------------ 第001章 高台坠影 雕梁画栋,饰以丹青绮绣,汉白玉所筑的高台之上,有美一人迎风而立。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 她遥望天际,见天边霁云散去,蓝天如洗,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微闭了双目,感受微风吹在身上的畅爽,深吸了一口气,鼻端闻到淡淡的花香。 台榭之下,是一片如海的桃花林,花开如霞落似雪。风过处,粉红的花瓣漫天飞舞,转眼飘零落地,带着凄楚的美。 她冷冷清清地对身后的女子道:“紫梦卿,今日,我必须从这里跳下去吗?” 紫梦卿启口,声音略带喑哑:“你装疯卖傻多时,骗了王上不说,还抢夺了我的孩儿。我日日提心吊胆,没有一日能睡得安稳。你既然已经疯了,王上问起,说你是自己摔下去的,也怨不得别人。”说着,上前迈了一步,咬牙道:“所以,你,必须死!” 她嘴角微微扬起,“你终于变得聪明了些,你这个想法很对。不是今天,也会是明日。总之,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你终究要除去我这根心中的刺。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临走之时,容我再吹奏一曲,以作告别。希望我们,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那紫梦卿思虑了片刻,点点了头。她手执横笛,放在唇边,悠扬凄清的曲调流泻而出,带着些许淡淡的忧伤,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站在紫梦卿身后的宫人渐渐都被这曲调打动,眼中似有不忍之意。 桃林中小径,渐行渐近,出现了一个玄色锦袍男子疾步的身影。 她回首,对紫梦卿浅浅一笑:“我若死了,你一定会给我陪葬。我若有幸活着,你必定,生不如死。不妨,你我拭目以待。因为……你从未获得过王上之爱。” 紫梦卿脸色一白,目光森寒,“你……” 未等紫梦卿伸出手去,她从高台上纵身一跳,衣袂翻飞,银丝飘舞,如阳春三月白雪落下。那个玄色的身影转瞬飞奔至高台,伸出手臂,惊恐地大叫:“不!” 她仰面坠落,眼望着他圆睁的双眼,粲然一笑,身下一片殷红。 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将开始。 她醒来已有三天了。 她记得刚醒来时,眼睛所看的皇宫装饰极其奢侈富丽,室中陈设无一不繁复精致,满屋金黄玉碧的装饰让她的眼睛有些不适,一切让她感到既陌生且不安。眨了眨眼睛,她感觉身子很疲劳,似乎睡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身边是一个叫芳瑶的宫女近身伺候她。 坐在梳妆台的镜前,她被自己的容颜震惊了。铜镜中的脸没有血色,苍白似玉,淡粉的唇如零落的花瓣。一头银发,披散及腰,柔软像丝缎,如雪似霜。雪白的脸映衬着银色的发,如妖似魅。 她的手一寸一寸抚上头上的银发,手微颤抖着,对镜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芳瑶近身侍立,唏嘘道:“娘娘受宠于王上,紫妃妒忌,便下毒暗害娘娘,结果害得娘娘一夜白头。好在王上并不在意,反而更宠娘娘了。于是,紫妃便对娘娘下了狠手,把娘娘推下高台。娘娘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到今儿才醒来。” 她心头一惊,抬眼看着芳瑶,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芳瑶一边轻柔地为她梳理发丝,一边答话,言语中透着小心:“娘娘的满头乌发变成银丝是在半年前。而这次您昏迷,整整七日。王上已经将紫妃打入冷宫,幽禁起来,她再也害不着您了。您以前受的苦,王上都替您讨回来了。” 她有些愕然,皇宫中王上只有一个,而妃子太多,没想到她竟然会成为嫔妃争宠的受害者。她有些不可置信,可是身上的伤痕和满头的银发,又令她不得不信,她不知是该伤痛还是应该庆幸。 呆愣了半晌,她对芳瑶说道:“我想去看看紫妃。” “娘娘不可。”芳瑶脸色有些白,连连摇头。 她回头审视着芳瑶,轻声道:“我去看她,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恨我入骨,三番四次地要至我于死地。这为何不可?”回首之间,梳子挂住了她的长发,头皮一紧,她不禁眉头轻皱,轻啧出声。 芳瑶反应过来,慌得立即跪下,连连磕头请罪。 她弯腰伸手扶起芳瑶,和声问道:“你很怕我?” 芳瑶点点头,转瞬又摇摇头,战战兢兢地答道:“自娘娘昏迷不醒,皇上盛怒,将惜颜殿里的宫人全部处死。奴婢是从别的宫调过来,每天近身服侍娘娘。奴婢怕,是因为宫里规矩极严,奴婢们没有不怕主子的。奴婢不怕,是因为娘娘如此容貌又和蔼可亲,奴婢便不觉得害怕了。” 她见芳瑶答话时嘴上说不怕,实则害怕得发抖。惜颜殿中,宫女宦官人数虽多,可个个悄然无声,殿内安静宁远。她估摸在这皇宫之中,宫规森严冷酷,怠慢大意不得。 她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笑,笑容萧索凄清,“你起身吧。你也是人,我也是人。从今往后,在我这里,在没人的时候,你不用自称奴婢。” 芳瑶闻言,有些不敢相信,看她微笑着点头,方才低头应了,起身行礼,依旧手握玉梳帮她细细地梳头。芳瑶见自己的主子如此宽宏待人,掩不住内心的欣悦,话语自然轻快起来:“娘娘笑起来真好看,您应该多笑笑。” 听了这话,她敛了笑容,对镜淡淡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我不能去探视紫妃呢?” 芳瑶答道:“王上吩咐过了,任何人没有王上的允许,都不得探视她。”她停了一瞬,“再说,冷宫那个地方也不是娘娘千金之躯去的地方。” 说话间,芳瑶给她梳了一个好看的百合髻,插上吉瑞金凤步摇,“好了,娘娘您看。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娘娘。” 她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伸手拔下步摇,拆散了百合髻,如霜银发直垂及腰,似银色的瀑布。她命芳瑶重新梳理整齐,其他装饰全无,只在尾端用根银色丝带系了。 芳瑶见她的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太素淡了些,想了想,便提起画笔,沾了胭脂,在她的额间给她画了一个梅花妆。 芳瑶边画边絮叨道:“娘娘,传说宋国的寿阳长公主,有一日在含章殿躺卧。殿前的梅树被微风一吹,落下来一朵梅花,正好粘在公主的额上,后来梅花被清洗了下来,但公主的额上却留下了五个花瓣的印记,非常美丽。宫中女子见之竞相效仿,再后来流行到民间,也流传至我们夏国。这梅花妆映衬您的高贵清华,是最合适不过了。” 听芳瑶说话时,她仿佛身临其境,一名女子躺卧在宫殿庭院的梅花树下,额间粘了一朵红梅,红艳的梅花映衬着女子的肌肤更加雪白如脂,她立身在榻前看着,一切仿佛亲身经历。 脑中浮起的画面快得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又是这样,脑中的一些片段若有若无。她的头又有些疼痛,她微微轻吟,两指揉捏着太阳穴,唤道:“芳瑶,你扶我到外头走一走。” ------------ 第002章 缥缈孤鸿 雾霭沉沉,芳径幽幽,春愁寂寥无人省。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几天以来,她最经常做的事情是坐在廊下,呆呆地坐着,微仰头抬眼看着蓝天白云,偶尔几只白羽的飞鸟从空中飞过,飞过宫墙,雁过无痕,极尽潇洒。她极目远望,手指着那砖红色的宫墙,对芳瑶轻问道:“宫墙的那边是什么?” 芳瑶抬手遮住眼前的光线,眯着眼张望了一会,“回娘娘,那宫墙的外边是皇宫外的街市。娘娘住的惜颜殿,是在宫城的最西侧。” 宫墙外面就是街市,人们虽然奔波劳碌,但自由自在,让她不由心生向往。 几天的近身侍候,芳瑶已经絮絮叨叨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了。如今,她身处夏国的皇宫,她是国主赫连定的宠妃,封为蓝嫔。宫中没有皇后,害得她满头银发并昏迷失忆的紫妃,名叫紫梦卿,出身低微,原是个苦役司圈禁做苦力的宫女。不知怎地,一夕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今却被夏王圈禁于冷宫。 她失忆初醒,也知道皇宫内有两处地方能令人谈之色变,一个是冷宫,另一个就是苦役司。她想那紫梦卿从那苦役司来,经历了无上的尊贵荣华,复又到冷宫中去,其中的滋味必定是生不如死,这样的一生想想都令人灰心绝望。而自己暂时宠冠后宫,却也不知何去何从。 没有记忆的她,觉得自己如同一缕孤魂无依无靠,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看不到起点,自然也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赫连定来看过她几次,多数时候她都是在树荫下的躺椅上阖目养神。她没有睡着,对于赫连定的到来,她不动不理也不睬。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夏国的王。她以为他对着一个无声无息的人会自觉没趣,自己便会离去。 可是赫连定并没有离去,他阻止芳瑶叫醒她,也不做声,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一坐就是半天。 他的手指如梳穿过她的银发,拂过她的眉眼,轻握住她的手,摩挲她的手心。他手指的薄茧让她的手心微微有些痒,柔软的薄唇轻吻着她手心的伤痕,如羽毛一般拂过。如此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她心底涌起的感觉不是温情,而是微微有些颤栗。 赫连定对她很好,她想世间的夫妻情深也不过如此。 当她问起他的身份时,赫连定没有以夏国的国主自居,而是自称为她的夫君,认真的神情,专注的眼神,让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赤诚。那一瞬间,她相信了他所说的。 当她问及自己的名字时,他微微笑道:“皎皎如月,灼灼其华。你的名字是蓝月华。” “皎皎如月,灼灼其华……”她喃喃念道,直觉得熟悉且温暖,兴许他没有骗自己吧。尊贵的身份,柔情的夫君,被爱护得如同掌心宝一般,一切都很圆满。但心底有莫可名状挥之不去的恐惧迷惘,让她惶惑不安。她一直不敢相信,有时宁愿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便知自己身在何处。 每当她惶惑不安之时,她便从怀中掏出两块黑色的牌子。 一块玄铁所铸,乌黑发亮,上面雕饰着菊花的图案,如在黑夜中盛开的花朵,静美而灿烂。另一块则是用玉石雕成,黑玉为底,上有一只白色的乳燕,有如墨黑的天空一只燕子轻灵地飞翔。 那两块牌子,自她醒来时就在她的怀里。她问芳瑶它们是从何而来,芳瑶来惜颜殿的时间短,也是茫然不知。 手心里握着那两块牌子,她的心如同找到了依托,脚如同踩在了地上,变得踏实而安乐。 手指细细地描绘着那玄铁令牌菊花的图案,她已经无聊彷徨太久了,吩咐芳瑶研磨铺纸。她依照着那玄铁牌子,模仿勾勒着那令牌菊花的图案,一张两张三张……直至整个房间的地板上都摆满了纸张。然后用五色的颜料,一张一张认真细致地涂色。 她吩咐道:“芳瑶,你叫几个宫人,把这些画儿用竹枝扎个纸鸢,缠上线,追着风放上天。本宫要看到这些画儿都飞上天去。” 她不多话,也很少吩咐他们做事。她虽然清冷,却从不打骂宫女,令其它宫殿的宫女宦官十分羡慕。芳瑶不敢怠慢,忙叫宫女太监们找来竹枝,缠上线团,把一张张菊花图纸制成纸鸢。 她站在廊下,眯着眼看着纸鸢一个接一个地被放上天空。春天的东南风徐徐吹来,纸鸢飞上高空,她命人用剪子绞断了线,纸鸢乘着春风飘飘摇摇地坠落到宫城墙外。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觉得心中压抑已久的闷气和纸鸢一起放掉了。 芳瑶见她心情似乎舒畅,上前陪笑道:“纸鸢是祛病消灾的物什,娘娘的病也必定随着纸鸢一起放掉了,小皇子也定能早日和娘娘团聚了。” “小皇子?我有自己的孩子?”她疑惑地问道,眉头微蹙。 “瞧您,娘娘在昏迷之前把小皇子爱得如同明珠一般。这会子,娘娘还是记不起来了?”芳瑶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给自己掌嘴,连连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王上想娘娘刚刚醒来,身子不爽,不让小皇子粘着您。等您好利索了,小皇子必定回到您的身边来的。据说小皇子在别宫养着,不见娘娘,日夜啼哭不止呢。” 她闻言有些惊惶,难道自己真的是夏国皇帝的宠妃?她和赫连定还有一个孩子?看来赫连定并没有骗自己。这意味着,她没有悬念地终老死于夏国的皇宫之中,心中涌起认命的无奈,却又有一丝倔强的不甘。 芳瑶见她有些抑郁,殷勤地问道:“娘娘,您现在想见见小皇子吗?” “还是以后再说吧。”她心不在焉地回道,忽察觉自己的态度太过冷清,想了想,接道:“本宫的身子不是还没有好利索吗?此事不急,慢慢来。”她有些害怕,害怕在这样平淡无忧的日子中久了,直把他乡作故乡,害怕见到别人口中自己的儿子,从此命运的走向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连日来,她闷头苦思冥想自己最想要什么,直到她抬眼看那些飞上碧空的纸鸢,她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自己到底最渴望什么,那就是――自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犹如春日里的野草,压抑不住地疯长着。 她想了想,命芳瑶给她找来民间流传的话本和各类书籍。赫连定早已对宫人吩咐过,对于蓝嫔的要求有求必应,毫无原则地宠爱。 结果,芳瑶给她找来半屋子的话本。 她闷坐在殿内,用了十天的时间,翻看完了所有的话本和书籍。 ------------ 第003章 裂帛悦耳 这十天中,赫连定来看了她五次。冰火!中文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仔细询问了芳瑶,知道她每日里做的事情是画菊花,放纸鸢,看话本。他似乎很满意,没有过多的担忧,只是叮嘱芳瑶好生照看着。 近日来,他似乎很忙,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她也乐得不被打扰。他前来探视,对她谨守礼仪,并不冒犯于她。对此,她心里还是有些感激的,他到底没有利用国主的身份强迫她。 虽然他极尽温柔,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身上的戾气,她依然不能接受他是她夫君的事实,甚至包括给她晋升妃位的封号也被她婉拒了。赫连定原本指给她的封号是“宸妃”,位列四妃之首。 她道:“宸,乃是北极星所在,也是帝王的代称。妾身身体羸弱,寸功未建,何德何能位忝居四妃之首?既然妾名为月华,‘皎皎如月,清华如许’。不如,以‘清’字为妾身的封号,岂不是更为合适?” 赫连定沉吟片刻,点头赞道:“用‘宸’字为你的封号,原表示优异之意,你不必在意。不过,你说的也有理。月儿清丽美韶,无人能及。‘清’字的确更适宜于月儿。如此,朕收回宸字封号。以后,月儿便是朕的清妃。朕着人选一个吉日,便给你晋封妃位。” 她疏离冷淡地回道:“王上心里有妾身便可,晋封一事,妾身并不着急。” 赫连定微微一笑:“月儿不着急,朕可着急得很。朕早就想昭告天下,清妃既为朕诞下皇子,如今身体复又安康,理应与她同享尊荣。你她夫妻一体,本该同甘共苦。”说罢,赫连定伸手欲拉她的手。 她见他的手伸过来,心中陡然一惊,不留痕迹地挣脱开来。随即立起身来,捧过一个玉盏,玉盏中盛满了褐色的汤药,氤氲冒着热气。 她浅浅地笑道:“方才,王上说欲与妾身同享尊荣。妾身的苦痛,王上是不是也该共享呢?为何每日都是妾身喝这苦苦的汤药,而王上只是在一旁闲闲地看着?” 赫连定身子一歪,斜倚在靠垫上,眼闪烁着光芒,仰头笑道:“月儿,这有何难?”伸手接过玉盏,含了一大口。长臂一伸,迅捷无比地搂过她的腰身,唇抵住她的唇,撬开她的齿,把口中的汤药渡给了她。 侍立一旁的芳瑶目瞪口呆,此刻这个神情愉悦促狭的男子,是宫人口中竞相传说的铁石心肠狠辣无比冷酷无情有“杀神”之称的夏王吗? 她大惊失色,闪避不及,被迫地喝下汤药,神色尴尬,不知所措。始作俑者此刻却笑得眉眼舒展:“你不是怪朕没有与你同甘共苦吗?朕可有让月儿失望?要不要再来?” 她连连摆手,汤药呛进了喉咙,咳嗽不止,脸涨得通红,眼睛逼出了泪花。赫连定上前,轻抚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帮她顺气。 等她缓过神来,在他刀锋般的眼神威逼下,她咬着牙把那汤药喝下。一会儿,她倦意上来,掩唇打了一个哈欠,双眸惺忪。 赫连定上前搂住她,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月儿,困了便去睡吧。这药喝了不多久,你便能恢复记忆了。到那时,月儿就能知道我们原是多么的恩爱,也能早一日接受我是你夫君的事实了。” 朦胧之中她落入了一个冰冷结实的怀抱之中,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她听不见,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之中。 翌日,水晶帘内,她埋头泼墨作画,芳瑶手捧双鱼玉洗,忍不住唠叨两句:“娘娘,皇上居然给娘娘封号‘宸妃’,这是多大的荣宠?娘娘为何推辞不受?” 她头也未抬,继续挥墨,悠悠说道:“你不知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吗?――芳瑶,你看我这菊花画得怎么样?” 芳瑶探头看去,“娘娘的画工越来越有进益了。”停了一瞬,小心地说道:“芳瑶觉得这些个菊花美则美矣,只是太单调了些,这么多的菊花图都是一个品种。” 她唇角微扬,眉梢微展,“菊花图都是一个品种,这是因为我只会画这一种菊花。”说着,她从袖中把玄铁令牌掏出给芳瑶看,“我是照着这个画的,而且,我也只愿意画这一种菊花。它很美,我画它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的心很安乐。” “娘娘快乐,便是奴婢们之福了。” 芳瑶笑应,忽想到什么,接道:“也不知宫中府库中有没有这种花样的丝绸。我想这么好看的花样,娘娘又如此喜欢,若有这样花色的丝绸,做成几件衣裳,娘娘您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 “把这菊花的花样图案织在衣衫上,穿在身上?”她喃喃自语,心头一震,抬头愣了会神,一滴墨滴在雪白的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她点点头,搁下画笔,把案上的画纸撕了,有些急切地吩咐道:“好,你即刻命人到少府监去采办……就拿我画的这样花色图案,给他们做样子。记住,一定要采办这种图案的丝绢,其他的图案,本宫是一概不受的。” 芳瑶点头,屈膝行礼告退,亲自前去少府监关照。 待芳瑶从少府监回到惜颜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面悄悄地吩咐了宫女去请赫连定,一面跪下连连磕头,哀声求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这好好的丝绸,您让人给撕了?” 她似乎并未听到芳瑶的恳求,身下垫着雪白的狐狸皮毛,支颐而坐,眼睛定定地看着满地的丝绸碎片,心神飘忽,思绪悠远。 赫连定闻讯赶到惜颜殿,见她在卧榻上斜倚着。他快步过去,坐在她的身旁,手扶上她的香肩,责备道:“你怎么不穿外袍,着凉了怎么办?” 顺着他的手,她慢慢的坐起身,悠悠然说道:“妾身身上的外袍没有一件是能入妾身的眼。妾身既马上要晋封为清妃,也该做几件好看的衣裳。况且,这些丝绸撕裂的声音真是好听。王上,你听听,是不是比那乐师弹奏的钟磬丝竹之声还要悦耳?” 宫女们得令,更卖力地撕扯丝绸,大殿中裂帛之声此起彼伏。赫连定坚实的手臂圈着她,声音有些喑哑:“爱妃既喜欢这丝绸撕裂的声音,一切但凭月儿喜欢。” 他挥手示意,吩咐宫人道:“去把府库中藏有的丝绢都搬到惜颜殿来,供清妃取乐所用。若是府库中的藏品不多,命人到南方的宋国去大量采办,上面的图案花样就照清妃的意思办。” 她魅惑一笑,抚了抚散落的银发,慵懒地摆摆手:“王上,我也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话本子书里说,夏桀身边的妹喜,周幽王身边的褒姒都喜欢听这裂帛之声。如今,王上纵容妾身的这种嗜好,不怕被人说成是昏君吗?” 赫连定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眉梢,哈哈一笑:“朕纵容自己心爱的妃子撕几匹绢,就变成昏君了?朕连年征战,战功赫赫,虽未一统天下,也算富有四海,却不能为自己的女人换来几匹绢丝吗?你抑郁伤神,身子不好,之前都是朕的疏忽,以后再也不会了。只要月儿开怀一笑,身子爽快,就算举一举烽火也是可以的。” 她笑意更浓:“王上,你这说的可是真的?” 赫连定点点头,手也有些不老实,欲轻抚她的脸颊。 她反应极快,顺势握住他的手,瞅着他的眼,认真地说道:“之前看话本子,看到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妾身就想,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爱美人不爱江山。褒姒虽然红颜薄命,有君王如此待她,也该知足。若不能流芳百世,倒也不妨遗臭万年,生命因此绚丽灿烂。若有人为我力排众议大举烽火,真真说明爱我蚀心,怜我入骨,我也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么一遭了。” 赫连定耸耸眉,凑近她的耳畔,轻声蛊惑道:“这有何难?你不用找其他人,朕已经爱你入骨蚀心。烽火台离平凉不远,就在为你晋封之日,本王为我的月华,举一举烽火以表示朕的真心。” ------------ 第004章 天下绝宠 初六是个黄道吉日,夏国的皇亲贵戚文臣武将皆被邀请至关山行宫。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大臣们纷纷盛传,王上要晋封清妃,并在关山大举烽火。 大臣们纷纷上折子进言,折子如雪片一般飞入乾元殿,企图阻扰赫连定举烽火。但也有更多人因为惧怕赫连定的威严,不敢反对,反而阿谀奉承,大赞此举甚妙,但妙在何处,他们饶是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宴会尚未开始,平凉内外已经盛传月华清妃是人间妖孽、祸水红颜。人们皆好奇这深藏于后宫多年的蓝妃到底长成怎样一副倾城倾国的模样。 后参加过宴会的人们流传:月华清妃,眉目美兮。淡妆素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见怜兮。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她看着歌舞,听着乐声,心中有些烦躁,但脸上掩藏着自己的情绪,显得兴致盎然。 酒过三巡,赫连定放下夜光杯,侧首对她道:“我夏国与宋国交好。宋国皇帝听闻朕的月华由蓝嫔晋封为妃,特地派了使臣前来贺喜,并带了礼物送给你。月儿,你可有兴趣一观?” 她微微颔首,赫连定挥手,示意宫人请宋国使臣上殿。 宋国使臣上殿,面色肃静,举止沉稳。对赫连定躬身行礼,低首禀道:“我宋国皇帝得知蓝嫔将晋封为妃,且列为四妃之首,实为六宫之主。特命下官给娘娘送上礼物以表恭贺。”说罢,挥手示意,宫女鱼贯而入,手捧绸缎一一呈上。 使臣解释道:“这些丝绢都是从江南苏州订制的,千名绣娘日夜赶工,方织了这几匹,以贺娘娘晋封之喜。” 她檀口轻启:“甚好,多谢宋国皇帝的厚意。使者有劳了。” 使臣闻言,抬头见了她,脸色有些惊异,眼睛定定的移不开。赫连定见状,轻搂住她的肩,呵呵笑道:“宋国使者是不是觉得朕的清妃,很像少时在宋国为质的灼华公主?” 使臣点点头,拱手行了一礼,低头恭谨地答道:“像,又有些不像。” 赫连定叹道:“听说那灼华公主半年前香消玉殒,朕深深为之惋惜,而朕的蓝嫔在朕身边有已经三年了。她满头三千青丝化成霜雪,是在三年前为吸朕身上的剧毒,以至如此。” 使臣拱手答道,“下官记下了。还有一事,下官要启奏夏王。这批丝绢要得急,当时我朝皇帝特命云舫出面采办。为赶制这批丝绢,云舫功不可没。此刻,云舫的舫主卢隐公子也随下官从千里以外的江南前来,正在殿外等着觐见夏王。” 赫连定点点头,宦官扬声道:“宣卢隐公子觐见。” 一个年轻公子身着月白衣衫,缓缓走上殿堂。不经意间,殿堂众人寂然无声,视线皆被来人吸引住了。他一路行来,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走得近了,殿堂众人才发现他右手撑一支精致的手杖,右脚微有些跛,可是却掩不住他翩翩若仙的风姿。 见了他,众人觉得他的风采气质与镶金嵌玉富丽堂皇的殿堂格格不入,他宜在江南的春雨杏花之间,呤诗歌赋,邀风遨月,更显天人之姿。她暗想,只怕“月华”二字用在他的身上,是最合适不过了。 他闲庭信步,走近首座前,望着她,眼眸像澄清的碧空。他平静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卢隐能为王上和清妃娘娘效力一二,鄙人三生有幸。得知清妃娘娘喜好菊花,织就的丝绢上皆是夏王指定的菊花图案,请娘娘一观。”他的嗓音如潺潺溪流一般幽雅清洌,听者无一不觉得心头被熨烫得软贴舒适。 她的心剧跳起来,广袖之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卢隐的身姿,他的眼眸,他的嗓音,他的一切竟如此的熟悉。 卢隐,卢隐,前世今生抑或在梦境之中,我们可曾见过? 在她呆愣之际,赫连定伸手示意,宫女手捧菊花图丝绸,走上前来,陈列于座前。她走下座去,细细看去,伸手处柔软清凉,满意地点点头。抬眼向卢隐看去,虽然只有一瞬,她的眼睛对上他晶亮的眼眸。他淡然一笑,眼中似含着千般言语无法诉说。 她赞道:“卢舫主让人所织的丝绢,本宫非常喜欢。王上要重赏舫主才是。” 卢隐道:“鄙人还有一匹绢,是特地命人为清妃所织。这秋菊虽然傲霜,但红梅更能凌雪。清妃风华绝代,清丽无双。这匹绢织的是红梅斗雪的图案,请恕鄙人亲手捧给清妃。” 她看向赫连定,他点头应允。卢隐拿过一匹丝,呈给她面前。她低头细看,只见雪白的丝缎上绣着若干红梅,凌霜雪而怒放,空白处还绣着几行小字。 她把心中的疑惑按捺住,开口赞道:“这其中的意思是极好的,我很喜欢。多谢卢公子的一片心意。” 卢隐嘴角扬起一丝笑,如沐春风:“多谢清妃赞誉,请清妃笑纳。” 她伸手接过丝绸,转头对赫连定道:“多谢王上和宋国使臣送给臣妾的礼物。天色将晚,王上为臣妾大举烽火,可否开始?” 此言一出,大殿中的文臣武将皆脸色不霁,暗中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出列,摇头晃脑地谏道:“老臣认为此举不妥,为博妃子一笑而大举烽火,干扰军政国事,此乃西周末年周幽王之亡国之举。王上,万万不可!” 赫连定依然端坐,神色不改,“朕知道,此时正是乱世之际,多事之秋。我夏国与宋国交好,如今国家太平,百姓安乐。西面虽有游牧部落吐谷浑是慕容皇族旁支,然而慕容氏的燕国早已灰飞烟灭,区区旁支更加不足为惧。至于举烽火,朕心中自有计较,臣等不必惊恐。今日,是蓝嫔晋封为清妃的好日子。蓝嫔在朕身边三年,为朕的登基大业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并为朕诞下皇子。为她举烽火,以示朕的优异心意。朕与她伉俪情深,给民间百姓和乐做一个示范,又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底下那老臣依旧老泪纵横,不肯罢休。紧接着又有大臣继续谏言,接二连三地有臣子上前请奏,呼天抢地,高喊此事万万不可。甚至激烈者以头触柱,头破血流。可是,赫连定依然不为所动。她心里冷笑连连,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好些个忠勇义士。 乘乱之际,她抬眼看了卢隐一眼,只见他对眼前的闹腾似乎完全置身于外。卢隐的眉目好像是雨后的翠竹林,平静而典雅,嘴角一丝笑若有若无,如清湖的涟波。侍立旁侧的宫女偷偷瞄着他,脸有些微红,手中的酒壶似有些不稳。 她拽了拽赫连定的衣袖,低声劝道:“如此这般场景,王上还是不要坚持了吧?臣妾经过今日一事,恐怕日后变成人们口中的妖魅祸水,指不定被人诅咒下十八层地狱。” 赫连定轻笑出声,握了她的手,俯首对她耳语:“爱妃怕了?朕并不怕,一切皆由我来承担。你若下了地狱,我和你在一起!不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我和你一起!” 她对上赫连定的眼,他的话犹在耳畔,她的心头震动。 连日来,她思量自古以来,帝王身边的妃子贤良淑德、雍容大度方能流芳百世。自己若成妖姬魅妃,定不能伴随在君王之侧。即便有杀神之称的赫连定恐怕也会担心祸水误国,终究还是会放自己出宫的。 此刻,她心底自问:帝王之爱不是最奢侈的吗?世间的女子都要不起它,要它的女人会受到诅咒。我和他一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能待我如此。他若是真心待我,我还要离开他吗?心中信念有一丝动摇。 “那么,臣妾就和大王一起,欣赏这千年复见的为美人,再举烽火的误国殃民之举吧!”她露齿一笑,光华四溢,动人心魄。 “好。”赫连定从她身上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向宫侍下令。 底下的臣子有的瘫软在地,有的横眉怒视。她知道,在场的臣子在心里定把她诅咒了千遍万遍。不出明日,祸国妖姬、红颜祸水的咒骂便会甚嚣尘上。 她嘴角含着笑,和赫连定并肩站在楼台之上,眺望远方的烽火台。 不一会儿,烽火台上空有东西燃起,可是眼尖的发现燃起的并不是狼烟,而是五彩烟花腾空而起,点点花雨洒落在空中。 那一刻,大臣们皆惊呆了,不敢置信地忘了应有的礼仪,纷纷抢上前去,倚在栏杆边极目远眺。浓黑的狼烟并没有升起,烟花争相升上天空绽放开来,开出朵朵五彩菊花,璀璨而绚烂。 赫连定转头,惊异地看向她,眼睛充满着疑惑和询问。 她屈膝行礼,侃侃说道:“王上如此钟爱臣妾,臣妾又岂能拿军政国事当作儿戏?在最后一刻,臣妾命人用烟花换了将要点燃的狼烟。今日,在大殿上竭力劝阻王上的皆是忠臣良将,他们把夏国的江山社稷放在自己的身家性命之前。大臣们到底是阿谀奉承,还是忠心直谏,如今,大王大可一辨真假。” 赫连定愣了一瞬,抚掌大笑道:“爱妃说的十分有理。古人烽火戏诸侯,而今爱妃却用烽火狼烟为朕一辨忠奸。此计甚妙,甚妙。”说罢,他负手转身,如凛冽刀锋般的眼风一一扫过那些大臣,冷声道:“今日一事,大胆直谏者官升三级。至于阿谀奉承者……今日是清妃大喜的日子,朕也不想见到血溅当场。所以,其他的,朕也概不论处,望你们好自为之。” 满地的大臣立感寒意凛冽,皆低下身去,磕头叩首,高呼万岁响彻殿堂。 第二日,夏国平凉城内传遍了清妃一举烽火,戏的不是地方诸侯,而是满朝文臣武将。一时间议论纷纷,有说清妃妖魅惑主、反复无常的,也有说仪容万方、风华无双的。 年轻的夏国国主嗜血善战,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手段狠辣绝情。大臣侍奉夏王原本战战兢兢,而夏王身边的清妃心机似更加深沉,以至于他们行事越发如履薄冰。 ------------ 第005章 疑窦重重 惜颜殿,她斜倚在美人榻,就着灯光,细细看着那丝绢,空白之处用银线绣着几行字: “天地一冰壶,点点绯与红。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 不畏寒凌刃,毋辞霜剑风。 暗香浮动来,闻之醉玉容。” 她轻声读着,恍惚间,自己身处冰雪寒天,庭院风光清绝,红梅映雪御霜。一棵红梅老树下站着一个青衣公子的身影,一个少女娇声唤道:“义真哥哥。” “义真,义真又是谁?”她徒然一惊,疑团重重,心如乱麻,好像陷入一个迷局之中,左突右冲找不到出路。 许多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几欲让她窒息。她心中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认识卢隐。他是什么人?和她是什么关系?一切谜团的答案要从卢隐身上找起。 她暗中派人问询卢隐的去向,得到的回音却是自大典结束后,他就匆匆离开行宫,不知所踪。她心中自语:如此匆忙,他难道不想再见我一面吗?我们若是陌路之人,为何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我皆万分熟悉?若我们熟悉相知,为何他不再设法和我见上一面? 夜色渐渐深沉,芳瑶上前轻声唤道:“娘娘,您该歇息了。芳瑶为您卸妆梳洗。”她方醒过神来,默默无言地呆坐着,任由芳瑶摆布。 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心神一动,忙拉住芳瑶的手问道:“芳瑶,你说我这满头的银丝,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芳瑶心疼地说道:“以前,奴婢虽不是惜颜殿里的人,也曾远远的见过您。很早以前,您还是王上的蓝妃,是满头青丝,如秋水一般的风姿,让奴婢们仰慕不已。但是在半年前,也不知您遭了什么罪,弄得满身都是伤,头发也变成这样了。奴婢看着真的很心疼。”芳瑶伺候她沐浴,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令人怵目惊心。 “你确定是在半年前?”她再一次追问。 芳瑶点点头,“奴婢可以肯定。在半年以前,我见过您,您还是满头青丝,水亮光滑。当时奴婢和其他宫人都盛赞过娘娘的如云乌发呢。” 如秋水一般的风姿?她心中冷笑,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掌心深深的伤痕,似被利器划过,深至经脉。背上有横七竖八的鞭痕,后脑有摔伤的印记,还有小腹内若有若无的隐痛。芳瑶说她伤痕累累,一点也不为过。 这些伤口结痂的时间不长,这一切应该发生在半年前。既然如此,赫连定为何要说谎是在三年前呢? 赫连定来看她时,她忍不住出口相询。赫连定一愣,转瞬坦然笑道:“月儿的青丝变成霜雪,的确是在半年前。那日宋国使者前来,照实说了怕引起他们误会,所以她说三年前你的头发就是这样了。” “误会?宋国使者会误会什么?”她更加疑惑不解。 “月儿,夜已经很深了。累了一天,你不困乏吗?睡了吧。”赫连定叉开话题,哄着她上榻休息。自己则照例睡在外间软榻上,吹灯歇下了。 日头高照,绿窗晓莺啼。 她睡醒过来,习惯地唤了一声“芳瑶”,静悄悄没有人理会她。过了一会,从外间飞快地跑进一个宫女,跪下连连叩头,“奴婢该死,奴婢没有听见娘娘叫唤,请娘娘不要责罚。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不认识这个宫女,没理会说些什么。她习惯芳瑶在身边侍候,问道:“芳瑶哪里去了?你去把她给本宫找来。” 那个宫女恐慌不已,身子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她奇道:“本宫问你,你为什么不答话?” 那宫女期期艾艾地答道:“今日一早,苦役司的人就把芳瑶给带走了,据说是……被罚到苦役司做苦力了。” 她心头一惊,阴霾笼罩,喝问道:“她侍候本宫好好的,是什么人命苦役司的人带走芳瑶的?” 那宫女禁不住身子抖成一团:“是,是王上命人把她罚到苦役司的。” “王上……”她心中巨震,寻思定是昨晚她询问赫连定自己的过去,却不料给芳瑶带来了灾祸。 她身子一晃,闭了闭眼,涩声问道:“芳瑶去的时候,还遭了什么罪没有?” 那宫女微微抬头,脸色变得煞白:“芳瑶,她……她还被拔了舌头。” 她胸口一阵翻滚,脸上失了血色,呆愣了半晌才挥挥手,黯然道:“你先下去吧,等我想起什么来再叫你。你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事,我也不会再说起了。” 那宫女唯唯诺诺地躬身退了出去。 芳瑶是她自昏迷失忆中醒来,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她的笑容和细心给她孤独恐慌的生命稍许带来些安慰。可是,就因为她的疑问害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人命在这个王权至上的皇宫中就如草芥蝼蚁一般轻贱。孤独害怕、彷徨无依之感如潮水一般涌来,她蜷缩着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终于寻了一个机会,她请求赫连定允许她去探视芳瑶。 进了苦役司,她见到宫墙飞檐的四角围起巴掌大的天。地面上满是湿滑的淤泥,四处都是随风飘散的灰尘棉絮,空气里弥漫着骚臭的气味。 躬身劳作的女人头发散乱,有的地方还打着结夹杂着草屑,破烂的衣服下漏出长年不洗澡黝黑乌亮的皮肤,塞满淤泥的指甲让人作呕。 按她的吩咐,芳瑶被管事领到她的跟前。芳瑶看到她,跪行着扑在她的脚下,抱住她的膝,泪如雨下。 她缓缓蹲下身,扶住芳瑶的肩,把手中的金凤步摇塞给她。芳瑶惊恐地摇头,低头悲泣,肩头耸动,嘴巴张开似千言万语,却不闻其声。 她捧起芳瑶的脸,用袖子为芳瑶细细地擦净了泪,把芳瑶头上的棉絮草根一一拔下,扔在脚下,轻轻地说道:“不要哭,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知道,这句话不仅是对芳瑶,也是对自己所说。 她离开苦役司时,把掌中的金凤步摇塞给了苦役司的管事。芳瑶是她从失忆中醒来唯一深深依恋的人,她软硬兼施地命管事多多关照芳瑶,她能为芳瑶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管事脸上堆满了笑,油光圆脸上的肉挤作一团,送她出门。她将要出门时,忽想起一事,转头问道:“除了为我好生照看芳瑶。还有一事,本宫问问你,看看你可否想来。” 管事躬身应道:“娘娘只管吩咐。” 她问道:“宫里头原有一名紫妃,名唤紫梦卿。据说她最初是从你们苦役司出去的,你可否还有印象?” 管事想了想,小心地应答:“娘娘说的确有此事,那名紫妃曾经在我们苦役司呆过好几年。身子瘦瘦弱弱,也怪可怜见的。本来以为她挨不住这里的苦,不曾想,忽然有一天,还是平原王的皇上亲自接了她去,并把她纳为侧妃。从此平步青云,成为王上身边的红人儿。” 她问:“那个紫梦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管事道:“她最初到苦役司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养了好一阵子才留了一条命。”忽又想起一事,近前轻声说道:“据说,她原是一名战俘,是先皇攻陷关中占据长安时,俘获的一名俘虏。” “战俘?”她喃喃自问。 那管事点点头,接着谄媚地说道:“是的。也不知王上看中她什么,把她纳为妃子,她的容貌还算端丽秀美,人还算机灵。不过,紫妃若和娘娘您比起来,真是瓦砾在珠玉侧旁了。” “看不出你原是个见多识广的,竟把我比作因容貌被人看杀的卫玠。”她淡淡一笑。 管事道:“娘娘说笑了。只是,奴才见了您,就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只会说真心话。娘娘风采秀异,只怕是卫玠重生再世,他也要被您比下去了。 她笑意更深:“难怪在这深宫内院中,你这个管事的能混得风生水起,你这嘴上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旁的本宫也不管,你只管把芳瑶照顾好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那管事连声答应,唯唯诺诺,不在话下。 ------------ 第006章 断袖情深 她不带随从,一个人在林间徜徉。冰火!中文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白鹤鸣叫,日远天高。 她步履沉重,也不辨路径,飘忽游荡。行至何处,她也不知道。 树林茂盛,花繁柳簇。她正欲寻找出路,忽听到低沉醇厚的男音响起,言语中带着戏谑,“听说三哥你在魏国,不仅娶了北帝拓跋焘的妹妹始平公主,成为拓跋焘的妹夫。而且,在魏宋两国的战场前线,为魏帝屡建功勋,加官进爵,被封为秦王,世袭罔替。朕在这里,为三哥道喜了。” 原来是赫连定,在这里招待他的兄长。想到他的冷酷手段,她心中烦恶,不想与他照面,正欲离开,另一个男子接道:“如今皇上还能对我叫一声三哥,三哥受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听说你新晋封了一位清妃,名唤蓝月华的,和黄龙国的灼华公主长的一模一样。皇上差点为她,不顾大臣劝谏大举烽火,这件事情轰动一时,传遍四国。” 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她不由止住脚步,屏住呼吸,静听下文。 赫连定哈哈一笑,“莫非三哥风尘仆仆,从千里之外的魏国平城而来,就是为了打探朕的清妃?平时最不好女色的三哥,何时竟对朕的女人感兴趣了?是三哥自己关心,还是拓跋焘命你前来探问的?” 那人答道:“三哥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灼华公主我也曾见过数面,其容貌世间无双,有人能和她长得一样,倒也是一件稀奇的事。再谈正事,如今魏国和宋国正在交战,夏国与宋国结盟,魏帝拓跋焘派我来平凉…..是让我来劝一劝五弟。” “哦,劝降?三哥前来劝降夏国,这真是一件稀罕事。朕愿闻其祥。”赫连定的声音慵懒倨傲。 那人道:“魏国兵多将广,拓跋焘更是能征善战。之前,我在他手上栽了跟头,心有不甘。后来,和他一起相处日久,才发觉他是真正的王者,运筹帷幄,心胸宽广,天命所归。我赫连昌,对魏帝心悦诚服。” 来者是赫连定的三哥赫连昌,不知怎么,他竟成了魏国的秦王?而今,代表魏国前来劝降自己的故国。她翻遍史书话本,知晓鲜少有如此情形的。她默默摇头,心里暗暗称奇。 赫连定嘲讽道:“三哥也曾是我夏国的国君,什么时候反认他人为主?我若是你,被魏军所俘,当自绝于天下。堂堂的国君变成他国的马前卒,将来史官也不知该怎样为三哥立传,是把你列入夏国的帝王传,还是为你作魏国的秦王传?” 赫连昌无奈道:“五弟,我降服于拓跋焘,向他称臣,也本非我所愿。只因夏国国祚不兴,天命不佑,才致使夏国北部大半落入魏国之手。” 赫连定声音忽变得高亢激愤:“三哥,你只会怪天命不佑,为何不怪自己无能,导致夏国出现如此惨况,大半江山落入敌手,都城统万陷落,无数财宝竟丰盈了魏国的国库。如果先帝让我继承帝业,又怎会有如此状况?如果苍天允许我多活几年,我赫连定一定重振邦业!” “五弟,世间事须尽人事,却也要听从天命。” 赫连定言语中尽是讥讽和恼恨:“所谓国祚不兴,还不如说,三哥迷恋那朝影宫主墨川的美色,迷了心智,被他糊弄了去。最终,放弃了夏国,跟着那墨川去了魏国。” 赫连昌哀婉叹息道:“五弟,不要说了,逝者已矣,五弟不用再诋毁墨川吧。其实,说道墨川,他绝代风华,自我结识他,其他人皆入不了我的眼。不瞒五弟,什么江山一统,千秋万代,都及不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若拿我的一切去换墨川的复苏,三哥也在所不惜。痴迷他的人又何止我一人?魏帝拓跋焘以帝王之礼待他,将他置于魏国皇陵万年不化的玄冰之中,永远容颜不改。” 赫连定嗤之以鼻:“赫连昌,我敬你是我三哥。如今,你不反省自己当年是如何丢掉了先帝创下的夏国半壁江山,却在这里叙谈你的断袖情深。三哥真是个多情种,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三哥也不能免俗。” 赫连昌声音凄清低迷:“五弟,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过,你就知道,面对你心爱之人,爱别离、求不得之苦,是那般的锥心刺骨。” 赫连昌的断袖情谊,在她耳中听来虽离经叛道,却也用情良苦,闻之动容,不禁对他们口中争论的墨川十分好奇。 赫连定冷笑一声,道:“我若爱一个人,就不会让她别离我的身边。我赫连定对心爱之物,会不惜一切用尽手段求得,自然也就不会有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赫连昌叹道:“愿五弟,能与心爱之人携手共生。不要像三哥一样,一生从未得到过所爱之人。如今对着沉睡中的他,才能有片刻安慰。” 这时,宫人匆匆来报,尖细的声音响起:“启禀王上,前方有战报,是紧急军情。” 赫连定立即起身,扬声命道:“好,你去给朕,宣将军们前来乾元殿商议,朕也马上前去。”又对赫连昌说道:“三哥,军情紧急,朕恕不奉陪。劝降一事,你回复拓跋焘,我赫连定在位一日,夏国绝不会降魏国。若要想让我夏国投降,就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一见高下。如今,他是顾不上夏国的,还是好生对付宋国吧。北朝骑兵虽骁勇善战,但那宋国皇帝刘义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他们两个大国争霸称雄,最后鹿死谁手也未可知。”说罢,他拂袖而去。 她在花阴下伫立良久,待赫连定远去了,方从树林深处现身,翩然坐在赫连昌的对面。此刻,她看清了断袖情深的赫连昌。他和赫连定身形面容有些相似,眉目英俊,身形颀长矫健,是个常年马上征战的英武男子。 见她落座,赫连昌猛然有些吃惊,眼中充满疑问,过后有些了然,冷然说道:“你竟然没死?” “秦王殿下,你认识我?我是谁?”她故作镇定,也许真相就此能够揭开,她的心按捺不住地砰砰直跳。 赫连昌瞟了她一眼,垂目看着手中的犀牛杯,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你自然是——黄龙国的灼华公主,冯绮云。” 她从赫连昌一瞬间的眼神中捕捉到信息,他不喜自己,甚至有种极其厌恶的情绪。 她不动声色,神态自若,“秦王殿下恐怕搞错了,我不是什么灼华公主冯绮云,而是王上的清妃——蓝月华。” “蓝月华?”他手指曲起,抵住额角,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嗯,好像是听说三年前,五弟曾纳过一名蓝妃。” 赫连昌抬头,仔细地瞅着她,“清妃娘娘,恕我刚才认错了。你和灼华长得一模一样。就容貌而言,我竟辨不清你是蓝月华,还是冯绮云。当然,冯绮云不是你这样的一头白发。” 她脑中嗡嗡作响,心中莫名生起悲怆之感,仿佛被弃之于荒凉无垠之境。呆了半晌,她颤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两件物什,摆在赫连昌面前。“秦王殿下,你能不能为我说一下这些都是什么?原物主是谁?” 赫连昌看了,声音有些颤抖,手指着三件物什,“这菊花图案的是朝影宫的宫主令,另一枚是玉燕牌,都是朝影宫主墨川的。这些怎么都会在你这里?” 她面对他的质问,心中巨浪翻腾,面上却淡然无波,只是摇头浅笑道:“秦王殿下,说实话,它们是怎么在我这里的,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我不怎么记的了。” 赫连昌瞪大了眼睛,攥着朝影令和玉燕牌,手指轻轻抚弄,久久不肯撒手。默想了一会,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清妃晋封之时,我没能来观礼,还望恕罪。今日,我来平凉见五弟,有人托我,带一件礼物送给夏王的清妃。” 她伸手接过,那是一块通体雪白的和田玉佩,刻着一只灵狐,活灵活现,两只眼睛血红,闪着熠熠光芒。 这块玉佩被她握在手中,光滑而温润,她身上如同电流击中一般,心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玉佩虽是一块物件,却似与她心神想通,仿佛陪伴在她的身边已有千年万年。 那一夜,惜颜殿,她头痛欲裂,咬住唇不出声,在床榻上翻滚了整整一个晚上。手心紧紧握住那枚灵狐珮,放在心口。是它,唤醒了她失去的记忆。过往的一切,排山倒海而来...... ------------ 第007章 人生初见 七年前,她和他相遇。冰火!中文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他们恰当少年,年华正好。 冯绮云一副落拓少年的打扮,又冷又饿地走在关中平原大地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怀里,刻着“灼华”二字的金镶玉和短剑都在,心里安稳了些。虽然道路艰难漫长,但她不后悔离开长安,向东北独行的举动。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回家的唯一机会。 在建康时,她时常听人讲起,过去中原富庶繁荣。可是自永嘉之乱后,五胡乱华,北方战乱不息,中原的繁华湮灭,汉人大量南下,史称衣冠南渡。绮云一路上见民生凋敝,处处废墟,十室九空,汉人更是寥寥无几,方知所言不虚。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冯绮云掏出怀中的地图,辨清方位以后,朝着山间小路走去。随晋军从建康进发关中之时,她特地留意过出入关中的路线,知道在不远处的山谷中有一个山洞可以栖身过夜。 冯绮云腰膝酸痛疲惫不堪地走入山洞,眨了眨眼睛,慢慢适应了山洞内昏暗的光线。洞中的石桌石凳上的灰尘似被人打扫过了,角落里堆着些干的茅草,还算清爽干净。她欣喜欢快地躺下,鼻端闻着干草的味道,慢慢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梦中见到了阔别经年的母亲,还有哥哥们。梦见母亲向她张开了温暖的怀抱,三哥端上她喜欢吃的糕点。她看得口水自流,砸吧着嘴唇,正伸手去拿。 “嘿,你醒醒。”有人摇晃着她的肩。 绮云朦朦胧胧,眼前似晃着一块红豆水晶糕,心中大喜,拽住那块可爱的水晶糕往嘴里送。有人拍着她的脸,在她耳畔嚷嚷:“喂,你醒醒,你吃什么呢?那是我的玉!” 手中一紧,红豆水晶糕被人硬生生地拽走了,绮云落了个空,用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正对着她,紧着眉头,剑眉下一双灿如寒星的双眸,正不悦地瞪着她。 绮云的视线缓缓往下,对上了那少年胸前的一个挂件,梦中晃在眼前的红豆水晶糕原来是他胸前挂着的一块白玉,上面雕着一只狐狸,两只眼睛血红,玲珑可爱。 绮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肚子似乎饿得更加厉害了,径直问道:“你是谁?” “我……”那少年愣了一瞬,接道:“我,是这个山洞的洞主。这里的一切,都是本洞主,我的。”声音低沉,颇有威势。 “哦。”绮云头脑彻底清醒了,慢慢地站起身来。仰头看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看白菜似地,冷冷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是洞主?” 那少年点点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不错。你占了,我的地方。” 绮云慢慢踱步至石桌边,坐在石凳上,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左手捋了捋鬓间的乱发,右手手指轻轻地敲在石桌上,问道:“你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那,你叫一叫这桌子,它会应你吗?” 她又用手指了指那个茅草床铺,脸上含着嘲讽的笑意,“你叫一叫它们。让我看看,它们是如何奉你为主人的?” “你……”那少年被绮云问得一愣,有些气结凝噎:“不管怎么说,总该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这个山洞理应我是主人。” “若论先来后到,我比阁下更早几个月,就拜访过这个洞府了。否则,这个山洞这么隐秘,我怎么能找到?所以,阁下应该奉本郡……本公子为洞主才是。”绮云下颌微扬,挺了挺腰杆。 那少年听绮云这么说,脸不再板着,对她露齿一笑:“如此说来,倒是鄙人的不是了。退一步海阔天空,谁是洞主,我们也无须争辩了。反正这个洞还算宽敞,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你孤身一人,也是为了赶路,在此歇息的吗?” 见他见风使舵,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这人还不笨。绮云喜欢和聪明人相处,再看那少年眼神清澈如水,举手投足极有气度,便有心结交他。 绮云问及他要前往何处,他说起自己在关中游历了一番,正打算离开关中,东渡黄河。绮云不禁心中暗喜,她和他正好同路,路上有他作伴,倒也多一个照应。 于是,两人在茅草上并肩而坐,热络攀谈起来。他们俩年龄相近,心底的隔阂渐渐消除。 绮云问道:“我们原本孤单独行,在这里巧遇,也算有缘。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少年犹豫了一瞬,启口答道:“佛狸。” “弗离,不离不弃。你的父母真的很爱你!” 绮云有些羡慕地看着他。 “不是弗离,而是佛狸。”他说着取了根树枝,在地上的尘土中写下了“佛狸”两个字。写罢,他拍了拍手,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不离不弃?可惜,我的父亲不仅有我母亲,还有很多个女人。我的母亲……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佛狸头低下去,目光黯淡。 过了一会,他复又抬头,问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的侧脸在微暗的火光显得轮廓分明,鼻梁挺秀,额头光洁。 见他心绪有些黯然,她对他甜甜一笑,“我叫绮云。” “绮云,天上美丽的云彩?”佛狸见了她灿烂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 绮云点点头,忽然间心中有些怨恨父母,为什么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仿佛注定她身为质女,小小年纪就要远离家乡,漂泊无依。转了转念,她又给自己打气,只要离开关中,一路东行,很快就能回到龙城,结束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闲聊了一会,夜渐深沉。两人困倦,想要歇息。因为只有一个干草铺,佛狸很礼貌大度地推辞了一下。 你客气我福气,绮云毫不犹豫地反客为主,打了一个哈欠,甩掉了鞋子,舒展着小肚皮,沉沉地睡去。佛狸的目光凝在她洁白如莹玉的脚上一会,笑了笑,坐在石凳上,伏案而眠。 夜色静谧,只有山间春虫唧唧,浅浅的月色射进山洞一线,笼在他们身上,一切是那么的安详平和。可是,他们不知道一场雷霆万钧的风波巨变正等着他们。 此刻,他们不知道前面的路是那么的坎坷惊险,几乎让他们无法承受,由此也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 第008章 明珠蒙尘 春山日暖,和风绿树,极目长天舒。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 绮云和佛狸结伴同行,向东往渭南进发。 此时,原属于姚氏后秦的关中,被东晋太尉刘裕所率领的北府兵占领,后秦新亡。一场战争下来,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 一路上,绮云和佛狸看到很多为避战乱的难民,那些难民有的面黄肌瘦,双颊凹陷,有的手执拐杖,支撑着羸弱的身体,似饿了很久。见地上有扔了的半个馒头,七八人上前抢夺,拳打脚踢,哀嚎声四起。 绮云从没见过这种景象,站在一旁,木木地看着。几个没有抢到馒头的汉子,抬头看到绮云柔滑的脸庞和略显柔弱的身躯,双眼不由放出饿狼般幽光。 绮云不禁有些骇然,佛狸见状,一个箭步挡在她的身前。他的气质高贵凌然,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见震慑住了他们,佛狸忙拉了绮云疾步离去。 正午时分,他们走到一个城镇上。她摸摸肚子,那里早已饥肠辘辘。于是,他们找了一家饭庄,掏出身上的盘缠,用了些稀饭馒头。稀饭和馒头下肚,她的肚子终于停止抗议了,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绮云意犹未尽,用两个铜板买了包瓜子,拉着佛狸坐在街角的台阶上,嗑起瓜子来。瓜子壳哔哔啵啵地掉了一地,佛狸一脸嫌弃地鄙视她:“你这么个吃相,像是饿了三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绮云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白了他一眼,“我的吃相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流民,你看满大街流亡的难民,又有几个比我好看的?我这样做,是故意和他们混作一堆的。这样,谁也认不出我了,你原是不懂的吧?” 他们互相打趣戏谑着,街头一队人马打马飞奔而来,街上百姓纷纷避让。那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身着月白色锦袍,乌发如墨,用一玉冠束起,风神秀彻。此刻,他秀眉微蹙,神色有些焦急,在马背上四下巡视,似在寻找什么人。 那时年,战争频发,生命正因为短暂,也更显得弥足珍贵。无论是生命内里流淌的精神灵魂,还是承载生命的容貌仪态都被人们极其重视。 那位公子策马出现在街头,立刻吸引了街头人们的目光。若不是他策马而行,恐怕要观者如堵。 绮云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待见到那名公子时。她浑身一个激灵,慌忙转过身去。她的动作有些突兀,佛狸被惊了一跳,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绮云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嘘,别出声。你帮我看看那队人马走了没有?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公子。” 那名美少年打马经过他们身前,对上了佛狸的眼睛,佛狸神态自若,岿然不动。他盯了一眼绮云单薄的背影,犹豫了一瞬,终究在街市上未做过多的停留,领着那队人马策马而去。 他们走得远了,佛狸拍拍绮云的肩膀:“好了,他们已经走了,你不用再藏头缩尾的了。” 绮云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见佛狸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指着远去的那个公子的背影道:“你看到那骑马为首的公子怎么样?他叫刘义真,长得俊不俊?他是来找我的。” 佛狸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义真哥哥?”她愤怒地瞪着他。 “我说他是一只天鹅。”佛狸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她无语凝咽。 绮云伸出脚踩在他的靴子上,不动声色地狠命地来回碾了碾。 “断了,断了。”佛狸呲牙咧嘴,轻嘶出声。 “我只恨,你的舌头为什么不断了?”她面有嗔怒,柳眉倒竖。 佛狸嘟囔道:“好狠毒的女人。难怪圣人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顷刻间,她的恼怒转为惊诧,瞪视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佛狸见她惊惶,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锁在她的身上,“你身着男子的服饰,满面的灰尘,但你的额头和下颌的线条却掩不住女子的模样。你虽然故作粗俗,但你的嗓音和举止却掩不住清雅少女的风姿。难道明珠蒙尘,我就认不出明珠么?” 绮云听他辨析,对上佛狸的眼眸,阳光下他眸光澄清而锐利,澄清得让人目眩,锐利得让人无处遁形。她移不开视线,只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似被他深若寒潭的眼眸吸住。 此时,佛狸的视线越过她,瞅着街上人群微有骚动,原来从街东走来一队身着青衣劲装的男子。那些男子腰挎弯刀,皆虎背熊腰,目露精光,步伐沉稳有力,身上的功夫似不凡响。那些青衣男子引得街上的闲人纷纷侧目,担心自己不要惹着他们。 佛狸一向镇静泰然,此刻神色却有些慌张,侧身隐在她身后,“别出声,你帮我挡一挡。” “现世报,来得快。”绮云不满地心里暗道。抬头看去,青衣队东张西望,勘查很仔细,慢慢向她们走来,看来佛狸的行踪是隐藏不住了。 绮云的眼珠转了转,轻声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佛狸尚未反应过来,她如离弦之箭从那队青衣男子身边窜了出去。 青衣队反应极快,见她飞奔而去,觉察异样,沉声招呼了一声,立刻拔腿追了上去。绮云用尽平生力气奔跑,青衣队一阵风似的在后面追赶。绮云终是体力不支,被那些男子拦住,上前团团围住。 此时,青衣队见她是个不认识的少年,并不是自己要找到人。他们拿住她,怒目而视,气势汹汹。为首的青衣喝骂道:“没事,你跑什么?”声音吼得震天价响,压抑着着滔天怒意,似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没……事,就……不能,就不能跑吗?我跑我的,你们……干嘛要追我?” 绮云压住心底的慌乱,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后面,“我跑,那是因为……身后有只大黄狗追着我,我平生最怕狗了。” 青衣队扭头看去,果然见后面有一只大黄狗追上来,见了青衣队的凶猛架势,很识趣地拐了个弯,哧溜不见了。 青衣队思忖着该如何处置突然出现的绮云,其中有一人回忆道:“刚才,好像还有一个少年和他坐在一起。那个人看身影有些眼熟,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为首的听了点点头,挥手道:“带上他,一起走。” 自己自认为聪明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人轻易地看穿,见无法脱身,绮云在一旁恨得直磨牙。 ------------ 第009章 林间杀手 一行人把绮云押了,走至郊野的松林,天色渐渐。151+看书网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夕阳下,流光泻影,树林中静悄悄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与林间的静谧有些不和谐。 青衣队首领摆手,止住众人步伐。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回转过身,单膝跪下行礼:“属下恭奉小主人,请小主人跟随属下,回平城复命。” 众人正惊异间,却见一个身姿昂然的少年从一棵树后转出,现身于众人面前,正是佛狸。青衣队见了他,似听到口令般皆单膝跪下行礼,齐声口奉小主人,动作整齐划一。绮云听他们奉佛狸为小主人,恭谨有礼,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佛狸负手而立,眸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两转,脸煞有气势的冷着,“一路上你们从平城找到关中,风餐露宿的,也难为你们了。但是,此刻你们要挟我回去是万万不能的。你们回平城告诉主人,等我清明节祭奠母亲后,我自然会回转平城,他也用不着惦念我。” 听他如此说,青衣队皆跪在地上,身体纹丝不动,脸上却难掩焦灼之色。为首的言辞恳切地劝道:“自您离京之后,主人日思夜想,坐立不安。再说,眼下关中极不太平,到处都是兵勇流民。只怕,有人知道您的身份,会对您不利。” 见佛狸依然不为所动,他又求道:“如果,我等不能平安带小主人回去复命,属下等……只怕要身首异处了。” 佛狸拂袖,嘴角扬起一丝冷酷的微笑,“笑话,我拓……佛狸从不受别人胁迫。你们去和那个人讲,若要我心甘情愿地回去,除非让我母亲活转过来!” 青衣队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又不愿就此放手,有些踯躅不定。为首的青衣思量了片刻,沉声说道:“如此,小主人莫怪属下无礼了。” 青衣队皆立起身来,向绮云和佛狸围拢过来,上前欲拿住他们。见此情形,佛狸把绮云挡在身后,一声断喝“大胆”。他们鉴于佛狸的威势,不敢轻易冒犯,但逡巡片刻后仍然缓步上前,擒拿之势俨然。 绮云见情形微妙,有感佛狸的照拂,正欲劝说他随青衣队离去。却不料,林间传来呼呼的风声,几支羽箭裹挟着风声朝青衣队射来。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佛狸身上,虽有几人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避让,中箭而倒,鲜血汩汩流出。 此时,林中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行黑衣男子,皆蒙头蒙脸,只露出两只眼睛,闪着嗜血的光芒。从背后抽出弯刀,杀气腾腾地直向佛狸扑来。 青衣队见状,立刻变化队形,似有默契,把佛狸和绮云护在圈中,面朝黑衣人迎战,瞬间两拨人纠缠打斗在一起,一时间拳脚声、兵刃交锋之声四起。蒙面黑衣人数和功夫明显处于上风,不断朝着佛狸的方向发起进攻,且不计生死的绝决狠辣让人心惊。 佛狸紧紧地把绮云护在身后,他尚显稚嫩的肩背此刻在她看来如山峰般坚实巍峨。青衣队渐渐不支,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佛狸逐渐暴露在蒙面黑衣人面前,数次几欲被伤及。那佛狸身逢杀身之祸,却面无惧色,没有一丝慌乱无措。 渐渐地,守护着佛狸的青衣队全部倒下,只剩了佛狸挡在她身前,独自一人面对敌人。见黑衣人向他扑来,佛狸手执青锋跃身奋起反击,神情从容而镇静,目光锐利且坚定。他的临敌应变技法虽不十分纯熟,却招招狠辣。一时之间,黑衣人被他的气势所震,近身被他刺伤砍中的却也不少。但佛狸一味强攻,不知防守,背后门户大开,险象环生。 绮云心急如焚,心跳到嗓子眼,眼睛不由闭上。只听得“铛”的一声,似什么金属碰撞的声音。她睁眼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出现一队人马出手相助,拦截住了黑衣人的进攻,佛狸的险境瞬间被化解。一个年轻公子策马持剑站在战圈之外,目光沉静冷肃,正是在市镇街头寻找她的刘义真。 绮云见了眼前的情形,喜出望外地嚷道:“义真,你来救我们了。” 刘义真瞥了她一眼,没有应她,只是招呼手下侍卫一并杀出。黑衣人眼见援手越来越多,毫无胜算,相互打了暗号后,瞬间撤了个干干净净。 绮云松了一口气,跑上前去,上下打量着佛狸。见佛狸身上的衣袍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仔细查看,发现他的肩上有一处剑伤,腿上被剑刺中,伤势更重,鲜血直流。她低头背转过身去,从里衣撕了一幅的白绢,低身把佛狸的伤口包扎起来。 绮云忙完了,起身对上刘义真担忧的眼眸,内疚得不知说什么好,刚想要开口。刘义真寒声道:“云儿,你也太淘气了。你孤身一人离开长安,如有不测,就如把天捅了窟窿。你行事一向稳妥,这次你怎么会如此轻率?” 看刘义真面沉似水,口气冰冷,全不似往日温柔和煦。绮云默默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嗫嚅道:“义真,我想回家看看我娘。就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会了。” 义真不理会她,对她伸开右手,冷声道:“拿来。” 绮云不解地问:“什么?” “地图。”刘义真道:“我们大军入关中之时,你每到一处便探听详情,仔细绘图。原来就是想着今天。云儿,你可真是未雨绸缪,心思周密。” 绮云低头不语,从怀中掏出地图递给义真。刘义真收了地图纳入袖中,又气又怜地责道:“你可知道,绿瑛也牵挂着你的安危,说什么都拦不住她和我一起前来寻你。此刻,她正等在树林外头。” 一席话说得绮云的头更低下去了,义真见她愧疚,摸了摸她的发,说道:“我们回长安吧。”携了她的手,欲转身离去。绮云紧紧拽住义真的衣袖,她看看那佛狸,又朝义真拼命地眨眼睛,眼眸中尽是恳求。义真低声问她:“你要我出面帮他?” 绮云点点头,摇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义真哥哥,这个人一路上对我很照顾,他伤得很重。如果我们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你不救他,他就要死了。义真,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刘义真架不住她的软语相求,让人扶了佛狸一起离去。 出了树林,义真对她道:“你这次是偷跑出来的,我并没有声张。回到都督府,你可不能还是这样装扮,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去用些溪水洗洗脸,上马车把衣裳换一换,绿瑛正在马车里等你呢。” 绮云按照义真的吩咐,用手捧了溪水把脸上的尘污洗净。登上马车,由绿瑛服侍着,换回了一身女装。绿瑛是她的侍女,温柔贤淑,在建康城太尉刘府,她们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绿瑛见她一身狼狈,忍不住埋怨了一番。 刘义真见佛狸腿伤严重,不能骑马,便邀请他一齐上了马车。进入车内,看见换了干净女装的绮云,佛狸有一瞬间的惊诧晃神。她明眸流转,对他嫣然一笑,佛狸视线挪移,默然坐在义真的对面。 马车摇晃,刘义真默默注视着佛狸,一言不发,眼光深邃,看不出情绪。而佛狸的目光偶尔与义真相遇,坦然相对,平静磊落。义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佛狸泰然不语,绮云则心中有愧,也默不作声。 马车内安静得过于沉寂,绿瑛清咳一声,对佛狸说道:“你这人真怪,我们公子救了你,你连一句谢也没有。” 佛狸双唇微启,说道:“谢谢。”接着又闭口不语。绿瑛见他惜言如金,于是问他:“那你的名字呢?总得让我们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吧?你家住哪里?” 佛狸沉吟了片刻,答道:“佛狸。我从魏国来,家住平城。”语气淡漠,言简意赅。刘义真抬眼看了看佛狸,见他目光诚挚而不闪躲,虽不告诉姓氏,但丝毫不隐晦自己的来处,足见心中坦荡。 静默了一会,绿瑛忍不住絮絮叨叨:“郡主,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冒险离开长安?你不知道,你离开的这几天,素来淡定的二公子急得什么似的,就怕你出事。把手上一摊子事儿放在一边,出来找你才是头一件事。此刻,都督府离了公子,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 绮云听了,对刘义真歉疚地挤了挤眉眼,义真报她以温暖和煦的微笑。她心下略宽,问道:“义真哥哥,你平时最烦那些军政杂务。前段时间,你不是很闲暇自在吗?怎么你忽然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呢?” 刘义真叹了一口气,温言道:“我随父亲率军前来长安,攻灭后秦。本来,我这个督军原是个闲差。但不久前,父亲匆匆回了建康,留下我管辖关中统领晋军,我这个督军如今变得名副其实起来了。” 绮云好奇地问道:“你说刘太尉撇下你,匆匆回了江南,为什么?” 刘义真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因为左仆射刘穆之病危,刘穆之若去了,父亲就像失了一只臂膀。父亲恐怕朝中无人,小人擅权,所以班师回朝了。如今得到消息,皇上已加封父亲为宋王了。” 绮云欲恭喜义真,却被嘴快的绿瑛抢了先,“恭喜公子,贺喜公子。说不定我们要称公子为世子了。” 义真笑容敛了,淡淡地说道:“世子之封,父亲自有主张,绿瑛断不可提及。”义真口气并不严厉,但在绿瑛听了如同腊月寒冰,轻轻道了声“诺”,再也不敢出声了。绮云对她宽慰地笑了笑,绿瑛才稍感安心。 在回长安的途中,绮云一路默默想着:刘裕北伐,灭亡了南燕,夺取关中,建立的功业可谓前无古人。当初,刘裕进入长安,志得意满,他在长安拜谒汉高祖刘邦的陵墓,又在未央殿召见文武大臣,一时间风光无限。 自从西晋末年,匈奴刘曜占领长安,被胡族统治已有百年,关中发生的战乱数不胜数。长安的百姓们又一次看到汉族晋军,都欣喜不已。眼看汉人收复北方有望,刘裕却匆匆回了建康,晋封宋王,离那皇帝宝座更近一步了。 只是,刘裕顾不上关中,留下次子,年轻的安西将军刘义真。他能镇守住这富庶险要的关中吗?长安,能安然无虞吗? ------------ 第010章 王沈之争 马车在长安都督府门口停下,他们一行人刚到门口,便有侍卫立刻迎上前来,禀告道:“二公子,出大事了!众位将军们正在府内候着您,等着您给拿主意呢。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 刘义真点点头,脚步不停,率众进入庭院,还未走进议事厅,只见几位身着戎装,神色肃然的将军快步迎上来。为首的两名将军并肩同行,一位虎目精光,身姿魁梧,是名震关中的征虏将军王镇恶。在他身侧,略显清瘦的是中兵参军沈田子。 他们都是东晋太尉刘裕麾下的得力干将。如今,刘裕率晋军主力南归,留下王镇恶等将领,辅佐刘义真镇守关中。 此时,十六国时代后期,多个政权已被攻灭。北方呈现三国鼎立局面,魏国占据着中原,都城在平城,黄河以西有夏国,东北有与东晋交好的黄龙国。南方是统一的东晋王朝,都城在建康。 冯绮云是黄龙国中山王的独生女――灼华郡主,是派往东晋建康的信使。八岁那年,她被送到东晋太尉刘裕的府上,与刘裕的儿子刘义真等年龄相仿,和刘氏兄弟一起长大。 众人见了绮云和义真,皆行礼道:“二公子好,灼华郡主好。” 那王镇恶不等义真说免礼,便上前一步,急急说道:“二公子,大事不好。公子出门的这几天,前方军情得报,夏国天王赫连勃勃听闻主公率军返回江南,只有公子率军在长安城驻守。所以,他们已经派出几万精锐骑兵,正朝关中攻来。” 义真道:“我晋军在关中也有几万守军,况且长安城墙坚不可摧。我们小心布防,应该可以抵挡一阵。”声音依旧悠然淡雅,不疾不徐。 王镇恶急道:“二公子,那赫连勃勃和我们以往的对手都不一样,魏国明元帝也要忌惮他三分。何况他的骑兵神出鬼没,是我们晋军的大敌。” “神出鬼没?王将军也说得太危言耸听了吧?”说话的是沈田子,慢悠悠的语调和王镇恶快人快语明显格格不入。 王镇恶双目圆睁,怒视沈田子,“危言耸听?沈参军,你没见过夏国骑兵,总归也听说过吧?他们起于北方草原蛮荒之地,励兵秣马已有经年,就等着找机会南下。” 刘义真看着势同水火的两名武将,眉头微蹙,摆手暂压王镇恶的怒火,温雅地说道:“王将军说的军情,我自会重视。我这就提笔写信给父亲,请他速速增兵。另外,还烦请各位将军立即前去部署迎敌。义真写完信,马上来和将军们汇合,商议军情。如今,大敌当前,两位将军要放下旧日恩怨嫌隙,同仇敌忾才是。” 王镇恶抱拳称喏,正要率众离开,突然看见佛狸,又回转过身来,指着他问道:“二公子,他是何人?” 刘义真答道:“他是我们去郊外的路上,救下的一个路人。” 王镇恶声音顿时高了起来:“二公子,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捡个路人回来?”上下打量着佛狸,见他比同龄的南方人更显得身姿矫健,体态挺拔,疑惑地问道“你是哪里人?好像不是汉人?”佛狸见他凶神恶煞,扭过头去,并不理他。 王镇恶怒了,欺身上前,扬起手中的马鞭向佛狸抽去,“好你一个臭小子,架子倒挺大。今日,本将军就教训教训你……” 绮云见状,不等他的鞭子落下,一个箭步,张开双臂,挡在了佛狸身前,对王镇恶赔笑道:“王将军,他是个魏国人,家住平城。我们在路上,正逢他不幸遭人追杀,恐怕他有性命之虞,所以我求了公子救下他。这原是我的不是,要怪就怪我吧。” 王镇恶挑眉瞪着她:“被人追杀,你们就相信了,你们就不怕是夏国设的陷阱?来路不明,偏在这时刻,怕是夏国派来的细作吧?来人,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押进大牢,待战事完毕后再…...” “王将军,我看他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是夏国派来的细作呢?”一旁的沈田子再一次打断了他,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我们随刘太尉征战,太尉从来就是胸怀仁义,爱民如子。此事若被传扬出去,不说王将军小心谨慎,反显得我们北府兵不能容人,欺负一个落魄少年。” 王镇恶听他把太尉刘裕抬出来弹压他,不禁恼恨,气得只吐出一个“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王镇恶的副将长史王修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二公子请勿生气,王将军也是谨慎起见,盘问一番。现时局紧张,容不能有半点差池,所以不得不防。” 绮云面带歉意,道:“王长史,你素来谨慎,想事周全。如今把这陌生人带入都督府,是我考虑不周。公子救下他,是万分谨慎的。当时十分凶险,若不是公子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了,也做不成什么细作了。”众人听出他们救人时小心谨慎,思虑周全,疑虑稍去。 绮云对王镇恶说道:“王将军,请您勿担忧,若我们救下的人是夏国派来的细作,我将一人担当。” 虽然绮云恭敬有礼,但王镇恶依然不依不饶,神色倨傲:“哦,那你且说说,一旦有事,你一个小小的黄龙国的灼华郡主,怎么担当?” 绮云听了,心头火气,有些气恼地说道:“世人行事,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他现在孤身一人,要是细作,必有同谋。我担保他在都督府内,只是养好伤势,并不和外界勾连。大不了,我仔细照看守护他好了。”她瞥了一眼佛狸,但见他噙着一丝浅笑,双眸熠熠生辉。 刘义真秀眉微蹙,冷淡地说道:“一个受伤的少年人而已,起不了什么风浪。眼下夏国骑兵压境,难道你一个堂堂的征虏将军要和他一直夹缠下去不成?孰轻孰重,我想,王将军自然是最明白的。” 见刘义真神色有些不悦,王镇恶和王修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二人不再纠缠此事,行礼告辞,带了自己的部下,匆匆出了都督府,前去军营中部署。 ------------ 第011章 瑰奇少年 绮云让绿瑛请了医官给佛狸检查了伤口,上药包扎了。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绿瑛扶了佛狸自去歇息。她正待跟去,刘义真拉了她的手,往议事厅去,边走边说:“那佛狸的伤势自有医官去看,你不用时时在跟前。方才王镇恶的话,你不必在意。” 进了议事厅,刘义真坐了上座,沈田子侍立一旁。侍女赶忙给三人倒了香茶,躬身退下了。刘义真打开碗盖,撇了撇茶叶,呷了一口,对沈田子道:“那王镇恶气焰好像不小。”淡雅如素,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田子躬身道:“主公没有将关中交给他来管辖,王镇恶心里恼恨得很,目中无人。主公离开之时,我就问过他,王镇恶家在关中,他们王家在关中颇有根基和声威,万一他生起事端,怎么办?主公对我说,现在留下精兵万人,他如果打算造反,正好是自取灭亡。主公说猛虎不敌群狐,就是让我们好好看着他。二公子,对他,我们不得不小心提防啊!” 刘义真沉吟片刻,道:“王将军军功显赫,有些傲气,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对王将军,我们既要小心但更要宽容大度。眼下部署防范夏国的骑兵最是紧急,你们携手共处才能不误军务。”沈田子唯唯称诺,躬身退下。 厅内登时安静下来,寂静无声。绮云绞着衣角,期期艾艾地对义真道:“这事都怪我,不仅害你出来寻我好几天,耽误了好些军务,还让王镇恶将军冲你发那么大的火,都是云儿的不是。”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和声道:“他当着众人对我无礼,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我在意的是,只要你一切安好。” 他温婉的笑,像春天河岸边的杨柳。 绮云从他清澈温柔的眼眸中,看见他的宠溺和包容,感叹道:“义真哥哥,你对我真好。只是,夏国的骑兵突然来袭,让人烦恼。” 义真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面有忧色:“是啊,没想到夏国骑兵来得这么快。是我把你带来长安的,如今让你身处险境。绮云,你会怪我吗?” 绮云听他有自责之意,忙道:“原先在建康时,我就一直想来长安,见识一下这八百里秦川和长安古都的风貌,也想去看看骊山烽火台,还想拜谒一下汉武帝的茂陵。你带我长安,帮我达成心愿,我还没有谢你,怎会怪你呢?何况,北府兵一向善于征战,从未打过败仗。义真哥哥,你莫要担心!” 义真看着她,重重地点了下头,面有歉意地对她承诺:“等这一仗打完了,我有了空闲,一定带你到处走走看看。” 绮云别了义真,想起那佛狸不知伤势如何,心中牵挂。到了药房问了医官,知道佛狸的伤势并无大碍,只要静养些日子便可复原。想起佛狸好久没吃过东西,她到厨房拿了一碟子新出炉的羊羹,泡了一壶清茶,进了客房。 客房中,绿瑛正忙在拾掇着床铺衣物等。佛狸已经洗尽了脸上的污泥和血迹,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整个人看起来整洁清爽。他见了绮云来,站起身来接了她手中的茶壶。她近前看向他时,不由的一怔。柔和的灯光下,佛狸眼眸漆黑如墨,面色晶莹如玉,合身的玄袍映衬他显得轩昂瑰奇,英姿翩翩。 佛狸的脸依然冷着,见绮云对着他有些怔愣,唇角漾起若有若无的笑,眼眸深沉,脸颊的笑涡若隐若现。看见他脸上似戏谑揶揄的笑,她回过神来,面色有些红,不再看他,打量了一圈屋子,对绿瑛赞道:“绿瑛,你布置得真周到,客人在这儿歇息养伤正好。” 绿瑛笑道:“我若不想在郡主的前头,要等你这个万事不管的郡主动手,他的血只怕要流光了。” 绮云有些心虚,忙辩解道:“谁说我不做事,我这不是拿了糕点来慰劳你么?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她把手中的盘子在绿瑛眼前晃了晃。 绿瑛接过来一看,原来是羊羹,笑着说:“今日,厨房里难得有这个点心,是毛大人亲手做的吗?” 绮云答道:“毛修之每天也忙的什么似得,我怎么好意思叫他为我们做,我让府里的厨子跟了他学着做,味道虽然没他做的好,却也是香甜可口的。” 绿瑛瞥了一眼佛狸,估摸着他被人追杀,不知几天几夜没有正经吃喝了。于是请了佛狸,坐在桌前,把那一碟子羊羹摆在他面前,请道:“佛狸,吃吧。定是郡主特地为你拿的。”并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佛狸瞅了瞅绮云,她微笑着点头。佛狸再不客气,大快朵颐,只觉得这种点心看起来像羊肝,吃起来凉凉的、甜丝丝的、入口即化,美味无比。绿瑛见他像是很饿,吃起东西来却气质优雅高贵,心里暗暗称奇。 佛狸吃完了一碟子羊羹,喝着清茶,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绮云坐在他对面,两手托着腮,乌亮的眼眸大大方方地瞅着他:“你有话就直说吧,之前也不见你和我这么客气的。” 佛狸有些不好意思,终忍不住开口问她:“这种点心叫什么?” 未等她回答,嘴快的绿瑛抢着说道:“这种点心是不是很好吃?我告诉你,它叫羊羹,是一种加入羊肉煮成的羹汤,再冷却成冻,划成块就做成这道点心了。这也是我们郡主最喜欢吃的点心。” “你这话篓子,他就一句话,偏惹来你的十句也不止。”绮云笑道,对佛狸道:“你今天吃的这羊羹味道不是最好的,只是厨子烧的。如果遇上毛修之毛司马,他亲手制作的羊羹是人间极品。” 佛狸点点头,咂了咂嘴巴,似回味无穷。绿瑛奇道:“你这个人真奇怪,一声不吭,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毛修之。”佛狸坦言道:“我在想,如果此人以后能成为我身边的厨子,就好了。” 一席话说得绮云和绿瑛都笑了起来,她们暗笑:他可真是一只贪心的狼。 ------------ 第012章 紫竹调起 后花园中,假山树木错落有致,偶尔传来白鸽咕咕的声音,使得安静悠然的午后凭添了几许空寂。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花园一角秋千微微随风荡漾,只是空无人坐。 昔年繁花似锦时,庭中公子戏双燕。 今夕改做他人居,落花流水寂寥人。 “郡主,郡主,你躲在哪里?”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寂静,绿瑛匆匆从园门外走来,一边寻找一边娇唤。 “绿瑛,你能不能小点声音?扰我清梦。”绮云从茂密树荫下的躺椅上支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不满地嘟囔道。午后困倦,她倚在树荫下打盹,春日暖阳,正是好眠之时,被人打扰,不免有些不悦,慵懒地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情?感觉火烧了房一般。” 绿瑛跺了跺脚,急道:“郡主,你怎么躺在这里?这里阴冷,小心身子凉。这长安不比建康,春天里虽然天气转暖,但也是有几分阴冷。若是有个伤风咳嗽,二公子不会拿您怎么样。到时,他冷着脸半天不理奴婢了。” 绮云听她抱怨,自觉有趣,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着脸颊,揶揄道:“不怕羞,义真只半天不理你,你就这般叫屈。你这样的丫头,我可不敢要。明儿我直接送你到义真那儿便完事了,省得我耳根子清净。” 绿瑛红了脸,气道:“郡主,只不过奴婢担心你的身子,你就这样来编排我。看以后还有谁来尽心服侍你。” 绮云笑道:“好个利嘴的丫头,难道我没有说中你的心思么?” 绿瑛气结,“郡主,你……”背过身去再也不理睬她了。 绮云抚掌大笑:“好了,绿瑛,和你开玩笑呢。”见绿瑛生了气,忙岔开了话题:“对了,绿瑛,你方才急急找我,有什么正事?” 绿瑛脸色有些焦灼,道:“看你打岔的,把正事都忘了。我去客房给佛狸送药,却见客房空荡荡的没人,问下人他们都摇头不知,那佛狸无影无踪,会不会……?我担心王镇恶将军说的是真的。” 绮云惊了一跳,连忙起身捂住绿瑛的嘴道:“不会的,佛狸心胸坦荡,不是那样的人。你别担心,先别张扬出声,你歇会儿吧。我到各处仔细地找一找,一定能找到他的。” 绮云没有惊动别人,独自一人把都督府几乎找了个遍。在花园隐秘的一角,忽听到呼呼的风声。她循声探去,见那佛狸正拿了根树枝舞得正欢,他虽然拿的是树枝,却丝毫不影响他动作潇洒,身姿卓然。 绮云见状,安下心来,到书房里卸下墙上的长剑,给佛狸投了过去。佛狸接了长剑在手,身形顿住,抬眼望去,见梨树底下,绮云嘴角含笑,盈盈而立。春风拂来,雪白的梨花漫天飞舞,有的缀在她的发上,有的洒在她的肩上。明媚的阳光,雪白的花朵,如画的少女,很美…… 佛狸拔出长剑舞动,手握青锋,身法更加轻盈灵动,敏捷矫健。一道道光影闪过,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绮云见他胸中似有郁结之气,他的腿脚又有伤,如此练剑法,恐他伤了自己。她从袖中掏出玉笛,微启双唇,吹了起来。笛音活泼轻松,欢畅热烈,有如山涧中的溪流,春风里的鸟鸣。 佛狸听了她的笛音,说也奇怪,胸中这些天以来的郁闷烦躁之感渐渐消失,转而感到心境平和,说不出的畅快,他手中的剑也渐渐平缓下来了。舞了近半个时辰,佛狸停下来,走到她近前,抹了下额上的汗,对她道:“灼华郡主…..” 绮云径直打断了他的话,道:“这里没有什么郡主王子的,你就叫我绮云吧。” 佛狸点头答应,冷肃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问她:“绮云,你吹的是什么曲调?我从来没有听过,很好听。” 绮云面色有些得意,答道:“我吹的是《紫竹调》,这个曲调是属于火的徵音和属于水的羽音配合。补水可以使心火不至于过旺,补火又可使水气不至于过凉,让你的心渐渐平和下来,呼吸自然畅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佛狸微颔下首,“嗯,我听了之后,感觉很舒服,心胸憋闷之感好了很多。” 绮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我猜你一定遇到什么不快乐的事情,心胸闷的很,呼吸不畅。有什么不快的事情一定要放下,如果郁结于胸,会劳神伤身。这《紫竹调》很适合静心养气,不如我每日都吹给你听吧。心气平和,心中的郁结之气才会一扫而空。” 佛狸点头称谢,用衣袖擦了擦剑身,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会吹笛,是向刘义真学的吗?” 绮云摇摇头:“不是,我是向义真的大哥学的,他叫刘义符。他除了精通音律外,他还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我向他也学了点拳脚功夫的皮毛。”她站起身来,摆开步子,舞了几个招式。 佛狸见她舞了几个招式,软绵绵的只有空架子没有什么力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绮云娇嗔道:“死狐狸,你竟敢嘲笑我。”虽被他嘲笑,但见佛狸紧蹙的眉头展开,笑了出来,心中不由有些宽慰,露出盈盈笑容。 佛狸心情放松,和绮云并肩坐在梨花树下,两人随意地聊着。佛狸有些叹服她,通音律,有些习武的功底,小小年纪懂的东西倒不少。想必教绮云这些技艺的刘家大公子刘义符,和刘义真一样,也是个翩翩佳公子。 绮云却向他说起,自己八岁起,离开了辽东的父母家人,被送到千里以外的江南。初到建康太尉府,和刘氏兄弟打交道,见二公子刘义真和三公子刘义隆对她极为友善,以为太尉府中的少年公子都是这般人品,很好相处。 然而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刘义真和刘义隆都是文雅之人,而大公子刘义符却是个霸王,性情喜怒无常,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最擅长的是音律和骑射武艺,其他的则一窍不通。 绮云最初不知刘义符的性情,触犯了他,被他责罚,关入柴房挨饿受冻也是有过的。后来,她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她故作谦逊,时不时虚心地向刘义符请教音律和武艺等。好为人师,是人之通病。绮云的曲意逢迎,让刘义符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渐渐地,刘义符把她当作自己的小跟班,不再为难她。 佛狸听她对寄人篱下的岁月说来,清清淡淡,波澜不兴。想她身为质女,远离故国,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教养和扶持,言行举止需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她自己不说,其实日子过得实属不易,心底不免对绮云更多了几分怜惜。 ------------ 第013章 毛公修之 绮云和佛狸坐在梨树下,正谈说着,一个人影恍惚从他们眼前走过。冰火!中文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绮云抬首看去,笑道:“佛狸,一个你心中念叨牵挂的人来了。” “我心中念叨牵挂的人?”佛狸奇道:“你知道是谁?” 绮云反问他:“你心中念叨的不是毛修之吗?刚走过去的人就是毛修之,你不是想让他成为你身边的厨子吗?”说着,睨了他一眼:“你的心可真够大的,想让他成为你的厨子。他官至尚书,除非你是皇帝,才用得起他。” 佛狸被她嘲弄,并不计较,一笑了之。他们向前找了一路,竟看不见毛修之的人影。正疑惑着,忽听到身后的树丛后边传来一个沉稳有礼的声音道:“二公子好!” “毛司马,你来了。请坐,看茶!”一个温雅柔和的声音道。原来,那毛修之进了树丛背后的亭子,义真正在亭子里面等他。义真道:“算起来,毛公是义真的长辈,义真还要请教目前前线的近况。” 听到此处,佛狸停下步伐,远远地走开了。绮云醒悟过来,他听义真在谈议军政,远远避开了,免得惹人嫌疑。她则不避讳,依然站在亭子后,凝神听着。 毛修之是东晋名将,少有大志,多读史籍。他与刘裕深交,曾被任命为参军、黄门侍郎、右卫将军等职。此次,毛修之随刘裕一起北伐,灭亡后秦。刘裕匆匆回归江南后,留下毛修之和王镇恶等人一起辅佐刘义真镇守关中。 毛修之擅长制作美食,义真和绮云从小喜欢吃他烧的菜肴,每逢他到太尉府,绮云更是缠着他不放。毛修之也素来潇洒随意,与他们俩如忘年之交。 绮云躲在灌木丛后,听义真向毛修之问道:“毛公,现前线抗击夏军情况如何?” 毛修之答道:“二公子,王镇恶正和沈田子分别在前线部署,防范夏军铁骑,前方部署其他倒还一切正常。只是,那王镇恶和沈田子两位将军有些不和。在军事部署方面,二人经常意见不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是面红耳赤。下面的部将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听谁的。” 义真叹道:“素闻他们两位将军不和,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毛修之答道:“是啊,王镇恶将军是率先攻入长安,军功赫赫。沈田子则是主公的心腹近臣,两位将军大有势同水火之态啊。” “他们积怨已深,是陈年旧案,一下子难以化解。只是在此刻,他们这种情形对我南军极其不妙啊。”义真叹道,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对毛修之道:“毛公,等会儿义真写封信,告诉两位将军利害关系。毛公将我的信带去,义真还要仰仗你居中调和,让两位将军化干戈为玉帛、齐心协力,共同抵御赫连勃勃的骑兵。” 毛修之恭谨地答道:“二公子客气了。公子所言,修之一定谨记在心 ,竭尽所能。” 义真说完正事,话锋一转:“今日毛公回到都督府,还未见到绮云那小丫头吧?云儿可是很想你呢。” 毛修之呵呵笑道:“二公子说笑了。与其说小郡主想老夫,还不如说,她是在想我做的羊羹吧?” 义真也轻笑起来,“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只是,不知那丫头去哪里了。她现在神神秘秘的,成天不见她的人影。” 绮云听他们在背后说起自己,再也藏不住身,从灌木丛后面跳了出来:“偷偷在别人身后,说人家的闲话,是君子所为吗?” 义真和毛修之无奈地对视摇头。义真微笑道:“这话该问你才对,偷偷在别人身后听人家说闲话,是君子所为吗?” 她巧笑嫣然,两眼望天。毛修之笑着摇头:“郡主,你这心性儿也该改改了。小姑娘矜持一点,否则当心嫁不出去。”说罢,朝她挤挤眉。 绮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笑道:“借你吉言,我到时候若是嫁不出,就都是毛公你害的,你得为我负责。如此,我冯绮云这辈子就跟着毛公你了……” 义真听了,脸上笑意更浓,手指着毛修之:“毛公,你惨了。灼华郡主赖上你了,你就为她做菜,做一辈子吧。” “那是自然,折本的买卖,我是从来不做的。”绮云眉眼上挑,尽是小女儿风情,“毛公的美食是天下一绝。说到你做菜的本事,我有一个朋友要介绍你认识,他可是已经仰慕你很久了。” 绮云走出亭子,招手佛狸示意他过来。佛狸进了亭子,对毛修之和义真作了一揖,算是见礼。毛修之见佛狸长身玉立,其长相和气度高贵不凡,不由的多看了两眼,和声问道:“这位公子……好像不似汉人?” 佛狸微笑道:“毛公好眼力,佛狸是北方鲜卑族人。因仰慕汉文化已久,游历关中,途中遇险,幸被二公子和郡主所救,收留在都督府内。” 毛修之手捋着美须,又问:“公子的汉语说得与汉人一般无异,公子读过什么汉书?” “师傅教授佛狸,粗粗读过《诗》《书》《礼记》《春秋》之类的。” 毛修之赞道:“难怪公子待人宽厚庄敬,原来是因为熟悉诗书礼义之故。” 佛狸谦让道:“疏通知远,博古通今,佛狸还差得很远。听郡主说起,毛公文才武略。今日有缘能结识,佛狸三生有幸。” 毛修之见佛狸文雅恭谦,原来的疑虑去掉,心中暗暗喜欢。 “什么文韬武略,都不如毛公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来的让人难忘。”绮云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她只要看到毛修之,脑海中浮现起羊羹等美食,再想不起别的。 义真请他们二人入座,让侍女重新上了茶,温雅地说道:“说起毛公做的菜,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年上巳节时,记得我们几个在建康秦淮河船上的那次。” 绮云接过话茬,笑道:“对,我也记得。那次,我们见个人在船上赋诗饮酒,席间还有谢灵运和颜延之。毛公为我们亲自下厨,那一次,真是尽兴而归啊!” 义真也笑道:“我记得那年的上巳节,那晚在船上。三月初三,看着天空一弯新月如钩,耳听着丝竹曲乐之声,秦淮河的两岸彩灯映照,和几个知己好友一起赋诗吟唱,吃着毛氏菜肴。在我刘义真心中,人世间最畅快的享受,也莫过于此啊!”他边说,似沉醉在回忆和遐想之中。 他说的景象多美好啊!只是,他怎么就占尽天下这些美事呢?此时,佛狸的心中,对义真不仅是羡慕,更有嫉妒,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恨意…… ------------ 第014章 心底花开 杨柳秋千院中,小桥流水飞红。<冰火#中文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绮云日日来看望佛狸,为他吹奏玉笛,佛狸在一旁或舞剑或打坐吐纳。在她的陪伴之下,佛狸只觉得多日郁结于胸的悒郁悲伤渐渐淡了,他的伤势也渐渐痊愈。 花园中,梨树底下的秋千架上,绮云一边看手里的书,一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一边悠哉悠哉的荡来荡去,好不自在。佛狸练完了剑,见她悠闲地看书,他走上前来:“绮云,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无聊,不如我来推你吧?” 绮云收了手中的书,笑道:“不要,荡得高我会头晕。佛狸,不如你和我坐着,我们一起说说话,我请你吃葡萄。” 佛狸应了,同她并肩坐在秋千架上,悠悠荡荡。绮云挑了一个葡萄递到佛狸的嘴边,笑问道:“这是藏在后秦皇宫冰鉴里的葡萄,甜吗?” 佛狸与她离得近,神色有些不自然,匆匆咽下葡萄,含糊地答道:“甜,甜到心里去了。” 绮云见了,咯咯笑道:“你吃葡萄,怎么连嚼也没嚼,就囫囵吞枣地下肚了?还说很甜。看你挺机灵的一个人,什么时候起怎么变得呆头呆脑的?” 佛狸有些窘,只一瞬他回过神来,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直视她的眼。绮云立刻在他眼神的威势之下败下阵来,不敢与他对视,慢慢敛了笑意。心里有些着恼,这小子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威势,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佛狸忽想到一事,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被封为灼华郡主。‘灼华’二字,是不是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的意思?” 绮云点头“嗯”了一声,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佛狸不理会她的问话,又问:“你少时离开故国,远离亲人,被送往千里以外的建康。是为了什么呢?” 绮云对他叹了一口气:“我黄龙国为了和好晋朝,派我去的。说的好听是信使,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人质。我皇伯父派人把我送往太尉府为质,不得不说他深思熟虑、目光长远。如今,晋朝司马氏皇族一蹶不振,岌岌可危,一切军政大权皆在刘太尉手中。我就是黄龙国和晋朝刘氏友好的纽带。” “你只是信使?不是为了和亲晋朝?”佛狸追问道。 她道:“从灼华二字的封号来看,的确有和亲之意。只是,我初到刘府时年龄尚幼,没听过有和亲一说。即便有,我也……” “如若让你和亲晋朝,绮云,你会怎样?”此刻,一向泰然沉稳的他略显得有些急切。 绮云转头看着他,神色坚定,缓缓答道:“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设法逃离这个禁锢。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什么人的附属物,谁也不能把我当礼物送来送去。凭谁也不能!” 佛狸听了,眉头舒展开来,脸色稍霁。 她忽而叹气道:“不过,想来也很难。我上次从长安出走了一次,结果半途而废。好在义真并不怪我,还害得他担心了半天。只是,在半路上结识了你,也算有得有失。 佛狸面露愧意,歉疚地对她说道:“如此说来,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受我连累,说不定你已经远离关中,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绮云目视远处的长空,展了展手臂,似要把胸中的遗憾郁抑疏散掉,转面对佛狸大方一笑:“是啊,这次没走成,是你欠了我的。有机会,你一定要还我……” 她还要说些什么,耳边忽听得一片“啾啾”的鸟鸣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棵高大的槐树上筑了一个鸟巢,几只雏鸟张着小嘴,正“啾啾”作声,听在心里如同羽毛拂过,心也变得柔软轻快起来,引她得下了秋千架,走至槐树底下,仰头细看。 佛狸见她喜欢,便攀住树枝飞身而上,身姿灵活敏捷,转眼间站在一根粗壮的枝杈上。绮云仰头看着,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对他嚷道:“佛狸,你小心一点。” 佛狸对她微微一笑,手指放于唇上,示意她噤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凑近鸟巢,用手轻轻地从鸟巢中托了一只雏鸟出来。别的鸟儿惊觉不妙,更是叽叽喳喳,叫得更欢了。 佛狸托着鸟儿,从槐树上飞身而下,献宝似的捧给她看。绮云看那雏鸟,羽毛雪白,小嘴嫩黄,乌黑的眼珠正乱转着看人,摇摇晃晃地站在佛狸的手心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啾啾”的鸣声。 绮云很喜欢,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鸟儿的羽毛,喃喃道:“宝贝儿,别怕,我不会伤着你的。我会准备好吃的给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屋里去?” 两人挨得很近,佛狸微微侧脸,看见淡淡的阳光照在绮云的脸颊上。肤如凝脂,双目流盼,明净澄澈,唇畔含着淡淡的笑意,巧笑倩兮。只觉得春日的阳光直照到他心底的深处,那里的花静静地开了。 佛狸欲将手心里的鸟儿递给她,绮云正待小心翼翼地接过,不料空中传来响亮的“嘎嘎”声,一个黑影朝着二人直扑过来。二人抬头一看,却见一只大鸟从天而降,两翼的翅膀张开,护犊心切,气势甚是凶狠,尖利的嘴巴就要朝她啄来。 绮云拉了佛狸飞跑,惊道:“佛狸,快跑啊,它怒了。”佛狸只得跟了她飞跑,手心的雏鸟是扔也不是,捂在怀中也不是,只得小心翼翼的用手托了。他喘着气对她说:“你朝那边跑去,我去引开那只老鸟,它就不会啄你了。” 她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开。她看着佛狸手里托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般的鸟儿,在树林里左突右窜,身后紧紧追了一只大鸟,甚是狼狈,哈哈笑道:“佛狸,你小心点,别被那鸟儿给吃了。” 佛狸在树林里,转了几个圈,眼珠一转,飞身上了高墙,然后顺着墙又滑溜下来,蹲在墙根下。那大鸟看不懂他的暗度陈仓,一路高飞而去了,空中还回响着凄厉的叫声。佛狸耳畔听得隐隐传来她的喊声,知道绮云来找寻他。 他眼尖,看见树底下有一堆尚未熄火的柴草,有了主意。绮云一路寻来,只见佛狸正坐在柴火边,烧着柴草,一根树枝上不知串了什么,正在火上烤,嘴里正吧嗒作响,眼见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绮云见了,双眼似冒火,直嚷嚷道:“不会吧,一只有骨头没有肉的鸟儿,你也要烤来吃?你是不是一只狐狸托生的?” 佛狸看她神色焦灼,逗着她:“你来,一起尝尝。你闻闻,是不是很香?”绮云更加生气,眼中隐隐闪着莹光,转过身去不理他。佛狸见她真的生气了,安慰道:“你看你喜欢的宝贝儿不是在这儿么?谁要吃一堆骨头?” 她扭头见他拉开衣襟,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只雏鸟,把鸟儿托在手心上,道:“你看,这是什么?” 绮云惊喜地接过,嘴上依旧嘟囔道,“还真是一只狐狸,不过他嫌你瘦小,才没有把你给吃掉。等你长大了就未必可知了,我还是送你回鸟窝吧。” 槐树底下,二人看着雏鸟儿回了巢,鸟妈妈也不再发出凄厉的叫声。绮云看着鸟儿归巢,觉得自己从狐狸嘴边救了鸟儿一家,让它们绝处逢生,合家团圆,甚是得意。 看了一会儿,绮云对佛狸说道:“好了,小鸟安然回家了,不过我也没的玩了。义真整日忙着公务,我来了长安这么久,还没有去哪里玩过呢。”她的眼珠转了转,闪着亮光,“佛狸,不如你陪我出去转转吧!” ------------ 第015章 若有所悟 “汉兴厚葬,这武帝的茂陵是汉代陵墓中最为高大、宏阔的,造陵工期长达五十三年,耗费的钱粮无数。冰火!中文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向导向二人介绍道。 站在茂陵山上,居高临下,看着四周边长达千米,状如覆斗,气势恢弘的茂陵,绮云和佛狸感慨万千。在向导的引导下,他们还看了茂陵周遭的李夫人、卫青、霍光、金日磾等人的墓葬。 卫青的墓地状似阴山,向导解释道:“之所以汉武帝让人把卫青的墓地,建造得像阴山那般连绵起伏。那是因为,卫青多次抗击匈奴,主战场就在阴山一带。为纪念他的赫赫战功,如此这般建造。” 佛狸赞叹道:“卫青真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啊!” 绮云听了,点头道:“世上没有几个战将能像他那般沉稳善战,又谦虚恭谨。不过,绮云认为,良将固然难求,但更难得的,是一个有为的明君。” 看佛狸似有不解,绮云解释道:“如果没有汉武帝不拘一格地起用人才,和打败匈奴的坚定决心,只怕卫青还是一个出身卑贱的骑奴。或者,就算因他姐姐卫子夫的裙带关系成为国舅,但很可能也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皇亲而已。有史以来,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卫青只怕世上只有一个。而成就卫青的,却是识人之明的汉武帝。” 佛狸听了,心潮起伏,思绪悠远,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站在骠骑将军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的墓碑前,绮云幽幽吟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绮云,你在吟唱的是什么?”佛狸奇道。 站在马踏匈奴的石像之前,绮云说道:“这首歌,说的是年仅十九岁的霍去病占据河西,打通西域,使得经常羞辱汉朝的匈奴被沉重打击。几年之后,与卫青一起对匈奴的第三次大规模反击,更是使得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匈奴再也无力南下。 霍去病从十七岁开始征战,从未打过败仗,而在十九岁时便成了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获得了武帝设的最高职位,位列三公。‘狼师翰海少年勒,胡霜拂得唱琴歌’说的就是霍去病这位少年英雄。” 佛狸脸上不再淡然,微微有些动容:“绮云,你读书比我广博。你说说,他那么年轻,却为何能获得如此功勋?” 绮云答道:“霍去病能有如此战果,据史书上记载,他打仗有两个特点,一是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冲杀在前,敢于挑战数倍于自己的敌手;二是善于谋略,战法灵活应变,因地制宜,从不纸上谈兵,因循守旧。” 佛狸问道:“绮云,你希望——当今有如汉武帝、霍去病那样的英雄再现吗?” “那是当然!”绮云感叹道:“如果当世有像汉武帝这样的帝王,有卫青、霍去病这样的战将,如今这般四分五裂,暴虐四起的状况恐怕就能结束了!” 眺望着巍峨宏伟的茂陵,手抚摸着粗犷而又灵动的石像,佛狸目光凝重深幽,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迷雾,呼之欲出,一飞冲天。 天色渐暗,二人才尽兴而归。回到都督府,绮云累了,回房歇息。绿瑛上前一边侍候,一边揶揄她照看佛狸过于殷勤了。 绮云打了一个哈欠,道:“你只道我常常去探望佛狸,过于殷勤,与礼法不合。却不知,那天我当着王镇恶将军的面,立下诺言。这佛狸一定不能有事,万一有个行差踏错,就赔上了所有人的性命。那日既然向王将军承诺了,就一定要守信。” 听到此处,绿瑛方知她的主子表面贪玩,背后也有苦衷,道:“那日,你遇上佛狸有些巧合,他的来历有些蹊跷。正好夏军预备进攻关中,也难怪王镇恶要怀疑他……” “不会,”绮云对着镜子,用玉梳敲了敲,打断她的话,神色肯定地说道:“佛狸绝不会是细作。” 绿瑛接过玉梳,为绮云梳头,边问道:“郡主怎么这么肯定?” 自绮云来刘府,绿瑛就在身边服侍,绮云对她十分信任。绮云对她坦言道:“因为,他不会是那样的人。我最初见他,虽然也知道他的身份可疑,可偏偏不认为他会害我。总觉得以这个人的傲气,不屑于用狡诈手段,不由自主地愿意把身家性命托给他。和他一起流浪的那几天,见他虽然高傲贵气,但对朋友是极好的,越发觉得他值得信任。” 绿瑛戏谑道:“看不出,郡主和佛狸倒是知己。” 绮云啐了一口:“你这话,可别乱说。没的叫人听了,让人生厌。”说完转身不去理她。 绿瑛吐了吐舌头,赶紧面对她连连求饶道:“好郡主,我不说了。这话我再也不会说了,就是让二公子一人听了,我也活不长了。” 绮云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好了,且别说那些闲话,也不知现在义真他们防守夏国骑兵怎么样了。明日,我要仔细地问问他,才好把心放下。” 见绿瑛不应,绮云侧头调皮地娇笑道:“二嫂子,明儿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义真吧。” 绿瑛听了,红了脸,恼道:“郡主,睡你的觉吧。自己疲累乏力还不让别人省心。” 绮云和绿瑛一起长大,彼此的心思了解熟悉。 绿瑛的身世很可怜,她是南燕人。在她五岁时,刘裕率领晋军第一次北伐,灭亡慕容氏南燕。当南燕都城广固城破之时,城内一片混乱,晋军一面收缴俘获,一面砍杀反抗的燕军。 幼小的绿瑛孤身一人,站在街头,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呆呆的仿佛失去了意识。眼看她要死于乱军的马蹄之下,刘裕出手相救,把她带在身边。 当时各国诸将纵兵暴掠,涂炭百姓的数不胜数,而刘裕治军整肃,法纪严明,深得人心。刘裕出身清寒,深知百姓苦难,不忍心孤苦女孩丧生于战乱。他见绿瑛没有家人来认领,便把她带回了建康,在太尉府里做了一个小丫鬟。 初到太尉府,整整一年,绿瑛似惊吓过度,不会说话。后刘裕派人救治,才渐渐好转。 绮云到太尉府之前,绿瑛一直服侍义真,后指给了绮云。绮云见绿瑛对义真的事特别上心,知道绿瑛对义真有些不同。 有一次元宵节,义真携绮云去看彩灯,没有带绿瑛。绿瑛三天对绮云冷着脸,不理不睬,绮云便知道绿瑛心里装着二公子。义真俊逸温雅,见过他的少女对他莫不倾心,何况从小服侍他朝夕相处的绿瑛。 绮云视义真为自己的哥哥,时不时地打趣绿瑛一声“二嫂子”。看着绿瑛有些羞有些恼,又有些欢喜的表情,绮云心情出奇的愉悦。 ------------ 第016章 形势恶化 翌日,绮云带了绿瑛前往议事厅,两人走近议事厅,见里面有部下向义真汇报军情。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绮云贴着墙根,隔着窗户仔细地听。不想义真已经发现了她,扬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云儿,你进来吧。” 绮云进了厅内,义真手拿一封信,眉头紧蹙,来回踱着步。绮云上前问道:“义真,何事烦恼?”义真沉默不语,把手中的信递给她。 绮云看了,是沈田子派人写来的信,大意是夏王派长子赫连璝杀到渭阳,沈田子领兵拦截,一看夏国骑兵的阵势知道难以战胜,于是知难而退,屯兵刘回堡。结果,王镇恶当众羞辱他和刘义真。并且,整个军营里又流传王镇恶要杀光南方人,自立为关中王的传言。所以,沈田子接到刘太尉密令,已经命人刺杀了王镇恶,任命冠军将军毛修之接替其职务。 绮云看完后,惊问:“想那征虏将军王镇恶跟从刘公多年,忠心耿耿,应该没有反意才是呀?” 义真应道:“我心里也正是这样想的。只是那沈田子仗着父亲的默许,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对王镇恶下了狠手。” 绮云问道:“可是,如今沈田子把王镇恶给杀了。义真,你打算怎么办?” 义真来回踱了几步,“为今之计,我一面已经命人把消息报给父亲,一面让人请王镇恶身边的长史王修前来,把所有的事情来给我说清楚。” 正说着,外面侍从进来禀报,长史王修前来。“快请,”义真一撩衣袍,在正位上端坐。 那王修从门外匆匆走进来,见了义真,就一头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泣不成声,“二公子,你可要为王将军做主。那沈田子刺杀王镇恶,罪大恶极。请公子一定要责罚他。” 义真也不叫那王修起来,递了眼色给绮云。绮云把手中的信给王修。义真寒声说道:“王长史,你跟随王镇恶左右,沈田子派使者前往。王镇恶有没有像信中说的那样扬言要杀光南方人,自立为关中王?” 王修看了那封信,又磕了一个头,“这些流言的确在军营中传播,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王将军预备叛乱自立。有人误传流言,扰乱军心也说不定。将军经常在我等面前说,太尉托付二公子给我们,所以应当竭尽全力,如果都拥兵不进,敌寇的进犯怎么能平定?”王修说着又以头叩地,“王将军的一片忠心可鉴日月,请二公子明鉴。” 义真听及此处,脸色稍霁,“王长史,你先请起。过去王镇恶率先攻破长安,恭迎父亲。他先入关中,大肆收敛财富。父亲因其功高,也不加过问,反而封他为征虏将军,对他优待。有人说他私藏了皇帝的辇车,有称帝的野心。后来,父亲命人去找,发现辇车只是放在墙边没人管而已。所以,说他贪敛财物确有其事,说他有反意自立为王,我不相信。” 绮云心想,义真虽然年少,却也能分清是非曲折。不愧为刘太尉最喜爱的儿子,跟着刘裕南征北战,也是一位少年英才,只是不要被沈田子等人蒙蔽了去。 王修恭谨地说道:“公子英明,想那沈田子拥兵不进,又欺瞒公子,假传太尉密令。我已经查实了那军中的流言也是那沈田子的手段,人证就在外面候着。公子,此事若不处理,只怕接下来,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了。” 刘义真问道:“依你看,沈田子这事应该如何处理?” 王修脸色凝重地答道:“那沈田子假传太尉密令,刺杀朝廷将军,已经犯了死罪了。请公子用军法处置。” 绮云听了,心里极不赞同处死沈田子,但一时也想不出理由。何况自己身为一个别国的郡主,也不便干涉此等军国大事。 义真思量良久,艰涩地说道:“沈田子触犯军规,死罪难逃。只是眼下外有夏国骑兵的威胁,内有将军生乱。你前去秘密处理,莫使事端扩大。 王修领命而去,绮云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憔悴不堪。想他未及弱冠之年,却要杀伐决断,实在是担子太过沉重,只有温言安慰道:“义真,你也别太担心了,王长史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好的。” “但愿如此…..”义真叹道,凝视着绮云,目光中含着忧虑担心:“现在长安极不安全,我让人先送你回建康吧。” 绮云回视他,认真地说道:“我当年来到晋朝,就是为两国修好。我怎么能在晋军有难时就置身事外呢?我们要战一起战,要走一起走,共同进退。当然,眼下我会把我们的行装都准备好的。万一有事,我们好方便离开” “绮云……这样也好,你和绿瑛去准备吧!”看着绮云离开的身影,义真心中暖意激荡的同时泛起了一丝苦味。 ------------ 第017章 临别赠珮 绮云带了绿瑛回了园子,把贵重物品及日常随身携带的东西收拾了几大箱,又到义真房中帮着侍从们收拾。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忙完后,天已经黑了。绮云想着该要找到佛狸,适时安排,让他早点离开长安。 到了客房,并未见着佛狸。循着下人的指点,一路寻去。只见月朗星稀,园中景物错落有致,微风袭来,花香沁人心脾。眼前梨树底下的空地中生了一堆火,前面坐了一个人。绮云走上前去,看那人正是佛狸。他正在火上烤些什么,香气四溢。 绮云见此情形,嚷嚷道:“到处找你不着,原来你躲在这儿,叫我一阵好找。别人心里着急,你倒逍遥自在。” 清风徐来,鼻端忽传来一股香味,绮云奇道:“这次你真的在烧东西吃?你在这儿烤些什么?” “兔子,”佛狸笑道,露出雪白的牙齿,“今日我看见园子中有一只兔子无人认领,就把它烤了吃。好像府里所有的人都一团忙乱,无人理睬。” 绮云鄙视他,嘲讽道:“无人认领?你该不是把厨房里走丢的兔子烤了吃吧?你果然是一只狐狸,小鸟儿身上都是骨头,你就烤了只兔子来吃,在这儿饕餮美食。” “反正这兔子也是给人吃的,不如让你尝尝我鲜卑族惯常使的吃法。我也很久没有吃过,十分想念。”佛狸撕了一块兔子肉,递给绮云,“尝尝,很香。” 绮云接过兔肉,见他的面容隐在火光后面,影影绰绰,看的不是很真切,只觉得笑容灿烂,双眸熠熠。绮云咬了一口,顿觉口舌生香,兔肉不老不嫩,恰到好处,酥脆可口,好奇地问道,“味道不错,佛狸,是谁教你这种手法?” “是我的母亲。”思及自己的母亲,佛狸幽幽地说道:“我的母亲是个汉人,但她说我也是属于鲜卑族的,必须学会鲜卑人的饮食习惯。所以,经常带了我和一些兄弟们到空旷野地,烧些野味,看着星星,围着篝火,说这才是真正的鲜卑人的生活。母亲以往从不习惯做这些,但为了我,生火烧了手也是惯常有的。” 夜风吹得有些冷,绮云挨着他更近了些,有些羡慕地对他说道:“那你回了家以后,又可以和母亲一起围着篝火,烧些美味了。” 佛狸侧首看了她一眼,目光黯然低沉,“不能了,我母亲不在家中。” 绮云奇道:“那她在哪里呢?” 佛狸抬头望墨黑的天空,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她......在天上。” 绮云心中一酸,问道:“你就是因为母亲过世,才离开家里的吗?”佛狸点点头。 “对不起,”绮云呐呐道,也不知怎么宽慰他,只能陪他默坐。过了一会,她轻问道:“你想她吗?” 佛狸没有应答,收回目光,长长卷翘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了晶亮的黑眸。沉默良久,忽听他悠悠地哼起一首歌来: 远游使心思,游子恋所生。 凯风吹长棘,夭夭枝叶倾。 黄鸟鸣相追,咬咬弄好音。 伫立望西河,泣下沾罗缨。 绮云听出了他的歌是取自于《诗经?凯风》。一面惊叹他汉学的修养,一面怔怔地听着,他的嗓音清澈纯净,有如天籁般通透。绮云心情激荡,和着他的歌声,吹起了笛子。悠扬的笛音伴着歌声,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仿佛传至天边。 绮云心想,他的母亲一定可以听到他的歌声吧。不禁也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心里酸楚,眼中慢慢浮起了泪花。放下短笛,绮云和他一起唱和起来,她的声音清幽婉转,带着淡淡的忧思。 佛狸轻声问道:“绮云,你也想念你的母亲?” 绮云含泪点头道:“我家在龙城,往东北去离这里有千里之遥。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了,我是一定要回去见她的。”绮云泪光闪烁,坚定地说道。 二人肩并肩倚靠着,看着天上的星光点点,许久没有说话,温暖安详的气氛静静地流淌着,绮云感受不到微凉的夜寒。 夜渐深沉,佛狸开口打破了静谧沉默,和声问道:“绮云,方才你看似很急地来找我,出了什么事?” 绮云想起自己来找他的正事,神色凝重地说道:“如今关中的形势极其不妙,晋军将领矛盾重重,义真毕竟年轻,难以约束部下,我猜想不日可能要生变了。况且,夏**队是虎狼之师,他们的国主赫连勃勃更是暴虐嗜杀。你来自魏国,一旦落入夏军之手,一定不能活命。” 佛狸听了,心头一震,但面色依然不改,只是问道:“这是为什么?” 绮云解释道:“当年赫连勃勃的父亲刘卫辰,就是死在魏国道武帝拓跋珪之手,而且其宗族几乎被魏军杀尽,只有最小的儿子刘勃勃逃出生天,就是今天的赫连勃勃。夏国和魏国有不世之仇,岂能饶过你一个魏国人?” 佛狸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乌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说道:“绮云,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离开这儿,跟我去平城,或者我送你回家去。” 绮云心头微震,思虑了片刻,摇摇头,“不行,我是黄龙国的郡主。我到晋朝建康就是为促进两国友好,其实我也一个质女,好在刘家待我有如亲生女儿。义真更是自小和我最好,我若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上有辱国体,下有失情义,我做不来。” 听及此处,佛狸叹道:“绮云虽是女子,却如此有情有义。好吧,我不勉强你。”他从衣领内掏出一个东西,挂在绮云的颈间,“将来,你来平城,把它交给守城门的人,你就可以找到我。” 绮云低头细看,见是佛狸随身戴的那块玉佩。那是一块上好的白玉,玉色温润,雕工精美,知道它定是贵重之物,急道:“你这东西珍贵的很,我不能收。”说着,就要把它摘下来。 佛狸握住她的手,“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有谢过你。这块灵狐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权当一份谢礼,也作为一件信物。” “佛狸,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给你纪念的,我更不能够收了。”绮云推辞道。 佛狸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言辞诚恳:“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个东西,看着它……就权当见了我吧。以后若有机会见面,这个就是信物。” 听他这话说的真切,绮云只得罢手,“那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绮云翻了翻自己的衣兜,在腰间摘下了一块如金似玉的东西,放在佛狸的手心里。 佛狸借着火光看,那是一块金镶玉,绿玉中用阳文小篆刻了两个字 “灼华”。绮云见他面有疑惑,微笑地解释,“灼华二字,是我出使晋朝之时,我皇伯父给我的封号——灼华郡主。” 佛狸把金镶玉放回绮云的手心,把绮云的柔荑拢在手中,郑重地说道:“我不能收这个,这是你作为使者的徽记,是你身份的彰显。关键时刻可以拿来救命的,绝不能给了别人。” 绮云听他说得郑重,只得作罢,低头拿出一样东西来,是一把短剑,递给他,“这是我生辰之日,刘太尉特地让人给我制的。送给你,给你留作防身之用。” 佛狸抽出短剑,只见冷光清幽,清莹似水,剑身上刻了“绮云”两个字。他有些喜欢,边收入怀中,边笑道:“这让我想起两句诗来: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绮云也强笑道:“这两句倒是很应景。我还准备了一些碎银子,给你路上作为盘缠。关中危急,你择日就……启程回家吧。佛狸,你一定要好好的,一路保重。” “一定。”佛狸用力地点了点头,黯然心道:也许这是我们最后的相处了,不知何时还能有缘再见。他目光深幽,隔着火光久久凝视着绮云,仿佛要将她印在脑海,刻在心里…… ------------ 第018章 突围避困 第二日清早,绮云来佛狸的客房,人已去楼已空,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绮云甚至怀疑他是否曾来过。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绿瑛进屋来,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埋怨佛狸没有留下任何信物,也没有和任何人告辞,就离开都督府了,真真是无情无义,没心没肺。 绮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纤纤玉指轻轻抚着他睡过的床铺,在房内寻着他来过的踪迹。想他来时忽然,去得也干脆,爽快利落,像一阵风卷过,云飘过,只是…… 半晌,绮云醒悟过来,眼下不能在这里发呆,还有更为紧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出了客房,来到义真的书房。见书案上一盆春兰开得正盛,幽雅的兰香四溢。义真身披晨曦,斜倚在椅中,手持一本书正悠然地看着。 绮云蹑手蹑脚地走近了他,一把夺了他的书,见是一本诗经,嘀咕道:“又是诗经,前一日刚有人吟唱诗经。今日,又有人躲在这儿闲看诗经。你可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义真淡笑道:“军务烦闷,读读诗书让我清闲一下。昨日,你听谁吟唱诗经?” “佛狸。” “看来你好像和他很熟络。”义真眉头微蹙。 “还好,”绮云凑近兰花闻了闻,随口问道:“义真,这段时日来,前线战事怎么样了?” 义真答道:“我前几日到营前线帐中,王修设计擒拿了那沈田子,就地正法了。现在由王修统兵。” 绮云心里一紧,莫名的心慌,“那么,王修能让底下的人信服吗?” “以他的能力,应该可以驾驭吧。另外,我派了毛修之为司马领兵。具体的战事,我正派人去请他来。” 这时,见毛修之脸色青灰,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他见了义真,来不及行礼,焦灼万分地大声说道:“二公子,大事不好了!” 义真见毛修之如此模样,忙扶了他坐下,让他舒了一口气,将军中的情形细细说来。 原来,王修擒拿正法了沈田子之后,原沈田子手下的军士哗变,他们谣传:王镇恶要造反,由沈田子来杀;沈田子造反了,由王修来杀;要是王修造反了,谁来管?所以,沈田子的部下又把王修杀了。现在是军中群龙无首,士兵人心惶惶。而夏国骑兵兵分四路,正形成对长安的包围之势。 绮云听及此处,玉容失色。义真饶是优雅淡然,此刻也十分惊惶,口中急问道:“父亲那边的消息怎么样?他们派来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毛修之答道:“主公派来朱龄石、朱超石两位将军前来援助,应该在这两日就能到了。” 义真来回不停地踱步,问道:“毛司马,你认为我们应该坐镇长安,等两位朱将军前来救援,还是现在就率部离开长安?” 毛修之沉吟片刻,答道:“据前方战报,朱将军等行军速度极快,应该能在夏军对长安形成包围之势前到达。等他们来了,我们再行动。” 绮云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毛司马,恐怕有所不妥。眼下夏军尚未完成对关中的合围,如果为了等两位朱将军,晚几日再走,只怕太晚就走不出夏军的包围圈了。” 毛修之左右为难,忧虑地说道:“长安守军不多,如果我们单独走,势单力薄,万一碰上夏军四支骑兵中的任何一支,我们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等朱将军十几万兵马到了,夏军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刘义真听了,点头应道:“毛司马说的有理。夏国骑兵十分骁勇,此刻以我们单薄的兵力突围,如果遇到夏军,恐怕要全军覆没。长安城防坚固,能够抵挡一阵子。等朱将军率军到达,两军合在一处,我们有二十万的兵力,就不用怕赫连勃勃了。还有……绮云,我不愿见你有任何闪失。再说毛司马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我们就听他吧。” 绮云闻言,心里虽依然觉得不妥,但也只得作罢。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刻异常的难熬,义真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去探朱龄石、朱超石的部队的行踪。长安城内人心惶惶,乱作一团,由于晋军大将的缺失,士兵没有人约束,晋军将士中有的开始大肆抢劫百姓的财物,军民的纠纷不断。晋军的威望丧失殆尽,让百姓大失所望。 还好只过了两三日,朱龄石、朱超石率领晋军,便到达了长安。绮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想两处的兵力合在一处,有近二十万之多,足以震慑胡夏骑兵,长安城终于可以解围了。 绮云被侍从急急地请到议事厅,只见几位将军都在,皆是全身戎装。刘义真身穿银色铠甲和披风,熠熠生辉,俊雅之中带着威严。 一见绮云,义真快步迎上前,急声说道:“绮云,你现在带上行装,跟我和毛司马走,切勿耽搁了。” 绮云知道情势紧急,看此形势将军们已经商议好了的,无可更改,但她依然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就走,那二位朱将军不走吗?” 义真拉了绮云的手,提步直往外走去,边说道:“两位朱将军奉命镇守长安,不和我们一起走了。他们调拨了一部分队伍给我们,我们现在即刻离开长安。”见绮云身上没有佩剑,把自己随身的宝剑卸下来,递给绮云。 绮云见他真诚,只得接了。他们叫上绿瑛和府内的侍从们,一行人匆匆拿了行李装上车。 到了都督府门口,只见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边,侍从们来回穿梭不停地往车上装箱。绮云抓住一人问道:“这么多的东西,要带到哪里去?” “这是上头吩咐的,我也不知道。东西太多了,我可来不及了,郡主,得罪了。”说着就撇下绮云,忙碌起来。 绮云和绿瑛坐了一辆车,车内放了两个箱子,车内空间更显逼仄。坐上去之后,等了许久,车队才开拔了,浩浩荡荡,离了长安,前往潼关。 出了城门,一路颠簸,绿瑛被颠得头晕脑胀,只得紧紧抓住绮云的衣袖,口中嘟囔道:“前几日收拾妥当又不走,现在急急忙忙成这般模样。那些个将军们也没个算计,我颠得我头晕脑胀。” 绮云抓牢了窗棂,低叱道:“绿瑛,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要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去游览山水,和我们之前来长安时不同,我们现在是在――逃命!”分外把“逃命”二字说得沉重。 绿瑛闻言,心里着实慌张,战战兢兢地问:“郡主,我们这时要逃到哪里去?” “潼关。”绮云目光凝重,强作镇定地说道:“只要我们向东出了潼关,关外是晋军的势力,夏军便不敢再追,我们就安全了。” ------------ 第019章 撕心裂肺 刘义真和毛修之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了一会,义真查看后头,见队伍太长,渐渐有许多随从士兵跟不上,队伍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冰火!中文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义真未能看到绮云马车的踪影,心中惦念,于是策马回首便要离开,马修之急忙一把拉住他,忙问:“二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义真脸色焦灼,急切的说道:“我看不到绮云的车,我要回头去找她。毛司马,我命你率军前行,不要管我。” “义真,”毛修之大声道:“你是全军的统帅,你回头去找她。大军群龙无首,没有你的号令,大军踯躅不前,这样会误了大事的。” 义真眼见和他说不通,不再费口舌,“嗖”的一声拔出随身的长剑,“毛司马,我命你带领大军继续前行。我要去救人,绮云现在很危险,你让不让开?” 毛修之眼看他要割断缰绳,赶紧把手放开,沉痛地喊道:“二公子,你快去快回。一定要小心夏国的骑兵,如果遇上,不要硬拼。”义真没有听完,早已策马扬鞭而去,不见踪影。 绮云和绿瑛的马车一路走了许久,由于马车负重,只能缓慢而行,绮云见此情景,只有命车夫把箱子扔下。又走了半日,二人看已经接近晌午,大家又饥又渴。于是,绮云招呼随从坐下歇息。绮云拿起水囊,喝了口水,手挡住阳光,眯着眼探了探前方,依旧还没有看到人马前来接应。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似雷似鼓的声响。绮云站起身来,警惕地侧耳听去,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众人见此情景,皆噤声侧听,有的随从身子伏在地上细听。少顷,惊慌地起身大嚷:“不好,大家赶紧逃命吧,夏军骑兵从后面追上来了。” 大家惊恐万状,起身四散奔命。顷刻间,只听见远处隆隆的似雷声般的声响越来越近,大地也似乎跟着颤动起来,天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点。剽悍威武的黑甲骑兵渐渐逼近,卷起了狂风呼啸,黄沙滚滚。 绮云反应过来手握长剑,拉了绿瑛全力飞奔,和几个随从一起弃了大道,挑了条崎岖小路飞跑。两边的树木枝叶打在脸上生生的疼,但身后还是紧追着越来越近的胡夏骑兵。 二人只听见身后传来策马扬鞭和刀起手落的声音,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头颅断肢四处飞舞。绿瑛早已吓得手脚发软,魂飞魄散。 不多时,绮云和绿瑛被一小队夏军骑兵追上,被逼到一个山坡,团团围住。夏兵皆是骑着高头大马,手中的弯刀泛着森冷的寒光,清一色黑色的铠甲上满是血腥,让人闻到死亡的气息。 他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邪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二人。为首的卫队长抬着下巴,手握马鞭,涎着脸笑道:“我等运气不错,追到两名天仙般的美人儿。”其他的跟着哄笑起来。 绮云不动声色,暗暗把绿瑛挡在自己的身后。士兵们下了马,慢慢向二人靠了过来。绿瑛身子如筛糠,早已抖成一团,心中慌乱无比。 绮云看着他们慢慢靠近,拔出长剑,飞身踢出,踢中几个。那几个夏兵连连微微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后,又渐渐靠上前来,口中戏谑:“原来还是一个练家子,可惜只会那么一点儿,好玩。” 绮云眼见自己力气小,奈何不了他们。懊悔过去在建康之时,没有和刘家兄弟一起好好练功夫。心里犹豫着,是否要把随身的金镶玉拿出来,亮出自己的身份。 有几个夏兵从她的身侧向绿瑛扑去,绿瑛吓得失声尖叫:“绮云,救我,绮云……”绮云抢过绿瑛,左突右冲,都无法冲出包围圈。两个夏兵正待还将扑上前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扑向那两名夏兵,把他们带倒滚落在地。 绮云惊魂未定,定睛看去,原来飞身前来救她是几日前已离去的佛狸。只见佛狸迅速从地上跃起,又连连踢中好几个夏兵,那几人一看不妙,纷纷执刀,向佛狸围了过来。绮云反应过来,连声提醒他自己送给他的那柄短剑。 佛狸从怀中拔出短剑,左砍右刺,紧紧护在绮云的身前。绮云靠近他,低声问道:“佛狸,你怎么在这里?” 佛狸一边警惕地盯着夏兵,一边答道:“我走了几天,累了在上面的大树上睡觉。听到绿瑛的声音,知道是你们有事,就跳下来了。” 夏兵冲杀过来,佛狸奋力反击,一时间刀光剑影。绮云直看得眼花缭乱,也分不清是谁受了伤,只见血肉横飞。绮云只觉得似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她的心,让她喘不过气来。夏兵毕竟人多势众,佛狸又分心顾忌着绮云,渐渐地落了下风,身上有好几处伤口。三人被夏兵包围,慢慢向坡顶逼去。 绮云看那坡顶下是一个长长的坡道,去势较缓,滚下去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心中拿定了主意。她再次靠近佛狸,低声说道:“我是黄龙国的郡主,你忘了我有金镶玉,他们应该不敢杀我的。佛狸,你赶紧离开这儿,不要担心我。” 佛狸听了,摇头不答,唇抿成锋,神色坚毅。绮云急了,趁他分神对付夏兵之时,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推向他的腰间。佛狸站立不住,从坡顶上沿着坡道滚了下去,一直到坡底。绮云对他扬声喊道:“佛狸,你快点离开这里,保重,快走……” 那些夏兵追至坡顶,看那山坡长长的深不见底,底下是密林,佛狸已经看不见了踪影,便放弃追赶,想着眼前两个丽人已经是囊中之物,心中更是快意,又向绮云和绿瑛围了过来。 绮云从衣兜中拿出金镶玉,亮在夏兵的眼前,柳眉怒竖、粉面含威地大声道:“你们好好看看,我乃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你们不得对我无理。” “黄龙国?没听说过。金镶玉,倒是听说过的。”为首的夏兵眼前一亮,未等绮云反应过来,银光一闪,长枪一撩,金镶玉落入了那卫队长的手中。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对着阳光细看,口中赞道:“果然是块好货,今日我们在马上奔了那么久,总算有上天垂怜,犒劳我等。我们拿了它,一起换酒喝,或者到长安城里逛逛去。 “大哥,”一小兵谄媚的笑道:“我们还用得着花钱逛窑子吗?这眼前不就有两个大美人儿吗?”说着,一把拖住绿瑛直往怀里拽,几个人立刻围了上去,把绮云和绿瑛生生地隔了开来。 绮云眼见他们根本不理睬什么黄龙国什么郡主,看着绿瑛拼命挣扎尖叫,饶是心中焦急万分,也想不出办法。另几个人也朝她围上前来,一人伸手要来拽绮云的手。绮云一个回旋,长剑斜里刺出,却不料那夏兵眼明手快,侧身躲过。 那人一把攥住绮云的手腕,压住她的手臂,手中的剑一寸一寸压往绮云的颈项。绮云臂力不支,眼见长剑离自己的颈项越来越近,心中黯然:难道我冯绮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眼看利刃将要划过她的颈项,绮云绝望地闭上双眼。电光石火之间,绮云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感到手上的劲力已然卸去。脸上一阵湿热,鼻端闻到一股血腥味。绮云惊觉睁眼一看,只见眼前刘义真骑着枣红色的大马,手中的长枪已经掷出。那个制住绮云的夏兵身中长枪,倒在地上,已然毙命。 绮云开口欲呼,只感觉身体一轻,被义真抓住腰间,带到马上,疾驰而去。片刻,绮云反应过来,挣扎嚷道:“义真,回去!我们还要救绿瑛!” 义真一手策马,一手紧紧搂住绮云,口中答道:“来不及了,敌众我寡,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绮云回过神来,知道就算他们二人回去,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白白送命。耳畔远远听得绿瑛撕心裂肺的叫声和衣衫碎裂的声音,绮云心下痛楚,如万箭穿心,眼前一片模糊。 ------------ 第020章 关中沦陷 绮云和义真共乘一骑,绮云靠在义真胸前,他身上淡淡的兰香盈绕在鼻端。<冰火#中文151+看书网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与之前被夏兵围困相较,绮云觉得恍如隔世。二人往潼关方向驰去,快进入青泥地界时,绮云突然手指前方,警惕地低声道:“义真,停下!你看前方!” 义真拉住马,抬眼凝神望去,只见前方远远的有些黑影在晃动,正是一队夏国骑兵拦截在前方。义真心中暗道:不好,夏军扼住了潼关,已经把关中团团围住。如今,突围几乎变成不可能的了。 刘义真的猜测没有错,夏王赫连勃勃派三王子赫连昌率领一支骑兵,已经扼住潼关,守住了关中向东的门户,关中陷落已成定局。 义真见状,立刻调转马头,疾驰而去。而此时,远处的黑甲骑兵发现他们,大声呼喝,一面策马扬鞭地追了上来。 义真紧紧搂住绮云,温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绮云见义真舍生忘死,前来相救,这份情谊压在心头,只觉得胸口暖洋洋的,可又酸涩涩的。可是,两人共乘一骑,后面追兵人多势众,风驰电掣般追来,他们能逃出生天吗? 眼见夏兵追得越来越近,绮云心里焦灼万分,暗想如果再不出想办法,两个人都将无法逃脱。思来想去,下定决心,从义真怀中挣脱开来,说道:“义真,你放我下来。你一个人先跑,去找毛司马他们。” 听她此言,义真一口回绝,脸色毅然道:“不行,我不能丢下云儿你一人冒险。” 绮云急道:“情况危急,若这样,我们一个人也跑不了。”说着,挣扎着要跳下马去。 义真只有勒住马,抱着她一起跃下马来。绮云试着继续说服他,无奈义真怎么都不答应,只是说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绮云眼珠子一转,手指着他的后方道:“义真你看,那边有夏军来了。”待义真转头去看之时,绮云拣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在他的头上,义真慢慢软倒下去。 绮云扶着他,把他放在地上,摘下他的头盔,解下他的披风,又用一些长草把他全身都遮盖起来,轻声说道:“义真,我不会有事的,我去引开夏国骑兵。你一定要好好的,安全地回到建康去。义真,保重! ” 绮云动手将义真的头盔和披风穿戴起来,看了义真一眼,跃上马儿扬尘而去。后面跟了密密麻麻的黑甲夏军,黑烟滚滚,风沙一路扬起。绮云心里焦急地催促道:马儿,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你跑得越快,义真就越安全了…… 风刮在脸上有如刀割,耳边不时传来夏军的呼喝声。夏军中有人喝道:“前面的人停下,不然我们就放箭了。”绮云不理,去势不减。只听到那箭呼呼作响地射来,绮云躬身避过,却不料马的后臀中箭,去势渐缓。 只听得后面的夏军越来越近,不一会儿赶上,把绮云团团围住。队伍中出来一个中兵参军策马上前,逼近她。绮云“嗖”的一声拔出手中的利剑,向那参军头上砍去。那夏国参军反应极快,眼露寒光,拔刀相迎,两件兵器相交。 只听得“铛”的一声轻响,绮云骇然看见自己手中的利剑被他的马刀砍断,没入草中。她脸色惨白,暗想义真相赠的宝剑,居然被夏军中等将军的马刀砍断。可见夏国兵器的厉害,只怕是天下无双。 那中兵参军敛了精光,正欲上前擒拿绮云。 不料前方听得马蹄阵阵,又一队夏军骑兵风驰电掣一般驰来。为首的一人身穿黑色铠甲,长相英武挺拔,只是目光阴狠冷酷,全身的戾气不由令人心生惧意。 那参军见状,赶紧翻身下马,率领部下,跪下行礼道:“禀报大王子,我等擒住了一名晋军将领。”原来为首的是夏国天王赫连勃勃的长子,大王子赫连璝。 那赫连璝策马上前,上下细细打量着绮云。当他看见头盔下绮云清秀俊俏,眉目如画的脸庞时,嘴角挑起一丝满意的微笑。他眼中闪着的亮光,让绮云想起了自己看到羊羮时的那种光,不由心底泛起了丝丝寒意。 赫连璝细看绮云的披挂和年龄长相,只觉得和传说中的刘家二公子一般无异,向她问道:“你是安西将军刘义真?”绮云并不作声,只是点点头。 “好,我们把他给押了,到长安给父汗报喜。” 赫连璝面露惊喜,大声对部下嚷道。 那中兵参军上前拱手施礼,小心地赔笑道:“大王子,刚刚他还向我拔剑刺出。我们要不要把他给绑了?" “不用。”赫连璝摆摆手。 “那万一他跑了怎么办?”那参军兀自还在啰嗦。 “嗖”的一声,那赫连璝抽鞭挥在那人脸上,喝道:“你怎么这么多事?你们这么多人,还能让他一个小公子跑了不成?你看他细皮嫩肉的,若绑了,把他手给磨破了,本王子就割你了身上的皮。去,把他身上的兵刃缴了就行了。” 绮云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头上阵阵发麻,心底寒意更甚。看那人脸上受了一鞭,血肉模糊,也不敢擦。见他上前要来卸自己的兵刃,没等他动手,绮云自觉地双手把断剑呈上。 “聪明,识时务乃俊杰。” 赫连璝赞道,对属下吩咐道:“你们给本王子听好了,刘公子是晋军的统领,对刘公子不得无礼。好生看了他,走吧。” ------------------- 绿瑛眼见二人飞驰而去,自己被夏兵所困,眼前似晃动着无数淫邪的脸。她拼命的挣扎起来,凄厉而绝望地尖叫着:“公子,救我。郡主……” 正乱作一团之时,忽听到一声大喝“住手,你们在做什么?”众人被人三番四次的打扰,正不耐烦着。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一名年轻俊朗的夏国将军,率了一队人马把他们给团团包围了。那少年将军正端坐马上,面沉似水,手提长剑正指着他们。众士兵一看,慌忙放开绿瑛,跪下行礼,口称:“五王子……” 那五王子翻身下了马,怒斥道:“我在问你们,在干什么?”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答。为首的夏兵卫队长战战兢兢的抬首回到:“禀报五王子,我们俘虏了一名郡主的侍女。只是那郡主已经潜逃,留下她的婢女。这是她留下的信物。”说着,毕恭毕敬地把手中的金镶玉给他呈上。 那五王子接过金镶玉,问道:“那郡主名叫什么?” 卫队长答道:“禀报五王子,那郡主说是什么黄龙国的郡主。至于她叫什么,好像那块玉牌上有她的名字。” 五王子细看那金镶玉,果然见到清楚端正的用阳文刻着“灼华”二字。他冷下脸,怒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见了财物,有私藏隐匿之心。还有,你们不去追敌,尽在这里干些磨矶之事。误了军情,你们有几个脑袋担着?卫队长,你说,该如何处理?” 卫队长想了想,咬牙说道:“是小人油蒙了心,我等……自斩一臂,以谢此罪。”于是,缓缓拔刀对着自己的右臂,欲将砍下去,却被五王子的长剑拦住,只听他冷冷地说道:“好了,还留着那手臂给我杀敌吧,但罪不容恕,自斩一指谢罪吧。” 卫队长应声道:“是。”于是手起刀落,一小指被切落下来,十指连心自是痛得冷汗直流。再看属下士兵,犹犹豫豫,面有苦色。卫队长捂住手掌,大喝道:“磨矶什么?还不赶紧谢过五王子的不杀之恩!”士兵再也不敢耽搁,纷纷拔刀自斩一指,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五王子见众人服了他的命令,略有些得意,瞥了一眼抖成一团衣不蔽体的绿瑛,丢下一句,“把她押到战俘营里去,留下活口,不得有误。”于是带了部下往前追赶,像一阵风卷过疾驰而去。 等他们去得远了,士兵们纷纷向卫队长抱怨,“我们是大王子的部下,他只是个小王子。你看他毛还没长齐呢,我们干嘛要怕他?” “放屁,”那卫队长喝道:“五王子是大王最喜欢的小王子。大王一向治军严谨,他若在大王面前说一句我们的不是,我们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长的。他还毕竟还年轻心不狠,所以,当时我想只有告罪自残一臂,既服从他的命令,又搏得他的同情。 果然,他只叫我等自斩一指谢罪。此事若是让大王子知道了,恐怕责罚比这还重呢,所以你们就别嚷嚷了。今天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去。好了,我们押着这丫头上路,去战俘营吧。” 他停了一瞬,又不放心地叮嘱一番,“路上忍着点火,五王子叫我们留下活口,谁要是去惹她,万一她咬舌自尽了。如果哪一天,五王子忽然又问起来了,我们全都要掉脑袋的。”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齐声称“喏”,押了她,前往战俘营而去。 ------------ 第021章 羊入虎口 一路上,和绮云一起被押的,还有不少晋军的俘虏和都督府的丫鬟。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绮云乘空仔细地看了看,见俘虏中没有绿瑛,心里暗中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晚,夏军安营扎寨。被俘的丫鬟们被遣去埋锅烧饭,伺候好夏兵酒足饭饱。过后,夏兵们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着那些来自江南的柔婉女子。 轰隆隆,雷声大作,天上下起了大雨。那些女俘拖着脚链,躲到帐篷下,搂抱着双臂,佝偻着身子避雨。可是,更大的劫难正等着她们。帐篷内悄悄地伸出一双双魔爪,把她们一一劫掠入内。不一会儿,帐内传出阵阵哀声惨叫,夹着风声雨声,分外凄惨。 绮云站在帐篷内,往掀起一角的帐门外看去,见此惨状暗暗惊心,同时也庆幸自己扮成刘义真的模样,逃过此劫难。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绮云想着,此次劫难自己堪堪躲过,至于后面的事情,等见了夏王赫连勃勃再说。只是眼下,不知那大王子赫连璝会如何对待自己。 心正悬在半空中,这时赫连璝冒着风雨,掀开帐帘入内。他手持一个酒袋,面色有些潮红,抖了抖身子,发上的雨水甩在绮云的脸上。她打了个寒颤,后退了一步。 赫连璝跨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拉到近前,铁钳般的大手掐得绮云的手腕生疼。见她眼底的嫌恶,他阴沉地问道:“安西将军,你很讨厌本王子?” 绮云见他微怒,忍着痛,赔笑道:“大王子说的哪里话?大王子的风采,义真仰慕不已,怎么会讨厌呢?” 赫连璝嘿嘿笑道:“既然如此,刘公子就陪本王子喝上一杯。”说着,强搂住绮云的肩膀坐下。 绮云忍住心底的不适,强作笑脸道:“大王子,这酒怎么个喝法?”赫连璝勾了绮云的手臂,“我们先喝个交杯。” 绮云伸出纤指,挡住酒杯,推辞道:“大王子,您不知道,我们南方汉人不似你们北方英豪善饮。若义真喝醉了,明天爬不起来,岂不耽误了大王子的行程?” 赫连璝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不喝?”他“嗖”的一声拔出身上的佩刀,搁着绮云的脖子上,雪亮的刀刃映衬着绮云略显苍白的肌肤,“你问问它,同不同意?” 绮云伸出二指,弹了弹刀背,发出铮铮的声音,淡然说道:“刀刃锋利,要我刘义真的人头容易。只是,若我死了,对大王子你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我的人没了,大王子你如何让众人信服,是大王子捉住了东晋安西将军刘义真?又如何向你们夏王邀功请赏呢?” “无妨,你的人不去,只要拿你的项上人头去,向父王请功受赏就可。” “大王子可曾想过,砍了义真的人头,只是个死物而已。若留着我的命,我只要能开口说话。等见了他们,我就可以对夏王进言,说大王子对人是如何的宽仁厚德。” 听了“宽仁厚德”四个字,赫连璝脸上勾起阴冷的笑。 绮云倏然明了,匈奴族以残酷杀戮而闻名天下,“宽仁厚德”这句算是拍到马腿上了。她转而改口道:“我可以在夏王和众臣面前,极力渲染大王子是多么的骁勇善战、所向无敌,能为大王子的功勋增色不少。汉人有句话,叫做‘众口铄金’。悠悠之口可以铄金,别人说你一句好话,更为真实可信,抵得上自己说的十句也不止。” 赫连璝听到这里,心有所动。夏王赫连勃勃有五个儿子,个个孔武有力、能征善战,尤其对他太子之位威胁最大的是三王子赫连昌。这次出征,赫连昌被夏王派去扼守潼关。据报,赫连昌已经擒住了晋军的将领朱龄石,功劳不小。 他想,刘义真被我拿住,如果向父王献上他。他肯在父王和群臣面前为我讲好话,那个太子之位对本王子来说,岂不是多了一分把握?赫连璝不通文典,以为“众口铄金”是什么好话,他把铄金当作镀金,想绮云可以把他这块生铁镀成金。 想到这里,赫连璝收了佩刀,对绮云道:“原是我唐突了,我是一个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等明儿见了我父王,刘公子定要为我美言几句。”说着,伸出巨掌在绮云的肩头拍了拍,绮云的身子往下沉了沉。 绮云拱手行礼道:“大王子,好说!这一路上,还要承大王子的照拂。” “本王子见刘公子唇红齿白,长得像个娘们似的。你们南方的男人都长成这样么?”赫连璝坐在她的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 绮云见赫连璝似有流连不舍之意,对他浅笑道:“大王子说笑了。若是大王子助义真渡过此劫,在你的父王面前安然过关。以后,咱们俩长长久久在一起,也不急在这一时。” 赫连璝听她说的有理,便不再纠缠,狠狠地瞅了她几眼后,起身掀帘出帐。 绮云见招拆招,三言两语化解了眼前的危机。这赫连璝是个心思不怎么细密的莽夫,而那个威名远扬的夏王赫连勃勃呢?他绝不会这么好糊弄,该怎样,才能安然渡过赫连勃勃那一关?绮云彻夜辗转难眠,心里思量着对策。 第二日,赫连璝率部将们一路押着绮云等,前往长安进发。路上行到了一个陡峭险峻的坡前,赫连璝右手一扬,命令队伍小心勘察。部下知道前面发生事故,谨慎地缓步前行。 众人看着前方,原来山腰中有一些逃亡在此的零星晋军将士,为逃得性命,正向山顶上爬去。其中有一名中年晋军将领看到夏军前来,加快了速度向上攀爬。这时,上头不见有人接应,却见有几支枪和戟从山顶上对着他用力投掷下来。 赫连璝等看了眼前情景,觉得好生奇怪,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山坡之上,有些晋军逃兵已先行爬上去了,探头看见了那名晋军将领,对他不施加援手,反不断向他投掷兵器,并且大声嘲笑道:“毛修之,毛老头,你平时欺负我们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也有今日吧!你就在山下,乖乖地等着做胡人的俘虏吧。哈哈……” 那名晋军将领为避开那些枪戟,脚下不稳,从山腰上跌落在地,狼狈不堪。赫连璝看此情景,大喜过望,先命人团团围住了那名晋军将领,和那些没来得及攀上山坡的晋兵。接着他带领部下冲上山坡,要去擒拿那些山顶的晋军逃兵。 在队伍后面的绮云看见那跌落在地的晋军将领好生面熟,好奇的靠上前去,凝神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此人竟是晋军司马毛修之。抬头再看山上背叛主将的晋军士兵,作鸟兽散,早没了踪影。 赫连璝看那山坡陡峭,而那些晋兵已四散逃去,只说了声“穷寇莫追”,下令撤兵。得知俘获的是晋军司马毛修之,赫连璝大喜道:“看来老天助我,不用吹灰之力,给我送来了刘义真,眼下又逮住了晋军司马。士兵们,你们好好给我拿住了。” 毛修之听到“刘义真”三个字时,惊觉抬头,对着绮云仔细辨认。毛修之没了兵器,疲惫不堪,眼见敌众我寡,束手就擒,眼睛直瞅着绮云,满是愁苦疑问。 绮云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毛修之心下明了刘义真应该逃脱无恙。他心事了去,竟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虽被夏军俘虏,倒也神色泰然自若起来。 在前往长安的路途中,绮云乘夏军不注意时,偷得空隙,悄悄询问毛修之,为何没有逃出关中,而且怎的还会如此狼狈? 毛修之叹道:“快到潼关之时,我等还以为能死里逃生,却不想赫连勃勃的三王子赫连昌正率军拦截扼守在潼关。那赫连昌指挥有方,且勇武善战。我们突围不成,几乎全军覆没,我只有另寻了出路逃生。到了前头那个山岭,探得又有夏军前来。我想爬上山坡躲避,却不料那些先爬上山坡的东西,恨我平时秉公处罚过他们,就借机报复于我。所以就这样,变成了夏军的阶下之囚了。” 说及此处,不由啐了一口,恨道:“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绮云暗想在乱世之中,一群小人由于私怨,竟要害得他们的将领落入敌手,不惜断送他的性命。不由感慨人生的无常,人性的可怕,绮云只有安慰他一番。二人摇头叹息,只觉无奈且悲凉。 前往长安的路上更是不断见到断肢残骸,血流成河。广袤的关中平原上到处都是晋国士兵的尸首,鲜红的血把山川大地都染红了。他们大多被利刃一刀致命,死状惨不忍睹,当下只觉得心碎神伤,悲痛万分。 血色氤氲,鸦声四起。绮云心中黯然,悲叹道:“乱世!真正的乱世!我辈生不逢时,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一切?不知何时,人们才能不用面对这刀光剑影和铁血征伐?” ------------ 第022章 美男暴君 行了半日,一行人到了长安城脚下。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阳光闪耀,绮云眯起眼,向城头望去。“长安”硕大的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上面染满了斑斑血迹,城头上旗帜的“晋”早已经改成了“夏”。这千年的都城,不知浸染了多少生灵的鲜血,才成就了这帝都美名。 众人一进城门,绮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只见街上是遍地的尸体和散落在地的物件,路上空无一人,就如同进入了一座死城。 绮云心下不禁有些怯怯然,抬眼见那毛修之也是一脸阴郁,面如死灰。眼看四周的夏军却是神色如常,淡然自若。赫连璝率众往皇城走去,越往城内走去,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几欲令绮云喘不过气来。 入了皇城,赫连璝率众下了马,叫人押了绮云和毛修之等俘虏一起登上城楼。到了城楼之上,只见上面挺直地站立了许多人,但气氛庄严肃穆,毫无声响。 赫连璝见了当中镶金龙纹宝座上坐了的一人,忙上前屈膝跪下,请安道:“儿臣叩见父王。” 绮云和毛修之听他称对方为“父王”,便知道宝座上坐的便是威名赫赫的赫连勃勃了。绮云本想抬头看看那赫连勃勃长的是什么模样,却还未等看清,就被人按倒在地,她只得低首屈膝跪着。 听得那赫连璝得意傲然地继续禀道:“儿臣还给父王要献上一份礼物。此次出征,天幸儿臣俘获了刘裕的二公子,关中的都督,安西将军刘义真。儿臣要将他献给父王。” 绮云低头看不见,只听得一个森冷的声音道:“璝儿,你能俘虏了刘裕的最为疼爱的儿子。此次你的功劳不小,本王重重有赏。” 绮云听他即便是对爱子说话,语气全无一丝温情,如同刀锋利刃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赫连勃勃冷声喝命道:“刘义真,你抬起头来。” 绮云心中辗转,一时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大王子赫连璝连忙大声提醒她道:“刘义真,你聋了?我父王命你抬起头来呢。” 绮云醒悟过来,抬头看去。只见首座上坐了一人,头戴象征夏国大王的金环,手执黄金王杖,身披黑色的貂毛大氅。剑眉凤目,鼻梁高挺,轮廓分明,身材高大伟岸,风仪卓然,不怒自威,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他就是夏王赫连勃勃。 绮云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不再言语。赫连勃勃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对着旁边的一名大臣说道:“王丞相,你看这小儿也就十多岁。一副身体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看上去比本王的定儿还小,他会是刘裕那老头儿的次子?” 那王丞相名买德,原是后秦的镇北参军,后投奔胡夏,为赫连勃勃出谋划策,随侍左右。 那王买德恭敬地回答:“禀报大王,刘裕是老来得子,四十多岁才有了长子刘义符。那时他的长女都结婚生子了。” 赫连勃勃颌首,喜道:“看来老天助我也!刘裕已经进入迟暮之年,儿子却还这么稚嫩。将来一定无法和我大夏国争雄。” 王买德道:“现在关中平原已经尽落入大王之手,他日他们更加不是您的对手。大王的功绩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赫连勃勃听了,甚是心中畅快,不禁仰天长笑。眼角瞥见面前跪着的绮云,不经意的问道:“刘义真,你刚才在想什么?” 绮云恭谨地答道:“在下刚刚心有旁骛,冒犯天颜,还望赎罪。” 赫连勃勃听了,慵懒地问道:“心有旁骛?本王很好奇,你方才在想什么比你项上脑袋还要重要的事情?” 绮云字斟句酌,缓缓地答道:“我在想,关中一战,是您和刘裕两位天下英豪的争霸之战,不想还是大王您获胜,刘裕最终稍逊一筹。大王您夺取了这关中龙盘虎踞之地,从此八百里秦川尽归赫连式,真是可喜可贺。” 赫连勃勃满意地点头笑道:“你是这么评价本王和刘裕的,连你也认为我赫连氏夺了这关中,是天命所归?” 那赫连勃勃自视甚高,一直眼高过顶。刘裕统一南方,灭南燕和后秦,英明神武,是当世英雄。赫连勃勃听绮云说刘裕不如他,心中很是受用。 赫连勃勃似又想起什么,收敛了笑容,阴恻恻地问道:“不过,你怎么敢直呼你父亲名讳?你们汉人不是一向以文明礼仪自居吗?难道,你不是刘义真?” “禀大王,您的猜想是对的。”绮云镇定地回道:“我并不是刘裕的二公子刘义真,我是来自黄龙国的灼华郡主,冯绮云。多年前我皇伯父与晋朝修好,把我送到晋朝刘家议和。我自幼在刘家长大,此次随军前来关中,只是为游览山水名胜而来。” “你说什么?你不是刘义真,而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赫连勃勃不动声色地逼问着。 绮云平静地答道:“我本就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不可能?”赫连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扭曲,大声辩解道:“儿臣俘虏她时,她说自己就是刘义真。儿臣心想俘获了刘裕最爱的儿子,一定要等父王您的发落。所以,从未想过要验明正身。”又转头恶狠狠地瞪着绮云,“我对你一向礼遇有加,你怎这般害我?” 绮云施礼道:“这的确是绮云的不是。但绮云也有苦衷和担心,如若在路上告知郡主身份,恐惹来是非,害得大王子烦心。直至见了大王的天颜,才敢直言不讳。” 赫连勃勃闻言,冷笑道:“你之前说是刘义真,我儿就当是刘义真。如今你告诉我等,你是女儿身,你就是女儿身?你以为我等皆要被你耍弄不成?”说着,他站起身来,向绮云走来。 绮云感受到如乌云压顶一般的气势逼来,心头阵阵发怵。她强忍住心底的颤栗,大着胆子说道:“大王若不信,可以让人验明正身,以辨真假。” 赫连勃勃嗤笑道:“你既有胆量诓骗我儿,又何必什么找人验明正身。当着众人,在这儿就可以验身吧。” 绮云和毛修之等人听了,大吃一惊,俱抬头看向他。有几个俘虏见他的容仪奇伟,英武绝人,心中讶异,一时之间忘了收回目光,赫连勃勃扬手一挥,命令道:“来人哪,把那几个敢直视本王的贼子的眼睛,给我剜了。” 底下立刻有人称“喏”,上前拔刀出来,把几个晋军俘虏的眼珠子给剜了出来,丢在绮云的脚下。那几个俘虏满脸鲜血,惨叫声嘶声裂肺。突如而至的情形实在骇人不已,绮云心底寒意上涌,身子微微颤抖,但强自稳住身形,忍住心中的阵阵恶心。 赫连勃勃如刀锋般的眼色向绮云射来,“郡主,如何?”接着,对她低沉地喝道:“脱!” ------------ 第023章 当众解衣 绮云无奈,只得站起身来,向赫连勃勃走近。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她边走边缓缓地把头盔摘下,把白色染血的披风脱下,丢在地上,露出原本穿的鹅黄色的衫裙,如丝缎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在风中飘舞。众人看她此时的模样不再是个清俊少年,分明就是一位倾城佳丽,但谁也不敢开口为她求情。 绮云脚步停下,昂然挺立在赫连勃勃面前,心若擂鼓,脸上却微微笑着,说道:“大王要当众羞辱绮云,原本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怕是,满足了各位的眼福,他日各位恐怕要梦断长安。绮云不忍,大王自创赫连姓氏的用心,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赫连勃勃冷笑道:“哦,你知道本王自创赫连姓氏的用意?你倒是说说,本王且听你有何见识。”说完,转身在宝座上坐下,眼中是猎人看着猎物临终挣扎时的嗜血快意。 绮云说道:“大王本姓刘。汉朝时期匈奴分裂为南北,大量的匈奴族人南下中原,皇帝赐单于后裔为皇姓刘。但大王并不满足于刘姓,创姓为赫连,取的是声威赫赫,与天相连的意思。如此雄心壮志,不就是为了能一统天下,创万世基业吗? 我乃黄龙国郡主,国在东北,与大夏国从无过节。如今,经过此番当众折辱,恐怕这过节从此也就有了。当然,大王一定不会担心一个小小的千里以外的黄龙国。只是……” 绮云勇敢地迎上赫连勃勃森寒阴鸷的目光,镇静地说道:“我是黄龙国到晋朝的使者,今日流落在关中,代表的是两国的脸面。今日,我是以刘义真的身份被俘,如果传出刘裕的二公子不堪受辱,自尽身亡的流言,恐怕那刘裕定会卷土重来,报仇雪耻。 我黄龙国虽然国小民穷,奈何不了大王,但我黄龙国素来与柔然、契丹等民族友好往来。十年前,我堂姐乐浪公主远嫁柔然,是柔然的阏氏母后。如果他们听说灼华郡主惨死关中,大王,您说柔然骑兵会不会发兵南下?” 赫连勃勃听到这里,眉心一跳,眸光暗了暗,他脸上细微的表情被绮云捕捉到了。 绮云见他有些动容,接道:“我听说大王都城命名为统万,寓意消除分裂,统一四方。这本是一件好事,但也极其艰难。我也曾读些史书,知道春秋战国时期西边的边陲小国――秦国为统一天下,不知经历了多少代秦王的精心筹划,善用了多少文臣武将,最终取了范雎献的远交近攻的计策,才成就那千秋伟业。” “远交近攻?你且细细说来。”赫连勃勃听到这纵横开阖的国策出自一个少女之口,心中微震。他少年时起就爱与人谈古论今,此时,倒也有兴致听绮云讲来。 “远交近攻之意就是与远处的国家交好,进攻周边的邻国。这样国势就能一天天壮大起来,然后再对较远的国家徐而图之。大夏国国威正盛,但与东西交界的魏国和凉国都有血海深仇,如今又与南方的东晋结下了梁子。如果,大王因为绮云的缘故,和柔然、黄龙国结怨。那大王岂不是要和全天下都结了仇?” 说罢,绮云眼神闪亮,坚定柔和,如清波濯石,浑身竟似有光彩在流动。那些凶蛮的匈奴战将初见绮云柔弱可欺,却不料此刻皆被她的风姿和胆识叹服,心中极其不忍再当众羞辱她。 “绮云已经为自己辩解完,如果大王依然要绮云解衣验身。绮云命该如此,也了无遗憾。”说罢,她缓缓抬手,拽住衣裙的衣带。 赫连勃勃阴沉着脸看着绮云的一举一动,见她欲解开衣带,倏然勾唇一笑,击掌拍手道:“好,好,说的好。有些见识,你看起来有些来历。只不过,本王还是要验明正身。来人,带了她入内室,找个嬷嬷,给她验身。” 底下立刻有人称喏上前,带了绮云至城楼中的箭楼内室,并给她找了一套干净的夏国女子的衣服。 绮云将身上的衣衫一一脱下,嬷嬷在一旁看着。忽见绮云右臂上莹白的肌肤上嵌了一块如白玉似的东西,状如梅花又似桃花,发出温润的光泽,甚是好看。 那嬷嬷不禁“咦”了一声,问道:“姑娘,你手臂上这是什么?”绮云回道:“我也不知道,自我从晓事起就有的。”嬷嬷帮绮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给她简单地装扮了一下。 嬷嬷和侍女引绮云复又回到城楼上。众人见了绮云只觉得眼前一亮,她脸上的污痕洗尽了,越发显得明眸皓齿,粉琢凝脂,宛如空谷幽兰。 那嬷嬷走近赫连勃勃,俯身耳语了几句。赫连勃勃听后点头,看向绮云的目光似乎柔和些许。赫连勃勃对她问道:“你是个女儿身。你说你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那可有信物否?” 绮云答道:“绮云原本是有信物的,可是被大王的士兵给截获私藏了。” 听到此话,夏军将领互相看了看,暗想这少女说的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私藏信物,嫌活的腻味长久了。 这时,一位少年将军走出来,对赫连勃勃施礼说道:“父王,昨日定儿在几个士兵手上,确实截获到一块信物。可不知是否是郡主的,郡主可否描述一下那失落的信物?” 绮云见那赫连定长的俊朗英挺,眉目有几分像赫连勃勃,只是更为阳光稚气,答道:“王子殿下,我的那块信物是一块金镶玉,上用阳文刻了‘灼华’二字便是。” 赫连定从怀里掏出那块金镶玉,递给赫连勃勃,说道:“父王,看来没错。她的确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 赫连勃勃接过后,有些不悦,问道:“定儿,为何到现在才拿出来?” 赫连定恭谨地答道:“定儿一开始并不能确定,她就是这块金镶玉的主人。直到父王让人给她验了身,她又能说出这个物件,才确定是她的。” “好,定儿想事也能周全。这块东西是定儿你的战利品,归你了。她若想要拿回,自己想办法吧。”说罢,赫连勃勃又把金镶玉扔还给了赫连定。那赫连定接过金镶玉,重又放入怀中,对绮云抱歉的笑了笑。 赫连勃勃看着绮云和其他晋军俘虏,忽想起一事,对她饶有兴趣地说道:“灼华郡主,贵客临门。本王带郡主去看一件好玩的事物,可好?”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眼中闪烁嗜血兴奋的光芒。 说完,他领着绮云,众臣跟随,俘虏则被侍卫赶着。众人绕过城楼的角楼,走到城楼的另一侧,赫连勃勃示意众人走近城墙垛口。绮云等走近向前望去,顷刻间,皆目瞪口呆,惊骇欲绝。 原来城楼对面,是一座由万余人的头颅筑成的骷髅高台。可以看到,一个个晋军将士披散着头发,惊恐地张开的嘴巴,眼睛死不瞑目,褐色的血迹已然凝固,令人毛骨悚然。 赫连勃勃指着最高处的头颅说:“你们看那骷髅高台的最高处是谁?那是你们晋军的统帅,朱龄石朱大统帅的头颅。哈哈……”赫连勃勃仰天长笑。 众俘虏有的忍不住呕吐起来,有的掩面而泣。绮云看了一眼那个鲜血淋漓的骷髅高台,心中翻滚战栗,再也不肯看上第二眼了。而夏军则对赫连勃勃行礼欢呼:“大王万岁!大夏国万岁!万岁,万岁!” 赫连勃勃看了众人的各种表情后,得意地对绮云说道:“你看我命人堆积而成的这座骷髅台景致如何?现在是春天,这个还不是那么好看。上次我们攻打凉国时,那是冬天,容易凌冻,那些个上万凉军的脑袋冻成一座冰雕骷髅台,那才更是一大赫赫景观呢。” 绮云拼命忍住心中的翻滚,对赫连勃勃说道:“大王赫赫战功确实是世间罕有,这骷髅高台壮丽无比,只是…….” “只是什么?” “请大王恕罪,绮云才敢直说。” “郡主要说什么,但说无妨。只要说的让本王中听,本王都愿意听。” 绮云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大王,眼下是春天,万物生发。这些死尸头颅如果不及时掩埋,恐容易发生瘟疫。请大王明鉴。” 众人都以为绮云忤逆赫连勃勃,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却见赫连勃勃若有所悟,点头说道:“郡主说的十分有道理,现在不是冬天,死尸堆积,是容易发生瘟疫的。”又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也不提醒本王,万一发生瘟疫,本王砍了你们的脑袋。赶紧给本王把这骷髅高台给撤了,并且把整个长安城清洗干净。” 众人赶紧应声称喏。 赫连勃勃对那王丞相说道:“此次关中大捷,靠的是丞相的谋略和各位将士的勇猛杀敌。”转身对身侧另一人说道:“当然,还少不了御史大夫监制的上等利器。阿利,你说是不是啊?” 那御史大夫叱干阿利出列,恭维道:“我等所有的功劳和大王的功绩比起来,就像燕雀和鸿鹄比高,有如萤火与日月争光一般。” 赫连勃勃似有些倦意,摆手打断他:“阿利那些话留到明日再说吧。本王打算在明日晚上,在这皇城之中,设宴犒赏各位。那些个晋军将领愿意投降的,明天也可以参加。这骷髅台,味儿确实有些难闻。现在就这样,大家散了吧。”众人称诺,躬身退下,四散而去。 ------------ 第024章 义真脱险 绮云被婢女带到宫城中一处住处,原是后秦一个公主的寝宫暖香殿。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绮云歇息下来,洗净一身的尘土,又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虽然浑身酸痛,疲惫不堪,但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那骷髅高台上,那些血淋淋的头颅和愤恨的眼神,耳边响起绿瑛那凄厉的哭喊声。绮云抑郁在胸,无限悲凉,想哭却哭不出来,憋在胸口闷闷的疼。 辗转反复,绮云想起滚下山坡的佛狸,也想起了被掩盖在长草之中的刘义真,心中暗暗祈祷他们安然无恙。 ----------------------- 潼关之外,豫州地界,两骑在夜色的掩映中疾驰,身侧的树木道路,急速地后退着。其中一人恳求道:“二公子,歇一歇,我们已经飞奔三天三夜了,这马也受不了。” 那少年应道:“好吧,段中军,我们到前面的驿站中歇息一下吧。”声音凄清淡漠,透着无限的疲惫和悲凉。 说话的,正是刘义真和救了他的中兵参军段宏。义真被绮云打昏,隐在长草之中,等夏军散去,天色已黑,他独自一人站立在荒漠之中。正茫然无措时,中兵参军段宏找到了他。 段宏给他找了一匹马,二人趁着夜色出了潼关,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弛入洛阳,找到驿站,派人发出信息。段宏这才稍感安心,他见义真脸色悒郁悲伤,劝道:“二公子,别想了,吃饭要紧。您能安然无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主公知道了,一定非常宽慰。” 义真眼中含泪,悲伤地叹道:“这一仗真是我南军的劫数,无数的将士留在关中大地。我刘义真真是愧对父亲的信任,更对不起江南的父老啊。” 段宏宽慰道:“这事也不能怪您,主公留您在那里督军。谁能料到,沈田子和王镇恶等将领内讧,耗尽内里,才导致今日的失败。况且,那赫连勃勃一向用兵如神,只怕世上只有主公率军才能抵挡住他。” 义真长叹了口气,感喟道:“大丈夫不经过这番磨砺,如何知道世事的艰难!也不知父亲,有没有已经接到我们的讯息。” 段宏答道:“我们一出潼关,我就往建康发出了讯息。此时,主公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 ----------------------- 建康城内,宋王府邸。刘裕拍案而起,急道:“赫连勃勃兵分四路进兵关中,据说朱龄石的二十万军队被分割包围,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义真在长安十分危险。谢晦,徐羡之,傅亮,你们传令下去。我要立即发兵,讨伐赫连勃勃,救回义真!” 旁边一名风姿优雅,鬓发如墨,眉目分明的中年男子,赶忙上前阻拦道:“主公,此事重大,须从长计议,不可草率行事。” 刘裕瞅着他,问道:“谢晦,你认为不宜即刻发兵关中?” “属下正是此意。”谢晦答道。 刘裕对身旁另一亲信问道:“徐羡之,你对此事如何看?” 徐羡之拱手行了一礼,“主公,属下赞同谢主簿的意见。” 刘裕沉吟片刻,问道:“我们为何不能当下进攻夏国,夺回关中呢?” 徐羡之上前一步,低声对刘裕说道:“主公就是因为左仆射刘穆之病逝,恐无人为主公掌控朝局才离开关中,回到建康的。主公好不容易又重新掌控了朝政,若此时离开江南,那朝政又会回到那些士族高门的手中。那主公多年出生入死,建立起来的功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吗?” 在一旁的谢晦也附和道:“如若此时主公发兵,不仅主公多年的谋划和经营也要前功尽弃了,江东还会又回到战乱不休的状态!至于义真,主公切勿急躁。义真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我们已经派了探子前去打探消息,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不如,我们等切实消息来了以后,我们再做打算。” “好吧,只能如此了。我们先等义真的消息,再做打算吧。”刘裕收了心神,默坐了一会,复叹道:“谢晦,这是我刘裕此生少有的败仗,而且这次是败给夏国赫连勃勃,全军覆没,几乎无人生还。谢晦,你说老夫是不是已经老了?” 谢晦作了一揖,答道,“主公,不是您老了。而是在关中,那些将领不尊从号令,自相残杀。还有那赫连勃勃用兵如神,手下将士骁勇善战,非常人可以比拟。所以,才导致……” 刘裕心中悔恨,神色黯然,“这事原也怪我,当时沈田子猜疑王镇恶,我说你们有十多人,还怕他一人吗?结果等于默许纵容了沈田子谋杀王镇恶,引发了他们之间的内讧,导致了今日的败局。如果那几员大将都在,朱龄石、毛修之等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对于王将军,我心里有愧呀!”说罢,连声叹气,又转身对另一名近臣问道:“傅亮,你说此事如何挽回?” 傅亮行礼答道:“主公,属下以为,可以封赏王镇恶将军,安抚他的家人和将士的心。鼓舞了士气以后,将来主公还可以重整军士,夺回关中。” “封赏王将军,这是自然。”刘裕颔首点头。 徐羡之说道:“主公不如早日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将那腐朽已久的晋朝改姓为刘。然后,主公再择日进攻关中,一雪今日之耻,却也不迟。” 谢晦和傅亮看徐羡之说出了自己心底深藏已久的话,也纷纷附和,表示当务之急是筹划刘裕取代晋帝而登基。刘裕闻言,思量犹豫着。 此时,外面传来消息,探子上前禀报道:“前方驿站已经得到消息,二公子被中兵参军段宏所救,现在已经安全抵达洛阳驿站了。” 三人听到这个消息,纷纷上前恭喜刘裕。刘义真是刘裕最为喜爱的儿子,俊逸灵秀,文武双全,从小跟在刘裕身边东征西战。此时得知义真死里逃生,刘裕渐渐打消了发兵关中的想法,接着便着手筹备起称帝的事宜来。 ------------ 第025章 赫连称帝 傍晚,侍女服侍绮云沐浴装扮,把她中间的头发编成一根长长的辫子,两边如丝如墨的发丝散落,上缀上一些明艳的金玉饰品。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服饰是绮云自己挑的,揉合了北方游牧民族和汉服服饰的特点,质地轻柔,颜色是美丽的紫蓝色,窄袖束腰,外罩了一件轻纱,如烟如雾。腰带上装饰了美丽的彩石,艳丽夺目。 装扮好之后,绮云看了看,又把头上的饰品都摘下,只留了一根细细的银色抹额,显得妩媚明丽又英姿勃勃。 侍女领了绮云进了大殿,在赫连勃勃的右手边不远的位子上坐下。待她坐下后,发现大殿里的那些北国男子的目光大多在她身上打着转。 她不为所动,泰然自如,安之若素。赫连勃勃看大殿中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却见那灼华郡主气定神闲,颇有风采,不禁自觉有趣。 酒宴开始,众人纷纷向赫连勃勃敬酒。绮云冷眼看着众人的谄媚之态,耳中听着溜须之辞。只觉得面对案上的美食毫无食欲,心中不免郁郁,只盯着场中间的匈奴武士和歌舞姬们的歌舞欢腾。 过了一会,那赫连勃勃摆手,让那些歌曲舞乐停下来。那些歌舞姬躬身退了下去,瞬间走得干干净净。丞相王买德上前向赫连勃勃敬酒,赞道:“我军有今日的盛况,全赖于大王的运筹帷幄。大王英明睿智,神武超过汉皇,谋略不亚于魏武帝啊!” 叱干阿利在一旁也笑道:“跟着大王打仗,每次出战,必定给予对手以重大打击,收获甚大,绝不空手回来,我们都打得十分过瘾啊!”众人闻言,皆连连点头,异口同声称是。 王买德和叱干阿利等见此情景,乘机要求赫连勃勃即皇帝之位。赫连勃勃一听,连连摆手,“朕没有平乱之才,未能宏济苍生。皇帝之尊,岂是朕这德薄之人能坐的?不可,不可。” 绮云暗想:赫连勃勃都称自己为朕了,与皇帝没有什么区别。说自己不想做皇帝,只是虚情假意。 果然众人再三请求,赫连勃勃沉吟片刻,拍案道:“好,汉人有句话叫做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上天让朕得到这山川富饶的关中,夺了这可以为帝都的长安。可见上天有心垂怜,那朕就顺应天命。过几日,朕就择吉日即皇帝之位,封赏群臣,大赦天下。” 众人连忙高呼万岁,赫连勃勃口称平身。众人互相庆贺,一时之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绮云跟着众人举杯,喝了一口,只觉得匈奴人喝的酒火辣呛人。 赫连勃勃手执酒壶走下王座,特地给王买德满斟一杯酒,说道:“朕有心夺取关中,但具体的战事部署全是先生的谋划。二十万晋军全军覆没,可以说先生是算无遗策。所以,朕要册封你为都官尚书,加冠军将军,封河阳侯。” 王买德连忙拜谢,连称不敢当,赫连勃勃见他推辞,又说道:“此次出兵关中和军事部署,全仰仗先生的谋略啊。如果没有先生的运筹帷幄,就不会有今日的战果。今晚,朕要敬你一杯,能得到朕的敬酒,除了先生你又有谁呢?大家一起举杯,敬一敬我们大夏国的第一功臣。”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附和。绮云手执酒杯,浅尝辄止。放下酒杯,不经意地朝对面望去。见对面在赫连勃勃左手边,坐了三个青年贵族男子。绮云认识第一个是大王子赫连璝,第三个是拾到金镶玉的五王子赫连定。 坐在赫连璝和赫连定中间的那人,她不认识。绮云见那人眉眼最像赫连勃勃,长相极为英俊健美,只是目光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绮云心下暗想:他一定也是赫连勃勃的儿子,不知排行第几。看上去心机深沉,恐怕将来最难对付的就是他了。 绮云看到赫连璝,想起被他俘虏,一路上哄骗他,对自己还算是礼遇有加没有冒犯,便微笑着手举酒杯向他敬酒。那赫连璝见了她的笑容,怒目而视,极为不屑。一旁的赫连定看了,轻笑出声。 赫连勃勃注意到他们几个人的神色异样,于是,招手让绮云近前,温言道:“灼华郡主,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朕的三个孩儿。”指着左手第一人道:“这是大王子赫连璝,你们认识的。中间的是朕的三王子昌儿,他可是扼守潼关,截杀朱龄石的主将。” “原来他叫赫连昌。”绮云心道。那赫连昌站起身来,对绮云抱拳施礼,绮云赶紧躬身回礼,算是见过。 赫连勃勃接着指着第三人,说道:“那个是五王子定儿,就是他捡到你的金镶玉,证明你的身份,排解朕的疑虑。”赫连定走上前来,作了一揖,朗声道:“赫连定见过郡主。”对绮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阳光明朗。 赫连勃勃对绮云说道:“郡主,你看朕这三个孩儿怎么样?” 绮云回过神来,恭敬地答道:“三位王子皆年少有为,英武刚健。看到他们,让绮云想起草原上的雄鹰。将来,三位王子定能成就宏图伟业,青史留名。” “哈哈,难得郡主对我三个孩儿评价甚高,青睐有加,不如……”赫连勃勃手转琥珀酒杯,凤眼瞥了一眼绮云,“不如郡主就留在我夏国,做我赫连氏的佳妇如何?朕的三个孩儿,你看中哪个?跟朕说,朕给你做主,促成一段金玉良缘。” 底下的一干人等听了,连连拍手叫好。绮云见着此景,心道:好你一个赫连大王,想用一段姻缘就把我冯绮云扣在这儿,从而拉拢黄龙国,离间黄龙国和晋朝的关系。我岂能如你所愿,眼下先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再说。 于是,她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盈盈施礼,脸上带着歉意,“绮云谢过陛下的美意。只是,绮云曾发誓要找一个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人才为良人。所以,以往就算是刘裕府中公子众多,人才出众。绮云还未曾相中哪个,而刘公也从未逼迫绮云。” “哈哈,”赫连勃勃仰天一笑,“郡主拿刘裕那老儿和朕比,朕知道你的心思。好,郡主且放心,朕一定比那刘裕老儿对你更好。接下来,郡主就安心呆在长安,和朕的三个孩儿相处些时日。等和朕的皇儿情投意合才是,朕绝不强迫你半分。” “绮云多谢陛下成全。”绮云手执酒杯,对三位王子说道:“绮云今后还要仰仗三位王子的爱护。绮云借花献佛,敬三位王子一杯。”赫连璝等三位王子见状,皆举杯回礼。那赫连璝当着赫连勃勃面,心中虽不喜,但也不敢生事,只得干了杯中的酒。 绮云一仰头,干了杯中的酒,立刻觉得腹中如火烧,两颊滚烫。旁边的侍女见她酒杯空了,随即又帮她把酒杯斟满。那些匈奴武士见绮云深得赫连勃勃的欢心,不禁个个溜须拍马,大声喝彩,赞道:“好,不愧为女中豪杰。来,郡主,我等也敬你一杯。” 绮云手执酒杯,犹豫彷徨。她在建康跟着刘义真也喜欢和一些名士交往,也喝些清酒,但只是浅尝薄饮,从没有醉过。她不想在这些匈奴壮汉面前酒醉失态,可是,那些个剽悍的匈奴将领明显不愿放过她。她该怎么办? ------------ 第026章 劝降毛公 酒宴上,绮云正愁眉不展之际,从外面走进一名侍卫,对着赫连勃勃跪下行礼,说道:“禀报陛下,陛下昨日交代要小的,好好照看那晋国的俘虏毛司马。<冰火#中文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可是那毛司马进了监牢一直不肯吃饭,声称要绝食自尽。” 赫连勃勃听闻,手中的酒杯往地上摔去,瓷片碎裂的声音令人生寒。他剑眉上挑,怒道:“让他绝食好了,朕没有砍了他的脑袋,是看得起他。他再绝食,明日就叫人拖出去削了他的脑袋。” 王买德站起身来,劝阻道:“陛下,不可。那毛修之官居司马,当时是代替了关中王镇恶一职的,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而且此人心胸大度,性格谨慎,考虑事情细致。砍了他,还是不如招降他的好。何况大王礼遇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汉臣投降,效劳于陛下的。”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说道:“只是这老匹夫不肯投降,如何是好?” 正在赫连勃勃恼恨无措之时,绮云站起身来,施礼说道:“陛下,这事不如交给我。绮云愿试一试劝降他,让他效劳于陛下。” 王买德看向她,有些惊喜地说道:“你们都是从江南过来的。郡主肯效劳这件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赫连勃勃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赞许,“好,现在就交给郡主去办吧。来人,带了郡主去劝降毛修之。不过,那监牢里是个阴森腌臜之地,你一个女娃儿不太方便。不如,让定儿陪你一起去吧。”又对赫连定吩咐道:“定儿,好生带了郡主过去。朕等着郡主的好消息。” 赫连定面带欢喜,带了绮云得令而去。看着他们告退离去的身影,赫连璝眼中闪过几分嫉恨,而那赫连昌则眼睛未抬,只是低头饮酒,似乎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绮云和赫连定一起,在侍从的带领下,进了关押毛修之的监牢。 监牢内阴暗潮湿,隐隐散着血腥味,里面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声。绮云和赫连定穿过重重看守,进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才是关押毛修之的所在。绮云想毛修之官居司马,是赫连勃勃的第一要犯,自然是重兵看守。 站在毛修之的牢房前,绮云对赫连定说道:“五王子,劳烦你在外面等候,我和毛司马要好好谈谈。”转身面对侍从,说道:“劳烦这位大哥,毛司马已经饿了很久了,你去准备一些清淡的菜食来。”赫连定和那侍从都应声退下。 绮云走入牢房,整了整衣衫,寻了一块较干净的地方,面对毛修之,从容跪坐下来。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瞅着毛修之。毛修之坐卧在杂草之中,低头垂目并不理她。 二人默坐一会,侍从端了些酒菜茶水,拿了碗筷,摆在矮几上,就退下了。绮云看那酒菜颜色清淡,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觉得味道尚可,于是细嚼慢咽地吃起来。不多时,一半多饭菜就进了绮云的肚子了。 毛修之本就饥肠辘辘,闻到菜香,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绮云,有些好奇,讥讽道:“灼华郡主,你现在是赫连勃勃的座上贵宾。不在大殿上吃美酒佳肴,反倒到我这牢狱之中来吃牢饭,真是一件稀奇的事儿。” 绮云咽下饭菜,抹了抹嘴巴,答道:“我之前在大殿中没有吃饱,而且你这儿的饭菜更香。”毛修之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绮云并不以为意,叹道:“这么香的饭菜,不知我明日还能不能吃到了。我在大王那儿立了军令状,如果完成不了,明天那骷髅台上又会多出两颗头颅了。可惜了我这如花少女,要陪你糟老头子一起死,有些冤枉。” 毛修之嗤笑道:“又没有人请你来赴死,是你自己枉送了性命。” 绮云自嘲地笑笑:“是啊,也没有人强迫我来,是我自己主动请命。我心想你虽然是个半老头子,但也算是一名江南风流名士,要么因服用寒食散而身亡,逍遥成仙;要么战死疆场,大丈夫马革裹尸还,倒也罢了。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之中,实在愚昧,可惜可叹哪!”说完,摇头不屑。 毛修之怒斥道:“贪生怕死,你一个小女娃懂什么忠孝节义?” 绮云浅笑道:“我也不知什么叫贪生怕死。绮云只知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人生苦短,生在这乱世之中,有如尘土一般,随风飘扬,半点不由人。你的生命还在,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就可以有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它?须知若是萤火尚能发光,就是草木也能染绿。生命消逝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绮云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若说忠孝节义,你忠于晋朝。可惜,晋朝已经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你若忠于刘公,刘公不日就会篡夺皇位,自己另立新朝。何况此次关中大败,首因就是刘公为掌朝政大权,退回江南,只留下未及弱冠的义真镇守关中。 义真文韬武略,才华出众,可是毕竟年轻,偏偏遭逢赫连勃勃这样久经沙场的蛮夷对手。再加上刘公将主力带往江南,义真只有坐等晋军援兵前来,而贻误战机。现关中已经丢失,要将军这样的人来为之殉葬,岂不可笑?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现在独善其身尚且做不到,谈什么兼济天下?” 毛修之听言,不禁心有所动,抬头看向绮云,但依旧默然不语。 绮云瞅了他一眼,接着又道:“毛司马,你若绝食身亡,只为那骷髅台上多添了一颗头颅,长安城里多了一缕冤魂。如果你今日留下性命,以你的才华一定能到赫连勃勃的重用。对这个杀人狂魔称臣,确实十分为难,但你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一方百姓谋福利。如果在夏国为臣,劝说赫连勃勃少造几座骷髅台,拯救不少生灵,这不也是功劳一件吗?” 毛修之听到这里,动容不已,肃然振衣起身,向绮云一揖到底,“郡主,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郡主虽然年幼,见识却在我毛修之之上,我真是白活了这把年纪。” 绮云也站起身来回礼,口称道:“不敢,绮云口出狂言,让毛公见笑了。” 二人重新隔着矮几对坐,绮云为他布置碗筷,请他用餐,“毛公几日都没有进食,腹中饥饿,先用些清淡的食物。” 过了一会,绮云见他吃了一些,提醒道:“毛公,你饿了许久,眼下不宜过饱,吃了些清淡的即可。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若是那赫连勃勃发怒了,就再也不给你‘兼济天下’的机会了。” 毛修之听言站起身来,整整衣冠,昂然走出牢房。等候已久的赫连定立刻迎上前来,对毛修之施礼,陪笑道:“毛司马,在下赫连定。我父皇一向看重先生,若今日先生投了我父皇,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又转身对绮云作揖,“郡主,有劳了。” 毛修之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夫承蒙你们看得起,就留下一条贱命,效劳于你们赫连氏吧。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走吧。” 三人出了牢狱,直向大殿走去,快到大殿门口时,绮云对赫连定告罪说道:“绮云得以说动毛公,你们夏国又多添一名勇将谋士,绮云任务已然完成。现下,我之前饮酒过量,头昏目眩,进去了恐怕有失礼仪。所以,请恕绮云先行告退了。” 毛修之一把拦住她,低声道:“你不进去当面告辞,就不怕那赫连勃勃砍了你的小脑袋?” 绮云淡笑道:“此时,陛下肯定更愿意看到你。万一要砍头,也是先砍了你的,因为你冒犯他在我之前。”说完,未等赫连定挽留,就翩翩离去了。赫连定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赫连定领了毛修之进了大殿,毛修之告罪,口称谢陛下不杀之恩。赫连勃勃大喜,加封官职,邀其入座,众人也上前贺喜。 ------------ 第027章 怦然心动 赫连定坐在大殿之中,第一次觉得人声鼎沸,热闹喧哗的宴会是那么的烦闷无趣。冰火!中文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他枯坐了一会,口称酒醉,先行告退。出了大殿,只觉得心中空荡荡,无所依托,信步漫行,不觉走到宫中深处,忽听得桃树林的深处隐约有乐曲声传来。 赫连定不由好奇,寻着那乐声而去,出了树林,眼前是一座二层的楼台。在那楼台上,绮云凭栏而立,对着月色,手执横笛,悠扬的乐曲声正是出自绮云的笛声。 赫连定立在那楼台下,向上望去,不由痴了。只见空中深蓝清碧的像一片海,略有些浮云。天上一轮圆月,满月的月光清如水,它的清辉倾泻在绮云身上。晚风吹起她身上蓝紫色的衣衫,银色的抹额泛着冷冷的微光,如墨的发丝随风轻扬。 她站在月色中,像笼在一层朦胧的轻纱薄雾里,显得那么缥缈、神秘而绮丽,有如乘风而去的仙子。那静夜的笛声,悠扬飘荡、绵延回响,带着些许淡淡的忧伤,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美景,耳畔听着清越的玄妙天籁。绮云也看到了赫连定,手中的横笛缓缓放下,清亮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他。此刻,他的心狂跳起来,欲张口讲话,却怕吓走眼前的仙子。绮云见他并不言语,转身翩然离去,只留下一缕清丽的身影给他。 从那以后,这一幕美丽的画面深深地刻在那少年的心头,成为他心中永远的梦。在他生命中不管是窘迫或是辉煌,无论心中是爱还是恨时,都成为他永远抹不去的珍贵图画,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清晨,赫连定洗漱装点好,手握金镶玉,对着镜子自语,“郡主,这块金镶玉本是郡主贴身之物,现在物归原主,请郡主笑纳。”说后又暗想,不可,如若金镶玉归还绮云,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借口去见她。不如…… 他小心翼翼地把金镶玉又放入怀中,贴身放好,接着又对镜自语道:“郡主,长安城中本王子还不是很熟悉,不如郡主带本王子去逛逛,可好?”又摇头觉得不妥。试了几次,赫连定觉得口气语言比较妥当,兴冲冲的出了门,来找绮云。 面对明眸皓齿的绮云,赫连定还是有些期期艾艾,“郡主,听说长安城十分富丽繁华,郡主对长安颇为熟悉,不如…..” 绮云微笑着温言道:“五王子,绮云愿意和殿下一起去长安城游览一番。”赫连定想不到绮云知道他的心思,竟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心花绽放。 二人并肩一起出了门,正欲出皇城之时,却见路上一名匈奴贵族少女,身穿华服,飞奔而来,口中嚷道:“定哥哥,等等我。我是丽敏呀,等等我。” 赫连定只得停下脚步来,那少女奔到二人面前,微微喘气,拽着赫连定的胳膊,大声道:“定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不等等我?” 赫连定脸色有些不自然,强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御史大夫叱干阿利的千金丽敏,这位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 那叱干丽敏乌溜溜的眼睛在绮云身上打量了一番,偏头问道:“你就是那个女扮男装,被太子俘虏了的灼华郡主?” 赫连定见她说得直白,给丽敏使眼色。绮云见她天真爽直,并无恶意,微笑道:“不敢,叱干小姐只要叫我绮云就好。” 丽敏也露出笑意:“那你也不要叫叱干小姐,叫我丽敏或敏儿就好了。”又问赫连定:“定哥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玩?” “我们要去长安城街市上走一走。” 赫连定有些勉强。 丽敏开心地拉着赫连定的手臂,“定哥哥,我刚来,也没有逛过长安城呢。不如带了我一起去?”赫连定不答,只看向绮云。绮云笑道:“路上多一个人热闹,丽敏小姐如有此意正好,不如一起去吧。” 三人一行来到皇城门口,侍卫上前查问。绮云冷眼看去,只见赫连定摘下腰间的一枚金牌亮给侍卫,侍卫赶紧鞠躬行礼,并且放行。 他们出了皇城,来到长安城街市上,一路走一路看,丽敏长居北方草原,很少来到这么热闹的街市。非常兴奋,对什么都很好奇。而绮云在建康多年,建康是当时最大的城市,人口百万,人物风流,商业繁荣。绮云看那些物品,兴味索然,待看到街市小吃时,眼睛亮了亮。 赫连定看她对什么都淡然,唯独对吃的却是兴致盎然,不由暗笑,细细留意街市上的各种饭庄酒楼。逛了一会,他招呼二人一起进了一家饭庄。三人坐定,赫连定和丽敏叫来店小二,吩咐他不要省钱,只管上店家最美味的特色小吃。 不多时,小二端上了岐山臊子面、腊汁肉、甑糕、涮牛肚、太后饼等特色小吃,满满一桌十分丰盛。对着各式小吃,丽敏大快朵颐起来,而绮云确是淡淡的,只是对每一样小吃浅尝即止,不多时就放下了碗筷。 赫连定不解地问道:“绮云,你为什么就不吃了呢?不好吃吗?” 绮云答道:“这些小吃看起来样式各异,名目繁多。但是,要是和建康的小吃比起来,绮云觉得味道欠佳,不如南方菜美味鲜香。” 丽敏瞪大眼睛,吃惊地说道:“不会吧,这可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特色小吃。这家店也是定哥哥寻了好久,才相中的。” 绮云笑答:“你们没有去过建康,那建康城的繁荣,物品的丰盛,超乎你们的想象。最有名的秦淮河两岸,吃食琳琅满目,色味俱佳。有大煮干丝、什锦豆腐、芙蓉菜心、鸡丝浇面等等,我是数也数不过来。” 赫连定听她说得真切,不免心驰神往,丽敏更是不禁偷偷咽了咽口水,感叹道:“云姐姐,什么时候你能带我去建康游玩,吃遍你所说的那些美食?” “其实你们想吃南方菜,不用缘木求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身边就有一人善于烹饪南方菜。”绮云卖了一个关子。 二人异口同声,问道:“是谁?” “毛-修-之,”绮云一字一顿地答道。见二人犹自不信,又道:“毛修之,就是前几日效命于陛下的毛修之毛司马。他做南方菜的厨艺非常高超,他就是因为厨艺好,向东晋权臣刘裕献上牛羊羹这一绝味的菜肴,刘裕竟封他为太官史,后又升为尚书光禄大夫。” 丽敏听了再无不信,拍手娇笑道:“太好了,定哥哥,我们以后也叫他给我们做南方菜吃,尤其是那道什么牛羊羹。” 赫连定摇头,打断她说道:“丽敏,你别做梦了。毛修之现在是父皇麾下的重臣,岂能为我们净手下厨做菜?” 丽敏爽朗地拍拍他的肩,“不要紧,你怕你父皇,我可不怕。我让我父亲说,或者我自己去和陛下说,让毛修之来为我们做菜。” 绮云好奇地问:“我听闻陛下威武剽悍,对人十分严厉,能亲近他的人极少,但是陛下待你和你的父亲极好,一定是你和御史大夫有过人之处。” 丽敏很自豪,“那是自然。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父亲当年有识人之明,帮助陛下成就了今日的伟业。定哥哥,丽敏没有说错吧?” 赫连定轻颔下首,说道“你说的没错。当年父皇孤身一人,投奔你父亲的部落,结果你的叔祖却把父皇绑了,要献给魏国的拓跋珪。如果不是你父亲偷偷地把他放了,两人一起流离,相互扶持,哪有父皇今日的功业?不过,也由此惹怒了魏国,可恨那些魏军把你们叱干一族给灭了,害得你们族人四散逃离。” 绮云没有想到赫连勃勃和叱干阿利曾经相濡以沫,共渡患难,他们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深厚感情。难怪赫连勃勃那么残暴,却对叱干阿利及幸存的家人都极好。 丽敏点头说道:“是啊,魏国和你的父皇,和我们叱干一族都有灭族的血海深仇。”又凑近二人,小声道:“你们别看陛下神威赫赫,我听我父亲说,当年逃难时,他二人在一起避难逃生。你父皇经常整夜地做噩梦,狂呼不止,冷汗淋漓。我父亲问他怎么了,他说又梦见他的宗族亲戚皆被魏军追杀,推入黄河的情景。”赫连定和绮云听了,皆唏嘘不已。 ------------ 第028章 兵刃无双 坐了一会,三人出了饭庄,走在回皇城的路上。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丽敏忽指着一座座兵营,对二人说道:“前方就是我爹爹的行营。不如,我们却那儿玩玩吧。” 绮云暗想,这倒是个见识夏国治军和武力的好机会,于是点头同意。赫连定见绮云也有此意,便欣然前往。 到了叱干阿利的行营,有丽敏和赫连定的陪同,绮云进入倒也畅行无阻。 进了行营,三人东看看西逛逛,觉得十分新鲜。绮云看夏军井然有序,士兵操练十分卖力,看得出治军极为严格。听到侍卫的通报,御史大夫叱干阿利迎了出来,对赫连定作了一揖,“见过五王子,”又对丽敏板起面孔,似责备她:“你怎么把五王子带到这里来了。” 丽敏不高兴的撅起小嘴,“我把他们带到这儿,他们都很高兴啊。不信,爹爹你可以问他们。” 赫连定赶忙说道:“叱干叔叔,您不要责备她,是我叫丽敏带我们来的。” 叱干阿利瞟了一眼绮云,冷声问道:“灼华郡主,怎么今儿也有兴趣来兵营?”眼光中是说不出寒意。 赫连定见他不悦,忙道:“叱干叔叔,我们三人在长安城,一起逛了一整天,吃了饭。我们原本是想要回皇城,走累了,路过此处来歇歇脚的。郡主本来不想来,是我硬拉她来的。”叱干阿利听了,这才脸色稍缓,眼中寒光稍敛。 丽敏听拉着父亲的衣袖摇晃,“爹爹,我听绮云姐姐说,南方菜非常好吃。尤其是那个晋军降将毛修之烧的南方菜是人间极品,不如,爹爹让他…..” 叱干阿利叱道:“陛下对毛将军委以重任,官居一品。你竟然想让他烧菜给你吃,没想到我叱干阿利的女儿嘴馋成这样。” 丽敏不肯放弃,仍撒着娇:“我们这儿饮食单调,不如南方汉人的饮食来得丰富和美味。让他做了菜,你推荐给陛下,说不定陛下也尝了,也觉得很好吃很好吃。然后,对你大加赞赏。”接着,又附在她父亲的耳畔,轻声说道:“说不定,陛下一高兴,给爹爹你加官进爵呢。” 叱干阿利瞪了他女儿一眼,又看了赫连定一眼,点着女儿的额头,说道:“自己嘴馋,还东拉西扯,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说的这件事,爹爹以后再议。” 叱干阿利虽未答应,口气全不像之前那样断然拒绝了。对赫连定行礼告罪道:“五王子,微臣还有要事要忙,离不了身,请微臣不能陪您了。五王子,您和郡主在这儿就自便吧。” 赫连定面露喜色,他在叱干阿利面前正觉不自在。叱干阿利自行告辞而去,三人没有了束缚,很自由自在地在行营中走来走去。 绮云见校场上有一队士兵正在练习射箭,旁边站满了工匠,那些工匠们抖抖索索,神情显得害怕之极。那些靶是一个个草人,草人上穿着崭新的甲衣。那些士兵们用力射出的箭有的射穿甲衣,有的射出的箭则穿不透甲衣,而掉落在地。无论甲衣射穿或不穿,都有工匠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绮云不解地问丽敏:“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那些工匠怎么如此害怕,脸色好像要被送上刑场一般。” 丽敏背负双手,傲然笑道:“姐姐说的没错,他们正是要马上被押往刑场了。这是我爹对兵刃器皿监造而制定的一套严苛的标准和制度。比如用工匠制造弓箭来射甲衣,如果射不穿,就说明制作弓箭的人不力,杀掉。如用弓箭射甲衣而穿入,就说明甲衣制作得不够精良,那么就杀掉制作甲衣的工匠。工匠他们制作器物时,要用心用命地去做。你说,他们制作的东西能不好吗?” 绮云听了心中骇然,不由感叹道:“原来这锐利无比的兵刃是浸满了血肉,才成就这天下兵器之最!” 一旁的赫连定听了,不以为然地接道:“没有血腥,哪有将士用命,所向披靡?” 绮云喃喃说道:“剑太薄太快虽然锋利,但容易折断。所谓过犹则不及,这些道理,你们可懂?” 赫连定看绮云脸色郁郁不乐,开解道:“这些军国大事,是不需要你我操心的。父皇治军严整有方,治国也不在话下。如今关中局势已定,郡主再不用东奔西走,担惊受怕了。” 过了一些日子,赫连定领着丽敏来找绮云,丽敏负手而立,故作神秘地瞅着绮云,笑而不语。绮云想了想,笑道:“毛修之已经为你洗手下厨了?” 丽敏瞪大眼睛道:“云姐姐,你是神仙吗?能掐会算,怎么算得这么准?” 绮云笑道:“不是我能掐会算,而是我知道丽敏嘴馋。一定会忍不住,锲而不舍地求你父亲,把毛公变成一名厨子的。要不,我们就去看看,这天下无双的毛氏菜肴是怎么做成的吧。” 三人一行来到皇城的御厨,见毛修之身穿御厨的服饰,一面指挥着厨房里的人干活,一面自己手上也不停地忙着。不像什么将军,而活脱脱的就是一名老练的御厨。 赫连定看他正在忙碌,便好奇地问道:“毛将军正在干什么呢?”丽敏也凑上前来。 毛修之指着手里的食材,说道:“我在做牛羊羮。在建康,我也做过这种羮汤,长安距草原离得近,好的牛羊肉容易得到,做出来的牛羊羹就更加鲜美。这种羮汤热的时候鲜美可口,冷冻以后切成糕,做成羊羮糕点也是极为美味的。” 丽敏拍手叫好,喜道:“定哥哥,云姐姐,我们有口福了。” 绮云捏捏她的鼻子,“是啊,我们托丽敏小姐的福了。”又转身对赫连定说道:“你们二位身份尊贵,君子远离疱厨,到厅堂等候吧。我在这儿,帮毛公打打下手就可以了。”于是,把二人推出了御厨房。 绮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凑近毛修之,轻声道:“毛公,你在这厨房中,方便给我弄来些面粉黄油蜂蜜等食材,好吗?” 毛修之警惕地看着她,问道:“你要这些东西要干什么?”绮云脸上有些不自然,随口说道:“每日里呆在房里太无聊了,想做点东西出来玩玩。” 毛修之环顾四周,低声劝道:“你可不要太出格,这里是在夏国,动不动是要掉脑袋的。不像在建康,刘公把你当作自己女儿一般。” 绮云笑道:“毛公,这你放心,我做事情从不出格的。” 毛修之见她应诺,这才放下心来,答应过后把绮云要的东西备齐,派人送给她。 丽敏和赫连定尝了毛修之做的牛羊羮,赞不绝口,认为真是世间美味。此后羊羮在长安逐渐流传开来,成为一道历史悠久的美食名菜。 ------------ 第029章 补衣情动 午间下了一场小雨。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暖香殿的庭院里,种了一株垂丝海棠花,粉色的花开得娇艳而不俗。花香很淡,但只要静下心来,隐跃之间就会闻到一种默然心香的味道,热烈而隽永。 天色渐暗,雨下得密了些,风似乎也更大了。绮云走到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看着那海棠花被吹得左摇右摆,在风雨中飘摇。她找几支细长木条,给花搭一个架子。 赫连定迈进暖香殿时,只见她正忙的不亦乐乎。不由停了脚步,默默地看着她。她纤细的腰微微弯着,姿势轻灵。细雨蒙蒙,打在她的发上身上,像洒了一层细密的珍珠。 她看起来温和柔顺,平时不爱说话。但是,一旦开口,机敏健谈连男子也自叹不如。在城楼上,面对父皇的刁难威逼,却能沉着冷静应付自如。既柔弱又坚韧,不同于其他女子,他心里默默给她这些评价。 绮云把最后一株花枝弄妥了,待要转身之时,却不料衣摆被花枝挂住。她微蹙秀眉,轻轻扯着衣摆。 “灼华,不要动,我来帮你。”他出声说道,走了过去,帮她抽出了衣摆,绮云松了一口气。 当赫连定收回手时,他的外袍衣袖被木条的细刺刮破,挑了些丝线。他看了一眼,眉头轻皱,又恢复了平静,对绮云安慰道:“没什么,一件衣服而已。绮云,你淋了雨,进屋擦拭一下,当心不要淋湿生病了。” 他走过长廊时,脱下外袍,扔在栏杆上,然后径直走出了园子。绮云站在那里,看着那件外袍,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那些挑破的丝线,眉心一动。 晚间吃晚膳时,赫连定来看她,带了绮云最喜欢吃的羊羹。他迈步走进房内,不由地愣住。 暖香殿内华灯初上,绮云就着灯光,小心翼翼地缝补着衣衫,长睫低垂,微微颤动。素色的宫装穿在她的身上胜过华服霓裳。 他的心中涌动着陌生的情绪,有些不安有些焦躁,不禁开口说道:“绮云,不要浪费时间了。缝补过的衣衫,我是不会穿的。” 低头缝补的绮云被他突然出声惊到,针刺偏了斜里扎入手指,一阵刺痛。她微蹙眉头,垂首一看,有细密的血珠冒出。她轻轻的吸气,将手指放入口中吸吮着。 这样的动作,绮云本是无意的,却吸引着他忍不住走过去,情不自禁地怔怔的看着她。 “你……看着我干嘛?”绮云抬头,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惊诧。 “曾经以为,我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现如今,我觉得…..”赫连定脸有些红,讷讷不成言。 “你的娘亲?怎么我在这里许多日子,也没有见过她?”绮云放下衣衫,和声问道。 赫连定坐在她对面,脸色有些悲戚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我的娘亲。据说是生下我不久,娘亲就去世了。父皇对我说,我娘亲是世上最美丽最聪慧的女子。可惜……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 绮云抱歉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习惯了,好在父皇对我还不错。还有…..绮云,你也对我很好。”赫连定微微一笑,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显得更加俊朗翩然。 “你手指刚刚被针刺破了,要不要紧?”赫连定关切地问道。 绮云微笑着摇摇头,继续拿起针线,补着衣袍的袖口。赫连定手支下巴,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劝道:“绮云,别再灯下做这些针线活,小心伤了眼睛。再说,我们赫连氏从不穿补过的衣裳。” “我知道,你们夏国皇宫的用品无一不精美绝伦,但一箪一瓢一丝一布,皆来之不易。这件外袍只是挑了些丝线,能够补好的。” “绮云,你身为郡主,却会做这些针线活。我看丽敏就不会这个。”赫连定有意无意地闲扯着。 “我自小在刘裕府上长大,跟着他家的长女学了一些。”绮云一面飞针走线,一面说道:“刘裕虽贵为权臣官至太尉,但生活极其简朴。家里的一些针线能让女眷做的就自己做,衣服有破损的也是补过之后再用的。”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赫连定不可置信道。 “我在他家住过几年,知道一些他们的日常生活景象。”绮云拿起手中的衣物,递给他,“这个好了……” 他接过她递来的衣裳,随意一瞥,表情一滞,随即说道:“琅花。”他的手指抚着那袖口破损处绣的白花。那件袍子看起来,似乎更加完美了。 “我随手绣的花样而已,你怎么知道是琅花?”绮云找不到花样,便想着自己手臂上镶嵌的白玉花样绣的。 赫连定说道:“小时见父王的王庭中,案上摆着一株珠玉镶成的花。父王告诉我那叫琅花,花色跟这个一模一样。” 绮云听了,心中了然,原来自己嵌在右臂上的花叫做琅花。 赫连定手指轻轻抚摸着衣袖那朵精致的琅花,心中泛起异样的涟漪。接着,他把自己带来的羊羹递给绮云,“绮云辛苦了,看你晚膳还没有吃。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羊羹来,这是特地请毛修之做的,你乘热吃了吧!” 绮云见了羊羹,有些欣喜,双手接过,口中说道:“谢谢殿下。” “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客气?”赫连定有些失落。 绮云默然不语,低头吃了羊羹,忽想起和佛狸在一起,请他吃羊羹的情景,还有绿瑛在一旁,三人说说笑笑。想起往事,绮云心中一滞,有些酸楚,对赫连定说道:“我有一个侍女,是从小服侍我的,我们在逃离关中时失散了,她的名字叫做绿瑛。麻烦五王子,能否帮我找寻她?” 赫连定回忆了一下,“那日,我在行军途中,的确见到过一个丫鬟。她说是郡主身边的人,身穿绿衣的,不知是不是她?” “那天,她的确穿着一身绿衣裳,应该就是她!”绮云惊喜地嚷道,拽住赫连定的胳膊直问:“如今她在哪里?” 赫连定遗憾的轻轻摇头道:“眼下,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只记得,我命太子的属下押着她,送到俘虏营去了。” 绮云听了,失望地把手松开。他见她如此模样,忙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我定会为你仔细寻找的。” 赫连定见绮云神情黯然,忙叉开话题,推了那碟羊羹到绮云面前。 赫连定见她吃完,尚有些意犹未尽,不禁笑道:“你一向挑食,却最爱那毛修之做的南方菜,可见真是世间美味。现在我也知道,江南原来真的是物产富饶,人杰地灵。” 绮云一手支颐,侧头默想心事,眼神忽闪,面色温柔,略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臂。引得赫连定目不转睛,情不自禁伸出手,欲抚上她的皓腕。 绮云收了手,对他娇嗔道:“江南汉人好玩的东西多着呢!今日,你且先回去,等过几日再来。我有个有趣好玩的东西要给你,也感谢连日来你为我做的一切,可好?”她的声音淡懒软糯,似撒着娇,一双剪水双眸瞅着他,眼中尽是诚恳。 赫连定心中一荡,有些招架不住。他走出门时,犹自依依不舍地说道:“绮云,说好了,我下次一定会来的。” 绮云催促他,“知道了,下次再来,你就等着一个惊喜吧。”绮云的眼脉脉如一汪春水般瞧着他,对他来说已经是惊喜了。还有更大的惊喜,不知是什么?赫连定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心中满是企盼。 ------------ 第030章 他的奖赏 过了几日,终于等到了与绮云约好的时日,赫连定急不可待地来找她。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绮云不紧不慢,拿出一张上好的宣纸。手握毛笔在纸上,仔细地画好了一个九宫格,递给赫连定看。赫连定看了,不解何意。 绮云见他疑惑不解,说道:“我们来做个游戏,这里有一个九宫格,将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原来是个数字游戏呀?”赫连定有些失望,停了一瞬,满怀企盼地说道:“如果我能正确排出数字,那你给我什么奖赏?” 绮云没想到赫连定索要奖赏,一时沉吟不语。赫连定说道:“如果我排出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绮云想了想,爽快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于是,赫连定坐下来,手握毛笔,低头细想。他看得太过于专注,没有意识到,此时的绮云正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举起右掌,朝着赫连定的颈项就要劈下。 忽听到“啊!”的一声,绮云的手掌还未劈下,被吓了一跳,心虚地缩回了手。看看四周,发现原来是赫连定的叫嚷声。 他转头对绮云喜道:“我想到了,数字二和四分别在最上面一行的前后,六和八分别在最后一行的前后,数字三放在中间一行的左边,七放在中间一行的右边,九和一是分别在中间一列的上下。这样无论纵横斜角,每三个数字相加都等于十五。”边说边画,在纸上的九宫之图中填满了数字。 绮云点头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五王子真是聪敏智慧,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能排出这九宫之图了。”想到前面答应他的事,问道:“你赢了。说吧,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什么事情?” “我要你答应我的事情是……”赫连定渐渐敛去笑容,面色有些不自然,双目炯炯地凝视着绮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离开长安。” 绮云闻言,心中一惊,突突地跳,“殿下,你为什么这么说?” 赫连定缓缓说道:“因为,我总感觉你的人虽然在这儿,但好像随时会离去,我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绮云愣了一瞬,讪讪的说道:“夏军驻守的长安城像个铁桶一样,我能离得开吗?” 赫连定犹豫了一会,郑重地说道:“我说的,不只是你的人,还有你的……”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绮云听他说得真切,暗自叹气,无奈地说道:“不是我食言,若是要把我的心留在这儿。九宫之图是小孩子的玩意,太过简单了。过得几日,我出一个更有趣的题目,你敢不敢应战?” 赫连定听了,笑容绽开,灿若朝阳,欢快地说道:“你出的题目,我必来应战。否则,还不被你小瞧了去。”见到绮云耳边一缕发丝垂了下来,伸手欲为她扶上。 绮云状似无意地避开他的手,伸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口齿不清的说道:“五王子,请回吧。绮云困倦的很,想要睡觉。” 赫连定的手指落空,呆了一瞬,慢慢收回,口中关切地问道:“现在正是快接近日中的时分,你还没有吃过午饭,怎么就想睡觉,你是不是病了?” 绮云强笑道:“不瞒殿下。绮云这些天以来,经常夜不能寐,辗转反复,夜间不能睡上几个时辰。所以,将近正午了,反倒精神不好。” 赫连定急道:“那我请个御医,来帮你瞧瞧。日日睡不着觉,任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你身子这般瘦弱,那怎么能行?” 绮云赶忙拦住他,“不用劳烦御医了,绮云生平最怕的就是看太医。不如,五王子帮人帮到底。你到御医房,就说要一些安神睡眠的药材,我自己来煎药。”想了想,又说道:“我几乎日日夜间睡不着,所以药材的份量要足一些。” 到了傍晚,赫连定就派了人,把绮云要的安神睡眠的药材送了来。绮云收了,并给了赏银,打发了来人。 不久,赫连勃勃在长安霸上即皇帝位,改元真兴,仍定都统万城,长安定为南都。册立长子赫连璝为太子,并领录南台尚书,镇守长安。 绮云得知赫连勃勃安定处理了长安的事务后,就将率部返回都城统万。不知夏王会不会把自己押往统万,绮云心里有些慌,越发忙碌起来。 乘空的时候,绮云去见了毛修之。绮云看毛修之在御厨之中神情自得,并没有因为身陷夏国而愁眉不展。绮云见了他,一本正经地向他讨教制作牛羊羹之法。 毛修之侧目看看她,没有多问,只是仔细地手把手教绮云制作之法。之后,毛修之领她到自己的寓所,让侍从上茶后,挥手退下。室内只剩了毛修之和绮云二人。 气氛有些沉闷,绮云默不作声地喝着茶,迎上毛修之研判的眼神,等着他开口。 果然,毛修之憋不住,开口问道:“灼华,你是不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 “毛公为什么这么说?”绮云淡淡地问。 “你的眼神骗不了我的。我是看着郡主长大的,你的眼神虽然清澈无害,但却暗藏深思且狡黠灵动,和你小时在建康琢磨些鬼主意的时候,一般模样。” 绮云放下茶杯,呵呵一笑:“毛公好眼力,不瞒你说。我是有秘密打算的,说起来还要借助毛公的帮助。”说完,附在毛公耳边,把自己的计划讲了一个大概。 毛修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惊问:“你的计划真是胆大,能行的通吗?” 绮云点点头,“其实,我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只要最后一步不出纰漏,便可成功。” 毛修之沉默一会,点头道:“好,我支持你。郡主一切小心,适时老夫会助郡主一臂之力。郡主若能离开这个樊笼,不仅可以逃脱这个残暴赫连氏的控制,还可以就此摆脱质女的身份。从此自由自在,天高任鸟飞。” 绮云微微一笑,问道:“毛公在夏国如今已经适应了?不再伤感投身敌营,为敌效力?” 毛修之答道:“既然郡主对老夫以诚相待,老夫也对郡主说实话。那日,郡主前来牢狱劝降后,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在乎为谁的王庭效力,而是选择为天下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自己任内,为一方百姓做些有意义的事,我毛修之虽身在敌营,也能心安了。 就如魏国拓跋氏是鲜卑贵族所立,却也网罗了不少汉族贤臣,如高阳公许谦、白马公崔浩。他们辅佐魏国,抵挡柔然,阻拦南下进犯东晋,他们将来也自当载入史册。将来,无论郡主是前往晋朝还是回归故里,不要忘了,夏国还有一个老友困在这里。若有明君横空出世,意图倾覆夏国一统宇内,毛修之愿为之内应。” 绮云点头道:“毛公深谋远略,说的极是。毛公今日的肺腑之言,灼华记下了。” 此番密室谈话,绮云和毛修之达成默契。绮云准备好一切,打算放手一搏。她有些紧张,成功与否就在明日。 ------------ 第031章 飞出樊笼 这一日,赫连定兴冲冲地应绮云之邀,来到她的房中。冰火!中文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一进门,赫连定就觉得屋子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绮云邀他在桌前坐下,他看清了圆桌中央上摆了一个铜炉,正生着火,再上面架着一个盆,盆内正在烹的是牛羊羹。 绮云给赫连定盛了一碗羹汤,双手递给他。赫连定在绮云温柔的注视下,接过碗,大口地吃起来。 绮云托腮看着他吃,笑问:“殿下,味道怎么样?” 赫连定夸道:“比起我上次吃过的羹汤味道更美,就是……好像有股药材味。” 绮云心中暗笑:你上次派人送来的药都进你的肚子,当然有股药材味了。口中只是说道:“这种羹汤加入一些补药,滋补身体,并无大碍。” 赫连定知道她见多识广,并不怀疑,把碗里的羹汤一扫而光。他把碗递给绮云,抹了一下嘴巴,面有歉意地说道:“绮云,你上次托我找寻失散的侍女,我仔细打听过了,俘虏营的人员流失不定,那个叫绿瑛的丫鬟还没有下落。绮云,对不起。” 绮云听了,心中一阵酸楚。夏军残暴,据说俘虏营中,每天有人忍受不了折磨,死了埋了的都有。她勉强带了一丝笑,回道:“殿下已经为我尽力了,绮云感激不尽。至于绿瑛……生死由命罢。” 用过美味羹汤之后,绮云拉着赫连定来到书桌前,请他坐下,赫连定见桌上摆了一张纸,画了一些奇怪的图形。赫连定拿起来,细看之下,上面写着乾元、坤厚、巽从、艮永等文字,又有许多的格子、线条。他只看了一会,只觉得眼前出现了许多兵甲,自己的兵马陷入重围,左突右冲,也突围不出,所见之处,真是处处陷阱,变化万端。 赫连定大惊,问道:“绮云,你这是什么图?怎么如此复杂?” 绮云笑答:“这是春秋时期兵法家孙武创制的八阵图,是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这八阵图实在是威力无比。今天,如果你能走出我这阵图,就算你赢了。” 赫连定仔细看那八阵图,欲找走出阵图的路线,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绮云绕在他的身边,边踱步边说道:“这八阵还可以变化多端,可以变为用于截断敌人的方阵,用于聚结队伍的圆阵,用于扩大阵地的疏阵,密集队伍不被分割的数阵,如利锥用于突破敌阵的锥行之阵;还有雁行之阵,钩行之阵和用于疑敌的玄襄之阵。八阵法历经秦、汉传至三国,被诸葛亮加以改进。” 赫连定见绮云在眼前走动,更加眼花,支撑不住,歪头昏睡在案上。绮云推着赫连定,柔声问道:“五王子,你怎么了?” 赫连定口齿不清地说道:“绮云,我很困。你别吵我。” 绮云在他耳边轻声蛊惑:“那五王子到我床上去歇息,可好?” 赫连定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扶着绮云,一头倒在了绮云的睡床上,只觉的幽香袭来,柔软舒适,口中喃喃道:“绮云,我在这儿就睡一会儿,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说完,就沉沉睡去了。 绮云把他随身的物品摘了下来,将他的外袍脱了下来,让他只穿着里衣,面朝床内侧卧,又伸手把他用锦被捂个严严实实。 紧接着,绮云动作利索地穿上赫连定的外袍,扎上腰带,戴上他的紫色貂毛风帽。穿戴整齐后,她又从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面具戴上,镜中赫然又是一个俊朗英气的赫连定。绮云在腰间仔细的挂了赫连定的金牌,手拿他的佩剑,怀里放入一包早已准备好的碎银。抬步欲走时,她环顾了屋内,眼角扫到书桌上的八阵图,赶忙把它折起放入怀中,离开房间。 走至门外,门口的两个侍从对她行礼致意。绮云粗着嗓子,对他们吩咐道:“灼华郡主昨夜一宿未眠,方才身体不适,才刚服了药,在房内休息。你们不许去打扰她,知道吗?” 两名侍从低头称喏。 绮云大步离去,走在皇城之中,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如同鸟儿正准备飞出樊笼,雀跃不已。脚步也不由得轻快起来,越走越快,恨不得双足长出一双翅膀,飞上蓝天,飞出皇城。 走过一处拐角处,她的脚步急快匆忙,差点儿一头撞上来人。绮云赶忙收住脚,低头避在一边,只听到一男子的声音“五弟,你慌里慌张的,这是要去哪里呀?” 绮云闻声抬头看去,原来是太子赫连璝正在问她。与他并肩侧立的则是三王子赫连昌,目光深邃,深不见底,正疑惑地看着他。 绮云见了,赶忙作揖致歉,陪笑道:“原来是两位皇兄。我这是要出皇城,到街市上买点东西,差点冲撞了两位皇兄,还望恕罪。” 赫连璝和赫连昌对视了一眼,那赫连昌慢条斯理地问道:“买东西?什么东西,皇城里没有,要到外面去买?” 绮云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答道:“那灼华郡主病了,吃不下御厨里的东西,想吃长安城里的特色小吃。” 赫连璝一听“灼华郡主”,心头火起,朝绮云嚷道:“郡主,你就知道郡主。我看你要放置丽敏于何处?何况那冯绮云狡诈多变,你当心着了她的道。” “太子殿下教训的是,阿定不敢忘。”绮云点头称是,恭谨有礼。 赫连昌目光炯炯地盯着绮云,又问道:“我很好奇,是什么特色小吃竟能让郡主念念不忘?有机会我等也去尝尝鲜。” 绮云心思转的飞快,记起了当日在饭庄吃的小吃,笑道:“她想吃岐山臊子面,那可是长安城的特色美食。三哥有空也去尝尝吧。” 赫连昌紧紧盯着绮云,“我眼下就有空,现在就想和你一起去。” 绮云听赫连昌似有所怀疑,要和她一起走。顿时心若擂鼓,但她强自镇定下来,面色如常,笑嘻嘻地说道:“三哥如欲一同前往,定求之不得。” 赫连昌见眼前的五弟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但一下子又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同。 赫连昌正欲和她一起走,此时却听到身后一声叫唤。他回过头去,见毛修之站得笔直,正对他和赫连璝行礼,“皇上有口谕,请两位殿下速速前往殿内议事。” 赫连璝和赫连昌听了此言,不敢耽搁,连忙撇了绮云,匆匆而去。 绮云感激地看了毛修之一眼,两人心照不宣,毛修之给她使了个眼神,眼含鼓励和激赏。绮云捏了一把冷汗,转身大步离去。 可是,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次羁绊她的是一座美人宫。 ------------ 第032章 冰山白凤 绮云别了赫连璝和赫连昌二人,她疾步走到马厩挑了一匹好马,骑上马到了皇城门口,亮出了赫连定的金牌,侍卫查过后恭敬地放行。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绮云在长安城不敢停留,出了城门,立刻策马扬鞭,马儿撒开四蹄,一路向东飞奔而去。 不多时,绮云一路颠簸,到了潼关,有一名有络腮胡子的军士上前来盘查。绮云下了马,从腰间摘下金牌给他查看,那络腮胡子反复查看,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绮云。 绮云在他检查时,环顾四周,眼角处发觉在潼关城门附近,有两名男子直盯着她看。那两名男子看见她的眼色扫过来,赶忙假装低头喝茶。 绮云心里阵阵发紧,手心都出了薄汗,感觉过了良久。那名军士终于把金牌还给了她,身子侧到一边,示意给她放行。绮云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骑了马慢慢离了潼关。 上路了以后,绮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她,但在她回首查看之时,身后却未发现一个人影。离了潼关不远就是风陵渡,在那里渡过黄河,就离开夏国的势力范围了,这是离开夏国最快捷的路径。 快接近风陵渡时,她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两个男子的身影,隐隐就是在潼关城门口的那两个可疑之人。当下,绮云心里惴惴不安,如果那两个男子是冲着她来的,若是抓她回去,自己的这一番心思,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如果再入关中,重回长安,忤逆了赫连勃勃,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绮云思及此处,当下不顾身上疲惫不堪,而是快马加鞭的赶往北面百里远的龙门渡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那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名男子手中向空中放出一只信鸽。对此,绮云一无所知,径直往龙门渡口而去。 由于很多朝代的都城在关中,北方的货物需要运到都城,黄河漕运成为主要渠道,龙门又是联结秦晋地区的重要渡口,来自黄河上游和下游的船只都聚集于此。 绮云上了船,只见码头上有装货的,有卸的,有挑的,有抬的,你来我往,非常繁忙。龙门两岸的山岩上有许多的寺庙、神殿、戏楼、亭台等,气势宏伟壮丽。角楼上铁铃声声,激荡长空。黄河激浪拍打着河岸,水光云气。从渡口溯江上几公里处有一道石门。涛涛河水从宽仅几十米的石崖中泄出,石门之上峡谷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山色波光,让人陶醉。石门以下,河道宽阔,水流平缓,浩淼壮观。她不禁吟咏道: 两岸束狂澜,沙平势渺然。 扁舟依渡口,莫道往来难。 傍边一名中年船工常年在龙门渡口,见过些世面,看绮云穿着华贵,长相俊秀,知道不是寻常人等,笑着说道:“公子好口才,虽然我听不懂您在吟些什么,但我知道您一定是在赞叹龙门的景色雄奇壮丽。公子,我说的对吗?” 绮云笑道:“大叔,您说的很对。我见这石门上下气象景致不同,不禁赞叹神奇。” “公子,您有所不知,石门之上河道狭窄,被称为山河。石门以下,河道开阔,被称为平河。离这龙门往北不远处,便是壶口瀑布,那里景色还要壮观哪!” 船工见绮云被龙门景致吸引,不禁向他推荐壶口景色。 “壶口瀑布,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着那巍峨耸立的石门,绮云问道:“大叔,您说这里是不是传说中大禹开山治水的地方?” 船工答道:“公子说的对,这道石门也被人们称为禹门。” 绮云又问:“那也是人们所说的鲤鱼跳龙门的的龙门。龙门的名称是否由此而来?” “正是,我小时就听说,每年三月春天,冰化雪消之时,有黄色鲤鱼汇集于龙门,竞相跳跃。一年之中,能跃上龙门者只有七十二尾之多。” 绮云想起《名山记》上记载到:黄河到此,直下千仞,水浪起伏,如山如沸。两岸均悬崖断壁,唯神农可越,故名“龙门”。她又问道:“大叔,您在这龙门摆渡很多年了吗?” “公子,您有所不知,我是本地人,是摆渡几十年的老人儿啦。到了这里,所有船舶和货物都要移交给当地的船工,因为龙门河道有的特别窄,水流急,暗流又很多。一般的人是驾驭不了船只的。” 绮云心中震撼,“激流险滩中行船,那你们干这活儿,岂不艰难得很?” “不瞒公子,在这山河行船,船破人亡的事情经常发生,一般人等是干不了的,不过小心点也没事。何况,在这乱世之中,因为龙门是交通要道,人们要靠我们这些船工摆渡。不管是什么将军打过来,都不会为难我们,反而要善待我们。所以,虽然中原大乱,但我们祖祖辈辈还能在这里行船。”看惯风雨的船工神色淡然,只当闲话家常。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绮云叹道。 船工面露憨实的笑容,“是啊,万事都有两面性。在乱世之中,人活着就不易了,凡事往好的方面看,人就快乐了,活着一天就赚了一天,呵呵。” “大叔,您这话可说得十分的在理,见识比许多读书人都要高明啊。” “多谢公子的夸奖,我们人虽然粗俗,但也有生活的乐趣和活着的精神头。”说着那船工扯起嗓子,开始唱起了船工号子,其他的船工也和唱起来。船工们的号子声音响彻龙门峡谷,一时之间歌声飞扬,与黄河的浪涛声应和在一起,在绮云耳中听去是一曲极其雄壮美妙的乐章。 离了龙门,便进入魏国山西境内。离开夏国,如鸟儿离了樊笼,绮云心中松快不少,想起了船工对她说的,沿黄河往北不远便是壶口瀑布,不禁心驰神往,于是骑了马往壶口奔了去。 一路轻捷便行,还未到那峡谷之边,很远就听见如猛兽的震天吼声,响彻云空。绮云下马走近,一阵乳白水雾扑面而来,只见黄河流至这里,两岸苍山对峙,把黄河水约束在狭窄的峡谷之中,使得河水聚拢。黄河水就像几万头黄牛呼啸冲下,溅踏出如玉浆般的水花。 那瀑布咆哮嘶吼,水雾升空,奔腾的河水跃入深潭,波涛翻滚,像巨壶内的热水沸腾。巨浪注入谷底中,激起了团团的烟云,阳光映射水雾,一道彩虹横卧于瀑布之上,景色分外壮丽奇特。 绮云立在岸边,感受着阵阵水雾带来的丝丝凉意。她的心情激荡,把脸上的面具一把撕下,扔进了黄河,摘下风帽,发丝随风狂舞。冲着那奔腾的瀑布,把手捂在嘴边,握成喇叭状,大声叫喊起来。风浪太大,涛声震天,绮云也听不见自己在叫嚷些什么,只觉得几个月以来郁结在胸中的害怕沉重都消散一空。 绮云挥舞叫嚷一通之后,才注意到峡谷岸边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远处负手站了一名白衣青年男子,正静静地望着她。她羞赧地对他笑了笑,绮云回视之下,笑容不由怔住。 在黄河的惊涛骇浪之前,静静地立了那么一名男子,让绮云疑心是谪仙下凡。只见他的五官无一不美,剑眉星目,鼻如削玉,唇似绛英。在淡淡的阳光下,肌肤白皙如玉,如同清晨的霞光。他头戴玉冠,配着丝缎般的黑发,一袭白色束腰锦衣映衬着他身姿挺拔,超凡出尘。 绮云自以为识尽天下美男,少时离家至建康和刘氏兄弟一起长大,之前结识落难的佛狸,再后来与赫连三位王子纠缠。 绮云在心中默默地对比着,刘氏兄弟温文尔雅,俊逸秀彻,犹如水乡里鹤立独行的青鹭。佛狸矜贵深沉又聪慧机敏,像在雪域中神出鬼没的狼王;赫连氏王子英挺矫健,如草原上展翅翱翔的苍鹰;那么眼前此人就像……就像凤凰,在冰山之上孤傲于世的白凤,俊美绝伦,风华绝代。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了两名女子,皆是一袭白色衫裙,面带轻纱,身材婀娜窈窕,气质高贵不凡。 那名男子见绮云望过来,清亮的眸子冷冷的瞥开了,望向瀑布。绮云此时的心境开阔,也不觉尴尬。半晌,才见那男子施施然转身离去,身后跟着那两名女子,三人一行白衣飘飘而去,有如一幅图画般。绮云默默欣赏了良久,也缓缓离开壶口,前往重镇并州而去。 ------------ 第033章 陷入青楼 绮云一路往东北方向而行,不日来到晋中名镇并州。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并州自古是历史名城,军事重地,商贾云集,领太原、上党等六郡。绮云见街市上人来人往,虽然比不上建康那样熙熙攘攘,却也见百姓神色安详,忙碌有序。 走在街市上,绮云的肚子直叫唤着。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便找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家。她进了大堂,环视了一圈,发现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见掌柜也是一副殷勤有礼,和善热情的面孔。她便安下心来,付了银子,订了一间客房,点了一些饭菜。 绮云进了客房,小二进来给她倒上茶水,便躬身退下了。绮云又饥又渴,拿起茶杯,喝了几大口。过了一会,她便察觉眼前模糊起来,手足无力。 她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暗道不好,手握了佩剑,直想站起来往外冲。但一站起身来,便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在她最后意识里,模糊当中看见两个白色的身影进了门,径直朝她走了过来。绮云咬紧牙关,终人事不知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绮云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个软榻上。她缓缓坐起身来,查看了一下身上,见自己衣衫整齐,并无凌乱散落,便放下心来,细细环顾四周。只见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屋子里四角也点着膏油灯,光线不是十分昏暗但也不很明亮,四面墙壁无窗,空气有些闷,心想应该是地下室之类的所在。 过了一会,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款款走入一名女子,妖娆娉婷,柔媚似水,绛红色的外衣和宝蓝色的裙子,显得明艳夺目却不俗气。 绮云镇定的看着她,并不开口,只是眼波流转,随着那女子的身形而动。那女子赞道:“姑娘果然不凡,被掳掠了来,在这陌生的地方居然能泰然自若,不慌不忙。俗话说‘谋定而后动’,姑娘是做到了。” 绮云冷淡地答道:“你既然知道兵法书上说‘谋定而后动’,那你可知道后面还有一句?叫‘知止而有得’。本姑娘不知你是何人,劝你还是适可而止,快把我放了。否则,本姑娘只怕你要遭殃了。” 那女子娇笑道:“好一个‘知止而有得’,虹霓受教了。那姑娘猜一猜我这是什么地方,说中了,虹霓就放了你。”说着,双眸盈盈似水直瞅着绮云。绮云看她媚眼如丝,娇俏动人,暗道自己若真是男子,见了此等风情的美人,想必也会动心。于是,淡笑道:“姐姐做事,果然懂得分寸。那我就猜猜,这是哪里。” 绮云站起身来,在房间四周细细查看了一遍,鼻子深吸了几口。说道:“我猜这里是并州某处的一家歌舞坊,至于姐姐嘛,就算不是这里的掌柜的,也必定是这里的头牌红人。不知,本姑娘说的对不对?” 虹霓抚掌大笑:“姑娘果然是聪明过人,被你猜中了,这里确是并州最大的歌舞坊擎香楼。不过,虹霓很好奇。姑娘,你是怎么猜中的呢?” 绮云看着她,“只看姐姐这身的打扮和风姿,还有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脂粉味,隔墙又隐隐听得见丝竹声。你说,这不是在青楼,还会是在什么地方呢?还请姐姐兑现诺言,放了我离开这里。” 虹霓嘴角噙着一丝笑,慢悠悠地说道:“虹霓说的放了你,是指放你离开这间屋子,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放你擎香楼?只好委屈姑娘,在我这楼中好生呆着,虹霓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绮云听她此言,并不慌张,只是冷静地问道:“说吧,你们设计掳了我过来,想要干什么?你们到底看中我什么?要我留在这春楼之中。恐怕,绝不会是姐姐乐善好施,专门请我来吃喝那么简单吧?” 虹霓围着绮云上下打量,叹道,“姑娘气质高雅,姿色是一等一的好,虹霓自愧不如。如果虹霓说,要留姑娘你,在我这擎香楼中,做一块头牌,一个红人。”故意拿眼直瞅着绮云,俊脸慢慢凑近,朱唇微启,魅惑地轻声说道:“你说,这主意怎么样呢?” 绮云不理她,转身重又坐下,冷笑道:“你们这一路跟了我几日,也该知道我的价值,远在一名青楼女子之上。何况我看你这儿,也不缺头牌红人。所以,用不着和我兜圈子了,有话请直说吧。” 虹霓一个优雅的旋身,坐在了绮云的对面,双眸盯着绮云,说道:“姑娘是一个爽快之人,那虹霓就直说了。其实,在你离开长安时,当时是手执赫连王子的金牌出城,那时我们的人就已经盯上你了。之所以冒犯姑娘,我们只为想知道,你和赫连王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绮云心下暗想:魏国和夏国是宿怨死敌,这擎香楼是并州城之中最大的春楼。他们断不敢明目张胆地勾结夏国,和魏国作对。相反,作为魏国的情报机构倒更有几分可能。那么,赫连氏应该是他们的敌人,我应该是安全的。 于是,她回视虹霓,神情悠然自得:“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果你告诉我,你们与那夏国赫连氏是敌还是友,那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我和赫连王子是什么关系,如何?” 虹霓见她镇定爽朗,心下也佩服,叹道:“今日我虹霓,可真算是棋逢对手了。既然姑娘这么说,那我就告诉姑娘罢,也显出我的诚意。” 那虹霓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其实,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进门皆是客。我们并州这儿地处晋中,虽在魏国境内,离那夏国也不远。我这里的客人魏国人多,但夏国人来的也不少,甚至还有柔然的勇士,我们是谁也不敢得罪。姑娘当时是一副夏国王子的打扮,我们原想,设法邀请他至擎香楼,也好让我们蓬荜生辉。没想到转眼变了身,原来是位姑娘,虽是位姑娘,但肯定也与夏国王子关系匪浅。” 虹霓一双剪水明眸瞅着绮云,眼神似真诚似魅惑,“在这乱世之中,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们是好心留了姑娘在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如果姑娘不愿说出和赫连王子是什么关系,那我们可不敢得罪夏国铁骑。你可是知道他们的,动不动就要人脑袋的。说不得,只好把姑娘送回关中了。” 绮云看她一副似关心自己的模样,听了她小心翼翼的托词,知道她不肯说实话,但心下也懒得计较,对她坦言道:“不瞒姐姐,我原是在长安城中的过客,结果没想到,刘裕率军离开关中,夏国骑兵打过来了,夺了关中,我也就成了他们的俘虏。那夏国皇帝赫连勃勃见了我之后,定要我嫁给他三个王子中的一个,我不愿意,于是就设法逃婚出走。至于我冯绮云,是什么身份和来历,我说出来你也不信。不如你们自己派人去关中,暗自查访一番,也好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便是了。” 虹霓听她说得诚恳,也收敛了虚情假意,变得恭敬有礼起来:“冯绮云,好美丽的名字。姑娘说得真切,虹霓怎会不信呢?能被夏王赫连勃勃相中之人,身份和人品定是不凡。为了保险起见,我自会派人去关中,细细查访证实。但是,在这段时间里,还请姑娘在我这擎香楼中小住些时日,我们定不会怠慢贵客。” 绮云见她九成信了自己的话,应该不敢对自己无礼。一个潇洒旋步,离了虹霓,在榻上躺坐下来,对她说道:“你们擎香楼管吃管住,我正好身上银子也不多,在这里作客多住些时候,正求之不得。长这么大,正好没有见过青楼是什么样子,难得你肯给个机会,让我见识一番。” 停了一瞬,她接着吩咐道:“还有,给我准备一间上房,几套男子的衣衫。我这一身都穿了好多天了,都是灰尘。” 虹霓抿嘴笑了应道:“只要姑娘安心住下,这些都是小事一桩。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了我听,我好着人去办。” 绮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还有什么,等我想起来了再说,先离了这里吧。哦,还有,我现在肚子很饿,我要吃饭。” 虹霓引着绮云,离了地下室,陪笑道:“瞧我这记性,早就该带姑娘离了这里。我们这就去吃饭。今后,在这里,我们就唤您冯公子,可好?” “冯公子?好,你们这里的姑娘以后都叫我冯公子吧。”说着,振衣而出,迈着方步,俨然是一位翩翩少年公子模样。 ------------ 第034章 佛狸戍边 定襄蒸肉、汾酒牛肉、油炸糕、平原锅盔等菜式一一端上来,绮云看了满桌的菜,皱着眉,“怎么要么是肉,要么就是面粉?” 虹霓陪坐着,“怎么姑娘不喜欢吗?这可是我们这儿的名菜。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来尝尝,味道很好的。” 动手给她夹了一个锅盔。绮云在她把锅盔放入她的碗里之前,赶紧拦住,笑道:“不是我挑食,我常年在南方长大,习惯吃江南口味的美食。今天,我饿了,不管是什么,我都会饕餮一番。姐姐让我自己来。” 虹霓看绮云很饿,米饭吃得多,菜吃得少,看来是真的是不喜欢北方的食物。于是笑道:“姑娘身份高贵,这矜贵之人对什么都精挑细选,什么都要用最好的,就像我们宫主一样。” 绮云听她的话不知是褒还是贬,打断她,“虹霓姐姐,这第一,绮云也不是什么矜贵之人,乱世之中人如草芥,能活着就不错了,没有谁比谁更高贵的道理。第二,我对别的尚可,独独对吃的还算是上心。第三……” 绮云话到嘴边,想不起第三要说些什么,只能接下去问道:“第三,你们宫主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的主人。”虹霓说道这里,不再嬉笑,而是一脸正色,眼光闪烁,亮得璀如星辰。 绮云看虹霓说得郑重,一脸崇敬景仰的神色,很是诧异。像虹霓这样八面玲珑人中极品的女子会对什么人真心拜服,绮云不禁对那位宫主万分疑惑好奇起来。 绮云用完了饭菜,端过茶水,漱了漱口,对虹霓坦言道:“姐姐,恕我直言。我觉得这北方菜虽然味道鲜美,但如果点缀些清爽可口的南方小菜,岂不更好?你这里的客人南来北往,口味各式各样。如果你这菜式丰富,服务周全,生意一定会更加兴隆。” 虹霓一听也有了兴趣,“我们这儿虽是歌舞坊,但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也是少不了的。冯公子既然说的那么好,你会做些南方菜吗?做了让我们尝尝,看看是否如公子所说的那样清爽可口,到时我们再做打算。” 绮云想自己闲着也没事,不如试试看,于是点头应承,“我手艺也是不好的,不过,南方菜我吃得多。下午你们买些食材,我试试看,姐姐你也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虹霓吩咐婢女,“快点带了公子沐浴更衣,另外,量了公子的尺寸,去制衣店给公子买几身好的衣衫过来。然后,冯公子晚间要做菜的食材,你们按公子所说的去预备好。” 绮云看虹霓行事果决,思路清晰明快,不禁有几分好感。下午,绮云在婢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上刚买的新衣服,只觉得衣服正好合身,而且质地优良,颜色和花纹清新淡雅,都是极其合自己品味的,不觉对虹霓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到了晚饭间,绮云请了虹霓入座,让人端了自己烧的水晶肴肉、松鼠厥鱼、梁溪脆鳝等几道南方菜上桌。虹霓见几道菜色香俱全,入口鲜美而回味悠长,赞不绝口。当下决定派人到建康请个厨子,专门烧南方菜。 绮云把吃住的问题解决好了,心满意足。平日里游手好闲,便学那些少年公子,倚红偎翠,莺歌燕舞,阅尽人间美色。 虹霓看绮云悠然自在,戏谑绮云是劳心者治人,自己则是劳力者治于人。 绮云早已看出,她不是普通的青楼掌柜。乱世之中,走卒贩夫或许一朝称帝,而名门淑女也可能一夕堕入风尘。绮云并不因虹霓的身份而轻视她,见她谈吐文雅,待人举止有度,时不时和她聊上几句,大有知己之意。 绮云听了她的抱怨,摇头笑道:“庄子说,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像虹姐这样灵巧的人,自然多劳累,而聪慧的人多忧患。没有能耐的人,也就没有什么追求,填饱肚子自由自在地遨游。过尽千帆,闲散淡然,这是我终极的追求。” 擎香楼的那些姑娘们都知道这位冯公子身份不凡,是掌柜虹霓的贵客。她们都喜欢和这位面如冠玉,温和雅致的小公子嬉戏,却也不敢十分轻浮无礼。绮云在脂粉队中过得倒也游刃有余,很是自在。 七月流火,天气闷热,北方正是多雨季节。 这一日,大雨滂沱,雨雾茫茫,并州城笼罩在烟雨之中。擎香楼没有什么客人,廊下坐了许多的姑娘,姹紫嫣红,莺莺燕燕。绮云闷得无聊,趴在水榭芳馨亭的栏杆上,看着大雨如注,又如条条白练从屋檐上垂下。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条白练,可却什么都没抓住,点点水珠打在她的脸上,如粒粒珍珠洒在了玉盘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的水雾,想看清楚一些,却又看不见什么,只能见到团团水雾在眼前蒸腾,白茫茫的一片。在一片水雾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在篝火前的佛狸,听到他低回悠远的歌声。又仿佛看到了春日里,刘义真对她微笑,伸手欲抚摸她的鬓发…… -------------------- 从并州往北几百里至魏国的都城,平城太极殿玉阶之下,一个少年直身长跪。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顺着鸦色鬓发流进他的颈项,他一动不动,巍然如山。那少年正是从关中脱险而回的魏国皇长子拓跋焘,小字佛狸。 玉阶之上殿沿之下站了两名中年美妇,焦灼地看着雨中那个水雾弥漫的身影。 那名身着宫装,端庄素雅的妇人是抚养佛狸的窦乳母。她最初是获罪入宫为婢,由于性情仁善又知进退,被明元帝看中哺养和教导皇长子,在宫中有极高的威信。 而站在窦乳母身侧的是一名带发修行的慧安师太,她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着白色素衣,五官精致,慈眉善目,仪容出尘。 慧安原本是明元帝的二弟清河王拓跋绍的王妃。在清河王弑父叛乱被赐死前,她已经皈依佛门,带发修行,钻研佛法和医药,悬壶济世并弘扬佛法。明元帝敬重她,不仅为她在平城内营建了竺元寺,还经常请她到皇宫里为众人讲解佛法和看病,并在宫中为她设了修行的庵堂慈心庵。 慧安虽出家修行,但对皇长子佛狸自小十分照拂和爱护。此时得知佛狸脱险回宫,不免赶来探望。 二人看着他心疼不已,窦乳母几次忍不住想拿雨伞冲下台阶,被慧安拉住,对她摇头,温言道:“再等等,陛下的圣旨马上就到!” 说话间,明元帝身边的中常侍袁辰手拿圣旨,后面跟了一个小太监,是服侍佛狸的宗爱,双手捧着明元帝所用的御剑。袁辰站在宫阶上,对佛狸宣旨:“皇长子拓跋焘目无纲常,出走宫城,险遭不测。身乃受自父母,当惜之爱之,不得任性妄为。现驻守塞北,防范柔然,护佑大魏。即刻起身,不得入宫,钦此。” 拓跋焘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和御剑,对着大殿叩了三个头,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窦乳母看着这一幕,泪光盈盈,幽幽地说道:“陛下也太狠心了,连见佛狸一面都不肯。这就让他离宫,前往边塞去了。” 慧安也黯然道:“陛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此次离宫,流落关中。正逢夏国骑兵攻打长安,匈奴族赫连氏生性嗜杀。听说在长安城里,他们用上万颗头颅造了一座骷髅台。佛狸能死里逃生,真是万幸。陛下这次让他去北面戍边,也是为了历练他。”说罢,念了一声佛。 正说着,只见一行太监打着明黄色的伞盖而来,明元帝身着朝服,缓步而来,立在殿阶之上,看着拓跋焘离去的身影,面沉似水,虎目含泪。 拓跋焘离了太极殿,到了皇城门口,只见一支身着戎装的队伍正等着他,见他来了,皆跪下行礼。为首的两名将领齐声禀道:“臣散骑常侍长孙翰(丘堆),奉陛下之命,协助皇长子一起前往北方戍边,防范柔然。” 拓跋焘右手一挥,“将军不必多言。将士们,上马,我等这就出发!”拓跋焘目光如电,薄唇紧抿,勾勒出如刀刻般的轮廓,一马当先,箭一般地策马远去。一行人披着水雾,踏着水花,风驰电掣而去。 ------------ 第035章 南朝始创 此时的江南建康,早过雨季,**的艳阳高照,让人身上的汗水湿了一层又一层。<冰火#中文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在建康的皇城之中,宫女太监们忙个不停,因为在这宫殿之中,又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宋王刘裕率领世上少有对手的北府兵,消除了南方所有的割据势力,之后又灭南燕,平后秦,势力遍布朝野,当仁不让的即将成为新帝。皇宫内外,到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刘裕的众位儿子们身着喜服,面露喜色,却有两个人与周围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一个是三公子刘义隆,自幼体弱多病,这次更是自四月以来缠绵病榻,至七月才渐渐大病初愈。另一个则是二公子刘义真。 此刻,他身穿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正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之上,负手而立,脸色沉静,双目直望长安方向。 一丝风吹起他的如墨发丝,仿佛也化作缕缕忧思,萦绕着他。在他的身边,感受不到七月的炎热,却有如深秋般的萧瑟寒意。 在他的耳畔隐约响起一个飘渺的声音,“你一定要好好的,安全地回到建康去。义真,保重……”眼前恍惚看到穿了自己披挂的人儿,策马飞奔远去。 “绮云,你在哪里……你现在可好?”义真在心里问道,“此生,义真还能与你共剪窗烛,同阅诗书吗?”不知不觉眼前浮起一片水雾,远处的景物朦胧迷茫。 也不知站了多久,望了多久,身后传来的清咳声惊醒了他。他闻声转过身来,只见是父皇身边两位红人,谢晦和徐羡之站在的他身后,也不知他们二人来了多久。义真见了他们,微点了点头,淡淡地问候了两人。 两人见义真这些日子以来,并不像别的皇子那般欣喜,不禁有些诧异。谢晦问道:“二公子,陛下即刻就要登基称帝。二公子也将是皇子亲王了,这都是天大的喜事。二公子,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义真淡漠地说道:“荣登大宝,位极人臣是你们的夙愿和追求,并不是义真所求。义真居安不敢忘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谢晦奇道:“二公子,如今新朝内四海升平,陛下平定四方。北府兵所到之处,敌人无不闻风丧胆,何危之有?” “何危之有?”义真反问他们:“且不说东北有黄龙国,西北有凉国,国小路远不足为惧。但北有魏国拓跋嗣,西有胡夏赫连氏,他们善于谋略,文臣武将,人才众多,能征善战,都是我朝之大敌。谢公怎么就忘了呢?” 一席话把谢晦和徐羡之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二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义真见二人默然无语,淡淡一笑,接道:“当然,这些事自有父皇和各位臣工操心。我想起了,灵运公和延之兄还在等我品茗饮酒。二位请了,义真告辞。”说完,也不理二人,衣袂飘飘,决然而去。 谢晦和徐羡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徐羡之叹道:“他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日前,陛下还曾问我,将来百年以后传位给义真,如何?义真聪明灵秀,少有才气,自幼随陛下出征,又是谢灵运、颜延之的忘年交,可见其文韬武略非比一般。可是,他率性自由,衷情山水。只怕给他个皇位坐,他却不愿意受那拘束,可惜了!” 刘义真离了二人,打算去找他的好友谢灵运和颜延之饮酒。走在路上,忽想起很久没有去看他的三弟义隆。义隆和他是异母兄弟,幼年丧母,体弱多病,今年自四月病势汹汹,几个月来卧病在床。义真想了想,决定出门之前先去看望他。 未等人通报,义真直接进了三弟的卧室。只见卧室中雅洁干净,房中飘着淡淡的药香味,夹杂着清新的花香。义真寻香看去,见义隆的床头放着一盆麝香百合,开得正艳,洁白的花朵衬得嫩绿的叶子,越发显得白的似雪,绿的如玉。 义隆卧坐在床头,手捧一本《汉书》,正看得入神。义隆见二哥来看望他,便放下手中书卷,叫人赶紧看座。自己正欲起身,被义真一把摁住,方才作罢。 义真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只见他面色苍白,但精神尚可,双目明亮有神。知道他身体应该是好转了,便放下心来。 兄弟俩见面寒暄了一会儿,义真看见他房中案上有一卷明黄帛书,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义隆微笑道:“这是父皇给臣弟的诰命书,臣弟已被封为宜都王。义真,你还不知道么?你已经被封为庐陵王了,恐怕诰命书已经递到你的府上了,你回去便可以接到了。” 义真听了自己被封为庐陵王,并无欣喜之情,反而默然无语,似有心事。义隆问道:“义真,你似乎有心事?” 他们兄弟二人同一年出生,义真又最烦那些礼仪规矩,在私底下,义真从不让义隆称他为兄。兄弟两人一个超逸脱俗,一个端庄沉稳。 义隆见义真秀眉微蹙,并不作声,清咳了两声,开口询问道:“义真,你又在思念绮云吗?” 义真点了点头,忧心地说道:“绮云不知在哪里,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这让我很是忧心。我回到建康后,请父亲出兵讨伐赫连勃勃,夺回关中。可是,父亲整日忙于登基事宜,根本无暇顾及。” 义隆见义真脸上悒郁不乐,劝道:“出兵关中,谈何容易?眼下是父亲称帝的关键时刻,只怕一旦出兵,离了建康,机会便稍纵即逝。” 义真长叹一声,问道:“难道称王称帝,就那么重要?整个关中全部丢失,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此仇就不报了?绮云的生死就不顾了?” 义隆闻言,抬头看他,心道:义真说出了我心中所想。可是,我不能像他那样言行无忌,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深受父亲的宠爱,活得那般恣意潇洒,而我却…… 沉默了半晌,义隆缓缓说道:“与胡夏的深仇大恨,要从长计议。至于绮云……吉人自有天相吧。” 义真侧目看了他一眼,道:“绮云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也许在你们心中,她只是一个和黄龙国交好的信使而已。而在我心中,她是……我们的家人。如今,我心中没有什么牵挂,只盼,绮云一切安好。” 义隆劝慰道:“我最初听说绮云身陷关中,不知是死是活,心中也极为挂念。但后来渐渐想通了,绮云自小就聪明伶俐,善于攻心。也许在关中,她利用她的身份和机智,化险为夷安然脱身,也说不定。义真,你莫要过于忧愁担心了。” 义真聪颖一点就透,只是对绮云关心则乱,思绪纷扰。听义隆分析得有理,义真心中的忧虑去了大半,点头道:“但愿如你所说,绮云真的能安然无事。” 当初,刘义真见刘裕要率主力离开关中,百姓们闻风上门极力挽留,他也试图劝阻父亲南下。但刘裕为了权势,为了皇位,还是率主力离开了关中。刘义真亲眼见父亲为了皇位,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深感一将功成万骨枯。此番经历后,他将世事一切勘破,除了牵挂绮云的安危外,万事随心。 这一年的七月,刘裕废东晋恭帝司马德文,即皇帝位,国号为大宋,年号永初,仍定都于建康,是历史上南朝的开始。刘裕立长子刘义符为太子,封次子刘义真为庐陵王,封三子刘义隆为宜都王。 ------------ 第036章 曲震四方 这一日,绮云闲来无事,路过花厅时,见虹霓手叉柳腰,纤纤玉指正点着下人,在那里数落责骂。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绮云第一次见美娇娘骂人,觉得十分有趣,仔细听去,好像是在责骂下人,怎么不看着点,让那琴师拿了银子不到期限就跑了。 绮云见不得别人受苦,不忍心那些被骂的下人婢女头也抬不起来,便出来打个圆场。按下虹霓的纤纤玉指,笑道:“虹姐姐,不就是跑了个琴师吗?需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小心女人生气,容易变老。” 虹霓仍在絮叨:“没有琴师,便不能兴歌跳舞,客人还来看什么呀?今儿,我这儿可是有贵客要来的。” 绮云啧啧摇头,“你心里着急,但大人有大量,不能没了风度。虹霓姐,我少时在建康,跟人也学过音律琴曲,勉强上得了台面。不如我就给你充充台面罢。” “绮云,你真的能行?”虹霓问道。绮云毫无惧意,点了点头。 到了夜间,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擎香楼正是生意兴隆之时,四周游廊上的灯笼全被点燃,水榭芳馨亭内薰香袅袅,四周的白色纱幕随风飘扬,恍惚之间,竟如梦如幻。 婢女引着绮云前来芳馨亭中,她一撩衣摆,淡定坐于琴前。抬首向对面望去,见许多客人和姑娘正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好不热闹,也没有什么人注视她所在方向。当下收敛心神,手指微动,在琴弦上试了几个音,便要开始奏曲,却听一甜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冯公子今日要给我们奏什么曲子?冷玳好去准备。” 绮云回首,见一位明媚而不俗的美人正问她。绮云见她穿着精美轻柔的湖绿色的罗衣,外罩浅绿的轻纱,腰间佩戴着叮当作响的珮玉双璜,便微笑道:“世间愁苦太多,韶华易逝,姑娘你又长得极美,我给你奏一曲《佳人》如何?”说着,凝神静气,轻抚琴弦,微启朱唇,唱道: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那美人随着琴曲,踏着舞步,衣袖翻飞,轻纱飘舞,忽而登高,忽而远眺,忽而举袂,忽而近盼,身影婀娜轻盈,舞姿翩翩,美得让人炫目,但人们觉得还是不够。 在绮云的琴声中,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位绝世美人在梦幻云雾之中凌空飞舞,摇曳云端,又见双眸顾盼生辉,好似在你身侧巧笑嫣然、流连徘徊。当琴声渐远,众人仿佛看到美人披着霞光渐渐远去,身影朦胧消失,此时梦醒了,面对淡去的云彩,只能追忆梦境的甜美,淡淡的感伤悄然上了每一个人的眉尖心头。 在绮云眼中,那美人踏歌而舞,翩若仙子。可在听者眼中,那在月下端坐抚琴的少年才是灵动秀逸,如幻似真,光华出尘。 此时,在对面的阁楼之上,一锦衣青年男子轻摇折扇,凭栏相望,虹霓在一旁侍立。 “从长安城探听到的消息,确定她就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一个如珠落玉盘的清雅声音响起。 虹霓点头应道:“正是。禀宫主,消息完全可靠。” “看这些天来,她在你这里过得很是逍遥自在。”那优雅的声音冰冷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虹霓恭谨地回道:“宫主,据虹霓的观察,她是个极其不凡的女子,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有如此气度。何况那灼华郡主多才多艺,聪慧灵敏。如果宫主能得到她的襄助,虹霓以为宫主成功的胜算更大。” 那宫主瞟了她一眼,傲然问道:“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虹霓答道:“据说长安城破之时,灼华郡主代替刘义真被夏兵俘虏,身陷夏宫却死里逃生,从那铁桶般的长安城中逃了出来,这都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她若能在宫主身边,一定比冷玳和寒璧二人强太多。” 那宫主微颔下首,凤目清冷,对虹霓道:“当日,本宫得到飞鸽传书。正好本宫在壶口瀑布附近,就去见了她一次,当时只见她有几分真性情。没想到,你们的消息探听下来,之前还有那么多的曲折。看来,凭她的身份,我要另作打算。虹霓,她在你这里住了这么长的日子,关于我们朝影宫,你没有泄露半句吧?如果泄露,你知道下场是什么。”说罢,他“啪”的一声收拢折扇,玉面生寒。 虹霓打了一个寒栗,恭声道:“虹霓不敢。” 她抬头,忽指着水榭芳馨亭道:“宫主,你看。”只见水榭回廊,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汉子,身着胡服,腰胯胡刀,往芳馨亭大步走去。一旁仆人们欲出手相拦,被他用双掌一一挥开,有的还被他铁塔般的身子撞得站立不稳,落到水中。此时人群骚动,一片混乱。 虹霓欲转身离去前去救场,那宫主伸出扇柄拦住她,“等等,且看看再说。” 那胡人走到绮云琴案之前站定,俯身看着她。绮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依旧手抚琴弦,浅唱低吟。那胡人招手叫人搬了张圆凳来,在绮云身侧坐下,拿眼直盯着她瞧。 灯光之下,角亭之中,一个温润如玉般的少年身侧坐了一个粗野壮实的汉子,任凭是谁也觉得十分滑稽,也暗暗为那个少年担心。绮云却面色不改,波澜不兴,一曲终了,对那汉子问道:“如何?” 那汉子张口半天,期期艾艾的说着:“好,太好了。哦,不,是美,太美了!”绮云见他汉话说得不是很流利,能说出“好”和“美”两个字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绮云眉眼弯弯,腮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笑问:“好听吗?” 那胡人裂开嘴笑了,“好听,太好听了。” 绮云嘴角上扬,戏谑道:“只是好听,又不是好吃。大叔,您为何要流口水呢?” “好吃,嗯?口水?”那胡人听得懂一些汉话,用手摸了一下嘴角,“美人,你弹得太好了,人又长得好。你跟我,跟我去塞北,我给你金子。哦不,金山,给你一座金山。”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右手,就要来拉绮云。 不料,未等那胡人拉住绮云的手,只听得“嗷”的一声,那胡人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右手,鲜血长流,原来他的手被什么暗器穿掌而过。那胡人的三个随从见此情景,从廊外飞奔而来,团团护着他们的主子,四顾寻着发射暗器的所在。 那胡人的一个随从从地上拣起一个东西来,如铜钱般大小厚薄,上有鲜红的血迹。那人拿着在衣服上擦拭,惊奇地拿给他的主人看,“这是一小片玉呢?真有钱,他奶奶的,拿白玉作暗器。” 他主子接过来,对着灯细看,问道:“就是这个东西,打穿……打穿我这里?”他指了自己受伤的手掌。 他高举那玉石细看时,绮云也瞥见了,心里“咯噔”一下,这东西怎么有点像我手臂上嵌着的白玉?拿白玉作暗器,真够败家的。本郡主现在可正缺钱呢,偏偏有人在我面前摆阔!绮云暗自叹气。 那胡人没有看见再有什么暗器射来,色胆包天,于是又命三名随从,上前围了绮云,作势要当众抢人。 绮云警惕地望着四个胡人,心道呆会儿是不是要跳到水里,才能躲开此劫。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总比被那几个粗鲁的胡人捏在手心里的好。四个男人围上来,绮云被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栏杆边上,周围的客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 第037章 璧月流霜 绮云正欲跳下水榭,一名白衣男子从天而降,挡在绮云身前,手挥折扇,优雅地旋身。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等看清,四个汉子已经“扑通扑通”地掉进水里了。 那名男子站定后,长身玉立,轻摇折扇,优雅闲淡地看着四名胡人在水里挣扎。他凤目冷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不尽的风流俊俏。 只消一眼,绮云便知道,出手相救的白衣男子就是当日在壶口瀑布边见过一面的冰山白凤。 只见他的目光流转,眼风扫过之处,园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有一丝的嬉笑,震惊呆怔之际,心里只是疑惑道:这是凡人吗? 此时,绮云心里盼望已久的虹霓终于出现在回廊上,她风摆杨柳地一路走来,一面大声招呼着大家照旧,仆人婢女也不要发愣了,该干嘛干嘛去。虹霓进了芳馨亭,手挥绢帕,向绮云告罪,拉着绮云便往阁楼上带去,又命人将那四名胡人捞上岸,轰了出去。 绮云上了阁楼,整了整衣衫,挣开虹霓,“姐姐,你身上的脂粉太浓了,熏的我头疼。之前,姐姐到哪里去了?” “都怪我,都怪我来晚了。”虹霓连连致歉。 绮云在桌前坐定,喘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抬头欲饮之时,瞥见栏杆美人靠上一个白色的影子。绮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正是那枚冰山白凤。 见了绮云,那白衣男子懒懒地起身,立在绮云前,眼光放肆地打量着她。 离得近了,绮云能清楚地看见他头上的发冠和衣饰,皆是不凡的上品,华丽而又不张扬。他的服饰是很少见的,精美华贵,集中了胡人骑装的轻便和汉人服饰的潇洒,越发显得他俊美不凡。 虹霓上前,向绮云说道:“冯公子,我向你介绍,这位是擎香楼的主人,朝影宫的墨宫主。”又对墨宫主说道:“宫主,您知道她的,恕我偷懒,不介绍了罢。” “墨……”未等绮云“宫主”两个字出口,那墨宫主伸出折扇拦住绮云,淡淡地说道,“就叫我墨川吧,你也用不着叫我宫主,那些个虚礼我从来不看。” 绮云敛襟行礼道:“虽是虚礼,但宫主相救,怎么说绮云在此都要谢过宫主。” “就这样谢我,姑娘不觉得礼太轻了吗?”墨川的身量很高,居高临下地睨睥着她。 绮云听出来了,这个朝影宫主,不要虚礼而是要实惠的。面对他的凌然气势,绮云毫不怯懦地回视着他,“墨宫主不妨直说,想要怎么样?” 墨川脸上的冰霜有些褪去,轻摇了摇折扇,“我朝影宫最讲公道,在下有个提议,我知道姑娘身上已没有什么银两,在我擎香楼每天好吃好喝,是要费不少银子的。就算姑娘可以为琴师,但像今日这样被人骚扰的事恐怕也少不了,擎香楼每天还要忙着善后。不如请姑娘入我朝影宫为琴师,岂不清净?” “今日,本姑娘只是自娱自乐一番,好像没打算以此娱人。”绮云甩了甩袖子,“宫主把我当作什么了?” “姑娘误会了,墨川有一妹,爱琴成痴,正想找个高人指点。如果你能成为她的师傅,你在这里的所有开销,不仅一笔勾销,而且赠银百两。”此刻的墨川看上去还算是彬彬有礼。 翩翩佳公子的邀请不容易抗拒,绮云的内心挣扎了一番,问道“我在这儿开销了多少?” 墨川使了个眼色给虹霓,“虹霓,给她看帐本。” 那虹霓津津有味地看着矜贵的宫主头一遭和人谈银子,只觉得赏心悦目,听到宫主叫她的名字,方才醒悟过来,忙命下人拿了账本来翻开。绮云探头看去,只见上面记着自己已经欠了二百两银子,顿时一阵头昏目眩。 虹霓解释道:“姑娘,我这儿是青楼,不是普通的小客栈。你还使唤我的下人,招唤我的姑娘,一天的吃住用度,至少要二十两吧?你在我这儿住着已半月有余,至少欠了三百两。所以说,这二百两,已是我给你打了八折了。” 见绮云半天不吭声,虹霓又继续游说道:“宫主诚心相邀姑娘,这是多大的美事!有无数的名门淑媛,但凡只要见了我们宫主的,无不倾慕,甚至不惜跪求为宫主的侍妾,但宫主从来不理睬睬,只收了两人为侍女,就是刚刚跳舞的冷玳,还有一个叫寒璧。今日,冷玳知道宫主要来这里,不惜盛装打扮,和曲起舞,以搏得宫主的青睐。” 说及刚才的乐舞,绮云忽想起一事,对墨川伸出一只莹白玉手,墨川凤目一眯,问道:“什么?” 绮云道:“能给我看看,你刚刚发的暗器吗?” 墨川拿出一枚,放在手心。绮云拿起来细看,只见那暗器玉石,晶莹剔透,薄如钱币,与自己手臂上嵌着的白玉形状样式一模一样。她暗想,看来这朝影宫与自己还有某种联系,不如眼下顺水推舟,进那朝影宫查访一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绮云心中主意已定,于是笑道:“若再推辞,就是绮云不识抬举了。好吧,既然宫主说得如此心诚,而虹霓姐又一力促成,我就暂居令妹琴友吧,师傅就免了。不过,先说好我只卖琴艺,可不卖其他的。”虹霓听了,不禁哑然失笑。 这时,门口款款进来一个女子,绮云一看正是刚才跳舞的美人,名唤冷玳的,现已换上一身白色衫裙。绮云细看她的身形,原来就是那日在壶口瀑布边,看到的墨川身后的两名侍女之一。 冷玳对绮云屈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为冷玳奏曲。” 绮云忙止住她,“姐姐不必多礼。” 虹霓在一旁冷嘲道:“绮云,你受她一礼也无妨。她为今日跳这舞,可是准备很久了。” 绮云见二女为墨川争风吃醋,可他倒好,竟半分也不理睬。他那般淡然清雅的模样,迷蒙微冷的眼眸,似把自己隔绝在尘世之外。 墨川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走到栏前,看了眼如海般深蓝的夜空,手握青瓷杯,仰头一饮而净。他的一举一动,宛如空中行云溪谷流水,映着身后的墨色天空,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夜风袭来,淡淡的菊香萦绕在绮云的鼻端。在银色月光笼罩中,墨川凭栏而立,如高山遗仙,俯瞰天下尘世万民的喜怒哀乐。对着他修长挺秀的背影,绮云感受到他如璧月的孤寂,流霜般的清冷。 ------------ 第038章 容止容止 第二日,用完早饭,绮云跟了墨川和冷玳一起上了马车。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马车内宽敞豪华,墨川中间坐了,马车里有点热。冷玳见他低眉垂目,额上有些许薄汗,不禁凑上前去,拿了绢子,伸手欲抚上他的额际。蓦地,墨川凤目怒睁,面罩冰霜,伸手把她推倒,喝道:“冷玳,你想干什么?你忘了规矩吗?” 冷玳跪下,抖着声音道:“冷玳该死,一时忘情。请宫主责罚。” “下不为例,到了宫里,你自去文武殿领罚吧。”墨川冷声道,继续闭目养神。 此人孤傲冷僻,喜怒无常,侍奉这样的主子,也真够难为下人了。绮云朝冷玳笑了笑,伸手扶她起来,可那冷玳似并不领情,眼中寒意显现。七月里的天,马车里却冻得如寒冬腊月一般。 到了朝影宫,墨川带了绮云,径直往里。一路行来,只见庭院深深,花团锦簇。假山长廊,宏伟气派。亭台阁楼,精致典雅。拱桥弯弯,曲径通幽。 朝影宫的道路小径两旁是各色的菊花,朝影宫地处山坳里,气候凉爽,那些菊花都迎风怒放了。红的如火,粉的似霞,黄的似锦,白的胜雪,大的似彩球,小的像杯盏。一团团、一簇簇的奇姿异彩,五色缤纷,不时飘出缕缕沁人的清香,使本来冷冷清清的朝影宫看起来生机盎然。 过了垂花门,到了一个叫逐月轩的地方,只见门口站了一名妙龄女子,后头跟了两名俊秀的侍女正等着他们。那少女一见了绮云,欢快地迎上来,细细打量着绮云,脸上满是洁净的笑容,“哥哥,这是你给我请的师傅吗?这么美的师傅,亏了你是从哪里找来的?我很喜欢。” 绮云见她秀丽洒脱,心中自有几分喜欢。墨川对那女孩儿说道:“既是师傅,雪儿为何还不见礼呢?”清冷的面色难得有些温柔。 那女孩儿听了,自己介绍道:“我是吟雪,不知师傅芳名,吟雪有礼了。”屈膝向绮云见礼。 绮云连忙阻拦道:“师傅不敢当,小姐叫我绮云即可。” “绮云,是美丽的云彩的意思吗?名字和师傅人一样的美。”吟雪站了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那吟雪率真洒脱,对假模假式的礼仪有些烦,做了些样式后,便露出了真性情,伸手挽了绮云的胳膊,“今日一早,哥哥派人告诉我,给我寻了一个好师傅,我很是欢喜。在这朝影宫中,我也总算有个伴了。”说也奇怪,也许是年龄相仿,绮云和她二人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吟雪让众人进了她的屋,并叫两个侍女上了茶,给我介绍道:“这个是雅琴,另一个叫锦画。她们都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那个雅琴就服侍姐姐吧。” 一个清秀伶俐的侍女过来,给绮云行礼请安,“雅琴见过小姐。” 绮云站起身来,笑道:“免礼,雅琴,好名字。足见你的主人对琴的痴情。” 这时,墨川站起身来,对妹子说道:“雪儿,为兄为你把人已经带到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师傅。平日里对她要有礼,不要太过随意。” 他又对绮云说道:“我这妹子,有些宠坏了,学什么都不能坚持,看看你能不能让她长性些。不拘教些什么,只要让她多些见识就行。”绮云微笑点头。那墨川性子冷若冰霜,对妹子倒十分关爱,多少有些温情。 接下来每隔一日,绮云来吟雪住的逐月轩,教吟雪抚琴和习文。绮云喜欢她,并用心教她,吟雪很聪明,只是有些性子活泼,耐不住寂寞。二人也互相学些女红针线,她们在一起很开心,日子如水般过去。 这一日,吟雪手中拿了一篇文,来问绮云。绮云接过来看,原来是《世说》的草稿,她知道这是南朝刘义庆所著。刘义庆是刘裕的侄儿,被封为临川王,性情简素,爱好文义,喜欢招聚文学之士,撰写《世说》一书。书中专门记录魏晋名士的逸闻轶事和玄言清谈,有许多有趣的魏晋风流故事。 当时,市面上少有这类书籍。吟雪爱好文章,听闻此书流行,专门让人抄录了来看。 吟雪对绮云笑道:“云姐姐,你看这《容止篇》,看杀卫玠。这卫玠自幼风神秀异,坐着羊车行在洛阳街上,远远望去,就恰似白玉雕的塑像,时人称之璧人。后来,他为了避难而到了建康。建康城里的人闻名,蜂拥而至为了一睹风采。结果,挤得卫玠举步艰难,竟然没几天累极而病,一病而亡。” 说罢,吟雪叹道:“他真的有那么好看么?如若哥哥站在他的身侧,不知哪颗明珠更加秀异?” 看吟雪眉头微蹙,一副纠结的模样,绮云疏朗一笑,山水明净,“若是你哥哥和卫玠站在一起,人们定会说一双‘连璧’。不过,我觉得你哥哥的风采,定在卫玠之上。那卫玠身体羸弱,竟然被观者看死。若是你哥哥出现在街头,就算遇到人山人海的围观,也照样潇洒自若,如入无人之境。” 吟雪听了,直瞅着绮云的脸,眼中闪着悦色,打趣道:“姐姐这么说,莫不是对我哥哥心生爱慕?” 闻言,绮云手卷书册,在吟雪头上轻轻一拍,“你哥哥上等容止,世间无双。只是,在我看来,你哥哥如冰山白凤,只可远观,不可近触。江南士族,多集于建康,文采风流,钟灵毓秀,最为有名的是士族王谢两家。 你刚刚看的《世说新语?容止》篇中,王羲之的仪容举止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东山再起的谢安是当时的第一名士。而集中王谢两家优点的谢灵运,他的祖父是东晋名将谢玄,曾外祖是王羲之。他相貌儒雅,才情更是天下一绝,他的文章之美无人能及。” “云姐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吟雪好奇地问道。 绮云笑答:“我自小和新立的南朝皇帝的诸子一起长大,新封的庐陵王刘义真与谢灵运是忘年之交。他的风采和你哥哥的迥然不同,但你见了,一定也会叹容观止,赞叹不已。”说道此处,她想起了少时在建康的岁月,口中轻轻吟道: 江心一孤庭,垣边群鹭绕。 及兹轻叩环,久俟无人道。 倚仗镂门外,闲听花鸟笑。 虽无宾主意,捧得清净归。 乘化契天命,何必多自扰。 吟罢,绮云对吟雪道:“这是,刘家二公子义真少时写的诗。” 吟雪听了,不由心生向往,赞叹道:“意境好美啊!这个刘义真,是个真性情的人。不知何时,我也能到江南建康游览,结识那些容止俱佳的风流名士。” ------------ 第039章 摘星风月 不知不觉,天气渐凉,秋高气爽,蓝蓝的天似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 这一日,绮云闲来无事,听闻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更加艳丽,便在园中闲逛,忽地看到桂花树底下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 绮云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只白兔,红色眼睛如宝石一般闪亮,通身雪白,甚是可爱。,顿时,她玩心大起,蹑手蹑脚往那兔子,目视了一下距离,直扑过去。那白兔警觉,察觉不秒,撒腿就跑,奔入一条长廊。 绮云也不顾淑女形象,拎了裙角,直追过去,转过长廊转角,猛地撞在一人身上。绮云马上收住脚步,清清嗓子,准备行礼道歉。抬头一看,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皆大吃一惊,来人竟然是夏国三王子赫连昌。 一瞬间,绮云登时清醒过来,跳出长廊,往桂花林的深处飞奔而去。那赫连昌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绮云已飞奔出去,于是立即飞身追去。绮云仗着地形熟悉,左拐右弯,树林中枝繁杈茂,挡住了些赫连昌的去势。 毕竟二人功夫相差甚远,待奔到翠漪湖边时,绮云察觉到赫连昌距离她越来越近,只听得脑后一阵掌风袭来,心里焦灼万分。 此时,只见远处一人踏水而来,那道淡金色的身影那么轻盈,那么迅捷。他的足尖轻点着湖面上的残荷飞掠,翩翩若仙。等那个人影到了近前,绮云只感觉似一阵风把她卷到一边。绮云站定,凝神看去,原来是朝影宫宫主墨川到了。 墨川潇洒自如地挥掌接下了赫连昌的掌力,身姿优美,有如舞蹈,但又出手如风,浑厚狠厉,绮云从未见过结合得如此奇妙的功夫。二人对接几招后,赫连昌不支,后退了几步方才站定。 绮云第一次感觉到,一向冷清的墨川竟是如此的可亲。她很没志气地躲在墨川身后,只探出头去。赫连昌手指着绮云,横眉竖目地嚷道:“墨川,你竟然为了她,对我用琅鸣天舞?” 墨川伸出扇柄按下他的手,冷笑一声:“她是我朝影宫的客人,你对她无礼,岂不是不把我朝影宫放在眼里?” 赫连昌的怒意更甚,“墨川,你让开。你可知道就是她,利用和诓骗我五弟,害得他被我父皇责罚,差点没命。今日我非得要抓住这个丫头,替我五弟报仇。” “赫连昌,那你就先过我这关。”墨川接道,转头对身后的绮云说道:“雪儿正到处在找你,今天你们还没有练琴呢。” “宫主,谢了,绮云先走一步。”绮云作了一揖,扬声对赫连昌说道:“对五王子,绮云确实心中有愧,但责罚他的是你们的夏王,你不能……把帐都算在我头上。三王子,你慢慢和宫主切磋吧。” 赫连昌和墨川两人对峙,怒目而视。待绮云走得远了,二人松了手,赫连昌叹道:“墨川,她怎么在这里?这个女子狡猾多智,我五弟差点被她害死了。” 墨川冷冷道:“本宫的事,不要你管。” 赫连昌口气软了下来,有些幽怨道:“墨川,我们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我的事你都知道,你的事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你留着她,到底想干什么?” “好了,赫连兄,我们坐下慢慢聊。”墨川打断他,口气也温和了些,“刚一来,就在我这儿抓人。赫连兄,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性急?今日,天色正好,我无涯轩的好酒还等你一起品尝呢。” 月上中天,无涯轩中,摘星楼上,二人把酒对饮,冷玳和寒璧侍立于一旁。 墨川背窗而坐,碎落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白色的身影如梦似幻。赫连昌敛了敛心神,前事重提道:“墨川,以你们通闻殿的本事,一定知道那个丫头的身份和来历。” 墨川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我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现在只是教吟雪习文弹琴的师傅。你知道雪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总归要给她天下最好的。” “我也知道那丫头有些本事,否则我父皇和五弟也不会被她哄骗,但我不相信你不会利用她。琴师?恐怕只是个借口而已吧?”赫连昌对墨川放走绮云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哦?那你说我将会怎么利用她?”墨川剑眉一挑。 “哼,”赫连昌不置一词,转眼看墨川长眉入鬓,睥睨天下的神色,不由怔了怔,摇头叹道:“这天下,也尽在我的掌握中。只有你,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赫连兄,你无须看懂我,你只要看懂你我的交易就可以。你我的交易始终不变。”墨川眸光一沉。 沉默了一会,赫连昌说道:“墨川,自我们上次见面又过了半载。半载以来,我发现你行事更加神秘莫测了。” “哪里比得上你,扼守潼关,擒杀晋军首领朱龄石,二十万晋军在关中全军覆没。”墨川面带讥讽,轻摇折扇。 赫连昌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晋军全军覆没,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墨川,你若与我们夏国一心,天下与你共享。” “天下对我来说,并不是很有兴趣。”墨川岔开话题,“好了,只谈这些无趣得很。所谓莫谈国事,只谈风月。我见擎香楼有几位新来的美人,不如让虹霓叫几个过来,也免得赫连兄良宵寂寞。” “如果我只想……刚才那位美人,让她来,给我们俩奏一曲呢?”赫连昌侧目看着墨川。 墨川面上微有愠色道:“我说了,她是我朝影宫的客人,吟雪的师傅。” 赫连昌目光闪烁,打了个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墨川,你又何必动怒?你……该不会对那丫头有些心思吧?” 墨川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冷哼一声道:“笑话!赫连兄,你什么时候,见我墨川对女人存有心思?” 赫连昌愣了一瞬,笑道:“也罢,那就见识一下你们擎香楼的美人吧。” “冷玳、寒璧,你下去安排吧。”墨川吩咐道。冷玳和寒璧屈身行礼,应声退下。 赫连昌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调笑道:“这两个绝色佳人倒是追随于你多年,忠心耿耿。” 墨川慢悠悠拖长声音道:“想要?――本宫可以送于三王子。” “免了,我要是受了,搞不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赫连昌嘴角上弯,似有些愉悦。 冷玳、寒璧安排了几位美人给两位歌舞助兴,宾主尽兴,暂且无话。 ------------ 第040章 祠堂探秘 那赫连昌身为大夏国的三王子,怎么会在并州?他怎么和朝影宫的宫主来往那么密切?这朝影宫到底是什么来历?和我黄龙国会是敌是友? 绮云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些问题,手上的琴弦也弹得心不在焉。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云姐姐在想什么心事?琴音弹错了好几个,连雪儿我都听出来了。”一旁的吟雪看到绮云有些不对劲,有些揶揄道。 绮云答道:“哦,我在想今日就是中元节,是否要买些金银衣纸去祭祀路过的鬼神呢。” “中元节?是什么节日?为什么要买金银衣纸去祭祀鬼神?我只知道清明和冬至两日要祭祖。”吟雪从小被哥哥宠坏了,不知世事。 绮云道:“中元节和佛教故事有关,在每年的七月十五日,又称盂兰节。人们都会准备好冥钱和食物祭祀自己的祖先,不让他们在阴间受苦。尤其是那些先人在人间是豪杰,在地下也要让他做鬼雄。这样做,才能不愧对自己的祖先。” 吟雪急道:“哎呀,今日就是七月十五日,我们也应该去祠堂拜祭爹娘的,这些事情以往都是哥哥在做。可是,哥哥出了门,那怎么办?” 绮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要紧,你叫宫人香火纸钱。然后,我陪你一起去祭祀先人。” “云姐姐,你对我真好。”吟雪立即叫人宫人去准备需要的物品,拉了她前往朝影宫的祠堂而去。 说话间,朝影宫的祠堂到了,殿前是一道浮雕石刻栏板,石台阶和栏杆头上各有石狮一对。仰望顶部,木雕额枋上的一幅龙凤呈祥的图案跃入眼帘,栏板上有鲤鱼跃龙门、杜鹃唱梅等图案,雕刻精美,每块图案各异,让人仿佛置身于花鸟世界。祠堂大门呈拱状,有高大的门楼,两端设有楼梯,可登临二层阁楼,甚是壮观。 宫人引吟雪和绮云进了主殿,来到墨家祖先的灵位前,为二人准备祭祀的东西。吟雪给先人跪下磕头祭祀之际,绮云有机会四周盼顾。她看清了案桌上摆放的了三块灵位牌,正中一块灵位牌上赫然写着“祖父威皇帝慕容冲之位”,另两块牌上分别写了“父朝影宫主墨逸之位”和“母黎明月之位”。 在回去的路上,绮云几次看了看吟雪,欲言又止。吟雪狐疑地问道:“姐姐,你是否有什么话想说?” 绮云故作惊叹地问道:“吟雪,你们的祖父明明是姓慕容,可是到了你父辈为什么又是姓墨?还有,你的祖父居然是皇帝?” 吟雪答道:“我祖父是西燕威皇帝慕容冲,当年打得不可一世的前秦皇帝苻坚弃城而逃,使前秦瓦解败亡的就是他。” 慕容冲,出身于燕国皇族,是十六国倾国倾城的第一美男子。出生后即被封为中山王,以十岁稚龄立为大司马。后来前燕被前秦灭亡,慕容氏皇族被迫迁往长安。慕容冲因其绝世容颜被前秦天王苻坚相中,遂成为苻坚的娈童,与姐姐清河公主一起被苻坚宠幸。 长安有歌谣传世:“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前秦盛极一时,为统一天下,南下进攻东晋。结果淝水战役,前秦战败,分崩离析。北方慕容氏乘机起兵反秦,当时任平阳太守的慕容冲也在河东起兵,后在长安阿房称帝复国,史称西燕。 吟雪接着叹道:“当年长安宫变,我祖父被贼人所害。后祖父的部下又立了我伯父慕容瑶为帝,但不久之后也在政变中被害。我父亲是祖父的遗腹子,祖父死时,他还没有出生。宫变之时他的母妃身形未显,由侍卫护卫,逃离长安。后来,我父亲出生后,便随了他的母亲姓墨,隐姓埋名。” “我知道了,你父亲名讳逸,取得就是隐逸的意思。”绮云听到这里,心中了然。 说起父亲,吟雪很是得意,神色飞扬,“是啊,当年我父亲可是魏国中一等一的美男子呢。据说魏国皇上还是太子时,流落江湖。我父亲曾经救过他,帮助他登基称帝。皇帝本来要留他在朝为官,我父亲不愿意,创了这朝影宫,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晚上,圆月悬空,耀若明镜。绮云手抚七弦琴,泠泠作响,回味日间吟雪的话。感叹道,原来墨川竟然是慕容冲之孙,他竟有其祖父的遗风。难怪自己看他的第一眼,想到冰山白凤才配得上他。他的身世品貌如此,自然恃才傲物。 正想着,只听得身后一个冷清如碎玉般的声音道,“好一个兰心蕙质的灼华郡主,知道从懵懂无知的吟雪入手。进得我朝影宫祠堂,探得我墨家的秘密。” 来人正是墨川,绮云见自己的身份和心思都被他识破,站起身来回视他,面不改色,朗声说道:“那夏国三王子赫连昌时刻要我的命,宫主与他关系匪浅,我自然要知道你的来历和邀我前来的目的,方能自保。何况,以宫主的神通,想要阻止我进墨家祠堂易如反掌。有些事宫主想让我知道,只是不告诉我,让我自己去查而已。” 墨川上前向她迈了一步,依然是不可攀附的从容高雅之态,问道:“那你又知道了多少?” 面对他迫人的气势,绮云面色坦然,神情散朗,不急不缓地答道:“我已知道,你是燕国皇族后裔,威皇帝慕容冲之孙。我还知道你和赫连昌达成交易,你助他夺得太子之位,以此来换得你想要的。” “你怎么知道,赫连昌要夺太子之位?”墨川神色一变,眼神倏然凌厉冰冷。 绮云冷静地答道:“自古以来,身为皇子的没有几个不想成为太子的。何况那赫连昌心机深沉,战功赫赫,岂可久居人下?所以,在他眼中什么最重要,值得他身犯险境,来此大魏境内。除了太子之位,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 墨川眸中的寒光褪去,脸色变得凝重,“郡主果然聪慧,了解世事人心。我和赫连昌交往三年,我助他获得太子之位,我向他借夏国天下无敌的精骑。不过,等我借兵之日,就是他夏国灭亡之时。” 绮云有些惊异,问道:“这是为何?” 他避而不答,只是劝她:“郡主,你是从夏国的魔爪中幸运逃生的,想必你在长安城也见过那万人骷髅台,也定会反对他们的暴虐。所以,我想你我的愿望应该是一致的。如果郡主答应和我朝影宫合作,我传你在下的平生绝学琅鸣天舞,如何?以后你无论见了哪个赫连王子,都用不着惊慌失措了。”想起绮云见了赫连昌狼狈逃窜的样子,墨川清冷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 绮云犹豫道:“这……宫主容我考虑几日。” “好,本宫不会逼郡主的。不过,郡主你不要忘了赫连昌,他可是时刻正想着要你的命呢。他可不会等你,望郡主好好保重。”墨川告诫了一番,辞了她而去。 ------------ 第041章 绮云遇袭 夜半无人,秋风微微吹在人的脸上,让人忘却了时辰,庭院中周围是龙吟声声的竹叶轻拂的声音,月光下竹叶显出了深翠色。151+看书网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绮云轻轻地开了门,来到院中,花香点点扑鼻,散发醉人的清香,摇曳的竹竿发出轻响,反而更显四周一片寂静。 她抬起头来,数着天空的繁星点点,看着广阔的天河,夜凉如水,身上的衣衫被夜风轻轻吹拂。 几日来,绮云脑海里都墨川的身世和提议,她要在这静寂的月夜中理清思绪,一会儿想到赫连定被自己连累,受到赫连勃勃的责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心怀愧疚;一会儿想到墨川舞动琅鸣天舞时的身姿,心生羡慕;一会儿想到赫连昌对她满脸恨意和杀气,心觉凉意;一会儿想到墨川的莫测高深,冷酷无情,心内忐忑。 正在左思右想,思绪联翩之时。突然,脑后一阵风袭来,她立即旋身劈掌迎出,却被来人轻巧地避开,一把掐住手臂反扭过去。只听得“嘶”的声音,绮云的右手衣袖被撕开。她感到右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闷哼一声。 她正要挣扎,却身形一滞,动弹不得,原来被来人点了穴。袭击绮云的是三个黑衣蒙面人,出手迅捷无比。一看得手,立刻抬着绮云窜上高墙,飞奔而去。此时,正好雅琴开门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禁连声大叫救命。 顷刻间,整个朝影宫被惊动了,能在朝影宫内掳人是史上头一遭。墨川展开轻功,白色身影如闪电一般追了出去,后面跟了墨琪等几名手下,一阵风似的跃过高墙。 绮云被人抬在肩头,只觉得三人步伐奇快,都是一流高手,心里暗叫糟糕。绮云察觉三人步伐蓦地停下,只听得前方传来一声深沉且冰冷的声音道:“把人给我放下。” 只见墨川穿一身白色如雪,俊美邪肆的面容,在夜色掩映下有如玉面修罗。此刻正充满杀气,令人不敢直视。 三个黑衣蒙面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放下绮云,立刻围攻了上去。墨川轻快地避开三人的杀招,快如闪电地展开手中的折扇,原来这折扇暗藏机锋,弹出的利刃如闪电般地划过一人的咽喉。 另两个人见势不妙,作势欲逃,只听墨川森冷地大喝一声,“你以为你们跑得掉吗?”。一黑衣人心下故作镇定,仗剑刺出,墨川闪身避开,一把夺了他的剑挥入另一个黑衣人的小腹。 墨川去势不减,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和优美,用折扇的利刃切过那被夺铁剑的黑衣人的虎口,又随即一掌正中那人的心口。那人登时软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墨川收了折扇,长身玉立,似乎方才根本没有同人交过手,刀光剑影都在衣袂翻飞之间化入无形。这一方天地只余柳轻风暖,月色微明。 这时,墨琪等人才匆匆赶到,见此情形,慌忙跪下告罪道:“属下来晚了,罪该万死。” “你们来得太晚,功夫也该再练练了。明日,你们去文武殿领罚。”墨川神色清冷,不怒自威,“你们二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夜闯我朝影宫。” 墨琪等人拉下三名黑衣人的面罩,细细察看一番,原来是赫连昌座下的三名高手。 “哼,果然如我所料。这赫连昌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墨川冷哼,对几名手下吩咐道:“你们把这三个死人弄回去,扔在赫连昌眼前,看看他有何话要跟本宫说。他们能在我朝影宫内掳掠,你们以后要用心加强戒备。”墨琪等人应声而去。 墨川弯下腰,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端详了片刻,轻笑美得毫无瑕疵:“没有功夫防身,被人掳掠的滋味如何?” 绮云此时无力站起,只是半躺在地上,仰头看他,双眸幽怨,似无声质问。 墨川弯腰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扯下身上的披肩,将她的身体裹住,双手把她抱起,一言不语。她无奈地低声自嘲道:“看来,我终究欠了你的债。” “是,欠了我的债,想办法还上吧。”月色下的他肤色如玉,眸若寒星。 回到摘星楼,墨川把绮云轻轻地放在椅子上,负手而立,凭栏远眺,天空一片漆黑,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绮云知道,此刻他正等着自己的答复,好在自己心中主意已定,于是便开口说道:“宫主,你答应过,教我琅鸣天舞,对吗?” 墨川闻声,转身看着她的双眸,点了一下头。绮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地说:“绮云决定和宫主合作,共同对付胡夏赫连氏。” “哦,怎么突然想通了?”墨川秀眉微挑,眸中流光微转。 “我知道,现如今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既然卷入了这纷争,退无可退,不如迎难而上,尚有胜算。你、我和赫连氏为三种对立的势力,与其孤立无援,不如结交近邻。更何况,那胡夏政权暴虐嗜杀,神人共愤,人人得而诛之。”说道这里,绮云的神色从无奈渐转为坚毅凛然。 墨川听了,嘴角略微上弯,眼中似有些许赞赏,道:“今日你也受伤了,我现送你回房,我让人来为你治伤。我们结交之事,明日再议。” 墨川走近绮云,握住她的右臂,欲扶她起来,见她的衣袖破碎,露出如白藕一般的右臂。他瞥了一眼,定定看着那镶嵌在她上臂的白玉,急声问道:“这是什么?” 墨川的神色从来都是淡然冷清的,绮云忽见他如此急促关切,不由被他吓了一跳,觉得诧异不安,忙用衣袖去遮住显露出来的手臂,却被墨川伸手挡住。绮云羞恼地急道:“没什么,这个自我从出生起就有。宫主,快放开,你失礼了。” 墨川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竟缓缓地笑了。墨川一向冷漠,少有笑容。绮云见他此刻粲然一笑,眉目俊雅,美比春光,只觉得当真是人间绝色,倾城倾国也不为过。 ------------ 第042章 朝影三殿 “墨川,你给我出来。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 第二日清早,赫连昌满面怒容,在无涯轩的摘星楼下嚷道。 墨川闻声出现在阁楼,凭栏而望,居高临下,“不知这一大清早的,赫连三王子急急的找在下,有何要事?”赫连昌怒道:“墨川你欺人太甚,你给我下来。” 墨川并不理睬,赫连昌更加狂怒,飞身而上,直逼墨川。墨川未等他到阁楼,飞身而出,与赫连昌在空中对了几掌。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摘星楼,至翠漪湖边上,墨川停住身形,伸掌止住赫连昌的怒意,风轻云淡地道:“说吧,赫连兄,何事值得一大早就兴师动众的?” 赫连昌怒问:“你把我座下三名侍卫杀了,叫人把他们的尸首扔在我面前,是什么意思?”三名侍卫都是他从夏国带来的一等一的高手,怎能不让他发怒。 “他们三个居然敢在我朝影宫内掳人,难道不应该死吗?我说了,她是我朝影宫的客人,如果对她无礼,休怪我手下无情。还有,昨日你手下的人打破我宫中的防护,偷袭掳掠,丝毫不把我朝影宫放在眼里。所以,在你我的交易中,我要增加一万精锐的骑兵。”墨川冷冷地答道。 赫连昌惊跳起来,“什么?再增加一万精骑?墨川,你这是坐地起价!” “赫连兄不答应?没关系,那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我在长安城内的眼线和布置,明日我让通闻殿把他们全部撤出。”墨川面上似笑非笑,雪白的面容衬着森寒的星眸,邪魅中透着丝残酷。 “你……”赫连昌怒目而视,墨川毫不退让。赫连昌终于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终究……是我赫连昌的克星。” 墨川见他同意,脸色稍缓,“赫连兄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不出几年,我一定让你如愿。” “需要好几年时间?”赫连昌疑惑道。墨川嘲讽道:“赫连兄以为那赫连璝是个蠢才吗?他有赫赫战功,又身为太子,深得你父皇的器重,你以为扳倒他是那么容易的吗?设局布置,此事没个两三年是成不了的。” “那倒是。不过这样也好,这几年中我还能时时见到你。”赫连昌面露喜色。 墨川扫了他一眼,“还有,我朝影宫的其他事情,你一概都不得过问。尤其是,你不要动那个灼华郡主,她从小在刘裕府中长大,深谙在朝为政之道。我若把她争取过来,你我多一个帮手。” “是吗?”赫连昌心中微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墨川只是轻摇折扇,淡笑不语,眼光闪烁,赫连昌也看不懂他的心思。 墨川派人去看了绮云的伤势,给她上药治疗。见她无大碍,于是领了绮云到朝影宫中的机密各殿走了一遍。一个娓娓说来,一个用心倾听。 朝影宫内有三殿,文武殿是收揽各种文史和武功兵法典籍的所在,并负责朝影宫的宫规刑罚,培养或通文或经武的公子,称为文武公子,那墨琪就是文武公子;济世殿是置放医书和药材的所在,并有精通医术的宫人,冷玳是掌事。通闻殿是收集天下事件,沟通信息的所在,掌事的是寒璧。三殿中的宫人见墨川和绮云缓步而来,无不躬身相迎,低头行礼。 墨川领着绮云看完三殿,携绮云来到墨家祠堂。他给先人上香行礼后,面对着他爹娘的灵位,声音缓慢而冷清,似说给自己听,又似说给绮云听,“你既与我结交合作,有些事还是要让你知道。我的祖父在宫变中被害后,父亲在祖父旧部的护卫下长大,隐名埋姓,卧薪尝胆。” “当今魏国圣上拓跋嗣年少时,由于悲愤其母的薨逝而离宫出走,流落江湖,被我父亲所救。两人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我父助他回宫夺得帝位,平定叛乱,成为生死之交。圣上登基后,欲给我父拜将封侯,而我父由于他的容貌和家世,执意选择仍然隐匿江湖,只做魏国朝廷的影子,暗中支持。” 绮云轻声温言道:“于是,魏主就赐给你父亲朝影宫,对吗?” 墨川点头道:“朝影,也是一种菊花的名字。这是我朝影宫的信物和令牌,见此令如见主人。”墨川从袖中拿出一枚黑色的物件放在绮云手中,绮云细看,是一块玄铁所铸的乌黑发亮的令牌,上面雕饰着朝影的图案,如在黑夜中盛开的花朵,静美而灿烂。 墨川见绮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枚朝影令牌,又拿出一样东西来,沉声道:“再让你见识一下,我燕国慕容皇族的传世之物。” 绮云见那块东西与朝影令牌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相同之处也是黑色的,但不同的在于慕容皇族传世信物,是用玉石雕成,黑玉为底,上有一只白色的乳燕,有如一只燕子在墨黑的天空中轻灵地飞翔。 绮云喃喃问道:“白色的燕子,我知道,是指燕国,崇尚白色。那这黑色寓意着什么呢?” 墨川答道:“黑白两色,寓意着,我鲜卑族慕容皇族起于白山黑水之间。” 说到此处,墨川从案桌抽屉里拿出一件东西来,递给绮云,“这是我娘亲生前使的琅花白绫,我既答应要传你琅鸣天舞,这件兵器也一并传于你罢。” 绮云接过,见是一条雪白长绫,白绫似冰绡所制,柔软丝滑,两端和绫身都缀了些的琅花白玉,挥舞起来,发出轻微的“叮叮铛铛”清脆悦耳的声音。不由心中喜欢,收入怀中。 墨川想起一事,对绮云叮嘱道:“这些事情吟雪都不知道,你不要告诉她。我不希望她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只希望她每日简单快乐便好。”墨川对吟雪真是兄妹情深。 绮云忽想起一事,幸灾乐祸道:“那赫连昌被蒙在鼓里,还和你来往交易,真是与虎谋皮。” 墨川道:“他只知道我们是燕国皇室后裔,他只当我和他各取所需达成交易。我助他当上太子,他借兵给我,复兴燕国。” “那你终究会复兴燕国吗?”绮云追问。 “不知道,我眼下只想覆亡胡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墨川看着绮云,眼中满是警告,“那赫连昌心机深沉,他到底知道多少,我们也不得而知。将来鹿死谁手,还没有定数。所以……” “宫主请放心,绮云今日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眼下已经全部忘记了。”绮云郑重作答,墨川微微颔首。 绮云暗道,这墨川绝非池中之物,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有一番作为。以他的家世和心思只怕会搅得天下大乱,恐怕又一个慕容冲重生…… ------------ 第043章 琅鸣天舞 “灼华,我先舞一遍,你仔细看。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在翠漪湖畔,墨川对绮云说道。绮云有些紧张,调整了呼吸,瞪大眼睛用心看着,生怕疏漏掉任何一个动作。 在蓝天白云,青水绿树的掩映下,他的每一个举手弹指挥掌抬足的动作,都是那么举重若轻,俊逸轻盈;每一个旋身飞舞的姿势,都是那般飘逸而脱俗,高洁而出尘。 绮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原来这就是琅鸣天舞。 见她犹自沉醉回味,墨川给她解释道:“相传琅鸣天舞,是一位善于歌舞的美貌女子,嫁给江湖第一武林高手。将自己的舞蹈融入到武功绝学中,才创出这绝世功夫。” 没想到这功夫,还有这么一段美丽的传奇和来历,只是墨川怎么会使这种功夫?墨川看出绮云眼中的疑问,淡淡说道:“我母亲,是那女子的传人之一。” 绮云听了,心驰神往。如此细密的心思,如此优美的身姿,不知首创这琅鸣天舞的女子是何等的风采,令她止不住浮想联翩。 “美好的事物,往往伴着剧毒。看似轻盈的舞姿,你却不知道背后浸染了多少血泪!”墨川冷清的一句话,打断了绮云各种美好的遐想。 她对着墨川美如玉璧冷如雪霜一般的面容,想到他慕容的姓氏,身上的背负,心中渐生莫名的苍凉,眼中渐浮悲怜。墨川缓缓地伸出手,遮在绮云的眼帘上。绮云眼前一暗,只感觉他的手心微凉,耳畔听到他沉缓地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你还不配。” 冬去春来,云卷云舒,花开花谢。如此过了两年多,绮云的琅鸣天舞已练到七八成。她心中大喜,对那依旧冷清淡漠的墨川不禁多了几分敬重和叹服。 墨川在摘星楼上,负手而立,远远注视着翩翩起舞的绮云。翠漪湖畔,绮云认真的练习着琅鸣天舞的一招一式,姿势傲然而又妩媚。最近,她勤加修炼,每日最多睡个两三个时辰。绮云飞掠的速度已经快多了,招式纯熟了很多,挥舞琅花白绫轻松自如了许多,身子也变得更加的轻盈灵巧。 微风轻拂着,夕阳照得周遭的景色像披了一层金色的轻纱,心也变得温暖而轻柔。在风中追逐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美妙!绮云足点清荷,终于……她也能使琅鸣天舞了。 墨川默默地看着,他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一个女子。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的身后立着冷玳和寒璧,灼热的目光胶在墨川身上。随着墨川注视着绮云越久,二女眼中的光黯淡失色,渐渐转为冰冷。 传来一阵脚步声,墨川闻声并未回头,依然如玉璧般直立挺秀。墨琪上楼来,近身对他附耳密语一番。墨川听了,眉头紧蹙,冷然道:“狄子玉在夏国,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已经在赫连勃勃身边官至中郎将,竟然还是办不好那件事?” 墨琪躬身回道:“不是狄子玉不尽力。狄子玉收集了赫连璝在坐镇长安城,收受贿赂的证据,放在赫连勃勃面前。他只是派人至长安,训斥赫连璝一番,并没有丝毫动摇其太子之位。那赫连勃勃是个精明过人的人,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狄子玉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恐惹来他的怀疑,弄巧成拙。” 墨川点点头道:“那个赫连勃勃是个老狐狸。你去告诉狄子玉,叫他一切小心谨慎,稳妥点,反间计不好太过明显。只是,那赫连昌催的紧,叫他再想想别的办法,比如在赫连勃勃和赫连璝的身边,再多布置一些眼线。还有,别忘了让他继续查找和我娘亲一起离开琅鸣谷的另外两名天女的下落,以及当年琅花之毒的毒源和解药。”墨琪连声应下。 对墨琪吩咐完,墨川转身对寒璧问道:“寒璧,本宫让你们通闻殿办的那件事儿,怎么样了?” 寒璧上前一步,答道:“禀宫主,那人已经找到了,正等着宫主的吩咐,只问何时可以和宫主一起,前往东北的黄龙国。” 墨川满意地点头道:“等我的命令,随时启程。”说罢,他转身看向湖边的绮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自语道:“这一枚棋子,该要入局了。” 离了摘星楼,冷玳和寒璧回到通闻殿。冷玳神色凄然,泪光盈盈,晶莹欲滴,寒璧见状上前劝慰道:“姐姐,你不用伤心。宫主只是督促那女子勤加练功,不会对她动心的。” 冷玳眼中积蓄的泪水越来越多,终于滴了下来,泣道:“我们姐妹自十二岁起,抛父别母,不顾身份,跟了宫主。想当日,我们初进朝影宫,练功不比那冯绮云怠惰,也没见宫主拿正眼瞧过我们一下。琅鸣天舞是宫主的绝学,连他自己的妹妹都没有传授,更何况你我。可是,宫主居然传给了……那个人。” 寒璧劝道:“那冯绮云虽然貌美,却也比不上姐姐的绝色。我想宫主传她绝学,是为了笼络她,到时好利用她的身份而已。姐姐,你别往心里去。” “身份?想我们都出身豪门士族,宫主对此弃之如履。冯绮云,一个被故国放逐,到处流离的郡主。宫主利用她的身份,能成就什么事?”冷玳依然不解。 寒璧答道:“我掌事通闻殿,自然知道。之前,宫主让我们一直在找一样东西,这件东西现已查到,就在黄龙国。”她并不往下说,而是卖了一个关子。 冷玳好奇地追问:“那是什么东西?只怕除了和氏璧,宫主也不会把什么东西放在眼里。” 寒璧面上微微一笑道:“那件东西跟和氏璧也差不多。我们要找的是燕国的传国玉玺。自宫主的祖父西燕威皇帝慕容冲在宫变中被害,玉玺失落,后被贼人慕容永所有。再后来,北燕国被冯跋篡位。几经周折,玉玺现在黄龙国国主冯跋的手中。” “我猜想,宫主定是利用那冯绮云黄龙国郡主的身份,以便伺机夺得那玉玺,好号令天下,以助慕容氏复兴燕国。至于冯绮云,她此刻还蒙在鼓里,真真可怜之极。” 冷玳听了,不禁有些幸灾乐祸道:“这玉玺原本就是慕容家的,宫主夺了它,也算是完璧归赵。没想到,堂堂的郡主,也只是宫主手上的一枚棋子。” 寒璧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酷,“不仅如此,我听墨琪说,宫主在冯绮云身上似有更大的图谋,关系到复兴燕国的全局。你说她是一枚棋子,她是所有棋子中最重要的那一颗。” ------------ 第044章 初试锋芒 北方边塞,草原苍茫,大雁成行,苍鹰低旋。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一行柔然服饰的将士,骑着马,肩头上扛着长枪,枪头上挂着抢来的猎物。一个柔然将领模样的人伸出手,拍了拍走在他身侧的一个俊朗的年轻人,口中大声赞道:“佛狸,你可真是好样的!对那里的地形那么熟悉,如果不是你的主意,我们今天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收获。佛狸兄弟,多谢你了!” 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在马背上,拱手施了一礼道:“木将军过奖了,佛狸能够为将军效力一二,是在下的荣幸,只盼将来在将军的帐下谋个一官半职。” 原来,一队柔然将兵策马携兵器,在柔然和魏国的边境打草谷来了。那个自称佛狸的年轻人领着他们,深入魏境,获得不少财物。 那佛狸举止有礼,气度不凡,待人真诚。木世夷深深地看了他几眼,道:“以你的样貌和才干,只怕在我木世夷的帐下太屈才了,本将军推荐你到大汗帐下效力。说不定,被大汗看中,让你作他的女婿也是可能的。” 佛狸听了,爽朗地笑道:“那可要仰仗将军的栽培,佛狸先谢过将军了。” 队伍行了一会,进了一条狭长的山谷。木世夷手下的柔然骑兵勒住马,劝道:“将军,前面是峡谷,地形看上去有些不妙,会不会有危险?” 木世夷眼瞅着佛狸,眼含疑问。佛狸笑道:“将军多虑了,这条道是通往魏国集市的捷径,比较隐秘,外人一般不知。那个集市商人众多,交易的物产颇丰。正因为有赖这条峡谷,地形看似险恶,魏军一直疏于防范。只要将军的骑兵突然出现在集市上,魏国人一定惊慌失措。我们打了草谷就撤离,将军帐下的军士们今年过冬的衣物粮草等就不用愁了。” 柔然在草原上,物产匮乏,一直有赖于打草谷,劫掠邻国来生存壮大,尤其冬天草原各种物资奇缺,如何过冬是困扰他们的头等大事。木世夷看了看峡谷,心中的担虑被佛狸的微笑抹去了,命手下的士兵进入峡谷。 柔然骑兵进入峡谷深处,佛狸拍了拍木世夷的肩膀,脸上依旧洋溢着无害的笑,对他道:“木将军,你抬头,看上面那是什么?” 闻言,木世夷等人抬头向上望去,见峡谷之上,现身密密麻麻的魏国将兵,手持弓弩正对着他们。 柔然骑兵皆大惊失色,对应接不暇的箭雨惊恐躲避。 木世夷见此情景,方知中了计策,惊怒道:“佛狸,你竟然敢蒙骗于我?”说着,拔出弯刀往佛狸砍来。未等他的刀落身,佛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架住了弯刀,并且沿着刀刃的弯弧滑去,削中木世夷的手腕。 木世夷吃痛,弯刀有些握不住。未等他提气反击,佛狸的剑如闪电刺中他的咽喉,殷红的血如泉喷涌而出。 木世夷坠马堕地,看着头顶一线蓝天。有着赫赫战功的柔然战将,竟然死于一个无名之辈,他不甘心…… 佛狸看出他眼中的遗憾,抹了抹剑上的血迹,俯身对他笑道:“佛狸,是我心爱的人对我的称呼。记住爷的大名,我叫——拓跋焘。将来投胎转世,尽可以来找爷,别记错了仇人,滥杀无辜。” 木世夷倏然睁大眼睛,眼中的不甘褪尽,代之是莫可名状的恐惧和忧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自北魏皇长子拓跋焘到北方边境戍边以来,听说那柔然战将木世夷骑术精湛,孔武有力,率兵有方,经常率部袭扰魏国边民,杀戮洗劫。木世夷所到之处,如一阵旋风般狂飙突进,进退自如,一直是魏军头疼的大敌。 于是,拓跋焘自愿请战,乔装打扮,孤身深入敌营。他以精湛的演技和利益相诱,得到了木世夷的信任,拓跋焘顺势把他们引入魏军的埋伏圈。峡谷一役,魏军不损一兵一卒,而那支柔然骑兵全军覆没。 魏军全胜回营,经此一役,皇长子的声威更加高涨。魏军上下对他的胆识和才干,无不信服钦佩。 斜阳斜照,拓跋焘身着绛红劲装,青锋出鞘,绽放出凛冽的冷光,长剑如芒,剑气如虹,环在他四周游走,和他融为一体。他的身姿矫健而轻盈,时而翩若游龙,乘风而去,时而势如猛虎,气吞万里,时而轻如乳燕,足不沾尘,时而快如闪电,落英缤纷。在这样身姿卓然的男子面前,晚霞也失去了颜色和光华。 不远处,长孙翰和丘堆二人站立观看良久,长孙翰叹道:“丘兄,自皇长子从关中回来后,练功比任何人都要勇猛精进。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除了阅读兵书,练刀枪,就是领兵上阵杀敌。有如此皇长子,实乃大魏之幸哪!这一切,我等应该向尽快陛下禀报,才不辜负陛下对我们的信任和托付。” 丘堆赞同道:“是啊,自皇长子戍边以来,每遇到柔然骑兵来犯,他都是身先士卒,不畏箭簇,而我魏军士气大振,每战必捷。陛下交代要我们细细考验皇长子,我们给他安排的每一个艰巨的考验和任务,皇长子都能不负众望地完成。说句实话,他的勇气和谋略,更胜当年的陛下。” 北魏,自道武帝拓跋珪立国以来,经过明元帝拓跋嗣十几年的经营,日渐昌盛。而拓跋焘既长且贤,智慧才干初露锋芒。魏臣长孙翰、丘堆等人深感真是天幸大魏,统一大业指日可待,对拓跋焘的辅佐更加尽心竭力。 拓跋焘宝剑入鞘,风轻云淡,悠闲地席地而坐,看着西南方夕阳渐渐淡去。山风吹来,他衣袂翩跹,发丝轻扬。霞光照映在他的乌发上泛着柔和的光,落日和晚霞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既刚毅又柔美。 拓跋焘在别人眼中巍然如山,势如龙虎,可是此时的他,眼内却盛满了忧思。他脑海中浮现绮云面对王镇恶的马鞭,挡在他身前的情景,还有面对暴戾的夏军时,绮云用力把他推下山坡的那一幕,耳边响着“佛狸,你快点离开这里,保重,快走……”的呼喊。 他从衣襟内掏出一把短剑,拔剑出鞘,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剑上“绮云”二字,低声自言道:“绮云,如今佛狸能够护佑你了。你现在哪里?我还能见到你吗?云儿……” ------------ 第045章 计策谋定 绮云练完功,走进品梅亭中,一面用手擦试额头,一面坐下休息。冰火!中文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不一会儿,墨川离了摘星楼,慢慢踱步进了亭子。侍女端上茶盘,放了茶水和点心在石案上。绮云以茶代酒,表达心中的谢意,“宫主,绮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墨川受了,淡淡地说道:“说了多少次,你用不着叫我宫主。” “对别人,我从不讲那些虚礼。只是宫主对绮云有授业之恩,心里对宫主甚是敬重。”绮云言语中满是诚恳。 墨川见她有些生分,心里莫名生起不悦,“不谈这个了,我且问你,如果要让一个皇帝憎恶自己的太子,有什么办法可想?” “是想让赫连勃勃憎恨赫连璝?”绮云猜想他们在长安,对赫连璝设的局并不顺利。 墨川点点头,知道瞒不过绮云,便不避讳。绮云沉思片刻,答道:“从赫连璝的弱点入手,将他的弱点缺陷暴露给赫连勃勃,让赫连勃勃产生厌恶之心。” “他有弱点,喜好男风,这个赫连勃勃已经知晓。甚至,我们的暗人收集了他在长安城收受贿赂的证据,放在赫连勃勃面前,但赫连璝的太子之位依旧没有动摇。”墨川面色有些黯然。 绮云道:“喜好男风只是个人性情爱好而已,并不是帝王大忌。只要他娶个太子妃,生个皇位继承人,赫连勃勃未必会计较。至于收受贿赂,赫连勃勃本人就崇尚滥用民力,铺张奢靡。太子的这种行径不算忤逆,动摇不了赫连璝的太子之位。要想让赫连勃勃不容太子,办法是……” 她停下不语,喝了口茶水,瞟了一眼墨川,却看他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只觉无趣。 两人比试了一下耐心,墨川心切,终败下阵来,忍不住询问道:“灼华,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办法就是……”绮云靠近墨川,低声轻语道:“找到他结党营私,欲图谋不轨的证据。”少女的幽香萦绕在墨川的鼻端,他的心中不禁生起异样的感觉。 转眼间,绮云正襟危坐,墨川心中有片刻的失落,只是问道:“如果,找不到他结党营私的证据,怎么办?” 绮云微微一笑道:“找不到证据,那就就编呗。作为太子经常要和官员大臣们往来,那些个官员巴结太子,官场上那种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自然是少不了,吹捧过了头的话也是免不了的。” “宫主,你还可以用贾诩的涂改计。东汉末年,当马超、韩遂合力伐曹操时,曹操采纳贾诩的计策,故意送了一封涂改过的信给韩遂。马超从韩遂那儿把信要来时,便怀疑韩遂更改了信中的重要内容,最后韩、马二人反目,被曹军击溃。你派人暗中涂改太子和官员们往来的信件,收集了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放在赫连勃勃面前,只要有三分真的,就能引起赫连勃勃的猜忌。” “赫连勃勃会相信吗?”墨川有些怀疑。 “赫连勃勃那人高傲,最忌讳别人亵渎他的权威。少年时,他逢遭灭族惨祸,对人防范之心极重。经过多年的筹谋,他建立夏国,站在权力之巅,绝对不容许有人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只要他开始疑心,必定对赫连璝施加压力,而赫连璝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不会迂回曲折,藏起锋芒,对赫连勃勃的不满就会表露出来。一来二去,犯上忤逆甚至图谋不轨的证据就坐实了,假的就变成真的了。” 墨川看着绮云扬起明媚灿烂的笑脸,讲起朝政风云,如同叙话家常一般风轻云淡,心头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口中只是问道:“灼华,这真的可行?” 绮云微微点头道:“越是英明神武、自视甚高的君主,越容易犯这种错误,因为他们不愿意被人强过头。连汉武帝那样的雄主,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猜忌太子刘据,后导致太子自杀身亡,后来又后悔了,建了思子台。汉武帝已是垂暮之年,尚且不愿太子坐大。” “那赫连勃勃正当盛年,刚愎自用残忍无情更甚于汉武帝,猜忌之心自然也会更重。何况,你和赫连昌里应外合,你们两个都是绝顶聪明聪明之人,要算计赫连璝那个莽夫,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墨川此时再无怀疑,不禁哈哈大笑:“如此一来,夏国很可能出现兄弟阋墙,皇子间自相残杀的局面,实力必然削弱。将来夏国内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源自于一个娇弱女子的谋划。灼华,你若是男子,必能拜将封侯,有一番作为。” 绮云浅浅笑道:“绮云只因为自小在刘裕身边长大,也喜欢和他们家三公子一起研读史书,喜欢纸上谈兵罢了。真正要实施成功,还要看你们朝影宫的布置,是否天衣无缝了。” “只要知道怎么做,做起来就容易了。没想到,郡主一个女子,胸有韬略,更胜男儿。我在想,谁要和你作对,将来他一定要倒霉了。”墨川神情愉悦,嘴角微扬。 绮云疏朗一笑,自嘲道:“墨川,你怎么把我,说得和红颜祸水一样了。” “你这个红颜,已经是祸水了。”他腹中心事已了,一向冷清的墨川忽然有逗逗她的想法,眼中含了几分笑意。 绮云看着他的绝色容颜,心里一动,诡秘地笑道:“我再怎么祸水,也比不上宫主。宫主不是要扳倒赫连璝吗?我给你出个好主意,不费一兵一卒,保证马到成功,大获全胜。” “什么主意?” “那赫连璝不是有……特殊喜好吗?所以,何需劳师动众,只要您一人出马,必定把赫连璝手到擒来。这个主意怎么样?” 墨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蓦地脸色变得冰冷阴郁。见墨川的脸色风云突变,绮云打了个寒战,想自己图一时嘴快,怎么就犯了他的忌讳,赶紧陪笑致歉,“对不住,就当绮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咱们说点别的吧。” 墨川看着她娇媚的笑颜,胸中的怒意渐渐散去。看她有些惴惴不安,转开话题,“你方才说到,你自小在刘裕身边长大。现刘裕已经在建康称帝,建立宋国。你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刘裕少时贫困,起于行伍,知道百姓的疾苦,一定能成为个好皇帝。”说起刘裕,绮云赞不绝口,“我到他府上时,他已经官至太尉,高官厚禄,权倾一时。但他的生活极其简朴,家里的吃穿用度,有时是家里人自己动手,针线女工活还是府里的女眷自己做呢。我跟了他家的长女也会做一些。” 她伸出一双玉手,放在墨川眼前,“你看,我的指尖还有一层薄茧呢。” 墨川看着眼前一双白皙莹玉般的小手,心里一动。 ------------ 第046章 与美同行 墨川看着眼前一双白皙莹玉般的小手,心里一动,怔怔地看着。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 忽听一个少女“咯咯”的笑声,二人收了手,皆转头看去。原来是吟雪,正分花拂柳地走过来,袅袅进了亭子,嚷嚷道:“哥哥,云姐姐,你们在这儿玩些什么呢?许久也不理雪儿。” 绮云笑道:“我们只是在说起,我小时在建康刘府的日子。” “你从小在刘府作为人质,他们对你好不好?”吟雪很是好奇。 “自古作为质子,生活都极为悲惨。平时就像犯人一样被打骂看管,打仗时就押出来,作为挡箭牌。”绮云叹了一口气,“而我,恐怕是史上最为幸运的人质了。我黄龙国和晋国一直交好,从无战事。刘裕也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般,我在建康的生活还算平静安乐。”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刘裕相中你了,想让你做他们家的儿媳妇,才对你那么好的。”吟雪想象力很丰富,“自古以来,国和国之间不是常有公主和亲吗?” 绮云点点头道:“这也许有可能。十年前,我堂姐乐浪公主就是远嫁千里,和亲柔然单于。我到建康之时,我尚年幼,还未谈婚论嫁,所以,一直也没有和亲之说。后随晋军到长安,遇到关中战乱,只怕他们以为我早已命丧关中了。” “姐姐,那你也不要回建康了,到时,他们一定会逼你和亲。姐姐,你不要嫁到刘家。”吟雪抓住绮云的衣袖,眼中尽是纯真诚恳。 绮云心中感动,只是见她纯真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吟雪,“到建康和亲,也很不错呀。刘家三位公子,各有所长,都是人中龙凤,待我又极好。” 接着,她对吟雪蛊惑道:“建康城富庶繁华,满目风流,是汉文化最集中之地。吟雪,你不是一直都有心向往汉文化吗?只有去了江南,才能了去你的心愿。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吟雪想了想,摇头道:“不要,我不要和你一起去江南。我想要你留下,做我的……”吟雪面色焦灼,使劲给墨川使眼色,却见墨川只是淡漠不语,不禁泄了气。 绮云见她着急,笑道:“雪儿,你别急,我骗你的。虽然我很喜欢江南,但眼下是不会去了。现在,我最想去的地方,自然是回家,回黄龙国龙城。我过黄河渡口,路过并州,本来就是想要回家的,只是被你们半路截了来,在朝影宫呆了这么久。” 绮云站了起来,眼望东北,乡愁如浓雾般笼上了她的心头,叹道:“自关中变乱以来,也将近两年了,家中想我生死不明,我娘亲等人一定心急如焚,是该回去看看了。宫主,过一些时日,绮云想启程返回龙城,不知可否?” “姐姐,你要走了,雪儿跟你一起去。”吟雪出声挽留。 “雪儿,人家回自己的家。你凑什么热闹?”一旁默不作声的墨川打断了她。 吟雪急道:“姐姐路上一个人,很是寂寞冷清,万一有事,一个帮手也没有。何况,雪儿也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墨川沉吟半晌,道:“从并州到龙城,行程千里,路途遥远。不如,我陪郡主回家去吧。”又对吟雪劝慰道,“吟雪,一路上风餐露宿,很是辛苦。而且,一旦有事,为兄不一定能分身照顾你。” 吟雪听他说道,欢喜地笑道:“既然有哥哥这么一个身手不凡,样貌不凡的人陪在姐姐身边,想必世上再无人敢打姐姐的主意了。好吧,你们前去,吟雪就不跟着添乱了。记着,姐姐一定要早日回并州,再来看我。将来,我们两个偷偷的去江南。” 过得几日,绮云收拾行囊,洒泪告别吟雪雅琴等人,和墨川一路往东北而去。一路上,每到打尖休息之时,二人皆能找到合适的客栈,而且店主一见了二人,皆是十二分的殷勤。客人再多,也能给他们腾出两间上房,端上的酒菜也是最为精致可口的。 绮云先是疑惑不解,后转念一想,朝影宫在魏国势力庞大,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或分舵,又或者朝影宫一路有人跟着他们,替他们打点好一切。想那墨川身为宫主,贵比王侯,吃穿用度都是最为精美高雅的。所以,绮云一路上觉得舒适惬意,谈不上风餐露宿,加上琅鸣天舞的功力,身体轻盈,脚步轻快,丝毫不觉得辛苦。 只是有一样,二人每到一处,路人无不回头。路边或客店里的女子见了墨川,皆是先目瞪口呆,而后脸红扭捏,媚眼乱飞,对绮云则是横眉冷对,冰刀霜剑。可恨那墨川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绮云独自一人面对那些酱缸酸醋,心里那个委屈别扭就别提了。 这一日,已近魏国和黄龙国的边界,绮云看再过几十里地就是黄龙国,心中欢喜,加快脚步,错过了客栈。眼看路上甚是荒凉,走了半日,绮云有些饥渴,便在路旁的一个茶棚里歇息。 这时,路上又横着走来几个乡野粗汉,进了茶棚,一屁股在他们二人身旁的那一桌坐了。那些人腿搁在凳子上,一人拍着桌子,嚷嚷道:“小二,快给咱爷们上茶。”另一人则更是性急,“小二,你眼睛瞎了,还不给爷上的快一点。”小二忙不迭的点头哈腰的出来招呼。 那几个粗汉眼睛四处打着转,一眼瞥到了正在喝茶的两人,他们哪里看过这样的人物,心里不禁痒痒的难受。壮着人多势众,便肆无忌惮起来,一边指着墨川,一边大声调笑起来,粗鄙不堪的的话不绝于耳。 “你们看,一个男人生成那样,是不是老天爷生他的时候,正犯了头晕,啊?哈……”墨川闻言,凤眼一眯。 “就是,那人怎么长得比女人还俊些。弄一弄他,这一辈子也真是够了……”他的声音低下去,他的周围却起来一阵哄笑。绮云一枚石子已经捏在手里。 “嘿,旁边那个小姑娘也是很不错的,水嫩水嫩的。比我家里的那个婆娘,可强了不止几百倍。”另一个人涎着脸说道。 旁边一个小个子谄媚道:“哥儿,不如,你把她弄回家去做老婆,保证让你快活的……” 那个人话还未说完,倒在地上打着滚,大声哀号着,双手紧紧捂着嘴,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渗出。他吐了几口血,掉落出几颗牙齿和一粒小石子。 剩下几个壮汉倏然一惊,接着面面相觑,虽然没见到谁出的手,但也听乡里说书的,讲过那些武功高手杀人于无形的故事,不禁心下也有些惴惴。想着在此荒郊野外,忽然出现两个神仙般的人物,着实让人感到有些诡异。那个打落了牙齿的汉子兀自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旁人见了叫他噤声,茶也不喝,拉了他就走了。 ------------ 第047章 神秘杀手 看着他们不甘心离去的背影,绮云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学了琅鸣天舞发射暗器的功夫,第一次对人使出,终于可以使得像墨川一样潇洒自如了。<冰火#中文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 墨川看着她脸上有几分掩不住的得意神色,心里有些好笑。对她说道:“你且在这儿再歇歇,我去去就来。” 绮云点头称是,心下却好奇地很。等他走得远了,飞身跟了出去,跟了他进了一片树林。绮云使出琅鸣天舞,上了树梢,躲在茂密的树叶后面,看下面的动静。 只见墨川一个起落,在那几个粗汉身前飘下,只听得一个冷厉的声音喝道:“你们以为,今天还有命,活着回去么?”墨川手持折扇,一个旋身,几个壮汉一声未哼,便倒在地上,喉咙上一道伤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而他白衣出尘,滴血未沾。 绮云在树上看得真切,心中一惊,那几个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寻常野汉,惩罚打发了他们就罢了,何必要他们的命呢?怕墨川发现,一个转身飞出树林。 墨川听到树梢上传来轻微的声响,又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掠过。她到底还是跟过来了……没有在茶棚内动手,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这血腥的一幕……不曾想,还是被她看见了。 等到夜幕降临,更是人烟稀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上面挂了一面旗,旗上写了“悦来酒家”。 绮云见店堂简陋冷清,对墨川抱歉地道:“不好意思,今晚只有委屈你在这小店中,将就一下了。” 墨川回她道:“你既不觉委屈,墨川也能将就。” 小儿看总算有客人上门,勤快地上前招呼,见是两位如神仙般的人物,更加殷勤了许多,绮云不等墨川开口,便吩咐上几个店中最为拿手上等的菜色,以及准备两间最干净整洁的上房。 夜灯初上,二人选了个靠窗的看上去最为干净的座位坐了,小二拿上来一壶酒放在二人的桌上。绮云拔开盖,放在鼻端闻了闻,对墨川低声说道:“墨川,这酒味道实在……咱们就不喝了。等到了我家,再给你喝好的。” 墨川点头应允,二人简单的就了饭菜,用了些晚饭,聊以充饥。 绮云看外面夜色茫茫,也没什么风景,打算离了店堂上楼早点休息。正打算叫小二再续些茶水,蓦地,墨川对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绮云便不再起身,凝神细听,果然听见店外传来一些轻巧的脚步声。那声音听上去如疾风吹过,看来来人身手不凡,正朝客栈而来。 墨川朝着绮云看了一下,眼光中尽是安慰。绮云心中一暖,也镇定自若,悄悄从腰间解下琅花白绫。忽地,窗棂上印出一道黑影,一把利剑从窗纸中穿透而来,电光火石之间,绮云一挥白绫,缚住那人手臂,墨川一展折扇,机关利刃登时划开那人虎口,二人配合默契,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快捷。 那人的刀掉在地上,“叮当”作响,店内所有的人都惊觉,纷纷害怕地站起来,躲在角落里。二人出了店堂,只见客栈门前围了四五个人,皆是黑衣蒙面,手执利剑。 墨川示意绮云贴着墙跟站着,只见他一人手起扇落,身影疾如闪电,出手如风,狠辣利落。那些黑衣人跃起相迎,挥刀去挡漫天的扇影,却终究技不如人,那些人的刀剑纷纷落了一地,有的护着手腕,有的抱着腿脚,惨叫声响成一片。墨川见他们武功已废,示意绮云上前逼问他们的来历。 这时,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中年和尚,身着洁净的僧衣,头上有九个戒疤,慈眉善目,走上前来,对着墨川施了一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手下留情,善莫大焉。”又伸出钵盂向墨川化缘,口中称道:“施主吉人天相,非富则贵,富则敌国,贵则无边。” 绮云觉得此人来得着实有些蹊跷诡异,便想提醒墨川,那和尚又躬身道了声:“阿弥陀佛。”眨眼间,不料那和尚眼露凶光,从钵盂地下伸出一把匕首,扎在墨川的腰间。绮云一挥白绫,一颗琅花飞出,打在那和尚的虎口上,墨川再不犹豫,使出琅鸣飞雪,一掌打在那人的天灵盖上,那和尚登时毙命。 再看墨川手捂腰间,鲜血直流,面色苍白,绮云急忙拿了把自己的丝绢按在他的腰间。见他流出的血色鲜红,知道没有中毒,心下稍安。绮云再看其他的黑衣人,却见他们已经身子抽搐,蜷曲在地。绮云拉下他们的面罩,探视之下,竟然已经服毒自尽了,不禁骇然。 墨川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叫绮云拔了盖子,只见一道绿色的光亮升上天空,在天空中绽开一朵五彩的菊花。 绮云知道这是他们朝影宫的信号,不远处的属下一定会前来保护,心下镇定了许多。扶了墨川找个干净的凳子坐了下来,见他腰间流血不止,转过身去,扯了一幅里衣白绢,给他简单包扎了。 绮云眼看地上的黑衣人,走过去想再看看有没有活口,小心翼翼的看视过去,只见全部脸色发黑,无一生者。 绮云看到已经身亡的和尚,愣愣地看着他头上的九个戒疤,心中不解,抬眼询问墨川:“朝影宫什么时候和出家人结了仇?”墨川微微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二人在夜色之中,客栈之外,静静坐着,只听得墨川微粗的呼吸声。绮云焦急的等待着,也不知还有多少凶手埋伏在外。 这时,又听到急急的脚步声朝这边来,绮云手中紧握白绫,站起身。墨川对她宽慰地一笑,声音微弱地说道:“不要紧张,是我的人来了。” 少顷,只见一行人从夜色中匆匆走了来,为首的正是寒璧,后面跟了墨琪,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身着褐色劲装,外披褐色袍子,脸色沉静,没有表情,一路走来竟是沉声敛气,是个武功修为的高手。 那寒璧见墨川受伤,冷厉的目光直向绮云逼来,绮云只觉得无数的冰刀霜剑射来。寒璧走到墨川身边,伸手欲探视他的伤势,墨川略微拨开她的手,只说道:“墨琪,你过来。” 墨琪给墨川腰间的伤势上了药粉,重又包扎好。墨琪向他禀报,在路口已有马车等候,扶了墨川便要离开客栈。寒璧拦住绮云,冷声说道:“冯姑娘,再过几十里路,就是黄龙国。我看你也用不着跟着我们了,我们就此别过。” 墨川回头,眼中全是寒冰,厉声说道:“寒璧,朝影宫什么时候变成你说了算?墨琪,带上她,一起走。” 绮云和众人一起离了客栈。到了路口,停了几匹马和一辆马车。墨川扶了墨琪的手,上了马车。绮云与其他人跃身上马,慢慢往东北方向而去。 ------------ 第048章 家人相聚 到了黄龙国的龙城,绮云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近乡情怯,心中感慨万千又兴奋不已。只是墨川一直隔着马车不见她,没有声息,不知他的伤势是好是坏,让她有些揪心。 马车下,墨琪向绮云告别道:“总算送郡主安然回家了,我们就此别过,郡主保重。” 绮云和朝影宫里的人日夜相处有两年之久,虽然谈不上情深义厚,但此刻分别在即,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尤其担忧墨川的伤势,接连问道:“这就要分别了吗?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宫主的伤势怎么办?” 墨琪一一回道:“郡主不必担忧,我们在龙城自有去处,宫主的伤势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宫主说,就到这儿和郡主分别,后会有期。”说着,翻身上马便要驱车驶离。 绮云手挥白绫,缚住马车的车辘,有些伤感,隔着窗问道:“宫主最后见绮云一面,都不肯吗?”马车内传来一声叹息,声音依旧是清雅淡漠,“不久,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绮云收回白绫,目送马车远去,慢慢地走在龙城街头,凭着小时的记忆依稀辨认,找到了中山王府。 站在中山王府大门前,绮云心中五味杂陈,默默看了良久。门口的两名侍卫眼见一名少女,在王府门前默然站立,甚是奇怪。不禁走上前去,正欲开口询问,只听得那少女隐隐有些兴奋又有些疲惫地对他们说道:“劳烦禀报你们府里的王爷和王妃,就说冯绮云回来了。” 两名侍卫看绮云气质淡雅,双眸清亮如水,容貌清丽,长的有几分似王妃的模样,看来不似无聊闲杂人等。于是,半信半疑,入府禀报。 不多时,府门大开,一行人中间拥着一名中年美妇出来。那中年美妇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温婉雅致,脸上是掩不住的热切和激动。 她走近绮云,上下细细打量着。倏然,她泪流满面,一把紧紧地拥住了绮云,口中声声唤道:“云儿,我的云儿。你这两年都到哪里去了?居然上天还能让我再见到你,云儿。” 绮云也紧紧抱着她,朝思暮想了几年的娘亲就在自己怀里,眼前水雾朦胧,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其他人也低头拭泪,泣不成声。一名年轻美妇走上前来,拭了泪,劝慰道:“母妃,别再伤心了,当心哭坏了身子。外面风大,灰尘也大,不如请了郡主,进府叙话吧。” 王妃这时才止了泪,对绮云说道:“对,云儿,我们还是进屋叙话吧。你要好好和娘亲说说,你是怎么逃出长安的。”于是,携了绮云入府,一面叹道:“我们得到刘府给我们传来的讯息,知道你身陷关中,生死不明,我们整整担心了两年。总算,我们还能见到你了。” “是云儿不好,害得你们焦虑悬心。”绮云满脸的歉意。 “等会儿,一五一十地给我好好的说说怎么回事。”王妃嗔怪道,一边不忘向她介绍道:“这是你大嫂,你离开时,她还没有过门呢。” 绮云忙亲热地招呼,一旁的大哥冯崇也笑道:“绮云离家时,她也就像太子的凤儿那般高。一会儿几年不见,现在比母妃长得还高些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太子哥哥的凤儿也长大了。我走的时候,他的龙凤双生子刚出生没多久,转眼间儿女都这般大了?”绮云惊喜地说道。 “从你离家到现在都七、八年了,他们自然也有七、八岁了。”王妃慈爱地说道。 “他们小时,我还抱过他们呢。等哪一天,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 “绮云是最喜欢孩子的了,虽然自己还是个孩子。”王妃笑道,众人也跟着笑了。 进了正厅,绮云和自家的三个哥哥和嫂子们一一见过,两位哥哥都已经娶妻,二哥冯朗娶的是一位高丽女子,贤淑温柔,三哥冯邈则尚未娶亲。中山王冯弘只有王妃王氏一位正妻,没有妾室,夫妻恩爱,是黄龙国的一段佳话。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独生女儿就是冯绮云。 待众人坐定,绮云把自己怎么到长安,又身陷关中,后又如何从长安城中逃出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众人听了,都唏嘘惊叹不已。 二哥微微有些责怪地问道:“云儿,你逃离长安也有两年了,你怎么一封信也不写?害得父王和母妃为你日夜焦心。” 绮云抱歉地解释道:“那时身陷魏国,被赫连王子追杀,幸被人所救,所以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行踪,害得母亲担心,是云儿的不是。” “哦,那救你的是什么人呢?我们中山王府可要好好地谢谢人家。”王妃问道。 绮云想起朝影宫的秘密,忙回避道:“是一个隐匿江湖的高人,功夫不凡。绮云还跟着他学了一些,身手有些长进。”众人皆叹道,绮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绮云看家里亲人对自己关爱有加,亲情并不因自己少小离家而淡薄疏远,心中十分感动。 绮云在中山王府中,享受着娘亲和哥嫂们的宠爱,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畅快。只是有时想起墨川的伤势,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过了几日,中山王冯弘闻讯,从边关赶回家。绮云见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父王,她见父王虽然人到中年,腰身挺直,身姿魁伟昂藏,极有魅力。他的眉宇森然冷静,只有看向王妃时柔情无限。 冯弘用过晚饭后,进了房细细和王妃掬烟叙话一番。然后,让侍女请了绮云前来,仔细地询问了绮云这些年来的经历境遇。绮云原原本本的叙说自己在江南刘家和在长安城的点点滴滴,待要说到自己在朝影宫的经历,想到朝影宫本就是隐匿江湖的组织,墨川眼下正在龙城又身受重伤。于是,避去朝影宫的经历不讲。 冯弘仔细地听完绮云的讲述,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云儿,你刚刚说到,你在长安城救过一个名叫佛狸的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第049章 冯弘绸缪 绮云见父王问得郑重,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并从颈项中掏出佛狸送给她的玉佩给了父亲。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冯弘听了,细细看了那玉佩,起身踱步了半晌,对绮云说道:“云儿,我想你在家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启程去平城,去找一找那个佛狸。” 王妃和绮云诧异非常,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冯弘给她们解释道:“我听云儿说的这个佛狸,应该就是魏国皇帝的皇长子拓跋焘,他的小字就叫佛狸。从平城探听到的消息,两年前,他曾经出走过,后回到平城。他一回平城,魏主拓跋嗣没有让他入宫,而是给他一道圣旨和一柄剑,命他前往边塞,防范柔然。所以,我猜想绮云救的人,一定就是拓跋焘。” 冯弘把那玉佩递给王妃,道:“掬烟,你看,这玉晶莹剔透,成色极好,价值不菲,一定不是普通人能用的物件。能用得起这样东西的人,非富则贵。” 王妃接过来细看了一会儿,说道:“名叫佛狸,家住平城,身上佩戴上等的玉器。有这几个巧合,应该就是了。只是,王爷,就算云儿救了一个皇子,你为什么要叫云儿去找他呢?难道还要人家的谢礼不成?” 冯弘觉得夫人既聪明又糊涂,答道:“掬烟,我中山王府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也并不缺金少银,不是要他的谢礼,而是以此为由,让绮云进而结交魏国。”说最后一句时,声音低下去了,神色十分谨慎。 王妃正色道:“王爷,我不同意。皇上与柔然、刘宋关系交好,和魏国谈不上什么友好,也没有什么往来。如果我们自己私底下结交魏国,到时,皇上给我们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冯弘眉头微蹙,“这里的风险,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黄龙国国小民弱,若想确保无虞,必定要找个稳固的靠山。宋国虽然和我们交好,国力强盛,但毕竟地处江南,和我们远隔千山,一旦有事,根本不能保我江山。实际上,最为可靠的还是结交我们的近邻魏国,才是良策。” “这事,皇上能同意吗?”王妃理解丈夫的想法,尚有疑虑。 “皇上肯定不会同意,这事不能让皇上知道。”冯弘十分肯定地答道:“原先,绮云远去江南,就是为了结交刘裕。现明目张胆地派绮云又去魏国,皇上想这肯定会惹恼了宋国,得不偿失,必定会阻扰的。所以,绮云只能是私底下去,以私人朋友身份前去结交。以后,若有事态发生,多一个转圜的余地。” “王爷,这事还得听听绮云的主意。”王妃转身看着绮云,问道:“云儿,你认为如何?” 绮云听父母谈论,聆听良久,若有所思,见母亲问起,才答道:“原先看到那个佛狸,就觉得他气势不凡,像个贵族王子。听父王和母妃的分析,**就是拓跋焘。只是没有理由,冒冒然去探视结交,恐他也要生疑。” 冯弘道:“不妨事,只要你偷偷装扮一番,设法接近拓跋焘。前去看看,他是否就是你救的那人。如果是,再做打算,走一步,再看下一步。” “王爷,我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云儿九死一生,才回了家门。哪有这么快又叫她离家的道理?”王妃心里极舍不得绮云。 绮云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娘”,扑到王妃的怀中,王妃一把搂住,说道:“要我说,一辈子让绮云留在我身边才好。” 冯弘见母女二人多年未见,还要叙话亲情,说道:“此事并不着急。只是,未雨绸缪,你心里想着这事就是。云儿,这段时间多陪陪你母亲,你不在家的时候,你母亲日夜忧心。尤其是得知你身陷长安,生死未卜之时,你母亲一场大病,好一段时间才渐渐好了。” 绮云伸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脸颊,轻声安慰道:“娘,你再也不要为云儿忧心了,谁也不能把云儿怎么样。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我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这些孩儿当中,你是最为聪明伶俐的。你能深得刘家上下的欢心,还能从赫连勃勃那恶魔手中逃出,足见我的云儿是极其聪慧的。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就你一个女儿,怎能不让我担心焦虑呢?”说着,王妃脸上两行清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冯弘见夫人落泪,赶紧宽慰道:“掬烟,莫要再伤心了。云儿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我深信云儿是个有主意的人,遇事沉稳,拿捏有度。这几个孩子当中,你最不用担心的,恐怕就是你这个宝贝女儿了。” “就是,谁要遇上我,他该担心的是他自个儿。有人说,谁要和我为敌,他一定要倒霉了。”绮云也安慰母亲道。 听了二人的一唱一和,王妃破涕为笑,“你们就知道哄我。”一家人其乐融融,绮云心中极是温暖。 中山王冯弘在家只呆了数日,又要前往边关镇守。中山王府一家人到城门口送别冯弘,回到王府里,却不想宫里来了一名太监正焦急地等在庭院里。他一见了王妃、绮云等一行人回府,立刻迎上前来,单膝下跪请安。 王妃见了他,脸上似有不郁之色,淡淡说道:“是夏公公您哪,你们娘娘今日还好吗?公公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夏公公站起身来,在王妃面前赔笑着,哈着腰献着殷勤,说道:“宋贵妃在宫里很是想您呢。娘娘经常对奴才说,怎么中山王妃这一阵子,就不似以往来得勤了,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见着王妃,怪想她呢。” 绮云心里暗暗称奇,怎么母亲经常要入宫陪那位宋贵妃呢? 王妃听了夏公公的话,脸色更加不好看,给旁边的婢女使了一个眼色,强笑道:“夏公公这一路辛苦了,大老远的还劳烦您跑这么一趟。我呢,今日刚送完我们王爷出城,身子乏的很。不如改日,等身子大好了,再进宫见你们娘娘吧。夏公公,有劳了。”说着,她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包银子,塞在那夏公公的手里。 那夏公公面有难色,欲要推辞,王妃只是不肯。那公公只得罢了,收了银子,一脸谄媚地告退离去。 绮云忍不住地问道:“母妃和宋贵妃很熟吗?怎么特地打发人请母亲入宫去陪她?” 王妃并没有作答,只是扶着婢女回房歇息了。绮云看母亲恹恹的,想着父亲离家,母亲悒郁不已,自己不应该再去烦她了。 直到用晚膳时,也没有见到母亲。绮云和哥哥嫂嫂们一起用了晚膳后,各自回自己的房中歇息。绮云想母亲歇息下了,明日一早再去请安。 ------------ 第050章 夜半来客 夜半时分,绮云突然被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正要披衣起来。151+看书网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突然从窗口掠进一个身影,她有些惊愕,正欲开口喝问。来人身形极快,一把把她拽住,拉到了屏风后面,一手捂住她的嘴,轻声叫她不要出声。 她听得那人的声音极为熟悉,不由吃惊地转眸。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了那男人的脸,骇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墨川……是你吗?” 墨川见她认出了自己,便松了手劲。朦胧的月光下,一双眼睛清亮无比,只是他的呼吸有些不稳,显是受伤了。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敲门,问道:“郡主,府里好像有刺客闯进来了,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异样?” 墨川望着绮云,轻轻摇头。 “我省的,你让我出去,我来应付他们。”绮云说道,看他眼神中还有些疑虑,解释道,“如果我不出声,他们进来。到时候,你会被发现的。” 墨川松开了手,绮云转过屏风,平静地对外头扬声说道:“没有什么不妥,我已经睡了。” “是,郡主,您好生歇息。”外面的侍卫应声道。 等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墨川暗舒了一口气。绮云转回来,见他脸色苍白,扶住他坐了下来,担忧地问道:“墨川,你身上的旧伤还没有好。半夜三更,闯入中山王府,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墨川转了转心思,凤目看着绮云,内里似流光溢彩,“来这里……看你呀。” “带着伤,冒险来看我?这就是你说的我们很快会见面的方式?”绮云拿眼瞪着他,“恐怕,这只是宫主你的托词罢了。你若想来看我,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从大门进来?你只要向门口侍卫通传一声……” 墨川温言打断她的话,“因为,我想你了。” 绮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绮云疑似自己在梦中,心跳呢?绮云摸了心口,还好,心还在平静如常地跳着。墨川一定是受伤发热了,一向冷清孤傲的他竟也会开玩笑。 墨川看她呆愣着,唇角微带起了一丝笑,正欲张口说话,一股腥甜味涌上来,嘴角溢出血丝。绮云骇了一跳,阻止他不要再说了,低声道:“你好像伤得很重,伤在哪儿了?” 墨川手捂腰间,眉头紧蹙。绮云低身查看,见他腰间衣服有鲜血渗出,估计是旧伤裂开了。她从未帮别人治过伤势,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墨川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只是皮肉伤,不碍事。” 绮云举步上前,迟疑着去解他的腰带,不安地解释道:“我……只是帮你看看。” 墨川没有动,任由她摘掉了腰带,衣服散了开来。她打量着他的伤势,果然见光滑的肌肤上一道伤口裂开来了,血肉模糊。绮云睕了他一眼,焦躁地说道:“你伤得这么重!怎么办?我这里没有治伤的药物,我去找我的二哥……”说着,便要转身而去。 墨川眼眸一沉,拉住她低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的手一用力,腰间的伤口又出血了。绮云急了,连忙用手捂住他的伤口,用柔软的布,轻轻地擦拭他的伤口。她细心地用干净的布,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她的动作轻柔缓慢,但额头已经微微渗出了汗珠。她的脸是极其平静认真的,细致得让他感到陌生,这是以前认识的绮云吗? 他从不让别人碰他的身子,现在却只是呆呆地任由她纤纤手指划过他的肌肤,丝绢沾了水轻轻的擦拭着他的伤口,有一丝凉意,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她的脸凑得很近,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看过她的脸,肌肤胜雪,眉如远黛,目似秋水。身边不是没有比她更美艳的女子,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静花弱柳的女子,时而娇俏,时而刚毅,时而灵动,时而平和,让他感到很迷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仿佛感到时光停止了,他离她很近,只要抬手,便可以…... 绮云帮他包扎好了,瞥见墨川正盯着她瞧,蓦地起身离了他,墨川登时也清醒过来了。她的脸有些红,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只是烦恼地说道:“你的衣服破了,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适合你穿的衣服呢?” 他心里一动,淡笑着说:“找不到,你的拿给我试试。”绮云一愣,转而笑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我给你找一件我的衣服,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绮云找了几件衣服给他,但都不合适。幸运的是,眼下季节是初春,天气乍暖还寒。绮云给他找了一件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宽宽大大的,墨川披在身上试了试,勉强适合。 绮云帮他穿戴整齐,抬头一看,不禁一怔,只见他鹤氅领子上束了一条四合如意绦,斗篷同色的雪帽遮了他的发髻,只露出一张绝色面孔,越发显得秀英出尘,清丽绝俗,真是美到极致了。 他见到绮云盯着他的模样看,不禁皱眉道:“你在看什么?” 绮云一时兴起,口无遮拦,忘了他的忌讳,微笑着说:“第一次看你穿了女人的服饰,没想到是如此的绝色,竟比女人还要美丽!” 墨川听了这话,目光一暗,声音有些阴冷道:“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说起!本宫对你的宽容也是有限的!” 绮云心底一寒,敛去笑容,退后一步,淡淡的说道:“是,绮云记住了。”看着她生分淡漠的样子,墨川心里突然有些烦躁,还是想看她娇俏飞扬的神情,暗自叹了一口气,问道:“我现在就这样出去吗?” 绮云醒过神来,忙拉住他说道:“现在这个时候,你走出王府肯定是不行的,傻子都会怀疑你。不如……你就在我的房里歇息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出去吧。” 绮云忙着铺床叠被,整理好床铺之后,眉眼低垂,也不看他,只是说道:“宫主,今晚就暂时委屈您,屈尊就卑,在我的床上将就一下吧。等明天天亮了,我再送您出王府。” 墨川听她言语恭敬中带着疏离,暗想,这个小丫头的脾气不小,看来谁要得罪了她,定是要倒霉了。于是,他含了些歉意问道:“那你呢?” “外间还有一张榻。”绮云依然是冷冷清清,波澜不兴。 “那我就睡外间榻上吧。别人的床,我是睡不惯的。”不等她开口,墨川抬步就走。绮云刚要阻止,却见墨川到了外间,脱了鹤氅,翻身上了榻,安安静静没有声息。 ------------ 第051章 冯邈惊艳 清晨,绮云睁开眼睛,眼前忽对上了一双清澈凤目,墨川正坐在她的床边,也不知看了多久。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绮云吓了一跳,立即坐起身来,伸手笼了笼鬓发,想着墨川大清早的盯着她看,蓬头垢面的样子全被他看了去。 墨川的凤目瞥了她一眼,闪过一丝笑意。他见绮云醒来,不便在跟前瞧着,转身走到外间,坐在榻上,问道:“现在,我是不是好离开了?” “现在?”绮云一边下床穿衣,一边摇头说道,“现在还太早了,不如,你就在我这儿用过早膳。然后,再堂而皇之地我领你出去。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墨吟雪,昨天来我这儿做客。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让我假冒吟雪?”墨川思忖了片刻,点点头,“眼下,只能如此了。” “这是权宜之计。我等会儿送你出去,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来王府是来做什么的?” “先出了这个门再说吧。早膳呢?你不应该请我吃早膳吗?”墨川避重就轻。 门开了,伺候绮云的小丫鬟进来,为绮云洗漱,两个丫鬟手端用具进来。看了郡主的房中忽然多了一个人,心下好奇,有些怔愣疑惑,也不敢做声,只是低头上前,为绮云洗漱梳理。 绮云乌黑的头发放下来,长及腰间,有如丝缎。墨川身着女装,用不着避嫌,大大方方地坐在一旁看着。他见绮云身着雪白里衣,神情有些慵懒,更加妩媚动人,与平日里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不禁有些看得呆了。 绮云难得看到墨川有些呆怔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脸上露出盈盈笑意,“吟雪姐姐,你瞧得这么仔细认真。莫不是要我的丫鬟,等会儿也为你梳洗一番,给你梳个发髻?” 墨川脸微微有些红,别过头去,再不看她。等绮云梳洗好了,二人一道用了早膳。绮云领着墨川出了房门,径直往王府的偏门走去。 经过王府的校场,早上也没有什么人。墨川身披绮云的鹤氅,大半个人被裹住了,不细看也不见什么端倪,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上前询问。快出王府偏门时,忽听到一声“云儿,你要去哪里?” 绮云闻声,回过身来,看向来人,原来是清晨起来练武的三哥冯邈。冯邈走上前,对绮云说道:“正巧在这儿遇到你。今儿,三哥打算去看看太子殿下和他的双生子。你不是一直想着去看看他们吗?不如,等会儿,三哥带你一起去。” “去见太子哥哥?好,我和你一起去。”绮云说着,瞅了一眼身边的墨川,“不过,我有个朋友昨日来看我。这会子,我先送她回去,等会儿就回来,三哥等我一起去。” 这时,冯邈注意到了绮云身边的佳人,不由多瞧了墨川一眼,一眼之下,当场呆怔石化,眼睛直直地盯着墨川,半天不言不语。而墨川的脸色渐渐转冷,气氛越发有些诡异。 绮云清咳一声,睨了墨川一眼,对三哥笑道:“三哥,要不要云儿寻块帕子,给你擦一下口水?” 冯邈闻言,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讪讪地说道:“云儿,这是你的朋友?你怎么不给三哥介绍一下呢?” “哦,是云儿疏忽了。三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墨吟雪,墨小姐。”绮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拼命地忍住笑,又对墨川说道:“这是我三哥,冯邈。” 墨川并不做声也不施礼,只是对冯邈微微点头,算是见礼了。冯邈并不以为意,眼光依然定定地在墨川的脸上,“墨小姐是云儿的朋友,便也是……我冯邈的朋友。只要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墨小姐开口吱一声,即便是赴汤蹈火,我也……”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绮云打断了,她心里有些急,“三哥,我这位朋友不仅人长得美,身手更是一等一的好。在并州,就是她教我功夫的。所以,三哥,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其他的莫要操心。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未等冯邈答话,就拉着墨川,径直出了偏门,只留下冯邈兀自痴痴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出了王府,墨川领着绮云左拐右拐,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有一辆马车静静地在那里等着,驾车的墨琪。墨川摘了雪帽,跨步上了车。绮云见有人来接应他,应该平安无事,便转身往回走。却不料,被墨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拽上了车。 绮云上车还没有坐稳,马车就开拔了。绮云一个身子不稳,倒在墨川的怀里,抬眼一看,见墨川的脸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的凤目正紧紧盯着她。绮云面色一红,手撑在他的胸前,挣扎了一下,离了他坐正了身子。 墨川见她离了自己,有种莫名的失落,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虽然收回了手,心底还在回味着刚刚的一瞬间,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感觉,心不禁轻轻的悸动。 马车里压抑的沉默,令绮云有些无所适从。似乎过了许久,外面传来墨琪的声音,“宫主,到了。” “这是我朝影宫在龙城的据点,你万一有事,可以到这里来找我。当然,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平时,如果要找我,就到刚才上车的巷子里。每日巳时,都有人在那里等着。记住了吗?”墨川对绮云说道,口吻还是淡淡的。 绮云点点头,墨川正欲下车,却被拉住了衣袖。绮云轻声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半夜来中山王府,是来做什么呢。” 墨川淡笑了一下,也轻声答道:“这里也不方便告诉你,等方便的时候再说吧。” 绮云无奈,心里失望,想了想说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说话。宫主,我家在龙城,什么时候我请你吃饭,也算尽一下地主之谊。到时,宫主定要赏脸才是。” “好,一言为定。”墨川爽快地答道,微凉的凤目中闪着亮光。下了车,墨川命墨琪重又送绮云回去了。 ------------ 第052章 冯氏来历 绮云回了王府,一进门就见三哥冯邈正来回踱步。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见她回来了,冯邈立刻迎上前来,“云儿,我等了很久呢。我们现在就走吧。” “去看太子哥哥吗?”绮云边上车边扭头问道。 “嗯,是的,还有他的凤儿和麟儿。”冯邈催促着。 二人坐上了马车,冯邈不时地看看绮云,欲言又止。绮云微笑着道:“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云儿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吞吞吐吐的。三哥,你有话直说。” “云儿,那三哥就不客气了。”冯邈说道,脸色有些忸怩,“今天早上遇到你的朋友,她什么时候……还会到咱家来呢?” 绮云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的三哥看上了那墨川了?绮云心中计量了一下,面带揶揄,径直问他:“三哥,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要不云儿帮你问问墨小姐,她有没有人家?” 冯邈被她说中了心事,讪讪道:“云儿,哪能呢?只是见了一面而已。她既是你的朋友,又帮助过你,总得尽点地主之谊。” “这事,云儿自有思量。”绮云岔开话题,“三哥,说说太子哥哥的事吧。我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他还能认识我吗?” 冯邈笑答:“别说这七八年没有见你,就是你老得白发苍苍,牙齿掉光,太子也认得你。他还记得,在他大婚之时,你偷偷去看新娘子,往她怀里扔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把太子妃吓得掀了盖头。所以,你是比太子还要早看到新娘子的人。” “那时,我有那么淘气么?”绮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一年后,太子妃一下子生了龙凤双胞胎,举国庆贺。他们双胞胎的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当时,太子太过兴奋,对于取名字纠结万分。结果,你去看了,张口给他们取名一个叫冯麟,一人叫冯凤。麒麟凤凰,吉祥如意。” 绮云点头道:“我记得他们两个孩子,一个叫麟儿,一个叫凤儿。原来他们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忽然,冯邈脸色肃然,“云儿,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你要记住了,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太子妃。在你走的第二年,太子妃就病逝了。太子重情,这么多年还没有续弦。太子事务本就繁忙,还兼任大王。但平时只要有空,自己就陪着两个孩子。看他这么辛苦,母亲也带我们经常前去探望,陪两个孩子一起玩。”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东宫是在皇城中最东面,离中山王府距离较近。所以,两家走动也极为方便。 进了东宫,三哥领了绮云径直往内里一个园子走去。进了园门,绮云惊讶不已。这个院落不像是一个富丽冰冷的宫廷内苑,倒更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里的院落。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园子一角搭了葡萄架子,虽没有结果,但郁郁葱葱像个伞盖。 绮云觉得很好奇,到处都觉得新鲜,一会儿跑到水井边,看到井中倒影,一会儿看看鲜花,喂喂白鹤。 冯凤和冯麟与他们的父王钓鱼归来了,小脸被晒得黑红。两个孩子看见冯邈,亲热地靠上前,一口一个“三叔”叫得欢。冯邈把两个孩子一手抱一个,揽在怀里。他们亲热的样子让绮云很羡慕,她含着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太子冯永见了他们二人,上前打量了绮云一会,笑道:“早就听说灼华郡主回来了,这会儿才来看哥哥?” 绮云也笑了,“太子哥哥,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是我了呢?” 太子说道:“你长得越发像你娘了,见你有七八分像中山王妃的样子,不是绮云,还会是谁呢?你娘是黄龙国的第一美人,如今云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呵呵……” 绮云脸有些红,“今日,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凤凰儿和麒麟儿的。我当初还抱过他们俩呢,我还记得他们刚生出来的时候,像两只小猫儿一样可爱。几年不见,竟长这么大了?” 太子向两个孩子招手道:“凤儿、麟儿,来见见当初给你俩取名字的姑姑。”孩子笑嘻嘻地上前请安,见了绮云一点也不认生。绮云见两个孩子非常可爱,粉雕玉琢般,十分喜欢,摸摸这个,瞅瞅那个。双胞胎倚在绮云怀里安静了一会,可是没过多久,他们跑跑跳跳,嘻嘻哈哈,没有片刻的安宁。 绮云看着孩子奔跑的身影,笑容温婉,对太子说道:“太子哥哥,你的园子里怎么种了这么多的菜?不像是在东宫,倒像是个农家的院落。” 太子说道:“他们的母妃虽出自官家,却最喜欢稼穑桑麻,田园生活。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这种生活,自己种些东西,春播秋实,心里最是满足。而且,我这院落,原本就有温泉,所以气温较高,适宜种些东西。经常活动,对孩子们的身体也好。” 午膳的时间到了,新鲜的鲫鱼摆上了桌子,兄妹俩吃得满脸通红,都是汗水。他们一边吃着,一边不停地问这问那。兄妹俩你来我往,一顿饭吃得和大战一场差不多,太子却并未板起脸来,而是满眼慈爱地看着他们,不时给他们夹菜,像平常百姓的人家。 太子笑道:“让你们见笑了,他们两个孩子在别处要守皇孙的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只有在我这儿,我让他们当做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我也可以和他们共享天伦之乐。好在父皇宽厚大度,两个孩子规矩有什么不当之处,父皇也一笑了之。” 绮云笑道:“人家说天家无情,我看此话却不尽然。太子哥哥,只怕是天下最富有人情的皇太子了,两个孩子有你这样开明的父王,是多大的福气啊。” 太子笑而不语,眼瞅着两个孩子,满脸慈爱。 绮云忽想起一事,问道:“太子哥哥,我进东宫时见门口有一棵大槐树,长得郁郁葱葱,有些年头了,我们中山王府门前也有这么一棵大树。我们冯氏门前种植大树,好像是有什么说法?” “你多年不在家,也难怪云儿你想不起来。这门前大树其中的来历,你只要往我们冯氏一姓上面想便可以想通。”太子边说边给绮云布菜。 “冯氏一姓,大树?”绮云脑中急转,忽悟道哈哈一笑:“大树将军冯异。”太子和冯邈笑着点头。 冯姓是周文王之后,祖先可追溯到周文王的第十五个儿子毕公高,他的后代封在魏地,其子孙采食于冯城,于是,这一支子孙就以邑为氏,就是冯氏。 在众多冯氏人物中,最为冯姓引以为荣的数东汉名将冯异,襄助东汉光武帝刘秀中兴。由于他在战场上累建奇功,每次打了胜仗,诸将坐在营内论功争赏时,他便出去站在大树下避让。因此,大家笑称他为“大树将军”。论功不伐,冯异在不居功上立下了典范。 太子点头道:“我们冯姓后人从此便以‘大树’为门第,称‘大树第’,以期后人不居功自傲,谦虚谨慎。” 说道这里,太子复而叹道:“最能将大树将军的高风亮节发扬光大的,便是二皇叔。可惜天妒英才,不幸早逝。” 绮云听他说起二伯冯素弗,立刻兴致盎然,缠着太子说个清楚明白。两个孩子见大人说得兴起,也停了筷子怔怔地听着。 太子见状,索性放下了碗筷,认真地说道:“我们的祖父曾经在慕容泓、慕容冲建立的西燕为将。西燕灭亡后,冯家便东徙至和龙。到了父皇这一辈,因事获罪于后燕昭文帝慕容熙,避难逃匿至居燕山。后来,父皇和二叔见慕容熙昏聩暴虐,带了部下潜入龙城,趁慕容熙拆毁城门送葬苻皇后之际起事,并擒杀了慕容熙。 再后来,父皇被众部下推为国主,即位登基。这个过程中二叔的功劳最大,他身为宰相,却谦虚恭谨,非礼不动,俭约律己,百官震慑。他去世时,父皇七临二叔的丧葬,痛哭失去一条臂膀。” 绮云听了,耐不住好奇地问道:“当年,皇伯父和二伯父离开居燕山,至龙城起兵时,我父王在哪里?” 太子答道:“你父王是家中的幼弟,兄长们自然不愿意带他去冒险。所以,他和你的母妃当时留在居燕山,是在事成之后被接到龙城的。四王叔和王婶伉俪情深,是传遍龙城的一段佳话。不像父皇……”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绮云和三哥对视一眼,知道太子在叹息他的父皇冯跋什么都好,就是后宫嫔妃太多,生皇子几十个。冯邈赶紧劝道:“皇上勤于政事,后宫嫔妃众多,也是为子嗣繁衍,江山永固。不像魏国皇室人丁凋零才好。” 太子叹道:“我的皇弟虽然众多,但父皇为防范出现西晋那样的八王之乱,绝不允许他们协理政事。所有的军政除了父皇亲自处理外,就是交给我了。其他的皇弟们每日斗鸡走马,游手好闲,没有一个成才的。而我这个太子,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觉得处理政务有些力不从心。” 见太子有些伤感,绮云和三哥忙又宽慰了一会,太子才把心事放下。 ------------ 第053章 皇子众相 过了几日,绮云到上次和墨川上车的地点,让墨琪传了讯息,邀了墨川,前往龙城最豪华的酒楼。*** 小二请了他们在楼上雅间坐了,只见雅间内是三张桌子,里面空无一人,屋内飘着淡淡的檀香,里面的家具皆是用典雅贵重的檀木所制,显得富贵且沉稳。绮云见三哥为自己订的是龙城最为奢华的酒楼的雅座,在这儿宴请墨川,配得上他的人品。 绮云请了墨川,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了,绮云点了几个酒店最为拿手的菜肴,让人下去准备了。二人对面坐了,墨川喝着清茶,只是静静看着绮云,并不语,一抬手一低头皆是风。 不一会儿,小二把酒菜都端上来,绮云一边给他布菜倒酒,一边对他说道:“这里安静无人,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趁着我父王离家,夜闯中山王府,到底所为何事?” 墨川懒懒地说道:“我不是告诉了你,我是因为想你了吗?你不相信吗?” 绮云看得他眼中有一丝戏谑之意,反问他:“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 “那是你的事。”墨川轻摇折扇,嘴角噙了一丝浅笑,“想我墨川,第一次和人说我想你了,居然没有人相信。”第一次遇见个对他的美色并不心动垂涎的人,心中冷意去了不少,兴起一些玩笑之意。 “墨川,你别开玩笑了。说吧,你半夜来我家里,一定是要找什么东西,对不对?”绮云打断他的话,她知道他们朝影宫神通广大,如果有对自家不利的举动,必然会危及到家人,大有誓不罢休追问到底的架势。 墨川收了折扇,一脸正经的对她说道:“郡主说得很对,我是要找一样东西,是我慕容家的东西。不过,这样东西不在你家里,而是在皇宫里。我只是去皇宫里头寻找,不料惊动了大内高手,被他们追着。结果好巧不巧,跑到你屋里去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皇宫里的东西,又本是你们慕容家的,那是什么?”绮云思量着,脑中电光一闪,低声道:“我知道了,你要找的是――传国玉玺。” 墨川点头,眼中似有赞赏,也低声道:“不过,我们去了以后才现,在你们龙城皇宫里的那枚传国玉玺是假的。” “是假的?”绮云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追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当年我祖父宫变之时,传国玉玺丢失,后落在奸贼慕容永的手中,后来燕国被你伯父篡位,玉玺自然就在你伯父冯跋的手中。我朝影宫派人找来了当年慕容永身边的掌玺侍卫,他鉴定出你伯父现在所用的玉玺是假的。所以,我们也用不着盗取了。” “那真的在哪里?”绮云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真的反正不翼而飞了。” 绮云半信半疑,暗自思忖着: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玉玺若真的丢了,恐怕黄龙国有变乱横生,国无宁日。她不禁面有忧色,对墨川说道:“朝影宫神通广大,耳目众多。如果知道玉玺的下落,还望宫主派人告知绮云,绮云将不胜感激。” “哦,如果告知你玉玺的下落,你将要怎么做呢?”墨川慵懒地问道。 绮云双手托腮,默想:是啊,就算知道玉玺的下落了,自己找得回来吗?若说完璧归赵,皇伯父是篡位建国的,慕容氏又是玉玺的原主人,到底应该给谁?这事有些让人头疼。眼下,不是不知道那玩意丢哪里去了吗?等找到时再说吧。 绮云想到这里,转开话题道:“不想那些个头疼的事儿了,我们吃菜吧。这都是这家店中极品的菜色,凉了就不好吃了。” 绮云做东,见花了不少银子,有些肉痛,招呼他多吃一些。墨川手握酒杯,只是浅酌慢饮。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男声粗声粗气,女声娇媚甜腻。一群人掀开门帘拥了进来,使得本来空旷的空间忽然变得逼仄了许多。 一行人进了门,见有人已经在座,为的锦衣男子心里头就不乐意了,大声嚷嚷道:“掌柜的,这雅间里怎么有人哪?这平时都是我们饮酒取乐的地方,怎么让闲杂人等给坐了?” 绮云背对着他们,一时看不清他们是何方神圣。而墨川背光而坐,来人一时没有看清,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时,不由皆怔怔呆。 他们只见眼前一个如嫡尘仙人一般的年轻公子,正轻摇折扇,安然而坐,优雅俊美,姿势撩人。 这时,掌柜闻声赶紧过来,见此景,打着千儿,不停地向绮云和墨川鞠躬行礼,口中告罪道:“公子,小姐,小的对不住。一时没照顾到,小二不懂事,把你们带到这儿,这儿是这几位爷长包的雅间。烦请公子和小姐挪个座。这一顿,我请了。” 绮云瞟了掌柜一眼,“什么?为什么要我们让座?我们先来的,你带他们到别处去,不就好了。” 掌柜的还要再说什么时,一行人回过神来,为的拦住他,也不看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墨川,口中说道:“不用挪位子了。这里很好,就这样。人家也是客人,我们挤一挤就可以了,你下去吧。” 掌柜见金主今天难得这么客气,居然莫名让他逃出生天,赶紧溜之大吉。 他们一行人把剩下的两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的,还是不够坐。为的那人大喇喇坐在了绮云这一桌,也不看绮云,拿眼直盯着墨川瞧,涎笑道:“这位公子,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墨川依旧气定神闲,嘴角含笑。 “你要是本地人,我们怎么可能不认识你?来,兄弟,哥儿和你喝一杯。今天,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只要你在龙城,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的。”其他人也连连附和道,笑声一片。 那人说着,就要拿绮云手边的酒杯,不经意朝绮云瞥了一眼,现绮云正冷冷地盯着他,满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那人觉得气氛不对,又看绮云有几分眼熟,仔细看去,惊道:“绮云,绮云妹妹,是你?真的是你!” 其他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闻,立刻也围上来探视,都惊呼:“绮云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来宫里看我们?” “多年不见,绮云出落的越漂亮了。” “绮云,你今天是和朋友一起来吃饭,这位是你什么人?能否介绍一下。” “绮云,今天这顿饭,哥哥们给你请了,坐过来一起用吧。”…… 原来是一群皇子,绮云的堂兄们。 “好了,够了。”绮云被吵晕了头,大喊一声,冷清地说道:“哥哥们请我吃饭,这番好意,绮云心领了。今儿,我在这儿,原是请朋友吃饭,没想到占了你们的位子,我们现在吃好了,先行一步,告辞。改日,绮云自会上门赔罪,抱歉。”说完,拉了墨川起身就走。 众皇子阻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两位佳人离了视线,暗自摇头叹息。 ------------ 第054章 和亲旨意 出了酒楼,绮云眼望长天,深吸了口气,墨川眼含戏谑的看着她。 绮云唉声叹气,“唉,让宫主看笑话了。堂堂一群黄龙国的皇子们,也不知勤政爱民,每日里只知道狎妓游戏,声色犬马。看他们脚步虚浮,脸色萎靡,便知道他们武不能提枪,文不能赋诗。而且,皇上还有这么多的皇子,多得他自己恐怕都数不清。将来争宠夺权,还不知会闹腾出什么事端来。” “你们皇帝都不担忧,灼华,你操的什么闲心?”墨川有些幸灾乐祸道。 绮云见了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悻悻然道:“你没看到他们那副色相吗?他们看上你了。要不是我拉着你跑得快,你就要落在他们手里了。” “要不是你拉了我走,他们要落到我的手里。哼……”墨川凤眸中寒光一闪。 绮云想起路上茶庄里的那一幕,打了个寒颤,赶紧拉了他,离开酒楼。 绮云想要辞别墨川,见墨川似有话要说,只得停住步子,等他开口。墨川微抿了抿唇,犹豫了会,问道:“灼华,你现在有空吗?我来了龙城这么久,还没有游览过什么地方。你可为我作向导?” 她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在街头。墨川绝世出尘的风姿,足够夺人目光。无意或借故挨近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绮云和墨川渐渐有举步维艰之势。胆大的少女折了鲜花,满面羞红着脸,投在墨川的衣袍下摆。 绮云见状,想起了《世说?容止篇》中卫玠的笑话,不禁轻笑出声。拉了墨川的衣袖,疾步离了人群,到河岸僻静之处,口中笑道:“还好我们脚步快,不然我担心你要变成第二个卫玠。众生见了墨川,便误了终生。以后,宫主出门只能坐车,以免祸害众生。” 墨川打开折扇扇了扇,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问道:“灼华,你会被我所误吗?” “墨川,你可够贪心的,误了众生不算,还不忘算计我一个。”绮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墨川侧对她,似有深意地看向她的眼。 绮云回视他,墨川的凤眸如海般深邃,深不见底,心中研判他的话真假难辨。 当下忽略不计,绮云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塔,对他道:“那座佛塔,是我父王为母妃祈福所建。母妃常年礼佛,身体却不好,不宜远行。所以,父王特地请旨为母妃造一座佛寺,没想到皇上竟然同意了。龙城内的百姓都感激中山王府,有了那间寺院,礼佛不用走到城外。如今,那里已经变成了龙城最热闹的中心之地。” “你父王很爱你的母妃。”墨川负手而立,看着河岸对面高耸入云的佛塔。 绮云眉眼舒展,和他并肩而立,叹道:“是啊,我希望,能遇到一个对我像父王对母妃那样的人。愿得一心人,白不分离。” “愿得一心人,白不分离。”墨川玩味似的重复了一遍,似讽似叹,“乱世之中,这恐怕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身处乱世,一切变幻无常,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听了他这番感叹,不知为何,绮云似感染了他的绪,心底竟泛起微微的凉意。 绮云别了墨川,回了自己家里。一进王府大门,迎面走来一群太监服饰的人等。他们不认识绮云,没打招呼就匆匆离去了。 绮云见皇宫里来人,心中疑惑,该不会下午的事,皇伯父这么快就知道了。进了正厅,哥哥嫂子们都在,见了她,都迎了上来,满面愁容,欲又止。 绮云见此景,满头雾水。这时,却见众人分开两边,王妃走到近前,手握一幅黄色的卷帛,眼中含泪。 绮云知道那是一道圣旨,惊疑不定,想必生什么大事,只问:“娘,怎么了?皇上下了什么圣旨?” 王妃哽咽悲泣,一时说不出话来。三哥性子急,直说道:“皇上知道你回来了,下旨封你为朝阳公主。让你择日和亲柔然,嫁给柔然单于大檀。” “什么?”绮云瞪大了眼睛,犹自没听明白,三哥又重复了一遍。绮云听在耳中,犹如晴天霹雳,饶是聪明智慧,也一时想不出办法,只是愣神呆。二哥冯朗和三哥冯邈看她的模样,心中悲愤不已,竟要冲出门去,找皇上讲理。 “回来,”王妃一声断喝,“你们年轻,血气方刚,不要冲撞了皇上。王爷现不在家,我现在即刻进宫,让宋贵妃带我去见皇上。”眼神严厉地看着众人,“你们都给我在家等着,不许轻举妄动,知道吗?” 众人诺诺称是,王妃命人给自己换上朝服,坐了马车径直往皇宫而去。众人在厅堂中或坐或站,都悄无声息。 渐渐地,夜灯初上,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可是谁也没有心吃饭。饭菜渐渐变冷,拿下去热过重上,还是没人有心思吃。下人们也不敢催促,只在旁边恭候,鸦雀无声。 绮云看此景,渐渐缓过神来,面带微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到母妃回来了,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们莫要心焦。” 众人见她小小年纪,遇到此等难事,泰然处之,反过来安慰他们,心下感叹。绮云坐了片刻,便安慰众人皆回房歇息,自己则慢慢踱步回了房。 进了房,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心中一团乱麻。忽见一个身影一晃,墨川那张人神共愤的容颜出现在她的眼前,绮云吓了一跳,立刻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墨川眼神一个暗示,她声音低下去了。墨川低声对她道:“你的事,我一回去就知道了。你想不想知道,你们皇上为什么要下这道圣旨?” “为什么?”绮云惊疑不定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要想知道为什么,你跟我去一趟就明白了。” 绮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她在并州朝影宫的一年多,他也没有真正害过她,怎么说他们也算有师徒分,也曾订过盟约。 绮云打定主意,打算跟了他一起去。墨川瞥了一眼她的月白衣衫,绮云问道:“怎么,要不要换深色衣服?” “你已练成琅鸣天舞,用不着。”墨川淡淡地说道。 绮云一路跟随墨川,穿檐走壁。到了一处围墙之上,墨川突然停了下来,绮云也跟在他身后止步。 只见眼前气势开阔雄伟,黄色的琉璃屋顶连绵不绝,已到皇宫内苑中了。 绮云嗓子有些干,咽了口口水道:“墨川,你确定我们是要进皇宫内苑,才能探得消息?这里可是有几十座宫殿,我们是要去哪个?” 墨川点头,使了个眼色,二人使出琅鸣天舞飞身过去,偶有侍卫抬头,恍惚间看见两个白影翩然飞去,只道瞥见了两只白鹤。 ------------ 第055章 护女心切 到了一处大殿,墨川和绮云攀上琉璃瓦片,透过缝隙,下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大殿中灯火璀璨,宝座上一人身穿明黄色朝服,正是冯跋,还有一人侍立在旁,绮云定睛看去,却是自己的母妃王掬烟。绮云大吃一惊,身形一晃,墨川一把托住,方才稳住身子,又凝神望去。 只见过了良久,冯跋才放下手中的御笔,抬头问道:“中山王妃,今日急急忙忙求了宋贵妃,来见朕。王妃,所为何事啊?” 王掬烟跪下请安,禀道:“臣妾是为小女绮云的事而来,请陛下收回旨意。” 冯跋靠在椅背上,慵懒地问道:“朕每日那么多道圣旨,不知王妃说的是哪一道?” 掬烟辞恳切答道:“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让小女远嫁柔然。柔然远隔千里,那单于大檀残暴粗鄙,其年龄可以做绮云的父亲,怎么可以做绮云的夫婿呢?” “王妃说的是这个理由啊。那我问你,十年前,朕把自己的女儿乐浪公主远嫁到柔然,嫁给单于斛律。朕舍得,王妃就为何舍不得呢?”冯跋面色深沉,目光炯炯直视着掬烟,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渗出。 掬烟神抑制不住地转为悲戚,声音微微有些抖,“陛下儿女众多,乐浪只是陛下的一个最不喜欢的公主。而中山王和臣妾只有绮云一个女儿,中山王定然不舍。何况,绮云八岁起就送于建康,结交刘裕。此次,关中战乱,绮云救了刘家二公子刘义真,她的使命已然完成,为什么还要让她远去柔然和亲?” 绮云见母亲为自己在皇帝面前据理力争,心下酸痛,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冯跋站起身来,目光闪烁,走到王妃身边,伸手扶了她起来,缓缓说道:“王妃一定要知道原因吗?灼华郡主小时候,朕身边有一个高人,给她看过相。说她是命硬之人,是克亲、克友、克父、克母、克子的大凶之命。长大之后,其美貌,其心机,定能倾城倾国倾天下,是真正的一代红颜祸水!” 冯跋每说一个字,脚步便逼近掬烟一分。掬烟步步后退直至殿柱,退无可退,只感觉五雷轰顶,站立不稳。 冯跋看了掬烟一眼,接道:“既然她是一个祸水,朕就不能把她留在黄龙国,让她离得越远越好。倾城倾国,让她去倾别的国家。哈哈……”冯跋想到自己的主意,神色极为得意。 听到他的笑声,掬烟醒过神来,悲愤地尖声嚷道:“不可能!绮云人那么聪明,那么善良,怎么会是红颜祸水?” “人善良,就不会是红颜祸水了么?人的命运不会因为是否善良而能改变的。掬烟,你也很善良,但你就是一个红颜祸水!”冯跋冷笑一声,咬着牙说道。 绮云听到此处,脑中早已嗡嗡作响。见掬烟沉默不语,只听得冯跋声音转柔,直问她:“如果不是这道圣旨,王妃你会急急忙忙地进宫来见我吗?等了一个下午,也坚持要见到我,是不是?” 掬烟神色凛然,不卑不亢地答道:“绮云是我的掌上明珠。和亲一事关系绮云的终身,臣妾自然对陛下是非见不可。” “掬烟,之前,你经常来宫里探视,甚至陪我说说话、批奏折。可是,为何现在一次都不进宫来?我要见你一面,何等艰难。如果你心爱绮云,那朕可以为你收回旨意,但你依旧像以前一样,常常进宫陪伴于我左右。掬烟,好不好?”说话间,冯跋的神色温柔得似渗出水来,语似有哀求之意。 掬烟大惊失色道:“陛下,不可。” 绮云闻,身子摇摇欲坠,似把持不住,被墨川一把拽住胳膊,示意她不得擅动。 掬烟劝慰道:“陛下,臣妾之前常常入宫,是来探望宋贵妃的,偶尔陪陛下说说话。不知让陛下误会了,是臣妾的过错。” 冯跋不理掬烟的解释,面色痛楚,压抑着的绪似乎顷刻间要爆出来,“掬烟,当年我们冯氏兄弟起兵之前,在居燕山避难。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为什么最后你却嫁给了他?自我和你错过,你和四弟成婚,伉俪深,多少人羡慕。但在所有的人中,最羡慕他的人,是我!” 冯跋手指着自己的心,痛苦地说道:“我拥有皇权,但却就是没有你。四弟对你独宠,只有你一个正妃,身边一个侧妃侍妾也没有。我也可以做到,如果你嫁给我,我可以散尽后宫,只有你一个。还有,你有没有察觉,我纳了那么多的嫔妃,她们也只是因为某一个地方像你罢了。我每天对着她们,心里想着的却都是你。”说罢,又摇着头,轻声叹道:“可惜,她们都不是你。” 掬烟语带哽咽道:“陛下,你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儿女众多,他们都希望得到陛下的关爱,陛下不该只把心思放在掬烟身上。自居燕山和陛下相遇以来,陛下多年对我的照拂,掬烟在此谢过。如今,掬烟什么也不求,只想安安稳稳地和中山王府的家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望陛下成全……” “掬烟,我并非不让你日子不安稳。这道旨意,只是拿你女儿的幸福,换你经常来见见我而已。你若答应,咱们只是还像以前那样,你经常入宫来陪我说说话,让我时时见到你,可好?”冯跋满眼都是期盼,说着不自禁张开双臂来抱掬烟。 绮云捏了一枚琅花,正待挥手射出,却见大殿内,掬烟一个旋身,轻巧的避开了冯跋的双臂。绮云心里一惊,是琅鸣天舞!冯跋也一愣,回过神来,挥掌便要上前擒拿掬烟。只见掬烟使出琅鸣天舞,身影如彩蝶春燕般敏捷灵巧。 冯跋出身武将,虽然武艺高强,却一时也靠近不了掬烟。几个回合下来,只能眼含幽怨,无奈地看着她。 掬烟修身玉立,调整了一下呼吸,正色道:“臣妾知道皇上旨意的意思了,请恕臣妾不能答应陛下。皇上误听人,如此嫌弃绮云,臣妾自会让她离开黄龙国,但绝不能让云儿和亲柔然。否则,我们整个中山王府不惜玉石俱焚,也要抗旨,还请皇上谅解。臣妾告退。”说罢,敛襟行礼,神色冷然,转身离去。 一卷黄色的绢帛从她的袖中滑落,如落叶般打着旋掉落在地。大殿中空寂无声,只留下冯跋,痴痴地看着在风中飘落的圣旨…… ------------ 第056章 复离故国 “来人,给郡主准备行装。***记住,行装要打点齐全些,郡主要出远门。”王妃一进门就对婢女吩咐道。 绮云迎上前去,王妃看着自己心爱的唯一的女儿,眼中满含不舍,口中却是决绝:“云儿,你赶快收拾行装。明日一早,我们就送你离开龙城。你离开了黄龙国,就再也用不着远嫁柔然了。” “那皇上的圣旨怎么办?” “云儿,你放心,你父王在边关手握重兵。一时半会,皇上不会拿我们中山王府怎么样的,但也要早点离开龙城。娘担心皇上反悔,你走了就没事了。只是……我的云儿,你一个女孩儿要飘零在外,怎能不让为娘的忧心?”说完,王妃眼中满是悲戚,抚着绮云,泪如雨下。 绮云含泪而笑,安慰她:“娘,你不要担心我,我之前近两年是在并州,跟着高人修炼来着。如今有些身手,一般人等还奈何不了我,请母妃放心。” “哦,云儿炼了一身什么功夫?这么厉害。”王妃拭了泪,问道。 绮云离了母亲怀抱,一个旋身使了几招琅鸣天舞,眼睛紧紧盯着母亲。王妃神色一怔,稍瞬复原,问道:“这功夫煞是好看,是什么人传你这功夫的呢?” “传我这功夫的人,他姓墨。他这功夫是授之于其母,他的母亲名叫……”绮云看了母亲一眼,又慢慢吐出几个字,“黎明月。” 王妃脸色一白,呆了半晌,方才涩声问道:“他的母亲……可还好么?”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母亲中毒身亡了。”绮云答道。 王妃听了,面色更加苍白,身子摇晃欲坠,却强自镇定地说道:“你有此功夫护身,为娘多少放心了些。记住,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回到龙城。今后,全靠自己照顾自己了。”满眼慈爱,心中自是百般无奈千般不舍。 第二日一早,黑沉沉的天空,寂静笼罩着大地,空旷的道路上回荡着阵阵马蹄声。绮云坐在马车上,离开了龙城。在阴影中,绮云看着城门口渐渐淡去的家人的身影,不禁眼前水光迷离一片。 出了城,绮云神萎靡,只听一路上,还有一辆马车在后跟了许久。车夫不禁心下惴惴不安,扬身对绮云说道:“姑娘,后面有一辆马车跟了好一阵子了,会不会……” 绮云探出头看了一会,让车夫停了车,并让他卸下行装后自行回转。后面的马车见状停了下来,驾车的墨琪帮她把行囊放上马车,打上帘子扶绮云上了车。马车内光线较暗,墨川一袭淡金色锦衣端坐着,有如王者,一双凤目精光闪烁,直看向她。 绮云上了车,也不理他,靠着垫子懒懒地歪坐着。思虑着昨夜冯跋对母亲说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悒郁烦闷。 墨川看她蔫蔫的,神与往日大不相同,问道:“怎么,还在想着昨日的事?” 绮云郁郁地说道:“我被皇上给放逐了,现在是一个无家可归之人。相面的都说了,我是一代红颜祸水。你也不要理我了,恐怕,连你也会被祸害了。” 墨川冷哼一声道:“你心里以为,我会害怕祸水吗?只怕,在这个世上,还没有我墨川害怕的事物。”说罢,神冷傲,不知是对祸水一说还是对祸水之人不屑一顾。 见绮云默默无语,墨川扫了她一眼,轻摇折扇,又徐徐说道:“恭喜郡主。你可要知道,一般的人等,想要做祸水还不够格哪。倾城倾国倾天下?那得过多少年,才能出一个。” 他的神色邪魅,口气慵懒,似是安慰,但听在绮云耳中很不是味。怎么听,都觉得讥诮多于赞美。 绮云反唇相讥,“是啊,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多谢宫主的抬爱。听上去,我怎么有如天神一般,能让地震生,地动山摇,天下将倾。” “灼华郡主,你若为那等事犯愁,就不似你往日的做派了。”墨川收了折扇,眼眸紧盯着绮云,眼光全不似一贯的淡漠冷清。 墨川的语神变得正经严肃,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曾听你对着黄河起誓,‘苍天作证,日月为鉴!我冯绮云,无论在什么时候,遇到任何事,都不会放弃,都不会被打倒。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都挡不住!’此番话听在我耳中,是何等的潇洒恣意?冯跋,只不过是一个庸人,你又何必为他的话,而感到困扰忧心呢?” 绮云想起,自己逃离关中后,渡过黄河,在壶口瀑布前,她第一次遇见了墨川时,看着奇丽壮阔的美景,对着瀑布大声喊叫了一番。喊了些什么,自己忘了,却让他记住了。 此刻,墨川提及当日自己的誓。绮云想了一会,郁结心中的烦闷消散,心境竟变得豁然开朗。 绮云正襟危坐,接道:“宫主,你说得对。我行事磊落,至今未有心害人,又何必在意那没根没落之说,这岂不是自寻烦恼?至于结果,只要无愧于心就好。这乱世之中,战祸丛生,人们流离逢难,难道都是某一个人的不是?人的一生,三分天定七分人事,尽力而为。我若信了那些话,从此郁郁寡欢,生不如死,岂不成了蠢人?” 讲到这里,她诚恳正色地对他道了声,“谢谢你,墨川。” 墨川瞥了她一眼,问道:“你眼下打算去哪里,又打算如何行事呢?” 绮云闲散地说道:“若问我最想做什么?我最想开一家南方菜馆,有吃有喝,有钱有闲,逍遥自在。母亲虽然给了我银两,也不知够不够本钱。” “开家菜馆,你就这点出息?”墨川睨了她一眼,“你忘了当日在朝影宫和我的约定?交易若达成,我送你十家菜馆也不止。” “真的?”绮云眼睛亮了,眼前似有许多黄澄澄的黄金向她招手。 墨川微颔点头道:“此刻,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跟着我去平城就好。我朝影宫如同大魏朝廷的影子,会不定期的向他们派出训养的宫人。你就以朝影宫文武殿公子……云清的身份前往吧。” “云清,好名字,甚得我心。”绮云朗朗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墨川神色与往日的不同,“就这么说定了,我此后再也不是什么郡主,而是文武殿公子云清了……” 她一挥白绫,叮当作响,飞身而出,翻身上了车顶篷子,隐约听得墨川说道:“除了你之外,我还要再派一人前去平城。” 墨川说了什么,绮云不甚在意,只是眉目飞扬地看着远方。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朝霞泛出,虽然只有那么淡淡的几抹,但却显得格外绚丽多姿。 慢慢地,东方的半边天空中布满了红云,如火一般喷出燃烧。一轮红日从红云中慢慢上升,驱逐了黯淡阴影,如轻纱般的薄雾逐渐散去,空中登时清明一片。天下只怕再没有比日出更为壮丽辉煌的景色了。 绮云心中满是震撼和敬畏,这意想不到的美丽,彻底驱散了她心中的郁悒与不快。她不由举起双臂,长啸出声,庆贺新的一天到来。 ------------ 第057章 乌龙事件 平城,繁华之地,富贵之都。 魏国表里山河,东面有巍巍太行山作天然屏障,西部以黄河为堑,与夏国相望;北跨绵绵长城,与北方大草原毗连。 平城地处于阴山、燕山、吕梁山和太行山的交叉通道,是大雁南来北往的中部通道。以雁门关、宁武关等关隘虎踞为险,是塞外高原通向中原之咽喉要冲,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平城由皇城、京城、郭城三部分组成。皇城是皇宫及诸王居住之地,以太极殿为中心,月观霞阁,灵台山立,壁水池圆,羽旄林森,栋宇交错。京城为官宦贵族聚居之城,里宅栉比,九衢相望,歌台舞榭,月殿云堂。郭城位于皇城的南面,是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城内屋舍连绵,苑囿园林,名胜古刹,花团锦簇,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此时,大魏明元帝乘着南朝宋国刘裕病故,命皇长子拓跋焘坐镇平城,自己则率军大举南下,进攻刘宋的河南一带。皇长子拓跋焘已被封为泰平王,泰平王府成为平城军政要务的中心。 清晨,绮云打听得泰平王拓跋焘要带一队人马,前往城郊去巡视防务。于是,绮云装扮了一番,头挽成一个髻,身穿深蓝劲装,脸上涂了点药水,掩饰如雪的肌肤,只剩了一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水,俨然是一副朝影宫文武公子的模样。 骑马慢悠悠地行于官道上,迎面等着拓跋焘率队行过。不久听得一阵如擂鼓鸣金般的声响传来,远处尘土扬起,她举目望去…… 气势番茄的一队青年,骑着马扬着鞭,打着泰平王府的旗帜,威风凛凛地飞驰而来。 当先一人金冠束,身穿绯红锦衣,金色的刺绣,披着貂毛滚边的大氅,高贵而耀目。只一眼,绮云就认出了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泰平王,就是那个当日在长安自称佛狸的少年。两年里,北方边疆的烈日褪去了他的白皙,给他的肤色显出柔和悦目的釉色。大漠风沙磨去了少年的稚气,赋予了他野性和刚勇,有着超乎他年龄的雷霆气势。当年青涩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名如墨玉雕刻般的俊伟男子。 一行人马远去了,只剩了绮云依然呆呆看着他的身影,慢慢地骑马回了平城。 北魏立国以来,两代皇帝持政颇为清明,与民生息。平城更是治辖严谨,秩序井然,里坊酒肆林立两旁,车水马龙,行人如鲫,一派兴旺之象。 一连几日,绮云扮成俊俏公子的模样,四处闲逛,很是自在。 这日正午,绮云腹中饥饿,便到平城中最有名的酒楼齐风阁去吃点精致的小菜。她喜欢清静的环境,径直上了二楼,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楼上没有什么人,离她不远的身侧只有一桌人。 点了菜肴,正等得无聊之时,忽然听到邻桌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陈三,前几日,你把点都给踩好了吗?” 绮云,心里一惊,凝神侧耳细听,只听得那些人继续低声说道:“我已经勘查好了,柳叶巷里,周家大宅子里没有什么人,男人们都出门做生意了,留下的大多是些女人。等会儿,我们吃完饭,就可以……” 绮云估摸着他们用完饭,就要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于是,不紧不慢地吃完饭,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一路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的后头。绮云眼见他们一行人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只见他们几个人一个叠一个,几步就翻进墙内了,只留了一人在墙外把风。 等了一会儿,听到围墙内传来几声叫声,“陈三,陈三。”那陈三应了声,里面又叫道:“我们几个,弄了好几个包裹,你在外头给我们接着。”那陈三又答应了一声。 绮云一听乐了,手中轻弹一枚小石子,打中了陈三的昏睡穴。那陈三没有了声息,软倒在地。绮云一脸粲然的笑,站在陈三刚才的位置上等着。 过了一会,便听到里面的人轻喊,“陈三,接着。”说着,一个包裹从围墙里扔了出来,绮云忙用手接了,沉甸甸的里面似有不少金银。“陈三,接到了没有?” 绮云并不说话,只是粗声“嗯”了一声。接着,又有一个包裹从里面扔出来,绮云忙放下手中的,双手又接了第二个包裹。 她心里想着,不知他们还有几个包裹扔出来,完了以后,自己怎么全身而退呢?等他们还没有爬上墙头时,自己是一定要走了。正想着,忽听到一声大喝,“你在这儿干什么?” 绮云闻声转头看去,见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队人马,像是府衙的捕快,个个严肃威武,正怒目瞪视着她。她呐呐答道:“没干什么呀。” 为的那个捕头怒喝:“小贼,你还敢说没干什么。你的脚底下和手上的那是什么?” 绮云低头一看,自己脚底下一个包裹,怀里正搂着一个,难怪别人把自己当作贼。马上绽开笑脸,“官爷,您误会了。我是无意中探听到,他们要这里来行窃。所以,我就跟踪了他们,打晕了一个望风的,打算接了他们的包裹,到时候再送到府衙里的。” “打晕了一个人,在哪里?我们怎么没有看见?”那些捕头喝问。 “啊,没看见,刚刚还躺在这里呢?咦!人呢?”绮云看看地上,又环顾四周,没见到那个望风的陈三。而后醒悟过来,自己的点穴功夫还不到家,那人不久后便转醒来了,准是乘自己不注意,见官兵来了,偷偷地溜了。 那捕头看绮云自顾摇头苦笑,怒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快点束手就擒吧。来人,给我上前把这个小贼给拿了。” 绮云忙伸出双臂挡在自己的身前道:“慢着,我刚刚说的全是真的。你们不去捉贼,在这儿和我啰嗦。真的毛贼全跑光了!” “少听他啰嗦,快给我绑了,送往府衙再说。”说完,几个衙役手执绳索和棍棒,上前要来擒拿绮云。绮云见衙役们来势汹汹,并不听她的辩解。无奈之下,只有从怀中掏出长绫,护在周身,身形漂移变幻,长绫一一打在他们的膝弯之处。 那些人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待还没有怎么看清,只觉得膝盖酸软,纷纷扑倒在地上。那捕头见此景,忙执棍上前。绮云见他勇猛异常,力气很大,再加上手中的棍械舞得虎虎生风,但武功招式稀松平常。 于是,绮云避开他的攻势,找到他的破绽,挥动长绫,漫天白影,朝他兜头罩下。等醒过神之时,那捕头已经被长绫捆了个结结实实,像个粽子似的。 那捕头拼命挣扎,嘴里兀自叫嚷着:“无耻小贼,快点放了本大爷。要不然,侮辱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绮云正待手上用劲,收紧长绫。就在此时,一阵掌风从侧旁袭来,她灵巧地闪身避开,听到一人朗声道:“本王来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 ------------ 第058章 会战佛狸 绮云听到声音,一个旋身站稳,定神向那人望去,来人竟然是泰平王拓跋焘。他领着手下,正在平城巡查,撞上了这一幕。绮云心里稍稍离神,拓跋焘的掌风便已到近前了。 他的身姿手法灵巧多变,反应极快,而且掌力浑厚,似威力无穷,掌风所到之处如山压来。她接招顿感有些吃力,收回了长绫,使出琅鸣天舞,身姿轻盈飘逸,有如凌波微步。 两人从小巷子打到大街上,从西南打到了东北,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四周也有不少人远远地观看,其中也有人认识拓跋焘的,在一旁呐喊助威。绮云眼见自己的身手和声势都处于下风,好汉不吃眼前亏,飞身从人群头顶上掠去。拓跋焘急忙追去,围观的人连忙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绮云往前飞奔,却见前面一行娶亲的队伍挡住了去路。她眼珠一转,回看了一眼身后,拓跋焘正紧追不舍。她奔到新娘子的轿前忽然一个闪身,在轿子前不见了身影。 拓跋焘在后面看得真切,飞奔至轿子前,伸手拦住迎亲队伍,滴里嗒啦的唢呐声立刻停了下来。这时,一浓妆艳抹的婆子手舞红帕地奔上前来,凑到拓跋焘跟前。他只觉得一阵浓烈的脂粉味袭来,不禁闭了呼吸,微蹙眉头,后退了一步。 那婆子见他衣饰华贵,不敢怠慢,故作媚态,娇笑道:“这位公子,您不是当街要抢亲吧?公子长得如此俊俏,还怕找不到媳妇?您要是缺娘子,只要和我说一声,我保证帮公子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今儿,就别误了我们婚礼的吉时,还是烦请公子让一让吧?” 拓跋焘波澜不兴,沉声说道:“我刚刚在追一个小贼,看见他躲到你们的轿子里去了。你们把轿子放下,停下来。我要搜一搜,查看一番,才能放行。” “哎呦,这可不行!新娘子的轿帘和她的盖头,只能他的相公掀开看才行。公子若掀开看了,那可是要负责的。” 拓跋焘听那媒婆啰啰嗦嗦的说个没完,有些不耐烦,面色一沉,“岂有此理,本王在执行公务,你们竟敢挡本王的驾?” 媒婆见他自称本王,颇具威严,讪笑道:“公子挡了我们的路,公子说是在执行公务,总不能不让我们老百姓成婚吧?还请公子明示。” 围观的人有的认出了拓跋焘,高声叫道:“他是我们大魏的皇长子泰平王,他要搜查,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迎亲队伍和媒婆一听,再细看确是经常领着人巡城的皇长子,惊呼道:“真的是我们的泰平王!”顿时,满街的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连新郎官见此形也赶紧下了马。四周安安静静,谁也不敢吭声,更不敢上前阻止。 拓跋焘掀了轿子的帘子,只见轿内的人身着大红嫁衣,头盖红巾端坐着。拓跋焘伸出了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扯下了新娘的盖头。新娘惊讶地抬头,却见眼前一位贵气俊朗的公子正盯着她瞧,不禁脸红到耳根子后,羞涩地低下头去。 拓跋焘见那新娘子浓妆艳抹,有些看不清长相,但一看也知道不是刚才和自己动手的那个小贼。手里还拿着新娘的红盖头,不禁有些尴尬。正在众人呆愣之时,忽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笑声:“泰平王,新娘子好看吗?” 众人抬头看去,见一个深蓝劲装的少年正躲在树上,看他们的笑话。绮云看到拓跋焘的精光射来,立即敛了笑容,跃离了树梢,身如乳燕一般飞掠而去。 拓跋焘见他身形极快,深吸了一口气,一眼瞅见了身侧新郎官骑的高头大马,跃身而上,姿势甚是潇洒迅捷。待众人反应过来,已见他骑马疾驰远去。 绮云在树上屋檐轻舞飞奔,拓跋焘策马在下面的街市上追赶着。绮云回,看他骑着马左冲右突地避开行人,速度却丝毫不减,不禁心中暗暗钦佩。 不一会儿,一人一骑先后出了平城。自练了两年的琅鸣天舞之后,绮云自认为轻功是不错的了,可是遇到这个骑术极其精湛的拓跋焘,自然落了下风。绮云跑得几乎断了气,也没有甩掉拓跋焘。 她回过身来,看着紧随而至的拓跋焘,气喘吁吁地道:“好了好了,你……你别追了。我不是那偷东西的人,而是……而是朝影宫文武殿公子云清,是……是被派来平城,准备上……泰平王府报到的。”说着,从衣兜中掏出朝影宫云清的名谍,递给他。 “哦?朝影宫的文武殿公子。”拓跋焘接过绮云手中的名牒,细看了一会,骑在马上问道:“你之前怎么不告知你的身份,不实话实说?” “那些衙门里的捕快们,认定我是人赃俱获,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了,他们会信吗?再说了,我也不希望造成别人认为朝影宫的人功夫虽好,都是些毛贼的传。” “朝影宫的人被派到平城的,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的,你来平城报到的方式还挺特别的。”拓跋焘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问道:“你这个文武公子,除了有点身手以外,还会做点儿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答道:“舞文弄墨,我会一点儿。”她可不想做什么武公子,跟他整天日晒雨淋舞刀弄枪。文公子负责整理典籍,为主人出谋划策,绮云觉得容易许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拓跋焘打马回城,让绮云跟在后头。 绮云拦在他的马前,昂头叉腰问道:“你就让我跟在你的马后面,这样走回去?” 拓跋焘居高临下,挑眉问道:“不然,你想怎么样?不是你自己要跑到城外来的吗?” “你一个堂堂的泰平王,如此欺负下属。传扬出去,泰平王不怕有损皇长子的名声吗?” “名声?人云亦云,算得了什么?” 绮云彻底无语,撇撇嘴,只得慢慢地跟在他的马后,回了平城。 ------------ 第059章 好心不报 进了泰平王府,拓跋焘命人带了她去安排住宿,领取物品。***一会儿,有掌事太监迎上来,领着她去书房候命。过了临风回廊,进了一间书阁。 书房内窗明几净,开阔亮堂,引她注目的是整面墙的一个大书柜。她抽了几本看,见《诗经》、《六韬》、《国策》、《左传》等经史子集倒也齐全。 书案上散放着一本《吕氏春秋》,旁边是些叠摞的纸笺,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后挡着素色屏风,室中摆设处处质朴而透着雅致。临窗花架上一盆春兰开得正盛,幽雅的兰香四溢,悄然绽放着高洁与隽雅。她用力深吸了几口,芳香怡人,沁人心脾。 她细看了一番,书房内处处洒扫得一尘不染,但书柜中和书案上的书摆放非常随意杂乱,显然常有人翻动。她按捺不住,自己动起手来,把书柜里和书案上的书重新整齐地摆放了一遍。直到掌灯时分,才直起腰来去用晚膳。 晚上,拓跋焘用过晚膳后,照例坐在书案前,想拿平日看的书册,却见案上手边的书籍用品都挪动了位置,再看书柜上也是如此,扬声道:“来人。” 贴身侍从太监宗爱慌忙躬身上前,只听到拓跋焘怒道:“这是谁擅自动本王书房里的东西?难道,你们不知本王其他物件从不计较,就是这书房里的书,是一本也不能妄动的吗?” “让奴才想想,”宗爱赶忙答应道,“哦,奴才记起来了。今日在书房里当值的,是新来的朝影宫文武殿公子云清。” “去把他给本王叫过来。”拓跋焘皱眉道。 等侍从来请绮云时,她正在用晚膳,不等她用完,侍从们十万火急地催促她。绮云见他们脸色不妙,起身弃了碗筷,跟了他们走。 进了书房,只见拓跋焘面罩寒霜,冷冷地问道:“是你动了本王书房的物品?” “是呀!”绮云点点头,不以为然。原来就这点事,害得她饭也没吃饱。 “你不知道本王书房里的东西,是不能乱动的吗?掌事的没跟你说吗?”拓跋焘的脸色似更冷淡,一双深沉的眼睛,幽黑无垠,不见有丝毫绪,露在外面薄而坚定的唇和那双冷清的眸子很相配。 绮云翻了翻眼,满不在乎道:“说了。” 拓跋焘的眉梢唇角转而冷厉威严,伸手一拍案几,喝道:“既然知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来人,拉下去打三十军棍。” “慢着。”她听说要挨板子,急忙大声嚷道,并上前作了一揖,“云清乱动王爷的东西,原是我的不对,但这其中是有原由的。我见王爷书柜和书案的书虽然很干净,但摆放是杂乱无序的。因为书太多,除了惯常用的,其他的书若要找起来非常麻烦。所以,我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重新摆放,四大门类又按时间前后顺序放置,如果想要找哪本书,都非常方便。” 拓跋焘将信将疑,命道:“那你给本王把《吕氏春秋》找来。” “诺。”绮云迅速地从“子”部书籍中,找出了《吕氏春秋》,摆在书案上。 “《左传》。” 拓跋焘又命道。 绮云把《左传》从“经”类书籍中找出,放在他的眼前。拓跋焘看了看绮云呈给他的书,负手踱了几步,敛去怒意道:“分门别类安置书籍,使用方便,记上一功。但不遵从规矩,率性而为,明知故犯。过大于功,打二十军棍。” 绮云暗咬银牙瞪视着他,他却视而不见,悠悠然坐在书案前,手握书卷读了起来。两名侍从上前,一左一右请到,“云公子,请吧,您就别让小的为难了。” 趴在条凳上,绮云恨得心里咒了百遍千遍,“死狐狸,烂狐狸,没心没肺的,恩将仇报的,好歹不分的狐狸。你记着这二十军棍,我冯绮云定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哎呦……” 二十军棍打完后,却见宗爱上前,递了一瓶伤药给她,“这是上好的伤药,是殿下给你的。” 柔道和霸道并用,是你惯常用的驭人之法吗?绮云心底问道,一腐一拐地走过拓跋焘的房门。宗爱误以为她要进屋谢恩,伸手拦住她,“这点小事,殿下不用谢恩了。殿下正在潜心研读,如无要事,请勿打扰。” 绮云瞥了屋内一眼,只见书案前,灯光下,拓跋焘正端坐着。只见他手执书卷,凝神静气,双目炯炯,端的俊逸超凡,绮云心中一时滋味难辨。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窗户纸上,绮云就醒来了。在朝影宫时,日日苦练琅鸣天舞,天刚亮就起床修炼,已养成习惯。 由于身上疼痛,在床上卧坐不住,她索性起身往外,锻炼手脚筋骨。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整齐的口令声和脚步声,循声而去。至一处开阔的校场,只见拓跋焘穿了一件绯红色的轻便劲装,英姿勃勃,气宇轩昂,正带头跑在一队军士的最前面。 绮云看他们在校场内跑了一圈又一圈,眼见边上宗爱在旁边候着,走上前去,撘讪道:“宗公公,你们起得好早啊。我以为我已经起很早了,没想到还是落后于你们。” 宗爱神色中满是景仰,“我们殿下每日都是这样,差不多闻鸡起舞吧。” “他们这是要跑多少圈呢?”绮云问道。 “每日绕着校场,跑二十圈。”宗爱回道。 “二十圈?”绮云咂着舌。 校场内有些卫兵跑不动了,有些在拓跋焘的带领下已经完成任务,本该坐下休息的拓跋焘则继续带着最后一名士兵跑完了二十圈,比其他人又多跑了五六圈。 用过早膳,绮云照例到书房当值。把一本本书册和一卷卷竹简拿出,擦拭干净,又放回原处。她看到有些书册竹简都翻得松动陈旧了,可以看得出被翻看了很多遍,不少书籍上面还写有批注。 绮云看着拓跋焘写在书上的批注,有的连句成篇,有的则信手涂鸦,有的见解深刻独到,有的则浅显幼稚,可能是在不同时期写下的。看了他的批注,绮云时而点头赞叹,时而摇头失笑。 她不禁心里一动,书房的活对她来说太过简单轻松,不如把他在每本书中的批注摘抄下来,做个集录,方便以后的查阅参考。取个什么名字为好呢?他既被封为泰平王,不如取个名就叫《泰平集录》。 她找来纸笔,在书案前坐下。一挨着椅子,臀部一阵疼痛。“这只死狐狸”,绮云心里暗骂了一声。她小心地挨着椅子,低头细致地抄录起来。有事可做,心有旁骛,渐渐地也不觉身上疼痛。 绮云在纸上抄录之时,对他的批注加以润色修饰,有的还加上自己的见解,使其更加连贯通顺。 ------------ 第060章 招摇撞骗 绮云进了书房,见拓跋焘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宗爱,愁眉苦脸地在书房里正转着圈。***绮云瞧着眼晕,叫住了他,热地招呼道:“宗公公,您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 宗爱把手中的书简递给绮云看,哭丧着脸道:“今日一大早,书房值夜的来找我禀报。昨夜书房里闹耗子,把殿下的书简咬坏了不少。王府内的大小事物都归我统领,值夜的虽要受到责罚,我这个总管也逃不了干系。殿下吃穿用度随意,对其他的宽容,对这些书简却是宝贝得要命。云清,你说怎么办呢?” 绮云看那些书简损坏了,着实可惜,看着宗爱惶恐的面色,又有些可怜。她想了个主意,低声告诉宗爱。宗爱听了,连声说好, 宗爱一天在拓跋焘身边侍候,神抑郁不安。拓跋焘见了,问他:“宗爱,今儿你是怎么了?” 宗爱上前告罪道:“今天,给殿下收拾衣物时,见橱柜里的不知什么时候,被耗子咬了大洞,橱柜里殿下的衣衫被那些该死的耗子咬坏了不少。所以,奴才惶恐不安。” 拓跋焘听了,笑道:“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几件衣裳破了,至于害怕成那样吗?耗子夜间出没,防不胜防,你叫人把那些洞补上就可以了。” “殿下仁厚,奴才明儿就让人把殿下寝宫和书房的洞补上。”宗爱听拓跋焘并不责罚他,赶忙喜滋滋地接话。 拓跋焘听了,登时明白过来了,抬头问他:“嗯?书房里也有问题?” 宗爱一脸讪笑道:“书房里的书简,破坏了几本。不过,不要紧,云清公子说了会着手为殿下抄写的。这云清,是一个手脚勤快且爱读书之人,除了殿下,奴才没见过谁这么嗜书如命的。” “哦,是吗?”拓跋焘听宗爱如此评说云清,心里有几分好奇。 正说着,府门口的侍卫前来禀报,玉春楼的老鸨前来王府要银子,说是泰平王去逛了平城内最大的青楼,并留下墨宝,说可以凭此到泰平王府来领银子。 侍卫边说,边给拓跋焘递上一章纸笺,那张纸笺被裱好,并洒上了金粉,散着一股香味儿,只见上面写着:“余芊芊,曲乃神曲,舞是天舞。王心大悦,赊银千两,隔日领取。泰平王。” 拓跋焘心中诧异,翻看了手中的。他暗想,居然有人胆敢冒名顶替本王的名号,竟然连字也写得和本王的一模一样。 他起身,后面跟着宗爱、绮云等人。来到王府门口,见玉春楼的老鸨带了几个人正等在那里。 一见拓跋焘现身,老鸨忙扭着水蛇腰,挥着香帕上前行礼,“泰平王好,泰平王万福金安。奴家这厢有礼了。昨夜,泰平王殿下驾临玉春楼,那是我们楼天大的福气。不知芊芊将王爷伺候得舒适?殿下,要不要叫芊芊上门伺候着?” 闻,拓跋焘心里微有怒意,但面上不动声色,挥了挥手中的纸笺,“本王从未逛过什么青楼。你们那个什么玉春楼的门朝北面开,这个本王知道以外,至于楼里其他的,本王一概不知。定是有人冒了本王的名,去逛了你们的楼,占了你们的便宜,跟本王无半点瓜葛。这张欠条,本王收了。至于,银子一两也没有。” 那老鸨等人听了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夜,泰平王前来春楼捧场,不仅分文未收,而且好酒好菜招待着。为博泰平王一笑,楼内头牌姑娘余芊芊献歌献艺,香汗淋漓,使出浑身解数,陪了半夜。 泰平王留下的欠条,更是不惜血本地熏香烫金,想作为一个招牌,击败同行。玉春楼上下都想着攀上泰平王府,从此大树底下好乘凉。没想到,被人耍弄,满怀希望而来,结果竟全盘落空。 拓跋焘见玉春楼的老鸨似不死心,还想张口啰嗦,眼中寒意陡现,冷声喝道:“若还有谁,胆敢在这里废话的,拉出去杖毙!” 府门口的侍卫听令,立刻上前,将哭丧着脸的老鸨一干人等轰了出去。 拓跋焘的贴身侍卫豆代田上前禀告:“最近这半个月来,卑职接下几件类似的事儿。都是有个大胆小贼冒充泰平王,在哪家酒楼用饭赊账,或在新人婚宴上搅局等等。那人和泰平王长得一模一样,据说还手执泰平王的金牌,到处招摇撞骗,对殿下的名声大大的不利。卑职正在查实这件事儿,等落实了再禀告殿下。没想到那人胆子越来越大,已经惊扰了殿下。卑职该死,请殿下责罚。” 众人听了,皆有些诧异,暗想此人胆子忒大。 拓跋焘无意中瞅了一眼身侧的绮云,见她的神肃然,眼中却溢出幸灾乐祸之色,掩不住其灵动狡黠的光芒。 他心里一动,问她:“云清,来了王府的这些日子,你过得还习惯吗?” 绮云上前施礼,恭敬得几近惶恐地答道:“禀殿下,云清来了王府,多亏有宗公公,还有豆侍卫照顾着。云清过得很习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平时,你在书房里都忙些什么呢?”拓跋焘和声问道。 绮云知道拓跋焘在怀疑盘问自己,不动声色地答道:“我在书房里,把殿下的书大致都读了一遍。每天忙得很,所以,没有在殿下跟前伺候,还望殿下恕罪。” 拓跋焘听她这么说,兴趣渐浓,“哦?你把本王书房里的书读了大半?本王且问你,你觉得《吕氏春秋》一书如何?” 这个话题难不倒绮云,她随手拈来,侃侃说道:“《吕氏春秋》其中的核心思想是,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吕氏春秋》是先秦杂家的代表,洋洋大篇,蔚为壮观。传说秦国丞相吕不韦召集门生,收集百家论,成为杂家。门生编写完成后,立于城门口,说是改动一字赏千金。” “真的是至善至美,一字都不能改动吗?”拓跋焘反问她。 绮云答:“其实,当时人大多不识字,根本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看得懂的少数读书人也极想攀附于他,不会去得罪吕丞相的。就这样,千金未动,一字未改。所以,《吕氏春秋》并非吕不韦认为的那么至善至美,当然他的主张还是很不错的。” 拓跋焘点点头,“嗯,有些见识,不枉你在书房里整日闭门读书。以后,本王有事,随时要叫你。”绮云躬身行礼答应,不在话下。 ------------ 第061章 抓个现行 到了夜间,拓跋焘批阅完公文,翻看了手边的几页书,忽想起了白天和绮云的对话,扬声叫来宗爱,询问绮云的况。*** 宗爱回复他道:“每天夜里,奴才经过云公子的房间时,见他都在埋头苦读。云公子,此刻应该正在自己的屋里读书。奴才要不要命他前来伺候殿下?” “这么用功?”拓跋焘想了想,“对于这样的人才,本王要亲自前去相请。他要是我王府里的人就好了,什么时候本王要把他收在帐下。宗爱,你在前面带路。” 到了绮云的房门前,拓跋焘见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那人身形苗条修长,看似绮云正在俯身阅读。 拓跋焘负手立在院子里,对房内扬声道:“云清,书读得累了,歇一歇吧。你出来,本王有话问你。” 周围寂静,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可是屋内的人影却一动不动。拓跋焘见了,心中微有些异样,提高声音叫道:“云清,云清……” 见屋内依然没有动静,影子依然端坐不动。拓跋焘见状,疑心大起,飞脚踢开房门,冲进屋内,哪里见云清的影子。只见在案前设了个支架,搭了几件衣服,透过烛光,影子映在窗纸上,外头看上去似有人正伏案读书。 宗爱跟着进屋,见了此景也是一脸疑惑。拓跋焘回头,冷声喝问他:“云清,人呢?” ----------------------- 平城最豪华的赌场内,一群男子正围着一张赌桌,各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弥漫着大战前夕的紧张和刺激。 赌桌前,一名年轻男子乌如墨,头束金冠,神色淡然,气定神闲,和周遭的人们的激动的绪成鲜明的反差。 “公子,你是压大还是压小?” “啪”的一声,那名公子将一块雕龙金牌拍在案上,慢悠悠地道:“掌柜的,你说压大还是压小?” 众人倏然睁大了眼睛如铜铃,大气也不敢出,这块金牌有人见过,是泰平王拓跋焘的金牌。掌柜的醒过神来,殷勤地指引道:“压大,压大!” 众人也纷纷附和,那名公子将金牌压在大,骰子掀开,果然是大。掌柜抖着双手,将银子捧给他。 他点点头,接过其中的一小部分,其他的大半退还给掌柜,粗着嗓子道:“本王初来乍到,来摸摸你们这行的规矩。你们规矩还算严整,开门做生意也还讲信用。这些,本王就不受了,留着你们自己用吧。” 众人听了,喜出望外,感激不尽。 “好胆大的小贼,竟敢冒本王的名义,在此招摇撞骗。”一个清朗洪亮的男声在圈外响起。 众人闻声转头,立时目瞪口呆,见门外又走进一名公子,相貌打扮和赢钱的年轻人一模一样。他们看着一样挺拔端秀的两名公子,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赌桌前的公子缓缓起立,对着来人拱手,面上微微一笑,“正主儿来了,你们玩吧。我就不玩了,在下恕不奉陪。”话音未落,他推开胡椅,夺窗而出。 拓跋焘喝道:“小贼,哪里走?” 等众人回过神来,两名相貌一样的公子已经都飞身而去。那掌柜的抹了抹额上的汗,赶忙把桌上的银两收入囊中。 暗夜中,平城房舍的屋顶上,两条矫健颀长的人影一前一后飞奔着。 冯绮云跃下屋檐,落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抬头看拓跋焘没有追来,喘了口气。她正暗自心喜,回身一看,见拓跋焘正如一堵墙似的挡在她的身前。 拓跋焘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绮云退无可退,直被逼到墙角。绮云贴墙而站,拓跋焘和她面对面,伸出左手掐住她的肩,右手在她的脸侧摩挲了一会儿,撕下了一张面具。 “云清,本王猜的没错,果然是你。”拓跋焘眼露精光,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朝影宫文武公子,云清。” “说为什么冒我的名在平城内,竟做些败坏我名誉的事?”拓跋焘声音不高,却极有威势。 “殿下,你不是曾经说过,名声,人云亦云,算不得什么吗?云清并无恶意,只是觉得殿下法度虽严,但无人。殿下对云清的责罚,云清要讨要回来。”绮云侧过头去,不想看他,对上他的眼,只觉得无形的压迫。 “你竟敢挑战本王的规矩?”拓跋焘冷笑一声,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板正,对着她道,“有胆有识,你这样的,本王倒是第一次见识了。眼下,本王不得不怀疑,朝影宫派你前来泰平王府的用意。” “殿下可以怀疑我。朝影宫对大魏忠心不二,殿下要怀疑,岂不是自寻烦恼?我们宫主听了,要不高兴了。” “你,竟敢威胁我?”拓跋焘缓缓地吐字,收紧了手掌,绮云的下颌被掐得生疼。 绮云被他制住,浑身动弹不得,想起自己的委屈,不由眼光转暗,泪光浮动。拓跋焘见眼前的一双剪水明眸,似曾相识之感油然而生。他的手指的力道不由放松了些,不知何时,紧掐着的手指改为轻轻摩挲,只觉得手触之处肌肤如玉,光滑细腻,手感极好。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宗爱从远处跑来,近身向拓跋焘行礼,喘着气道:“殿下,宗爱可把您给找到了。皇上在河南前线传来讯息,此刻有要事,正等着您回府拿主意呢。” 拓跋焘听了,不再和绮云纠缠,忙撤了手,眼神复杂地瞥了眼绮云,转身匆匆而去。 绮云手揉了揉自己的下颌,刚刚被他捏的知觉都没有了。想起他一会儿像要杀人一会儿迷离的眼神,不由有些后怕。 绮云对宗爱笑道:“多谢宗公公相救,云清记着公公的好处,必定报答。”在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宗爱。 “云公子以往给的也不少,宗爱也不是贪心的人。”宗爱推辞了一下,还是把银子收入囊中,“云公子,你只要别出什么幺蛾子,安安心心地在王府书房里当值,殿下的好处定然少不了你的。” 绮云想了一会,迟疑地问他:“宗公公,你看刚才,殿下转身离开时,脸色有没有很难看?我顶着殿下的一张脸,在外面混吃混喝,逍遥快活。我要是回了王府,殿下那么严厉的人,会不会将我杖毙?” 宗爱嗤笑一声道:“云公子,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我们殿下最喜欢有学问的人,你精通文史,定能获得殿下的欢心。出来寻你之前,殿下还和我说,你这样的人才,他要收在帐下作为幕僚。至于会不会责罚你,我看……应该不会。方才殿下转身回府之时,脸色并不难看,甚至还有些…… “还有些什么?” “殿下面上还有些愉悦,宗爱很久没见过殿下脸上这种欢喜的神色了。” ------------ 第062章 白登立誓 拓跋焘在书房内批阅奏稿,绮云侍立一旁为他磨墨。拓跋焘偶尔抬头,见她目不斜视,专心磨墨,纤细白皙的手指稳稳地捏住墨石,墨汁一滴也未溢出。心静如此,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绮云拿起一支狼毫,为他蘸了墨递给他。拓跋焘看着她,没有接笔,只是对她道:“听说你们朝影宫文武公子武艺高强,舞文弄墨也不在话下,你写几个字给本王看看。” 绮云想也未想,铺了张白纸,提笔写下了“訏谟定命,远猷辰告”八个字。拓跋焘看了心头一震,“这八个字少有人知道,你怎么想也不想,居然写了这八个字?” 绮云微笑地答道:“记得东晋名相谢安,最喜欢《诗经》中的就是这一句。云清对谢安极其仰慕,所以便记下了。” “东晋名相谢安,不鸣万人待其鸣,一飞万人为其震。其心胸和才华非一般人能比。”拓跋焘点点头道。 屋外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佛狸,这些天你很少出门,你窝在家里做什么呢?”拓跋焘闻声,掀帘迎了出去,见是他的七皇叔广平王拓跋连来访。拓跋连虽比拓跋焘长了一辈,可也大不了几岁,两人见面寒暄甚是亲热。 绮云端了茶盘,奉茶给拓跋连。他抬头见绮云,不禁哈哈一笑,“佛狸,几日不见,你这儿多了这么个清俊小厮。”他放下茶碗,抬手往绮云的面颊拂来。 绮云步子稳住,上身往后倾斜,拓跋连的手停在半空,再也不能往前伸去,原来被拓跋焘的两个手指牢牢夹住。 三人极其古怪的姿势,皆非常诧异。绮云诧异拓跋焘如此眼明手快,拓跋连则惊讶拓跋焘的异样。拓跋连讪讪地放下手,“佛狸,也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这小子长得真俊,让我摸摸怎么了?” 拓跋焘嘴角扬了扬,道:“七皇叔,他是朝影宫的人,治病有一手,下毒也是行家。你摸了他,当心手要烂掉。” “朝影宫里的人。”拓跋连有些惊异地缩回自己的手,不敢造次。 “七皇叔,你来找我什么事?”拓跋焘喝了一口茶问道。 “瞧我,把正经事忘了。”拓跋连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第一件事是清明节快到了,该去给几个皇兄和皇弟上坟祭奠了。” 听到此处,拓跋焘神黯然,低下头去。北魏皇室成员几年来接二连三离奇薨逝,如三王阳平王、五王河间王盛年离世,尤其是他的六皇叔长乐王聪辩夙成,十四岁离世,明元帝拓跋嗣非常伤痛,哀恸不已。 拓跋焘抬头对拓跋连道:“这件事,七皇叔无须劳神,佛狸自然会去办妥的。还有第二件是什么?” 拓跋连道:“这第二件就是,皇上在河南与宋国打仗,平城由你坐镇守卫,这夜晚巡城是防务的重中之重。每天看你也很劳累,要不要皇叔代劳?” 拓跋焘笑道:“这个可不敢劳烦七皇叔,你新婚燕尔,皇叔还是陪着七婶吧。夜晚巡城我一人负责就可。” “佛狸,”拓跋连哈哈一笑,“我可真羡慕,你老子生了你这么好儿子!两年前,皇上一道圣旨,给你一把宝剑,让你到边关戍守防范柔然,他说你要是守不住就不要回来了。没想到你这小子闯过道道难关,还把边防整顿得有声有色。此次南征,你父皇才放心地把平城交给你。我将来生的儿子,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拓跋焘拂袖起身,“你可别占我的便宜。七皇叔,你还有没有正事?” 拓跋连忙按住他,瞟了绮云一眼,“还有就是推行畜牧鼓励养殖战马一事,朝影宫的人在这里方不方便?” 拓跋焘瞅了绮云一眼,绮云施礼道:“殿下,云清想起您的马还没有喂过,我这就去喂马。”拓跋焘点点头,绮云出了门,把门轻轻掩上,拓跋连大嗓门的声音还是传来了,“朝影宫的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拓跋焘淡然回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七皇叔毋须多虑……” 紫藤架下,绮云自己动手烧了两个菜,就着一碗白饭,慢慢嚼着,边想着心事。拓跋焘慢慢踱步过来,一撩锦袍坐在她的对面,问她:“我的马你喂过了吗?”绮云点点头,“喂了你的马,我饿了也要喂我自己。” 拓跋焘看了绮云烧的两个菜,菜心碧绿、鸡茸白嫩。他眼睛一亮,嚷道:“这么说本王肚子也有些饿了,来人给我上一副碗筷。” 拓跋焘风卷残云似的把她吃了一半的菜一扫而光,完了后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味道不错,云清以后再烧这样的好菜,别忘了叫上我。”说罢,伸手示意对她道:“走,吃完饭出去走走,消消食,别老坐着。” 拓跋焘带着绮云到马厩,亲切地抚摸着他的爱马,是一匹毛色光亮,身姿骏健的战马。“它陪着我好几年了,陪着我出入关中,陪我防范柔然,出生入死很多回了。” 绮云扯了一把草,一边喂给它一边抚摸鬃毛,对它道:“能够陪着泰平王出生入死,赫赫战功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拓跋焘哈哈一笑,手牵了缰绳,潇洒矫健地翻身上了马,向绮云伸出手,“走,本王带你去城外走走,让你领受下本王的驭马之术。”绮云惊呼出声,拓跋焘抓住她的腰带,把她提放在自己身后。 未等她坐稳,拓跋焘便策马奔出马厩。绮云险些摔下马背,拓跋焘回头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急驰而去。 绮云一个摇晃,身子贴上了他的背,姿势要说多暧昧有多暧昧。绮云脸有些红,鼓着腮紧紧掐住他的腰身,只觉得他的肌肉紧致结实,一定感受不到痛处,慢慢地松了手。 出了平城,拓跋焘带着绮云,策马登上了城东的白登山顶。两人下了马,展现在绮云面前的一大片金灿灿黄澄澄的油菜花。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更显得黄的灿烂,绿的娇嫩。山风过处,油菜花如波涛般此起彼伏,如向二人躬身贺礼,蔚为壮观。农人在田间播种,牧童在树下放牧,一片祥和。 见绮云惊艳陶醉,拓跋焘笑道:“我巡城之时,时常会到这里一观。前几日这花就开了,今日带你来看,却觉得比前几日更加好看些。” 绮云有些得意道:“前几日,殿下原是一个人来看。今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看,自然觉得今天更好看些。” 拓跋焘踏上一处高石,负手看向远方,随口问绮云道:“云清,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绮云迈步上前,站在他的身侧,徐徐说道:“我知道,这里是白登山。六百年前,汉高祖刘邦率二十万大军被匈奴精锐骑兵围困了七天七夜,用了陈平之计才解了围。从此以后,汉朝被迫和亲,每年向匈奴进贡美女财物才能安生,这种局面直到汉武帝时才得到彻底扭转。” “看江山多绮丽,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经常至这里登高望远,就是为了时时告诫自己,史上的白登山之围,一定不能在我拓跋焘有生之年重演。我拓跋焘,一定要为中原各族守住这如画江山,绝不容忍草原蛮族肆意践踏!我一定要开创一个时代,一个属于我拓跋焘的时代!” 拓跋焘手执马鞭,直指前方,沉缓说来,字字如誓。 绮云侧看他,心旌波动。此刻的他一双浓眉下目光如炬,宛若吸取了太阳的精髓,一个王者俯视着他的领地是那般的俨雅从容,气势万千。 ------------ 第063章 知己之意 这一日,拓跋焘提前结束事务,比平时回来早些时候。***他迈步进了书房,见绮云端坐于书案前,不知正埋头写些什么。绮云一抬头,见了他进了书房,手脚一阵慌乱,忙着收拾纸张笔墨。 拓跋焘见此形,狐疑相问:“云清,你在写些什么?拿来,给本王看看。” 绮云犹豫地把自己整理的集录从身后拿出来,嗫嚅道:“你可不许罚我啊。我可没乱动你的东西,只是帮你抄录书上的批注而已。” “为我抄录的?”拓跋焘接过来,一看之下,满心震动。只见纸上字体娟秀,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己平常阅书的心得批注,其中有的则加了她的修改和见解,连句成篇,洋洋洒洒,不少的真知灼见。 拓跋焘翻着《泰平集录》,面露喜色道:“好一个文武公子,见识匪浅。看来,本王要多谢你们宫主送你来我身边。” 鲜卑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族人大多不识字,同龄人中看过这些书的更是极少遇见。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拓跋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拍了拍绮云的肩膀道:“本王日夜思才,梦想贤哲。云清,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本王必不亏待于你。曹孟德有诗云: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本王也有意学那周公,有识人之明,人尽其才,使天下归心。” 绮云听他如此说,看着眼前如朝阳一般的男儿,被他的心胸怀所感染,朗声道:“其实,殿下你这书房中所有的藏书,都不及世间的一本。要想手握乾坤,安邦定国,有一册书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拓跋焘眼睛一亮,忙问:“是什么书?” “我先和你说个故事。”绮云略凑近他,娓娓说道:“相传秦末,张良收买杀手刺杀秦始皇,未成功后,亡匿下邳。于下邳圯桥上遇到一个老人,这人故意把鞋子弄到桥下,张良毕恭毕敬的为老人拾鞋穿鞋,后来老人又几次考验张良,张良皆通过他的考验。” “这个老人其貌不扬,其实是得道成仙之人,名唤黄石公。黄石公见张良孺子可教,就把自己的一本书传授于他。这部书叫做《素书》,而这个典故叫做圯桥授书。张良凭借此书,帮助刘邦定国,建立大汉。后来他并没有把这部书传给后人,而是将书埋进了自己的坟墓。” 拓跋焘手摸下巴,自语道:“能为刘邦定汉的《素书》果然是一部天书奇书。只是,要获得此书,看来要从张良的墓中去挖掘了?” 绮云睨了他一眼,此人倒是个乱世枭雄,果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慢悠悠地说道:“殿下这个法子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拓跋焘的胃口高高吊起,急不可待。她手指了指茶杯,拓跋焘见她的茶杯空了半杯,知道她的意思,毫不犹豫拿过茶壶为她续满。 绮云笑道:“明日殿下让人掘了张良的墓,也是枉然。据说在几十年前中原大乱,张良的墓被人盗了,这本书已经流落于民间了。” 拓跋焘听到此处,不禁怅然若失,闷闷不语。绮云安慰他道:“此书从张良的墓中被盗出年代并不久远,只怕手持该书的人并不是英才雄主,主人也只是待价而沽,想卖个好价钱,而且此书很可能就在魏国。宋国的刘裕多次派人到魏国明察暗访,只怕夏国的赫连勃勃也正在暗中寻找此书。殿下若应天时地利人和,晓之以理加之重金悬赏。到时,持书者献出此书,归殿下所有,也是极有可能的。” 拓跋焘愁眉舒展,笑道:“原汉高祖刘邦有张良谋划,败项羽得天下。如今,我拓跋氏有朝影宫的襄助,真是天助大魏。” 正说笑着,此时用晚膳的时间到了,侍从婢女把饭食端上桌来。绮云正待告退,拓跋焘一把拽住她,“云清,你别走,就和本王一起用晚膳吧。之后,本王还要和你秉烛夜谈呢!” 绮云听了,只得告罪侧身坐了。她端起碗筷,正待夹菜,一看愣住了。原来桌上只有三四个小菜,而且均极其简素。她在建康,在长安,在并州或在龙城之时,从未见过一人像他那样身份尊贵,却清俭如斯。 拓跋焘见她怔愣,问她怎么了。绮云笑道:“我见你一个堂堂的皇长子,日常用度怎么和宫侍们一般简单?” “哦,这个么?”拓跋焘头也不抬,扒着饭,吃得津津有味,“有这个吃,就很不错了。云清,你是没见过关中战乱,尸横遍野,逃难的人饥不择食的惨况。” 绮云暗想:胡夏骑兵南下,他那时正在关中,怕是吃尽了苦头,才得以死里逃生的吧?自己身陷夏宫,也是小心谋划,步步惊心才能以逃脱赫连氏的羁押,而绿瑛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想及此处,只觉得胸中一阵酸涩,泪意上涌。 拓跋焘见她眼中泪光闪烁,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温道:“吃菜吧,你怎么象个女孩子一般秀气。快吃,吃完饭本王还要与你挑灯畅谈呢!” 绮云依低头吃了,只觉得寡淡无味。 “你看我吃得这么节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拓跋焘说着,往绮云肩上靠去,小声说道:“两年前,我在长安时,吃过一阵子南方菜,那才真叫人间美味!后来,回了平城,这些饭菜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丰富一点节俭一点,反正也无所谓。不如节俭一些,还可以骗得一个好名声。” “这只狐狸。”绮云暗道,她破涕而笑,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正巧,云清也喜欢吃南方菜,也会做几个小菜。以后,如果哪天我不当文武公子了,我就在平城开家菜馆,专门做南方菜。殿下可否赏脸来捧场?” 拓跋焘听了她的想法,兴致盎然道:“不如,我赠你些银两,你来开个南方菜馆。如何?” “不行,我才不要你送的银子呢。”绮云摇头拒绝,“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得银子才是。” 拓跋焘看她说得正色,也不勉强,“本王希望你早日达成心愿。果真如此,本王就是没脸也要来。”绮云见他对自己毫无遮掩,坦诚相待,脸上不禁有了盈盈笑意,绽开如花笑靥。拓跋焘看着她的笑容,对上她似曾相识的剪水双眸,蓦地心中一跳。 用过晚膳,烛火高照,二人对桌而坐,高谈阔论,滔滔不绝。从朝政谈到百姓,从帝王论及谋士,从法制涉至财政等等。直至三更已过,绮云困倦不已,方才作罢。 “我见云清,真是相逢恨晚哪!”他赞叹道,心中欣喜之意可见一斑。 半夜,拓跋焘睡在床上,因错过了困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晃的都是云清的如花笑颜和那双似曾相识的明眸,浮起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浮上来。如此辗转反侧,直至快天亮时,才有了些睡意。 ------------ 第064章 问策对答 东方鱼肚白,拓跋焘醒来,不像往常立刻翻身起床,而是坐在榻上默想了一阵,想出了个主意。穿戴整齐好,迫不及待地到绮云的房中。此刻,绮云尚未洗漱好,见了拓跋焘急急忙忙的样子有些吃惊。拓跋焘一改平时端严持重的模样,急急地和她一起用了早膳,拉着她就往外走。 “拜见崔司徒。”进了殿堂,拓跋焘向座之人作了一揖。绮云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只听得座那人问道:“殿下,今日为何比平时晚些时候才到?授课时间都已经过了。”声音不疾不徐,雅韵中透着威严。 绮云暗想,给拓跋焘授课的崔司徒,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崔浩,明元帝身边的第一汉臣。略微抬,看到座上一人白面儒雅,眉清目秀,应是传说中貌如美妇的崔浩。 “昨个儿睡晚了,今晨因而起晚了些。”拓跋焘一脸歉意,作了一揖,指着绮云道,“但并不是佛狸耽于玩乐,只是因为昨夜与这位公子畅谈甚欢,佛狸受益匪浅。今早,又邀请他一起前来,做我身边的伴读,所以就耽搁了些时辰,还请崔司徒莫要责罚。” “哦,殿下如此看重这位公子,必是有些来历。老夫瞧着他,怎么眼生的很?”崔浩神色肃然严正,“殿下,他的来历身份如何?眼下陛下正在南方和刘宋大军交战。殿下治理平城,可马虎不得。” “这位是朝影宫派来的文武殿公子,云清。”拓跋焘一句话讲请了绮云的姓名来历,绮云上前对崔浩又行了一礼。 崔浩细细地打量着绮云,满脸的不可置信,“朝影宫派来的人,来历是较为可靠的,有的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但要说其学问见识,能和殿下平分秋色的,倒令崔某要刮目相看了。” “既然是殿下畅谈学问,耽搁了时辰,那老夫今日的手心戒尺,看来就不用挨了。”崔浩向旁边一人笑道。 此时,拓跋焘和绮云看清了在崔浩的侧旁还坐了一人,一看之下,心中都觉得讶异。只见那人身穿道袍,手执佛尘,鹤童颜,双目如古井一般幽深,又如孩子的眼睛一般清澈透亮,有如神仙一般。 崔浩向拓跋焘介绍道:“殿下,这位就是老夫经常向你提到的,得道仙人寇谦之。他精通儒、道、佛等各种学问,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一不精。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拓跋焘见了他的道骨仙风,又加上授业师傅的再三推荐,此刻自然是十分倾慕,于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寇谦之赶紧手托拓跋焘,呵呵笑道:“殿下,你乃是皇室贵胄,贫道岂能受你的礼?你的心意,贫道心领了。” 四人相互见过,分别落座。崔浩对绮云说道:“云公子,方才听殿下说道,昨夜你们相谈甚欢,连殿下都受益匪浅。老夫这里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云公子,不知可否?” “请教不敢当,崔司徒有话尽管问。”绮云欠身答道,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崔浩问道:“现在,北方的柔然骑兵作战迅捷骁勇,是我大魏最大的困扰。我大魏对柔然作战,应如何才能取胜呢? ” 绮云答道:“柔然乃北方游牧民族,尚未开化,和秦汉时期的匈奴族一般无异。若想对其作战获胜,可效仿汉朝武帝刘彻的策略。他做好了三件大事,基本解除了匈奴对汉朝的威胁。这三件事分别是:一是不拘一格启用人才,如卫青、霍去病等这样的良臣猛将;二是在文景之治的基础之上,继续重视生产,给军队源源不断地提供钱粮供应;三是彻底解决诸侯国的问题,加固中央集权,并设内外朝,政由己出,法度严明。一概之,就是良将谋臣,经济后盾和中央集权。” 崔浩手捋美须,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同样是汉民族政权,西晋却挡不住游牧民族的南下?而在中原生永嘉之乱这样的祸事?” “导致西晋永嘉之乱的原因也有三:因是皇帝暗弱,其次因地方封王割据,再次是因为民族压迫。”绮云简洁地答道。 “云公子倒真是思维敏捷,简意赅。”崔浩看了拓跋焘一眼,又问道:“那你说当今四分五裂,各国混战不休。若想要国家强大繁荣,进而统一天下。作为一个帝王应如何行事?也烦请云公子明示三点。” 绮云朗声说道:“有时候,国家变乱衰亡,只要有一个原因就可以了。若要繁盛壮大,统一天下。云清认为应做好以下几点:安置流民,恢复生产;整军经武,壮大国威;制度优良,招揽贤才;君臣一心,克勤克俭;民族融合,天下归心。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实行汉化,学习先进的制度和文化,以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 绮云讲罢,崔浩对拓跋焘笑道:“以后,用不着老夫给殿下授课了,这眼前现成的就有一个。”寇谦之也呵呵笑道:“有云公子在殿下的身边,真是如虎添翼。” 绮云躬身谦让,“仙道过奖了,云清不敢。” 寇谦之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绮云,“贫道看小哥儿,骨骼清奇,面相清丽。虽然命运多舛,但终能雨过天晴,拨云见日。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自然贵不可。” “多谢道长吉。”绮云谢道。 这时,宗爱匆匆来报,“殿下,皇上从前方战场派人,送来书信给殿下。人已经等在二门子了。” 崔浩见此景,起身请拓跋焘前去。拓跋焘便携了绮云,对二人行礼,告辞而去。 看着拓跋焘和绮云离去的身影,崔浩面有忧色,对寇谦之说道:“此人侃侃而谈,确实有些学识和见解。但年轻人毕竟争强好胜,锋芒毕露。恐怕他没有想到,这恰恰暴露了他不是朝影宫的人。墨家隐匿江湖,是训养不出此等人才的。不过,此等人才实在难得,殿下身边的确需要他这样的人,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寇谦之闻,淡笑道:“那个云清是个女娃儿。” “什么?是个女孩儿?”崔浩蓦然瞪大了眼睛。 寇谦之手捋白须,答道:“贫道若是连这点都不能看出,还怎么敢称修行得道呢?呵呵…..” “是个女孩儿,那可就更糟了……”崔浩忧心忡忡道。 ------------ 第065章 清溪山庄 绮云端了一碗糖粥藕,进了拓跋焘的书房。 拓跋焘从送信人的手中接过信,展开信件,看完后,抬头看到绮云手中的糖粥藕,问道:“你手上端的是什么?” 绮云见他问起,眉眼弯弯,像献宝似的递给他,“到这个时辰了,我见殿下也没有好好地用膳。所以,我到厨房做了些南方的甜点,给您尝尝。” “哦,南方菜?”拓跋焘有些喜色,“我一定要尝尝。” 拓跋焘吃了几口,抬眼对上了绮云的美眸,连连点头,“好吃,好手艺。云清,有劳了。” 绮云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殿下爱吃,我经常为你做就是了。” 拓跋焘心里一动,笑着对绮云说道:“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又对侍立一旁的宗爱说道:“去为本王和云公子准备行装,我要带他一起去清溪山庄。” 绮云好奇地问道:“清溪山庄是什么地方?” 拓跋焘应道:“它是世上奇人贺光的山庄。贺光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因雅慕东汉时期的严光严子陵,改名为贺光。多年前,我父皇有缘和他结识,本邀请他出山,但他坚持不出将入相。他效法战国时的鬼谷子,隐居世外,只专心帮助父皇教授门生弟子。自我从边防回到平城后,每年都要上山和魏国将门之后一起学习一月。父皇在前线还不忘写信来,催促我这件事,平城的防务交给崔司徒他们就可以了” 说着,拓跋焘瞅了绮云一眼,“所不同的是,这次我要带上你一起上山。” 绮云听了,心中一喜。宗爱在一旁看着拓跋焘的脸色,殷勤地说道:“自陛下南下进攻河南以后,泰平王便负责管辖治理平城。这个时候还不忘上山的学课,殿下很是辛苦。” 绮云听完,想他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能如此尽心尽责地担当国事重任,不由地心生佩服,由衷地赞叹道:“殿下,你如此勤政爱民,云清真是万分钦佩!” 拓跋焘笑了笑,走到墙上挂的地图前,看了半晌,叹道:“不勤政也不行啊!我大魏虽然国土广大,国势正强,但北面有柔然,西面有赫连氏的夏国,南面有刘宋,东北有黄龙国。处于敌国环伺的局面,一个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啊!” “我魏国占据了中原的中心位置,如果强大,可以澄清宇内,一统八荒,结束这四分五裂的局面。如果衰微不振,四方强敌便会鲸吞蚕食,践踏侵扰,魏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我还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和强大,可以护住我想守护的人。”他负手而立,视线紧紧盯着地图上魏国的西面。 “殿下想守护的人?在哪里呢?”绮云站在他身侧,轻轻问道,心微微地颤动着。 拓跋焘转过身来,指了指心口,晶亮的星眸看着绮云,缓缓说道:“她……在我的心里。她曾经说过,不想看到如今这样战祸连年,暴虐四起的天下。” 他专注认真的神,绮云看在眼中。他的此番话,绮云听在耳中,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过了几日,拓跋焘携绮云一同前往清溪山庄,两人并绺而行。一路山路崎岖,树木成荫,骑马绕过一个大弯,景致突然变了。绮云一路有些兴奋,对拓跋焘说个不停,此刻却安静了下来,她被前面的景象微微一震。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山庄的楼宇飞檐层层叠叠,远远看去,和青绿色的山丘交相辉映,融为一体,气势恢宏。 山庄的山门建在山谷,其间瀑布飞流,花草芬芳,宛如仙境。他们骑着马,一会儿便到了山门下,绮云只看见高大的山门之上,“清溪山庄”四个大字苍劲有力。进入山门,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通往远处。两边绿树成荫,花香四溢,令人神清气爽。 拓跋焘带了她,轻驰缓行,一路上都有年轻公子策马赶上。他们和拓跋焘打着招呼,呼啸而去,意气风。 到了山庄内,自有人迎上前来,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他俩住同一个房屋。拓跋焘进来的时候,绮云正在收拾物品。拓跋焘靠近她,对她歉意地笑道:“云清,以往,我都是带宗爱来这里的。这次不知怎的,我就想带了你来。”说着,不自禁来拉她的手。绮云面色一红,不露痕迹挣开他的手。 拓跋焘只感觉手心里一只细腻柔软的小手如鱼儿一般滑溜走了,不由呆了呆,片刻后反应过来,接着说道:“朝影宫和清溪山庄虽都为我大魏效力,但从不往来,相互较着劲。你是朝影宫的公子,不便去听课。不过,以你的才学和智慧,也用不着去听那些老夫子讲课了,他们说得不如你好。晚上,我还要听你给我讲。”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查看了一番,又接着说道:“在这委屈你了。平日,你只能闷在这屋子里,你可曾想过如何打时间?” 说完这话,他心里蓦地一惊,一向冷厉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和温了?是因为他的眉眼弯弯,实足像似那个人?想到这里,拓跋焘猛摇了一下头,醒过神来,对自己说道:不,他是一个男子,一个富有才学的男子。本王求贤若渴,惜才如命,才会对他如此呵护,一定是这样的。 绮云听他话里话外,全是关心自己,心中一暖,笑着答道:“殿下,你看我带了好多的书来。这里有纸和笔,我可以这儿,继续为你编《泰平集录》,一点也不会闷的。” “好,那我们晚上继续促膝而谈。”拓跋焘忍住不再看她。 绮云铺着床,叠着被,看着两张隔了不远的床铺,心中被那种无法表的喜悦胀得满满的,盛不下,脸上溢出了笑。曾经远隔天涯,现如今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握住。他现在对云清很好,但他心里有绮云吗?心思起起落落,一时间思绪万千。 夜里,绮云很细致地准备了茶点。拓跋焘来了,二人便在榻上对着小几歪坐着,侃侃而谈,轻松自在。似乎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拓跋焘问及如何扶植农桑和积攒钱粮,绮云谈起代田法和屯田制。问及制度律法,她解释《秦律》和察举制等。问道思想文化,她历数佛道儒法等。问起整军经武和军阵兵法,绮云和他讲起刘裕和赫连勃勃治兵方略等等。 直至三更,拓跋焘方才勉强尽兴,二人吹灯各自歇下。黑暗中,忽听见拓跋焘问道:“听你刚才说起刘裕的北府兵和赫连勃勃的战略战术,一五一十,只觉得你有如身临其境,亲眼所见一般。你是不是去过关中呢?” 绮云听他这么问,愣了一瞬,分辩道:“云清没有去过关中。至于刘裕和赫连勃勃如何用兵,只是我听人讲起,便能记住而已。” “你倒有过耳不忘的本领。云清,以后你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拓跋焘期盼地说道。 绮云心中一热,大声答道:“好。”拓跋焘闻,十分欣喜,畅怀一笑。 “可惜,你并没有去过关中长安哪!”拓跋焘忽又低声叹息,透着深深的遗憾和失望。 绮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低地问道:“殿下,你心里……是在惦念着在长安的什么人么?” 只听得拓跋焘“嗯”了一声,绮云的心嘣嘣地狂跳不已。静默了许久,听到他幽幽说道:“是,我心里是惦念着一个人。” “那他……是你的什么人呢?” “她是我的……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心中一丝满足一丝失落,一丝苦痛一丝甜蜜。听着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绮云辗转反复,久久不能入睡,只感觉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 ------------ 第066章 贺家有女 晚膳时分,绮云随拓跋焘进了厅堂。一进厅堂,绮云心里有点怵。年轻的公子或将军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没见过那么多年轻俊朗,英姿飒爽的青年才俊在一起。他们中有的是皇室子弟,有的其祖辈是跟随着道武帝拓跋珪起兵的开国功勋,父辈正跟随着明元帝拓跋嗣在南方的战场上杀敌。他们都是贵族将帅之后,身份显赫,前程似锦。 那些年轻公子,个个谈笑风生,推杯问盏。拓跋焘含笑走近他们,他属于那种在万千人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个,分外引人注目。在那些从容自信,意气勃的年轻公子之中,他越显得群星捧月,光采夺目。 拓跋焘拉了绮云,坐在自己身侧。旁的年轻公子见皇长子拓跋焘对他极好,很是羡慕。拓跋焘向她一一介绍了众人,人数众多,隐约只记得了拓跋丕,拓跋齐,安颉,贺多罗等等。 安颉凑了脑袋过来,“云公子,听闻你们朝影宫的宫主极其神秘,长得极为俊俏,有倾城倾国的仪容,不知传闻有几分可信?” 男子在一起不是该议论国事吗?怎么开篇居然谈他,果然是天生妖孽,魅惑人心。绮云心中觉得好笑,不由声并茂地讲道:“嗯,十二分可信,我们宫主长得不仅倾城倾国,甚至倾天下。见者不分男女老幼,除了眼盲之人以外,皆被迷的五迷三道,神魂颠倒。”说罢,作万分景仰之态。 安颉听她说的,不禁有些惊愕,心旌荡漾。旁边的公子们听闻,都被他们的话题吸引过来了,好奇地看着他们。绮云被那么多公子的俊目盯着,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难怪人们喜欢飞短流长,三姑六婆,探人**。 又有一公子涎着脸说道:“那么,以后跟着你。你能否为我们引见一下,认识你们宫主?” “这倒没有问题,只是你们可不能当他的面,垂涎他的仪容,否则就……”绮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亲眼见对宫主容貌垂涎,口中不干净的人都被他一扇封喉。” 众公子皆脸色惧惊,忽听一个醇厚熟悉的声音响起,拓跋焘问道:“云清,你也很倾慕他吗?”绮云见他问得直白,讪讪道:“我,看习惯了,早已有免疫力了。” 却听得旁边有一人笑道:“殿下,您在意他做什么?您只要在意贺小姐,有没有倾慕朝影宫主就可以了。” 绮云闻,手一抖,筷子端上的肉丸子差点掉到桌子上。她凝神听去,又听一人插话道:“你说什么呢?我们泰平王一表人材,玉树临风,如天神下凡。贺小姐会看上旁人吗?” “对,贺小姐和殿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贺思凝小姐国色天香,是我们平城第一美人。我们是倾慕已久,但只有殿下这样一等一的人才才能配得上她。我们都让了,让了……” “他们二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我们都等着殿下请我们喝喜酒呢。” “对,我们都想早日喝到喜酒……” 他们开始不谈男人而谈女人了,只是绮云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其他的人还说笑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忽听到一人呵呵笑道:“你们要喝谁的喜酒啊?我清溪山庄,近日有喜事吗?”声音虽不高,却极有穿透力。厅堂立刻鸦雀无声,只见门口进两人,一个中年人精神矍铄,双目炯炯。身侧跟了一名年轻女子,绮云自认为美貌女子见得多了,而眼前这个气质高雅,芙蓉花面,淡扫蛾眉,是个绝色女子。 看到他们二人进来,所有人等都起身行礼,恭敬地问好:“庄主好,贺小姐好!” 原来是清溪山庄的庄主贺光和他的独生女儿贺思凝,一时间众公子们纷纷让座,尤其是都侧身让着贺思凝。贺思凝袅娜行走,环佩叮当,香风袭来,粉面含春地坐了绮云的位置,在拓跋焘身边贴身坐下了。 众人纷纷恭维这个平城第一美女,哄笑着撮合她和拓跋焘,拓跋焘脸上微笑着,并不语。云清侍立一旁,清楚地看见思凝眼波流动,似嗔似恼,说不尽的风流婉转。 绮云自小出身富贵,又聪明伶俐,不管在刘府还是在家中,甚至在赫连勃勃的大殿都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从未象这般被人忽视得如此彻底,心中无比郁闷,只想逃离此处。 忽听贺光对众人说道:“众公子莫要再取笑殿下和小女了,小女脸薄,经不起你们这样说她。待吃过晚膳,山庄里准备了篝火,你们可以尽地唱和跳。”众公子都拍手叫好。 入了夜,诺大空旷的场地中央点起了篝火,山庄里的男女老幼和众公子们都围着篝火跳了起来。鲜卑族起于游牧,源自草原,性与汉人不同,热奔放,能歌善舞。 场地中央,舞姿最为优美的是贺思凝。火光映衬着人们的脸庞,到处都是灿烂的笑和欢乐的歌,却不属于绮云。她的心怎么也好不起来,只是远远的站在边上看着。 拓跋焘隔着人群隐约看到她,只觉得欢声笑语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阴影中,分外冷清孤寂。心中有些异样,欲走上前去,却被众人拦住,拖住了他与思凝跳上一曲,才放他走。他回穿过人群望去,见绮云正转身离去,只有火光拉长的纤影伴着她。 推门进了屋,拓跋焘奇道:“怎么黑的,没有点灯?” “别点,我眼睛疼。”听到他进了屋,绮云赶紧抹了下脸。 “这么早睡了?怎么,不舒服?”拓跋焘摸黑来到床边,关切地问道。 绮云囔囔道:“没什么,方才吹了风,有点头昏鼻塞。” 拓跋焘闻,赶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常年拿剑拉弓的手有一层薄茧,绮云觉察略微粗砺的指尖抚上了她光洁的额头。她心中一暖,鼻中有些酸涩,问道:“你们都结束了?” “没有,我先来看看你。来之前,拓跋齐他们还拉着我,说今晚要喝个痛快呢!你不舒服,我就不去了。” “没事,我很好。难得今晚高兴,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殿下,你去玩吧!” 可是,拓跋焘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坐在她的床边,陪了她半天。绮云几次想开口问他,还记不记得两年前的灼华郡主冯绮云。可是,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很害怕听到他说“不记得”三个字。 ------------ 第067章 辗转难眠 山庄里,一连几日,绮云无精打采。拓跋焘以为她身体受寒不适,只是叮嘱她服药歇息,却不知她心里正辗转反复。 这一日,阳光明媚,绿色葱茏。她踏着春色,坐在山坡上,享受着浓浓春意。晒着太阳,身上暖洋洋的,心底的阴翳去了不少。她一个人想逍遥自在,可是偏偏不如她的意,安颉和拓跋齐走上前来。 拓跋齐和拓跋焘是平辈,算下来是堂兄弟俩。拓跋齐长得雄杰魁岸,并勇壮善战。拓跋焘与他亲厚,二人时常同进同出,亲密无间。安颉则聪慧善辩,平时话也最多,往往也能说道点子上,拓跋焘也把他引为知己。 拓跋齐和安颉一左一右夹着她,坐在草地上,和她寒暄拉扯着,绮云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闲扯着。二人见她恹恹的,两个人只有自顾自地聊天。 忽听安颉问拓跋齐道:“拓跋齐,你说说在河南战场上,陛下与刘宋大军的战况如何?” 绮云闻,心里倏然一惊,打起精神,侧耳听去,只听到拓跋齐答道:“前方,我军在陛下率领下大败宋军。据说洛阳、虎牢关等河间三百里地已经尽归大魏了。” 安颉瞪大了眼睛,问道:“不是都说刘宋的北府兵所向无敌吗?怎么如今这么不经打?” 拓跋齐笑道:“你不知道吗?刘宋开国皇帝刘裕死后,继位的刘义符是个未及弱冠的小皇帝,每日只知道嬉闹玩乐,完全丧失了他父亲当年的雄风,北府兵早已不复当年了。” “按说刘裕也还算英明,怎么选了那么个儿子当皇位继承人?他没有其他儿子吗?” “听说刘裕老来得子,儿子倒也有好几个,也不乏出色的。比如十几岁镇守关中的刘义真善诗文,还有精通史学的刘义隆等,都比刘义符要强。” “看来刘裕没有选好继位者,这是一个极大的失误。哪像我们圣上未雨绸缪,早早栽培泰平王,两年前到北方边疆抗击柔然,把边塞军务整顿得有声有色。这样的皇长子哪里去找?” 拓跋齐道:“是啊,小时候,我们几个皇子犯了错,泰平王不止一次为我们挺身而出,代我们受过,为人十分仗义。记得有一次,我怂恿几个皇子离开上书房,偷偷地跑到皇城外的烟花之地去逍遥,回来被皇上现了,皇上要狠狠的责罚我们,这时泰平王却把错处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唆使的。结果,他被皇上打了个半死,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痊愈。从那以后,我便誓,拓跋齐这条命就是他的了。” “是啊,身为皇子,这样的人品尤其不可多得。” 安颉感叹道,停了片刻,又悄声问他:“拓跋齐,你说圣上为什么还不封泰平王为太子?” 拓跋齐顿了顿:“立太子此等国事,不是你我操心的事。” “嘘,”安颉示意拓跋齐噤声,手指着前方,“你看,泰平王殿下来了。” 绮云闻声抬眼看去,只见前方树林中,走出二人一骑。贺思凝骑在白马上,小心翼翼的样子,而拓跋焘为她牵着马,似正在教思凝骑马。 春风吹来,送来一缕少女清脆的笑声,欢乐轻灵,宛如银铃仙乐。二人渐渐走近,男的英俊轩昂,举手投足间尽显豪迈风流,女的娇俏柔美,媚若春水。在春光的映衬下,宛如图画一般,美得似天上人间。 拓跋齐和安颉看了啧啧称赞,羡慕不已。绮云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心底泛起丝丝苦味。 拓跋焘也看到了山坡草地上的三个人,他对思凝柔声道:“思凝,今天我们就练到这儿,你也累了。我让安颉和拓跋齐送你回去吧。” 思凝急忙娇声道:“殿下,我不累。我们再骑一会儿吧?” 拓跋焘宠溺地对她道:“思凝,听话,你先回去。我找云清有事。”又对安颉二人示意,送思凝回去。二人接了这美差,喜滋滋地陪同思凝回转。思凝有些黯然,有些不愿地回去了。 拓跋焘走到绮云身边,挨着她的身侧坐下,关心地问道:“云清,这几日你的身子大好了?” “嗯。”绮云郁郁不乐地哼了一下,并不接话。二人一时无话。 我在这儿干什么?整日里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全然不似以往的自己,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绮云想着这些,心思烦乱,在草地上仰面躺下。看到辽阔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心似乎开朗了一些。 拓跋焘见她躺着,双手交叠于脑后,很是自在的一副模样。于是,学着她的样子也仰面躺下。绮云见他与自己并排躺着,男子的气息扑鼻而来,似把她裹挟住,心头一阵鹿撞,倏然直身坐起来。 拓跋焘见她忽然起身,神忸怩,不禁心中大奇,也坐起身来。拓跋焘见绮云似乎不敢看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见她的耳后根子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心中狐疑不定。 拓跋焘正在怔愣之时,听见绮云问他:“你方才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呢?”细微的声音几不可闻。 拓跋焘的眼直盯着她瞧,“哦,这个啊。我见你在这里陪着我,整天闷得很。明天山庄里,庄主给我们这些学子放一天的假。我和其他人都约好了,明天我们去打猎,我带你一起去。” 绮云瞅了他一眼就撇开了,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拓跋焘见她答应了,站起身来,拉了她的手就要离开,一面说道:“走,我带你去准备一点东西,明天打猎时好用。”拓跋焘握了绮云的手,只感觉纤细柔软,全然不像一个男子的手,心中一阵异样。 忽然,树林子远远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拓跋焘听见,忙撒了绮云的手,飞奔而去,语中似有些紧张焦灼,只丢下一句,“那是思凝的声音,她出什么事了?” 绮云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一时心中滋味难辨。等她慢吞吞地回到庄上时,才知道贺思凝从马上摔下来了,崴了脚,被拓跋焘抱了回来。 夜晚,睡在床上,绮云思绪联翩,翻来覆去,夜不成寐。 ------------ 第068章 围猎之变 苍穹万里,碧空如洗,山峦起伏,丛林茂密,很方便猎物躲藏。第二日,在与清溪山庄隔了两个山头的围猎场里,山庄里的众位公子们几乎都出席了当日的围猎活动。 一时间,众公子们纷纷跃马而去,衣袂纷飞,马蹄阵阵,溅起青泥点点。策马,扬鞭,追逐,吆喝声,弓弦声,还有茂林中不时传来猎手们获取猎物时胜利的哨声,兴奋的令人激动。 绮云骑着马,漫步在丛林中,和其他人不同,她并没有拿起弓弦的**,而是看着丛林中被惊起的走兽飞鸟,看着不断从身边呼啸而过的猎手。偶尔抬望去,不经意在人群中寻觅着那个身着绯红骑装人的身影。 收回目光,在茵茵草丛中,五颜六色的小野花迷了绮云的眼。她跃下马,蹲下身子,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一株粉色的小花,花瓣细腻柔滑,舍不得摘下一朵。 几个白色的小小身影,飞快的窜过来,把她惊了一跳。定神一看,原来几只小兔被吓得四处逃窜。他们躲在草丛中,白色的身影仍然清晰可见,也许他们跑累了,也许它们觉得安全了,静静地缩在那儿也不再逃走。 一阵马蹄声,绮云心惊,她甚至听到弓弦拉紧的声音。兔子们也察觉到身后的危险,一哄而散逃。一只兔子被树枝绊住了,绮云心中不忍,不顾危险冲过去,帮助兔子从藤蔓下解脱出来。 “小心!”晚到的呼喝声伴着低啸而来的羽箭。绮云听到风声,长绫一挥,箭头偏了掉在地上。她松了一口气,怀里抱着小兔站了起来。 回望去,却见拓跋焘骑在马上,手握弯弓,眼神迷离地看着她。此刻在拓跋焘的眼里,眼前的人盈盈站起身来,怀里抱着小兔,倍加呵护的样子,还有那怜惜的眼神,根本就不是个男子,却怎么像足了那个人?他眼前盈盈而立的云清,和长安城都督府后花园中绮云对雏鸟满眼爱惜的样子,恍惚间重叠起来了。 拓跋焘翻身下了马,一步一步向绮云走去,绮云也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的眼神相遇牵绊着。“真的会是她吗?我还能见到她?”拓跋焘的心微微颤动着。 绮云看着他,正欲张口说话,忽然感到身子一旋,一阵头昏眼花,原来是拓跋焘抱住她一个旋身,把她带倒在地,耳畔传来“嗖嗖”的轻响。 绮云惊讶地回神看去,只见一支长箭射中她刚刚站立的地方,箭上的羽毛犹自还在震颤着。刚刚回过神来,耳畔却听到一阵急促轻盈的脚步声。树林中隐隐有许多的黑影,正往他们二人的方向飞奔而来。 拓跋焘机警地抱着绮云,立刻翻身上马,一挥马鞭,疾驰而去。绮云回头看去那些黑影紧追不舍,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二人骑着马,不久,看到侧方也出现了一些黑影,拓跋焘即刻调转马头,寻了没有人包围的道路驰去。 一路上见到不少公子也被逼了过来,大家一起靠拢,聚在一处,心里明了被歹人包围,身处险境。 众公子有的如拓跋焘,早已久战沙场,有的虽未上过战场,但也是习武已久,身手不凡。见黑衣蒙面人围上来,丝毫不惧,纷纷拔剑迎战,有的则拉满弓弦,瞄准射出。拓跋焘担心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绮云,却见她手挥琅花白绫,琅花频频射出,黑衣人被她击中的并不在少数,心下方才稍安。 众人虽然勇武,但黑衣人人数众多,是他们的数倍,众人只得且战且退,退到山巅之上,不远处是悬崖峭壁。山巅高地之上有不少巨石树木阻挡,地势也较高,一时拦住了黑衣人的攻势,双方呈现对峙之势。 拓跋焘命拓跋齐负责安抚众人,坐下歇息保存体力,自己紧蹙眉头,苦思破敌之策。绮云见他苦恼,走上前去,在地上用树枝写了三个字“八阵图”。 拓跋焘见了,眼睛蓦地一亮,心里豁然开朗,说道:“你以前和我说过,传说诸葛亮有一次御敌时,是以乱石堆成石阵,按遁甲分成生、伤、景、死、休、惊、杜、开八门,变化多端,可以挡住十万精兵。” 绮云点点头,道:“正好,我们这里有这么多的巨石,地势也较高,还有丛林树林可以为我们所用。” 拓跋齐、安颉等众公子听了,皆十分感兴趣。拓跋焘便给他们细细讲来,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一个八阵图,说道:“敌众我寡,只要我们在这里设阵,挡住他们的进攻,等待山庄里的援兵前来就可以了,而且到时我们还可以里应外合,让敌人覆亡。” “那这个八阵图,要怎么才能挡住他们的进攻呢?”安颉问道。 拓跋焘一边在地上指出八阵图的变化,一边说道:“现在我们被包围了,我们只要利用地形,记住这八阵图的变化就可以。先记住这其中的用于扩大我们阵地的疏阵,为的是不让他们把我们越围越小,越困越死,我们就可以一直坚持到援兵前来。我们本来是来狩猎的,所以有很多的弓箭,记住这个雁行之阵,一旦敌人包围上来,我们就变阵,就像展开大雁的双翼,方便挥箭弩的威力。” 绮云在旁说道:“总而之,就是集中优势,各个击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拓跋焘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对众人说道:“怎么样?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都纷纷点头,眼中对泰平王皆是敬佩。拓跋焘按八阵图一一吩咐众人,开始布置。 绮云等他忙完,靠近他,轻声说道:“还有一件事,很是要紧。就是黑衣蒙面人人数太多,而且看上去训练有素,有备而来。我们在这里结阵,主要是用于防守。但如果真正想要击退和歼灭他们,只有靠搬请山庄里的援兵前来才行。” “你是指要派个人突围出去才行,对吗?”拓跋焘明白了绮云的意思。 “对。”绮云点点头。 “孤身突围出去,翻过两个山头,才能到山庄内。派谁去为好呢?”拓跋焘感到这事有些棘手。 “殿下,不如让云清去吧。”绮云拱手请命。 “你?你能行吗?”拓跋焘看着他纤弱的身子非常担心。 “殿下,请你放心,云清是朝影宫的文武公子,一定能完成任务。”绮云拍拍胸口。 拓跋焘看她说得极有把握,便按所她说的,吩咐众人展开雁行之阵,等待绮云突围,为她掩护。 等绮云飞身而出的时候,黑衣人看见眼前一个白影一晃,有一个人从包围圈中飞出,纷纷抽出箭支,拉满弓弦射出,有的则出暗器。绮云手舞长绫,把自己罩了个严严实实。而上方的公子们在拓跋焘的带领下,长箭也纷纷射出,有射中黑衣人,有的则击落黑衣人的箭,成功的吸引了黑衣人的注意力。绮云在空中挥舞白绫,打落密密麻麻射来的箭支,眼看就要越过黑衣人的包围圈。 一名公子在拓跋焘身边,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小声嘀咕道:“云清是朝影宫的人,他一个人突围走了,会不会把我们都扔在这里,不管了?”拓跋焘闻,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如刀锋般凛冽。那公子不由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话了。 绮云眼看要冲出黑衣人的包围圈,心中一喜,飞奔而去,白绫不再护在周身。在她的身后,几支极快的箭簇呼啸射来,绮云听到风声,略微侧身,偏头躲过。这时右手臂膀上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见一支箭擦过她的胳膊,鲜血渗出来了。 拓跋焘极目望去,看得真切,见到绮云受伤,心中一紧。 绮云心里暗道:“好险!”所幸并无什么大碍,放下心来,往山庄方向飞奔而去。 拓跋焘见她没有射中要害,又见到她突围而去,心里松快不少。回过头来,紧着指挥众人搬运石头,布好阵型。果然,黑衣人不断地向他们起进攻,想把他们的包围圈越逼越小,但在拓跋焘等人设的疏阵下,坚持守住了自己的阵地,没有被逼到危险的悬崖边缘。 ------------ 第069章 慧安师太 绮云不敢耽搁,一路狂奔不止。还未到山庄山门时,迎面却见庄主贺光带了庄里的一队人马骑着马出來了,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白纱蒙面的白衣女子。 绮云几个起伏,在贺光身前落下,气喘吁吁地说道:“快,贺庄主,快去救人。”贺光见了她,忙摆手止住她的话,“云公子,不必多说了,老夫已经得到消息了。我们这就去救人,你且先歇一歇吧。”说罢,便带着随从策马匆匆而去。 绮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总算放下了心中的焦虑牵挂。转念心中又有些纳闷,“怎么庄主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忽然看见贺光身侧的那个白衣女子回过头來,看了她一眼,她脸上蒙着的白纱,隐隐约约看不清她的脸。绮云觉得十分的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绮云死里脱险,身心有些疲惫,喘了口气,缓缓向山门内走去。走在山庄路上,却见远远的一行人过來,待他们走近,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三个女子。绮云只认识其中一个是贺思凝,另两个中年女子,她沒有见过。 一见了绮云,贺思凝立刻领了众人围上前來,焦灼地问道:“云公子,殿下怎么样?要不要紧?” “他们有人受伤吗?” “泰平王他们现在安不安全?” “好好的去打猎,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就是,也不知那些坏人是从哪里冒出來的。” 绮云听着众人七嘴八舌,也不知先回答谁的问话才好。忽听到清雅柔和一个声音响起,“你们且先静一静,这位公子,我看有些头晕脑胀。等他清净了,再让他一一回答你们的问话才是。” 原來,开口说话的是两个中年女子其中的一个,只见她身着素衣,是带发修行人的打扮。只见她的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光,高贵典雅,出尘脱俗,令人见了不敢有一丝的亵渎。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且柔美之极,但听在人们的耳中,似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心甘情愿地照她所说的去做。 果然,听了她的话之后,四周寂然无声,大家都只是拿眼瞅着绮云。绮云顿觉耳根子清静不少。 绮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名中年女子,并不作答。一旁的贺思凝兰心蕙质,指着那师太,向绮云介绍道:“这位是泰平王殿下的王婶,慧安师太。”又指着另一位中年女子道:“这位是抚养殿下长大的窦乳母。” 绮云听说魏国有一位慧安师太,博学佛门内外的典籍,又擅长于医药。她每次当众讲法,都显得才情勃发,妙思入微,她也因此而颇负盛名。魏国皇帝为她在平城内营建了竺元寺,并任她为寺主,领有徒众上百人。魏国有才德的人都喜欢亲近她,藉此通达佛法。甚至皇帝和后妃都很敬重并侍奉的慧安师太,便是眼前这位了。 來者是佛狸的王婶慧安和乳母窦氏,今日她们接到暗处传递來的消息,猜测清溪山庄这边发生不测,便匆匆赶來一看究竟。 绮云见二人都是拓跋焘的长辈,走上前对二人作了一揖:“各位不要担心,泰平王殿下和众位公子们应该沒事了。之前,我们所有人被围在悬崖边,敌众我寡,情况确实十分危急。但是后來,殿下想出了破解之法來解除困境。在贺庄主带人赶去救援之前,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安然无恙。” 慧安师太似有些好奇,问道:“哦,佛狸想出來什么破解之法來解困?” 绮云细细地给众人解说道:“他根据诸葛亮所创的八阵图來抵挡,用山上的巨石和树木來结阵,八阵可以变化万端,抵御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杀手虽然众多,但众位公子都是将门之后,可以以一当十。更何况泰平王更是久战沙场,御敌有术。所以,那些坏人应该奈何不了他们。” 听到绮云说得如此肯定,众人都放下心來。慧安则手持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 “沒想到佛狸在清溪山庄里,跟着贺庄主,学得如此神奇的本事。”那慧安师太感叹道,又对旁边的窦乳母说道:“乳母,这真是佛狸之福,陛下之幸啊!” “是啊,贺庄主是当世高人,奇门遁甲,行兵布阵,朝政兵法,无一不通。佛狸在这里学有所成,不虚此行。我一定要奏请圣上,要特别奖赏你们贺庄主和清溪山庄。”窦乳母接过话茬,大声赞扬着清溪山庄。 山庄内的众人听了皇长子乳母的赞叹,都自觉脸上贴金,喜不自胜。贺思凝美目闪亮,含羞上前,拉着窦乳母的手,“果真如此,思凝先行谢过乳母。”说完,盈盈一拜。 窦乳母立刻扶了思凝,笑道:“思凝心中所想,我自会禀明圣上,让你早日如愿。”眼中尽是欣赏和爱护。慧安站在身侧,也对她含笑点头。思凝则红了脸,侍立一旁。 这时,空中传來一阵尖锐的哨声,一个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绽放绿色的光芒。窦乳母问贺思凝道:“这是你们山庄里的暗号吗?” 贺思凝摇头否认。绮云见状解释道:“这一定是对方的暗号。肯定是探子看到贺庄主带了人赶來,知道已经毫无胜算,这会儿打暗号示警,撤退了。此刻,殿下他们应该完全解困了。” 众人听说沒事了,皆放下心來,慢慢沿着山道往回走。 路上,慧安侧首看见绮云的手臂渗出鲜血,关切地问道:“小兄弟,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绮云见众人的心思只在拓跋焘和贺思凝的身上,只有慧安师太对自己细致入微。绮云有些感动,手捂着臂膀,只是摇头说道:“师太,不要紧,一点小伤而已。” 慧安温言劝道:“怎么不要紧呢?一点小伤也会变成大病。何况,你是为了报信,突围而受的伤的。贫尼懂一点医术。不如,小兄弟,你到我房中來涂点药吧。” 一旁的窦乳母见了,也劝说道:“是啊,小兄弟,防范于未然,小伤及时治了就沒事了。而且,师太的医术相当高明,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们带你一起去吧。” 绮云见她们如此热心,也就不好推辞,随她们二人一起去了慧安的房中。慧安拿出药箱,找出药物,磨成粉末,用水化开。窦乳母则帮助绮云,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袖子卷起,看到衣服和伤口粘在一起,血肉模糊的,便用剪刀把上臂的袖子剪开,慢慢撕开來,却见伤口的上方,绮云的右臂上镶嵌着一小块形状似花瓣的白玉。 窦乳母不禁轻轻“咦”了一声,指着她右臂上的白玉,问道:“小兄弟,你的手臂上嵌的是什么?” 慧安闻言,抬头瞅了绮云的右臂一眼,又低头继续忙着手中的事。 “这个……我也不知道。”好像见过这个的人都会感到好奇,而绮云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在龙城时也忘了问自己的母亲。 慧安很细致地为她清洗了右臂上的伤口,上了药粉,包扎起來。绮云见慧安不管对什么人都能关心备至,和蔼可亲,在她身上似感受到母亲的味道。 ------------ 第070章 云梦笛音 绮云换好了衣服,包扎好伤口。回到自己的房中,身子懒懒地靠在床头,心里却有些焦急,只盼着拓跋焘他们安然无恙的回來。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外面的声音动静很大,似乎拓跋焘他们安然回來了。 屋内的光线越來越暗,还是沒有一个人前來看望她,绮云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淡。 等了许久,“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人轻步走了进來。绮云抬头,震惊地看见來人并不是拓跋焘,而是之前一起和贺光前去救人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白纱蒙面,莲步轻移,走到绮云的床头,揭下面上的白纱,赫然呈现出一张绝美冷艳的面孔。來人竟是朝影宫中通闻殿的掌事,,寒璧。 “灼华郡主,好久不见。”寒璧看到绮云震惊的表情,神色有些得意,“郡主一定非常吃惊,想不通我怎么在这儿出现。是宫主派我來这儿的,说是协助郡主。郡主在这儿孤立无援,宫主特地让我來助郡主一臂之力。宫主对郡主,还真是关怀备至呢!” “代我转告宫主,绮云在此多谢宫主的关心了。”绮云回过神來,淡淡地答道,忽想起之前心中的疑窦,“原來是你告知贺庄主,有人要暗袭泰平王他们,是你传递的消息。” “我掌管着通闻殿,讯息自然比别人畅通一些。连泰平王的乳母得知的消息,也是我们传递过去的。不过,也要感谢郡主帮助泰平王布阵,抵挡了好一阵子,使得他们能在我们赶到前都安然无恙。然后,冒险突围,前來报讯。晚饭时,他们在席间讲起你的故事,眉飞色舞。只是寒璧觉得奇怪,郡主怎么躲着不见人呢?莫非,郡主藏有什么心事?”寒璧眉眼上挑,含着讥诮。 绮云不搭理她,冷冷地开口:“我有些累了,想歇息。寒掌事,你自行请便吧。” “我见郡主沒有参加晚宴,为郡主的身子骨着想,我已经让下人为你准备了些。”寒璧拍手示意外面的人把饭菜端了上來,伸手示请,“郡主,请慢用。饿坏了身子可是大事,寒璧告退了。”说罢,身姿袅袅地离去。 绮云心情无比地郁闷,只想掀了那一桌饭菜。但转念一想,为那些人饿着,真是不值。她吃了半碗饭,却感觉食不下咽,索性放下碗筷,走出房间,茫然却不知向何处去。 她手持横笛,随性地走着。穿过一片树林,只见前方临水的云梦亭中,拓跋焘正中坐着,侧首和思凝说些什么,思凝听了,羞涩地含笑低头。一会儿,思凝抬头,拿出袖中的绢帕给拓跋焘额际上抹去,似是给他擦拭,两人神色亲昵温柔。 绮云呆呆地看着,她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飘飘悠悠,不知要落到何方。仰头看天,只见月色正好,周围漂浮着几抹云彩,薄雾朦胧,烟清云淡。不知世人,抬头望见天上美丽的云彩时,有几人会想起绮云?心里头挂念着自己的,只有母亲吧? 此刻,母亲她也不知正在干什么,自己不在她的身边,母亲淡淡的忧愁可否有人为她开解?她微蹙的眉头可否人为她抹平?家,已经是回不去了。知心人,也沒有一个。难道,我真的只能像天上的浮云一般无凭无依,随风飘荡? 想起慈爱的母亲和回不去的家,绮云思绪纷乱,手持横笛,吹奏起來。 夜晚寂静,云梦亭中,贺思凝和拓跋焘听到了传來的笛声,悠扬中带着些许忧思,思凝不禁赞道:“好清扬的笛声,是谁在吹奏呢?” 拓跋焘并不理她,只是侧耳倾听。一会儿,他脸上浮起了笑意,眼中是从未见过的温柔。半晌,拓跋焘对她抱歉地说道:“思凝,夜已经深了,你该早些回房歇息了。否则,明天你的脸色要难看了。” 思凝站起身來,娇羞地问道:“殿下,你不走吗?” 拓跋焘笑着答道:“我在这里再坐会儿,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让个丫鬟陪你回去吧!” 思凝无奈,只得对他盈盈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拓跋焘起身循着笛声而去,远远地看见绮云独自一人,手握横笛,对着月色吹奏。他站立在那儿,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等绮云一曲吹罢,缓缓走上前去,朗声说道:“好清朗的夜色,好优美的笛声。云清,你还有多少是本王所不知道的呢?”说罢,眼睛直直地看着绮云,神色复杂。 夜色朦胧,绮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心中正灰心失意,也懒得理他,欲转身离去,却被拓跋焘伸手拦住,“今天月色正好。不如,本王邀请云公子,到云梦亭中小酌几杯如何?” 见她不答话,又道:“云公子,身为男子,你不会连饮酒都不会吧?”他身姿昂藏,长身玉立地挡在她的身前,让她有种压迫感。 绮云听他自称本王,对自己称云公子,生分之意显而易见,心更加灰了大半,不做声地闷头跟了他走。 云梦亭中,拓跋焘让丫头重新摆上酒菜,邀请绮云入座。绮云见案上的酒壶,突然很有痛饮一醉的冲动,径直倒满酒杯,抬手一饮而尽。北方的酒比南方的要浓烈,绮云一杯下去,腹中似有火烧,双腮滚烫。 拓跋焘见她酒杯空了,给她倒满。绮云端起欲饮,被拓跋焘拦住,“慢点喝。” 拓跋焘端起酒杯敬道:“云公子你出谋划策,布阵退敌,本王要谢谢你。这杯酒略表谢意,本王先敬你一杯。”说完,一仰头干了酒杯。 绮云见状,也不推辞,仰头也干了自己的杯中之酒,闷声问道:“今日这些贼人,后來有沒有查出是些什么人?是什么來路?” “沒有,”拓跋焘摇摇头,“不知他们如何得知我们援兵将到,他们在贺庄主带人赶到之前,发出信号后,退得干干净净,竟沒有留下一点痕迹。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一无所知。”说罢,他又端起一杯酒,对绮云道:“这一杯酒,敬你对本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满腹韬略,让本王受益良多。” 绮云心中一惊,想起了自己此行來平城的目的,似乎已经达成。当初,她化名云清,进入平城泰平王府,就是为了辅助年轻的皇长子,壮大魏国,对付夏国。现在看起來,他的人品智谋将來足以使大魏强盛。有朝一日,他管理大魏朝政,率领军队,打败夏国是早晚的事。何况,自己平生所学大半已经倾囊奉出,教于他知道。自己留在平城,看來已是多余的了。 绮云思及此处,心中沒有半点大功告成,胜券在握的欣喜,反而生起了万分凉意,心中觉得说不出的空荡失落。于是,默然不语,低眉垂目,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绮云耳畔忽听到一句,“云清,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原來是拓跋焘轻声问她。 绮云愣了一瞬,凄微一笑,转瞬冰冷着脸说道:“沒有。”想了想,转头注目于他,微带了几分不甘与倔强,问他:“那么,泰平王殿下,你有喜欢的人吗?” 拓跋焘看了她一瞬,他的唇际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有一个。”说着,他抬头望月,似有无限情思,正待与人诉说。 绮云咬着唇微微眯眼,似好奇地问道:“那她在哪里呢?” 拓跋焘缓缓地说道:“她这几年來,时时在我眼前,也在我的这里。”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 绮云被他的话激得心头酸楚难言,酸楚过后只觉得胸闷气短,心一点一点地沉到谷底,良久才冷清一笑,“恭喜殿下,云清祝殿下和你的心上人相知相守,早日喜结良缘。云清先干为敬。”说罢,端起酒杯敬了拓跋焘,不等他接话,便仰头饮下。手指无力地松开,酒杯跌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绮云抱歉道:“云清不胜酒力,今晚就到这儿吧。再饮下去,恐怕有失仪态。殿下,清失陪了。”说罢,也不理拓跋焘,站起來就走,感觉一阵头重脚轻,身子如在浮云棉絮中一般,但勉力强撑着,一路蹒跚离去了。 ------------ 第071章 青青子衿 绮云回到房内,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摸索着到了床边坐下。她用手按了按胸口,捶了捶,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暗夜中,有人悄步进了房,借着淡淡的月光,坐在绮云的床头,轻轻地用手背触了触她的额际和脸颊,发现她的脸颊滚烫灼热,便起身拿了块湿布帮她擦脸。 绮云略微清醒了一些,接着喃喃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來!” 那人听了,心头微震,嘴里重复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她的脸颊,默默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绮云,会是你吗?如果你是云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如果你是绮云,为什么瞒我至今?” 第二日,绮云从宿醉中醒过來,头疼欲裂,在床上呆坐了良久,头脑渐渐清明起來。想起和墨川的约定,当初承诺朝影宫的事已了,自己留在这里毫无趣味。若完成《泰平集录》,自己便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去。 洗漱一番,用过早膳,绮云忍着头痛,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继续编写着《泰平集录》。一阵脚步声,拓跋焘陪着窦乳母和慧安进了屋。绮云看见他们进來,忙放下手中的笔,垂手侍立于一旁。 窦乳母和慧安二人环视房间,窦乳母一面点着头,一面对拓跋焘说道:“房间内虽然朴素,但干净整洁,看來服侍你的人很尽心啊!” 拓跋焘手指着侍立一旁的绮云,说道:“乳母,在清溪山庄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尽心服侍佛狸的,就是这位云清。” 窦乳母走上前,握住绮云的手,“好孩子,看你比佛狸还小几岁,却要服侍这个霸王,还弄的这么整齐洁净。真是难为你了。”绮云听她善于扬人之长,隐人之短,不禁对她添了几份好感。 窦乳母细看,见绮云的脸色苍白,眼底泛着青色,关切地问道:“孩子,我怎么看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绮云心中一暖,回道:“多谢乳母的关心。昨夜,殿下邀请云清喝了点酒,有些头疼。不过,今天已经沒事了。” 慧安在一旁见拓跋焘有些紧张,微微一笑,“不妨事,让我给他把把脉便是。”说着上前给绮云把脉,拓跋焘赶紧避到旁边。 窦乳母笑道:“我倒忘了这里有一个现成的神医。” 慧安把了她的脉搏,略有深意的瞅了绮云一眼。绮云见她眼光睿智有神,似乎被她看穿心思,不由低下头去,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慧安笑道:“云公子沒有什么大碍,昨日饮酒有些过量,又受了些风寒。我开两剂药,叫人煎了,给她服下就好了。” 绮云忙给她道谢,窦乳母闻言,瞪了拓跋焘一眼。拓跋焘则面露歉意地挠挠头。 窦乳母亲切地对绮云说道:“好孩子,也别那么劳神费力的。待会儿,吃了药,好好歇息一会儿,我们就不打扰你了。”绮云赶忙称谢,恭身送三人出了门。 出了门,窦乳母边走边对拓跋焘说道:“我和师太听说有人要伏击你,就赶快來清溪山庄探视。佛祖保佑,如今总算沒事了,我和师太也该要回皇城了。佛狸,我们要走了,你在这里要好好的,不要淘气。” 拓跋焘听了,赶紧应承。窦乳母郑重地说道:“还有一事,就是前方皇上派人传來的消息。南方战事基本已经结束,陛下打算班师回平城,善后的事情就交由你前去洛阳完成。到了洛阳后,一是要和刘宋谈判边境疆界的事情,二是你的四皇叔河南王的生辰要到了,陛下命你前去祝寿。两件事情都放在洛阳,一起办了。” 拓跋焘听说要让他离了清溪山庄,面上有些不舍。窦乳母以为他不舍得贺思凝,正色劝道:“大丈夫做大事的,怎么能儿女情长呢?皇上戎马一生,忧心国事。你这个皇长子不为皇上分忧,还有谁能帮衬着皇上?” 拓跋焘赶紧作揖,说道:“佛狸不敢,佛狸必能完成使命。请乳母和婶娘放心。” 窦乳母转嗔为喜,微笑道:“这才是好孩子。还有一事,过几日你前往洛阳时,还要带上你的皇妹,始平公主同去。一是,她自己乐于出去走走,二是,陛下听说她愿意去,就派她和你一起前去为你的四皇叔祝寿,届时她要代表陛下为河南王祝寿。你去洛阳之前,到宫里接了她一起去。你好好保重,我们走了。”说罢,招呼慧安便要离去。 慧安对窦乳母笑道:“乳母,你且先走两步吧。我和佛狸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窦乳母笑了,“沒见过你这么不放心的。”依言先行离去了。 慧安示意拓跋焘附耳过來,对他说道:“佛狸,婶娘告诉你,云清是个女孩儿。” 拓跋焘听了,心头一阵猛跳,脸上却依然沒有表情,淡淡地问道:“婶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婶娘行医多年,是男是女一把脉就知道了。她是个女孩儿,这么久,难道你沒发现吗?” “佛狸愚钝,从未发觉。”拓跋焘面不改色地掩住心中的惊喜。 慧安对他慈爱地笑道:“依婶娘看,这个女孩儿对你,很是不一样呢!”说着,眼含鼓励,拍了拍他的肩,翩然离去。 拓跋焘目送慧安离去,怔怔发呆,心里还在重复她的两句话,“云清是个女孩儿。婶娘看这个女孩儿对你,很是不一样呢。” 带着满心的期许和忐忑,拓跋焘进了房屋,见绮云为他赶编集录,累了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支笔还握在手上。他悄步走上前去,细细地打量着她。瞧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后颈,果然是肌肤胜雪,全不似脸上那么黝黑。她的颈间露出一根红色细绳,挂了一个物件。拓跋焘见了,心里有了主意。 绮云醒來,继续编写集录。过了半日,感觉脖颈酸疼,想到坐了半日,外头日头正好,出去走走。可是,走出门沒过多远,就看到让她心碎神伤的一幕。春日里,百花开得正好,寒璧站在花丛中,真是人比百花俏。而旁边一人正为她捋发簪花的人又是谁?正是那杀千刀的拓跋焘。 绮云眼前一黑,跺了跺脚,转身踉跄地回了房。她离去时,眼角的泪光闪烁,被两个做戏的人都暗中看着眼里。等她转身离去了,拓跋焘立刻离了寒璧,目光紧紧锁着绮云娇俏冷清的背影。 寒璧黏在拓跋焘身侧,娇声问道:“莫不是泰平王殿下看上那个小子?寒璧的容貌难道还比不了他的,为什么入不了泰平王的眼?” “有些事,不该你管的,永远不要问。”拓跋焘寒声道。 寒璧见拓跋焘离去的背影,愤愤地伸手摘下一朵花,粉嫩的花瓣在她的纤指下碾成齑粉。 ------------ 第072章 真情告白 绮云回到屋内,心中如冰浸炭焚一般,一阵头昏手软,冷汗直流,支持不住,只得上了榻歇息。 拓跋焘端了一碗药,走至绮云的床前。绮云闭眼坐卧在床,听见有人进來,微睁眼看去,却是那个冤家对头。她已经想着要离去,也不打算给拓跋焘好脸色,心中堵着气,问道:“殿下怎么來了?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吗?” 拓跋焘轻笑出声,觍着脸说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你看,我王婶给开你的药方,我亲自给你煎了药。” 绮云冷着脸说道:“多谢泰平王,云清不劳殿下费心了。你把药放在桌子上吧,我自己会喝。” 拓跋焘忽视她的冷意,微笑劝道:“药我都端过來了。云清,你就喝一口吧。” “泰平王,你无事可干吗?”绮云声音大了起來。她不想再忍了,情绪倘再不能发泄出來,就要在压抑中窒息过去。 拓跋焘像是沒有听到,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你看,我已经吹凉了。你就好歹也喝一口吧。”说着,就往绮云唇边送去。 “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喝!”绮云恼羞成怒,手上用力一挥。拓跋焘手中的碗勺偏了,褐色的药汁洒在了绮云的衣领上和颈脖。药汁是不是很烫,她好像也沒感觉,只是恨不得此人在眼前消失。 拓跋焘一阵手忙脚乱,拿块软巾帮她擦拭。忙乱时,他伸手拉住丝线,从她的衣领中拽出了她颈内的白玉。 带着绮云体温的白玉握在他的手心,拓跋焘眼含戏谑地问道:“这块白玉上面刻的是一只灵狐,是我从小随身佩戴之物。你说说看,它怎么会在你这儿呢?” 绮云气极,伸手狠命地攥住那个玉佩,用力扯断了红绳,塞在拓跋焘的手里,冷笑道:“这原是你的东西,如今我把它还了你。你拿了,爱给谁就给谁,我再也不要了。” 拓跋焘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一时呆愣住了。他一不留神,被绮云用力推开,差点打了一个趔趄。她掀开被子,只穿着雪白里衣,光着脚就下了床。顾不得头昏眼花,身子打着颤,收拾着东西,只盼此刻就离开清溪山庄,离他越远越好。 拓跋焘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搭在绮云的肩上。绮云侧身避过,见拓跋焘的手臂跟到近前,心中气恼,毫不客气地挥掌,直逼他的面门。拓跋焘侧头躲过,拽住绮云的皓腕,把她拉到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臂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两人面对面站着,绮云更加气恼,双目瞪着他。她使劲挣扎,就是挣不脱拓跋焘的怀抱,心里一酸,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落下來。 拓跋焘看到她的泪光,忙松开紧拽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珠。 绮云脸上的药水褪去,原黝黑的肤色变得比雪还要白,比玉还要润。拓跋焘的眼中漾着化不开的温柔,轻声道:“绮云,真的是你?都怪我不好,是我把你伤得太重了。” 绮云用力挣开他的手,坐在床边冷冷说道:“殿下,你这话拿去哄别人吧。贺思凝与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说‘她这几年來,时时在我眼前。’你说的不是贺家小姐,还会是谁呢?我在你跟前的日子加起來,也不过几个月吧?” 拓跋焘跟了她过來,挨了她坐了,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剑,递到她的眼前,柔声说道:“谁说这几年,你沒有时时在我眼前?你看这是什么?这剑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它这两年來,一刻也沒离了我的身边,看到它就像见到你一样。你这不是时时在我眼前,也在我心里么?” 绮云接过,原來是在长安时分别那晚,她送给佛狸的那柄短剑。绮云细细品味他的话,其中自有一番深情真意,再看着他贴身收藏的短剑,心里便再无不信的了。 绮云直愣愣地瞅着他,伸手握拳打在他的肩上,口中骂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 拓跋焘握住粉拳,顺势把她拽入自己的怀中,在她耳畔轻言细语道:“这两年來,你可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也多次派人去打探你的下落,可是找不到你。” 绮云听了他的告白,只觉得恍如梦境一般,可是他身上青松阳光般的气息,又让她感觉如此真切。 拓跋焘看着绮云如莹玉一般的双脚还光着踩在地上,欲蹲下身去捧起。绮云定神一看,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将玉足缩进被子里,藏得严严实实。 拓跋焘紧紧握了绮云的手。他的手那么大,那样的热,衬得绮云的手不盈一握。他柔声道:“云儿,你的衣服也脏了,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我叫人打了热水來,让你好好洗洗,汗湿了衣服,别着凉了。我再去煎一碗药來,你喝了睡上一觉,第二天就沒事了。” 拓跋焘扶她躺下,给她细心地盖好被子。绮云见他转身离开,张口叫住他,“佛狸,你再坐一会儿,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疑心我就是绮云的。我不知哪里露了破绽,以后我再要行走江湖,女扮男装警醒点。” 拓跋焘复回转身來,坐在绮云身边,面色温柔地娓娓道來:“一开始,我的确以为你是朝影宫的文武公子。因为我想不到绮云的功夫,两年來会变得这么厉害。但是,随着我和你越亲近,你给我的感觉越熟悉。最重要的是,你再怎么化妆,一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这恐怕也是我不自觉地和你多加亲近的原因吧。” 拓跋焘停了一瞬,接道:“还有你昨晚的笛声,你吹奏的曲子就是我们分别的那个晚上,你吹的《诗经?凯风》的曲子。长安城分别的那个晚上,我轻轻唱着《凯风》,你在旁边吹笛和曲。你说,我怎么会忘记?” “沒有想到,我一向细心谨慎,还是露了这么多马脚,还居然都被你看出來了。要不怎么说,你是一只狐狸呢?”绮云苍白的脸上露出盈盈笑意,如梨花初绽,格外动人。 拓跋焘凝视绮云,目光灼灼,亮如星辰,脸上笑意更浓,“云儿,你这几日,别再劳神费力了。歇息几日,你和我一起到洛阳去。” ------------ 第073章 洛阳贺寿 过了几日,绮云身体恢复,神清气爽。二人带领随从,别了众人启程先回平城,再前往洛阳。贺思凝对拓跋焘依依不舍,眼中含泪,送了一程又一程。二人回了平城,拓跋焘先入皇宫,觐见了明元帝,接了他的皇妹始平公主拓跋萱,三人一起带了些随从前往洛阳。 始平公主起初见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一路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与他皇兄感情熟稔,心里十分奇怪。后察觉绮云见闻广博,古往今來,满腹典故,不禁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三个人说说笑笑,路上不觉烦闷。绮云见始平虽然贵为公主,却沒有架子,多了几分北方女子的豪爽,心中也多了几分自在。 路上停了车,始平公主下车,松松筋骨。两人难得有独处的时间,拓跋焘眼瞅着绮云,满脸温柔。绮云被他看得脸上发热,心中满是喜悦,只是轻轻推着让他下车,自己独自一人,不知在车内忙些什么。 过了一会,队伍又要启程,拓跋焘让始平公主先上了车。始平公主掀开帘子正要入内,一看车里,惊了一跳,差点跌下马车。 拓跋焘心里一抖,以为绮云遭遇不测,忙抢步上前察看。却见绮云安然无事,只是此刻变了模样,吓了始平公主一跳。只见车内的绮云身着女装,静静地坐着,淡淡的蓝紫色衣裳,手挽雪白长绫,越发衬得人肌肤赛雪,明媚照人。 拓跋焘见了她这般娇俏多姿,眉目含情的模样,不禁心襟微漾。 始平公主见了他们两人此刻的光景,立刻心中雪亮。伸手直拽了拓跋焘,避到车下,轻声问道:“皇兄,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大变活人的把戏,是唱的哪一出啊?” 拓跋焘对自己的皇妹并不避讳,认真地对她道:“她是皇兄喜欢的人。这次带了她,一起和皇兄前往洛阳。” “那思凝姐姐,怎么办?” 始平公主从小和思凝一起长大,不免有些偏爱,为思凝担心。 “对思凝……我终究要负了她。”拓跋焘长叹一口气,“在皇兄的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绮云一个。” “皇兄,你是皇长子。你的婚事,可是父皇说了才算的。” 始平公主有些沉不住气。 “不,其他事情尚可,这件事情一定由我自己说了才算。”拓跋焘一脸正色道,“始平,人要遵从自己的心才是。我现在说的你还不懂,等你以后长大了,就自然明白了。” 始平公主见他如此,知道他情深意重,再难回头,便不再劝说,嘀咕道:“那我跟了你们,这算什么?”说完,甩了甩袖子,也不理会拓跋焘,径直登上了后面的车。 拓跋焘上了车,紧挨了绮云坐下,直盯着她看,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绮云脸色娇艳,如花初放,被他看得直低下头去。蓦然,身子一倾,被拓跋焘抱了个满怀。 绮云在他怀里,轻声问道:“始平公主生气了?” 拓跋焘柔声说道:“不要管她,小孩子心性。让她一个人呆着,等会儿就好了。对了,云儿,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两年來,你是怎么过的?你当初是怎么逃出赫连勃勃的魔窟的?” 绮云听了,便慢慢的一五一十地给他说了來,当讲到如何装扮成赫连定的样子逃离关中时,心里突然想起了在朝影宫遇到赫连昌时,他说他的五弟被害得差点沒命。当时沒怎么在意,此时想起來不免有些惴惴。 拓跋焘正听得入神,沒留意她的忧思,只是笑着问她后來怎么样。她回过神,接着说后來如何跟着墨川,入了朝影宫等等,只隐去了她和墨川的交易。在拓跋焘听來,只觉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拓跋焘听完,感慨道:“多亏了你的机智,还有老天的眷顾,把云儿还了给我。我曾经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初,晋军遭受夏军骑兵包围,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沒。关中平原全是……”绮云倚在他怀里,眼中含泪,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这全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云儿,今后由我拓跋焘來护你的周全。”拓跋焘轻抚她的背脊,情真意切,绮云含泪而笑。 车马粼粼,一路行到洛阳。只见曾是东汉、曹魏、西晋等王朝的旧都洛阳城几经战乱,一片灰败。刚刚大魏明元帝又把它从刘宋手中夺了过來,派了他的四弟河南王拓跋曜镇守于洛阳。洛阳城一切正在百废待兴的过程中,城中三三两两的不少流落于此的难民,街上看到的景象与平城相比,真是相去甚远。 他们一行人驾车,入了洛阳城中心的河南王府,王府是在不久前刚刚兴建落成的,还可闻见一股油漆味和木头散发的清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拓跋焘和始平公主携绮云,拜见了他们的四皇叔拓跋曜。拓跋曜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高大英武,是一个身份显赫的亲王,也是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将。 众人见了面,寒暄入座。河南王对拓跋焘道:“佛狸,皇叔很长时间都沒见过你了。我随陛下南征刘宋,由你守卫平城。听说平城被你治理得很不错,你的功劳很大啊!” 拓跋焘回道:“四皇叔过奖了,您的骑射武艺才是天下无双。佛狸听父皇说起,您五岁时便能开弓射雀,少年时就与三皇叔一起督军讲武,深受皇爷爷的赞赏。” “哈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河南王畅怀大笑,侧首对始平公主说道:“始平,皇叔也很久未见到你,如今又长高了些,越來越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始平公主说道:“皇叔你别老说我们,始平还等着皇叔,您给我讲讲和父皇***仗的事呢。” 拓跋焘在一旁也赞道:“四皇叔协助父皇攻克虎牢关,攻下洛阳等,河南三百里地尽归我大魏。刘宋那闻名于世的北府兵,居然不是我大魏的对手。皇叔,您功不可沒。” 河南王哈哈一笑,说道:“北府兵也曾经天下无敌,但那是在刘裕手中之时。刘裕一死,他们的北府兵就不复当年了。他病卒新丧,所以陛下就乘此机会,夺取河南。” 说罢,河南王又拍着拓跋焘的肩膀道:“如今,他们刘宋的小皇帝刘义符,听说是个不成器的。将來,他们朝政若是荒废混乱之时,只怕更加不是我们大魏的对手了。” 绮云听了,想起当年亲眼目睹刘裕驾驭朝政,统帅军队的盛况。对比当下,心中黯然,默默无语。 河南王瞅见了侍立一旁的绮云,见她气质不凡,却不认识,便开口相询:“这位姑娘面生的很,她是……” 拓跋焘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介绍她的身份。始平公主看此情景,抢着答道:“她是父皇派來的,与我们一道前來为皇叔祝寿的女官。” 那始平公主是个豪爽女子,一时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帮衬着他们。绮云对她颔首,对她的善意解围心存感激。 河南王吩咐下人为他们打扫庭院,安排住处。拓跋焘和始平等安顿下來,只等各国來贺寿和谈判的宾客前來。 ------------ 第074章 如鱼得水 晚上,拓跋焘拉了绮云,一同出了河南王府。走在昏暗的街头,灯光若隐若现,街景行人如何,二人皆不甚留意。此刻,在两人的眼中沒有其他,只有彼此。 绮云和拓跋焘并肩行走,许久无话。走在空寂无人的街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绮云和他挨得很近,她的触感似乎变得特别的敏锐。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如青松阳光般的味道,听见二人衣服因走动而发出簌簌的声音,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看着映在青石板上一双人的影子相伴相依,如同一个人一般,心中一阵慌乱一阵甜蜜。 她想开口说话,又怕打破这美好的夜晚。正心思联翩之时,忽觉身上一暖,一件披风罩在她的身上,还带着他暖暖的体温。虽然进入春末,但夜间的洛阳尚有丝寒意。拓跋焘看见她衣衫单薄,于是把自己的脱了给她。 绮云心中一热,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來。拓跋焘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二人边走,拓跋焘忽似对她说,又似喃喃自语:“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夜间出巡,看似辛苦,但是,看到自己守护一方的百姓安乐无恙,城中一片祥和平静,就觉得有一种莫大的满足。” 绮云听了,点头慨叹道:“是啊,被人需要是一种真正的幸福。比起予取予求、豪取强夺得來的幸福更加真实可靠。” “云清,你能理解我的感受?”拓跋焘侧首问道。 绮云看着他晶亮的眼睛,点点头。拓跋焘嘴角微扬,渐渐咧嘴笑了,笑意直达眼底,灿若朝阳般的笑容使月色暗淡,星辰无光。 二人并肩携手走了一会儿,拓跋焘见前面有个饭庄,便对绮云道:“我们到那个里面坐一会儿,我们吃吃宵夜。” 绮云点头答应,二人进了饭庄。见战乱刚过,仿佛刚刚整修过的样子。好在二人也不甚在意,拣了一个清静临窗的位置坐下。拓跋焘点了两碗面,环视四周后,说道:“记得你和我说过想在平城开一个南方菜馆,现在还有此意吗?” 绮云答道:“有啊,只要你想吃。我想在平城一处风景最好,最优雅安静的地方,给你开一家南方菜馆。这个主意怎么样?” 拓跋焘大喜过望,满足地感叹道:“沒想到我竟有这般待遇。有云儿待我如此,拓跋焘此生足矣!” 拓跋焘情不自禁握了绮云的手。她见旁人在侧目瞅着他们,害羞地挣了挣,却被拓跋焘紧紧握住,挣不开,只得嘟着嘴随他去了。 此时,门口光线一暗,有一个人进來了。起初,绮云并不甚在意,但渐渐察觉店里所有的人有些愣怔,他们呆呆地看着门口那个人。绮云察觉到异样,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见那來人白色锦衣,手执折扇,英姿卓然,绝代风华,不是墨川是谁? 只见墨川正朝着绮云闲闲地走來,嘴角噙了一丝笑,凤目中全是冰又似冒着火,盯着拓跋焘紧握着绮云的手,似乎要灼出一个洞出來。 绮云讪讪地站起來,从拓跋焘的手中抽出了手。拓跋焘转头也看到了墨川,打量了一瞬,有些不解地看着绮云。绮云从脸上挤出一丝笑,轻轻说道:“这是朝影宫的宫主,墨川。” 拓跋焘恍然大悟,面露喜色,站起身來作了一揖,“久仰墨宫主大名。焘在此能识得宫主,见到宫主风采,真是焘之荣幸。” 朝影宫和贺光的清溪山庄都是魏国皇室在江湖的得力助手。拓跋焘头一次见了朝影宫的宫主本人,又是如此的天人风姿,自然是喜不自胜,有心结交。 墨川见他如此,也彬彬有礼地回道:“久闻殿下天生贵冑,却礼贤下士,实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川好生敬佩。” 他们二人的风姿各有千秋,竟不相上下,生了惜惜之意。两人互相客气一番后,一见如故。尤其是拓跋焘,竟如鱼儿得了水一般。 拓跋焘重新点了酒菜,盛情邀他入座,与墨川推杯问盏。拓跋焘说起他们來洛阳,是为河南王祝寿。而墨川也说道,他此行也正是为此事而來。拓跋焘便邀请他,用完饭后一起前往河南王府。 席间,拓跋焘与墨川相谈甚欢,拓跋焘也不忘时时给绮云夹菜,眉眼间皆是宠溺爱护。每次绮云都能察觉到墨川两道如霜的目光射來,令她极不自在。回视过去,却见他一切如常,似是自己的幻觉。 用完饭,拓跋焘邀请墨一起走,三人一齐出了饭庄。走在街头,拓跋焘与墨川兀自热络相谈。绮云插不上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 忽然,身后一个人从后面像风一样的跑过,差点要撞上绮云。她正要闪躲,拓跋焘眼疾手快,搂住她肩飞快地侧身避让。紧接着身后又传來一阵呦喝声和脚步声,只见几个大汉跑上前來,嘴里一阵叫喊着:“抓贼,快拦住前面那人。” 绮云听说“抓贼”,正待弹出琅花,却不料拓跋焘比她更快,用脚尖踢起地上的一枚石头,击中那人的膝弯处。那人登时跪倒在地,抱住膝盖,呼痛不止,怀里的几个馒头散落一地。 后面几个大汉立刻围上前來,拣起了地上的馒头,叫嚷着,“沒钱就抢我们铺子里的馒头,要作死了。好好的人不当,要作贼。”卷起袖子抡了拳头,作势就要打。 那人见了,跪在地上,连连作揖,苦苦哀求道:“各位大爷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实在是因为我逃难而來,几天几夜沒有吃喝,还有两个孩子饿得快活不下去了。大爷们行行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几个汉子听见他这么说,犹豫了下,但也有人说道:“你说你可怜,可是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年常常打仗,洛阳城都已经换了几个主人了,我们好不容易攒了一些吃嚼。转眼间,又被不知哪來的散兵给抢了。我们可怜你,谁又來可怜我们?” “就是,就是。”旁边几人皆附和道,揪住那人的衣领还是要打。人们似乎积压多日的怨气,眼见就要发泄在那人身上。 ------------ 第075章 安抚流民 “住手。”一声娇喝,止住正要动手的人们。他们抬头一看,一个清丽少女站在眼前,身后还跟了两名俊美男子,都是锦衣华服,不像寻常人物。不禁都住了手,愣愣地看着他们三个。 “他都已经求饶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呢?”绮云秀目一瞪。 “那……他偷我们的东西就算了?”一个汉子说道。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我们现在也沒有饭吃。之前洛阳在后秦统治下,连年征兵,后又是晋军打过來了,现才沒过几年,又易主变成大魏的天下。这连年征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那老七家好不容易开了一个铺子,要养活家里六口人,他就容易么?我们这些街坊,也不能看着他吃哑巴亏就算了。” 绮云听他们讲的也有理,于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这些给你们,买那些馒头足够了吧?” 那些人见人付帐,也就不予追究了,那个老七上前接了银子,把馒头丢给了他,众人慢慢散去了。绮云见跪在地上的那人蓬头垢面,脸色浮肿,看起來确实饿得不轻。于是,把地上的馒头拣起來,交到他的手里,问道:“有些脏,你还要吗?” 那人眼眶红了,“要,脏了有什么要紧?吃了便能救命。我有了这些馒头,我的两个孩子便有活路了。姑娘,您的心肠真好,谢谢姑娘!”说着,对绮云又磕了两个头。 绮云听他讲得很可怜,便要把剩下的碎银给他。却听见一旁默然许久的墨川冷冷地说道:“现在洛阳才刚刚结束战乱,无家可归的流民甚多。你给他一个人银子和食物,恐怕接下來,满大街的流民,都会來问你讨要的。” 绮云听了,愣了一瞬,但还是仍然把碎银给了那人。果然,正如墨川所预料的,从街道昏暗的角落里,渐渐涌出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都向他们三人围过來,有的还是年幼的孩子,有些则是病弱的老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显是饿了很久,都眼巴巴的瞅着他们。 此时,绮云身上已经沒有银子,神情尴尬。只有回首看着拓跋焘,请他解围,忽闪着眼睛像迷路的小鹿一般。 拓跋焘看了绮云这般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眼见几乎一条街的流民都來了,低头想了想,朗声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人数着实有点多,但我拓跋焘身上并沒有带那么多的银子,我想了个办法。明日正午,大家到河南王府侧门,我让人在那里设粥铺,大家到时都可以免费领取。”众人看着他,不敢相信,依然纠缠着,并不散去。 绮云看着他们,笑吟吟地说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是大魏皇长子泰平王。大魏镇守洛阳的河南王就是他的四皇叔。你们说,他的话可信吗?” “啊,皇长子?泰平王?真的吗?”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拓跋焘抱拳致歉,诚恳地说道:“河南王正是在下拓跋焘的四皇叔。今晚,我就连夜和他商讨此事,请他明日务必开仓赠粥,你们放心吧。”众人看他通身贵气,身份看似非凡,又言辞恳切,便不再怀疑,面露喜色,扶老携幼地各自散去了。 绮云见此情景,对他称谢不已。 拓跋焘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谢我做什么?话说回來,我还应该多谢你呢?” “为什么?”绮云很好奇。 拓跋焘说道:“记得那日在我泰平王府,崔司徒考你。你一口气说了五条治国方略,其中的第一条就是安置流民,这些我都记下來了。” “真的吗?”绮云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拓跋焘看着她的笑靥,含笑点头。墨川在侧旁,见二人眼波流转,柔情蜜意,心中不快,清咳一声。 拓跋焘闻声,对墨川笑道:“这还得感谢朝影宫,让云儿有如此本事。云儿得宫主的照拂,焘不胜感激。” 墨川听他说,绮云似是他暂寄于朝影宫一般。见他们俨然就是自己人,而自己是外人,墨川心里更加不快,冷清地说道:“这是她自己的本事,和我并无关系。她在平城,只是借了我朝影宫的名而已。” “宫主过谦了。”拓跋焘听他神情言语有些异样,也不甚在意。 “不敢。”墨川拱手作揖,看上去恭谨有礼。 到了河南王府,拓跋焘邀请墨川和他一起去见河南王,关照绮云自己先去歇息。河南王见了墨川,自然对他奉为上宾,对他热情有礼,并命人安排他在府中住下。另外,拓跋焘和河南王说起开仓赈灾,安置流民的事宜,一直商谈到很晚。 月上中天,四周寂然无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从窗口跃入了绮云的房间。墨川一步一步走近绮云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心中百种滋味,莫能分辨。此刻,墨川看着她离自己那么近,可是似乎又隔得那么远。坐在床边,指腹轻轻的抚过她的唇瓣,柔软娇嫩,宛如樱花,心底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自己亲自帮助她以朝影宫文武公子的身份,去接近拓跋焘,究竟是对是错?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唯一失控的就是人心。沒有想到是,几月不见,绮云和拓跋焘竟如此这般情深缱绻。自己一向自负冷静卓绝,可是为什么看到他们那样,心中便会如翻江倒海一般? 看着她的如花樱唇,他的目光深深被吸引着,情不自禁,他缓缓地低下头去…… 忽听得门外传來极轻的脚步声,墨川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听出脚步声正向绮云的房间而來。墨川不舍地看了绮云一眼,从窗户轻巧的跃身而出。 门轻轻地推开了,拓跋焘悄步进來,径直來到绮云的床边。他坐在床边,细细端详着绮云,手背轻轻抚过她的面颊,仔细地帮她压好被子,并俯下身去,在她额际上轻轻一吻。墨川透过窗户缝隙,借着月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俊目幽深冰冷,神色复杂难辨。 ------------ 第076章 寺庙惊魂 第二日,河南王府开仓放粮,在王府侧门设粥铺。拓跋焘携了绮云一起,在旁边督着,始平公主听说了此事,也过來凑热闹。 绮云见流民闻讯纷纷赶來,排成长队,秩序井然。那些难民手捧粥碗,口中感激不尽。不禁感慨道:“看似只是一碗粥,对老百姓可能就是一条人命,所以‘莫以善小而不为’。看似开仓济粮,财力减损,但只有安顿了流民,才能提供人力、兵力,又能增加财力。” “绮云,你深谋远虑,说得很对。”拓跋焘满眼的赞赏。 “这原是你的主意,又是你说服了河南王,我只是动动嘴而已。”烈日长空,绮云用手遮挡在额前。 拓跋焘一笑,见到绮云和他一起站在烈日下又有些心疼,“现在日头正大,你在这里晒着中了暑,怎么办?如果嫌烦闷,不用陪着我在这里。” 始平兴头已过,正烦闷不已,听他这么说,正中下怀,拉着绮云说道:“云姐姐,皇兄心疼你了,叫我们自便,这里有他一个就可以了,你带我个好玩的地方逛逛吧。來了洛阳,我还沒有好好玩过呢。” 绮云看她说得可怜,思虑了半天,想起了洛阳有间白马寺。 白马寺,它是创建于东汉永平年间,是自佛教传入以后,兴建的第一座寺院,有‘祖庭’之称。绮云告诉始平公主,既然來了洛阳,一定要前去拜谒,方才不虚此行。 始平听了兴致盎然,拉了绮云,辞了拓跋焘离离去。拓跋焘正忙着,听两个少女嘀嘀咕咕什么听不清,只听见她们要去什么寺庙。 二人带了几个随从,一路便寻访白马寺而去。可是找來找去,却寻访不到白马寺。最后问到了当地熟悉寺庙的人方知,他们方向错了,白马寺在城东几十里地,而他们到了城西,离白马寺很远。听说离得很远,始平的兴趣也快沒了。 正灰心失意之时,转过一个弯,却见树林中露出黄色飞檐的一角,远远的好似还有佛塔耸立。走近了一看,也是一个寺庙,门口正在装修。匾额上的大字被帷幔遮了,只隐约露出一角,显出一个“光”字來。 始平看此寺庙,虽然不是闻名天下的白马寺,兴致却也高昂,领着众人迈进了寺庙。 寺庙看似也有些年代了,大雄宝殿掩映在那绿树丛中,杏黄色的院墙,绿栏灰瓦,院子里参天古木,挺拔苍翠,倒也有些景致。 众人正走得脚酸,一看有地方歇息,三三两两的坐在门口的栏杆处歇脚。始平则闲不住,拉着绮云到处看。绮云看寺院内环境深幽,就是游人太少,偶尔见到几个僧人,似乎透着一种诡异。 绮云正待准备叫了始平回去,却发觉跑在前头的始平转眼间不见了踪影。她心中着急,边跑边喊着始平,却四周寂然无声,无人回应。绮云暗叫不好,回身叫了在寺院门口处的随从,一起四处寻找。 他们四下里找了一圈,拉着几个僧人问询,都摇头不知。绮云心下着慌,吩咐众人对寺院内的僧房都进去搜寻一番。结果众人这么一闹腾,寺里的僧人们被惊动了,纷纷拿了器械,气势汹汹地拦住他们。 绮云看到他们人多势众,心里暗想着他们若再拦着,就算是撕破脸皮,也要把寺院翻个底朝天,势必把始平找到才行。 双方正在剑拔弩张,纠缠不清之时,众人只听见一个清冷寒峻的声音喝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双方闻声看去,只见两个俊朗的年轻公子站在他们跟前,开口喝问的是墨川,另一个竟是绮云许久沒有见到的夏国三王子赫连昌。绮云也來不及问赫连昌怎么会在这儿,看到墨川,有如看到救星一般,忙上前把前因后果简短地对他说了一遍。 墨川未等她说完,便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即刻就去找啊。”侧首又对赫连昌说道:“泰平王的妹妹在这里忽然不见了,现在我要去救人,你打算怎么样?” 赫连昌笑道:“你去救人,沒有我在一旁看得道理。我好像也很久沒有打过架了,正手痒的很。”话音刚落,身形一闪,已经冲进那些僧人之中。绮云看到來了两个厉害的帮手,便招呼众人,四下里继续寻找。 佛堂和僧房被一间一间的打开了,发现在有的禅房角落里居然绑着女人,绮云看了心中更加焦急,深恐始平遭受不测。正当她焦灼万分之时,忽听到钟楼上的钟声被连着敲响,洪亮而纷杂,中间还隐约夹杂着女子呼喊救命的声音。 绮云和众人一齐奔到钟楼底下,却见始平被几个僧人困在三层楼高的钟楼之上。绮云高声呼喊着:“始平,别慌。我们这就來救你。”自己正欲飞身上前,却被几个僧人团团围住,绮云甩出长绫,身姿翩翩,与他们一一拆招,但被他们纠缠着,始终上不了钟楼。 墨川见此情景,飞身上了钟楼,与钟楼上几名僧人斗在一起。那些僧人看对方武艺高强,眼露凶光,鱼死网破,竟把始平公主生生推下了钟楼。 始平从楼上直坠而下,心中万分惊恐,万念俱灰,害怕得双眼紧闭,暗道:“我始平之命,今日休矣!”却不曾想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睁眼一看,原來是个俊朗英气的男子正抱着她,登时满面通红,神情恍惚,心里是从沒有过的慌乱。 绮云也飞步上前,见到始平公主平安无恙,心里落下石头,握了她的手,问道:“你这是去了哪里了?” 那始平回过神來,指着那些僧人说道:“那些贼秃,见我独自一人,便用沾了药粉的手绢捂了我的口鼻,把我拖到地下室,欲图谋不轨。好在我始平公主是什么人,乘他们不备,逃了出來。正不知要逃到哪里去,看到钟楼,我便抢上楼就把钟给撞响了,你们便能发现我了,我的主意怎么样?” 那些僧人听到她报了自己的身份,不知是真是假,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亏得你机智,但这也是极凶险的主意。如果不是这位赫连公子救了,恐怕你就……”绮云心下有些后怕。 始平是个爽朗的女子,上前对赫连昌施一了礼,“多谢赫连公子相救,始平定当铭记在心。” 赫连昌摆手推辞,指着墨川说道:“我只是随他一起來的,他说救人我便救人。否则什么闲事,我也懒得搭理。正好你是泰平王的妹妹,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绮云居中,让他们互相认识,并商议离了寺庙,等拓跋焘带人前來捉拿凶徒。 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拓跋焘带了一队人马,提了枪骑了马匆匆赶了來。下了马,拓跋焘立即命王府里的卫队把寺庙团团给围了,把庙里的主持和僧人一并给拿了。拓跋焘让人把寺庙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地下室里藏匿了不少女子,还搜出了不少金银,叫人和庙里的账本对帐,发现很多來路不明的钱财。 那些僧人见到证据给翻了出來,还想拼死抵赖,始平见状走了过來,喝骂道:“你们这些贼秃,竟敢对本公主无礼。你们做这些坏事的时候,肯定是沒想到还有今日吧。” 绮云也笑道:“你们的行径,正对了那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拓跋焘接道:“这也是你们汉人说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了。” 绮云点头,“正是此意。” 那些僧人听了,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拓跋焘面罩寒霜,命道:“把这里全部给本王查封了。拿下这些贼人,把他们先投入大牢,等河南王寿辰过了,再行审理。至于这些钱财,都充入洛阳城府库。那些女子,先查明她们的身份,如是良家女子,让家人來领。”众人皆领命而去。 拓跋焘见大功告成,只是还有一件,拿了庙里的名册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十几人。经查实,原來那十几人是亡命之徒,被官府通缉的要犯,隐匿在寺庙,察觉不妙提前逃走了。拓跋焘无奈,只得命人留意严密追查。他见了墨川和赫连昌,上前连声称谢,二人见他如此,也连连推辞。 ------------ 第077章 始平情动(1) 清风拂柳,落英缤纷,王府花园中景致优美,始平公主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呆呆的倚在栏杆边,看着池水中的金鱼游弋争食。 一连几日來她都是如此,少女的忧思和情怀萦绕在始平的眉间,挥之不去。那种滋味,绮云也懂,走上前也靠在栏杆边,柔声问道:“公主,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心思?” 始平幽幽地说道:“之前,皇兄说我年纪小,不懂他的心事。现在我懂了,心里却难受得很。” 绮云听别人谈及拓跋焘,心里就莫名的喜欢,只愿不要停止,轻声问道:“你皇兄的心事?是什么?” 始平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只是连声叹息。 绮云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懂,只是诈她:“我知道了,公主的心事和你皇兄的心事一样的。而公主的心事,我已经猜到**不离十。” 始平长叹了一声,“我的心事若能和皇兄的一样,我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佛狸是皇长子,他的婚事本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但他对我说,他爱你这件事除了他自己,谁说也沒有用。以前我只是不懂,皇兄一向做事极有分寸,很少出格,什么会令他那样不顾一切,我当时很不解。现在我懂了,遇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挡不住的。可是,你们是两人心心相印,不顾一切倒也值了。而我……人家心里根本就沒有我。” 绮云听了不由痴怔了,从始平的嘴里听到拓跋焘对她的深情,细细咀嚼,另有一番滋味。半晌回过神來,对始平柔声安慰道:“公主,你别担心,你怎么知道别人心里沒有你?你这么爽朗可爱,不喜欢也只是不了解你而已。等慢慢了解你了,沒有人不喜欢你的。” “真的?”始平眼睛亮了。 绮云点点头,劝慰她:“你不是要为河南王献舞祝寿吗?到时你好好表现,所有的人都会被你所吸引的。刚刚教习嬷嬷到处找你,让你去排舞练习呢。你是不是忘了此事?” 始平扔掉鱼食,拍头自责道:“哎呀,瞧我这记性。亏得你提醒,我好像忘了时辰,耽误很久了。我现在就去了,云姐姐,我走了。”向绮云告辞而去。 “去吧,慢点。”绮云含笑,目送她离去。 “看來这个刁蛮公主很听你的话,总算有一个人能降得住她了。” 绮云闻声,转头看去,原來是拓跋焘不知何时來了,立在她的身后。绮云见了是他,不言不语,眼睛里似有泪光,目光痴痴地流连在他的脸上,嘴角渐渐弯起一个动人的弧度,看得拓跋焘心里发酸,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和始平公主说了你的心里话?” 拓跋焘把她的手拢在手心里,目光灼灼,情辞真挚地道:“对任何人,我也是那句话。” 二人此番执手而语,缱绻缠绵的情景,落入了他们身后的两个人眼中。 赫连昌似有深意地瞅了墨川一眼,“看來泰平王和灼华郡主似是互相倾心已久。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真是羡煞旁人。” 墨川听了,冷哼了一声,不置一词,撇了赫连昌,竟自离了园子。 赫连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缓步踱至拓跋焘和绮云身边。 二人见了是他,皆撤了手。拓跋焘对他作了一揖,笑道:“原來是三王子,拓跋焘有礼了。” 赫连昌连称不敢,睨了一眼绮云,“昌來得好像不是时候?打扰两位了。” 拓跋焘说道:“三王子说的哪里话。前几日,我皇妹的事情,还多亏了殿下出手相救。此次我四皇叔寿辰将至,贵国能不计前嫌,前來祝寿。足见贵国想与我大魏修好之意,焘不胜欣喜。” 赫连昌闻言,附和道:“是啊,过去的仇恨,是我们祖辈的恩怨。我父皇让我们放下,一切都朝前看。如今,我们魏夏两国有两个共同的敌人,一个是北方的柔然,一个则是南方的刘宋。我们两国若携起手來,便可天下无敌。” 拓跋焘听了神色凝重,问道:“殿下是希望我们两国携手合作吗?” 赫连昌点点头,“虽然大宋的武帝刘裕去世,但他们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仍然是贵国的强敌,而刘宋和我大夏国也有过节和仇怨。所以,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两国携起手來合作,也未必不可。父皇让我先行前來,便是來促成此事的。” 拓跋焘若有所思,颔首微笑,说道:“大魏和贵国能化干戈为玉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这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与四皇叔一起,慢慢详谈。” 停了一瞬,赫连昌问道:“泰平王殿下,这次刘宋派來和贵国和谈的使臣是谁呢?” “听说刘宋朝廷派的使臣是大宋皇帝的三弟,荆州刺史宜都王刘义隆。过几天,他应该很快就要到达洛阳了。” “刘义隆?”赫连昌剑眉一挑。 “怎么?三王子,你熟悉他吗?” 赫连昌摇头道:“不是很熟悉,以前在关中征战时,只和宋国的庐陵王交过手。”说完,冷冷瞥了绮云一眼,又接着说道:“我听说这个宜都王,是个极其宽仁温雅的一个人,在建康有极高的声望。” 拓跋焘点点头,又问道:“方才听你说,赫连兄是先行前來,后头还有谁要前來洛阳?” 赫连昌瞟了绮云一眼,缓缓说道:“是在下的五弟,赫连定。过几天,他也将前來洛阳,为河南王祝寿。” 绮云听了“赫连定”三个字,心里蓦地一跳,身子轻颤了一下。拓跋焘似乎感受到她的异样,关心地问:“怎么了?” 绮云对他摇摇头,勉强笑道:“沒什么。我想起了,现在始平公主正在练习排舞,我想去看看她,练习得怎样了。” 拓跋焘听了,笑道:“原來是这事,劳你那么费心做什么?不过,既然你想去看看,那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她准备的如何,到时候别丢了父皇的脸。”说罢,又邀请赫连昌,“赫连兄,你要不要一起走?” 赫连昌闲闲地说道:“反正闲來无事。随二位一同去,看看热闹也好。” ------------ 第078章 始平情动(2) 三人一行,行至王府里花园深处的练舞教习场地。只见高台上一人身着舞衣,身披彩带,正在准备从高台上滑落下來,衣袂轻飘,舞姿动人。却不料,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正在半空中的始平忽然直直地摔落下來。 绮云骇了一跳,因离得太远,此时飞奔过去,已经來不及了。绮云白色的长绫疾速地甩了出去,卷住了始平的身子,让她落势变缓。始平虽然沒有狠狠地坠落在地,却也摔了一跤,跌在地上,有些狼狈。 拓跋焘和绮云奔上前去,看她似乎崴了脚,站不起來,二人连忙扶了她起身。拓跋焘又是心疼又是责备,“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绮云见始平眉头紧蹙,眼中含泪,看來极为痛苦,赶忙安慰道:“都是我不好,好好的做什么不好,却鼓动了他们一起來看你练舞,害得你分心失足。” 赫连昌看此情景,面色无波,负手悠闲地走上前來,并不看始平一眼,而是看了看高台,淡淡地道:“泰平王,这个高台似乎太高了些,沒有一定的身手,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否则,从那么高的台上直接摔下來,可不是好玩的。” 始平听了,不免心灰意冷,眼角微红,似要滴下泪來。绮云见那赫连昌如此淡漠冰冷,心里为始平不值。只得连声安慰,岔开话題,分了些始平的心神,一面让拓跋焘命人请太医前來探视。 一连疼了好几天,始平公主排练的舞也暂时搁置下來了。房间内,绮云蹲下身,给她敷了药,轻轻帮她揉了揉。始平见身边有个可心的人,便对她幽幽地说道:“云姐姐,我是不是很沒用?” 绮云问道:“公主,你为什么这么说?” 始平说道: “我本來在高台上,借着身后的红绸慢慢滑落下來,可是忽然远远地看到他來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紧张,都沒有注意身后的红绸挂结实了沒有。还沒等准备好,就从高台滑落,才跌了下來。幸亏你及时出手,否则,我只怕永远站不起來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说罢,泪盈满眶。 绮云安慰她,“公主,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的那种心情,每个人都会有的。只是说明你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你越在意他,心情就越紧张。有时反而弄巧成拙,伤害了自己。” “你说的很对,自上次他在寺庙救了我,我只要一看见他,心里就会紧张害怕,但又……”始平欲言又止。 绮云帮她接道,“但又很想看到他,只要看到他,就很快乐,听的他的声音就很心慌。心仿佛是冰浸碳焚、水火交融一般,对不对?” “对,就是你说的那种感觉。你说我该怎么办?”始平很茫然。 绮云心里叹了一口气,赫连昌是个面冷心冷的人,始平喜欢上了他,恐怕有的受折磨了,不如早早地打消她的念头,便开口劝道:“公主,你喜欢上夏国的三王子,你的感情恐怕很难有着落,难以心想事成。大魏和夏国有血海深仇,势不两立。公主难道不知吗?” 始平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大魏和他们夏国并沒有开战啊。这次夏国遣使臣前來洛阳,为四皇叔祝寿,我当初也感到很是诧异。后來,皇兄告诉我,大魏和夏国有两个共同的敌人,分别是北方的柔然和南方的刘宋,实力都不可小觑。” “这次西面的夏国皇帝主动示好,派使臣往來,我们也不打算和他们交恶。两国既然有和好的可能,为什么我就不能喜欢他们王子呢?” 绮云问道:“这只是眼下一时的太平,那以后呢?” 始平反问道:“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呢?云姐姐,我且问你,你和我皇兄现在这么要好,那以后呢?如果大魏一旦和你们黄龙国交战了,你舍得和皇兄分离吗?” 绮云听了,心中“咯噔”一下。是啊,我怎么就沒有想过这点呢?始平看上去娇憨马虎,但她说出來的都是实话,只是自己从來不愿意往深了去想,一直在回避罢了。 正在愣神之时,忽听到始平似在自言自语,“唉,现在给四皇叔祝寿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可这个节骨眼上,我却偏偏崴了脚,沒有办法为皇叔献舞了。父皇知道了一定要骂我沒用了。”说完,她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绮云看她愁苦,心中思量了一会,劝道:“公主,不妨事。乘现在还有些时日,不如赶紧找一个能跳舞的人替你完成任务,排练排练,混过去就好了。就算跳得不好,你是始平公主,谁还敢说你的不是?只要尽了那个心意就可以了。” 始平听了,紧蹙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些,“你说得有理,可是一下子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看了绮云一眼,眼睛闪亮,接着又上下打量着她。 绮云正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提步离去,却被始平一把拽住胳膊,说道:“看來,我眼前正好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人,就是姐姐你了。” “我?不行,不行。公主,我从來沒有跳过舞。”绮云连连摇头,心打着突。 “云姐姐,你这么聪明,一定行的。上次在寺庙里,我看你揍那些贼秃的身手很是优美,和舞蹈也差不多。”末了,始平对绮云鼓励道:“你就把平时练的功夫揉合一些舞蹈的基本动作,配上舞曲,一定可以替我完成任务的。” “这……”绮云犹豫着。 “云姐姐,就算你帮我的大忙了。你是最好心的了,你总不会忍心看我脚都崴了,还要去练舞吧?云姐姐,你就帮帮我吧。”始平摇着她的身子,可怜巴巴地求道。绮云被哀求得沒办法,只好答应勉力一试。 接下來的日子里,绮云代替始平,在教习的指导下排练舞蹈。这虽然是绮云的第一次跳舞,但她曾女扮男装,在青楼中作为贵宾呆过几个月,经常看舞妓跳舞。在朝影宫内练琅鸣天舞也有近两年,使琅花白绫和挥舞彩带也差不多。 绮云排练舞蹈比始平更为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因她的身份不是公主,只是客人,教习嬷嬷和伴舞的舞姬也更为轻松自在。不多时,绮云便和那些教习嬷嬷和舞姬们混得很熟了。 ------------ 第079章 暗访义隆 这一日,河南王的寿辰就要到了,晚宴上她们就要献舞了。绮云她们的舞蹈已经排练得很纯熟了,教习嬷嬷很满意,便对她们看得也不是那么紧了。 练舞休息时,那些舞姬叽叽喳喳,又开始在议论那些在河南王府出入的王公贵臣。一名鹅黄色衣衫的舞姬对众人故作神秘地道:“我上次在花园里见到那个朝影宫的墨宫主,你们有沒有见过他?” “墨宫主?沒见过。”其他人听了,直摇头。 那名黄衫舞姬犹自赞叹着:“你们沒有见过他,真是太可惜了。那天我有幸见到了他,我从沒有见过一个长成那样的男子。” “看你这样春心荡漾的样子,难道他的样子长得比泰平王还要好看?我觉得世上已经沒有人能胜过泰平王的姿容了。”另一名绿衣舞姬说道,一脸不可置信。 绮云听到提及“泰平王”,心头一动,侧耳细听各人对他的评价议论。 “嗯,泰平王也是很不错的,怎么说呢。”那黄衫舞姬侧头想了想,“他大概是唯一能和泰平王媲美的人了。两人各有千秋,泰平王气势上更胜一筹,而朝影宫的宫主容貌则更为绝色。打个比方吧,如果说泰平王是人中龙凤,那朝影宫的宫主则根本就不是人。可以说他是仙或者是妖,反正不像是人。他要是能看我一眼,哪怕是即刻死了,也值得。” “哇,不会吧。只怕是你这小蹄子动了凡心,情人眼里出西施吧?”顿时,舞姬们一片哗然,如炸开了锅似的,众人中只有绮云含笑不语。 一名蓝衫舞姬插话道:“唉,我觉得上次见到的和泰平王一起,來看公主跳舞的那个赫连王子,也很是英俊呢!” “嗯,那赫连王子的相貌身材都很出色,但我只觉得他身上冷气十足,还沒走到跟前,只怕就要冻死了。”边上的人应和道。 “要说冷,我看沒有人比得上墨宫主。当时,我看到他和赫连王子走在一起,赫连王子的风采即刻就被墨宫主比了下去。”那名黄衫的舞姬又说道,成功地把众人的注意力又吸引过來了。 “真的?什么时候,我们也定要见上一见那个墨宫主,才能甘心。”众人发出阵阵叹息。 另一名许久不开口的紫衫舞姬说道:“你们知道吗?最近王府贵宾馆里还來了一名公子,我听说是刘宋派來和谈的宜都王。昨日在路上碰到,见他长得也极为清俊潇洒,就是看上去太文弱了些。” 绮云听她说“宜都王來了”,心里微动,悄悄离了众人,舞衣也未來得及换下,提着裙裾便轻步而去。一路上打听了贵宾馆宜都王落脚的所在,到了贵宾馆墙下,左手轻扬,甩出长绫缚住了树枝。一个飞身上了围墙,又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宜都王刘义隆住的院子。 侍卫在园子的门口把守着,院子里并沒有侍卫,静悄悄的似空无一人。绮云靠近窗户,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刘义隆身穿青玉色的袍子,头束玉冠,正端坐于书桌前,凝神看着手中的书卷,手边摆着一个茶盏,冒着氤氲热气。 绮云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少时在刘府时常看到的一幕,似乎重新出现在眼前,恍如隔世。眼前的他与两年前相比,虽然面色还是那么苍白,但更加清俊高雅,端庄内敛。让绮云忽想起了《诗经?淇奥》中的诗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绮云默默的立在花影下,看着义隆清瘦的身子,听到他不时传來几声咳嗽,心中酸涩:你还是那么病弱,那么安静。宁愿一个人呆着看书,也不去凑热闹。义隆哥哥,两年多來,你还好吗?家中的长姐、义符、义真还好吗?你们有沒有惦记着小时的云儿?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怀念在刘府和你们一起长大的日子,真的很想进去看你,和你共叙离情。可是,现在的我能以什么身份和你叙旧?我已经选择了帮助北魏泰平王,成为你们的对头敌人。你见了我和拓跋焘在一起,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的。所以,请恕云儿不能与你相见了。 绮云看了许久,终于回首飞身掠过墙头,出了院子。刘义隆坐了看书,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似乎感觉有两道目光正在凝视他。他猛然抬头,正好看到了绮云飞掠而出的背影。 刘义隆追了出去,觉得那人的背影是那么熟悉,那么娇俏,愣愣地倚在门口默想了一会,扬声叫了随侍的中兵参军朱容子进來,问道:“朱参军,你刚刚有沒有发现什么人,进了我们的院子?” 朱容子作了一揖,答道:“回禀王爷,属下沒有看见什么人进來过。” 刘义隆踱了两步,“那怎么本王看见一个人影飞出院子,身手不凡,似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而且好像穿着舞衣,披着长绫。” 朱容子说道:“王爷,属下悄悄的去打听一下,可能是什么人在暗中窥探王爷。” 刘义隆说道:“我们作为使臣來到大魏和谈,一面做什么都要多加小心,长个心眼。一面又要谨守礼节,不能让人拿了我们的话柄,找我们的不是。否则,小则陷入麻烦,大则给大宋带來灾祸。” “属下明白,我一定会万分谨慎小心的。” 朱容子应下。 刘义隆吩咐道:“好,你去吧。还有,你去把王华和孔宁子给本王叫过來。” 司马王华和参军孔宁子闻讯,匆匆赶來见刘义隆。刘义隆请他们坐了,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现在,河南王府里的情况如何?” 王华拱手禀道:“回王爷,这次魏国是把和我们大宋和谈,以及给河南王祝寿,两件事情一起办了。这段时间人來人往,王府里很热闹。” 刘义隆问道:“我们给河南王寿礼,准备好了沒有?” 王华答道:“王爷请放心,都准备妥当了。” 刘义隆又问:“我们和他们魏国虽是对头,但也不能失了礼仪。最近河南王过寿,他们的宾客中还有什么重要人物?” 王华上前一步,小声说道:“魏国的皇长子和始平公主代表他们的皇帝前來祝寿,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宾客中居然有胡夏的赫连王子。” 孔宁子有些疑惑,“胡夏和魏国不是死对头吗?怎么会……” 刘义隆沉声说道:“世上沒有永久的敌人,也沒有永久的朋友,关键是利益。何况使臣往來也只是些表面功夫,也不代表他们就沒有矛盾。不过,我们对他们双方要多加留意,最好不要让他们两国走得太近。否则,对我们大宋不利。” “属下明白。”王华和孔宁子齐声应答。 ------------ 第080章 真相刺心 绮云离了贵宾馆,在花园中正在找回教习舞场的路,忽看到对面走來两个人。其中一个绮云认识,是河南王拓跋曜,此刻正小心翼翼地陪着另一个人,看來來人身份不凡。绮云看自己身着舞衣,一副舞姬的打扮,而对方身份极高,不便相见,赶紧闪躲避到花丛后面。 二人走近了,只听到河南王对那人说道:“袁公公,我今日过生日,还劳烦公公特地从平城赶來,真是有劳了。” 那袁公公干笑两声,道:“陛下派我來,这是我们做奴才的本份,也谈不上什么劳烦。” 河南王问:“最近圣上的龙体还好吗?” 袁公公说道:“陛下正当盛年,生龙活虎着呢。” 河南王道:“那就好,陛下龙体安康,就是我大魏之福呢!多谢陛下想着臣弟,特地派公公前來。” “其实,我此次來洛阳,陛下派我來,不单为王爷贺寿,还要办另外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呢?公公方便告诉在下吗?”河南王口吻中带着疑惑。 袁公公犹豫了一瞬,勉强开口道:“本座此次还为了泰平王的婚事而來的,皇长子也该到婚配的年龄了。这次,我特地替皇上,要來宣这件事的。” 绮云正要离去,听到他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她心里暗想道:“大魏皇帝开始关注佛狸的婚事,那个袁公公带來的旨意会是什么呢?”呆了一瞬,悄悄跟在二人的后头。 绮云见二人正往一个水榭走去,乘二人不备,飞掠过水面,先行翻入水榭。看到水榭一个角落挂了一幅帘子,与外面隔了开來,正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绮云掀起帘子躲了进去,却不料已经有一人藏在里面了。 绮云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却被那人一把拉入怀中,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噤声。她定神一看,原來那人竟是拓跋焘,方才放下心來。 里面空间很狭小,两人挨得很近,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他的鼻端。拓跋焘低头看去,见绮云身着舞衣,云鬓高耸,精致的妆容,更显得妖娆艳丽,别有一番风情。他低头看着搂在怀里的人儿,神魂早荡,似不能自持。绮云见了他这样,忙指了指外间,拓跋焘方醒过神來,凝神细听外间两人的谈话。 只听见河南王给袁公公让座,并让人上了茶,等所有的人都退下了,河南王和袁公公叙了家常后,开口问道:“袁公公,陛下在出征前,我就听说皇上要确定太子人选,不知定了沒有?” “这个……”袁辰一阵支吾,河南王似乎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他,“袁公公,平时你们伺候皇上,辛苦得很。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袁公公推辞了一番,收入怀中,方才徐徐道來:“太子的人选,本來早就定了,只是中间出现了些曲折变故而已。在两年前,陛下本來就拟定了立皇长子佛狸为太子的。” 河南王惊奇地问:“那为何皇上一直沒有下旨,诏告天下?” 袁公公喝了一口茶,回道:“两年前,陛下本來要是下旨的。可是出了些意外,皇长子因为他母妃的死,愤而离宫,险遭不测。所以,陛下就改变主意了,为了惩戒和历练皇长子,等他回平城后,陛下让他到北方戍边守卫了两年。” “皇长子如果那时不离宫,两年前就是太子,就不会致使东宫之位到现在还虚悬着。当然,这也不能怪皇长子,那时他以为他的母妃是在后宫倾轧中,遭人排挤害死的。其实,她……是被陛下亲自下令赐死的。” 袁公公此话一出,河南王愣住了。 而帘后的两人更是震惊万分,绮云担忧地看向拓跋焘,只见他如五雷轰顶一般呆怔了,双目大睁,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绮云暗自握了他的手,察觉他的双手紧紧捏拳,指甲深陷掌心,微微颤抖。 过了半晌,听到外间河南王叹息一声道:“本王想起來了,这是先帝定下來的规矩,效仿汉武帝处死钩弋夫人的旧例,怕子少母壮,外戚干政。所以先帝就定下制度,只要立谁为太子,必定先处死他的母妃,这便是子贵母死之制。” 袁公公也叹道:“泰平王的母妃杜贵妃非常贤良,又极受陛下的宠爱,却被皇上赐死。唉,可惜了。” 河南王沉吟片刻,说道:“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佛狸也长大成熟了不少。听说皇上此次出征宋国前,召集群臣议立太子一事。” 袁公公说道:“是,立太子一事,出征前陛下基本上议定好了,而且陛下还安排好了六名辅政大臣。”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但只要还沒有诏告天下,一切就还沒有定局,王爷就还有可能……” “什么可能?”河南王质疑道。 “一切就还沒有定局,王爷依然有成为皇太弟的可能。” 听到这里,绮云心头一跳。 “怎么会呢?”听声音,河南王隐隐有些兴奋又有些怀疑。 袁公公答道:“此次,在洛阳等与刘宋和谈之后,陛下就要命皇长子回宫,为他赐婚。他大婚之后,就诏告天下,封他为太子。” 绮云听了,心里砰砰的一阵乱跳。只听到河南王问道:“陛下为佛狸赐婚,是谁家的女儿?” 袁公公嗤笑一声,答道:“自然是清溪山庄庄主贺光的女儿,陛下打算赐贺思凝为太子妃。王爷,你忘了?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也是因为不满子贵母死之制而离宫出走,险些遭人暗杀,被贺光等人救了他,还护送陛下返回平城,平定清河王叛乱,登基称帝。况且,大魏半数以上的武将都是贺光的门生弟子。不选他家的女儿,选谁家的?” “原來是这样。”河南王恍然大悟。 在帘子内,绮云听在耳中,脑中嗡嗡作响,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再看拓跋焘,他似乎还未从他母妃死因的打击中醒悟过來,只是怔怔的发愣。 袁公公话锋一转:“但只要皇长子还沒有回宫,还沒有成婚,不就还沒有成定局么?依照鲜卑族过去的惯例,即位是兄终弟及的为多。在朝廷当中,拥护王爷您的人也不在少数。以王爷的英明神武,也有很多人看好您哪。如果,像两年前……那样出现意外,不是还是会出现变化吗?所以,不到最后时刻,王爷不要轻易放弃才是啊!” 河南王听了,有些惶恐地回道:“多谢袁公公提点,我拓跋曜对公公感激不尽。将來若有什么好处,我第一个不会忘了公公的。” 袁公公听了,哈哈一笑:“王爷客气了。我袁辰今天此番告诉你实情,也是为大魏的安定计,并不是为一己谋利。这一点,王爷可是心中有数?” 河南王恭维道:“袁公公一向为皇上分忧,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拓跋曜更是把公公铭记在心。”接着,又提议道:“晚宴等会儿开始。我领公公在我府内,到处再逛逛,如何?” “也好。王爷,我们这就走吧。” 袁公公说道。 “公公,请。”河南王谦让道。 ------------ 第081章 长绫舞动(1) 等二人走得远了,绮云和拓跋焘从帘子后面出來,绮云轻吐了一口气,回头看拓跋焘呆呆地坐在河南王刚刚坐的椅子上,沉吟不语。 绮云走上前去,心中默默想着:原來他悲愤母妃的离世,才出走至长安,还遭逢杀手,被我巧遇。而今,他才知道母妃原是被他父皇所杀,父亲的形象在他的心中定是灰飞烟灭。常人的父义母慈为什么就与皇家无缘呢?此刻,佛狸心中正不知是怎样的悲伤,我要怎样才能安慰他呢? 缓缓蹲下身去,微微仰头看着他,见他泪流满面,神情凄恻,身子微微发颤。她不禁心中一酸,轻轻说道:“佛狸,你的母妃……已经过去了,忘记吧。” 拓跋焘沉默不语,久久才从唇缝中吐出一句话,“无情最是帝王家!” 绮云还欲张口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拓跋焘似看懂她的心思,摇摇头,看着她仰起的小脸,伸出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滑过,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艰涩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放心,就算是拼着不做太子……我也不会弃你而去。” 听了这一句,绮云满心震动,心里头也随即一阵酸楚。头挨在他的膝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濡湿了他的衣裳。拓跋焘伸出手去,轻柔地抚着绮云的如丝乌发,一遍一遍,惜之有如珍宝。 良久,绮云幽幽地说道:“佛狸,有你这句话,绮云也就够了。你终究还是……” “不,为了那个位子,我已经牺牲太多了。”拓跋焘摇头,喃喃自问:“为什么还要夺去我身边仅有的?” 绮云见他那样一个冷静沉稳,睥睨天下的人,此刻却是失魂落魄,茫然无措,知道他心中是怎样的万难抉择,痛楚难当。 于是,她偷偷拭了泪,强作欢笑,故作轻松地站起身來,拉着他的手道:“佛狸,我们不要纠缠这些俗事了。今天是河南王的寿辰,到了晚间,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说到最后,撑不住语带哽咽,“这是我第一次跳舞给你看,也许也是最后……” 听到这里,拓跋焘伸出一根手指,轻按在她的唇瓣上,止住她的话,摇摇头,轻声道:“云儿,沒有最后,沒有……” --------------------- 河南王寿辰晚宴,绮云面戴轻纱,以始平公主的身份坐在拓跋焘的身侧。绮云环视四周,只见席上的主人和贵宾,觥筹交错,笑语不断,热闹非凡。其中有自己非常熟悉的宾客墨川,赫连昌和刘义隆。倏然,她的目光被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吸引住了。只见他身着玄色锦袍,领口和袖口纹金色刺绣,额上一根银色抹额束住他的乌发。 众人皆谈笑风生,却见他一人只顾着闷头喝酒,也不理会旁人,与四周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如一头逡巡在草原的孤狼,神情阴郁而冷厉。绮云仔细看去,大吃一惊,原來他竟是夏国五王子赫连定。几年不见,他的变化极大。原本阳光俊朗的赫连定,此时他周身泛着的冷意令人退避三尺,不寒而栗。 拓跋焘端起茶碗,轻轻地吹着,眼神悄然示意着坐在下手左侧的绮云。绮云收回心神,微笑着轻轻点头。 拓跋焘起身,禀道:“四皇叔,今日是您寿辰大日,父皇特地命皇妹始平公主用心准备了一份贺礼,愿搏您一笑。” “哦,是吗?快请。”河南王顿时面露喜色。 “始平可以开始了吗?”拓跋焘伸手邀示绮云。 “是!”绮云起身行礼,携了四名舞姬从宴席纤纤碎步地后退了出去。 “多谢皇上念着臣弟,不知今日始平会给本王带來怎样的惊喜?”河南王笑呵呵地慢慢品着杯中美酒。 大殿内停止了觥筹交错的杯酒声,众人安静地满心期待。 悠扬悦耳的丝竹之声邈邈响起,一位身着鹅黄色舞衣的美貌女子,芊芊玉指轻柔地來回拨动着手中箜篌,舞至歌台正中,巧身曲腿侧身,安之若素。旋即,又旋至歌台左侧,轻抬左腿,单足立在台上,面带浅笑,伴以曼妙身姿轻轻舞动,灵性中带着优雅与梦幻。 “皇上特派的舞姬,果然不同凡响啊。”众人皆交头称赞。 “绮席香飘五色衣,登山临水醉忘归……” 黄衣女子唱出一曲清越悠扬的歌声,附以拨人心弦的伴奏。 歌声和乐声传出了大殿外,始平公主不安宁的心渐渐被乐声抚平,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立于大殿之外。一名侍女悄悄地从殿内小跑出來,始平悄声问道:“大殿里,舞乐进行得怎么样了?” 那侍女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叹,凑近了始平答道:“公主请放心,公主带來的几个舞姬都舞得很美,歌也唱得很好。我看到绮云姑娘在高台上准备,那神态……奴婢说不好,公主如果不放心,可以偷偷地在窗边,往殿内看看。” 始平闻言,心痒难耐,扶了侍女的手,脚还有些跛,一瘸一拐,悄悄地凑近了窗户,从缝隙中向里面张望。 在她眼前,四名舞姬身着各色舞衣,手持笛箫或阮弦乐器,蹁跹起舞。倏然,一道红影一闪,长绫飘飘,从半空中飞身而下,出现在众人眼前,背对着众人静静站立。身影曼妙如出水红莲一般,清逸出尘。 随着曲乐,那个红影凌波微步,步态生莲,进退自如,顾眄神生。纤臂舒展,轻舞长绫,宛如不生翅膀,不托云霞,却能怡然自得地在天空飞翔的飞天。 那长长的彩带时而如微波涟漪,时而如出水蛟龙,时而如云烟缈缈,时而如旋风狂舞,将伎乐天的三十六舞姿一一展现在宾客眼前。众人心生震撼,紧紧盯着她,生怕漏了她的任何一个动作,连闷头独坐的赫连定也忍不住抬头凝神看去。 曲中时,鼓声随一句乐曲轰然奏起,纤影顾首回眸,转过身來。众人齐呼,只见红影面戴轻纱,面容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却更显得神秘飘渺,勾人心魄。仿佛邀你共饮酒一盏,又恍若邀你共舞齐飞天。 ------------ 第082章 长绫舞动(2) 拓跋焘突然隐隐有些后悔,为什么沒有阻止她当众献舞?转念又有些庆幸,绮云是以始平公主的名义献舞,面戴轻纱,并沒有显露真容。 随着乐曲,踏着鼓点,舞姬们手执乐曲,启动樱唇,边舞边唱: 绮席香飘五色衣, 登山临水醉忘归。 常爱南山坐翠微, 年如卫玉已知非。 歌声婉转动人,仿佛仙乐绕梁不绝。歌声毕,旋即,舞台侧方传來伴奏的鼓声,越來越密,犹如倾盆大雨击打石头的声响,雄浑壮阔。鼓声犹如敲击在人们的心房上,让你想逃也逃不走,想避也避不开。 绮云踏着鼓点,琅鸣天舞随心而动,将伎乐天的动作舞姿发挥得更加随意飞扬,淋漓尽致。顿时,裙裾翻飞,彩绫舞动,看似柔美,却又张扬,如同道道彩虹,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人们的热情似乎被这渐渐愈强的鼓声点燃了,用手或用箸轻打着拍子,眼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沉醉。 终于,鼓声在一阵加急击打后,以震撼人心的巨大一响骤然结束。背对众人的绮云骤然停止舞动,火红色的裙摆缓缓落下,在地下铺展开美艳的一大片火红。 众人凝神惊叹,绮云蓦然回首,回眸一笑,眉眼弯弯如水一般,清凉了人们灼热沸腾的心。众人宛如进入如梦如幻之境,无不心驰神迷,如痴如醉,世间最美的享受,注定在此沉沦…… 然而席下唯有两人游离于沉醉之外,一个是站在殿外的始平公主,脸上尽是羡慕和落寞。另一个则是一直侍立在墨川身后的冷玳,她身着白衫,面戴轻纱,但眉宇间却难掩失落与嫉妒。 绮云缓缓转首,背对众人,拖着火红色裙摆翩翩转身而去,似要安然离开。大厅内又是许久寂静。 忽然,乐鼓声又起,只听梁上传來“哗”的一声,众人立即抬目,屋梁顶上,四位肩绕彩带的绝色女子,正握着一道红色的布幔,上面写着“沧桑变幻人不老,福泽延年永安康”,从大厅一侧飞至另一侧,淡笑嫣然,手散鲜花。绮云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欣然起舞,宛如一朵艳丽而高雅脱俗的莲花,做最后的绽放。 众人高声喝彩,掌声雷动,“真是美极了!”交口称赞皇上和公主的一片心意。 一曲舞罢,绮云收身敛气,正待曲膝告退,却不料眼前一暗,只见一个人正挡住她的去路。绮云抬眸看去,只见那赫连定手持酒杯正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如炬正盯着她,眼中似有疑惑似有痛楚,万种情绪莫说其一。绮云有些莫名地心慌,直想逃离他的视野。 像似过了许久又似只过了一瞬,赫连定开口说道:“始平公主是一舞长绫动四方,在下赫连定,今日能得见此仙乐天舞,实乃三生有幸。所以,在下敬公主一杯,不知公主可否愿意赏赫连氏这个脸?” 绮云心想推辞,却见他薄唇紧抿,全身肌肉张紧,有着不容抗拒的气势。绮云的心思转了几转,此刻是在河南王的寿宴上,他国王子是贵宾,前來敬酒,作为本国公主的沒有拒绝的道理。何况,确实是自己曾经对不起他,不如给他这个面子,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怎么样。她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主意。 端坐在贵宾席上的刘义隆看了眼前对峙中的两人,心里一动,紧紧盯着绮云的面纱。 拓跋焘知道绮云面戴轻纱,就是不愿别人见到她的脸。而赫连定此刻咄咄逼人,正是想看绮云的真面目。他正待上前为绮云解围,身形未动,却见绮云忽然盈盈一拜,声音较平常娇媚得多,开口说道:“始平多谢赫连王子,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是赫连王子诚心敬酒,那么,始平便饮了此酒。”说完飞快地掀起面纱,一饮而尽,只一瞬间,又放下了轻纱,俏丽的面容影绰模糊。 刘义隆见了眼前的这一幕,持杯的手微微一颤,盈满杯口的酒差点洒了出來。 绮云笑着问道:“赫连王子的心意,始平心领了,不知殿下可否满意?” “公主真是豪爽之至,在下满意极了。”他笑道,但眼中满是碎了的冰,令她心里莫名打了个寒战。赫连定又躬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绮云身披彩绫,神情散朗地迈步走出了殿堂。 河南王呵呵笑道:“始平代表陛下为本王的献舞令人大开眼界,本王要谢过皇上。來,各位一起举杯,遥祝我大魏国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宾客纷纷起身祝酒,“祝陛下万寿无疆,祝王爷千岁千千岁。” 各人安坐后,河南王又对刘义隆笑道:“宜都王此番前來,路途遥远并辛苦劳累,在洛阳游玩几日,我们再协商停战事宜,确定魏宋边境吧。” 刘义隆朗声说道:“两国休战,是百姓的福祉,也是本朝皇上的企望。所以,还请王爷早日拟定和谈疆域之事,义隆为两国和平安泰必当尽心竭力。等国事谈妥之后,义隆自然会在贵国境内的名胜游览一番,方才尽兴。” “宜都王以国事为重,令人钦佩。好,本王自然也不能落后,和谈疆界一事,本王也希望早日谈妥。当然,今日是本王的寿诞,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义隆遵命。”刘义隆又站起身端起酒杯,春风满面,为河南王祝酒后,方才坐定。 河南王为三国的王公大臣一一作了介绍,大厅一阵“久仰久仰,佩服佩服”之声此起彼伏。待介绍完毕,宾客都自行和身边的歌舞姬饮酒娱乐。 绮云坐在拓跋焘身旁,见他与众宾客谈笑风生,推杯问盏來者不拒。他将近百杯的酒喝下去,面不改色,如同饮水一般。众人见了,不由暗暗敬服。绮云心知他整晚心里难受,却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依然打起十足的精神应付宾客,十分心疼。 绮云偶尔抬眼,见对面的赫连定一直用阴郁的目光盯着她,而刘义隆则用研判的眼色瞅了几眼之后,便不再看她。 此时,墨川给对座的赫连昌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先行走了出去。赫连昌会意,手执酒杯也出了殿堂。 ------------ 第083章 联姻失败 走近湖边,见墨川面湖而立,身影修韧而孤清,一身白袍被夜风吹皱,衣袂飘飘如白云出岫。 赫连昌环顾四周,见地方空旷四下里无人,慢慢踱步上前,笑着说道:“宫主,这几日我难得在贵国做客,你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人影也不见一个,让昌挂心不已。这会子,想起我來了,不知宫主找我有何贵干?” 墨川双眸微眯,转身望向赫连昌,声音不疾不缓道:“多谢赫连兄的惦念。我们相交多年,你也不必和本宫客套了,本宫找你是有正事的。那河南王知道我与赫连兄交好。有意问你,魏国始平公主嫁给你,就是那个在寺庙钟楼底下被你救下的那个。魏与夏联姻,从此两国化干戈为玉帛,赫连兄意下如何?” 赫连昌手指摸了摸下巴,眼中似有戏谑之意,“嗯,是个貌美女子。魏夏联姻,我们两国的北方铁骑合在一处,共同对付南方的大宋,只怕大宋再强也难以抵挡,到时魏夏再平分天下。这是个好主意,对本王确实极有诱惑力。” “只可惜,我赫连昌对此不感兴趣。”赫连昌摇了摇头,语气由戏谑转为淡漠,睨了墨川一眼接道:“要我娶魏国公主,当初在我们的交易中,可并沒有这点。总不成,都是你说了算。” 墨川俊目微张,嘴角噙了一丝冷笑:“魏夏联姻,对你本是个多好的机会。我看殿下是要坐失良机。” “那你为什么不娶那个始平公主?”赫连昌似乎和墨川杠上,“那个拓跋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成了他妹夫,那可是多了个强大的靠山。墨川,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啊。”说着,浅笑着伸手欲往墨川肩上扶去。 “无聊。”墨川剑眉微蹙,闪身避过他的手,问道:“你们太子那边怎么样?我朝影宫在长安给你们太子布的局,消息传到统万城,你们的皇上怎么看?” 赫连昌答道:“太子在长安,与大臣结党营私和收受贿赂的证据已经让父皇知道了。父皇对他极其不满,你们设的套已经起作用了。我再适时加把火,推波助澜,赫连璝太子的位子就将坐不稳了。” “不可,”墨川一听,神色肃然,摆手说道:“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们的夏国皇帝可是个厉害的人,他一旦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你就满盘皆输了。” 赫连昌眉头微蹙道:“你们在长安给太子设圈套,终究是太慢了。最近,我父皇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他经常神情恍惚,性情更是多变,动不动就随便杀人。万一,父皇忽然驾崩,这所有的谋划将前功尽弃。所以,我不想让赫连璝的太子之位坐太久。” “我不信,当年是我在关中擒杀晋军统帅朱龄石,按理说,我的战功超过太子。我就不信我就扳不倒他。”赫连昌的话中带着些恨意。 “你这样急功近利,容易露出马脚。”墨川劝道,“不过,既然你决心已下,我尽可能地配合你。赫连兄,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墨川,你是在关心我?”赫连昌面露一丝笑意,目光闪烁不定,让人猜不透心思。 “关心你?”墨川嘴角上扬,打开手中折扇,轻摇了摇,慢悠悠道,“你还不如说,我更关心的是我们的交易。” 赫连昌瞪了他半晌,转开话題,“今晚的宴席上,我看那个宋国的宜都王刘义隆,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墨川点头道:“这个宜都王,我已经注意他很久了。他看上去斯文儒雅,却深不可测。我该派人入宋国,去探一探宋国小皇帝和各位亲王的底了……” 墨川离了湖畔,眼尖地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俏影。想了想,从旁边的小花径穿过去,走到了绮云的前面,回过身來在路上等着她。绮云手上拎了一个食盒,低头走着,不想差点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绮云见夜色掩饰中,墨川正站在她的面前,忙收住脚步问好:“好巧,宫主怎么在这里?” “郡主,你这是要去哪里?”墨川轻摇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有一件事儿正要和你说。河南王托我和赫连昌说,将始平公主许配给他,魏夏两国联姻。对此,灼华你是如何看的?” 绮云低头沉思了一会,沉稳地说道:“以我之见,此次魏夏联姻,两国矛盾由此而缓和,甚至结盟。两国合作后,实力足以南吞刘宋,北抗柔然,称霸天下。你朝影宫想有所作为,恐怕也难上加难。然而,胡夏残暴野蛮,毫无信义可言,恐怕会突然发难。一旦魏国不是其对手,那么到时候天下尽归胡夏。所以,此次联姻对魏国是百害而无一利,而对于胡夏则相反。” 墨川听了,神色有些凝重,收拢折扇握在手里,“嗯,你说的有理。好在赫连昌对始平公主沒有什么心思,刚刚拒绝了我。” “按理说,这次联姻是壮大他的势力,进而谋夺天下的绝佳机会。赫连昌为什么会拒绝始平公主呢?”绮云眼中满是疑惑,思绪转得飞快,眼含忧虑,“莫非,他此次被赫连勃勃派來洛阳,恐怕只是打着和解友好的幌子,实际上是來一探虚实的。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阻止两国联姻。” 墨川点点头,“好,如果河南王问起,我只推说赫连昌对始平公主并不中意,另有意中人。”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宫主,若沒有其他事情,绮云告退了。”说罢,绮云心里有牵挂,着急转身欲走。 “灼华,等等。”墨川身形一动,伸手拦住了她,清咳了一声道:“今日,你……在宴会上献舞……很美!” “多谢宫主谬赞。”绮云眉间疏朗地一笑,“不过,还是要感谢宫主,如若不是你教我琅鸣天舞,恐怕绮云的舞姿定会贻笑大方。宫主,绮云还有事,先告退了。”屈膝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墨川上前跨了一步,手中欲抓住些什么,却只能无奈地垂下,眼睁睁看着她在夜色中淡去的背影。 ------------ 第084章 恨意无限 寿辰晚宴过后,宾客四散而去,从远方來的宾客被安置在河南王的客房中。 雾气蒸腾的浴池中,赫连定泡在浴池中,闭目放松地靠在池壁上。身后传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清秀的丫鬟走进浴室,停在帘幕外,细声地禀道:“五殿下,我把您吩咐的衣衫拿來了。” “嗯,”赫连定懒懒地应了一声,招呼那个丫鬟,“把东西放在边上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轻声细语地答道:“奴婢叫灵儿。” 赫连定点点头,从浴池中站起身來,掀开帘子,站在灵儿身前,手上拿了一块干布给灵儿,吩咐道:“给我擦一擦。” 赫连定光裸着上身,腰间围了一块白布。宽阔的肩膀,紧致的肌肉,墨黑的发梢正滴着水,在身上洒下颗颗水珠。灵儿红着脸接过软布,不敢抬头看他。眼光对上他的胸口,靠心脏的位置那里留下两个泛白的伤口,似动物利爪留下的印痕。灵儿抖着手,轻轻地擦拭赫连定的上身。 赫连定背转身去,后背对着她,“后背也擦一擦。”他等了会,却不见灵儿的动作。 赫连定回过头來,阴沉着脸看着灵儿。只见灵儿惊愕地呆愣在那里,手上的布拿不住,掉在脚下。在灵儿看去赫连定古铜色的背脊上一道道伤痕,伤口狰狞可怖,一道道鞭痕横七竖八,让她心底阵阵颤栗。 “怎么了?你呆了还是傻了?”赫连定冷声喝问道。 灵儿慌得赶忙捡起地上的干布,拿在手上,犹豫不前,被他的威势吓得全身微微发抖。 赫连定脸色一变,伸出右手掌狠准地掐住灵儿的咽喉,喝道:“本王叫你给我擦身,你是不愿还是不敢?连你敢这么藐视本王?” 灵儿的喉咙被掐住,脸色紫胀,两手抓住赫连定的手臂,拼命挣扎。怎奈何赫连定的手指如铁钳般,挣不开。赫连定见灵儿反抗,怒意更盛,带着灵儿往墙角逼去。灵儿慌乱之中,手臂乱划,带翻了一个花架,上面的青瓷花盆打翻在地,发出瓷碎的响声。 闻声而入的赫连昌,见此情景,忙上前扳开赫连定的右掌,从他手下救下灵儿。灵儿弯腰连声咳嗽,抬眼间看到赫连昌的眼色,像避鬼一样地逃出浴室。 赫连昌拿起地上的干布,抖了抖,在赫连定的后背轻轻地擦拭着,“五弟,近來你的脾气是越來越大了。我要不是听到响声,那丫头要死在你的手掌中了。” “一个丫鬟而已,不过像一只蝼蚁。” “五弟,这是在河南王府,不是在统万。五弟可不要意气用事,万一在河南王府出了事,不好向父皇交代。” “父皇早就不待见阿定。这两年來,父皇何曾正眼看过我一下?我再怎么努力,父皇也看不见。” 赫连昌手指轻碰到他背上的伤痕。赫连定似被蝎子蜇了一下,后背一抖,“三哥,你别碰。” “五弟,两年前的伤口居然还这么深,依然像新添的一样。记得那灼华郡主利用你,逃走的那日午后,父皇将你倒悬于校场,亲自行刑,将你鞭打成这样。三哥看了,真是心疼。后來,父皇又将你投入琅鸣谷中,与我夏国豢养的杀手一起训练。三哥时时悬着一颗心,担心你挨不到出谷的那一日。”赫连昌指了指赫连定胸口的两个爪印,问道:“这两个狼爪印,是不是在谷中留下的?” 赫连定点点头,麻木地说道:“在琅鸣谷中,白日刀尖舔血,夜间头枕骷髅入眠,与污泥为伴,与野兽与伍。还必须在谷底与狼群搏杀,攀上山崖寻找生存之道。要经过九九八十一次的考验,方可出谷。” “你可记得,这一切是谁害得你如此的?” 赫连定眼中充溢着痛楚和寒意,“如何能忘记?阿定身为幼子,不敢去争太子之位。当时在长安,父皇对我关爱有加,也看得出父皇有意撮合我和她。可是,那个狡猾的女子却利用我,逃出关中。父皇严厉,历來不许臣子犯错。从此,我这一辈子,算是毁在那个女子的手中了!太子和诸王都在看我笑话,甚至落井下石,只有三哥你还在关心我。那太子何德何能,只是因为是长子才被封为太子,论德论才,他哪里是三哥你的对手?” 说罢,赫连定回首,看着他的三哥,认真地说道:“三哥,阿定一定助你,夺得太子之位。”赫连昌点头应是,面露欣喜之意。 赫连定静默了一会,沉声道:“方才在酒宴上,我认出她了。” “谁?”赫连昌故作不懂地问。 “灼-华-郡-主,”赫连定一字一句咬牙说道,“在席间,她顶替始平公主,为河南王和宾客献舞。她的一双眼睛骗不了我,她掀开面纱的一瞬,我更加确定就是她。三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哦?原來是她?”赫连昌佯装恍然大悟状,“五弟,那你看到她,心里想怎么样?” “在我心里,最想的就是……把她抓回去,一辈子羁押看管起來。让她领受一下,这几年來我所受的苦痛。” 赫连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五弟,既然你心中这么想,那你为什么不去做呢?我们赫连氏,岂有被别人玩于股掌之中的?” “是,”赫连定手捏成拳,咯咯作响,“当父皇的鞭子抽在我的背上的时候,我突然醒悟了,她对我的好,原來全都是假的。她与我在一起时,每一件事都是有谋划的,每一句话都是另有用心的,我从未见过心机那么深沉的女子。沒想到我赫连定,竟然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五弟,你也因此而吃了不少的苦。”赫连昌抚上了他的肩,安慰道:“父皇让你去琅鸣谷磨炼。五弟,你在那里九死一生,你……怪父皇吗?” 赫连定摇摇头,恨声道:“那是我自找的,也怨不得父皇。终有一日,我赫连定要把这些苦痛,加诸在那个狡猾的女子身上。谁欠了我的,必须要加倍的偿还!我定要折断她的翅膀,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五弟,小心点。你如有此意,计划须放得长远些,切不可打草惊蛇。”赫连昌拍拍他的肩膀。赫连定点点头,双眼阴郁地穿透帘幕,看着静寂无波的浴池水面。 ------------ 第085章 携手出游 “云儿,这么晚了,还來看我?”拓跋焘见绮云进了屋,迎上前去,脸上的浅笑似有些勉强。他见绮云手中拎了一个食盒,问道:“你带來了什么?” 绮云从食盒中,端出一个盖碗來,“今晚,我见你在席间喝了不少酒,这是我带给你的醒酒汤。” “云儿,谢谢你,不用了。”拓跋焘坐在案边,低眉垂目,精神有些萎靡,略显露出些许疲态。绮云看在眼里,着实有些心疼,手指摸了摸碗壁,“好像也有点凉了,要不我拿去热一热吧?” 拓跋焘伸手拉住绮云,“你不用忙活那些,我用不着它,我一直都是醒着的。云儿,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绮云挨着他身边坐了,看他眉心微蹙,小手在他的眉间熨了熨。拓跋焘轻轻把绮云揽在怀上,脸埋在她的发间,深吸着來自她发间的清香,醇香的酒味喷在绮云的鼻端。 他借着酒意,喃喃地说起母妃对自己的关爱。虽然,他们母子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他说起自己的母妃依然动情不已。 绮云听他说,只觉得身心俱浸入了冰窖,唯有鼻子酸楚。那些民间以为骇人听闻的事,在皇家子女看來乃是司空见惯,可是还是为他难过。 绮云知道他心情悒郁,宽慰道:“佛狸,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想一些开心快乐的事。往事已矣,再纠缠于此也无益,不如关心当下。” “你说的是,多谢云儿的宽慰。”拓跋焘嘴角微微弯起,握了她的双手,说道:“那我们就说点高兴的。今晚,你代替始平给皇叔献舞,有如凌波清莲一般,真是妙态绝伦,美不胜收。好在你戴了面纱,否则,我真是要担心你被别人觊觎了去。” “佛狸,你多虑了,想我这样平凡无奇的女子。除了你以外,谁又会把我放在心上呢?今日献舞,我是勉力而为,只要沒有给始平公主丢脸就好。” 拓跋焘手抚上她的脸庞,戏谑道:“如今,我倒希望你真的是平凡无奇,沒有人把你放在心上就好了。皇叔的寿辰已过,大魏和刘宋关于停战和谈的大事也要着手进行了。这几日我很忙,恐怕不能陪你了。” 绮云点点头,看着案上的膏烛。夜风吹拂,烛火明明灭灭,似看不清眼前的路。 --------------------- 河南王的寿辰过后,拓跋焘一连几日都忙于魏国和宋国和谈一事。数日里,绮云思潮起伏,踽踽徘徊,愁肠百结。 这一日清晨,拓跋焘來找她,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着,吩咐侍从,给她拿了件披风,为她披上并系上带子,拉了她的手走出门,“今日,我们谁也不带。就我们两个,出去走走。” 绮云点点头,心情变得愉悦。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无论去天涯还是海角,都是令她安乐欣喜的。 拓跋焘携绮云上了马车,也不说去哪里。只是命一随身侍从驾了马车,径直离了河南王府,出了洛阳城。绮云倚在他的怀中,轻声问道:“与宋国和谈一事,已然谈妥了?” “嗯,已经谈妥了。”拓跋焘搂住她的腰,柔声说道,“所以,我向袁公公和四皇叔告了两日的假。所有的事情,等我回來之后再说。” 过了一会儿,绮云想起问他:“听说宋国是派了宜都王刘义隆來和谈的,你们谈的时候……有沒有起争执?” “争执总是免不了的,”拓跋焘淡淡地说道,“那宜都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是个谈判的高手。不过,他无论怎么口若悬河,可是四皇叔就是寸步不让,毫无商谈的余地,否则大魏不惜再次兵戎相见。” “那宋国的宜都王碰到你们的河南王,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绮云摇头微笑。 “这乱世之中,实力最重要,想要让对方仁义礼让,是万万行不通的。现在魏宋两国的边境线从原來的黄河南移到了项城、东阳一线。宋国在淮北一带的防守压力陡然加重了。”佛狸沉吟片刻,接道:“不过,此次认识宜都王,我发觉他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沉着冷静,进退有度,将來定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她靠在他的怀里,徐徐说道:“宜都王刘义隆自小聪明好学,他和义真的学问和见识,都在他们的大哥刘义符之上。只可惜,宋武帝立长不立贤,沒有在他们二人中选择储君。其实,宜都王也是个身世可怜的人,他两岁的时候,母亲被他父亲谴责赐死。可能是因他母亲的缘故,从小就不受他父亲的待见。虽然有家,却像一个孤儿似的,而且体弱多病,只有他家的长姐和我看不下去,时常照顾他。” 拓跋焘叹道:“沒有想到,宜都王也是个沒有娘的,母亲居然是被自己亲生父亲赐死的,这点和我拓跋焘倒是同病相怜。母亲死的时候,我居然都沒有见上她一面。” 绮云听拓跋焘忆起了他母亲的死,忙岔开话題,问道:“佛狸,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我只叫驾车的侍卫随便选一条路,有路就走。去哪里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 此时,车夫选了一条通往西南方向的大道驾车驶去,一条大道宽阔笔直。二人在车中,紧紧依偎着,不愿有片刻的分离,任由马车一路驶离了洛阳。 马车驾驶了一天,到了傍晚,进了一个县镇。二人下了车,打听到此处是离洛阳近百里路远的嵩县,拓跋焘带了绮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掌柜的问拓跋焘要几件上房,拓跋焘答道只要一间。掌柜的见他们亲昵,只当是要去走亲戚的新婚小夫妻。 夜间,用过晚饭,拓跋焘携绮云进了房,绮云心里砰砰的乱跳,脸也羞红了,不敢抬头看他。拓跋焘拉了她的手,走到床边,柔声说道:“今晚,你就睡这里。” “那你呢?”绮云的心微微有些悸动。 拓跋焘说道:“我就坐在这里陪着你,看着你。” 绮云上了床,往里面靠,给他空出一块地方,拉了拓跋焘,“佛狸,连日來你也很累了,不要坐一夜。你上來,我们一起歇息吧。” 拓跋焘听她这样说道,脱靴上了床,侧身搂着绮云,并不逾矩,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眉头微蹙,目光中却是深怜密爱。绮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的眉间,给他揉了揉眉心,“佛狸,你不要皱眉,我不要你不开心。” 拓跋焘捉了绮云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双唇间,轻轻的吻着,“叫我如何放下你?” 只一句话,绮云便泪盈满眶,嘴角却弯弯往上,“我们在一起一日,就有一日的开心。明天的事情,明日再说。我向掌柜的打听了,这里是嵩县地界,不远处有一座白云山,风景最是优美,如同仙境一般。明天,我们到那里去游览一番,也不辜负这洛阳美景。” “好,我和云儿在那人间仙境之中,也做一回神仙眷侣。”拓跋焘微笑着应道,紧紧抱着她,感受着这一刻真实而动情地拥有。他恍惚地想,天家原來是如此的无情,他原有的身份和地位,原來只不过是个黄金枷锁。真爱可贵,虽然前途茫茫,但只要有她在身边,他无怨无悔。 ------------ 第086章 云山遇险 第二日,拓跋焘和绮云问明了前往白云山的方向,骑马向东南方向而去。二人并绺而行,不疾不慢,享受着清凉的山风。行在树林中,抬头看去,远远看见前方 云雾缭绕,隐隐山峦起伏,正是人们说的“遥望白云山,长空皆白云,满山皆白云”。二人见白云山近在眼前,心中一喜,快马加鞭地过去。 他们骑马穿过树林之时,树梢上传來异动,声音虽轻,但拉满弓弦和羽箭射出的声音还是被久战沙场的拓跋焘听见了。拓跋焘立即出声,示意绮云低头俯身,堪堪避过了身后的翎箭。二人心有默契,并不慌乱,只是策马飞驰,出了树林。 几名黑衣人从树梢上的迅捷地滑落下來,飞身追去。佛狸和绮云穿过那片树林,发现前方竟然是悬崖峭壁,难怪那些黑衣人不紧不慢,眼看自己进入绝境。 下了马,拓跋焘拔出手中的长剑,绮云则卸下腰间的琅花长绫,二人紧紧挨着,背靠着背,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杀手。 拓跋焘握了握绮云的手,转瞬又放开了。绮云心里一暖,心知他的心意,她回首看向拓跋焘,他的眼睛也看过來,见绮云明眸流转,风致嫣然。拓跋焘见绮云知他的心意,即便两人今日不能生还,同生共死倒也值了,心下泰然,面无惧意。 见黑衣人向拓跋焘围攻上來,绮云娇喝一声,手舞长绫,足尖轻点,已经抢攻上前,拦住几人的攻势。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显然是拓跋焘,见绮云上前,便目露凶光,招式凌厉,步步紧逼。绮云的长绫柔中带刚,身姿轻盈灵巧,黑衣人一时也奈何不了她。 但绮云毕竟临敌应变不够,而黑衣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将她逼退后,便朝拓跋焘方向攻去。绮云见拓跋焘被几人围攻,兵刃和手臂被两人紧紧缠住,而此时逼退绮云的黑衣人,骤然向拓跋焘发掌。拓跋焘眼见此人向自己发难,可是挣不脱身后那两人的纠缠,杀机就在眼前。 绮云见此情景,想也未想,飞身上前,拼足全力,使出长绫卷住那人的手臂,化去那人的掌力。那人挣脱了绮云的长绫,瞳孔一缩杀气腾腾,化掌为刀,向绮云胸口拍去。绮云为躲那人的杀招,向后飞速倒跃而去,不想身后便是万丈悬崖,飞出了山崖的落脚处,心神尚未反应过來,已经落下山崖,身体疾速地向崖底坠落。 拓跋焘看得真切,悲恸万分,胸中似有雷霆之气,身上的力气仿佛突增了百倍。怒喝一声,将纠缠自己的那两个黑衣人挣脱开來,并飞起一脚把其中一个踢落悬崖。自己则义无反顾的飞身跳落山崖,扑向绮云, 黑衣人见此情景,扑到崖边,见山崖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互相示意,迅速离去。 绮云只感觉自己正在疾速地下坠,长绫飞出,缠了些树枝,阻了些下坠的去势。眼见拓跋焘也跳下山崖,二人皆奋力地伸出手去,直到紧紧相握,拓跋焘把她拉入自己的怀抱里,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护着她,不让她被山崖边的树枝藤蔓刮伤。自己伸出一手试图攀住树枝,但树枝藤蔓不断地折断,他的手尽是伤痕,鲜血迸溅而出。绮云数次舞出长绫,缠住些枯枝荆棘,好在那冰绡长绫不是普通之物,竟不被扯断,方使得下落之势渐渐缓住。 此时,却听得边上一人“嘭”的一声落到实处,原來是那个被拓跋焘踢落悬崖的黑衣人,掉到了崖底,只听得骨骼脆裂的声音,瘆得人一阵心惊。 二人在崖底缓缓落下,绮云犹自心惊胆寒,身子微微发颤。拓跋焘紧紧拥住她,轻抚着她的乌发和背脊,喃喃道:“云儿,沒事了,我们都沒事了。” 绮云惊魂未定,离了他的怀抱,两眼瞪着他,隔了半晌,才说出话來:“你怎么这么傻?明知山崖那么高,掉下去就沒命了,你还往下跳?” 拓跋焘紧紧盯着她,眼中是不容质疑的坚定,说道:“你不也是为了我,才坠下悬崖的么?我见你掉下去了,想也沒想就跳下來了。云儿,你若是要死了,你以为我还能……” 绮云深深动容,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止住了他下面的话,“好了,佛狸,你别说了,云儿明白。”过了一瞬,复又微笑道:“我们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我们寻了路走吧,本來我们也是來游览白云山的。这一下子掉到崖底,倒省了我们不少麻烦。”拓跋焘笑道。 “你什么时候都能这么豁达乐观,心胸如此开阔,定是个成大事者。”绮云赞道,又有些心疼,“以后,你再也不能这样心头一热地不惜性命,你的命可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说着,绮云反握了拓跋焘的手,察觉他的手中一阵濡湿。忙低头细看,却见他的手掌心里都是伤痕,不禁心疼不已。好在两人身上带了些常用药物,绮云细细给他的手中的细刺挑出,上了药,用绢子给他细细包扎好了。 拓跋焘看着她给自己包扎,眼角处的侧方却隐约看得有什么不对。见那个堕入崖底的黑衣人有些异样,走近前去探查,绮云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拓跋焘见那个黑衣人头颈断裂,血肉模糊的样子,觉得有些怪异。凑近细看,见那人发髻掉在一边,落出半个光头來。便走上前去,扯掉他的发髻,赫然露出个光头來,头上有九个戒疤,原來那黑衣人竟是一个受过戒的和尚。 绮云欲上前探查,拓跋焘怕污了绮云的眼睛,示意她离得远一些,对她道:“原來是几个贼秃。他们必定是恨我查封了他们的寺庙,追过來对我们下这样的狠手。” 绮云奇道:“你不是都把他们拘押起來了吗?” “当时查封他们寺庙时,被他们逃掉了十几个凶徒。本來都是些亡命之徒,藏在寺庙中,被我端了他的窝。心里暗恨,才有今日之祸。” 绮云心里有些异样,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还欲问他,只听拓跋焘淡然说道:“他们一群宵小之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们不要管它。云儿,我们走吧。” 绮云心里一松,任拓跋焘牵了她的手,沿着山路离了崖底。 ------------ 第087章 林海竹屋 一路上见林海莽莽、山俊石奇、飞瀑流泉,风景极为秀丽,仿佛进入人间仙境。拓跋焘紧握了绮云的手,一路沿着溪水,渐渐进入了白云山的腹地。过了一条狭长的山谷,见一处平地豁然开朗,有一座精致的小竹屋背潭而立。四周怪石嶙峋,花草飘香,树木青翠,藤蔓碧绿。屋前有一大片空地,潭水上方有流水淙淙。潭水清澈见底,一些鱼儿在潭中游动,和着日影照在潭底,相映成趣。 看到竹屋,绮云不禁心头大喜,推门而入,却不见人影,似是山中猎户建的晚间过夜的屋子。绮云指着竹屋道:“这倒是一个隐居的世外桃源。” 拓跋焘听了,心里一动,应道:“这座屋子不错,能让我们住上几天。就是不见主人,不知肯不肯收留我们。” 进入竹屋,看床铺桌椅倒还齐全,只是有些灰尘,似好久沒有人來。绮云环顾四周,对拓跋焘说道:“今天我们就把这里打扫清洁一下,将就着歇下了。明日,再好好整理,我们找到山中的住户,用碎银子向他们买些日常的东西。” 两人捋起了袖子,动手收拾起來。拓跋焘拿了角落里的水桶,在潭中拎了几桶水,把地上冲洗干净。二人把竹屋各处打扫得干净整洁,收拾得极为妥当。 绮云看着整洁一新的竹屋,山风很快把霉味给吹散,竹子的清香散发出來。一面扳着手指头,一面说道:“我们明天还要向住户买些米,柴火不用买,周边现成的拣來就是。在这里不管过几日,油盐酱醋也是要买的。若是今后在这里长住了,弄一辆纺车和织机,我还可以自己纺纱织布。” 绮云指着屋外的一大片空地道:“在前面空地上还可以种些花草树木,建成一个美丽的院落。啊,对了,在院子里一定要摆放一个大大的躺椅。到了夜间,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看着夜空,数着星星。” 拓跋焘上前轻轻拥住绮云,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处,轻叹道:“听上去很美,你看上去像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主人,而我却是什么都不会。” 绮云闭眼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娇嗔道:“听上去,你好可怜啊!不过,你可别打算只会吃闲饭,什么也不干。” “那是,云儿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拓跋焘玩笑地答道。 “让我想想,你在这儿能做什么。洗衣做饭,你是肯定不会的。种菜栽花,恐怕你也不行。你这个皇长子,学习了那么多的技艺。到了这里,却是百无一用了。”绮云摇着头,忽想起一件,对他道:“我想起了你有一样技艺,在这里正好有用。” 拓跋焘好奇地问:“是什么?” 绮云咯咯笑道:“射箭哪,我见你在王府校场上和清溪山庄里,射箭的技艺百发百中。你以后每天拿着弓箭,在这白云山中,打些猎物。我们既可以有野味吃,还可以拿來换些白米用具。” 拓跋焘见她说得认真,面色不自然地笑了笑:“云儿,再说吧。不定在这里多长日子,先别想得那么长远。” 绮云听了,不悦地努努嘴,甩开他的手,出屋自去忙碌。拓跋焘看在眼里,心里挣扎彷徨。 拓跋焘出了屋,见竹屋前的空地上,绮云拿了锄头正在翻土。山中虽然凉爽,但夏季初至,空气中有些潮湿,汗湿了衣衫。 “云儿, 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绮云微笑道:“佛狸,我要在我们的竹屋四周种些鲜花。我在朝影宫时,看到他们宫里,遍地都是各色菊花,一年开两季,煞是好看。佛狸,我要在竹屋的院子里种上春兰秋菊。竹屋背后的潭水中,看能不能种些睡莲。春天空谷幽兰,夏天碧水清莲,秋日菊花傲然迎霜,冬季竹子苍翠有力,这些都是我所喜欢的。” “累吗?”拓跋焘手握软布,为绮云擦了擦额上的汗。 “虽然有点累,但我很开心。”绮云叹道,“在这里,让我想起了陶渊明的一首诗來: 中都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真美!”拓跋焘看着她明澈的双眸,企盼的神色,当下豪气顿生,大声说道:“好,云儿,我们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定无违云儿的愿望才是。” 绮云听了,跳起來搂住拓跋焘的颈脖,在他的面颊上很响地啵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來,红着脸跑开,洒下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竹林栖息的云雀,扑棱扑棱地扇着翅膀,向着高处飞去。 第二日,他们在白云山四处转了半天,找了山中的住户,用碎银子买了一些必备的东西,尤其是向猎户买了一幅弓箭。 “这个还不是很称手,先用着吧。等以后,我们如果去嵩县,再买好的來使。”绮云拿了那弓递给拓跋焘。 “云儿说的极是,这个先用着,打几只野禽是沒有问題的。”拓跋焘拿了弓箭,在手中试了试。 山中住户的大婶看他们二人极亲密爱恋,气质高雅却又待人和气,便上前和他们寒暄,问他们的姓氏,拓跋焘愣了一瞬,说道:“大婶,在下……姓杜。这是我的……娘子。” “娘子?”绮云心里默念着那两个字,不觉五内俱热,面红耳赤,怔怔地说不出话來。 那个大婶呵呵一笑,“杜公子,你娘子脸皮薄,好像还很害羞呢。”边上几个山民看着绮云忸怩红了脸,也乐了,“年轻人不好意思,你娘子好像红了脸。杜公子,回头好好哄哄你的娘子。” 绮云暗地里掐住拓跋焘的胳膊一扭,拓跋焘的脸色变了变,转瞬如常,赔笑道:“好娘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带了这些东西,走吧。” “你还说,看我回去不收拾你。”绮云低声咬牙道。 “打是亲骂是爱,你看他们俩小夫妻恩爱着呢。”众人看了他们的亲热举动,皆哄笑道。 绮云脸更加红了,拓跋焘携了她,拿了东西,向山民告辞而去。 山路崎岖,拓跋焘背着绮云。她皓臂如链缠绕在他的颈项,两人的乌发纠缠在一起,丝丝缕缕,山风吹过,几缕扫过拓跋焘的脸颊,那种微痒穿过他的脸颊,直达他的心底。 附在他耳畔,她轻轻地问:“沉吗?”拓跋焘的手臂将绮云往上托了托,轻笑道:“沉,沉得不能再沉了。” 绮云恼了,粉拳捏起,欲敲在他的肩膀上。他忽然轻缓地回了一句:“整个世界都在背上,你说,沉不沉?”绮云的拳头缓缓地放下,默默无言,手臂紧紧地搂住他,头埋在他的颈间。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叠成一个。 ------------ 第088章 七夕诉情 皎皎天月明,弈弈河宿烂。 七夕节,星空如海,夜凉如水。四周虫声唧唧,流水潺潺,点点萤火飞舞,和天空的点点繁星相映想和。 在竹屋前的院子里,拓跋焘和绮云并躺在竹椅上。两人紧紧挨着,沒有间隙。绮云的头放在他坚实的臂弯里,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仰看着夜空的星辰。月光如水洒落,流淌在二人身上,轻缓温柔。 “那七颗排列成一把大勺子的是北斗七星,而那颗很亮的是什么?”绮云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问道。 “那颗是天狼星。”拓跋焘也抬头望了一会,低头告诉她。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哄我的?” “我以前在北疆草原上防范柔然时,夜晚每天要观星,这是我们夜晚行军打仗的方向。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 “佛狸,你敢说,你沒有骗过我么?”绮云坐起身來,眼瞅着他,似嗔似恼。 “那也是你骗我在先。”拓跋焘想起來了,笑着狡辩道,“在平城,你不也是从一开始就骗我的吗?后來,我觉得有些不对,对你几次试探,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和你说了实话,谁知道你会怎么看我。如果因为男女之防,你和我更加生分了呢?”绮云白了他一眼。 “原來你心里早就有我了,想着云清的身份离我更近,你才不肯实话告知我,对么?”拓跋焘的嘴角溢出轻轻暖暖的笑,低低地说道:“傻瓜,你不知道早在长安城,你为我挡下王镇恶的鞭子的时候,只怕那时,我心里就有你了。你那么柔弱,却面对着凶神恶煞的王将军毫无惧色,像一只在风中骄傲的麋鹿,让我移不开眼睛。” 他说得认真,绮云动容不已。 拓跋焘见她沉默不语,笑道:“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就是绮云,也不用受那么多委屈了。” “说道委屈,”绮云醒悟过來,咬牙说道,“我记得刚进了你泰平王府,我好心好意帮你整理书籍,却挨了你一顿板子。你怎么那么可恶?” 拓跋焘面上有些歉意,告饶道:“沒有办法,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但进了我泰平王府,任何人任何事,只得依法秉公处理。就算那时知道你是绮云,我也不能徇私。不过在清溪山庄,你就不用那么委屈了。” 提及清溪山庄,绮云气不打一处來,柳眉倒竖,“你还说,上次在清溪山庄,你和别人合伙那样欺骗我,我被你气得差点呕出血來。” “以往的事,云儿就别再责怪我了。”拓跋焘软下声音求道。 绮云佯装生气,娇嗔道:“你这只狡黠的狐狸,当初还利用贺小姐來骗我。啧啧,真是情意绵绵,郎才女貌。” “云儿,你一向聪明,怎么那时就上当了?” 拓跋焘伸手揽住绮云的肩头,低声笑问。 “谁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骗贺小姐,还是在骗我。”绮云不依不饶,故意拿话刺他。 拓跋焘听了这话,倏然直起身來,口中急道:“你还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的吗?绮云,你是不是要让我此刻把心……”他话未说完,被绮云紧紧按住了嘴巴,止住了他的话。 绮云双眸微红,涌起泪意,脸上却是笑着,“佛狸,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信你,刚刚是和你玩笑來着。” 拓跋焘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意,想起那晚的事情,笑道:“要说,你那晚吹的笛音真是不错,恰你吹的又是《凯风》,就让我更确信一分你就是绮云。直到我王婶给你把脉,对我说你是女儿身,更坐实了你就是绮云。所以,我才要那样试你一试的。” “你的王婶,她人真好!”绮云叹道。 “她膝下无子,从我记事起,她和窦乳母一样,都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 “佛狸,你真是好命,身边的人对你都那么好。我都有些妒忌了。”绮云有些吃味。 “你放心,如果云儿和我一起回到平城,她们也一样会对你好的。” “我才不要去呢!若知道你的人和你的心是被我拐了跑的,她们的涵养再好,只怕也会嫌弃我了。何况,她们和你的父皇都中意的是贺思华小姐。我可不想自讨沒趣,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受人家的白眼了。” “那你就愿意舍了我,独自离去吗?”拓跋焘有些悒郁。 “嗯,你的人和你的心固然重要,但活得恣意潇洒才是最最要紧的。”绮云眼神飞扬,睨了他一眼,“委曲求全,仰人鼻息的日子,就算是锦衣华服,玉粒金莼,我也不愿意。” “绮云,你非要这样气我,才算报了当日之仇么?”拓跋焘咬咬牙。 绮云见势不妙,忙转了话題,“佛狸,我记得我们在长安临别的晚上,你唱的歌真好听。沒想到你成日在马上骑射,却也精通汉学。” 提及诗经,两人异口同声地吟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拓跋焘若有所悟,笑道:“如此,我拓跋焘将來要成就一番作为,也定要寻一位德才兼备、温柔贤淑的女子才是。”说着,仰面躺下,双手托着后脑,怡然自得。 绮云斜睨了他一眼,“是啊,你也算是一名有德有才的君子。能配得上你的,定是一名不凡的女子。” “我这眼前,不正是有一个么?”拓跋焘瞅了她一眼,嘴角上弯,目光灼灼。 “德才兼备,温柔贤淑?” 绮云自嘲道,“佛狸,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是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上十倍百倍。若是谁要得罪了我,哼,我也十倍百倍地奉还于他。我是睚眦必报的小气之人,称不上你说的德才兼备,温柔贤淑。要这样的,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你那是恩怨分明,心胸坦荡,是真性情。云儿,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拓跋焘这辈子就赖上你了。”拓跋焘坐起身來,双臂环着绮云,低低笑道。 “你别,你还是去赖贺思凝小姐吧。”绮云笑着要挣开他的怀抱。 “刚刚才说好,你又來了。云儿,这次看我怎么罚你。”说着,拓跋焘欺身上前,作势在她的胳肢窝里呵痒。 “好了,好了。求你别……”绮云最怕呵痒,一面尖叫着躲着他的手,一面笑得身子颤抖,气喘吁吁,哀声求道,“佛狸,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饶了云儿吧。” 拓跋焘见她告饶,放开了她,看着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柔和细腻地描绘着她的美丽,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透着浓浓情意。绮云慢慢敛了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慌乱。 他的头缓缓地靠近,抵在她的额头上,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庞,二人的呼吸交融着。绮云一动不敢动,心若擂鼓般的狂跳着。目光移至她的唇,他低头慢慢地挨近,轻柔地吻上了她软如花瓣的樱唇。绮云一阵天旋地转,炙热且洁净的气息铺天盖地覆下來…… ------------ 第089章 对影成双 夕阳的光辉薄如蝉翼,裹挟住净墨的天空。 微风徐徐,绮云清颜白衫,青丝飘逸;拓跋焘手执长笛,衣袂翩翩,两人携手一同登上千尺崖顶,并肩而立,极目远眺。 过了许久,夕阳温婉地褪去,天边悬着一轮皓月,银白色的清辉缓缓流淌。拓跋焘和绮云的双眸穿过静谧的朦胧月色,踏过满地的繁花,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纤长。 明月皎皎,何其也亮;佳人窈窕,何其艳也。 拓跋焘手持横笛,“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曲荡悠扬的《梅花三弄》轻扬而起,绮云甩开长绫,立于崖顶,月作光影星作景。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随着笛声的起承转合,舞动着曼妙身姿,时而如鹤竦立,飞而未翔;时而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绮云的双眸时不时与拓跋焘相对,似在悠扬缠绵的笛声中吐诉心思。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笛声婉转,绮云以右足为轴,轻舒长绫,娇躯轻舞飞旋,青丝飞扬,衣袂翻飞,翩翩若仙。在月光的映衬下,两人一静一动,拓跋焘的笛声和绮云的舞动,惊起了燕鹤飞鸟无数,扑棱棱地展翅高飞,使得静谧的山谷高崖透着无限的生气。 “梅花三弄唤仙群,雾绕云篜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一曲终了,拓跋焘轻轻地放下竹笛,舒缓的回声洒满整片山谷,裙摆空舞溢满情思。 拓跋焘与绮云相视一笑,柔情在眉间流转,默契似乎与生俱來。 绮云握着拓跋焘的手,柔声道:“佛狸,你真是天生聪敏,这么快就学会了这首曲子,吹得真好。我还有两首曲子,一首叫《长相知》,另一首叫《有所思》,你愿意学那一首?”说罢,低吟浅唱道: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绮云一曲吟罢,轻声笑道:“如果有一天,你若弃我而去。我也不会牵绊着你,我就潇潇洒洒地吹奏这首曲子,给你送行。” 拓跋焘听了,连连摇头,皱着眉说道:“这首‘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不好。云儿,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吹奏这首曲子的。” “好吧,那我就教你另一首曲子。”绮云见他说得认真,眼中收了戏谑之意,神色转为凝重,继续唱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长相知,长相知,长相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长相知……”拓跋焘眼中闪着狂喜,点头赞道,“云儿,你这是对我说的吗?我不是在梦中?” 绮云红了脸,掩在夜色中,娇嗔道:“佛狸,美得你。”说罢,扭头看着谷中月色。 耳边的清风徐徐轻唱,皎洁的月光似空中白练,透过轻柔的云朵洒下道道银光。慢慢地,云朵似又渗进融化的月光之中,变得通体透亮。从天空洒下來那一抹清辉,映照在扶疏的枝叶中,化成片片斑驳的剪影。俄而,月光蛰伏在高崖顶上,倐地又盘旋而下,消失在遥远的山谷里,映照着谷中的一切如梦如幻。 “好美,”绮云如呓语般地叹道,“梦境,大概就是这么难以琢磨的吧?” 拓跋焘则轻握了绮云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清朗地说道:“不管在你我的梦里,还是在现世中,我始终与你同在!” 绮云回视着拓跋焘的双眸,清透的月光让他脸庞刚毅的线条更加柔和,身影在朦胧的夜幕中,幽幽地散发出几分猜不透的神秘感,越发地显得俊伟瑰奇。 “如果余生,我和你,在此人间仙境中共度,那就再无遗憾的了!”拓跋焘轻搂着她,绮云的头靠在他的肩。二人痴痴地望向月光,默默向着朦胧月色祈祷着。 拓跋焘从山中打了些野鸭山鸡,手捧了一束各色雏菊,回到竹屋。 绮云正在为院子里的小鸡小鸭喂食,见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迎上前來,后面还追着几只“啾啾”做声的小鸡。绮云接过他手中的雏菊,看了看他手中的猎物,喜道:“今日你的收获不错。不曾想,如今佛狸也知道赏花了,辛苦摘些回來送给我。” “喜欢吗?”拓跋焘柔声问道。 “嗯。”绮云开心地点了点头,低头看到拓跋焘的衣服有些脏,甚至有些刮痕,想要将它换下。拓跋焘却拉住她的手,“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手提着背篓,拉了绮云进了竹屋内,把门轻轻掩了。 “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秘?”绮云手捧雏菊,好奇地问道。 拓跋焘笑而不答,轻轻揭开背篓的盖子,一会儿从里面飞出两只彩蝶,扇动着彩翼,翩翩飞舞,一只宝蓝色的翅膀点缀着褐色的斑点,另一只金黄色的带着黑色的花纹,像两朵艳丽的花朵。彩蝶闻到雏菊花的幽香,在绮云的手上徘徊停留。 沒想到他送的是这样灵动有趣的礼物,绮云看得呆了,嘴角含着笑,脸上绽放瑰丽的笑容。在拓跋焘的眼里,此刻她的笑容胜过任何人间美景,也不枉自己一路翻山越岭的辛苦。 两只彩蝶在竹屋内上下翻飞了好一会儿,绮云才恋恋不舍地打开竹门。彩蝶也似不舍地盘旋飞舞了好一阵,从从容容地向远处扑去。 绮云醒过神來,把手中的雏菊放在陶罐中,褐色的陶罐衬得各色的雏菊更加柔丽多彩。 “就知道你爱这些花呀蝶啊的,又是小鸡小兔什么的。我的云儿,还沒有长大。”拓跋焘跟过來,亲昵地轻刮了下绮云的鼻梁。 绮云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奉承道:“你给我的礼物,我都很喜欢。你的打猎技艺是越來越高超了,今天的收获很丰厚。我们的米面快沒有了,不如我们拿了一些猎物,和张大婶他们换些米和面吧?” 拓跋焘点头应了,两人拎了一些猎物,一同前往山口村民的屋子走去。 ------------ 第090章 嵩县闻变 “杜公子,杜娘子,你们來得真是不巧。昨天,我们这里來了许多的流民无赖之徒,把我们的粮食抢去了不少,我们已经沒有多余的米面和你们换了。”张大婶和其他几个山民站在家门口,对他们抱歉地说道。 “流民无赖?他们是从哪里來的?”拓跋焘沉声问道。 张大婶面有忧色地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听孩子他爹说,有几个像是从过军的行伍出身,可能是仗打完了,却还沒有找到生计活路,靠这种打家劫舍混日子。可是,我们却被他们给坑苦了。好在你们是在白云山深处,否则,杜娘子这样的样貌被他们瞧见了,可是要惹祸上身了。” “那些人怎么那么猖獗?”拓跋焘和绮云闻言有些震惊。 绮云向拓跋焘叹道:“我们眼下缺米少面的,到哪里去换呢?” 旁边山民们听了,向他们建议道:“不如你们到嵩县县城里去换,这些山中野味定能换些粮食回來。只是,杜娘子就不要去了,眼下好像到处乱得很,怕坏人见了你这般样貌的,要起歹意的。” 拓跋焘和绮云两人对视了一瞬,绮云笑道:“不妨事,我不会受坏人欺负的。我们这就去嵩县买点粮食和物品回來,这些猎物就送了你们吧。你们刚才不是说家里不少东西都被无赖抢了吗?这些可以让你们勉强度几日。” “杜娘子,这怎么使得?”众人连连推辞。 “大叔大婶,这些日子,我们还要感谢你们对我们的照顾呢。不说别的,那座竹屋就是你们让我们住了的,何曾问我们要过什么?这些猎物就送你们几户人家分了吧。”绮云笑道。 说罢,二人将手中猎物放在地上,便告辞而去,张大婶等人连连称谢。 嵩县街市上,二人明显感到街上的开张做生意的人比上次來的时候少了很多,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如果带了包裹则牢牢地拿在手上,紧张警惕。而街角暗处却坐了不少衣衫褴褛的闲汉,眼中闪着绝望而又狠厉的光芒。 他们二人看了那般景象,心中纳闷不已。到了用饭的时间了,他们找了家饭庄用了一些饭菜。等付账的时候,绮云叫來店掌柜,多塞给他二两银子,轻声问他,“掌柜的,我们从外乡來,不知道嵩县发生何事。街上行人,怎么都是一副恐惧慌乱的模样?” 那掌柜的见有了些好处,问话的姑娘又长得和善貌美,便坐下向两人细细道來:“不瞒两位客官,不是我们嵩县乱了,听说整个河南都是这样的。打完仗后的散兵游勇化成流民,四处流荡。他们沒有生计,有时就靠抢劫为生,所以,导致河南一带人心惶惶。” 拓跋焘忍不住问道:“这嵩县属于洛阳辖区,那镇守洛阳的河南王难道就不管吗?原來河南王不是在洛阳放粮赈灾,安置流民吗?” 掌柜答道:“客官是外地过來的,不知道。嵩县的很多流民就是从洛阳來的,从他们口中传來的消息,河南王府已经不再开仓放粮了。所以,嵩县的流民才会那么的多,街头才会这么乱。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拓跋焘问道:“哦?河南王府为什么不再放粮赈灾了?” 掌柜的环顾四周,轻声对他们说道:“我悄悄告诉两位,两位不要对别人说。河南王府不再开仓放粮,是因为河南王……被人杀害了。” “什么?”听了他的话,拓跋焘脸色大变,颤声问道:“我四……那河南王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谋害?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见掌柜有些犹豫,掏出一锭银子塞在掌柜手里。 那掌柜接了,细细地解释道:“本來这是机密,我正好有个女婿在河南王府当差,知道里面的细枝末节。据他说,是在河南王寿辰过后,魏宋两国停战和谈完毕。宾客离开的那天夜里,河南王在自己寝室中,被凶手利刃封喉,当场毙命。凶手武艺奇高,而且极其狡猾,作得天衣无缝。 听我女婿说,不单是河南王,三王阳平王是在去年离世的。两位亲王死因都很离奇,且正当盛年薨逝。还有五王河间王,六王长乐王更是未及弱冠即殒命。过去,鲜卑族传位是兄终弟及的为多。依照惯例,各亲王和皇长子一样本都是皇位的继承人,结果却接二连三的英年早逝。客官,您不觉得这其中十分蹊跷吗?” 拓跋焘听了,他的剑眉凝成一个川字,轻声问道:“掌柜的,你的意思是指……有人蓄意谋害大魏皇室宗亲?” “客官,不是我危言耸听。我还听说,当年先帝爷道武帝喜欢服五石散。这五石散人人都服用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先帝爷服了以后,就病得十分古怪。喜欢滥杀无辜,导致众叛亲离,朝政动荡。最后,一代英主却落了个被自己的次子清河王杀害的结局。直到当今的圣上登基,平定宫变,稳定了朝政。中原动荡多年,好不容易经两代魏主经营,局面才算安定下來。不要又出什么乱子才好啊,我们老百姓是再也经受不起啰。”说罢,那掌柜连连摇头叹息。 绮云和拓跋焘对视一眼,见他眼中深深的忧虑,绮云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暗想:大魏的皇室继承人大多短命而亡,如果是被人谋害的,却无踪迹可寻,那下手之人真真是万分可怖。如果,真的有个庞大的组织觊觎大魏皇室,那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思及此处,绮云心底一阵悚然。 回白云山的路上,绮云见拓跋焘一路沉默不语,眉头紧锁,温言宽慰道:“佛狸,河南王府虽然出了事,但圣上必定遣人前來主持河南大局,你不要过于忧心。如果,佛狸你放心不下,云儿陪你回转洛阳去。” “云儿说得是,我们收拾好竹屋的一切,回去看看。”拓跋焘挤出一丝微笑,“云儿,委屈你了。” 到了岔路口,绮云停下脚步道:“佛狸,我们从嵩县换了这些东西回來。既然我们要走,不如我将这些米面,送给张大婶他们。佛狸,你直接回竹屋收拾吧。等我回來,我们就即刻出发。” 拓跋焘知道绮云心意,便不推辞,让绮云送了东西,快去快回。 ------------ 第091章 相知难守 绮云走在回竹屋的山路,察觉与平日不同。四周静悄悄的,不再有鸟鸣声,远远见披甲卫兵把竹屋给围了。绮云心中一凛,细看之下,见他们是大魏泰平王府的卫兵,心中才暗松了口气。 该來的终于來了,此刻佛狸在屋子里么?绮云心里想着,飞身轻盈地掠过了湖面,到了竹屋的窗后,侧身贴着。 因为隔得近,里面的话音清晰传來,只听得拓跋焘淡淡地说道:“崔司徒,你们找到这里來了。” 來人竟是司徒白马公崔浩,只听见崔浩说道:“老臣给殿下请安,老臣來晚了。那日听说殿下在嵩县一带失去踪影,皇上震怒,训斥袁公公。派老臣前來查探,几经寻访,才找到这里。殿下若无恙,现就起驾,随老臣回京吧。” 拓跋焘说道:“等等。本王曾听说袁公公來洛阳,是要來宣父的旨意,赐婚于我。本王想知道,父皇赐婚于本王的,是谁家的女儿?” 崔浩答道:“皇上为殿下赐婚的,自然是贺光的独生女儿,贺思凝。” “那如果,本王要自己选呢?”拓跋焘声音冷意中透着坚决。 “原來殿下是因为此事,离开河南王府而涉险的。”崔浩问道,“那老臣请问殿下,您意属谁呢?不知殿下看中大魏的哪一家女儿?” 拓跋焘沉默不语。崔浩叹道:“是不是这几个月以來,日日伴在您身边的黄龙国灼华郡主?” “崔司徒,你已经知道了?”拓跋焘有些惊异,转瞬坚定地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本王就告诉你,我要带她回平城,做我的王妃。” “殿下,不可!”崔浩急忙说道:“殿下隐居山谷多日,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吧?洛阳和平城都出大事了!”他的声音听上去颇为焦灼。 “何事?”随着一个陶杯打翻在地的声音,拓跋焘急声喝问,“洛阳出了事,本王已经知晓了。那平城又是什么事?难道是父皇?他……” 崔浩忙道:“河南王已被人暗杀,皇上倒是沒有贼人敢暗害他。只是,皇上南征刘宋归來,旧疾复发,龙体欠安,让人忧心哪!老臣临走之时,特地询问过御医,就算皇上好好的调养,恐怕也只能拖上……半年的时日了。” “嘭”的一声,拓跋焘跌坐在椅上。过了半晌,听他颤声问道:“父皇……他居然旧疾复发?在洛阳时,我听到袁公公对四皇叔说,父皇的龙体康健得很。” “皇上的龙体,那是关系到大魏江山社稷的大事,袁公公能随便泄漏吗?即便是对河南王,也一样要守口如瓶。说道河南王,可怜他不到而立之年,便离开人世了。殿下,你四皇叔薨逝,你的父皇病重。此刻,您不打算回平城,主持大局吗?”说完,崔浩隐隐有悲泣之声。 拓跋焘朗声应道:“崔司徒,如今大魏拓跋氏皇室大厦将倾。临危受命,匡扶大魏,本王身为皇长子,义不容辞!只是……此次回平城,本王要带上绮云,和我一起走。” “殿下,”一阵衣服颤动的簌簌声响,崔浩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说道:“灼华郡主是黄龙国中山王之女。此刻,尚不知道是敌是友啊。” “绮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信她。”拓跋焘朗朗作答,字字如珠,传入绮云的耳中。 崔浩连连叩首,颤声禀道:“可是,黄龙国是我大魏的敌国啊!几年前,皇上曾经派使臣出使黄龙国,意图两国修好,可是那小小的黄龙国竟然不把大魏放在眼里,他们国主冯跋居然把使臣羞辱一番,并投入牢狱。 况且,他们长期与柔然修好,与刘宋也极为友好,形成了对我大魏的包围态势。在这非常时刻,如果您欲娶敌国的郡主为王妃,岂不是……要寒了满朝文武的心吗?大魏君臣若离心离德,接下來会怎么样……殿下心里应该清楚啊!” 拓跋焘听到这里,來回踱步,沉默不语。 崔浩见他不语,又劝道:“殿下不娶贺光之女,要带灼华郡主回去。不遵皇上的旨意,这是要伤了皇上的心哪!皇上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拟定了封您为皇太子的旨意,并且用心为您挑选了包括老臣在内的六位辅政大臣。只等殿下您一回平城,就行册封大典。 老臣记得,您出生时,先帝爷见了您,连连称奇,大赞殿下体貌瑰奇。说他日能光大先帝伟业的人,一定是您了。殿下,您莫要辜负先帝和皇上一番苦心啊!请殿下三思……” 绮云知道,崔浩口中的先帝是指大魏道武帝拓跋珪。当年,拓跋珪十六岁时,创立大魏,消灭赫连勃勃父亲一族,是赫连氏最为恐惧的敌人。拓跋珪视拓跋焘为继承魏国大业的最佳人选,拓跋焘必成大器。大魏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可是暗潮汹涌,一旦皇位虚空,中原必将重陷战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有像贺思凝那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她的良家身世和贤淑品格能协助他振兴大魏,一统天下。可是自己舍得拓跋焘弃自己而去吗?如若不舍,能继续留拓跋焘在自己身边吗?那也是……万万不成的。 绮云悄然立在窗后,心中柔肠百转,阵阵酸痛袭來。不知不觉,脸上濡湿一片,泪如雨下。 半天,听到拓跋焘艰涩地说道:“好吧,崔司徒,本王随你回去,你在外面等候吧。我等绮云回來,和她告别之后,即刻启程回平城便是……” “是,殿下英明,老臣告退。”崔浩磕了一个头,起身出了竹屋。 绮云微微地侧了身,从窗户缝隙中往屋内望去。只见拓跋焘正细细地打量着竹屋内的每一样东西,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陶罐,拂过雏菊的花瓣,目光痴迷,似乎要刻在心上,喃喃自语:“云儿,我要走了……请原谅我。这里的一切,我舍不得……” 昔日二人在潭水边一起用粘土制作陶罐的情景,历历在目。他的话,绮云听在耳中,泪意更是汹涌而來,难以自持。 一个徘徊在屋内,一个悄立在窗外。双眸视不见,心中两牵绊。 一刻钟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过了,两个时辰…… 崔浩终忍不住,进來劝慰道:“殿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早点启程吧。眼见山中风云变幻,天色好像要下雨了。恐怕山路崎岖,行走不便。” 拓跋焘长叹一声道:“崔司徒,走吧。” 一行人离了竹屋,走在山路上,渐行渐远,回头看去,竹屋也只剩了一片模糊的绿影。此时,山雨飘落,淅淅沥沥。 倏然,从竹屋方向传來了一缕笛声,夹杂在雨声中,似在为他送行。拓跋焘闻声,转过身去,见竹屋前一个白色的俏丽身影,手握横笛,风吹起她的衣衫,似要乘风而去。他痴痴地望着,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一直到生命的终结他也情愿。 笛音轻扬凄清,脉脉一线,不绝如缕。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拓跋焘想起她对自己说过,“如果若有一天,你弃我而去,我就吹奏这首曲子给你送行。”想到此处,心如刀割生生的疼。 笛音曲子中的“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还未吹奏,却不想笛音忽一转,由哀怨悲伤的曲调转为缠绵婉转的。拓跋焘不用细听,便也知道绮云那首《有所思》尚未吹完,却转成了缠绵悱恻的《长相知》。 她终是不忍心责怪怨恨我。云儿聪明智慧,自然懂得我心中的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只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属于我了吗?从此,再见便是陌路,我和她终是情深缘浅吗? 念及此处,拓跋焘脸上一片水泽,不知是雨水还是其他,模糊了他的双眼。 ------------ 第092章 山中雅客 前几天下过雨,白云山中白云悠悠,空气清新怡人。 中兵参军朱容子领了众人,穿过一个云雾缭绕的峡谷。忽然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眼前豁然开朗,葱葱绿林深处,山涧流泉之间有一座小竹屋。 “居于远山静水,这真是好个隐世的所在。不愧为人间仙境,又恰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刘义隆对身边的孔宁子说道,声音清雅如山泉淙淙。 孔宁子看了一眼他的主子,只见宜都王刘义隆身穿青竹暗纹的月白长衫,在一片绿海中越发显得潇洒飘逸,清贵优雅。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主子对回家并不是归心似箭,而是逗留在大魏河南境内数月不归。今日带了他们这些侍从,一起前往嵩县白云山腹地而來,是來看风景的吗? 刘义隆走近那座竹屋,见前面空地上扎着篱笆,围着些小鸡小鸭正在叽叽喳喳四处啄食,给寂寞的山水增添了不少生气。心中一阵欣喜,义隆示意随侍的众人在屋前空地等候。朱容子欲上前护卫,他摆手止住,一个人缓缓上前,“吱”的一声轻轻地推开了竹门。 “云儿,”一声低唤,竹屋内正垂首低头的绮云听了声音,缓缓回过头去,满脸的不敢置信。只见门口背光站了一个人,一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身姿挺直高拔。绮云放下手中的竹雕和刻刀,站起身來,心情激荡,喃喃说道:“是佛狸么?你回來了?” 刘义隆看着眼前的人儿泪眼婆娑,温雅地笑道:“云儿,见到我,高兴成这样?”他的眼神温暖如煦日,却又高洁如清莲。 绮云听了,挤出一丝笑來,“义隆哥哥,我沒有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我……心里高兴得紧。只是,你……为什么会到白云山來?” 刘义隆说道:“那天,在河南王寿宴上,我见领舞的女子十二分的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经多方打听,才知道原來是你。本來,我也要回建康的,可又听说你在嵩县一带失踪了,心里为你担心,所以推延了回江南的日子,寻访到这里,试着能不能找到你。好在老天不负我的一番苦心,终究还是让我找到了你。云儿……你在这儿过得好么?” 绮云微微抬首,“嗯,还好。这里很清静,我很喜欢。” 刘义隆在竹屋四处打量了一下,“可是,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形单影只,孤单无依,万一有什么事,岂不是连个照应也沒有?云儿,不如你跟我一起到建康去。成日里,长姐和我们提起,当时云儿跟在她身后做女红,怎样怎样。还有……义真,他也很想你。当年,他甚至劝请父皇发兵,讨伐夏国,将你救出。两年多來,我们心里都惦念牵挂着你。” 绮云心头微震,“多谢你的一番好意。只是我一个黄龙国的郡主,跟了你前去建康,又算是怎么回事呢?”对自己又要寄人篱下,心中不由迷惘。 “你自小在建康长大,那里也算是你的家,”刘义隆白皙的手抚上她的肩,温柔清澈的眼定定地看着她,“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绮云心里微动,天下之大,却似乎沒有我的容身之地。白云山虽是人间仙境,但一个人孤零零的,终是了无生趣。不如,随义隆哥哥去了建康,那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物,也许能帮助我忘记这里的一切。 “好吧。”绮云叹了一口气,“义隆哥哥,我一个人在这里也着实无趣的很,我随你一起去建康吧。只是一路上要劳烦叨扰你了,你莫要嫌我烦。秦淮河,乌衣巷。我离了那里有两年多了,不知是否还是那样的繁华似锦。”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你和我一起去,我高兴还來不及呢,又怎么会嫌烦呢?你我之间,还需这么客气吗?”义隆温言说道。 “义隆,等我还有一件事情尚未完成,你等得及吗?” “云儿,你去做吧。不管多久,我都等得。” 绮云重新坐在桌前,手握刻刀,低头雕琢起來。刘义隆凑近细看,原來她用一些青翠竹片,刻了一组竹雕。 绮云熟稔而机械地雕刻着,把这里白云山竹屋中的一切都刻在竹片上,夜半卧看牛郎织女星的两个人儿也刻上了。刻完了,便也了去心事。从此以后,这里的一切化为浮云,莫要惦念。末了,绮云拿起清漆,轻轻涂着,每一下的动作都缓慢细致,仿佛在雕琢打磨着世间最珍贵的玉石。 许久,绮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雕,把它轻轻放在桌上,细细打量看了竹屋内的一切,并不带走一件。终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义隆哥哥,我们走吧。” 义隆携了她出了竹屋,众随从见了她心里无不惊异,原來宜都王不辞辛苦,來找寻的居然是失踪已久的灼华郡主,但沒有一个人敢议论问询,只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义隆把她安置在自己的马车上,略一思量,招呼朱容子过來,命他拿了个信封过來。义隆带他一人回到竹屋内,伏案模仿绮云的字迹,在信封上写上了“泰平王亲启,绮云敬上”一行字。 拿起桌上的竹雕,义隆叮嘱道:“买一个上好的檀木箱,把这个竹雕放入箱中,和这个信封一起,让人送给大魏的泰平王。记住,既要让他亲自收下,但你又不可露面。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属下即刻就去办。”朱容子抱拳作揖,大步离去。 掀开帘子,进了马车。义隆坐在绮云的身畔,看她神情恹恹的,温雅地笑道:“云儿,在这白云山中,沒有什么好吃好喝的,看把你折磨成这样。云儿,和两年前相比,你消瘦了好多了呢,下巴都变成尖尖的了。” 绮云勉强笑道:“谁说我瘦了,原來的我下巴圆圆的,那时年纪还小。如今长大了,自然就变尖了,不是瓜子脸更好看的吗?” “我还是觉得你脸圆圆的好看,健康红润。现在脸色有些苍白,沒有血色。等回了建康,去秦淮河两边的街市大快朵颐,把在山中清减的全部补回來。” 义隆见她有些萎靡,拍着肩膀,劝道:“困倦了,就打个盹吧。云儿,义隆哥哥的肩膀借你用一下。” “义隆哥哥疼我,那我就不客气了。”绮云疲惫地靠在他的肩膀,缓缓地闭上了眼。 ------------ 第093章 佛狸大婚 八月初八,平城内务府豫行钦天监订的黄道吉日。太极殿前,明元帝面南而坐,新任中常侍袁辰近身服侍着明元帝。内务府大臣引皇太子拓跋焘和夫人贺思凝前來。拓跋焘头戴金冠,身穿金丝龙纹红锦袍服,腰束玉带。大魏礼服保留了鲜卑族狩猎骑射的习惯,窄袖掐腰,愈发显得他蜂腰猿臂,长身玉立。 他牵着同样身穿大红吉服的新娘,面北而跪。婚礼不仅按鲜卑族传统,而且请了崔浩拟定了汉人婚礼习俗。几个反对明元帝汉化的大臣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脸色有些愤愤。 赞礼大臣西面立,口称:“贺家之女端庄淑雅,实为皇太子之良配。今以贺氏之女作配与皇太子拓跋焘为良娣。” 拓跋焘对明元帝行三跪九叩头礼,贺思凝则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行完汉人婚礼习俗,行鲜卑族婚礼仪式,宫侍把手上端着的盘子呈给明元帝,他拿起上面缠着红绸的小弓箭,赐福新人,祝福新人來年生个威武的小骑士。另一个盘子上放了一个碗,里面盛放了盐,明元帝手沾了少许盐,抹在新人的唇上,预示着新人同心,甘苦与共。 礼毕,明元帝又招手让拓跋焘和贺思凝走上近前。拓跋焘走上前,长跪在明元帝脚下,仰头看他。他见明元帝面色苍白,似有病容,但勉力支持,脸上也洋溢着喜气。而明元帝见拓跋焘眉目俊朗,雄姿英发,不禁心中暗叹,年轻真好。朕却韶华已逝,好在佛狸成长了,能为大魏撑起天下了。 明元帝微颤着手,摸了摸拓跋焘的脸庞,颌首微笑道:“拓跋焘,你长大了。之前,你已经加冕为皇太子,今日又是你大婚的日子,真是双喜临门。自今日起,朕就把大魏的天下交给你了,大魏的军政事务一并交于你裁夺。拓跋焘,你务必要将先帝道武帝创立的大魏江山永固,代代相传。”说罢,从中常侍袁辰手中拿过国玺,递给拓跋焘。 拓跋焘叩头领旨,“儿臣拓跋焘谨遵父皇旨意。”伸出双手,接过国玺,双目含泪,再次叩首。从容起身,面色肃然,转身面向群臣,单手高举国玺。 底下的大臣见了,皆跪下叩首,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夜晚,东宫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从远处望去,似山谷中开了艳丽的红花。 拓跋焘静静站在湖边,负手而立,看着湖中的残荷。鼓乐声近了,更近了。宗爱立于拓跋焘身后不敢催促,婚礼内侍跪在拓跋焘身前,不敢出声,心里却是急得发慌,只能大着胆子偷偷抬头瞄着宗爱,宗爱轻轻摇头,又等了一会,宗爱上前,嘴里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殿下,时辰不早了,莫让大臣们等急了。” 拓跋焘淡淡说道:“把残败的荷花移走,种上些睡莲。秋天将近了,在宫里多种一些菊花。”说完,抬腿疾步而去了。 内侍们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连声应下,擦了一把汗紧紧跟在身后。 大魏皇室宗亲人丁单薄,明元帝龙体欠安,恰逢难得的喜事,下旨让大臣们五品以上都可携眷入宫,使得今夜的东宫着实热闹。 拓跋焘含笑面对众人的朝贺。拓跋齐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上前贺道:“恭祝太子喜得佳偶,贺小姐贤惠淑德貌美无双,与太子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一旁的崔浩听了,手捋美须,呵呵笑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边上的人听了皆点头称是,笑声连连。 拓跋焘听了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心中蓦地一滞,不可抑制地痛楚起來,脸上只挂着浅笑,应付着不断上前來敬酒的宾客。大家知道皇太子的酒量是极好的,他虽然年轻,但素來端严持重,颇有威仪,那些个文臣武将们在他面前也不敢过于放肆。 酒过三巡后,大臣们非常体谅地笑道:“皇太子殿下的礼,臣下都心领了。洞房花烛,良宵苦短,别让新人等急了。” 拓跋焘顺水推舟,微笑着四下里团团作了一揖,让宫侍们好生伺候着,告辞而去。 园子里一片寂静,夜风徐徐,四处花香满溢,鸟鸣虫唧。拓跋焘听在耳畔,更感觉心底丝丝凉意。 白日的繁琐礼节之后,拓跋焘觉得自己有些疲累,心里奇怪即使面对柔然骑兵,也沒有这么疲累,难道自己是真的醉了不成? 站在园子里良久,直至夜深了,拓跋焘才慢慢向喜房走去,步履有些虚浮,他的头脑却是清明一片。站在喜房的门口,拓跋焘闭了闭眼,双手握了握拳,又缓缓放开,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痕迹。又静默良久,方才伸手推门进去。 他屏退了左右,慢慢地走近自己的新娘,平城第一美女贺思凝。目光触到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拓跋焘更觉心头刺痛,心头掠过另一个身影。 贺思凝看到一双描金乌靴向自己走來,一颗心竟急跳起來。原本以为自己是明元帝钦定的太子妃,但后來不知何故,自己只是封为夫人。当然,东宫并沒有立太子妃,自己是他唯一的良娣。以后会不会是他唯一的良人呢?谁知道呢?他以后是皇上,三千佳丽,争奇斗妍。能够陪伴在他的左右,就是此生最大的幸福。思及此处,她羞红了脸庞,低垂着头,闭上了眼睛。 拓跋焘伸了伸手,却又收回。他默默瞧了一会静坐着的贺思凝,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揭开盖头,红缎似水般滑下。思凝的脸掩藏在凤冠的流苏后面,拓跋焘有些不耐,伸出手抬起了她的脸。思凝慢慢睁开了眼,温婉绝美,双眸似水。轻轻取下了她的凤冠,摘下束发的金簪,乌黑柔亮的长发落在他的手上。他绕起一缕秀发,手指尖传來丝绸般的触感。拓跋焘轻抚她的脸,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思凝的眼睫微微地颤动。 拓跋焘犹豫迟疑了片刻,终缓缓地垂下手,转身走出了卧房,走至外间的软榻上歇下了。 堂前的双烛高照,映着大红的双喜,把屋子照得有如白昼。红烛的火苗起起伏伏,忽明忽暗,烛泪成行地掉落下來,一如思凝此刻的心情。 ------------ 第094章 竹雕传情 第二日,拓跋焘一如往常,起个大早,洗漱完毕后,早早地到太极殿看奏折。 明元帝拓跋嗣派遣崔浩举册书祭告宗庙,任命拓跋焘留居正殿,摄理朝廷的所有政务。并传下旨意,皇太子既长且贤,是天命储君。命司徒白马公崔浩等六人为左辅右弼,尽心辅助皇太子,百官各司其职,听从政令。君臣一心,助大魏江山永固,早日一统天下。 明元帝不再居太极殿,而是避居西宫,但时不时地悄悄來到太极殿,暗中观察他们,察看拓跋焘和辅臣是如何裁断政事的。 一开始,有的大臣涌到西宫,上奏明元帝,陈奏疑难问題。明元帝则避而不见,只是让中常侍居中传谕:“你们上奏的政事,朕不知道。太子聪明果敢,见识深远。凡是有疑难之处,去让你们的太子决断吧!” 一日下來,日头偏西,拓跋焘处理完朝政,才回到东宫,不顾身上疲累,吩咐内侍,准备移居太极殿。却不料,侍卫长豆代田匆匆前來报告,“太子殿下,门口有一个年轻人,看他衣着似身份不凡。他声称,携有重要礼物,恭贺泰平王婚礼。殿下是见,还是不见?” “年轻人?”拓跋焘心里一动,“让他进來见本宫。” 不一会儿,侍卫领了一名少年前來,他手捧一个檀木箱,价值不菲。拓跋焘细看那少年身穿上乘丝质锦袍,但他神情紧张畏缩,进了东宫,眼睛偷偷地左顾右盼,身子微微发抖,似是沒有见过此等世面。他的气质神态与身上的锦袍极为不相称,似偷來的一件衣服。 拓跋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叫他递上箱子。见箱子上了一把锁,向他伸手,低声命道:“钥匙拿來,不然本宫如何打开这个箱子?” 那少年身子微微一颤,颤着手双手递上一个腊封的信封。拓跋焘手接过信封,瞳孔一缩,只见信封写着“泰平王亲启,绮云敬上”,字体娟秀端正,正是绮云的字迹。他的手微微发颤,声音尽可能柔和地问那少年:“是谁,让你把这个箱子交给我的?” 少年看他衣饰华贵,绯红的锦衣貂毛滚边,前襟处金线绣了五爪龙纹,气势凛然。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泰平王殿下,颤着声音回道:“我也不认识他,只知道是一个年轻男子交给我的。” “年轻男子?”拓跋焘心跳得更厉害了,“他长得什么样子?” 那少年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描述托他办事的人的样貌。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贪图他的一锭银子,万一不小心有些不妥,弄不好脑袋要掉了。过了片刻,那少年方才呐呐开口道:“瞧他的样子,身材应该算是高大魁梧的。”指着拓跋焘身边侍立的侍卫长豆代田道:“身形长得和他有些想象。” 拓跋焘方知不是绮云本人,但信封上的字却和绮云的一模一样,心中有些讶异。打开了信封,只见里面放了一把钥匙,是打开檀木箱的钥匙。拓跋焘面色和悦地问他:“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那少年听了,心中暗道不妙,慌忙跪下,“小人知道。” “那你还敢來?” 拓跋焘声音一转,冷声喝道:“你赶快把从你遇到给你箱子的那人开始,一五一十地给本宫说清楚,不许有半句虚言。否则,摸摸你的脖子上,看长了几个脑袋!” 那少年被唬得连连叩首,青砖上“砰砰”直响,禀道:“小的名叫周白,逃难到平城的,本來沒有吃喝,昨天有一个军士模样的男子相中了我。他出手阔绰,给我一锭银子,给小的买了一身新衣裳,教了小的一些简单的礼仪,让小的带着这个箱子和信封,冒死來到东宫了。” 拓跋焘听到此处,知道他是被人收买,借了绮云的名头,递给自己这个檀木箱子。于是,也不和他多说,挥手示意让豆代田带他退下去领赏。 拓跋焘看看手中的钥匙,将它缓缓插入了檀木箱子的锁眼。他打开箱子,从箱底拿出一件物什,倏然双目定住,身子僵住如同石化了一般。 侍立一旁的宗爱看了他的神情,有些好奇,什么会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太子如此这般神色。宗爱的眼光不由看向拓跋焘手中托着物件,原來是一组竹雕。 只见竹雕底盘上立着一座小小的竹屋,屋前的院子扎有篱笆,上面依稀刻有鲜花和修竹,还有小鸡小鸭等家禽,生动活泼。小小竹屋的窗户大开,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小桌小椅等用具。尤其有趣的是院子中,躺椅上并肩躺坐着两个人,似正在仰望天空,窃窃私语。 宗爱心中不解,不就小孩子的玩意儿吗?虽然竹雕也算活灵活现,但雕工也不算上乘,有些地方略显粗糙,与装竹雕的精美的檀木箱极不相称。但他屏住心中的好奇,在皇宫多年,他知道什么事情是可以问,什么事情则是一句也不可以多说的。 拓跋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中的竹雕,双目渐渐泛红,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刻的两个小人。细细看去,有些青翠的竹片上还有点点微红,似刻刀刺破手指留下的血迹。看着青青竹雕上的点点微红,心被刺痛,生生地疼。 拓跋焘把手中的竹雕递给宗爱,宗爱立即躬身小心地接过。拓跋焘背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良久,听得他冷清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去一趟内务府,让他们在宫内,离太极殿不远处寻一处合适的所在。拿这个竹雕做样子,给本宫造一座这样的竹屋。还有……竹屋内外的所有,一样也不能少。” 宗爱应声,把竹雕小心地重又放入檀木箱中,双手捧了箱子,躬身退下。 竹屋内外的所有,东西一样也可以不少。可是,和我一起仰看星空的人又在哪里呢?拓跋焘心里这样问着,冲出门去,双手握拳,仰天大喊:“绮云,绮云…...”悲怆的声音直冲云霄,如同失了伴侣的狼王的吼声。 走得不远的宗爱闻声,猛地浑身激灵,手中的箱子似把持不住。他停了半晌,侧耳细听,沒有再听到拓跋焘的声音,方才摇摇头,捧了箱子,疾步而去。 ------------ 第095章 重返金陵 袅袅秋风,眇眇愁目,江水波澜木叶下。 不知不觉,绮云随刘义隆一行人出了河南,进入了刘宋荆州地界,众人弃车行船,沿着长江一路顺江而下。长江江面,挂着宜都王旗帜的船只缓缓东行。 初秋季节,江面浩淼,烈日照在江面上,白晃晃的一片。靠近江岸,可以见到河岸上垂柳俨然,婆娑起舞,宛若翡翠烟云,知了在树上叫得正欢,和北方迥然不同的景致。 刘义隆拨开珠帘,见船舱的栏椅上,绮云只是静静地坐着,出神地看着江水。 天色渐晚,快进入芜湖水域时,宜都王的船要靠岸停歇,进了一片狭窄的水域。忽见前面一艘商船似出现了故障,许多人围着搬运物品,一团忙乱,挡住了他们的船只上前靠岸停泊。刘义隆命王华前去查看询问。 过了一会儿,王华回來禀报道:“王爷,前面那艘船舱漏了,船上的人正忙着抢救船上的物质,所以挡住了我们的路。属下细细看过,是一户普通富贵人家的船只,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义隆思虑了片刻,沉声吩咐道:“天色已晚,我们赶着要靠岸停泊。让他们赶紧把那艘船上的物品搬走,把船给沉了。所有的损失,我们來承担。” 王华领命而去。不一会儿,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王华回來了,后面跟了两名女子款款行來。王华禀道:“王爷,那船的主人是一名年轻女子,是建康丹阳人。她说沉了她的船沒有问題,只是她赶着回丹阳为母亲贺寿。所以,她希望能搭王爷的船,一同回建康去。” 义隆微颔下首,温言道:“既然如此,就留下她们,和我们一起走吧。” 当先那名女子,微微低了头,看不清脸,但见体态身姿窈窕婀娜。那女子见了刘义隆,盈盈一拜,娇声道:“小女子路惠男,不知是宜都王殿下的船,挡了您的路,着实不该。又蒙王爷不弃,能携了小女子一起回转建康,小女子感激不尽。” 义隆淡淡说道:“路小姐,相识便是一种缘分。本王船舱正好宽松,顺便捎带,你不必客气。” 那女子又行了一礼,方直起身來。迎着灯光看去,见那女子雪肤花貌,香肌玉骨,有沉鱼落雁之姿,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坐在义隆身侧的绮云也抬眼看去,见了那女子的容貌,不禁大吃一惊,原來她竟是朝影宫的冷玳。 冷玳扮作建康丹阳人,是要去做什么?绮云眉头微蹙,心中不解。此时,冷玳身后转出一名年轻女子,对刘义隆行了一礼,爽朗地说道:“小女子吟雪,见过宜都王。” “吟雪?”绮云仔细瞧去,正是阔别多日的朝影宫大小姐墨吟雪,惊喜万分,不由轻声叫唤。吟雪闻声,瞪大了美眸,忙上前拉住绮云的手,欣喜的嚷道:“云姐姐,是你?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可见我们的缘分,真是不一般呢!” 绮云也一叠声地问道:“吟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要去建康吗?” 吟雪轻快地笑答:“云姐姐,你不是一直对我说,建康风流繁华,是汉文化的中心吗?我便想前來游玩一番,此次终于成行了,不想却在这里巧遇姐姐。” 刘义隆在一旁听了,突然出声问道:“吟雪姑娘和路小姐一样,也是丹阳人吗?” 吟雪愣了一瞬,转而笑答:“回王爷,我也是刚认识那位路小姐的。我要去建康,打听得她的船要经过建康。所以,我就给了路小姐些银子,让他们带了我一起走。现在好了,我有云姐姐陪我,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绮云心里暗想,冷玳假冒身份入宋国,恐怕受墨川指派,去做些机密的事情,并不和吟雪一路。于是,便对义隆说道:“义隆哥哥,吟雪是我的一个朋友。能不能带了她一起去建康?” 多日來,刘义隆眼见绮云日日清愁薄绪,心中正发愁不知道如何为她开解。眼下,來了这么一个明丽可爱的少女,陪伴她左右,也可以解了些云儿的悒郁烦恼。于是,对吟雪和颜悦色,叫她不必拘礼。 入夜了,江面一片暗黑,远处点点渔火忽明忽暗。绮云吩咐侍从安顿好吟雪,吟雪路途疲劳且沒有心事,一会儿便睡着了。绮云独自靠着船舷,吹着江风,凭栏远眺。 “好一个灼华郡主,走到哪儿,都有倾慕者。”黑暗中,一个冰冷嘲讽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夜的静谧。绮云回头看去,來人正是冷玳,皱眉说道:“原來是冷掌事啊,你何时这么关心绮云的事了?” “我是,建康丹阳人,路惠男。”冷玳再次强调她新的身份。 绮云秀眉一挑,眼含戏谑,对她道:“哦?路小姐不知看中了建康什么,舍得离了并州? 建康风流,小心迷了眼。绮云对建康熟悉,可以作路小姐的领路人。” 路惠男面色更冷:“这不干郡主的事。莫要忘了,你也曾受过我们宫主的恩惠。” 绮云犹豫着劝道:“路小姐,请放心,我不会阻了你的路。但前提是……你不要祸乱生事。” 路惠男对绮云的劝告嗤之以鼻,眼含警告道:“哼,你能阻了我的路?在宋国,你我都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莫要拿你郡主的身份弹压我。” “云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歇息?你在和谁说话呢?”义隆从船舱内走出來,温言相询。 路惠男见了是他,脸上寒霜尽褪,盈盈施礼道:“绮云小姐正在和我,聊路途上的有趣的见闻。” 绮云瞅了她一眼,对义隆道:“是,我们在聊一些旅途中的趣事,沒想到路小姐是个游历丰富、见多识广的人。” “刚才,你们在聊哪里的趣事?”义隆听了有些兴致,笑问道。 绮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和墨川是在黄河壶口,便随口答道:“我们正聊到壶口瀑布,那是天下第一大奇观。义隆哥哥,你将來有机会也一定要去看看那壮阔美景,才不枉此生。” “黄河壶口在江北中原,此生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去。”义隆叹道,忽对路惠男问道:“路小姐也去过江北?” “惠男随父经商,自小游历四方,回江南的时间反而少了。家虽然在丹阳,对建康陌生的很。所以,到了以后有机会到了建康,要请王爷带领惠男,游玩一番,不知可否?” “再说吧!”义隆见她有些殷切,回应她口气淡漠。路惠男微笑道:“我见王爷两颧发红,气短口干,似有陈年顽疾。王爷似有心阴虚劳症,也叫心血症。一旦发作,心痛难忍,对不对? ” “你居然懂得医术?”义隆见她年轻,竟然能看出他多年的旧疾,有些惊异。 “惠男年少时,也经常生病,家中经常医师出入,所以久病成医了。” “沒有想到,你竟也是一个久被疾病折磨的人。”义隆心生同病相怜之感,对她神情不再散慢。 ------------ 第096章 船头私语 日头被白云遮了,些微光影照在江面并不刺眼,江风徐徐,凉风阵阵。 船头上,绮云和吟雪两人并肩席地而坐。绮云问吟雪:“路途遥远,你怎么就这样出了远门?你哥哥对你放心吗?”言语关切且又有些嗔怪。 吟雪依恋地靠在她的肩头,道:“哥哥每天很忙,我要好多天才能看到他一次。整个朝影宫里冷冷清清,我很想到外面的地方去看一看。此次,恰逢冷玳坐船南下,我就求了哥哥,随她一起來了。心里想着,若能遇见云姐姐,江南之行一定有趣。沒想到,还未到建康,就遇见姐姐你了。我终于能如愿以偿,和姐姐同游江南了。对了,云姐姐,你怎么会到江南來?你这几个月都去过哪里呢?” 绮云抚摸吟雪的发,轻柔地笑道:“你哥哥先送我回了龙城的家。我在家里呆的时间也不长,后來又去了平城和洛阳。” “平城和洛阳好玩吗?”吟雪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城,洛阳?”绮云思绪一滞,缓缓说道:“平城和洛阳风景如画,不逊于建康。尤其是白云山…….世外桃源,有如人间仙境一般。” “真的?”吟雪睁大了眼睛,笑道,“有机会去洛阳,云姐姐一定要带我去见识一番。” 义隆出了船舱,见眼前两个少女并坐在船头,二人身影明丽柔美,长发委地。吟雪的头挨着绮云的肩,偶偶私语。不由笑着赞道:“真的是,好一幅江船美女图!” 两人闻声转过头去,绮云见了是他,淡笑道:“原來是义隆哥哥。”吟雪娇憨地笑道:“王爷,你又在取笑我们了。” 虽然进了初秋季节,但南方的天气炎热,。义隆蹲下身來,眼睛仔细端详着绮云的玉容,“云儿,你坐在这儿热吗?” “今日沒有大太阳,正好坐在船头,顺便看看江景。”绮云被他眼睛直视,觉得有些别扭,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只看着茫茫江面。义隆向绮云伸出了手,说道:“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绮云就着他的手站了起來,另一手拽了吟雪起來,随义隆入了船舱。 饭桌上软兜长鱼 、平桥豆腐 、淮山鸭羹、开洋蒲菜等,色彩悦目,清爽可口。吟雪见了南方淮扬菜,胃口大开,绮云看着她吃得欢,不时为她夹菜,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义隆夹起一块鱼,把鱼刺给挑了,夹到绮云的碗里,“云儿,这是你爱吃的长鱼,尝尝鲜。” 绮云看了碗里堆起來的菜,眉头微蹙,勉强将饭菜拨进了口,使劲地咽下去。义隆见自从吟雪來了以后,绮云饭也能多吃了些,不禁对吟雪又多了几分好感。 对面路惠男的目光在绮云脸上转了几转,对义隆展妍一笑,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鸭肉。义隆见她给自己夹菜,对她冷淡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给我夹菜。” 路惠男朱唇轻启,笑道:“这个鸭肉对于王爷您的虚劳症,是很有好处的。”义隆听了,面色柔缓了些,向她称谢。 席间,路惠男乘机对义隆讲起虚劳症的医理:“虚劳,即虚损劳伤。究其原因,不外乎三条:一是烦劳过度,肾精虚失,形气日渐衰微,导致虚劳;二是饮食不节,劳倦伤脾;三是病后失调,正气耗伤。” 义隆点头,问道:“这种病能治吗?” 路惠男先摇摇头,后点头道:“要治愈它,恐怕有些难。不过,惠男认为,只要潜心研究其病理,再找到合适的方法和药物,好好地调理,大大缓解病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路惠男仔细地说着,义隆则用心地倾听。 路惠男见机,话題一转,柔声说道:“前面就是丹阳,就是惠男家。家母过寿,热闹之极。不知王爷是否愿意和惠男到我的家乡去?王爷天生贵胄,如果大驾光临,必定使我们路家蓬荜生辉,也好让惠男脸上增些光彩。回家以后,惠男会时时挂念王爷的旧疾,定要为王爷寻出有效的方子不可。” “如此,有劳路小姐了。”义隆对她微颔下首。 吃完饭,三人站在船头,目送路惠男离去。义隆招手命孔宁子上前,悄声道:“你派人悄悄地跟着路小姐,去查一查她的身份來历是否属实。” 绮云和吟雪出了船舱,靠在舷栏上闲聊着。吟雪噘着嘴,言语神情中有些不屑,说道:“走了好,看着她的桃花眼就烦。冷玳这个人,妖媚且阴冷。不知为何,我哥哥竟然选了她作济世殿的掌事。” 绮云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劝道:“她现在的名字叫路惠男。你哥哥也沒有错,成大事者,须有些手段才能成。” 听到这里,吟雪俯在绮云的耳边,悄悄地言道:“云姐姐,來之前,我听到哥哥吩咐冷玳,到建康,要故意择机接近宋国宜都王,接着还要去做什么机密要事,我就不清楚了。原本不方便带我,我是求了好久,哥哥才让我來的。所以,昨天我们坐的船漏了,是冷玳叫人故意凿穿的,为的就是上宜都王的船。” 绮云心中一惊,暗自思量:冷玳是朝影宫济世殿的掌事,精通医理。她化名为路惠男,被墨川派往江南,接近义隆,到底意欲何为?莫不是要混入皇室,探听信息?这个朝影宫主的野心究竟有多大?他到底只是要倾覆夏国,还是要图谋整个天下? 吟雪看绮云不语,玩笑道:“以她的媚功,除我哥哥外,恐怕天下男子都是挡不住的吧。”说罢,伸伸舌头,羞道:“雪儿素來心直口快,姐姐不会笑话我吧?” 绮云听吟雪说得直白,不禁也兴起调笑之意,“你我有话直说,我怎么会笑话妹妹呢。只是,路惠男是个绝色女子,你哥哥看了真的不心动?” “她虽追随我哥多年,但从未见我哥对她面色和善。我哥哥对你倒算是和颜悦色,与别人不同。”吟雪偷瞄了绮云一眼,见绮云面色如常,接着说道:“所以,我想我哥应该是……对你有意的。” 绮云一怔,转瞬风轻云淡地说道:“雪儿,以墨宫主的人品姿容,能配上他的要九天仙女才可。我一无盐丑女,沒得污了你哥哥的眼睛。” “谁是无盐丑女?”义隆送走了路惠男,來看她们俩,正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笑着问道。吟雪见了义隆,直嚷嚷道:“云姐姐这么自谦,她是无盐丑女,岂不是不让天下女子活了?” 义隆接道:“是啊,过犹则不及。云儿,你还是实事求是一些吧。”他脸上是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让人感到亲切随和。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绮云清瘦的脸上笑容也多了一些。 ------------ 第097章 袁妃齐妫 行船进了石头城建康,只见建康的繁荣,非别处可以比拟,四周低岭盘曲,山环水绕。街镇柔丽多姿,玉门石狮,红格窗棂,处处皆是精雕细刻,铸龙镶凤。 宜都王府,王妃袁齐妫率了众人,在府门口相迎。见义隆下了车,袁妃满面欢喜,正要迎上前去,倏然笑容僵在脸上。 只见义隆下车后,伸出手从车内搀出一名女子,后面还跟了一名更年轻的少女。义隆携了绮云上前,带了吟雪,來见众人。 袁妃脸色变了变,勉强含着笑,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恭迎王爷回府,想必这两位姑娘是王爷的贵客。” “云儿,这是你的嫂子。”义隆先对绮云介绍道,转首又对袁妃说道:“王妃,这是我常对你提及的惠安郡主绮云妹妹,那位是吟雪姑娘。” “王妃好。”绮云和吟雪上前,对袁妃屈膝行了一礼。 “原來是绮云妹妹哪,那真是王府的稀罕贵宾了。”袁妃上前亲热地挽了绮云,领了她们一齐进了王府内,“经常听王爷说起,你们几个一起长大的趣事。云妹妹在王府里是打算长住,还是短住呢?” 绮云闻言,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未等她作答,义隆帮她接过话,答道:“绮云要在府里长住,所以,还有劳王妃照看着。” 袁妃微笑了笑,“这样啊,那我要派几个丫鬟服侍郡主和吟雪姑娘了。” 绮云忙向袁妃道谢:“有劳王妃了。” 袁妃对随身的几个侍女吩咐道:“春竹、清荷、傲菊、喜梅,你们几个从今儿起,就不在我跟前伺候了,你们去服侍两位姑娘吧。” “是。”四名眉清目秀的丫鬟应声,向绮云屈膝行礼。 王府晚膳,刘宋一向崇尚节俭,饭菜丰盛却并不奢侈。义隆照例给绮云去夹了一块鱼,帮她去了鱼刺,放入她的碗里。 袁妃见了,脸色微变,转瞬如常,笑道:“王爷一向节俭,今日为迎接妹妹,特地吩咐厨房丰盛了些。看來,王爷是把郡主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呢。”义隆闻言,瞅了她一眼。 “王爷,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袁妃笑着问义隆。 “爱妃说得极是。” 义隆勉强笑道,夹了一块兔肉给袁妃,“这是你平时爱吃的,尝尝这个吧。” “多谢王爷。”袁妃动筷夹起兔肉,鼻端闻到兔肉油腻的味道,倏然扭头干呕起來,脸色极其难看。 义隆见状,扬声嚷道:“來人,快去请太医來,给王妃看看,这是怎么了。”又低声问袁妃,“你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 袁妃连连摆手道,“王爷,不用叫太医,我是……有了。”说罢,手抚腰腹,红了脸。 “你有了什么啊?”义隆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王爷,我有了孩子呀!”袁妃轻声道,含羞带嗔,低下头去。 义隆还在愣怔,绮云则反应过來了,飞快地说道:“恭喜义隆哥哥,恭喜嫂子,我很快就可以做姑姑了。”脸上绽开真挚的笑容。 “多谢绮云妹妹。”袁妃瞧了她一眼,眼中的神色复杂。绮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义隆听了,微蹙了眉,过了半晌,叹道:“这个孩子來的,还真不是时候。” 袁妃抬眼,不解地看着他。绮云听他说,也有些诧异。 “父皇驾崩不到三年,现在孝期未满,所以,这孩子來得实在是不合时宜。”义隆沉声说道,又问,“你有沒有告诉娘家?” “还沒有,原想着第一时间告诉王爷的。”袁妃微微低了头。 义隆神色凝重,叮嘱道:“此事切不可声张。若声张出去,罪名则可大可小了。” 袁妃听了,慢慢沉了脸,郁悒委屈,似要掉下泪來。 看了两人此刻的光景,绮云放下碗筷,站起身來,道:“我和吟雪已经吃饱了,我们先告辞了。” 义隆和袁妃闻言,都抬头看她。义隆微笑道:“你吃饱了?怎么会呢?我看你晚膳只用了一点点。” “不了,多谢义隆哥哥。几个月不见,你和王妃必定有许多的话要说,我还是先告辞了。”又拽了吟雪,轻声催促道,“雪儿,我们走了。” “云姐姐,我还沒吃饱呢。”吟雪嘟嚷道。 “义隆哥哥要陪王妃说话。雪儿,我们走了。”绮云不等她再说,拉了吟雪,径直出了饭厅。 义隆见她们离去,招手示意王华上前,“王华,派人侍候两位姑娘。郡主需要的东西,你着人准备,务必一应俱全。”王华应声而去。 义隆想了想,又招手让侍立一旁的孔宁子附耳过來,对他耳语吩咐了几句,孔宁子点头离去。 等他们离了饭厅,义隆悄声问袁妃:“齐妫,是什么时候有的?” 袁妃泫泪欲泣,有些埋怨道:“还不是你走的前一日晚上做的好事。本來是喜事,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成了个负累。”略思虑了一刻,向义隆征询道,“王爷,要不这个孩儿……索性我们就不要了?” 刘义隆听了她的话,倏然一惊,急道:“不可以!孩子有了,就生下他吧。但记住,千万不要声张。否则,我们多年经营的声望就要毁于一旦了,甚至可以被人持以话柄,问罪下狱。皇上在父皇大丧期间挑选姬妾,在别室生下了孩子,都有大臣私底下议论,说皇上犯了守丧期间的大忌,何况我们。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但是,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却也不行。一來,这样对你身体不好,二來,这毕竟是本王的第一个孩儿。就偷偷地生下他吧,本王必然会疼惜的。” 袁妃听了,点点头,含泪而笑,却又听见刘义隆幽幽地似自语道:“云儿还等着要做姑姑呢,她最喜欢孩子了。长姐生下幼子的时候,她自己才**岁,见了襁褓中的婴儿,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她那个小心翼翼柔情万分的样子,我至今也忘不了。我当时就想,如果有一天,她自己有了孩子,定会是一个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脸上是袁妃从未见过的似水温柔。 ------------ 第098章 暂居王府 绮云和吟雪二人住了一间房,绮云让春竹等几名侍女下去自行歇息。她和吟雪自己动手,互相卸了妆。吟雪有些埋怨道:“今晚的晚膳我还沒有用完,干嘛急匆匆地拉了我就跑?” 绮云一面帮吟雪摘下玉簪,一面说道:“雪儿,我们再坐下去,王妃恐怕就要恼了。人家夫妻深情,我们夹在中间算什么?寄人篱下,我们要知道眉高眼低。”说着,手上停住,沉吟道:“看此情形,宜都王府是不能再住的了,我们要另外想办法。” “那我人生地不熟,还能在哪儿安身?”吟雪转过身來,有些担忧地看着绮云。 绮云帮着吟雪理了理秀发,宽慰她:“过了今日再说吧,总归会想出办法來的。雪儿,累了好多日了,早些歇息了吧。” 吟雪点点头,站起身來,把绮云摁在镜前,笑道:“该轮到雪儿为姐姐卸妆了。”吟雪一面手不停,一面口也不停:“这么些日子以來,姐姐好像一直都是抑郁冷清的,不似在我们朝影宫时那样轻松快乐。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忧烦的心事?告诉雪儿。雪儿虽然愚钝,但也多一人,可以为姐姐分忧。” “姐姐哪里有什么心事?雪儿,是你多虑了。”绮云嘴角扯了一抹浅笑。 吟雪见了,嗔道:“还说沒有,姐姐每日里都是这样,对什么都是淡淡的,笑也是极其勉强的。” “是吗?”绮云对着镜子,面色一怔。吟雪一面帮她梳头,一面絮叨道:“我看那个宜都王对姐姐很不一样的,似是真心对待姐姐。就是他的那个王妃,看起來面热心冷。” 绮云知她心直口快,但她这样的性格,恐她在陌生的地方吃亏,劝道:“雪儿,宜都王和他的王妃是患难夫妻,感情是不一样的。” 绮云拉了吟雪,一起在床上躺下。吟雪问道:“他们二人,一个王爷一个王妃,会经历什么患难呢?” 绮云为吟雪拢了拢锦被,答道:“义隆哥哥的王妃袁齐妫,我小时在建康就认识她。义隆哥哥和袁妃身世都很可怜,他们二人虽然出身名门,但都是庶出,小时都吃了很多苦。越是在官宦之家,越是存在嫡庶之别,嫡出对待庶出可以像奴隶一样。 袁妃的父亲袁湛官至司空,但她是庶出的女儿,她的母亲地位卑贱,小时过着低贱奴婢一样的生活。后來她母亲拼了性命,才打动他的父亲,到五六岁才得到抚养。长大以后,她许配给义隆。义隆哥哥幼年丧母,二人的身世相似,相互扶持才有了今日这般局面。” 吟雪唏嘘道:“难怪袁妃看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原來是她出身的缘故。” 之前多日,两人行在路途中,身子非常疲乏。绮云和吟雪又聊了几句闲话,沉沉睡去。 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绮云醒來时,见屋内屋外四下里静悄悄的,无人打扰。绮云打开房门,却见春竹、清荷、傲菊、喜梅四个侍女整齐地站在门外候着。见她们起身了,四人鱼贯而入,为绮云和吟雪二人洗漱梳妆。 绮云有些埋怨道:“春竹,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和雪儿呢?让我们俩睡到现在才起身,王府里的人该要笑话我们俩了。” 春竹屈膝行了一礼,轻声回道:“是王爷吩咐我们的,不得打扰郡主和小姐的。王爷说了,两位姑娘一路行來,疲累多日,让你们一定要多歇息,养好身子才是。” 吟雪见几个侍女,手脚俐落,文静有礼。暗想这宜都王王府的规矩真大,把下人都训练得和宜都王一般模样了。 等她们洗漱完毕,用过膳食。袁妃带了几名侍女,來看她们。袁妃握了绮云的手,问道:“妹妹在这儿,还能习惯么?下人凡是有照顾不周,告诉嫂子。义隆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妹妹权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不要和我客气。” 绮云答道:“多谢嫂子,我和雪儿叨扰你了。嫂子,你身子不便,就不要为我们两个操心了。”吟雪昨夜听了绮云讲袁妃的过往身世,对她也客气有礼:“就是,王妃有孕,多多静养才是。太操劳了,对宝宝不好。” 绮云听了,脸色肃然,对她嗔怪道:“雪儿,昨晚王爷是怎么嘱咐的?” 吟雪闻言,吐吐舌头,连声致歉,“不小心忘记了,下次不会了,还望王妃原谅才是。” 袁妃笑道:“两位妹妹是自家人,但说无妨。孩子生出來,还要叫两位妹妹作姑姑呢。” 绮云和吟雪见袁妃这样,也放下心來。绮云问袁妃道:“我想带雪儿出门,看看我小时住过的地方,就是原來的太尉府。不知道方不方便?” 袁妃沉吟片刻,答道:“这事……我不敢擅作主张。那里现在已作为皇室祖居,重兵看守。今日,王爷一早上朝诉职,等王爷回來,妹妹问王爷拿一个主意才好。” 以为义隆要等很久才能回來,沒想到一个时辰后,他就回王府了。义隆见了绮云,神色有些匆匆,“云儿,也不知哪个多嘴的告诉了皇上,你來建康了。刚刚皇上传诏,让你跟了我,即刻入宫面圣。车辇在外头等着呢,我们这就走吧。”末了,似无奈地说道:“云儿,委屈你了。” 绮云爽朗地微笑道:“这有什么委屈?來了建康,总是要去皇宫见见义符的。” “云儿,你见了他,要称皇上。”义隆轻声提醒着绮云道。 绮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总想不出來,以前那么淘气的义符哥哥做了皇帝,会是什么模样。”转首对吟雪说道:“吟雪,你要不要和我入宫,去见见南朝的皇帝?” “皇帝?好啊。姐姐带我一起去见识一下。”吟雪对什么觉得新鲜好奇,说是要去见皇帝,更是兴致勃勃。 绮云知道她生性活泼直爽,不放心地对吟雪嘱咐一番。皇宫自然不比别处,也不知道当了皇帝的刘义符会是什么个性。皇帝掌握生杀大权,不小心一句话触怒了他,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吟雪见她说的郑重,自然满口应承。 ------------ 第099章 少帝义符 进了建康台城皇宫,下了马车,义隆携二人进入宫门。 大气磅礴四周高大的宫墙上尽满飞檐走兽,青石砖丈余见方整齐的排列,见不到头,这样的气势让人踩在上面立显渺小。宫门上九十九颗铜钉硕大圆润,远远就能望见。宫殿巍峨,宫门似海。 早有引导的黑衣内侍在宫门口等候着,见他们一行三人走來,在前方躬身带路,引他们前往御花园去。 秋天到了,御花园中满是黄金的秋菊开得正艳。御花园万秋亭中,绮云远远瞧见首座上一人斜倚在圈椅,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腮,慵懒地坐着,和身上象征天子的赭黄色衣袍极不相称,他正是南朝第二个皇帝宋少帝刘义符。只见刘义符身前还跪着几个穿着朝服的大臣,义隆识得他们是朝中重臣徐羡之、傅亮、谢晦等几人。 义隆和绮云见他们似在商议朝政要事,便停下脚步,在万秋亭外远远地候着,等着刘义符的传诏。 刘义符听着大臣们给他禀报政事,心里无比烦闷无聊,略微抬头,看见义隆带了两名明丽的少女立在海棠树下,心中一喜,便要起身,却被前面跪着的徐羡之一把拦住,“皇上,河南一战,微臣等失地丧师,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刘义符心里急,一脸的不耐烦,“徐爱卿,你们既然要请罪,去写个奏折,上表呈给朕才是,拦在这里作什么?” 徐羡之等人听了他说的话,面色有些诧异,“皇上,臣等很早就写了奏折,上表自贬官职,难道皇上沒有看到?” 跪在一旁的傅亮也说道:“今日请皇上给微臣一个决断,不要再拖了!” 刘义符怕他们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看过那些折子,脸色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掩饰道,“哦,朕想起來了,你们是已经上表递过奏折了。你们哪……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河南战败,哪能都是你们的差错?等会儿,朕就下一道诏书,对各位一概不论罪。这样,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今日就到这里了,你们散了吧。” “一概不论罪?”众位大臣面面相觑,谢晦还要张口,“皇上……” “怎么?你们对朕拟定的诏书不满意?难道你们喜欢朕治你们的罪?”刘义符浓眉一挑,脸一沉,忽地站起身來,拔腿就走,弃了群臣,只丢下一句,“各位臣工,朕有客人來了。各位大臣自便,朕恕不奉陪了。”说罢,人已经在几米外了。 徐羡之等人见状,只得站起身來。众臣好奇地向绮云他们张望着,其中一人轻声问道:“那是谁呀?惹得皇上这么心不在焉,草草敷衍我们。” 徐羡之和谢晦认识绮云,答道:“那个女子就是几年前在关中,假扮庐陵王,后來下落不明的灼华郡主。” 其他人恍然大悟:“她就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从小在太尉府长大。难怪,她和皇上及宜都王都熟络得很。” 等众臣离了万秋亭,而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并未立即离去。 谢晦摇着头说道:“我过去以为皇上一直对战事的后续处理是慎之又慎,才拖了这么久沒有决断,沒想到皇上根本就忘了此事。今日请皇上对于河南一战最终处理发落,皇上居然如此草率行事。我等官位虽然得保,朝纲法纪却遭到了破坏。长此以往,这朝廷还有法纪可言吗? 徐羡之也轻声叹道:“皇上对朝政荒废疏离,整日里只知道玩耍嬉闹,哪有做皇帝的样子?先帝开创的基业,也不知皇上能不能守护光大。想当初,先帝北伐后秦时,宁州人献琥珀枕,光色艳丽,世所罕见。先帝知道献琥能治伤,便将琥珀枕捣碎分给将士。先帝的心中从來都是只有国事将士,沒有自己的。” 谢晦接道:“先帝灭后秦后,得姚兴的侄女,先帝对她非常宠爱,几乎误了政事。后來微臣对先帝谏说此事,先帝马上就将她赶走了。可是,如今的皇上却成日与一群佞臣小人在一起。见了貌美女子,也是见色起意。长此下去,如何了得?”说罢,面有忧色。 一旁的傅亮眉头紧蹙,“我也正担心此事。还有,这个灼华郡主毕竟是异国的郡主,与皇上如此熟络,只怕是……” 徐羡之说道:“几年不见,那灼华郡主出落得更加美艳了。应该派人查一查她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能从关中逃出來,又出现在这里。”谢晦和傅亮也点头称是,三人忧心忡忡地离了御花园。 初次见做了皇帝的刘义符,绮云欲跪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刘义符长臂一伸,拦住绮云,故作正经地说道:“做那些劳什子跪拜之礼做什么?我们是自家人,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再拜,就是和哥哥生分了啊。” 绮云见他随性散漫,与身着龙袍的天子身份极不相称,“哧扑”一声笑了出來,“多谢皇上对云儿的照拂抬爱。”说着,对他福了福。刘义符见她也不拘礼,心中喜欢,拉着绮云左看右看,笑道:“云妹妹,几年不见,长得更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云儿,你是什么时候到建康的?怎么也不入宫來见哥哥我?” “我也是昨天才到的,”绮云陪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云儿?” 刘义符双臂抱于胸前,摸了摸下巴,“云妹妹來了,这是头等的一件事情,别的事怎么可以跟你比?还有,云妹妹,你不要再叫我皇上了,那样显得和哥哥生分了。” 绮云笑道:“你已经是宋国的天子,那我该称您其他什么呢?” 刘义符说道:“还和小时候一样,叫我义符哥哥。 “那怎么成?”绮云惊呼出声。 “怎么不成?既然朕是皇帝,一切由朕说了算。”刘义符脸板起來,这时倒有了些皇帝的模样,转眼又痞笑道,“对了,哥哥我最近新作了一首曲子。你來的正好,我让人演奏给你瞧,让你评一评,我这首新曲作得怎么样。” 他不容分说地拉了绮云的手,走在前面,一眼瞅见了侍立一旁的义隆,又说道,“义隆,你也不许走,和朕一起瞧一瞧去。” “是,陛下。”义隆恭谨地跟在他身后。吟雪和其他宫侍也不敢吭声,都跟随了他一起去。 ------------ 第100章 八音迭奏 友情提示这本第一更新站,百度请搜索+ 绕过假山花丛走到御花园的另一侧眼前只见场地开阔平整四周绿树鲜花环绕彩带锦帛装点钟磬鼓瑟一应俱全似乎是刘义符专门为演奏乐舞的场所 宫中乐师们各自正在练习好不热闹他们见皇帝领着一行人來了纷纷立身行礼刘义符随意地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上去给他们上座 刘义符斜倚着左手在空中挥了挥众乐师们见了皇帝的手势纷纷拿起手中的乐器吹奏起來一时间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类乐器轮番演奏八音迭奏雅乐并作场面十分盛大 那刘义符听了闲散的坐姿慢慢坐正眉眼飞扬情绪似乎调动起來了他见乐师奏乐似乎感觉并不过瘾于是跳上乐台手持鼓槌擂鼓敲击乐师们见皇帝亲自擂鼓奏曲高山流水遇知音演奏得更加卖力一时间乐鼓声更是穿云裂石震耳欲聋 绮云等人在台下坐立难安心脏被震得嘭嘭直跳似要从胸腔跳出來一般吟雪实在忍受不了用两只手轻轻捂在耳朵上把绮云叮嘱她的话抛之九霄云外 刘义符率众人边奏边歌: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 问客从何來言从水中央 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 木兰为君櫂黄金错其间 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 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 一曲奏完余音杳杳刘义符汗流浃背神采飞扬脸上尽是光彩得意他放下鼓槌跳下乐台向绮云问道:“云妹妹我这谱写的新曲如何啊” 绮云盈盈施了一礼恭维道“听了这首的曲子我仿佛欣赏到皇家园林上林苑的壮美巨丽又仿佛见到仙人降临上林美饮甘露赐福人间欢欣喜悦令人应接不暇听在耳中如同天庭仙乐一般义符哥哥这首新曲一定花了你的不少心血吧” 听了绮云的赞赏刘义符面露欣喜之色眉飞色舞得意非凡地说道:“我谱曲演习了三个月这是我几个月以來最为重要的事情能得到云儿的赞赏可是不容易的” 绮云闻言心里暗想:在魏国时就听人说宋国的皇帝如何嬉笑玩闹來传言并不虚假她自小跟在刘裕身边见他勤于政事精通军务如今见接替帝位的刘义符却是如此光景她脸上虽淡笑着心里却五味杂陈 刘义符接过宫女递过來的汗巾擦着额上的汗一面问她:“云妹妹现在你住在哪里” 绮云正欲开口应答忽听一个熟悉清朗的男声远远地传來:“云儿真的是你吗” 绮云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人身穿月白色长衫正站在海棠花下身影如青山玉树一般俊秀飘逸离得有些远绮云一时不能辨认心里惊疑不定 那人见到绮云回头又往前走上几步口中直喊道:“云儿我是义真啊” “义真”待绮云清是他心情激荡眼泪瞬间涌出直朝他奔了过去 义真见她奔來缓缓张开双臂绮云一头投入其怀抱义真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颤着手抚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云儿还能见到你真好真好”二人自小最好又在关中曾经历生死劫难一时情起并沒有想到在人前避嫌 刘义符眸光蓦地一缩大声嚷道:“庐陵王沒有朕的宣诏你居然就跑到这儿來了”义真并不理睬他只是上下细细地打量着绮云满脸的喜色连连叹息:“云儿沒想到隔了几年居然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绮云抬眼他见他眉间疏朗比两年前身量更高俊逸丰神又透着潇洒不羁脸上绽开笑容眼中含泪道:“这要谢谢义隆哥哥是他把我捡回來的” 义真听她说是“捡回來的”心中一痛疼惜和惊喜都溢于言表“云儿你能平安地回來这真是我做梦也沒想到的” 刘义符见义真视他为无物心中恼怒之极横在两人中间对义真大声吼道:“刘义真朕问你的话呢什么人借你的胆子胆敢擅闯宫廷内苑” 义真对他施了一礼淡然说道:“今日一早不是皇上派人至臣弟王府给我传讯么说皇上在御花园里召见灼华公主让臣弟前來臣弟一路行來也未见任何人阻拦何况父皇在世时让臣弟不必拘礼允许臣弟自由出入皇宫内院义真让皇上见笑了” 刘义符自己沒有做皇帝的样子一向御下无方君臣之礼尊卑之别并不放在心上此刻以此质问义真反被他的话噎住满脸胀红怒目而视 义真见他无话扫了他一眼语气更加冷漠“皇上不想到臣弟臣弟带了绮云立刻离开御花园便是” 他对义符身后的绮云说道:“云儿皇上并不想见义真我们离了这里你想去哪儿义真哥哥陪你一起去”说罢拉着绮云的手转身欲走 刘义符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面色阴沉“刘义真你还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义真面色不改冷清地说道:“皇上可以问问云儿她是喜欢在皇宫内苑和皇上在一起还是愿意和臣弟一起走” 绮云见他们针锋相对比少年时更加水火不容连忙上前向刘义符赔笑道:“好了感谢皇上和各位哥哥对云儿的厚爱眼下云儿想去小时候住的地方可以吗” 义真上前一步拦住义符的话头道:“皇上义隆你们都是日理万机的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反正臣弟素來闲散无事是个逍遥王爷不如还是我带了绮云她们去吧臣弟会好好地照顾她的臣弟告辞”匆匆作了一揖不容分说拉了绮云抬腿就走 绮云被他拽着手疾步而行只有无奈地频频回头向义符和义隆致歉道:“皇上义隆哥哥云儿不叨扰你们了下次再來你们”又怕独自留下吟雪有事忙招呼吟雪一起离去 ------------ 第101章 刘裕旧居 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义真领着绮云和吟雪來到秦淮河边的太尉府府门前的护卫们见了是庐陵王领人前來忙施礼放行让他们进入原來刘裕把太尉府旧居赐给了义真只是义真觉得太过孤寂冷清一直沒有住在这里 绕过照壁穿过花厅进了太尉府的正厅着原來热闹的太尉府已作为宋武帝的故居寂然无声了无人气此时绮云见了有些感慨时光的流逝出了正厅过了垂花门进了一处庭院虽然沒有什么人却也干净整洁似常常有人打扫庭院中绿树成荫水池清澈绮云似回到了小时候在庭院中赏花观鱼和刘氏兄弟玩闹嬉戏的日子 吟雪四处环顾见一个皇帝的故居沒有什么金玉装饰如同寻常百姓家一般简朴不禁心中诧异非常她瞅见了庭院墙下陈放的耨耙瞪大了美目惊奇地问道:“庐陵王这是什么是做什么用的东西” 义真把耨耙拿在手上轻轻抚摸温和地对她说道:“这是耕田用的农具是我父皇生前使用过的” 吟雪又见了廊下陈放的纺车和织机好奇地上前摸摸问道:“这个又是做什么的呢”义真笑着答道:“是纺纱织布的工具丝和麻只有经过纺纱织布之后才能有你穿的这一身衣裳”吟雪似有些明白一抬头忽见了义真的俊脸就在近前不禁面色一红心有些慌忙低下头去 绮云见了廊下的纺车和织机兀自怔怔地着心中一阵酸楚当日在白云山竹屋里许下的男猎女织的心愿终化作云烟埋藏于心底的深处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吟雪环顾四周墙壁上挂着布做的灯笼墙角放着麻绳做的拂灰扫把忍不住说道:“这里真不像是个皇帝的旧居倒像是一个农夫的家” 绮云压下心中的思绪莞尔一笑:“他的父皇宋武帝性格开明大度生活极其简朴是一位古今罕见的明君他把这些用过的农具和纺车等放在旧居陈列多半是为了让后人知道稼穑纺织的艰难以此告诫后人不忘立身之本” 义真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确实是这个意图可惜父皇的遗风也不知道能够持续几时如今皇上成天和他身边的那些中舍人一起胡闹整日里演奏音乐或习武练功锣鼓喧嚣喧哗嘶喊在宫墙外都能听到吵得人心神不宁百姓议论纷纷更可笑的是他命人在皇宫内开了一排店铺身为皇帝亲自买入卖出讨价还价以此为乐” 绮云听得出他们兄弟二人矛盾重重似乎势同水火抬头着义真和颜劝道:“义真哥哥不管怎么说他是天子皇权至高无上多少给他点面子你若不服软恐怕将來……”她欲语还休 义真神情有些不屑说道:“倘若他是个明君我也就会做个贤王只可惜……” “义真哥哥”绮云忙打断他的话“我们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 义真点头微笑道:“好说点别的到了建康你有什么打算尤其是打算住哪里呢住在我庐陵王府好吗” 绮云略想了想谢道:“谢谢义真哥哥的好意我觉得这里清静雅致这里就很好我想带了雪儿就住这儿我还想住在原來锦绣阁那间屋子不知道可以吗” 义真略一沉吟问道:“这里这么空旷你们两个女孩儿在这里不嫌冷清吗” 绮云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飘渺悠远“义真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如今我更喜欢清静了而且这里有许多我们小时候的回忆我很喜欢我想雪儿也会喜欢的”转首问吟雪道“雪儿我们住这儿好吗”吟雪想起绮云说过的话点头称是 绮云脸上柔柔一笑得义真心也软了义真再不阻挠只好答应道:“好吧好在我的宅子就在附近过來也极为方便云儿和吟雪姑娘就住在这里吧我会经常來你们的皇上那边你不用担心这座宅子本來就是父皇赐给我的他那里我派人知会一声便是等一会儿我派人來这里清洁整理干净今天先将就一下吧” 绮云和吟雪送走义真空闲下來自己动手收拾房间二人一边说笑一边汗流浃背地干活忽见府门口侍卫领了几个侍女前來原來是宜都王府的春竹、清荷、傲菊和喜梅四个侍女 春竹领了众人向二人施礼道“王爷知道了郡主要在这里住下特地命奴婢等前來服侍二位小姐” “你们王爷也太客气了这太尉府里原先也有些仆人你们又过來我们用不着这么些人的如果你们过來你们王府里岂不是要短了人手你们还是回宜都王府去吧”绮云劝道 四个侍女听了齐齐地跪在绮云脚下求道:“郡主切莫赶奴婢几个走王爷说了如果郡主不使唤我们王爷叫我们就不必回王府了郡主若不用我们我们岂不沒有地方去请郡主成全”说完眼眶也有些微红 绮云和吟雪面面相觑吟雪见状有些不忍“姐姐宜都王也是一片好意不如姐姐就收下她们吧” 绮云点点头板着脸对四人说道:“从今日起既然你们要留在这里就该知道奉我为主人什么话该往王府里传什么不该说你们应该心知肚明与人为善的事可做挑拨离间的话则不可说明白吗” “奴婢们明白我们一定是少说话多做事我们从今日起就是郡主的人了”四人齐声应道 “我既然來了这里住下就是为了图个清静省心如若谁扰我清净我定然送她离去她的死活便与我无关”绮云冷声吩咐道 四人唯唯连声恭谨地退下各自去做事吟雪在门口张望了一会见四名侍女打扫庭院擦拭用具干活很是卖力她回头对绮云问道:“我她们几个女孩儿手脚勤快忠厚老实姐姐对她们好凶啊为什么你要对她们警告那些话呢” 绮云微微一笑答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龃龉她们虽是下人也要有规矩法度否则就会有刁奴欺主的事情发生何况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宜都王的人还是袁妃的人” 吟雪问:“宜都王的人不就是袁妃的人吗他们二人是夫妻这里有什么分别吗” 绮云面色沉静正色说道:“这里不比在自己家里万事小心一些为上我自小与宜都王有相交相识而袁妃与我毫无过往的情谊日子久了如果中间有小人挑拨我和宜都王小时难得的情谊就会化为乌有当然她们若是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会待她们好的” ------------ 第102章 故交旧谊(1) 绮云和吟雪安顿在太尉府刘裕旧居,义真时常來探望她们。 绮云听义真的言辞中对刘义符极为随意不羁,劝解道:“义真哥哥,不要因为我,使得你们兄弟失和。否则,云儿于心不安。” “我们二人失和,日积月累,由來已久,与你有什么干系?”义真说道,依旧风轻云淡。他岔开话題,指着锦绣阁的窗口,笑道:“云儿,记得我们散了学,來这里找你玩的情景吗?” 绮云含笑点头,看着锦绣阁内的陈设,过往的回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曾有过的欢声笑语,尤在耳畔。 “云儿,义真哥哥带你出去玩。”义真隔着窗叫她。 “不,云儿妹妹,你跟我出去玩吧?”义符也挤过來,脑袋探在窗口,大声嚷道。 正在窗边做针线的小绮云抬头问他们:“义符哥哥,我跟着你去玩什么呢?”。 义符答道:“我会带你去采山上的竹子,做成笛子,教你吹笛。还有……我带你去山上放风筝。” 义真看小绮云有些心动,忙拦住小绮云的话头,“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当心遇到坏人。云儿,我带你去秦淮河,坐游船赏花灯,还有我的一群文友,吟诗作赋,很是热闹。云儿,还是跟我去吧!” 义符挤了挤身边的义真,抢着说道:“要比热闹,你还能超了我去?云儿,我们采了竹子,我的那帮哥们儿带你,拿竹子玩打仗的游戏。到了山上你不用害怕坏人,我们好多人身上都有功夫。” 小绮云笑道:“我既想去采竹子,也去坐船,怎么办?” “你可真是贪心。”义真和义符异口同声的笑道,笑声扬扬洒洒。 小绮云走出房,义符和义真一左一右拉了绮云往外跑。小绮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等等,为什么我们出去玩,从來不带上义隆哥哥?” 听到这里,两个人一愣,把手撒开。义符满脸的不屑道:“带他做什么?那个贱女人生的儿子,就算是给我做个小厮也不配。” “你怎么这么说话?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小绮云见义符对义隆是如此模样,有些打抱不平。义真则温和许多,“云妹妹,你沒必要帮他说话。父亲也不喜欢他的,也沒叫我们玩耍时要带上他。” 小绮云自己身为质女,由己推人,心中伤感,想想义隆的处境。她跺了跺脚,眼里涌起泪花,“你们都不待见他,那他每天得多么孤单啊!不行,今天我不和你们出去玩了。我要去找义隆哥哥。” 义符和义真拦不住她,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气。义真埋怨义符道:“都是你骂义隆的娘也太狠了。害得云儿愤愤不平,心里生气,谁也不理睬了。” “怎么?我骂错了么?他难道不是个贱种吗?”义符看绮云不理他,心里有气撒在义真身上,斜睨了义真一眼,“你要不是仗着有父亲给你撑腰,也配站在这儿与我说话?” “你……”义真有些气结,便不理睬他,拂袖而去。 小绮云迈步进了义隆的书房,和声问道:“义隆哥哥,你怎么每天都闷在房间里,也不出去玩?是师傅交代的功课还沒有做完吗?” 义隆闻声,从书中抬起头來,看了是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笑容,“不是,师傅交代的功课早就完成了。这会子,是在看自己喜欢的书。” 小绮云说道:“义隆哥哥,你读书真的很用功。最近你的心口还疼不疼了?” “多谢云儿的关心。这几日好多了,沒有再犯了。”义隆清亮的眸子满是谢意。 “你是读书劳累过度,才会导致心口犯疼,要多多地休息养身。”小绮云瞅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卷,立刻有了兴趣,“义隆哥哥,最近你又读了什么好书?” 义隆把手中的书卷递给小绮云,“在读《汉书》。”小绮云翻了翻,问道:“这本《汉书》,是写西汉刘邦开国以來的历史,还是东汉刘秀复兴东汉的历史?” 义隆答道:“这是班固编撰的,是西汉二百多年來的历史。目前写东汉历史的只有文字片断,并未有成书的。” 小绮云说道:“义隆,你博古通今,熟读史书。不如,你來编撰一部东汉史,如何?” 义隆沉思片刻,说道:“东汉的前几任皇帝治国还是颇有成效的,但自从汉章帝之后,外戚和宦官轮流专权,东汉朝政便江河日下。致使后來董卓乱汉,群雄并起,分裂割据,战乱不断。这东汉朝的成败得失,是该有一部专门记载东汉的后汉书才好。”看了小绮云一眼,见她正认真地看着他,摆手笑道:“云儿,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看史书在行,写史书可不行。” 小绮云见他说得直白坦诚,也笑了,拿起他书案上的字纸,看了看,啧啧称赞。“义隆哥哥,你写的字可真漂亮,蚕头雁尾、一波三折,真是隶书的楷模。你的这几张隶书是仿那个隶书名家的?” “是仿曹全碑的。” 小绮云点头,瞟了义隆一眼,“看來你这人,表面看为人端方,实则深藏不露。” 义隆挑眉问她:“何以见得?”她指着手中的字纸,说道:“你看,见字如见人,隶书是汉字中最为庄重的一种,你最善写隶书,足见你的人品方正,暗藏机锋。义真善写行书,他尤其是善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惟妙惟肖,可见他心内最向往逍遥自在的意境。而义符的字则……面目可憎,不谈也罢。” 义隆温婉一笑,“那么,在我们三兄弟当中,云儿,你…..最喜欢和谁在一起?” 小绮云一愣,转瞬笑道:“你们兄弟三人各有所长,我希望能博采众长,然后再精进。汉人在汉末西晋时期大量南下,文化中心南移。黄龙国地处东北,偏安一隅,文化落后。我希望将來能学以致用,振兴北国。” 义隆叹道:“云儿,沒想到你的心胸如此广大。虽身为女子,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谁是巾帼英雄啊?”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一名清俊飘逸的中年男子迈步进了书房。绮云和义隆抬眼看去,來人竟是江南名士,,谢灵运。 ------------ 第103章 故交旧谊(2) 义隆见是康乐公谢灵运,忙上前对他作揖行礼。谢灵运手捋美须,呵呵笑道:“三公子好,不必多礼。” 义隆边给他让座,边问道:“今天,康乐公怎么好兴致,到义隆这里來?” “怎么?三公子不欢迎谢某?那我走了。”谢灵运作势欲转身离开。 义隆忙上前陪笑道:“怎么会呢?康乐公來我这里,蓬荜生辉,义隆真是求之不得。”除了长姐和绮云,义隆难得有人來他这里做客,何况是名闻遐迩的江南名士谢灵运。义隆见了他來,自然殷勤欢迎,甚至有些喜不自胜。 谢灵运说道:“谢某也不是來叨扰三公子的,我是來找灼华郡主的。义真和郡主也算是我们的小文友。今儿,我们几个打算请义真和郡主一起,夜游秦淮河。但刚刚只见了义真前來,他说郡主在三公子这里,我就特地过來,來请郡主了。” 小绮云听了,有些诧异,忙上前福了福,“多谢康乐公的挂念,还亲自來请,绮云实在是荣幸之至。” 义隆心底有些失望,脸上还是淡雅的微笑,让人端了好茶,自己双手为他奉上。谢灵运接了,微微点头,问道:“三公子,方才你说谁巾帼不让须眉?” 义隆说道:“云儿胸襟广大,意欲传承汉文化于四方,义隆深表赞叹。” 谢灵运说道:“哦?郡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胸襟?”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庄重,问道:“郡主,我且问你,《诗经》当中,哪首诗写得最好?” 小绮云沉吟片刻,清晰地答道:“周朝贤臣尹吉甫,文能安邦、武能治国。他写的《民》一诗最好,其诗词清句丽,穆如春风。我认为是最好的。” 谢灵运愣了一瞬,转而仰天大笑,把小绮云吓了一跳,喃喃问道:“康乐公,你怎么了?是不是绮云说错什么了?” 谢灵运笑道:“郡主答得很好。‘吉甫作颂,穆如清风’,这首诗是周人旧臣尹吉甫忧心国祚的咏叹。郡主最喜欢这首,可见心中有化养万物之清德啊。这也是我祖姑母最喜欢的诗句。沒想到,郡主小小年纪,与我的祖姑母倒是心意相通。”谢灵运啧啧称赞。 绮云知道他的祖姑母是江南女中第一名士谢道韫,女子中的豪杰。世人赞她风韵高迈,雅人深致,有咏絮之才。她见谢灵运把她和谢道韫相提并论,有些惶恐地推辞道:“康乐公取笑了,绮云只是随口一答而已。贵祖姑母识知精明,辩才无双。绮云短见薄识,把我和她相提并论,绮云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谢灵运手抚柳须,道:“郡主太过自谦了,呵呵。我的曾叔祖谢安也曾问过小时候的祖父和祖姑母,《诗经》当中最喜欢哪一篇。祖父答的是《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而祖姑母答的就是‘吉甫作颂,穆如清风’。所以,我才说你和她心意相通。” “康乐公,你刚刚说道,你的曾叔祖问学,那么他自己最喜欢《诗经》中的哪一句呢?”小绮云对东晋名相谢安更是仰慕,对他的事情很好奇。 谢灵运答道:“他最喜欢的是‘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这句诗的意思是……”他侧首见义隆在一旁仔细聆听,转而问他,“三公子,你知道这句诗的意思是什么吗?” 义隆施了一礼,朗朗答道:“这句诗指的是处理军国大事,确定政令,目光和胸怀要远大。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谢灵运闻言,频频点头:“三公子,年纪轻轻却聪敏好学,将來前途不可限量。” 小绮云见谢灵运夸赞义隆,暗自为他高兴,对义隆展颜一笑。谢灵运喝了一口茶,“和你们聊了这么多的话,谢某很是高兴。天色已晚,谢某也该告辞了。哦,谢某差点忘了,我是前來请郡主一起去赏灯的。义真对我们说,他请不动郡主,便求了谢某前來相邀。郡主,给不给我这个脸面?” 小绮云答道:“康乐公是天下第一玩家,您亲自來请,绮云还能不识好歹吗?不用说,自然是要和你一起去的。”末了,看了看义隆,眉间似有不忍之意。 义隆知道她的心思,胸中一热,笑道,“云儿妹妹,你去吧,别让义真他们等候太久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玩了。” 小绮云跟了谢灵运出了门,义隆目送他们离去,不禁心内有几分空寂和寥落。绮云走至园门,踯躅了一会,回转过身來,走近义隆跟前,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义隆哥哥,我去了给你带些好吃和好玩的。明日,我再來和你一起看书,好不好?” 义隆听了,说不出话來,只是微笑点头。似有一阵春风拂过,将他眉眼的悒郁抚平,将他心底的寂寥一扫而空。 ---------------------------- 见绮云神思恍惚了许久,义真问道:“绮云,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他的问话打断了绮云回忆,绮云醒过神來,叹道:“岁月悠悠, 年华一去不回,过去小时的时光仿佛只在昨日。我刚刚想起,九岁那年,和义隆谈他的隶书和史书。灵运公來邀了我,和你们一些文友,一起去秦淮河游玩。” 义真唇角漾出了笑意:“我也记得,因为义符骂了义隆的娘,你为他出头,生气不和我们出门了。我只得央求了谢公前來请你,一开始,谢公万般不愿意,我求了他,他才去的。沒想到,他带你來之后,谢公对你比对我还要好。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几年,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这一次,你好不容易回來了,我一定邀齐了我那些文友,和你一起重游秦淮河夫子庙。” “如此,真是要多谢义真哥哥了。”绮云谢过义真,又拉过吟雪,对他示意道:“对了,这是我的妹妹吟雪,她一直仰慕江南名胜和文化已久。我们去哪里玩,一定要带上她。” 义真看了眼吟雪,亲切地笑道:“云儿的妹妹,也是我们的贵客,那自然是怠慢不得的。否则,云儿还会像以前那样,打抱不平,拂袖而去了。” “那是小时候的心性,绮云小时不懂事,义真莫怪。”绮云有些歉意。 义真忙道:“云儿,你别这么说,还是真性情好些。后來,我也时常与义隆交往,发现他看似宽仁退让,对谁都彬彬有礼,实则胸有韬略。但那般的隐忍求全,我是做不來的。不管这么说,他比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实在是好太多了。” 绮云知道皇子之间心有隔阂,兄弟阋墙的例子史上实在太多,何况刘氏三兄弟各有长处,恐怕是谁也不服谁,自己这个和事佬也太难做了,于是也不管他们的闲事,只是笑道:“义真,说好了,你下次一定要带我们夜游秦淮河,也让吟雪见识一下江南的人才风流。” 义真含笑点头,自去为绮云和吟雪安排打点。 ------------ 第104章 神秘情侣 九月初三,露似珍珠月似弓。这一日是绮云的生日,义真邀了绮云和吟雪,前往秦淮河夫子庙一带游玩。 经过秦淮河畔朱雀桥附近的乌衣巷时,绮云拉住了义真,拽了雪儿,对她说道:“这儿便是秦淮风流的中心,闻名天下的乌衣巷,我们带你去见识一下吧。” 三国时东吴的卫戍部队驻扎于此,因为官兵都是身穿黑色的军服,所以他们的驻地就被称为乌衣巷,曾一度被荒弃了。后來,北方中原大乱,五胡乱华,汉人衣冠南渡后,乌衣巷渐渐有越來越多的士族搬來居住,成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这里也就日益繁盛起來了。 走近乌衣巷,人來人往,车骑雍容,热闹非凡。乌衣巷的房舍连陌,粉墙黛瓦,照映秦淮河的水,越发显得清雅妩媚,与北方雄浑厚重的建筑相比,另有一番风情。又见出入往來的子弟皆轻裘缓带,不鞋而屐,满洒飘逸。 绮云笑道:“名满天下的谢家子弟,个个衣冠磊落,风流倜傥,被人赞道:谢家兰玉真门户。” 久居北方的吟雪未见过南方风情景象,见了此情此景,不禁感叹道:“沒有想到,江南真是处处风情!” 入夜了,秦淮河两岸酒家林立,彩灯初照。义真引绮云和吟雪,登上了一叶小舟。 她们立在船头,见画舫凌波,灯月交辉。许多歌女寄身船舫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让秦淮河的绿水仿佛都温柔飘香,游人流连沉醉其间,颠魂荡魄。 隐隐从船舱内传來一个年轻低沉的男声道:“江南果然一派好风光,气候温润,极为养人,方能养出她那样风华的女子。” 一个年轻女子柔柔的声音接道:“五爷说得极是。建康美人众多,秦淮河两岸更是集中了南朝女子的精华。五爷多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您想找的人。” “要想找到与她相貌风采相似的女子,谈何容易?梦卿,这几个月下來,我们也走了不少地方,却一无所获。”那个男子轻轻地叹息。 绮云听闻在船舱交谈的两人声音有些熟悉,忍不住回头,船舱内光线黯淡处,隐约见一男一女依偎相靠。 绮云想靠上前去看得更清楚些,却被吟雪拉住了手臂,兴奋地指着两岸的灯火。绮云被吟雪的情绪感染,转眼把船舱里相偎的男女给忘了。 小舟靠上一艘画舫,义真引绮云和吟雪弃了小舟,登上画舫。画舫内香茶美酒,彩灯美人,一应俱全。绮云难怪人道江南好,只因碧玉馨香,软语温存,恣意潇洒,享尽繁华。 绮云则不禁对义真叹道:“魏晋风流,云儿见了犹胜往昔。建康风情,比三年前更似繁花似锦。” “是谁的声音如此美妙,宛如同鹂鸣莺啼一般?”听到绮云的清音,一位在趴在酒桌上的落拓文士缓缓支起身來,微微睥睨着惺忪的醉眼问道。 绮云走到他的近前,借着华灯,看清了眼前的醉酒文士是与谢灵运齐名的诗人颜延之,娇嗔道:“是延之先生?您一见到我,就知道打趣我。我是绮云,你的酒醒了沒有?” 颜延之抬起头,眯着眼,细细看了一会:“绮云?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的明艳秀丽了。” 一旁的谢灵运嘲讽他:“你不是发誓不娶妻,说是世上女子皆是俗物,令人烦累的吗?怎么这会子居然凡心大动了?” 颜延之囔囔说道:“哪有俗物?我明明看到两个九天仙女,落下凡尘嘛。”少女都喜欢别人夸自己颜色美,听他说得爽直,爽朗如吟雪登时也红了脸。 绮云笑说:“颜先生还和以往一样,一喝了酒,见了谁都口若悬河,语出惊人。” 众人入了座,义真引绮云吟雪一一见过画舫中邀來的客人,除了谢灵运、颜延之,还有谢灵运的族弟谢惠连等几名江南名士,他们常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与义真都是好友。 绮云和吟雪一左一右坐在义真身侧,义真两边都照顾着。见客人來齐了,酒菜一一被端上了桌,许多都是吟雪沒有见过的南方菜,只见色香味俱佳。宴席上菜肴之丰盛,连绮云也有些诧异,她在宜都王府用膳,发觉义隆是较为节俭的,沒有想到义真请客,如此奢豪。她只认识鲜鲤鱼肉细丝,鲜嫩时蔬等几个菜,其他的连名字也叫不上來。 义真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问,笑着解释道,“今日是你的生日,我要你和各位吃顿好的。我特地翻看古书《七发》,看其中的‘饮食’和‘游宴’很有体会,非常向往。便让这里的厨子照着《七发》所描述的菜谱,给我一一做來。五味调和,勉强做成了烤兽脊肉薄牌、调酱烂熊掌等这几个菜。也不知道正不正宗,凑合着吃吧。” 绮云说道:“古书《七发》记载的是南方菜的精华,按照它烧的菜,定是世间美味。今日,我们是大开眼界了。义真,吟雪第一次來建康,还不熟悉南方菜的吃法,你帮我照顾她。” 义真点点头,给吟雪夹了一片鱼脍,醮了调料,放在她的碗里,对她说道:“吟雪,尝尝这个,这是江南广陵的特色菜。这道菜名叫鱼脍,调料是用橙皮齑做的。南方产鲜鱼,将生的鱼肉切成丝或片,用调料醮了吃,滋味很好。” 吟雪吃了几口,义真又命人端上兰花泡的酒给她漱口。吟雪用了后觉得满口生香,爱不释口,连连点头赞好。绮云笑了:“吟雪,今晚反正是义真请客。你别为他省钱,可以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义真也笑了,“吟雪一个小姑娘,还能把我吃穷了不成。今晚大家吃喝尽兴,是给义真的面子,我高兴还來不及呢。”吟雪见他神采飞扬,潇洒闲雅,瞅了他一眼,忙又转开眼去,脸有些红。 义真还要给绮云夹一片,绮云忙说道:“我自己來,义真哥哥,你吃你的吧。帮我照顾好吟雪就可以了。” 颜延之见吟雪和绮云吃得高兴,笑道:“南方人尤其是在扬州的人,都喜欢吃生鱼脍。灵运公的祖父谢玄曾在扬州任广陵相,最喜欢的事就是钓鱼,还亲手制作鱼脍,命人过江远送至建康府中,孝敬夫人。琴瑟和谐,江南的一段佳话,呵呵……” ------------ 第105章 五石药散 义真听了,不禁笑道:“谢公的祖父母真是感情笃深,夫妻情深义厚可见一斑啊,真令人羡慕。” 谢灵运摆摆手,抿了一口兰花酒,摆手说道:“那都是早些年祖父的趣闻逸事,不足为題。”说着,招呼众人喝酒。 几杯下肚之后,刘义真双颊赤红,豪气顿生,借着酒意嚷道:“好酒,人生得意尽欢颜。只可惜,父皇沒有让我接替他的皇位。否则,我若当上皇帝,以灵运公、延之兄你们二位的独一无二的才华,怎么可能只委屈做个闲官呢?依我看,做个丞相也绰绰有余。”又指着其他几人,“你们几个也可为中书舍人,方不屈才。” 众人听了,拍案连声叫好,“别人做皇帝,我们懒得侍奉他,请我做官我也不做。义真若是做了皇帝,我们几个倒是愿意出山效力。” 绮云听了他们这话,眉头微蹙,心里暗想:他们饮酒笙歌,狂放不羁,放浪形骸,不愧为风流名士。但这些出格的话只怕落入有心人的耳中,便留下话柄了。日后,得要想个法子,让义真明白才好。 酒过三巡,谢灵运的族弟谢惠连提议道,“今日高兴,天气又好,不如我们做几首诗,方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众人连声叫好,谢灵运醉眼斜睨了他们一眼,“单喝酒有什么痛快? 吟诗清谈哪能少得了五石散,只有服了散之后方觉过瘾。”众人闻言,皆连声附和。 “五石散是什么?”吟雪很好奇。 颜延之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吟诗清谈都要服散饮酒。你们小姑娘则不吃这个的。” 谢灵运笑着说道:“小姑娘,让我來告诉你。这是一剂延年益寿之宝药,有人赞它是制作之英华,群方之领袖。吃了飘飘然,有如腾云驾雾,脱胎换骨一般,令人神清气爽,超凡出尘。” 说罢,他们命人摆上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再加上防风、白术、人参、桔梗、干姜、桂心等药物。小厮将磨好的五石散一一分发给众人,轮到义真时,义真微笑着摆手止住,众人见了也不勉强。 绮云轻声问邻座的义真道:“灵运公说的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何不服用?” 义真小声答道:“父皇在世时,严格让我们兄弟禁用此物。五石散虽好,但毕竟是一种药物,服用的过程容易出错。魏国的道武帝拓跋珪就是经常服用此物,导致心性大变,后在宫乱中死于非命的。” 绮云点点头,想起了当日在白云山竹屋外,听崔浩说拓跋焘的祖父喜欢服用五石散,不知为什么,却导致性情大变,不得善终。知道这五石散虽是流行之物,却也是暗藏危险。 众人服散后,个个面红耳热,把外袍脱了,改为轻裘缓带,看上去似药效发作身体燥热,猜拳饮酒,行散狂呼,形容比之前更加豪放不羁,甚至有几分痴狂。颜延之甚至坐不住,起身边走边歌。 谢灵运面色发红,松了松衣领,也嚷嚷道:“谢某服了寒食散,文思泉涌,诗句已成。來呀,笔墨伺候着。今日正好是灼华郡主的寿辰,我写这首送给郡主,如何?”小厮铺开雪白的纸,呈上笔砚。只见他挺笔走墨,一挥而就: 飞客结灵友,凌空萃丹丘。 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 娥皇发湘浦,霄明出河洲。 宛宛连螭辔,裔裔振龙旒。 绮云见他写了好诗送给自己,喜不自胜,拿起來轻声吟读。谢灵运一把拉住正在行散狂呼不止的颜延之,把他拉住,斜睨着他道:“今日是小郡主的生日。延之兄,你不妨也和一首诗,送于郡主,如何?” 绮云忙上前,对他笑道:“颜公不用了。我最喜欢的就是您作的《五君咏五首之嵇中散》,绮云经常吟诵。不如,您就把那首诗送给绮云吧。” “郡主对延之倒是厚爱。好,难得郡主如此喜欢老夫的诗,那老夫便偷懒了,不用另作诗了,就写了《嵇中散》一诗,送于郡主便是。”说罢,颜延之拿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下了: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 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 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沦。 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众人见了,拍手叫好。谢灵运这回不乐意了,拉着绮云,非让她说出个高低不同來。 绮云笑道:“康乐公的诗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而颜公的诗则笔端蕴秀,美不胜收。都是诗中的上品。谢公的诗,我最喜欢‘飞客结灵友,凌空萃丹丘’。颜公的诗中,我最喜欢‘龙性谁能驯’,一句话便刻画出嵇康一代风流名士,入骨三分。” 义真点头道:“颜公的这一句‘龙性谁能驯’实在是高妙。据说曹操曾和刘备煮酒论英雄,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能叫做英雄的人,应该是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的人。而嵇康这样的人,堪称真正的英雄。” 吟雪好奇地问道:“嵇康是谁?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为他作诗?” 谢灵运呵呵笑道:“他是魏晋时期第一风流人物,他的朋友山涛称赞他站时就如孤松独立,醉时就似玉山将崩。从容出入,飘飘若仙,让人仰慕不已。” 吟雪拍手笑道:“原來他是个美男子啊!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绮云温言道:“不单是因为他外形俊逸,龙章凤姿,更重要的因为他的学问和节操。他不慕荣华,不事权贵。只可惜,后來他被奸人所害,他在刑场从容赴死时,弹奏了一曲《广陵散》,成为世间绝响。” 颜延之说:“是啊,乱世之中,小人当道,连天下名士、曹操的嫡孙女婿嵇康也逃不过弄权者的魔爪。既然人生短促且无常,不如及时行乐來得畅快些。” 一行人听了,皆有些伤感时光流逝,悲悯乱世红尘。于是,既感慨人生的无常,又放纵行乐。萧鼓笙竹,歌吹泛舟,花下品酒,洞桥观月,好不惬意,直至宾主尽兴而归才罢。 ------------ 第106章 寿阳公主 第二日,绮云因昨夜饮了些酒,头还有些微疼,看了会昨夜众人送给她的诗句,坐在树荫底下发呆。清荷给她通传了什么,怔怔的似沒有听见。直到义隆带了一名中年女子进來,她才觉醒过來。 绮云站起身來,未等她看清,被那女子像一阵风似的一把拉入怀抱,紧紧搂住,语带哽咽道:“云儿,这几年你到那里去了?佛祖保佑,还能让长姐见到你。” 绮云闻言,慌得立即细看來人,原來竟是刘氏兄弟的长姐刘兴弟。 三年未见,刘兴弟眼角多了几条细纹,依然妆容素淡,眉宇间透着爽利精干。 绮云自小在刘府,跟着刘氏兄弟也叫刘兴弟作长姐。绮云聪明伶俐,常跟了她忙前忙后。刘兴弟膝下无女,只生了两个儿子徐湛之和徐淳之。绮云与她的长子徐湛之差不多年龄,所以,刘兴弟视她如自己的妹妹,又如自己的女儿一般。刘裕称帝之时,封她为会稽宣长公主,也称寿阳长公主。 绮云欲屈膝给寿阳长公主行礼,长公主忙止住,拉着她左看右瞧,“在关中,亏得你救了义真,否则后果真是不敢设想。胡夏匈奴族生性凶残,杀人如麻。你们二人死里逃生,真是托了祖宗的福。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绮云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从关中逃出樊笼的经过讲了一遍,长公主听了,唏嘘不已,未等她讲完,中间念了好几声佛。末了,绮云笑问:“长姐,如今你也信这个了? ” 长公主叹道:“恰逢乱世,身不由己。前几年,孩子他爹振威将军作战身亡,家里做法事,请了高僧为他超度。我听了他们念经,也看了些经书,方悟过來了。否则,面对先夫去世,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活过來。” 绮云忙安慰她,“长姐受苦了。这些年长姐一路过來,也是极其不容易的。” 五胡十六国,魏晋南北朝,天下纷争,也不知经过多少次战争暴乱。人命贱如草芥,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多将精神寄托于佛教,寄托于來生。所以,不论南方还是北方,都有数以万计的庙宇,无数的出家人。只是出家人数量过多,良莠不齐。 思及这些年的苦楚,长公主有些悲戚,眼眶也红了,说道:“可怜我两个孩子湛之、淳之,早早地就沒了父亲。” 绮云问道:“那么,长姐独自教养他们,岂不是很辛苦?” “大的湛之跟在义隆后面,学着做事,倒还像个样子。小的淳之就沒人管,有时搅在义符那堆人里,胡闹不学好。”说到此处,她有些气不打一处來,恨恨地说道,“义符的行径哪里像个天子,及义隆的万分之一也沒有,我骂了几次也沒有用。发狠了,我也不管他,只是担心他别带坏了我的孩子。” 绮云暗想,义符这皇帝做得连自己的亲姐姐都看不过去,真是匪夷所思。略思量了一会儿,对长公主笑道:“长姐,别担心。反正平时我也沒什么事,时常也会教我妹妹吟雪读书。不如,让淳之到我这里來,请学问好的夫子來教授他的课业,我在一旁督促他的功课。长姐以为如何?” 长公主听了,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一旁的义隆笑道:“云儿这提议敢情好,长姐,你赶紧的谢谢云儿吧。她的学问和见识是被谢灵运赞过的,觉得她有咏絮之才。这两三年沒见,学问只怕越发的精进了。你的淳之交给她,长姐,你尽可以放心!” 长公主听了,大喜过望,决定把自己的幼子徐淳之托付给绮云,并连声称谢。义隆则把自己的幼弟衡阳文王刘义季也托给她,还有其他子侄渐渐也闻讯慕名而來。 从此,众小子们随夫子读书,绮云领着吟雪则从旁协助。书房里不时传來琅琅读书声,使沉寂已久的旧太尉府也有了生气。稚子相伴的日子,天真无邪,欢声笑语,稍冲淡了绮云心底的黯然,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冬天不知不觉來了,建康城下了第一场雪,外面雪花满天漫地。堂屋内,绮云让人生起了炭火,加了些隔断。众人围炉而坐,暖意融融。 绮云领着吟雪给学子们端來点心,听夫子正在给学子们讲课,就止住了脚步,凝神细听。 刘义季眼含疑惑地对夫子问道:“先生,前几日,你教我们诸子百家的学说。义季觉得各家各派的思想相互冲突而对立,那究竟哪一种思想才是正确的呢?” 夫子答道:“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说得好,‘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儒法道墨等这些诸子百家,争论不休。其实目的相同,都是希望为治理天下和百姓安定而找到一个途径。只是各有不同的考虑,不同的主张而已,就看后世的人能不能正确领悟,能不能择其善者而用之。” 徐淳之又问:“先生,您认为比较理想的治世方略是什么呢?” 夫子答道:“自董仲舒改造儒家思想,以适应汉武帝的中央集权,从那时起就基本确立了儒表法里的治国方略,有利于统一和治国安邦。当然,名教也有其弊端,人们的思想多少有些被禁锢,找不到自我。 自魏晋以來,佛道玄与儒家思想并起。玄学追求优游从容,游心太玄,不为物用,强调自身的存在,追求性灵和自由,以期获得自然的归宿。从个人自身來讲,儒法佛道玄给我们提供了很多选择,可以选择合适自己的。所以,我认为沒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自己的,各人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就好。” 绮云听了,面露笑意,微微点头。 徐淳之见了,亲热地问她:“姑姑,古往今來,您最推崇谁的为人境界?” 绮云沉吟半晌,徐徐说道:“要说为人的境界,姑姑最推崇的是东晋江南名士,,谢安。” 吟雪在一旁插话问道:“谢安是谁呢?云姐姐,古往今來,有那么多的英雄人物,姐姐为什么独推谢安呢?”小子们听吟雪连谢安也不知道,一阵嘘声响起。 ------------ 第107章 稚子论学 绮云笑道:“吟雪长居于北方,不知南方东晋名相谢安是情有可原的。义季,不如你來为吟雪讲讲谢安,如何?” 刘义季站起身來,绘声绘色地道:“谢安四岁时,便被人赞许为风神秀彻。当时,前秦统一北方,不可一世得苻坚率领着号称百万的大军南下。军情危急,建康一片恐慌,可是身为征讨大都督的谢安却镇定自若,悠闲自在。到了晚上,从容布置,以少胜多,在淝水一战中大败前秦。淝水之战使他的声望达到了顶点,风流无人出其右。” 绮云赞许地点头道:“在乱世中出将入相,匡扶宇内,他达到了人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同时,他又风流潇洒,磊落不羁,和名士王羲之等是知交好友。永和九年上巳节,王羲之邀请当时的社会名士在会稽兰亭集会,他们引酒赋诗。其中谢安写的是: 伊昔先子,有怀春游。 契此言执,寄傲林丘。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 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谢安他既有儒法的入世进取,又有道家玄学的超脱从容。儒法道玄,顺手拈來,身随心动,举重若轻。当晋军大败前秦的捷报送來时,谢安正在与客人下棋。他看完捷报,非常淡然地说道:‘沒甚么,只是孩子们已经打败敌人了。’军政大事在他看來,如若闲庭信步一般。世上除了他,也不知有几人才有如此的胸襟和境界!” 刘义季也对吟雪说道:“雪姐姐,在那次集会中,兴意盎然的王羲之写下了《兰亭集序》,是行书中的佼佼者,也使得他们的这次集会名动天下。他们的风骨,至今让人津津乐道,称羡不已。” 绮云对吟雪笑道:“王羲之的行书是天下一绝,义真就善临摹王羲之的行书。” “真的?”吟雪惊问,眼睛亮了亮。绮云微笑颔首,提议道:“义季说的对,我们一起诵读一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吧。”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室内响起朗朗诵读声,驱走了冬日的寒意,绮云的眼前似有一片盎然春意。 末了,小子们交头接耳,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道: “他们的那次盛会真是令人羡慕,啊!真是恨不得早生几十年,能亲身加入他们的行列。”。 “姑姑,我现在真的好期待春天的到來啊。” “等到了春天,上巳节时,茂林修竹,流觞曲水,大家一定也要踏青去!” 小子们兴奋地吵成一片,争嚷不休。却有眼尖的瞥见义隆身披青灰色大氅,身后王华和孔宁子给他打了伞,正站在堂廊下。伞上和孔王二人身上积了一层白雪,似站在那里看了他们许久。小子们见了是他,不由自主噤声安坐了。 义隆见状,清咳一声,慢慢踱步上前。绮云微笑着起身招呼他:“义隆來了,外头冷得很,怎么不进來坐?什么时候來的?” 义隆微笑道:“來了好一会儿了,看着你们说得热闹,不忍打断你们。听着你们的高谈阔论,颇觉有趣。” “让义隆哥哥见笑了,只不过,冬天里沒有地方去,窝在房里,领了他们一起信口胡说罢了,也让吟雪多少长些见识。”绮云笑道,侧身让着他们,“外头冷,你们别站在那里,都进來坐吧。” 义隆进了屋,清荷上前为他脱了大氅。义隆微笑着环视着寂然无声的小子们,瞟见自己的幼弟刘义季,温言问道:“现在,义季在这里,学得怎么样了?” 绮云答道:“义季聪明好学,将來定能成才。而且为人平易质朴,非浅陋庸俗之人可以比拟的。” 义隆微笑道,“这就好,先帝将他托付给我。他如若能成才,我便是不负先帝的重托了。”对刘义季嘱咐道:“好好的跟了你云姐姐学些有用的,将來为兄早晚是要用你的。”又对徐淳之说道:“淳之,你也一样。是我求了云姑姑辅助你的课业,你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否则,本王将无颜面对你的母亲了。”二人听了,齐齐起身,对义隆恭谨地作揖称是。 绮云见义隆虽然温润和蔼,却沉稳持重,颇具威严。平日里淘气玩笑的小子们在他面前,竟是半分也不敢妄动,便笑道:“义隆,你在这里,沒得叫他们拘得慌。吟雪,今日天寒地冻的,也早些让小子们散了吧。” 小子们恭恭敬敬地对义隆和绮云行礼告退,在屋里有模有样。到了门外,见了遍地的碎玉琼花,顿时欢呼雀跃,大呼小叫,如同出了樊笼的鸟雀一般。 绮云浅笑着招呼义隆坐了,让傲菊为他们上茶。义隆伸手止住,“云儿,我不喝茶了。我來是为了带你去一个地方,我有几个朋友來了,他们想见见你。” 绮云奇道:“你的朋友?是什么人,想起要见我?” 义隆柔声说道:“是范晔、裴松之二人。他们从任上回了建康,我为他们接风洗尘。他们听说郡主已经回到建康,都希望见见你。” “范晔、裴松之?”绮云惊喜道,“他们也知道我?” 义隆点头答道:“是的。之前,你不在建康的这几年,和他们两人一起论史时,我也常对他们提及你。他们听了,二人对你的学识见地也赞叹不已。所以,他们一直想结识你。” “他们两人都出身名门,家学渊源,都是大有学问的人。”绮云纤纤手指指着义隆,笑道:“他们这样想见我,定是你在人前把我虚夸谬赞了一番,对不对?” 义隆笑道:“是与不是,去了就知道了。” 绮云问道:“绮云能结识他们两人,那是万分荣幸的事。你们约了见面的地方是在哪里呢?我这就和你一起去。” “我们约了在鸡笼山的鸡鸣寺,那里的雪景最是好看的了。”说着,义隆吩咐傲菊、冬梅给她拿了锦鼠毛斗篷和雪帽。 出了门,义隆细心地为她领子上紧了紧,温言道:“穿得扎实点,天冷风大,当心风灌进了脖子。” 绮云一笑了之,义隆携了她一起登上了车,往鸡笼山而去。 ------------ 第108章 鸡笼赏雪 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上了山路渐渐狭窄山路冰滑二人便下了车踏雪而行王华、孔宁子等人远远的跟在后头一路上寂然无语只听见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听到树上几只寒鸦的“嘎嘎”叫声 上了鸡笼山放眼去白雪皑皑树梢上挂满冰凌雾凇好一个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的世界进了鸡鸣寺一行人略游览了寺内昆仑正殿等景色登上了东北角的景阳楼极目望去雪还下着纷纷扬扬天地一片白孤寂而干净 义隆负手而立身姿俊秀挺拔他着眼前茫茫雪景幽幽地说道:“我很喜欢來这儿着杏黄色的佛寺青葱的山麓听着和尚诵经的声音和佛塔铜铃的声音明净而通透尤其是在这里读内心感觉十分的宁静幽远” “这么冷清义隆不觉得寂寞吗”绮云微微侧首着他俊雅的脸庞 义隆着绮云清瘦的脸庞应道:“在我十岁之前我感觉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自从你來了后我便不再感到寂寞” 停了一瞬他接道:“自你流落关中我后來有一种感觉就是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但自从我把你从白云山接到建康以來总见你闷闷不乐让我很不安云儿你是不是……过去的事总得要放下才是” 绮云转头不再他伸出手去接住落下的晶莹雪花有些凉意雪花落在她的掌心渐渐消融成水她幽幽叹道:“世间的万事万物如若像这雪花般纯净明澈就好了……” 义隆着她秀眉微蹙清颜胜雪心内不禁涌起一声叹息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只听见白雪簌簌地下着药师佛塔飞檐下的铜铃声忽盛忽淡似琵琶轻鸣空灵悦耳绮云听得心也逐渐变得柔软起來嘴角含着浅笑对义隆提议道“此处景色绝佳义隆你素來文史皆通不如赋诗一首方不负眼前所见之美景如何” 义隆笑道:“绮云有命义隆必定从之”想了想咏吟道: 崇堂临万雉层楼跨九成 瑶轩笼翠幌组幕翳云屏 阶上晓露洁林下夕风清 蔓藻嬛绿叶芳兰媚紫茎 极望周天险留察浃神京 交渠纷绮错列植发华英 绮云有些讶异道:“义隆这诗美则美矣但却似春天景阳楼的景色这诗好像并不是应景而作” 义隆含笑不答只是瞅着她脉脉如诉绮云你可知道在我心里你若安好便是**明媚冰融雪散我吟咏的不是我眼前的景物而是我心中的景色 忽听一个声音传來“好一句‘阶上晓露洁林下夕风清’好诗好诗能听到王爷如此绮思妙句今日真是有幸哪”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两人头戴斗笠身披大氅正站在景阳楼下义隆见了二人有些欣喜道:“范兄、裴兄幸会幸会”正是范晔、裴松之二人 范晔和裴松之上了楼忙恭身向义隆行礼道“王爷我们來晚了待会儿要怎么罚都听王爷的”义隆笑道:“二位來得不晚而是义隆來早了” 二人见了义隆身边的绮云其中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人赞道:“冰清玉洁散朗飘逸有林下之风如此佳人便是王爷常说的灼华郡主吧”义隆含笑点头“正是”而另一个前额有个疤痕的年轻人则上下打量了绮云一番并不做声 绮云上前对二人行了一礼“见过两位先生”二人忙称不敢 义隆见人來齐了便邀请一齐往景阳楼内入座义隆笑着对绮云说道:“这鸡鸣寺景阳楼的素菜最是有名的绮云你等会儿不妨多尝些”绮云微笑颔首 二人见宜都王灼华郡主之时温雅内敛却又脉脉柔情皆心中雪亮却并不点破 入了席义隆指着那儒雅的中年人向绮云介绍道:“这位是裴松之裴先生先生八岁时就学通论语、诗经博览文籍父皇曾赞赏他有庙廊之才曾委任为皇上的师傅 他又指着额上有个疤的年轻男子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范晔现为义恭的冠军参军他也是从小好学加上天资聪慧尚未成年便能博涉经史善写文章而闻名江东” 绮云听了忙站起身來“两位盛名远播今日能结识两位学界泰斗绮云何幸” 裴松之慌得也站起身來说道:“时常听王爷说起郡主见识非凡今日识得有幸之至”而范晔闲闲地起身神情则有些倨傲 绮云笑道:“那是义隆的谬赞先生切莫当真” 义隆指着范晔对绮云说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劝说我要我编写一部东汉史范晔他精通经史而且文章绮丽凝炼必能为我完成云儿你小时的心愿了” 范晔闻言随便作了一揖道:“范某正打算以《东观汉记》为蓝本对其它各家的撰著博采众长斟酌取舍将撰写一部后汉不知郡主有什么高见呢” 绮云问他“范先生自古史有编年体和纪传体两种您打算用什么体裁來写后汉呢” 范晔答道:“自然沿用《史记》和《汉》的体裁风格” 绮云点头说道:“两部史考证详实文章典雅都是史家绝唱但它们的体裁也不是一点弊病沒有如果写东汉朝的历史只沿袭本纪列传的体例恐怕还有缺漏不足” 范晔听她居然指出《史记》与《汉》两本巨作的不足神情有些不屑问道:“哦什么缺漏烦请郡主指点一二” 绮云答道:“《史记》和《汉》大多内容为帝王作传《史记》虽然涉猎极广甚至为陈涉项羽等失败的英雄作传还为汉武帝所不喜欢的游侠立传可谓见识不凡但翻遍《史记》的三十六本纪七十二列传关于女子的传记只记载了专权的吕雉一人而已” ------------ 第109章 义隆问策 言情穿越更新首发,你只来+ “鲜少为女子立传这有什么缺憾吗”范晔睨着眼问她 绮云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当然有缺憾比如西汉窦太后辅佐三代帝王文景之治怎么能沒有她的一分功劳《史记》中却只是记载了她好黄老之学一事并沒有单独为窦太后作传她的名字和经历都是极其模糊的沒有她的传记怎么能让后人清文景之治的全貌呢” 范晔听到这里渐渐收了傲慢不屑的神色转而凝神细听义隆见范晔的神情前倨后恭心里暗自好笑 绮云喝了一口清茶又说道:“《周易》上讲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和合而万物生男和女为什么要分上下尊卑推而论之史既有帝纪为何不能有皇后纪东汉从和帝开始连续有六个太后临朝如果不为她们作传东汉的历史怎么能让后人了解明白呢当然除了太后嫔妃外世间还有许多贤达杰出女子如果作为史家不记载这些女子的经历故事天下女子并不知在世间如何安身立命史又怎样真正体现其鉴往知來的作用呢” 范晔问绮云道:“郡主除了太后嫔妃你认为还有什么女子值得作传呢” 绮云答道:“东汉时期女子行为可为后世之楷模的不一定都是贞节烈女比如蔡邕的女儿蔡文姬有惊世才华就应该为她作传她一生悲苦颠沛流离身为官侯家的女儿尚且如此可见东汉末年的战乱祸害之深重” 范晔点头称是:“只说东汉末年军阀割据分裂战乱但事过境迁后人沒有亲身经历过自然感悟不深如果为她作传通过一个她悲苦经历分裂战乱百姓流离之苦就会感同身受” 绮云见他赞同她的话喜道“范先生如若能为世间杰出女子作传开了这个先例绮云为天下女子先谢过先生了”说罢起身给范晔行了一礼 范晔立身还礼道:“郡主提议为天下女子作传并一番高论范某豁然开朗”又侧首对义隆说道:“以往听王爷说郡主如何见识不凡我心里只是不信如今來王爷并不虚言” 义隆见了哈哈一笑道:“绮云你可知道范晔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人能把他折服让他说声好的人可是并不多见的” 身侧的裴松之也说道:“编著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英雄的事迹不至于由于时间的流逝而湮灭而战祸引來的痛苦也能给后世的英主提供教训如果描述事件和人物能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文章便不再言之空洞史中蕴含的道理才能让人信服” 义隆和范晔点头“正该如此” 范晔对义隆说道:“方才听到王爷为郡主吟诵的诗句觉得甚是美妙不如范某为郡主撰写送与郡主如何” 义隆温雅地笑道:“云儿能得到范晔的墨宝可是不容易的”绮云闻之非常欣喜“范先生的隶是天下一绝配上义隆哥哥的诗那就更是无价之宝了” 于是义隆让王华等准备笔砚纸张范晔执笔蘸墨用他善写的隶在雪纸上写下了义隆作的《登景阳楼诗》写完后众人欣赏赞道:“诗是好诗字是好字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这时侍立在义隆身侧的孔宁子拱手说道:“下官了王爷的诗忽心中偶有所得听说郡主诞辰那日康乐公等人赋诗送于郡主不如在下也赋诗一首以表敬意” 义隆含笑点头“很好你也精通诗文那你便和一首吧” 孔宁子行了一礼走笔写道: 君子乐和节品物待阳时 上位降繁祉元巳命水嬉 仓武戒桥梁旄人树羽旗 高樯抗飞帆羽盖翳华枝 佽飞激逸响娟娥吐清辞 泝洄缅无分欣流怆有思 义隆挑眉向他眼含疑问孔宁子恭谨地说道:“王爷眼前是冰天雪地心中却是融融春意令下官心里也想起了那年的上已节在春日里游玩的情景所以就和这一首《櫂歌行》送于郡主” 义隆心情有些愉悦点头赞道“你有此心思甚合我意” 绮云暗想:此人和范晔的性子倒是完全不同范晔倨傲且真诚而孔宁子则善于察言观色揣摸主子的心思孔宁子这等性格最适合官场钻营将來官场不可限量 众人正说笑之时从外边进來一个侍从俯身在义隆耳边说话义隆听完挥手命他退下见众人皆着他他微笑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大家都如此关心义隆我便把此事告知各位在座各位正好也为本王拿个主意” 义隆端起手中的酒杯呷了一口酒徐徐说道:“刚刚得到暗报待开春之后皇上有意让我离开建康回到荆州任上去不知此事是福是祸大家是如何的”说罢眼睛向绮云 绮云笑道:“此事问裴先生最合适不过荆州在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是各路军阀争夺的重点几乎关系到王朝的兴衰裴先生正在为《三国志》作注问他再清楚不过了” 裴松之手捋美须笑道:“郡主倒是会偷懒王爷是否应该回到荆州任上去裴某的观点是王爷应该去荆州南有长江天堑北有襄阳之蔽自古以來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是有山川之险二是有经济后盾这里沃野千里可提供充足的兵粮三是有交通之便溯长江而上可通巴蜀天府顺长江而下可直达吴越威慑京师” 一旁的孔宁子听了深有感悟劝道:“荆州地势险要进可以攻退可以守陛下不知荆州位置的重要有意让王爷回到荆州任上去是天赐良机王爷不可错过” 义隆侧首着绮云温言问道:“云儿你怎么” 绮云并不多言只是淡淡地说道:“义隆你想要什么你经营荆州多年不可放弃” ------------ 第110章 红梅赋诗 绮云从鸡笼山回來,别了义隆。前脚刚进锦绣阁,吟雪就迎上前來,对她吟吟笑道:“姐姐可回來了,义真來了。” 绮云一面脱了斗篷,一面问:“是吗?倒是很久沒有看到义真哥哥。” “今日也真是赶巧了。”吟雪为她接过斗篷,接道:“今儿,下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皇上也遣了人來,请姐姐去皇宫里天渊池赏雪。” 绮云问:“哦?皇上派了人來了,是谁來了呢?” 吟雪拍了拍斗篷上雪花,答道:“來人是一个叫潘盛的中书舍人,不过,他已经被义真打发走了。” 义真哥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绮云心中一颤,拉了吟雪的手,急道:“雪儿,你别忙了,快带我去见义真。” 白雪皑皑,庭院风光清绝,红梅凌霜而怒放。一棵红梅老树下站着一个人,身披天青色斗篷,身影轩轩韶举。吟雪娇声唤道:“义真哥哥。” 义真转过身來,笑道:“云儿,你怎么才來?我等了许久,正准备回去呢。你去哪里了?” 绮云不理他的话,径直问道:“你怎么不等我來,把皇上派來的人给打发走了?” 义真笑容敛了,淡淡地说道,“我见那潘盛杵在这里,心里有些堵得慌。所以,就把他打发走完事了。我说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去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做什么?” 绮云知道他是性情中人,爽直不羁,只好把担忧放在心里,对他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进宫去。义真帮我挡了驾,我很开心。只是……我怕你因为我而得罪了皇上。” 义真面上微露喜色道:“云儿不用担心。要说得罪他,早就得罪了。我们小时候就爱互相掐架,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我与他相看两生厌,谁也看不上谁。我们兄弟二人的事情,云儿你不用管了。” 绮云暗想,义符少时就是一个泼皮无赖,而义真聪明俊秀,最受刘裕的宠爱,又生性不羁。如今,要义真对义符面北臣服,心中必定不甘。何况,他们兄弟二人矛盾日甚一日,长久积压,这可怎么是好? 义真见她心绪沉郁,拉了她出门,兴奋地转了话題道:“今日下了冬天里头一场雪,我见梅树林中红梅开得正好,已经给你剪了一枝最清雅别致的,我带你去看看。” 绮云点点头,携吟雪一起回房,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前行。绮云看着漫天满地的冰雪,天地静谧而暗沉,但身边有两名知己好友的相伴,心里是融融的暖意。她侧首看着身旁的义真和吟雪,一个俊秀潇洒,一个婀娜多姿,是一对天作之合。 走在雪地里,吟雪却也不安份,看着挂着树枝的冰凌美不胜收,大声赞叹。禁不住白雪的诱惑,捧了积雪揉成雪球,轻轻地打在义真的狐裘上。 义真见她顽皮,玩心大起,捏了个雪球,奉还给吟雪。积雪打在吟雪的额头,雪团散落,吟雪的乌发上挂着点点白雪。义真拍手笑道:“真真应了你的名。” 吟雪好胜,追着义真,却不料脚下一崴,站立不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吟雪吓了一跳,搂住义真的颈脖,只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和煦且清澈,不禁双颊飞上了两片红云,羞涩地低下头去。 三人一同进了书房,见条案上青色大瓷瓶中盈盈蓬蓬的一大束红梅,含香吐蕊,清香袭人。绮云和吟雪围着红梅,只觉得赏心悦目,沁人心脾。 绮云见条案上还摆了一个洒金信封,抽出信笺來看,见上面用俊秀飘逸的行书写了首诗。绮云轻轻地吟咏道: “天地一冰壶,点点绯与红。 不畏寒凌刃,毋辞霜剑风。 暗香浮动來,闻之醉玉容。” 绮云读完,连声赞好。义真笑吟吟地看着她:“美人如玉,气质如梅。希望这首诗能配得上你。” 侧旁吟雪也探头來看,问道:“义真,这是你写的?” 义真点点头:“刚刚采梅之时,见院子里红梅凌霜御雪,偶有所得,便写下來了。” 绮云笑道:“你送了我们红梅,又给我写诗,我沒有什么好回赠的。晚了,义真你就留在这里用晚膳吧。” 待晚膳摆上了桌,义真鼻子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很熟悉的味道。” “你猜?”吟雪笑道。 义真又深吸了几口,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是牛羊羮。” “义真,你真聪明。这是牛羊羮,最适合冬天进补的。”吟雪边说,边动手给他盛汤。 绮云请他坐下,解释道:“你猜出了是牛羊羹,但你一定猜不到这牛羊羮是原先太尉府里的厨子烧的。你记得吗?先帝喜欢毛修之的菜,就让府里的厨子跟了毛修之学。虽算不上正宗的毛氏菜肴,但你会觉得这味道很熟悉。” 义真听道“毛修之”三个字,面色黯然,问道:“毛修之,他……怎么样了?” 绮云答道:“他投降了夏国赫连勃勃。如今,应该一切安好。” 义真听了,神色怅然,默坐不语。见义真静默神伤,想起了关中一战的惨况,绮云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义真,往事已矣,不要再想了。” 义真长叹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是啊,往事不可追,不如关心当下的。 吟雪端着手中的汤碗,笑眯眯地递给他,催促道:“义真,快尝尝。这牛羊羹凉了就好吃了。” 义真接过,尝了几口,啧啧赞道:“味道和以往一个样。太尉府里很多仆人厨子都遣散了,你们是如何将他找回來的?” 绮云笑答:“有一次,义隆來探望我们,问我们短了什么沒有。我随口问了句,原先太尉府里厨子到哪里去了?结果义隆本事真大,把已经遣散了的厨子都找了回來。所以,今日你能品到这美味佳肴了。” 义真脸有了一丝笑意,“倒是义隆有心了。既然如此,看來我以后常來这儿用饭,尝尝少年时饭菜的味道。只要绮云不嫌我烦扰就好。” 绮云温婉地笑着:“你能经常來,绮云正求之不得。这本來就是你的家,我们则是鸠占鹊巢,沒有不让你进自己家吃饭的道理。再说了,上次在我过生日时,你宴请我,我还沒有还席呢。”说罢,招呼义真多吃一些。 ------------ 第111章 吟雪情怀 吟雪看见义真的碗空了一半,用汤勺为他加满。吟雪端给他,义真伸手來接,却不想汤碗倾斜,热汤洒在义真的手上,袖口也弄脏了。吟雪慌忙拿出绢子给他擦拭,义真微笑道:“我來吧。” 见他的手有些红,绮云忙翻找出了药瓶,欲为他上药。见吟雪紧张的神色,绮云心里一动,把药悄悄递给了吟雪。吟雪接了,给义真手上涂了并为他轻轻地吹着。 义真欲推开吟雪,但见她焦灼关切的眼神,终有些不忍。 绮云坐在一旁看着吟雪忙活,沉吟思量,终下了决心道:“义真哥哥,我还有一事想和你说。我说了你若觉得不中听,就当耳旁风好了,不要往心里去。” 义真敛了敛衣襟,抬头问她:“什么事?云儿你说好了。” “那天在我生日时,宴请灵运公和颜公他们,你说如果你要是做了皇帝,就……”绮云吞吞吐吐,“义真,你真的觉得灵运公和颜公能入相为宰吗?” 义真摆摆手,摇头笑道:“那是一时兴起,喝醉了信口说的。灵运公和颜公都是世上罕见的人才,文采风流,钟灵毓秀。可若说到他们可以为宰作相,是不行的。谢公思想空疏不切实际,颜公则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只是我们几人性情相投,不拘小节,说说笑笑,云儿你不要当真。” 绮云稍放了心,提醒道:“你们是喝醉了无心说笑,我则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了,大做文章,给你惹來无穷的麻烦。”停了一瞬,又问:“义真,你在这里开心吗?” 义真默默许久,轻轻地摇了摇头:“父皇去世,他登基为帝,要我向他称臣服从,心里总觉得……我虽出生皇室,外人看上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在我看來却如同套了一个黄金枷锁。” 绮云温言劝道:“义真,悠游旷达,率性自由,才是你的真性情。你在朝政名利场中如此不开心,不如远远离了这里便是。天下之大,难道就沒有容身之处吗?” 义真认真地看着她,思量着:云儿自小了解我,能一语中的。是啊,天地之大,任我驰骋。何必受制于人,禁锢在名利场中呢?是该另做打算了…… 晚膳后,送走义真,绮云迈进房间,拽住正转身离去的吟雪,故意板起脸來问她:“老实说,今日晚饭的事,你有沒有预谋?” “什么预谋?”吟雪无辜地瞪大了美目。 绮云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连连笑道:“还跟我装,今天的牛羊羹,我尝过了沒有平时烫。平时你也不是个毛手毛脚的人,义真却莫名被烫着了,手有些红却并不严重,敢说这里面沒有鬼?” “姐姐,被你看出來了?”吟雪羞赧地低下头去。 “鬼丫头,义真这么聪明的人,却被你算计了去。”绮云笑了,又点点头,“不过,你这个办法倒是很适合他的。正好,他想经常來这里用膳,你时常可以给他涂涂药什么的。一來二去,他就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 “姐姐。”吟雪红了脸,娇嗔道。绮云挨着她,亲昵地问道:“吟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御花园里。为了你,敢和皇帝吵,率直真挚,再看他的朋友也都是真性情的。我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字写得很好,人也……很好。姐姐,你会不会笑我?”吟雪嗫嚅道,头垂得越來越低。 绮云握了吟雪的手,笑吟吟地道:“姐姐为你高兴还不及呢,怎么会笑你呢?姐姐教你读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來也一样。‘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说的正是你此刻的心情。” 吟雪抬起头,犹豫着问道:“姐姐,你说,如何才能得到一个人的真心呢?” 绮云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想他所思,听他所说,说他所想。他若愿意和你一起聊天谈心,就愿意和你在一起。” 吟雪豁然开朗,偏头想了想,求道:“义真喜欢诗文。不如,姐姐就教我作诗吧。” “作诗?我算不上精通。”绮云摇摇头,见她有些失望,忙安慰她:“但我喜欢读诗文,我可以教你吟诗和解读诗文。你只要看得懂解得透,便能和义真聊诗文。若要学作诗,让义真教你,岂不两全其美?” 吟雪听了,眼睛亮了亮。绮云捉狭道:“雪儿,那姐姐我就先从‘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开始教你吧!” 冬去春來,脱去厚厚的冬衣,换上春装薄衫,绮云为小子们和吟雪授教《诗经》。 徐淳之问她:“姑姑,为什么诗经的开篇就是《关雎》呢?我要向先帝那样,做一个能征善战的大英雄,怎么上來就让我学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呢?” 绮云听他问了这句,心中一滞,过了片刻才徐徐说道:“关关雎鸠,圣人告诉我们,家和万事兴。每一个英雄的背后都有一位贤德夫人或家人的支持,方能成就伟业。夫妇琴瑟和谐,家庭和睦是一切的开始,所以,定要找自己心仪的人成家,先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 一个小子脱口而出:“原來如此,那如果我有了心仪的女子,要大声告诉她。姑姑,对吗?” 绮云淡雅的脸庞也撑不住笑了:“好啊。” “我喜欢姑姑。”一个小子举手,抢着说道。 “我喜欢雪儿姐姐。将來,我要和雪儿姐姐,成为一家人。”另一个也嚷嚷道。 “我也喜欢她……” 瞬间,吟雪小脸胀得通红,娇嗔道:“姐姐,你看这些小子们,沒一个正经的。姐姐教他们的是正经的学问,却拿來取笑我。” 绮云摇头笑道:“他们天性单纯,口无遮拦,说的都是心里话。雪儿你纯真美好,他们喜欢你,沒有错啊。” 吟雪耐不住她的取笑,羞红了脸,站起身离了座。后面一群小子连声起哄。 见吟雪离去,绮云回转身,眼内含着笑意,对小子们板着脸,吩咐道:“好了,你们也太胡闹了。闹够了,回去先把诗经三百篇读透背熟,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姑姑要考你们。” ------------ 第112章 故人来访 小子们都散去了,绮云静默了一会,走到纺车前,纤手轻摇纺车。风神淡雅,眉目疏朗,光华敛去,看上去如珍珠一般温润。墨川走进太尉府堂廊下,看到正是眼前这一幅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画卷。 那一双手曾经拔动琴弦,舞动长绫,翻动书页,如今轻摇纺车,依旧那么纤美。容颜不改,人却显得越发的宁静恬淡。仿佛风云变幻,世事变迁,蓦然回首,她还在那里守候着最初的心,让人觉得温和从容,岁月静好。 墨川凝神看了她许久,手执扇柄,背负双手,缓步走上堂前。 绮云眼前一暗,略微抬头,见墨川锦衣白袍,玉面修身。她朝他淡淡一笑,霎时光华四溢,墨川的眼前一阵恍惚。 墨川一撩锦袍下摆,坐在她身旁,黑白分明的凤目直看着她,道:“你忽然看见我來了,居然好像一点儿都不吃惊?” “无论是皇宫内苑,还是百万军中,你都能來去自如。你在哪里出现,皆有可能,有什么可吃惊的。”绮云平静恬淡的声色让墨川有一瞬错觉,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嗯,有些道理。”墨川点头道,不再言语。两人一时无话,堂廊中只听得纺车发出吱吱的声响。 墨川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着:“他的父皇前不久驾崩了,他已经登基为帝了。” 绮云的手停了一瞬,俄而,纺车又继续吱吱地转动起來。他们都知道,墨川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墨川见她默然不语,自顾自地说起來:“之前明元帝与宋国作战,路途劳顿,旧病复发,在平城的西宫已经去世了。眼下新皇登基,他即位开始,便大封有功之臣,大赦天下,对四处流民开仓放粮。” 这个话題成功地吸引了绮云的注意,她抬头问他:“哦?宫主,成效如何?” “河南一带的流民听闻新皇开仓放粮,大力赈灾,纷纷涌入。一时之间,原來人烟稀少的冀州、并州等地人口倒明显多了起來。” 绮云点点头,暗想:中原地区人烟稀少,就是因为战乱多年,又加上缺乏生活來源,所以百姓才会不断地迁往相对安定富庶的江南。拓跋焘登基初始就能采取这样的策略,定能得到经历战乱的百姓拥护。 于是,她淡淡地对他说道:“他文武双全,聪明睿智,定会是一代明君。将來他讨伐夏国,定能为你们朝影宫报仇雪恨。” 绮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微微翕动,如同蝴蝶的翅膀。墨川定定地看着她,接道:“他因为你的缘故,我送去平城的宫人大多能即刻得到重用,施展才能。还有,夏国皇帝赫连勃勃已经怀疑太子赫连璝怀有异心,他们二人之间猜疑日益加重,赫连璝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绮云抬头,真诚地对他的恭贺道:“恭喜宫主,终将得偿所愿。绮云也算完成了当初与宫主的约定了。” 墨川眸光一暗,沉声说道:“夏国只要一日未亡,你我的约定并不算完成。” “只要宫主用得着绮云之处的,我定不推托。但如今大局已呈现向你希望的态势发展,我去魏国已经是多余的了。宫主,难道不是吗?”绮云反问道。墨川无可辩驳,一时哑口无言。 “可是……”墨川犹豫了一瞬,“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让你……跟我回朝影宫去。” “为什么?”绮云复低头一手执线,一手摇着纺车。 墨川劝道:“我们一起努力了那么久。你在平城,协助魏国皇长子。我在夏国,设计让他们君臣父子互相猜忌。夏王父子矛盾重重,就等着爆发的时日。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笑看夏国灰飞烟灭吗?”他清朗的声音中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绮云想了想,摇摇头,见他面色微有诧异,解释道:“如今的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想过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到了暮春时节,穿上新做的春装,和几个朋友,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踏青郊游,沐浴春风。至于四处征伐称霸,那是你们男儿郎的事。” 墨川听了,不以为然道:“灼华,身逢乱世,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纷乱和争斗吗?眼下宋国的皇帝游戏无度,荒废国事,大臣们对他已经极其不满。在我看來,天下哪有一寸净土?建康也并不安泰,只怕山雨欲來,大厦将倾。你与刘氏兄弟走得很近,恐怕也未能置身事外。” 绮云听他如此说來,有些吃惊,直问:“你怎么知道?”停了一瞬,低头自语道:“哦,我差点忘了,你们朝影宫是做什么的。各国朝政动静,恐怕都瞒不过你们的耳目。” 墨川不辩解也不避讳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來建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宋国朝政的情况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也知道一些。我此次來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和吟雪回魏国的。” 绮云听到“魏国”二字,猛然抬头看他,坚定地说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狼烟四起,哪里都不太平。多谢宫主好意。不过,此刻我还是想留在建康。至少……宋国君臣上下,还能容得下我这个异国郡主的。” “大魏皇帝拓跋焘,他还是……”墨川欲言又止,而绮云也不接话。只有她手中的纺车依然有规律地转动着,吱吱作响的声音更衬着廊厅的空旷安静。 墨川沉默了片刻,问道:“灼华,你真的不随我,回朝影宫去?” 绮云点头道:“嗯。如今,一切尽在宫主你的掌握之中,一时半晌也用不着我。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绮云效力,依当年我们的约定,绮云也绝不推辞。只是,眼下我哪里也不想去。” 墨川凝视了她半晌,从袖中掏出三个烟花弹,递给绮云道:“如果一旦有事,你可以投放它们,自然会有人前來,听侯你的差遣。”绮云接过烟花弹,收入囊中。 墨川不放心地叮嘱道:“灼华,你问一下吟雪,她若想离开这里,放一颗烟花弹,我立刻会派人來接她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 第113章 袁妃产子 送走墨川后,绮云虽在纺纱,可是思绪万千,心不在焉。索性停了手,细细思量着墨川带來的消息。 待吟雪兴冲冲地从外面回來,绮云拉住细细告诉她墨川打探來的消息,末了,劝慰吟雪早日随墨川回魏国去。 不料,吟雪思虑了片刻,一口回绝了绮云。她认真地说道:“姐姐在建康,雪儿便不走。何况,义真……”话到一半,吟雪红了脸,低下头去。 绮云见状,知她对义真情根已种,便不再劝说,只笑问她进门时兴冲冲的所为何事。吟雪脸上一副紧张兴奋的神色,俯身在她的耳畔道:“那边宜都王府传來消息,宜都王妃快要生了。” 绮云喜道:“啊,义隆哥哥有自己的孩子了?雪儿,那我们这就去看看,我要作姑姑了。”说罢,带着吟雪和春竹等,一起前往宜都王府探望。 太尉府和宜都王府离得并不远,过了一条街就到了。进了王府,只见丫头婆子守了不少人在产房门口,听见里面传來袁妃的阵阵痛呼声。 吟雪听了,不禁咂舌道,“女人生孩子原來这么痛苦,我以后可不要生孩子了。” 绮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嗔道,“这话,难道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吗?” 吟雪羞得小脑袋缩了一下,吐了吐舌头。绮云环顾了一圏,沒有看到义隆,便问身边王府的侍女,“你们家王爷呢?” 旁边的侍女答道:“王爷每天都很忙。这会子,王爷恐怕还在宗正署忙碌着呢。”刘义隆回京以后,皇帝一直让他在负责皇室事务的宗正署管事。 “真是的,王妃生第一个孩子,也不在旁边看着,什么事比这事还重要?”绮云低声嘀咕道,叫过一旁的春竹,“春竹,你赶紧去着人,悄悄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爷,叫他快來。”春竹应声而去。 等了好一会儿,绮云和吟雪终于听到里面的产婆连说:“好了好了,出來了,出來了。哎哟,是个小王爷!”另外一人也说道:“恭喜王妃,是个大胖小子!” “我们进去看看。”绮云和吟雪闻言,相视一笑,面露喜色,挑开帘子进了房。 看着襁褓中粉红色的婴儿,绮云高兴极了,张开手臂抱了,婴儿柔软得像个小肉团儿。 襁褓中的婴儿虽然脸皱皱的,但也看得出模样周正。绮云伸出一根手指去逗他,他眼睛虽然沒有睁开,小嘴巴却嚅动着啜她的手指,惹得绮云不禁咯咯笑出声來。 袁妃刚生完孩子,浑身虚汗,虚弱地抬起眼,见绮云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婴儿,有些冷淡地说道:“郡主,把孩子抱给我瞧瞧。” 绮云抱了婴儿,凑到她面前:“嫂子,你看。孩子骨骼匀称,眼线很长,长大后定是个美男子呢。” 袁妃坐起身來,把婴儿抱在怀里,仔细端详后,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见他哭呢?” 旁边的产婆也似虚脱了一般,强笑道:“王妃娘娘,不打紧,过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还是不见婴儿的哭声。袁妃轻轻地晃着,轻拍着他,眼中盛满温柔。他的小脑袋晃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细长的眼缝。袁妃看了,“呀”的一声惊叫,差点手中的婴儿抱不稳。 产婆见状,立即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绮云和吟雪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新生婴儿睁开了双眼,不似别的婴孩眼睛清纯透澈,却似一双成年人的眼睛,而且是带着仇恨似的犀利眼神。 蓦地,袁妃双目流泪,痛苦地说道:“这孩子长相异常,长大后必定破国亡家。所以,不能把他养大。” 产婆忙上前说道:“王妃,月子里不能哭,对眼睛不好。” 绮云也忙着安慰她,“您看他神气有灵,怎么会破国亡家?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只个刚出生的小生命而已。” 袁妃只是不理,拭了泪,淡淡地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累了,想要歇歇了。” 绮云见了她的情景,知道无法再劝了,只好拉了吟雪,柔声说道:“好,王妃,您好好歇息。雪儿,我们出去吧。” 产婆怕婴儿吵到她,抱了孩子,转身欲离开。袁妃说道:“把那孩子放在我身边,你们出去吧。”众人只得依她所吩咐的,把婴儿轻轻地放在她的枕边,然后恭身退出。 守在门外面,绮云焦急地走來走去,嘴里嘀咕道:“这么久了,义隆哥哥怎么还沒有來呢?” 绮云抬首翘望,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见义隆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來。 绮云见了他來,赶忙迎上前说道:“义隆哥哥,你快去看看。王妃似乎很不喜欢那个孩子,正伤心着呢。” “哦?”义隆心里有些惊疑,脚步却不停,掀起帘子,直闯入产房。见眼前的情景,不禁大惊失色,惊呼出声。 绮云闻声更加心焦,忍不住跟在义隆的身后进了产房,眼前的一幕令她惊呆。只见袁妃颤抖着手正掐住婴儿的脖子,婴儿的小脸涨得通红,已经气若游丝,不知是死是活。 “你在做什么?”义隆忙抢上前去,生气地掰开袁妃箍在婴儿脖子上的手。绮云也抢步上前,一把抱过婴儿,赶紧出了房,让人传了太医來救治。 待绮云离开房间,义隆厉声质问袁妃道:“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居然要掐死他?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袁妃悲泣道:“他生于国丧家孝期间,本來就不应该來这个世间,來了也被世间所不容。这个孩子眼神凌厉凶狠,似乎是來世间索命讨债的,恐怕将來会带來灾祸。” 义隆怒气冲冲地回道:“孩子才这么点大,能看出什么來?就算他的样子凶狠,以后好好教养,以德育之,化去戾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又沒有犯什么错,怎么能凭他的长相和你一时的喜怒,就要了他的命呢?只怕你在孕育他时,带了怨怒,所以他才长成那种样貌。” 袁妃面露懊悔,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义隆见她这样,声音也放软了些,劝道:“你刚刚生完孩子,别劳神动气的,恐伤元气。你好好歇息,恢复身体要紧。”袁妃轻声应了,沉沉睡去。 ------------ 第114章 取名刘劭 三日后,绮云跟了义隆來看王妃和婴儿,乳母抱了襁褓中的婴儿來。只见他的脸不再是皱皱的,皮肤更加白皙粉嫩,甚是可爱。 绮云拽拽义隆的衣袖,笑道:“义隆哥哥,你还沒有抱过他呢,快抱抱吧。” 义隆笑着看了她一眼,依言伸手來抱。婴儿被震动了,从睡梦中醒來,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眼,只见一道如冰锋一般的凌厉眼神射來,义隆骇了一跳,身子一震,原本系得很紧的玉冠也莫名掉在了地上。 义隆见此情景,心里惊异非常,暗想:怎么这么怪异?难道他真是一个不祥之人?难怪王妃要动手掐死他。心里这样想着,有些不悦地将手中的婴儿还给了乳母。 乳母见他脸色悒郁,忙陪笑道:“小王爷就是这样的,眼睛像个大人似的。半夜给他喂奶,有时要被他吓一跳的。” 绮云见他不喜,忙岔开话題道:“小王爷还沒有名字。义隆,你给他取一个吧。” 义隆面色不悦地说道:“就叫刘召刀吧。” 绮云听了,默想了一会,缓缓说道:“刘召刀?名字带刀,杀气太重。义隆哥哥,不如改刀出头,改为刘劭,如何?” “刘劭,与三国时期写《人物志》的刘劭同名?”义隆伸掌,用手指一笔一划写道,绮云点点头。 义隆点着刘劭的小鼻子道:“刘劭?好名字。写《人物志》的刘劭,评古今英雄倒是十分得当。取这个名字,你姑姑是希望你能成为刘劭笔下的英雄吧?” “正是此意。”绮云笑道。见两人相谈甚欢,乳母抱了婴儿离去了。 “云儿,你说起刘劭,”义隆忽然有感而发,摇头苦笑道:“以他写的《人物志》,评古今英雄的标准來看,我不管是英分还是雄分却都沾不上边啊。我手无缚鸡之力,既不像皇上膂力过人,也不像义真还曾领兵上阵杀敌。” 绮云见他如此,劝道:“义隆哥哥,你何必过于自谦和失意呢?刘劭论英雄,以英分多的汉高祖刘邦为例,论说一个人即便他并不胆力过人、武功盖世,但只要他能审时度势,智慧善谋,大将们都顺服他,有才华的人也归服他,自然能得到天下。而雄分多英分少的项羽,最后也不是刘邦的对手?可见,英分比雄分更为重要。义隆哥哥你聪明秀出,睿智机敏,正是他所谓的群雄中的英才。” “云儿,你是这样看我的?”义隆眼含欣喜地看着绮云。她点点头,眼神明澈,面色诚恳,丝毫不见矫揉。 二人正说着,侍从前來禀报:“禀报王爷,庐陵王來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义真爽朗的声音传來:“云儿,我到祖居去,他们说你正在这里,所以我就來了。” 绮云闻声转头看去,见义真身着雪蓝色的新袍,神清气爽,俊逸潇洒。 见绮云和义隆站在树荫底下,似相谈甚欢,义真问:“你们站在这里聊些什么呢?”绮云浅笑道:“沒什么,正在和义隆哥哥聊刘劭的《人物志》中的英雄论。义真,你也说说看。” 义真闻言,有些兴致索然,只是勉强答道:“刘劭的英雄论,他说的英分雄分无非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上,评说那些王侯将相的成败得失罢了。我倒认为阮籍说得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义隆独自叹道:“正如刘劭所说,英可以为相,雄可以为将。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可是,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呢?” 绮云听义隆感叹“英可以为相,雄可以为将”,心底浮起一人的影子來,不禁暗想:若再遇见了他,定要把刘劭的《人物志》中的英雄论说给他听,和他一起探讨如何才能兼济两者所长,成为一名真正的英雄。只可惜,我和他终是情深缘浅,我们还有相见的那一天吗?佛狸,佛狸,你如今一切可好?你是否和贺思凝琴瑟和谐,岁月静好? 绮云思及此处,心不可抑制地锐痛起來,只觉得眼前隐隐暗黑,视线模糊。 义真摇头说道:“谈那些沒趣的做什么?我倒是认为,现在冬天过去了,春天里阳光明媚的,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寄情山水,落得个逍遥自在。” 站在旁侧的绮云脸色越來越苍白,摇摇欲坠似站立不稳。义隆看见,惊呼出声:“绮云,你怎么了?”义真一个箭步上前,扶了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绮云睁眼,柔弱地义真说道:“多谢义真哥哥,绮云现在感觉好多了。” “云儿,你脸色发白,似很不舒服。要不要让太医给你看看?”义真担心道。绮云摇摇头,“我最怕看太医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只是有些懒怠,不愿动弹而已。” 义隆一改温雅的神色,严肃地说道:“怕也要看。否则,小病便成了大病。义真,这里风大,扶了云儿进房吧。”说着,领了绮云至附近客房里歇息,见跟前沒有伺候的人,便自己出门,找人去请太医前來。 义真扶了绮云至客房在床上躺下,一会儿,却听到房门口却传來中兵参军孔宁子的禀报声。义真迈出客房,那孔宁子上前向他作了一揖,陪笑道:“庐陵王,我们家王爷刚刚好像还在这里,这会子去哪里了?” 义真淡淡地回道:“估摸你们王爷去请太医去了。孔参军,你有什么事情吗?” 孔宁子恭身答道:“禀报庐陵王,皇上派了中书舍人邢安泰前來,等在前厅。说是特地请灼华郡主,前往皇宫内天渊池赏春。” 义真眉头微蹙,自语道:“去天渊池赏春?”思量了片刻,对孔宁子道:“郡主正逢身体不适。恐怕是不能在皇上身边侍候着,赏春还是免了吧。” “这……”孔宁子迟疑着。义真见他犹豫,挥了挥手,微微不悦道:“孔参军,你去转告邢安泰,就说是本王说的,郡主正在养病呢,哪能陪侍在皇上跟前?” “下官明白了,这就回话去。下官告退了。”孔宁子行了一礼,未等绮云阻止,转身退下。 ------------ 第115章 兄弟离心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太医被下人领了进來。进了房,他见当朝两位位高权重的王爷都在,上前行了一礼,跪下去的时候腿有些颤抖。义真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你赶忙上前來看看吧。” 义隆脸色严肃,语气冷然:“好生看了。看得好了,本王重重有赏,否则……” 宜都王对人一向和蔼温煦,太医从沒有看过义隆这般神色,心里打了个抖,颤颤巍巍地走近绮云的床前。只见床帐已经放下,一只纤手伸出帐外,等着他上前把脉。 太医上前把了脉,又见到她手背上有一块带紫淤青,犹豫了一瞬,问道:“能否把帐子掀开些,让我看看姑娘的舌苔。” 义真把帐子掀起了。太医走近,不敢多看绮云的玉容,只盯着她的舌苔细瞧了一会儿。太医问:“姑娘,是不是整个冬天都感到手脚冰冷,月事也有些失调?” 绮云面色微红,点了点头。义隆皱眉问道:“怎么样?” 太医答道:“我见姑娘手上有带紫的淤青,青紫色主寒证痛证。可见姑娘体内有寒,再加上姑娘面色苍白,口唇舌白,说明姑娘体内寒气重。好在还沒有到发作为疾病的程度。” “那怎么办?”义隆和义真齐声问道。 太医想了想,答道:“姑娘寒湿之气重,是因为体内阴阳失调引起的,和平日的生活作息习惯有关。冬季天气寒冷,姑娘大多时候久坐不动。再加上姑娘忧思过重,就更使寒气加重了。不加调理,慢慢地就会更加精神萎靡,少言寡语。” 义隆频频点头,赞道:“说得对,是这个理儿。” 太医接道:“《黄帝内经》道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來。所以,王爷要劝姑娘放下心思,淡泊方能养心。等会儿,我给姑娘开些药,煎了喝下,寒气去得快。再者,正好春天到了,春生夏长,可以多加调理,最好多吃韭菜、鸡蛋和摊饼,有利于养肝。春天万物复苏,姑娘若能踏青郊游,多活动活动,带走体内的一些寒气,也有利于调理肝胆,” 接着,太医在桌案前提笔开出了方子,开了佩兰、苍术、白豆蔻等驱湿的,和连翘、大青叶、山栀子等清热的药物。义隆担心绮云的身子柔弱,药用过量适得其反,便减掉了一些份量。 而这厢皇宫里头,刘义符听了邢安泰回來一五一十的述说,一拳打在案几上,怒道:“岂有此理,刘义真竟然胆敢不把朕放在眼里!且不说,之前他不经过朕的允许,竟敢擅自动用先帝的故居。如今,每次朕要请绮云到宫里來,被他挡了驾。他越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邢安泰恭身施了一礼,说道:“擅动先帝故居,那就是对先帝的大不敬。不如先问罪于那个灼华郡主,一巴掌打在庐陵王脸上,给他点颜色教训看看。” 刘义符來回踱了几步,摆手说道:“绮云自小和我亲厚,比朕的亲妹子还要亲。她喜欢住那儿,这也沒有什么关系,只要和朕说一声,沒有不允许的。只是她却求了义真,不來求朕。她从小就和义真亲近,父皇也是最喜欢他,所以,刘义真倒得意起來了。好在他得罪了徐羡之和谢晦等人,否则朕的皇位指不定给他坐了。如今,他依旧不把朕放在眼里,实在可恶之极!” 邢安泰躬身上前,凑近义符道:“皇上,奴才这里倒有一个主意,您要不要听?” “少啰嗦,有屁快放。”刘义符满脸不耐烦。 邢安泰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道:“皇上,庐陵王一直对皇上您有所不满,甚至三番四次竟敢拦皇上您要找的人。您只要寻他个差错,打发他到外面去,离了建康,皇上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至于那个郡主,还不是皇上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刘义符斜倚在龙椅上,恨恨地说道:“嗯,就这么办。你去负责让人收集刘义真的错处,然后找人上个折子,找个机会,将他外放到外面去。敢和朕斗?哼,刘义真,你等着……” 过了一段时日,寒霜褪尽,冬去春來,绮云的身体调养好了。 绮云手捧书本,卧坐在床头。义隆和义真來探视她,见她气色见好,义真喜道:“云儿,如今入了春,天气转暖了,我约了灵运公、颜延之等好友,一起出去踏青游玩。绮云,你愿不愿和我们一起去?”绮云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她怠惰,义隆温言劝道:“冬天里,你整日里闷在府里头。太医刚刚也对你说,要多多活动,发些汗,散去积寒,才有益于身体。只是义隆公务繁忙,恕我不能陪你一起去。” 听他们二人如此劝说,绮云心里感动,便不再推辞。 义隆吩咐下人,为绮云和吟雪收拾好了行装,两人同坐了一辆车,吟雪兴致勃勃,脸上都是雀跃的笑容,就等着向庐山出发。车马即将要开拔时,却见傲菊匆匆地赶了來,递了一个小包裹给绮云,口中说道:“王爷说了,今日他正好有事,不能过來相送了。他买了一些东西给郡主,让郡主在路上吃的。” 绮云疑惑地接过來,吟雪在旁边嘀咕,“什么好东西?这么慎重地送了來。” 两人解开包裹一看,见里面是十來个鸡蛋韭菜馅的摊饼,闻之香味扑鼻。吟雪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巴巴地特地叫人送过來。” 绮云心中柔软,太医让她多吃这些东西,沒想到他都记在心里,心下感动,却觉得自己无以为报,一时无话。 等车马出了建康,义真也递了一个包裹给绮云。 吟雪笑问:“这次不会又是韭菜摊饼吧?”包裹打开來一看,里面却见是两双木屐,小叶紫檀所制,打磨得十分精致光润。绮云见这两双木屐价格不菲,低调奢华,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吟雪好奇地拿出來看,见这两双木屐和普通的不同,只见木屐的底部前后各有一寸左右的高的齿,可以卸下來,她不解地问绮云,“这种木屐从來沒有见过,前后的齿是做什么用呢?” 绮云答道:“这种木屐是谢灵运发明的,专门用來登山时用。屐底有两个齿,上山时卸掉前面的齿,下山时卸掉后面的齿,这样就能减少落差,走山路就如履平地一般。人们就把这种木屐称之为‘谢公屐’。义真带我们去攀庐山,庐山高峻,要走很多山路。所以,就特地给我们准备了两双。”说着,她脱了鞋履,脚伸入木屐内,触感温润舒适。 吟雪笑得有些勉强,“我可是沾了姐姐的光了。” 绮云忙笑道:“说不清是谁沾了谁的光呢。兴许是义真为感谢雪儿,多日來对他的嘘寒问暖,专门为你准备的。是姐姐我沾了雪儿你的光。” “姐姐又混说了。”吟雪娇嗔道,面色微红,神情忸怩羞赧。 ------------ 第116章 庐山访友 “山行非有期,弥远不能辍。 但欲淹昏旦,遂复经圆缺。 积峡忽复启,平途俄已绝。 峦垅有合沓,往來无踪辙。 昼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 绮云手握雪纸,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吟诵着这首谢灵运所写的《登庐山绝顶望诸峤》,赞不绝口。义真、绮云、谢灵运等一行人攀登庐山之后,下了山坐在马车里前行。 她对义真说道:“灵运公真是世间奇才,他的诗句寥寥几句就把庐山的峻美无双,壮丽多姿的景象描写的似真似幻,真不愧是山水诗人第一人。” 义真笑道:“登庐山是我们几个人许久以來的夙愿,如今终于实现了。放眼四顾,这雄伟状观、气象万千的景色令人感奋,灵运公岂能不为庐山赋诗一首?” 吟雪也拿了诗句來看,感慨地说道:“这首诗里边写了庐山群峰间的壑谷山岩,奇峰峻岭,真是美不胜收。人说匡庐奇秀甲天下,看來此言不虚啊!” 绮云也笑着说道:“如今,吟雪也会品诗了。” “姐姐又打趣我。”吟雪对绮云娇嗔道,回头对义真道:“义真,谢谢你为我们准备的木屐。刚才我们登庐山那么陡峭的山路时,走起路來都非常舒适,好像就在平地上走路一样,一点也不觉得吃力。” 义真推辞道:“这可别谢我,要谢就谢康乐公吧。谢公经常游山玩水,都玩出经验來了。” 马车行了过了一会儿,绮云问义真:“义真,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呢?” 义真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答道:“现在我们是在庐山脚下,这是到了星子县,我们要到那里一游,去见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义真微笑着,对她眨眨眼睛,把绮云和吟雪的好奇心吊起了。 马车行在路上,绮云挑开帘子,往外看去,一路上只见树根周围是嫩绿的草,发散清新的香味,树枝上绿叶托起红云燃烧,风过处有如花雨一般的片片花瓣飘落,处处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的景象。 在路上经过一个酒肆,前面一辆马车停了下來,颜延之和谢灵运从车上下來,绮云和义真等也赶忙下了车,只听见颜延之说道:“等等,我们先买一些酒,再去见我的老朋友。” 绮云心下有些明了,这一定是个嗜酒好文的世外高人,和颜延之一样落拓不羁才高八斗,才能让他如此重视,惺惺相惜。 众人随着颜延之乘坐的马车,穿过一个狭窄的谷口,进入谷内,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在谷中走了一会,颜延之领着众人到一茅屋前。只见茅屋前竹篱紧闭,青松挺立,篱下满是菊花,有的菊花迎春开放,如绣球灯笼一般,煞是可爱,房前屋后还围种了五棵柳树。 瞧着眼前的景致,绮云对义真叹道:“这定是一位极其高雅远逸之士,会是谁呢?” “你猜。“义真笑而不答。绮云藏在心底的名字呼之欲出,对他笑道:“我先不猜,这里让我想起了一首诗來。”说罢,开口吟道: 方宅十馀亩,草屋**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忽然,从屋内传來略苍老却清朗的声音道:“檀公,你还是请回去罢。” “元亮兄,你何必如此自苦呢?” 一个浑厚有力的中年男声劝道。 “檀公若是來看老夫,老夫很高兴。但若是让老夫出去,做什么劳什子官,便是对老夫的污辱。”说着,传來咣当的声响,似陶瓷碎裂的声音,几个陶罐从屋子里被扔了出來,陶罐里装着的美食散了一地,院子里有几只鸡和狗上前來抢食。 那中年男子劝道:“元亮兄,圣明的时代,天下不应该有隐士,兄满腹经纶,才学天下无双,有本事就应该报效朝廷。现在正是圣明的时代,兄何苦要隐居起來,这样苦自己呢?” 那老人答道:“老夫素闻在朝廷做官造福百姓,要德才兼备的人才行。老夫既无普济苍生之德,又无经天纬地之才。老夫无才无德,只会写写诗文,哪里可以做官?再说了,老夫的志向并不在于此。檀公,请回吧。” “元亮兄……” 那老人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檀公的一番美意,元亮心领了。檀公官运亨通,老夫祝你步步高升。恕老夫病弱,起不了床,就不远送了。” 屋内静默了一会,一个中年男子从屋里大步走了出來,身姿昂然威武,似一位常年带兵打仗的将军。 他拉开篱门,与绮云一行人打了个照面,大家都愣住了。绮云认得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镇北将军任江州刺史的檀道济,他是总结三十六计的南朝名将。 檀道济见了刘义真,也大吃一惊,要跪下去磕头行礼。义真伸手拦住了他:“檀将军,本王微服在外面游玩,要那么多的规矩做什么?” “王爷,礼不可废。”檀道济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之后,方站起身來垂手侍立。谢灵运和颜延之二人见他如此,神色皆有些不屑。 义真淡淡地对檀道济说道:“难得碰到檀将军,不如留下來一起,如何?” 檀道济作了一揖,恭谨地答道:“庐陵王有命,卑职哪敢不从。只是,方才情形王爷也看见了,只怕元亮先生不愿再见到卑职,恐叼扰王爷访友的雅兴了。卑职在篱门外等候便是,王爷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只须开口叫一声便是。” 义真微笑点头,檀道济见他应允,于是出了篱门,走到不远处的河边岸堤上,撩起下摆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 又听到里面那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呀?那么喧闹。什么人去哪里不好,偏要來这里,打扰老夫的清静。” 颜延之高声回道:“是我,延之,难道元亮连老朋友也不见吗?你看,我今天可是带了稀客,上门來拜访你了。” ------------ 第117章 陶谢际会 “延之哪,那是老夫求之不得的。这说的稀客,又是谁呢?”随着吱呀一声,茅屋房门打开,只见一个六旬左右的的老翁驻了拐杖走出來。 走得近了,绮云见他长髯飘逸,目光清亮幽深,衣衫破旧但是洁净,虽落魄却不窘迫,平和而安详,让绮云想起高山上的雪和生于淤泥中的莲。 颜延之领了众人上前,一一介绍,果然如绮云所想的,这位六旬老人称元亮的就是名闻遐迩的第一隐士,,陶渊明。陶渊明的夫人翟氏也迎上前來,将众人请进屋里。 颜延之问陶渊明道:“方才听你说你病弱得起不來床,怎么这会子又出门來迎客呢?” 陶渊明手捋白须,笑道:“别人來,老夫就卧床不起。延之兄,只要是你來了,我这病也就好了。”又看了看颜延之手中的酒壶,“你这次來看我,又给我带什么來了?” 颜延之拎起了手上的酒壶,拔了壶塞给他闻了闻,“知道元亮兄嗜酒如命,特地给你沽了些好酒。不知元亮赏脸吗?会不会把我的酒壶也给摔出门外去?” “哪里,哪里。”陶渊明摆摆手,“延之的酒,老夫我是一定要喝的,那是老夫求也求不來的。” 众人进了茅屋,见陈设简陋陈旧。颜延之瞪大眼睛,问道:“我去年冬天來看你时,还给你留了两万钱,如今花都到哪里去了?” 陶渊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两万钱……早就全部用來买酒喝了。”接着忙又岔开话題,“來,别站着,都坐下。老夫叫夫人给远道而來的各位弄些下酒菜。” 翟氏闻声,走上前來,为难地说道:“这要吃些新鲜的菜,恐怕要到菜地里现拨现做才行。” 颜延之伸手拦住她:“不用劳烦夫人了,酒菜我都买好了。” 陶渊明呵呵笑道:“延之,还是你想得周到。”于是,招呼众人入座,围桌喝酒。 三巡之后,义真叹道:“先生,世之高士,虽然清贫,却能按自己的心意生活。义真希望有一天如先生一般,不受外物羁绊,获得心灵的自由。正如先生所作的《归去來辞》是天下第一等美文,义真早已烂熟于心。” 说罢,义真悠悠诵吟道:“归去來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绮云伸手在吟雪的腰间捅了一下,吟雪会意过來,接道:“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义真闻言,看了吟雪一眼,又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陶渊明笑道:“义真天生贵胄,却是老夫同道中人。性情高洁而远逸,堪破红尘俗事,义真是皇室中第一人啊!” 绮云问他:“方才见先生对檀将军所馈赠的梁肉挥之而去,先生的品行节操令人叹服。那么,如若遇上贤明圣君,难道先生也不打算出山吗?” 陶渊明答道:“明君可遇而不可求,贤明君主本來难得,更何况君主与你的理想和志趣相近的就更加少之又少了。不如,躬耕自资,安贫乐贱容易得多。” 许久未开口的谢灵运说道:“先生的情操,令谢某想起我早几年赋的一首诗: 自來弥世代,贤达不可纪。 句践善废兴,越叟识行止。 范蠡出江湖,梅福入城市。 东方就旅逸,梁鸿去桑梓。 牵缀书土风,辞殚意未已。” 义真叹道:“范蠡出江湖,范蠡助越王勾践复国,功成名就之后,携美人泛舟隐世,见识高明。他的一辈子像活了别人的两辈子。” 陶渊明接道:“而文种却不知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后因为和越王勾践政见不和,结果落得个被赐剑自刎身亡的下场。自古伴君如伴虎,我已年迈,早过不惑知命之年,何必只身饲虎呢?” 颜延之点头说道:“与其只身饲虎,不如呤诗歌赋、邀风遨月來得欢畅。” 谢灵运手捋美须,接道:“谢某则最喜探幽访道,悠哉游哉的山林生活了。” 三人相视,皆仰天大笑。绮云暗想:乱世之中,士人感叹国事之动荡,哀民生之多艰。有的宁愿抱清贫而死,也不愿和朝廷合作。所以,魏晋以來,清谈玄学盛行,山水田园诗歌始兴。 众人饮酒行到酣处,陶渊明呵呵一笑:“今日,朋友自远方來,老夫悦乎。不如,弹琴一曲,送于各位远方來的客人。” 陶渊明捧出一段似古琴的桐木,乌黑锃亮,却沒有一根琴弦。众人见了,有些惊讶,接着马上心里又明了。心中有琴且有歌,沒有琴弦,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如同最上乘的剑客,心中有剑,可以化万物为剑。 陶渊明一曲歌罢,歇了歇,说道:“有人曾问老夫,‘无弦之琴,有何用处?’老夫回答他,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今天,你们并沒有人问我这个傻问題,可见都是懂老夫的。” 义真叹道:“先生冲淡平和、旷洁悠远,真是世上罕有。” 陶渊明抚木而轻吟,音律虽然不通,但十分投入,将自己全部内心的情感寄寓其中。众人听他且歌且弹,木音并不清脆,歌声语不成调,苍凉而高远。 绮云听出他既感慨时光流逝,喟叹人生苦短。既忧心天下苍生,又苦于无计可施。既有心建功立业,又畅怀于山水自然之间。其心思百转千回,不禁为之深深动容,真是天下第一名士之风! 绮云拿出玉笛,微笑道:“不如,绮云与先生一起相和。”于是,手握横笛,和着陶渊明并不成调的曲子吹奏起來,其他人则用筷子敲击着瓷碗陶罐相和。吟雪心里也有些明白,真正的琴趣不在于音声,而在于心曲,心曲相通,知音识趣。 一曲歌罢,众人大笑,陶渊明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拍手道:“畅快,畅快,老夫若醉倒了,各位就请自便,不要拘束,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众人拍手叫好,简陋茅屋内笑语不断。 ------------ 第118章 义真被谪 绮云和吟雪回了建康太尉府,歇息了几天,收拾了许多从江州带來的礼物。至宜都王府,打算送给义隆和袁妃。 不曾想,袁妃迎上前來,脸色抑郁,眼含幽怨道:“郡主,前一段时日你不在建康时,皇上下了旨意。义隆已经奉旨离开建康,前往江陵,继任荆州刺史了。” “义隆哥哥回到江陵任上了?”绮云闻言有些吃惊,可是转念一想,义隆本來就是荆州刺史,回到江陵任上,也实属正常。 绮云见袁妃脸色不好,郁郁不乐,勉强留下也无趣味。于是,留下礼物,携了吟雪告辞而去。 离开的路上,绮云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隐隐不安。她知道今年开春刘义符有意让义隆回到荆州,自己当时也劝他不要放弃荆州地势险要攻守自如之地。只是,沒想到如此匆忙,连见面告别的机会也沒有。想了想,吩咐赶车的侍卫带她和吟雪一起前往庐陵王府。 到了庐陵王府,二人下了车,只见王府大门紧闭,以前络绎不绝、迎來送往的宾客,影子也不见一个,门庭冷清,可以罗雀。绮云和吟雪面面相觑,心里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敲了好久的门,留守的侍卫才开了门,见是她们,便告诉道:前几日,庐陵王从江州一回來就接到少帝刘义符的旨意,被遣去新安了。有人告发庐陵王在南豫州任刺史期间,轻视侮辱执政官。刘义符废除了庐陵王的爵位,黜他为庶人。王府里其他的人也被迁到新安郡那个偏僻之地,被监视拘禁起來了。 绮云和吟雪听了,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刘义符迫不及待地向义真下手了,绮云对吟雪摇头叹气道:“义真在南豫州任刺史,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即便有错,为什么当时不发落他,如今却被拿出來说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两人心里悲凉,默默无语,皆苦思冥想着计策。吟雪心情焦灼地对绮云说道自己要去新安陪他。 绮云阻拦她道:“你來自魏国朝影宫,身份特殊。眼下义真被贬,行径被人监视着,你若前去找他,一旦惹人注意,查明你的身份,恐怕会给义真罪加一等。你不要着急,我们就等在建康太尉府里,我会想办法让他回京來的。然后,再等一些时候,皇上对他的监视放松了些,你和义真再离开建康,甚至离开宋国。” “姐姐,你有什么好办法让义真回建康來?”吟雪听她这么说,心里安定不少。 “现在还不好说,”绮云轻轻地摇摇头,抬头看了天边的乌云,太阳被遮住了,给乌云镶了一道金边。她秀眉紧蹙,缓缓道:“但我相信,过不了几天,皇上就会召我进宫了。” 果然,等了数日,刘义符下旨让绮云入宫。 进了宫,绮云不顾义符的阻止,跪下磕头下去,对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义符似有些怒意,面色沉下來:“你非要和朕如此生分吗?” 绮云双手伏地俯身禀道:“云儿斗胆,请皇上下旨,让庐陵王回建康。” “你倒是关心他。你说说看,君无戏言,朕发出去的旨意,凭什么收回?”义符看着她如缎的乌发和纤弱的身躯,听她开口便对他提这件事,心里更加不悦。 绮云面色不改,如常沉静地说道:“所谓侮辱执政官,罪名可大可小。何况,此事已经事过境迁,只怕是别有用心的小人,拿这事离间皇上和庐陵王的兄弟情谊。而且,新安地处偏僻之地,容易发生不测。 西汉时期,汉景帝的长子刘荣,就是因为贬谪外地,被酷吏害死。而事情发生的时候,皇帝并不知情,背负了不仁不慈之名。推而论之,庐陵王远在异地,万一有事,别人会说皇上一朝为帝便不容自家兄弟,恐有辱皇上的圣名。”说罢,绮云又叩首下去。 刘义符听了,沉吟不语。绮云又小心翼翼地进言道:“侮辱执政官,几个月的拘禁,作为小小的惩戒也就够了。义真贬谪于新安,极不安全,恐被小人多生事端,离间皇上和他的感情。难道,皇上您真的打算要庐陵王的性命吗?”说时,尾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真的打算要他的性命吗?绮云的最后一句话让刘义符震动了。他身为长子,恃宠而骄,素來不喜义真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他,但毕竟同父兄弟,义真也沒有篡位夺权的野心,还沒有到想要他死的地步。 他心里交锋了一下,被绮云说服了,对绮云道:“嗯,好吧,就听你的。云儿,你且起來吧。” 绮云心中一喜,却不敢表露出來,只是恭身低头侍立一旁,不敢做声。刘义符看着她莹白姣好的面容,亭亭玉立的身姿,面上闪过一丝笑,轻咳一声道:“不过,朕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朕就让庐陵王在新安呆上两个月就回京來。否则……” 绮云诚恳地说道:“皇上有什么条件?只要绮云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朕的条件就是……”刘义符轻咳了两声道:“在这两月中,云儿你要随时陪侍在朕的左右。不得像以前那样再推三阻四的了。” 义符自小对绮云又亲又畏,就算做了皇帝,那种感觉依然不变。他见绮云面生疑惑,似有顾虑,开解道:“云儿,你放心,朕绝不会强迫你做无甚趣味的事情。之前,朕好心好意让你入宫來玩,让你來见识朕的能耐,你都不來。如今,在接下來的两个月中,朕要让你玩个够。” 绮云犹豫着说道:“太尉府中还有我妹妹,我不在,她一个人在那里会害怕的。” 刘义符眼睛亮了亮,“是上次那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让她一起入宫里來好了。” 绮云心里一惊,连忙推辞道:“吟雪一个山野女子,不知皇家礼仪,入了宫恐怕扫了皇上的兴致。不如,还是让绮云住在太尉府。只要皇上有命,绮云立刻入宫,绝不推辞。我这就回去告知吟雪,从明儿起准备随时入宫來陪侍皇上。” “这样也好。”刘义符阻止她,拉了她的手,亲热地说道:“不过,今儿你先不要着急回去。好不容易來了,我带你去看看我宫里好玩的。” ------------ 第119章 少帝娱乐 刘义符阻拦绮云回太尉府,领了她一路逛到了皇宫北面的华林园。绮云惊奇地见园子里造了一个生意买卖的市场,开店和买卖的人都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假扮的,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绮云跟随着刘义符像在街市上闲逛,她好奇地左看右看,有些目不暇接。身边的义符背负双手,兴致勃勃地流连于各店铺中,这家看看,那家瞧瞧,货比三家,还跟奴才们讨价还价,乐此不疲。等他买到货物后,又把它们一一陈列出來,找人前來购买。 进了一个酒楼,刘义符脱了明黄色的龙袍,走到柜台里,亲自沽酒,左手倒酒右手拨算盘,该多少钱倒多少斤,算得分毫不差。客人都是他身边太监、中书舍人等假扮的。來來往往,生意兴隆,童叟无欺。 绮云见皇帝领着一群臣子奴才,自卖自饮,自得其乐,不禁诧异非常。早就听说刘义符嬉笑玩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个皇帝玩乐像他这样有创意的,真是古今少有,世上罕见。 义符看她有些呆,得意地斜睨着她,“世上沒有一个皇帝会这一手吧?就是义真、义隆他们也不会。他们每天只会和一群文人在一起,故作风雅,假酸捏醋的。哪像我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活得这么恣意畅快。” 绮云还未回过神來,愣愣地点头称是:“的确十分惬意。” 义符请她入了座,让人上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并沽了一碗酒,亲自端给她。绮云接了,笑着请他入座,两人还似小时候一般随意。 两人对酒喝了几杯,义符酒意上涌,话也多了起來,对绮云徐徐说道:“曾记得有一次,当时父皇还是太尉之时,常年在马上南征北战,风餐露宿,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我削了根木杖打算送给他作拐杖,结果他看到了,未等我辩解,便怒斥我不用功上进,成日里浪费时间不务正业。父亲一向喜欢义真,从小把他带在身边,而我的脑子笨,看书看了三遍也记不住几行,而义真和义隆读书却能够过目成诵。所以,父亲一直呵责我,他不喜欢我,他甚至想过传皇位给义真。好在义真也不是正经做皇帝的料,孤傲清高,得罪了谢晦和徐羡之。” 绮云见他这个不务正业的皇帝,心中原來也有说不得的苦衷,和声劝道:“其实,你也有义真不会的。你的琴就比义真弹得好,音律的造诣在义真和义隆之上。只是,你身为嫡长子,背负着更多的责任。所以,先皇对你要求更高,更加严苛,你不要怨恨他。” 痞赖松懈的笑容重又挂在义符的脸上,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以前,父亲骂我只会玩闹享乐,我既然坐了这个位子,朕就做一个天下最会玩乐的皇帝,古今第一人,看谁还能管朕!皇帝这个营生,真是惬意万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难怪有那么多人就算是脑袋挂在裤腰上,也要坐这个位子。” 说罢,他挥了挥手,舌头也有些不清楚道:“说那些不快的陈年旧事做什么?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绮云,喝酒。” 绮云浅呷了一口,笑问:“我是不是要像别人一样,须付银子给皇上?” “那是自然,哪有喝酒不给钱的?何况,我这里的酒也是不一样的。有几个人能让皇帝亲自给她倒酒的?酒钱二两银子,拿來吧……”义符伸出手掌,伸到她的鼻子底下。 绮云见他有模有样的像个酒楼掌柜,忍俊不禁,伸手往衣兜里掏银子,沒有掏出银子來,却掏出一样物件。她拿在手里登时就愣住了,竟是拓跋焘赠给她的那块灵狐玉佩。 “这是什么东西?”刘义符探头看去。 “这个……是别人送的。”绮云讪笑道:“今天我來得匆忙,沒有带银子出门,先赊个账吧。” 义符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行,我开的酒肆和别人不同,概不赊帐。” “你都是一个皇帝了,还这么小气。”看他沒有什么皇帝的架子,绮云也随便起來了。 “这里是酒肆,沒有什么皇帝奴才的。沒有银子,就给我这个。”义符趁她不注意,一把夺了她手里的玉。 “义符哥哥。”绮云见状,气得叫嚷出声,君臣之礼全部抛之脑后。 “我喜欢你叫我义符哥哥,再叫一声。”义符把玉拽在手中,涎着脸笑道。 绮云正色说道:“皇上,那是私人物品,请还给绮云。” “什么好东西,当作宝贝似的,我府库里多的是。”说着上下抛着那玉,逗弄着绮云。绮云抢上前來,义符侧身避过,白玉从义符的手中滑下。眼看玉要掉落在地,绮云心里一急,甩出长绫,裹住了那块白玉,拿在手心细细察看一番,见完好无恙方小心翼翼地放入囊中。对着义符冷着俏脸,再也不看他一眼。 义符对她说话,她也扭过头去。义符自觉沒趣,想了想,躬身对她打着千道:“是义符的不是,好了,云妹妹别生气了。” 绮云转过身子,并不理睬他。义符挠挠头,自语道:“是我得罪了云妹妹,那我送一件礼物给她,让她消消气。只是送什么礼物好呢?” 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又似对绮云说道:“这件礼物要不同寻常的才行。云儿和我一样,也懂音律。不如,送一张琴给她。”他瞧她依然不理且不屑,又自语道:“云妹妹的名字中有一个绮字,不如我把传说中的四大名琴之一绿绮送给云儿。” 绮云听到“绿绮”二字,怦然心动,眼睛亮了亮,对着义符道:“这绿绮是世上四大名琴之一,是当年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曲子的名琴,不同凡响。皇上手里真的有这把琴吗?” 刘义符答道:“我现在还沒有,但保不定皇家府库里沒有。朕富有四海,什么好东西不在皇室?传说绿绮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因而得名‘绿绮’。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 明儿,我就让人到府库里给你找去。” “如果真找來绿绮,让我奏一首曲,我就原谅你。”绮云冷清的脸上绽开了如花笑容。刘义符看着她的笑靥,点头道:“一言为定,君无戏言。” ------------ 第120章 天渊宫变 接下來的两个月里,义符经常让中书舍人潘盛和邢安泰派了车辇,接了绮云入宫,无非是让绮云來欣赏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法。她看义符无人管束,整天耽于玩乐,将朝政搁置于一边,不禁暗自心惊,却也无计可施。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等着两个月一到,让义真回了建康再说。 一晃到了五月下旬,这一日,义符派人请她到天渊池龙舟之上赏月,还领了一些嫔妃和宫人,在水上玩乐,笙歌妙舞,管弦悠扬。天渊池皓月当空,波光荡漾,清风送爽,让人神怡。 他们乘坐的龙舟甚是奢华富丽,船身宽阔,亮漆覆金,四角悬灯垂铃。桌椅扶手皆为榴木,雕刻着精致无比的鸟羽花叶,栩栩如生。一匹匹碧绿纱帘比水波还柔软,自上而下飘坠,风一吹便漫洒一天薄脆的霞色,如烟如雾。 义符手揽一个艳丽妖娆的妃子,酒意熏然,看绮云神情懒懒的,有意向她卖弄道:“今日请你來,可是要给你看一样好东西的。朕让人花一个月的时间把皇宫府库翻了一个底朝天,沒有找到那把绿绮,却找到了另一把名琴。你猜猜是什么?” “是什么?”绮云一直恹恹的,听到这里,方有了些兴趣。 义符得意地命人把琴摆上案,却见一张看上去精雕细刻的七弦琴,桐木制成,本身倒也沒有什么稀奇。当绮云看到它的琴尾存有焦痕,惊呼出声:“焦尾?” 义符点头,咧嘴笑了,“云儿,你倒是识货的。不错,这正是焦尾琴。” 焦尾,四大名琴之一。传说东汉家、音乐家蔡邕在吴地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亲手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声音不凡。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焦尾”以它悦耳的音色和特有的制法闻名四海。 绮云情不自禁凑近细看这张琴,纤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小心翼翼地如同膜拜圣物一般。 义符道:“既然找到了蔡邕亲手所制的焦尾,不如把他所作的《五弄》一一演奏來。我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乐师排演了他的名曲,就等着今天请绮云一起來鉴赏一番。” “皇上的一番美意,绮云不胜感激。”绮云盈盈施礼。 义符摆手让龙舟上乐师把蔡邕所作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一一演奏而來。曲声曼妙,焦尾音色美妙绝伦,令听者心魄俱摄,如痴如醉。义符正襟危坐了不久,忍不住开始和左右的嫔妃们调笑起來了。 绮云虽早已见怪不怪,但见此情景觉得有违此天曲乐章。不由心情烦闷,站起身缓缓踱至船头,修身而立。耳畔听着乐师们演奏的《坐愁》,绮云不禁暗想,蔡邕有惊世才华,被董卓赏识,曾被拜为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一夕飞黄腾达。董卓被诛后,在王充的座上,蔡邕轻轻地叹气惋惜,就被王充交给廷尉治罪,最后死于狱中。又思及他的女儿蔡文姬,身逢乱世,四处飘零,一生悲苦。 绮云默默想着,浅横笛,慢移指,蔡文姬所作的《胡笳十八拍》的第八拍不由自主从唇边流泻而出: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 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为传。” 笛声悠扬婉转,凄恻悲清,惊起寒鹭无数,煽动翅膀扑棱远去,似不忍再听。船舱内嘻闹调笑的声音也渐渐止住了。 笛声入耳,义符有些酒醒了,推开倚在身上的嫔妃,一步一步走至船头。月在中天,碧波粼粼,水雾氤氲,绮云背对众人,吹笛而立。朦胧月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银色的光晕,月白色的裙袖在晚风中轻飘,背影纤瘦,弱不胜衣之态,又傲然独立,孤清高洁,有高山雪莲之姿。 此情此景宛如在梦境中,义符手持酒杯,愣愣地看着绮云,第一次说了句文雅的话:“你的笛曲美则美矣,也太凄清了些。”不知为何,心中忽涌起不详的预感。 绮云放下玉笛,身后破空之声尖锐地呼啸而至。刘义符倏然一惊,猛醒过來,扔了酒杯,一把搂住绮云,伏倒在龙舟的船板上。“吋”地声一枝箭羽擦着绮云的头顶,刺破一个灯笼,烛火灭掉,箭头钉在船柱上,箭身颤抖不止,嗡嗡的发出震耳声响。 未等众人回过神來,岸上又“嗖嗖”地抛來许多的钩子,勾住船身,将龙舟拉至岸边。 见此变故,舱内立刻传來一片惊叫声,妃子们皆惊惶失措,面色如土。琴师宫女们也起身奔走,如无头苍蝇一般。案几凳子被撞翻的不少,上面的碗碟茶盏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更是让人心惊。 侍卫上前护在刘义符的身前,也有太监高声喊道:“皇上在此,谁敢惊扰皇上圣驾?”声音虽然尖厉,却掩不住心底的害怕,有些颤抖。 龙舟靠岸,只见岸上火把高举,如同白昼一般。领头的居然是中书舍人邢安泰和潘盛,他们二人被人收买,叛变了。他们预先把防卫的人都支开,领着外头的军士一路冲杀到天渊池畔。 徐羡之、檀道济列队而出,口宣皇太后旨意: “王室不造,天祸未悔,先帝创业弗永,弃世登遐。义符长嗣,属当天位,不谓穷凶极悖,一至于此。居帝王之位,好阜隶之役;处万乘之尊,悦厮养之事。亲执鞭扑,殴击无辜,以为笑乐。穿池筑观,朝成暮毁;征发工匠,疲极兆民。远近叹嗟,人神怨怒。社稷将坠,岂可复嗣守洪业,君临万邦。今废为营阳王,一依汉昌邑、晋海西故事。” 宣罢,徐羡之、檀道济指挥军士上前。军士如狼似虎,涌上龙舟,拔刀上前,把护在刘义符身前的侍卫砍翻在地,并上前把义符团团给围了。 权臣将领们废除皇帝,惊天宫变就在眼前。绮云见了眼前的阵势,也不禁被骇得心里砰砰直跳,身子微微颤抖。 ------------ 第121章 潜入蔡府 此刻,刘义符完全酒醒过來了。他见此情景,心知不妙,见大势已去,也不作困兽挣扎,只是高声叫道:“冯绮云是黄龙国郡主,你们放她出宫。” 徐羡之冷冷地应道:“灼华郡主从夏国、魏国而來,敌友不明。身为小国郡主,几月來频繁出入宫廷内苑,不遵礼仪,诱惑君王不思朝政怠于政事。先行收押,再予定夺。” 绮云听他之意,自己因当年流落夏国,辗转魏国,被怀疑是混入宋国的奸细。被迫入宫随侍,却被定罪为诱惑君王不思朝政,被他定为祸水红颜。如今的徐羡之一手遮天,也不知道到哪里讲理去。心知眼前情形凶险万分,却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义符回过神來,拾起掉落在地无人理会的焦尾,抱在怀里,和绮云一起慢慢上了岸。义符脚下一崴,跌倒在地,身子半伏在地上。绮云俯下身去扶他,轻问:“你怎么了?” 义符假装挣扎起身,凑近绮云耳边,悄声对她说道:“等会儿,我用琴撞你,你假装不慎落水,从水中逃走,去找义隆,他应该能护你安全。”这时候,他顾着绮云的安危,不再计较兄弟之间的嫌隙。绮云听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义符站起身,抱着焦尾,沿着天渊池边慢腾腾地走着。忽然义符左手一掀,将焦尾琴的尾部撞向绮云,绮云假装避让,跌落天渊池。岸上的卫兵见状,立刻有几人跳下池水搜寻。 此时,天还未亮,绮云在夜色的掩映下,潜水悄悄上了岸。她深吸了一口气,疾步向太尉府奔去。徐羡之等人沒有想到绮云会遣回太尉府,绮云在军士赶來之前,翻墙入内,带了吟雪出了府。來不及和吟雪说什么,绮云直拽了吟雪,奔出太尉府,直往建康城门而去。奔至城门时,却发现城门已经被戒严,盘查十分严格。绮云带着吟雪,心知根本无法出城,二人只有无奈地在城中打着转。 绮云一路机警地查看四周,躲避卫兵的追查。避到了一处府邸屋檐下,绮云抬头看去,见府门匾额上写着“蔡府”两个大字。绮云见是祠部尚书蔡廓的府邸,心中一动,有了主意。拉着吟雪到了偏僻处,飞身上了围墙,掏出长绫,拽了吟雪。两人轻身落下,进了蔡府院落。绮云乘着夜色,潜到厨房拿了一把尖刀,和吟雪一起悄悄地隐在僻静的角落里。 待天色蒙蒙亮,蔡府中的仆人侍女走來走去,开始一天的忙碌。待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经过她们藏身的角落时,绮云上前挟持住他,把刀抵在他的腰间。未等那人惊呼出声,绮云悄声说道:“不要声张,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想让你带我们,去见你们家老爷。” 管家被绮云挟持着,无奈地把两人带至花厅,那祠部尚书蔡廓正低头在厅中踱着步。 管家战战兢兢地禀报道:“老爷,这两位姑娘要见您。”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蔡廓的思绪。他抬头细看,认出了來人是灼华郡主绮云,有些吃惊地说道:“哦,是灼华郡主,是什么风一大早把你给吹來了?” “正是绮云,拜见蔡尚书。”绮云放开管家,自认身份。 蔡廓对管家温言说道:“管家,她们是老夫的贵客,你下去吧。”管家正退下去时,蔡廓又提醒道:“对了,刚才的事情,对谁也不可说起。”管家低头称是,恭身退下。 蔡廓手捋胡须问绮云道:“不知郡主大清早來,找老夫何事?” 绮云对他敛襟行礼,郑重地说道,“蔡尚书,你可能不知道,今天凌晨,在皇宫内天渊池,徐羡之、檀道济等人发生宫变了。他们已经拿住了皇上,假称我不遵礼仪,媚惑君王,正在通缉我。我现在出不了建康城,我告诉尚书实情,是想请您帮我。当然,如果蔡尚书相信他们所说,也尽可以绑了绮云,前去邀功请赏。” 蔡廓听了,心中大惊,但面上不动声色。司徒徐羡之、尚书令傅亮、中书令谢晦等几个权臣对皇帝不满,早有耳闻,只是沒想到宫变來得竟然如此之快。 想了一会,蔡廓说道:“郡主说的可是天大的事情。郡主的为人,老夫是信得过的。拿了郡主前去邀功,老夫岂是那样的人?” “多谢蔡尚书顾全。”绮云赶忙称谢。蔡廓又道:“现如今,皇上的情形也不知怎么样了。徐司徒、傅尚书、谢中书被先帝托为顾命大臣,如何却挟持皇上,也不知道他们将如何行事。” 正说着,一仆人从外头匆匆进來,神色紧张。见有两个陌生少女在,他愣了一下,附在蔡廓耳边,耳语一阵。 蔡廓点点头,一面命人拿來官服,一面对绮云说道,“郡主,你们二人在鄙人府上先等候着。老夫上朝听听讯息,回來再给予定夺。” 绮云再次称谢,蔡廓命仆人带她们俩下去歇息,自己则疾步离去。绮云心里明白,朝廷发生惊天巨变,命大臣即刻上朝议政。 等身边无人,吟雪悄声问道:“这个蔡尚书可靠吗?他会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绮云沉声答道:“不会,我原知道蔡尚书是一个耿直仁厚之人。所以,我看到他的府邸时,才会设法冒险潜入投靠于他,他应该能庇护我们安全。到底朝廷上情形如何,我们只有耐心等待了。” 绮云乘这个空闲,仔细地思索來龙去脉。越想越觉得最近几个月來,诸多事情有些蹊跷。 她回想起,第一天进皇宫见刘义符,不知为何义真会出现在御花园内,而且一路上未见有人阻拦。义真说是得到传讯,前往御花园,而义符矢口否认此事。义符认为义真目无皇帝,以下犯上。结果,义符和义真一言不和,不欢而散。假传讯息给义真,有意让义符和义真两人心生嫌隙的人,那会是谁呢? 后來,义真数次因为自己,拒绝给中书舍人潘盛和邢安泰好脸色。义真与义符的矛盾日甚一日,其中有义真性情的原因,也有诸多巧合。有人收罗和编织义真的过失,上书给刘义符,使他遭到贬谪,上书的这个人会是谁呢? 还有,中书舍人潘盛和邢安泰两人背叛刘义符,背后指使他们的人是谁呢? ------------ 第122章 议定新帝 过了整整一天,直到掌灯时分,蔡廓才回來。他一回來,便命人请來绮云,对她道:“徐司徒、檀将军等以皇太后的名义,宣布了皇上罪状,押出皇宫东阁,收束了玺绶,送往原先的太**拘禁起來了。现废皇上的帝位,改立为营阳王,迁往吴郡。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大臣们正在准备迎立新帝。” 绮云听到这里,心中大惊,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蔡尚书,徐司徒他们打算迎立谁为新帝?” 蔡廓沉声答道:“有人劝徐司徒,拥立南豫州刺史刘义恭。” 绮云皱眉问道:“刘义恭?他才只有十二岁。” 蔡廓点头,不紧不慢地又道:“还有一个人选,是宜都王。” “那到底他们打算拥立谁?”绮云暗自叹气,蔡尚书你有话怎么不一口气说完? 蔡廓道:“朝廷上,当时也分为两种意见,徐司徒对这两个人选开始也是举棋不定。就在这时,有人提及了一件事,最终让徐司徒他们作出决定,选宜都王为新帝。” “他们打算迎立义隆哥哥为帝。”绮云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好奇地问他:“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做出决定呢?” 蔡廓答道:“有人提及不久前发生的几桩奇事。今年年初以來,江陵城上空常有紫云,望气者都认为是帝王之符。宜都王所任职的江陵有民谚:洲满百,当出王者。江陵所在的长江段,一直有九十九个洲渚。前不久,江中突然又生出一洲,正好凑足百洲之数。看來真是神的旨意,祥瑞之兆,宜都王有龙飞之应,再加上宜都王素有声望,徐司徒他们自然也不敢违背天意。” 绮云暗道:江陵江中突然又生出一洲,正好凑足百洲之数,这么巧?这难道真的是天意? 蔡廓眼神温暖平和,问道:“郡主,老夫知道你素与宜都王交好。听到这个消息,郡主现在大可放心了?” 绮云对他施了一礼,诚恳地说道:“虽然他们确立了迎义隆哥哥为新帝,但不等于会对我手下留情。我和我妹妹的性命还要依托蔡尚书的照拂。” 蔡廓沉吟片刻:“郡主说的顾虑的是。不如,这段时间,你们安心呆在老夫府上。等风声过去了,再行定夺。” 绮云放下心來,和吟雪安置在蔡府的客房之中。蔡廓命心腹可靠之人给他们送饭菜,闲杂人员一律不可以靠近。 绮云和吟雪在蔡府中焦急地等了数日,终于风声不那么紧了,建康城的戒严也松了些。这一日夜晚,蔡廓对绮云道:“明日,徐司徒、谢中书派我前往江陵迎宜都王,你是否和老夫一起去?” “我们在建康城中极不安全,自然是和您一起去江陵。”绮云沉吟了一会,又道:“这些天以來,我一直在思量一件事情。” “何事?郡主但说无妨。”蔡廓示意道。 绮云问他:“既然徐司徒他们决定迎立宜都王为帝。那么,他们将至营阳王和庐陵王于何地呢?” 蔡廓心中一惊,皱眉说道:“郡主说的是,新帝迎立,沒有还保留旧皇的道理,一国不容二主。就算是废除旧皇,从长幼之序來说,应该立庐陵王为帝。是啊,他们将如何处置旧皇和庐陵王呢?”蔡廓想到什么似的,倏然醒悟过來:“郡主的意思是,他们会……”手上做了一个下砍的动作。 绮云点点头,轻问:“蔡尚书,依你看有沒有这种可能?” “目前,老夫沒有收到这样的讯息。但郡主忧虑的是,只怕营阳王和庐陵王难逃这种结局。”蔡廓忧心忡忡。 连日來,绮云日夜忧虑义真和义符的安全,也不敢和吟雪说自己的担心忧虑。如今从蔡廓这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更加焦虑,只得恳求蔡廓想办法。 蔡廓思量了半晌,才说道:“郡主的担心,也沒有办法。老夫到时候只能选择时机,向徐司徒、傅尚书他们谏言。但有沒有用,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如何,绮云先行谢过蔡尚书。”绮云对他施了一礼。 “郡主收拾一下,明日就和老夫一起启程去江陵吧。” 辞了蔡廓,绮云揪心不已,左思右想,从衣兜中掏出一颗墨川留下的烟花弹,走自无人的角落里,放出一颗,只见五彩的朝影花在空中绽放。 等了一会,果然见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半跪在绮云面前,“朝影宫墨琪听候郡主差遣。” 黑衣人拉下面罩,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墨琪。绮云放下心來,温言道:“宋国如今发生惊天巨变,恐怕你们宫主也得到讯息,你们大小姐跟我在一起,十分不安全。如今叫你來,就是让你带大小姐离开建康,你好生一路护送吟雪回朝影宫去。” “是。”墨琪拱手应是,欲离去时转身又问道:“郡主,您不离开宋国吗?” 绮云答道:“我还有事情要做,何况,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恐连累了你们。所以,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吟雪喝了一些昏睡的药物,正在房中熟睡,你现在就把她带走吧。你们大小姐的安全由你负责,明白吗?” “墨琪明白。”墨琪应声而去。不多时,他背着熟睡的吟雪出现在绮云面前。 绮云看着沉睡的吟雪,手抚摸着她的乌发,恋恋不舍,心里默默道:此处不安全,跟了我在一起也是担惊受怕,不如,回家去吧。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们若有缘,还会再见面的。 待墨琪转身要走的时候,绮云叫住他问道:“墨琪,你们宫主现在还在宋国吗?还有,们朝影宫济世殿的掌事冷玳,现已化名路惠男的,她也在宋国吗?” 墨琪迟疑了片刻,小声答道:“不瞒郡主,我们宫主最近都在宋国,路惠男也在。他们在宋国具体做甚么,恕墨琪不方便告诉郡主。” 绮云点点头,心里明白朝影宫行事机密,是魏国在各国的眼耳,墨琪不会告知自己详情。只要知道了墨川在宋国,她心里安定不少,万一自己有事,可以求助于他。 看着吟雪,绮云心中虽极其不舍,终让墨琪带了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消失在夜色中。让吟雪安全地离开建康,绮云心中轻快不少,方便自己行事和找出真相。 ------------ 第123章 荆州迎君 翌日,绮云跟着蔡廓启程前往江陵。绮云装扮了一番,化装成一个清秀小厮的模样,作为蔡廓的贴身侍从。尚书令傅亮率领蔡廓等文武百官,携带皇帝专用的法驾,一起前往江陵迎接义隆。 蔡廓走到寻阳时,忽然发起了高热,浑身烫得吓人。请了太医來看,把脉诊断,说了是得了寒热,蔡廓的年纪又大,受不住路途遥远长途奔波。太医建议他立即回转建康休养,不能继续前往荆州迎驾。 傅亮闻讯,前來与蔡廓辞别。蔡廓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绮云。蔡廓在榻上支撑病体,对傅亮说道:“傅尚书,老夫忽然病重,不能前往江陵了。但分别在即,老夫有几句话,傅尚书要不要听?” 傅亮见蔡廓神色郑重,便示意道:“蔡尚书请说。” 蔡廓问道:“营阳王在吴地,傅尚书和徐司徒打算怎么处置他?” 傅亮沉吟片刻,沉缓地道:“一山不容二虎。不知蔡尚书对此事如何看?” 蔡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缓慢地说道:“老夫认为朝廷对营阳王应该厚加供奉。如果傅尚书、徐司徒等不容营阳王。一旦真有什么不幸发生,你们做朝中重臣的必定脱不了干系,弑主之名。如此,想以正名立身于世,又怎么可能呢?” 傅亮听了他这番话,脸色倏然变得煞白,久久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蔡尚书说的有理,傅亮记下了。” 绮云侍立一旁,清楚地看见傅亮脸色的变化,暗想蔡廓此番话正说中了傅亮他们的心思,对他已经产生影响了。 蔡廓手指着绮云,对傅亮道:“傅尚书,老夫患病不能前去荆州迎驾,实在是罪不可赦,但老夫对新帝的心意不可不到。我就派我的贴身侍卫,代替老夫前往吧。傅尚书,请您带上我这个侍卫一起去吧。他跟随了我几年,是可以信得过的。” 傅亮打量了绮云一瞬,看她端方肃立,又是蔡廓推荐的,不疑有他,点头应承了蔡廓的请求。 蔡廓离开寻阳,乘舟回转建康养病。绮云跟了傅亮一起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在船上,绮云暗中观察,见傅亮坐立不安,入船舱写了一封信,派人乘小舟送出。 绮云暗想,蔡廓的话点醒了尚在梦中的傅亮,傅亮已经派人前去阻止对义符下手。想到这里,绮云暗中宽心不少。 到了江陵,傅亮等行至江陵,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城南象征性宫城城门的“大司马门”,呈上奏章和皇帝玉玺和服装,仪式盛大隆重。 义隆接见前來迎驾的百官,众人见他舒雅清简、淡定从容,虽然年轻,眉宇间却有一种凛然的威势。让人见了既愿意亲近他,又不由自主地服从他。 待义隆一一和众人慰问叙话而來,当他的眼光扫过來时,绮云微微抬头,清亮的眼眸对上了义隆的双眼。义隆脚步忽地一滞,眼睛直直地看向绮云。绮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他微微颔首。义隆明了,但仪式结束之后,暗中派了王华前來悄悄地接了绮云。 进了屋内,绮云见了义隆,把发髻放下,用水把脸上的药水洗净。义隆见了大喜,上前声声唤道:“云儿,你沒事就好了,云儿……” 绮云心中一热,直落下泪來,好容易才平复了内心的激动。义隆请她近身坐了,耐心地听绮云说着自别离以來的每一件事情。绮云一一述说來,义隆听了,面色沉静,眉头微蹙。末了,伸手轻轻拍了拍绮云的手背,安慰她道:“云儿,一切都过去了,应该沒事了。” “义隆哥哥,哦不,绮云应该称您为陛下了。”绮云说着便要起身对他施礼,义隆忙拦住她:“你我之间,需要这样生分吗?” 绮云还是拜下去了,沉声正色道:“只有君臣有别,才能不落人话柄。” 义隆近身扶起绮云,和声问她:“云儿,你从建康來,知道徐羡之、傅亮、谢晦等人,是真心拥戴我为新帝吗?” 绮云点头道:“本來他们打算立义恭为帝。沒想到,江陵江中突然又生出一洲,凑足百洲之数,应了‘洲满百,当出王者’那句话。再加上你声望素來很高,徐羡之他们也不敢违背天意行事。所以,他们应该是真心拥戴你的。” 末了,她忽想起一事,问他:“怎么会那么巧?在这个当口上,江陵的江中多生出一洲,凑满百数?是不是义隆哥哥你……”纤指指着义隆,脸上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义隆握了她的纤指笼在自己的手心中,徐徐道:“云儿猜的不错,之前是我让人传的谚语,然后又命心腹亲信,连夜在江中用泥沙堆砌起一座沙洲來,应和了那祥瑞之兆。我们同阅史书,史上这样的例子多得数不胜数,学以致用,沒想到终有了今日的局面。” 绮云悄然抽出了自己的手指,又问:“难得的是,你怎么好像未卜先知似的?恰在这时候,做了这么一个巧妙的举动,让他们一锤定音选你为新帝,甚至派出傅亮破格前來奉迎。” 义隆温雅地笑道:“我虽然离开建康,但他们的举动多少被我探知了一些。我隐隐探得他们这几月要生起事端,被迫做些准备,也好不至于陷入被动。” 绮云道:“别人说你聪睿机敏,仁慈宽厚,我看你是暗有韬略,狡猾深沉。连徐羡之那只老狐狸也被你蒙骗了去。义隆,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呢?” 义隆嘿嘿一笑:“云儿,我是仁慈宽厚,暗有韬略也好,狡猾深沉也罢,一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我在乎的人。接下來么?自古皇位禅让,新帝总归要一而再,再而三推辞一番的。” “沒想到,你真真也是一只狐狸。”绮云偏头,冲他嫣然一笑。 义隆见了她娇俏的笑靥,面色一怔。正想问她还有谁是狐狸,不想绮云一个轻盈旋身,人已经出了屋子,翩然而去,只留下义隆兀自看着她的倩影。 ------------ 第124章 新皇登基 过了几日,宜都王刘义隆向天下发布文告:“猥以不德,谬降大命,顾己兢悸,何以克堪!辄当暂归朝廷,展哀陵寝,并与贤彦申写所怀。望体其心,勿为辞费。” 荆州府州长史及其他辅助官员一律称臣,并请求仿效国都宫城,更改各门名称,刘义隆一概不许。 本來,义隆打算携百官和绮云,即刻启程顺江东下建康,沒想到忽如而至的讯息,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义隆派遣打探消息的人回來,禀报营阳王刘义符在吴郡,庐陵王刘义真在新安,皆被人暗杀了。而很快,义隆也查明了暗杀的凶手是徐羡之派去的人。 绮云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心中深深懊悔,把他们生的希望寄托于蔡廓身上。连日來,绮云恐慌担忧,又听闻这个噩耗,打击之下,竟然卧病在床。义隆闻此讯息,也忧心忡忡,两位兄长被权臣所弑,也就意味着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干不出來的。 到底要不要前往建康,义隆和左右亲信也变得犹豫不决,他们中分为两派,一时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义隆心烦之际,常在绮云的病榻前细心陪伴。义隆如此不动声色,静候变化,把底下一干将领和亲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司马王华瞅了个义隆不在的空隙,隔着床帐问候绮云,并问绮云,对宜都王要不要前往建康怎么看。 绮云在病中,勉力答道:“先帝功盖天下,四海威服;虽然营阳王违法犯纪,但刘氏皇家的威望却沒有改变。徐羡之才能中等、出身寒士;傅亮也是由平民起家的书生。他们接受托孤的重任,享有崇高的地位,一时不会背叛。另外,徐羡之等五人,功劳地位相同,谁肯服谁?即使他们中有人心怀不轨,企图背叛,也势必不成。 徐羡之等之所以杀害营阳王和庐陵王,他们是担心将來遭到报复,也是因为他们过于贪生怕死的缘故。他们怎么敢一朝之间就突然谋反呢?只不过想牢牢地掌握大权,巩固地位,奉立新帝使自己得到重视而已!” 末了,绮云又道:“当然,这只是绮云的浅薄之见。王司马不要当真。” 司马王华细细咀嚼了绮云的这番话,觉得宜都王继续顺江东下应该是可行的。找了一个机会,把绮云这番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义隆听。 义隆凝神听完,问他:“这是你自己的见解,还是另有人指点?” 王华知道瞒不过他,只得老实道出是灼华郡主的主意。义隆唇角微微上弯,眼中是王华从未见过的温柔,“我就知道另有人为你指点,你平时也沒有这样的真知灼见。郡主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是,”王华又恭谨地说道:“殿下聪睿机敏,仁慈宽厚,远近闻名。他们这次破格率众前來奉迎,是希望殿下感激他们。属下也断定徐羡之等人短时间不敢有谋反之心,所以,殿下只管坐上车驾,长驱直入,方不辜负上天及百姓对您的期望。 义隆笑道:“西汉初期,汉文帝刘恒在长安发生宫变后曾犹豫不决,宋昌劝说汉文帝入朝登基为帝。如今,王华你要当宋昌第二了!”于是,义隆召集众亲信议事,他的亲信心腹听了王华的一番见解,也大多附议,赞同东下建康。 此时,刘义隆下定决心道:“徐羡之等接受先帝的遗命,不致于背义忘恩。而且功臣旧将,布满朝廷内外,现有的兵力又足以制服叛乱,如此,本王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刘义隆率行从江陵出发,再一次接见了傅亮,问及刘义真及少帝刘义符被废及被杀的经过。傅亮又惊又窘,流汗沾背,张口结舌不能应对。支支吾吾了半天,知道瞒不过去,只得一五一十把刘义符被害的过程述说了一遍。 原來,蔡廓对傅亮谏言了弑君的危害,傅亮心里也恐慌万分,写信试图阻止徐羡之的暗杀阴谋。但是,徐羡之派去的邢安泰等人比傅亮的书信早一刻行动。 邢安泰率人潜入吴地的金昌亭,前去刺杀刘义符。谁知刘义符孔武力大,与他们格斗,且战且走,竟得突围出奔,逃出昌门。追兵穷追不舍,用门闩捶击,刘义符受伤倒地。邢安泰赶上一刀,正中他的要害。刘义符年仅十八岁,在位一年,结束了他尽情娱乐的短暂生涯。 另外,徐羡之还派潘亮领人前往新安,刺杀刘义真。傅亮禀报,刺客将义真逼至悬崖,义真坠落崖底,遗体打捞上來后,面目全非。少年风流公子庐陵王殒命新安山崖。 刘义隆听完,不胜哀恸,悲哭不止,两旁侍从都不敢抬头。 如此一來,刘义隆命令他的府州文武百官和军队加强保护,严密戒备。风帆旌旗前后相属,列舰过江。从建康來的临时朝廷文武官员和军队则不能接近他的队伍。中兵参军朱容子,手抱佩刀,守卫在刘义隆所乘船舱房门外,衣不解带地守卫长达几十天。 这几十天以來,义隆的属下都忐忑不安,心神不宁。但义隆却依然波澜不兴,恬淡平静,只是细心呵护绮云,每日前來嘘寒问暖。有时看绮云精神好些了,他捧了《史记》、《汉书》等书來,两人谈论争议一番。如此一來,倒也分散了义隆不少心神。 绮云见他在这个紧要关头时刻,不顾自己,却陪伴在自己病榻之前,感佩良多。心中有些苦涩有些依赖,百种滋味复杂难辨。 入了建康城,刘义隆拜谒了其父宋武帝的陵墓初宁陵,回來停留在中堂。朝廷的文武百官呈上皇帝的印信,刘义隆推让了几次才接受,在中堂继承了皇位。然后又乘坐皇帝专用的法驾入宫,登太极前殿,下令大赦,改年号为元嘉。文武百官一律加官二等,封王妃袁齐妫为皇后,主持六宫事务。 刘义隆祭拜皇家祖庙,下诏恢复刘义真庐陵王的封号。对刘义真的灵柩迎回建康一事,义隆则严令众人不得让绮云得知消息,恐她又触景生情,伤了身体。 ------------ 第125章 绮兰深宫 新朝新气象,义隆也越发忙碌起來。 绮云的病症好了十之**,起初要求依然住原太尉府。义隆只是不许,以担心徐羡之等人对她下手为由,留她在宫中。绮云细想也只能如此,义隆给她安排在离自己住的含章殿最近的一座宫室中,更名为绮兰殿,并亲自用隶写匾额。 绮兰殿是汉景帝王美人的宫殿,王美人是汉武帝刘彻之母。他难道要纳自己为妃么?绮云看着匾额上“绮兰殿”三个大字,时常坐立难安。 义隆看她郁郁不乐,想起她和义真的旧友谢灵运。不顾徐羡之等人的反对,诏谢灵运回京都任职。谢灵运一抵京,就受到义隆的礼遇,任命为秘书监,负责掌管国家秘籍图书。 义隆本身是一个文学之士,汲于共同的爱好,对谢灵运是惺惺相惜,非常的器重,时常召唤谢灵运呤诗歌赋,你唱我和,日夕引见,赏遇甚厚。常常要他边侍宴,边写诗作文。 谢灵运除了诗写得好,字也好,每当诗成,亲手挥写,刘义隆见后往往是嗟赞不已,称灵运的诗、字是“国之二宝”。谢灵运得到新帝如此器重,不禁更加狂傲起來。 有一次,他一边喝酒一边自夸道:“魏晋以來,天下的文学之才共有一石,其中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其他的人共分一斗。”他除了佩服曹植以外,其他人的才华都不在他眼里。 每每谢灵运写了新诗文,义隆便拿了到绮兰殿,与绮云一起品鉴。 义隆见有西晋一代,无传国记史,就命谢灵运编篡晋史。谢灵运对仕途前景也有了更大的期盼。谢灵运编篡晋史的天澜阁离绮兰殿不远。绮云经常到那里,看着谢灵运编书,看他有时忙不过來,便帮助他整理目录条疏。 谢灵运编撰晋史,本來是桩光宗耀主、名垂史策的好事。谢灵运因是名公子孙,才能出众,认为自己应当参与时政机要。义隆对他每次都是以文义接见他,侍宴谈赏而已。刘义隆每次涉及时政机要,都是找原先的亲信幕僚王华、孔宁子等人來商讨。 而这些人在谢灵运眼中看來出身微贱,门第低微,才华也不出众,就算是同朝并列为官,也有些看他们不上。渐渐地,谢灵运感觉屈尊迁就,对于义隆交待的编撰晋史,也有些意兴阑珊。 绮云闲來无事,见谢灵运耐不住书斋的冷清,对编撰史书日渐疏懒,便忍不住捉刀代笔。 绮云常在书斋有时混上一整天,觉得日子充实。晋代变迁,人物大事,了如指掌。 义隆对文史十分有兴趣,时常借机來看她,翻看绮云编写的晋史条疏草稿。两人交流谈论一番,只觉得心中烦闷之气去了不少。 绮云被安置在绮兰殿后,义隆让少府监负责采办宫女,充实宫廷。义隆虽然崇尚节俭,但对绮兰殿格外恩典。 这一日,绮云闲來无事,见少府监正在采办宫女。一眼望去,宫女们都穿着同一种服饰,人头济济。看着青春年少个个水灵的宫女,绮云便停下脚步看热闹。少府监见了灼华郡主,满面堆笑请示她:“郡主,这里正好在挑选入绮兰殿的宫女。您是不是要过目一下?” 绮云背着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候选的宫女。宫女们见了她,神情怯怯都低着头,看不见模样。看了一会,她淡懒地挥挥手道:“大人选中就好,不必问我?” 绮云正要举步离去,忽见宫女人群中直射來一道目光。绮云回视过去,那个宫女直视了她一眼,眨了一下眼睛,复又低下头去。她和其他人穿着同样的服饰,梳着一样的发髻,身形体态却十分眼熟。 绮云细细打量了一下,心中一惊,手指着她,不动声色地对少府监说道:“她叫什么名字?这个人我要了。” 少府监立刻挥手示意那名宫女上前。那宫女出列走上前,曲膝行礼道:“我叫雪儿,我什么活都会干,请郡主收下雪儿,雪儿愿意尽心服侍郡主。”说罢,她抬起头,勇敢地迎着绮云审视的目光。 “郡主眼光极好,她手脚勤快,待人诚恳。这就让她跟了郡主去?”少府监见绮云对雪儿有青睐之意,点头哈腰,赶忙拍马说道。 绮云点点头,那雪儿紧随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入了绮兰殿。 入了寝殿,绮云回转身面对雪儿,紧蹙秀眉,沉声道:“雪儿,你怎么來了宋国皇宫里?我不是让墨琪送你回并州朝影宫吗?你可知道,你的身份不宜在建康呆着吗?” 原來,潜入建康皇宫扮作宫女雪儿的,竟然是朝影宫的大小姐墨吟雪。 吟雪上前挽住绮云的胳膊,撒娇道:“云姐姐,这些雪儿都知道。雪儿之所以复入建康,就是为了查明真相!义真他与世无争,为什么却落了个无辜惨死的结果?我求了哥哥,帮我去访查义真死因,原來竟是徐羡之、谢晦他们几个权臣下令派杀手害死义真的。姐姐,我一定要为义真复仇!”说到最后,吟雪言语神情中带着深深的恨意。 绮云听了,忧心忡忡地道:“你一个娇弱女子,手无寸铁,怎么为义真报仇?” 吟雪摇了摇绮云的胳膊,娇嗔道:“姐姐也有糊涂的时候,一定要武功高强,才能报仇么?我已经仔细打听好了,当今的新皇和徐羡之几个权臣之间有矛盾。我们可以利用皇上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伺机而动……” 绮云大惊失色,打断她的话:“你竟然想用新皇和徐羡之他们的矛盾行事?吟雪,你……”绮云本想斥责吟雪几句,可是想到她对义真的情感,不由缄默不语。心想若是自己心爱之人被人谋杀,自己难道不会倾其所有为他报仇么?吟雪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绮云长叹了一口气,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绮兰殿,嘱咐吟雪小心行事。两人如同回到朝影宫的日子,一起谈笑起居,一起女红和读书品文。 ------------ 第126章 寿阳梅妆 宫中的嫔妃渐渐地多了起來,莺莺燕燕,姹紫嫣红。绮云自认为只是客居皇宫,这一切与自己无关。她每日在天澜阁水榭看着假山的青藤,听着流水清音,在书斋中阅读编书。 绮兰殿里的宫女为首的是春竹、傲菊等四人。她们从太尉府搬过來,依旧在绮云身边侍候着。 随着被封的嫔妃日益增多,所花费巨大。皇后把持六宫,对绮兰殿的赏赐特别的吝啬,对宫人格外的苛刻。绮云向來不在这些事情上心,也从不和义隆分说。 春竹等人见原在宜都王府地位不及自己的丫鬟入宫后比自己过得宽裕,时常有银子接济家人。她们又屡受皇后的苛待,不免暗地里颇多微词,在绮云面前也略轻慢起來。 绮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待义隆來绮兰殿,她只是和他提了句宫中事务日渐繁重,皇后生子不久,身体虚弱恐六宫事务照顾不周。义隆沒有母后,太妃们年事已高,入宫主持大小烦琐事务首推寿阳长公主刘兴弟。 义隆听了觉得有理,便使人接了长公主入宫,主持六宫。长公主正当盛年,两个儿子渐渐长大,家中无牵无挂。过去在太尉府身为家中长女,操持家务精明能干。进了皇宫把一干烦琐事务理得井井有条,六宫无不对她赞颂。 长公主不偏不倚,对各宫一视同仁,绮兰殿中所有人的吃穿用度自然也和别宫一样,春竹等人便不再抱怨。 正月初七午后,天气忽然转热,春日阳光格外温暖。绮云邀请寿阳公主在宫廷里游览行走。长公主的幼子徐淳之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在上书房读书。对他的功课,绮云时不时地过问几句,深得长公主的好感。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寿阳公主感到身子有些乏累。绮云引她在含章殿花园的梅花树底下的软榻上小憩。长公主闭目歇息,朦胧睡去。绮云坐在一旁侍候。见长公主额间有微小的细汗,便拿了娟子为长公主轻轻擦拭着。 一阵微风吹來,将腊梅花吹得纷纷落下,其中有几朵碰巧落到了寿阳公主的额头上。微风吹动花瓣,更显妩媚动人。 绮云看了,心里一动,拈起一朵梅花,轻按在公主两眉之间,扑了些花粉在她的眼角处。 待长公主醒來,绮云笑着示意宫女拿來铜镜。寿阳公主见镜中的自己前额上印了朵腊梅花,花瓣润滑透明,犹如琥铂雕成。她伸手拂拭不去,镜中的自己面色白皙更显娇柔妩媚,更添冰清玉洁的雅致风韵。 长公主行至后宫,袁皇后等人见了,也十分喜欢,请长公主保留它。直到三天后才将其用水洗掉。此后,寿阳公主便时常摘几片腊梅花,粘贴在自己前额上,以助美观。宫女嫔妃们见了,个个称奇,争相仿效在额间装饰梅花妆。 长公主來绮兰殿,见绮云依然一脸素净洁白,并不跟风。她挽了绮云的手,笑道:“妹妹璞玉天成,无需任何装饰便能把六宫的美人都比了下去。” 绮云也笑了,笑容微带忧郁:“长姐说笑了,我只是心中感伤,沒有那些心思。长姐莫怪。” 长公主诧异地问道:“妹妹有何心思?难道这宫里还有谁敢欺你不成。云儿,你告诉长姐,我自然为你出气。” 绮云引她进入内室,香案上摆放了两块灵位,长公主近前,赫然见上面是“营阳王刘义符之位”和“庐陵王刘义真之位”。 绮云对着灵位,幽幽说道:“我自小得到两位哥哥的爱护,如今他们正值青春正茂之时,死于凶徒之手。云儿日夜思念,深恨不能手刃凶徒为两位哥哥报仇。” 一席话说得长公主面露愧意,眼圈也红了,近身拉了绮云的手:“妹妹一个外姓人且把我两个苦命兄弟的事挂在心里,六宫之人只会争相享受新皇恩泽,谁能记得他们?妹妹你如此重情重义,长姐心里有数。妹妹若是能够一直留在义隆身边就好了,他和我也多一个帮手。” 自此以后,长公主格外照顾绮云,给绮兰殿的各类赏赐是内宫中最多的,绮兰殿中的宫女宦官的地位也高出别宫一等。许多嫔妃心热眼红,纷纷至袁皇后那里告状,皇后也无可奈何。 长公主见绮兰殿服侍的宫人稀少,便请示了义隆。义隆钦点少府监负责采办宫女,充盈绮兰殿。 这一日,绮云闲來无事,见少府监正在采办宫女。一眼望去,宫女们都穿着同一种服饰,人头济济。看着青春年少个个水灵的宫女,绮云便停下脚步看热闹。少府监见了灼华郡主,满面堆笑请示她:“郡主,这里正好在挑选入绮兰殿的宫女。您是不是过目一下?” 绮云背着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候选的宫女。宫女们见了她,神情怯怯都低着头,看不见模样。看了一会,她淡懒地挥挥手道:“大人选中就好,不必问我。” 绮云正要举步离去,忽见宫女人群中直射來一道目光。绮云回视过去,那个宫女直视了她一眼,眨了一下眼睛,复又低下头去。她和其他人穿着同样的服饰,梳着一样的发髻,身形体态却十分眼熟。 绮云细细打量了一下,心中一惊,手指着她,不动声色地对少府监说道:“她叫什么名字?这个人我要了。” 少府监立刻挥手示意那名宫女上前。那宫女出列走上前,曲膝行礼道:“我叫雪儿,我什么活都会干,请郡主收下雪儿,雪儿愿意尽心服侍郡主。”说罢,她抬起头,勇敢地迎着绮云审视的目光。 “郡主眼光极好,她手脚勤快,待人诚恳。这就让她跟了郡主去?”少府监见绮云对雪儿有青睐之意,点头哈腰,赶忙拍马说道。 绮云点点头,那雪儿紧随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入了绮兰殿。 入了寝殿,绮云回转身面对雪儿,紧蹙秀眉,沉声道:“雪儿,你怎么來了宋国皇宫里?我不是让墨琪送你回并州朝影宫吗?你可知道,你的身份不宜在建康呆着吗?” 原來,潜入建康皇宫扮作宫女雪儿的,竟然是朝影宫的大小姐墨吟雪。 吟雪上前挽住绮云的胳膊,撒娇道:“云姐姐,这些雪儿都知道。雪儿之所以复入建康,就是为了查明真相!义真他与世无争,为什么却落了个无辜惨死的结果?我求了哥哥,帮我去访查义真死因,原來竟是徐羡之、谢晦他们几个权臣下令派杀手害死义真的。姐姐,我一定要为义真复仇!”说到最后,吟雪言语神情中带着深深的恨意。 绮云听了,忧心忡忡地道:“你一个娇弱女子,手无寸铁。怎么为义真报仇?” 吟雪摇了摇绮云的胳膊,娇嗔道:“姐姐也有糊涂的时候,一定要武功高强,才能报仇么?我已经仔细打听好了,当今的新皇和徐羡之几个权臣之间有矛盾。我们可以利用皇上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伺机而动……” 绮云大惊失色,打断她的话:“你竟然想用新皇和徐羡之他们的矛盾行事?吟雪,你……”绮云本想斥责吟雪几句,可是想到她对义真的情感,不由缄默不语。心想若是自己心爱之人被人谋杀,自己难道不会倾其所有为他报仇么?吟雪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 第127章 中毒谜案 绮云见吟雪心意已决,只得将她安置在自己的绮兰殿中,并嘱咐她小心行事。两人如同回到朝影宫的日子,一起谈笑起居,一起女红和读书品文。 在绮兰殿闲來无事,绮云突发奇想,觉得南朝皇宫中的膳食,虽然不铺张奢侈,却道道菜精致可口。不由动了前去御厨房学南方菜的念头,经常带着吟雪混在御厨房中,品鉴和学着做南方菜。 两人情同姐妹,亲密友爱,在外有时忘了掩藏,落了痕迹。她们俩奇怪的关系落入了袁皇后耳中。袁皇后不禁起了疑心,派人仔细打探雪儿的來历。 这一日,绮云携吟雪从御厨房回來。她从御厨那里抄了几道菜谱,拿了些食材,打算和吟雪琢磨怎么做。进了寝殿,却见春竹等人正在摆弄一个宫灯。 绮云走上前,立刻就被这个宫灯吸引住了。这个灯通体鎏金,样式是一个双手执灯跽坐的宫女,神态恬静优雅。宫女一手执灯,另一手袖似在挡风,右臂与灯的烟道相通,实为虹管,用以吸收油烟,设计十分巧妙。 春竹笑着对绮云道:“这是谢晦将军的女儿送给郡主的礼物。谢将军的两个女儿要出嫁了,她们入宫觐见皇后,也送了份礼物给郡主。知道郡主雅致,她们特地送了这件仿汉代宫灯,说是谢将军送给您玩赏的。” 谢家是豪门士族,刘氏本是庶族,由于刘裕登基为帝,提拔庶族,士族遭到沉重打击,开始打破门第之见,争相与刘氏等新兴庶族联姻。谢晦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彭城王刘义康、新野侯刘义宾。而刘氏等庶族也借此提高自身的门第威望。 绮云细看來会那盏宫灯,连声赞道:“此灯设计精美,适用且巧妙,多谢谢将军的一片好意。” 春竹接道:“谢家小姐还知道郡主喜欢吃红豆水晶糕,还特地带了些,给郡主尝尝新鲜。” 绮云见碟子里的糕点玲珑可爱,胃口大开,多吃了几块。绮云见一旁的吟雪却不动,不禁好奇问她:“雪儿,你不是平时最爱吃这些的么?怎么今日却不见你动指?” 吟雪笑着推辞道:“郡主,雪儿这几天肚胀。让太医看了,说是积食不消化。所以,只能看着这些糕点,眼馋却不能食。” 夜幕降临,春竹点燃了宫灯,橘黄的灯光照得寝殿内一片祥和。绮云斜倚在榻上,闲闲地看着这个灯,赞着真是独具匠心。因为油烟被吸入灯内,绮云闻不到烟味,反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清新馨香,熏人欲醉。看了一会儿,眼皮子打起了架,昏沉沉地晕睡过去了。这一觉,绮云睡了很久很久 当绮云挣扎着从沉睡中醒來时,她睁开眼睛,朦胧中见床榻边站着吟雪。吟雪见绮云醒來,惊喜万分,忙拭了泪,上前扶住绮云的身子,帮她坐起來。 绮云全身软绵绵的,微弱地问她:“雪儿,我这是怎么了?” 吟雪的泪珠还挂在脸上,又哭又笑道:“云姐姐,你可醒來了!你昏睡了两天两夜,可把我们吓坏了。太医來看了,把了脉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连皇上、皇后还有长公主都惊动了,來看了姐姐好几次,皇上急得什么似的。” 绮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丹田之气提不上來,口渴舌燥,心悸头晕,知道自己中毒了。 她见吟雪愁眉紧锁,知道自己的毒恐怕是解不了的。绮云平日深受玄学的浸染,从开始的黯然到逐渐的淡然,心知生死如同四季轮回一般,心中并不悲戚,反而安慰吟雪和义隆等。 一连多日,太医如同走马灯似的出入绮兰殿。绮云每日的汤药喝下去不少,却丝毫不见起色。义隆处理完政务后,时常來绮兰殿探望她,清雅的面色也略显憔悴。 绮云卧床养病,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连着两日,她睁眼醒來,只见春竹傲菊等人在跟前伺候,却不见吟雪人影。绮云心里不踏实,质问春竹吟雪在哪里。春竹支支吾吾,架不住绮云的多番追问,才说了实话。 原來,绮云中毒一事,义隆震怒,命太医限时查明。太医从毒源查起,发现是绮云误食了水晶红豆糕。糕点中带有杏仁苷,成人服食了杏仁苷,只会微有不适,并不会中毒,但和曼陀香粉混杂就会产生剧毒。 曼陀香粉是附在宫灯壁上,点燃后漂浮在空气中。宫灯在绮云的寝殿内彻夜点燃,她吸入后诱发毒发。 这两样东西都是谢晦的女儿送进宫的。由于涉及谢晦,义隆不得不谨慎万分,命人继续追查两样物品的经手之人。绮兰殿内所有人等都遭到审问和搜查。结果,从吟雪的房中搜取到杏仁苷和曼陀香粉。 加上袁皇后的指证,吟雪朝影宫小姐的身份暴露。吟雪涉嫌毒害郡主,嫁祸谢晦的罪名。事关重大,她已经被关入刑狱,交由廷尉继续审理。 绮云闻言大惊失色,吟雪天真烂漫,从小在朝影宫内养尊处优,从沒经历什么苦楚。为了义真,为了自己,惹上这个无端官司。 绮云揉了揉额角,让春竹扶着自己,勉力强撑着行至刘义隆议政的紫宸殿,请门口宦官入内通报。不一会儿,宦官出來告知,义隆忙于政务,沒有时间和精力接待绮云。 绮云听了,心凉了半截。春竹请她回转绮兰殿,绮云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坚持站立在义隆殿外,直站得脚跟发酸,头晕眼花。 一个下午,紫宸殿进出的嫔妃和官僚众多。平日里,众人对她争相亲近,而今见绮云立在殿外,却无一人上前与她搭话。 绮云明了,吟雪的身份暴露。魏国朝影宫是各国避讳头疼的庞大机构,何况魏宋两国是敌国关系,兹事体大,人人避之不及。吟雪每日与绮云亲密无间,绮云的身份也因此而变得尴尬。 如今,绮云前來为吟雪向刘义隆求情,他人自然不敢接近绮云。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绮云并不由此怨恨他人,只是坚持站在殿外,要见义隆一面。 站立时间一长,她支撑不住,身子摇摆欲坠。殿门口有个宦官见状,搬來一把胡椅请她坐下。绮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坐下靠在椅背上。绮云自中毒以來,倦睡无力,过了一会渐渐睡过去了。 待绮云悠悠转醒时,睁眼看去,天色已经暗黑,眼前的春竹已经不知去向,身上盖了件斗篷。绮云心中疑惑,抬眼见眼前一位丽人,作嫔妃模样打扮,面目祥和,眼中流露出关切的神色。 ------------ 第128章 羊车巡幸 站在绮云面前关切地看着她的是潘妃。潘妃既不是宜都王府义隆以前的侧妃,与义隆沒有共同患难的经历,也沒有显赫的家世。除了姿色出众,但宫中美艳嫔妃如云,在宫中是个不起眼的嫔妃。 她平日温雅沉静,喜好翻翻书籍,知道绮云编写晋史,偶尔至书斋与绮云交谈几句,也算和绮云有些交情。 潘妃见了绮云醒了,微笑道:“郡主终于醒了,你在这个风口睡着了几个时辰。你的宫女站在一旁,本宫见她倦怠有些支持不住,让她回去了。” 绮云见潘妃此刻并不避嫌,且关心自己,感激地看着她:“这件斗篷也是淑妃娘娘的?” 潘妃点点头,凑近绮云,在她耳畔轻轻地道:“郡主等不到皇上的,不如回宫吧。这个时辰已经入夜,皇上他……驾羊车巡幸后宫去了。” “羊车?”绮云心里惊异。 皇帝架羊车巡幸后宫,有史记载有西晋武帝司马炎。在统一三国之后,原來很节俭的他追求起了奢靡的生活。沒有了对手,他开始丧失进取之心,大兴土木、大修宫殿。 在统一吴国的时候,司马炎将原來孙皓的后宫美女五千多人全部弄进了自己的后宫,使总人数猛增到了万人以上。美女多得让司马炎无所适从,只好想了个办法,用羊拉着辆车,自己坐在车上,任凭羊拉着他在宫中自由地漫游。他坐上羊车,羊到哪宫门口停下,晚上就临幸该宫的女人,把雨露播撒给她。 一向节俭并谨言慎行的刘义隆怎么坐起了羊车,学那个奢侈的司马炎。他这么做是何用意? 绮云皱眉沉思了一会,握着潘妃的手,诚恳地对她道:“娘娘绝色容颜,兰心蕙质。可是怎奈宫中嫔妃太多,皇上眼花缭乱。今夜,您想不想皇上驾临?” 潘妃入宫已久,却未得到义隆的临幸,听绮云如此说來,不由喜形于色。让宫人扶了绮云,一起至潘妃住的毓秀宫。 绮云随着潘妃进入宫殿内室,附在潘妃耳语一番。潘妃听了连连点头,吩咐宫人按绮云说的去办。 接着,绮云笑着让潘妃沐浴更衣,静候佳音。潘妃虽然按绮云所说的去做了,但心里依然忐忑不安,双手绞着帕子,和绮云说话也显得心不在焉。绮云只是安慰她稍安勿躁。 过了一会儿,宫门口传來一阵骚动,有宫女急步走來,前來禀告义隆驾临毓秀宫。 潘妃欣喜万分,拢了拢耳边的鬓发,察看自己穿着并无不妥,忙上前行礼迎驾。 义隆脚步轻快地走入殿内,义隆经过调养,面色看不出曾有过虚劳症的模样。他扶起潘妃,点头赞道:“毓秀宫,名字不错,钟灵毓秀,正好配得上爱妃的聪慧德行。” 潘妃款款起身,娇滴滴地道:“皇上如此夸赞臣妾,臣妾实不敢当。只是,皇上从未驾临毓秀宫。今儿,皇上怎么想起到臣妾宫中?让臣妾不胜惶恐。” 刘义隆手抚了抚潘妃的脸,笑答:“内宫地域广大,嫔妃众多。今儿沒事,朕想哪位后妃和朕有缘,便坐了羊车进行游幸。不料,羊车到你宫门口,却停步不前。羊都会为你而徘徊不前了,更何况人呢。” 义隆和潘妃进入内宫,潘妃笑道:“臣妾宫内还有一位贵客,要面见皇上。” 绮云闻声从帷幕后现身出來,对着义隆行礼问安。 义隆见了绮云,淡笑道:“在毓秀宫的宫门口装饰褰帷,把竹叶插在门前,并在外头的地上洒上咸水。羊喜食盐和竹叶,所以义隆的车驾经过潘妃的毓秀宫时,羊会停下舔地而止步不前。这都是云儿你的主意吧?” 潘妃听了,面色微变,不知怎么接话。 绮云抬头,清澈如水的眼眸望着义隆,镇定地答道:“前些日子,潘妃娘娘一直來水榭书斋看谢公编好的晋史,得知晋武帝司马炎有坐羊车巡幸后宫的做法。司马炎治国无方,开国不久后就发生八王之乱,五胡乱华。首都洛阳和长安前后陷落,两任皇帝及其亲属被俘虏然后被杀害,除了南下的司马睿建立东晋,司马氏几乎被斩尽杀绝。这也许是司马炎强奸天下妻女、离散天下骨肉、暴敛天下资财的报应。 这部晋史的初稿,皇上也是看过的。今儿,皇上乘坐羊车巡幸后宫。云儿对此万分不解,便问潘妃娘娘,皇上是勤俭治国,英名睿智,怎么会仿效晋武帝荒淫误国的做法呢? 潘妃娘娘回答云儿,皇上爱好精通文史,一定是想后宫有哪位嫔妃通文史典籍,皇上是借羊车而寻求知音人。既然娘娘懂得皇上的心思,便仿效晋宫嫔妃的做法,把皇上的羊车引导至毓秀宫。” 绮云的话入情入理。义隆虽然多疑,也找不出绮云话中的破绽,侧首对潘妃道:“沒想到爱妃竟然有如此细密的心思。知道朕的用意和想法,可谓难得。” 潘妃见义隆信了绮云的一番解说,心里放下了大石,笑道:“郡主聪颖,和臣妾一样料到皇上今夜必定临幸毓秀宫。有几句话,郡主想对皇上说,皇上是否给郡主一个开口的机会?” 义隆点点头:“爱妃已经如此说,朕给爱妃一个面子。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绮云跪下伏下身子,叩首道:“请皇上念吟雪年轻,虽出身朝影宫,但并无过错,放了她吧。吟雪和云儿情同姐妹,怎么可能下毒暗害我呢?定是有人借吟雪之手,对云儿不利。云儿自认为生逢乱世辗转飘零,幸得皇上庇护,不愿意伤及无辜。” 义隆沉吟片刻,温言道:“朝影宫在四国皆有耳目,朕不得不防。郡主的一片心,朕自会念及。郡主的身子骨重要,你回去等候消息吧。” 见义隆如此说,绮云知道多说无意,只得回宫等候消息。 她焦急的等了一夜,直到子时才沉沉睡去。到第二日晌午,睁眼醒來,见吟雪坐在床边。绮云挣扎着坐起,欣喜地看着吟雪,两人抱头痛哭。绮云拽吟雪的手,细细问她关押在刑狱有沒有受什么刑罚折磨。 吟雪避而不答,只说自己平安无事,但她眼中浮着郁抑,面色泛着惨白。绮云看在眼里,不禁隐隐担忧。 ------------ 第129章 真相浮出 午膳时分,绮云就着几个小菜,吃了小半碗鸡汁粥。她在床榻上躺了几日,觉得身上有些汗湿,也不要人陪,自己慢慢挪到温香浴室中。 进了浴室,方察觉有人在浴池,并传來轻轻的啜泣之声。绮云转过屏风,见吟雪半个身子浸在池水中,裸露在外的上半身,雪白的肌肤印着些青紫印迹。吟雪握着浴巾拼命揉搓着肌肤,似乎要把那些印迹擦去。脸上滚下大颗的泪珠,砸在池水水面上,泛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绮云大惊,上前拽住吟雪的肩,急切地连声问她:“雪儿,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你不要瞒姐姐。告诉我,姐姐一定不会放过他。” 吟雪忙收了眼泪,把颈脖以下的身子沉到水里,脸上强笑着,口中只说沒有什么事,姐姐不用担心。 绮云沐浴后犯困,斜倚在榻上打盹。朦胧之中,见一个体态修长俊逸的青衫青年被一个蒙面黑衣人追赶着,那黑衣人手握雪亮的利剑,将那个青年逼下了山崖,那个黑衣人站在崖顶哈哈大笑。绮云看着此情景心都揪起來了,大声叫唤却发不出声音。 梦境一转,却见那个青衫青年牵着一个少女的手,神情悠然地走在一条山路上,那个少女从后面看身形体态分明是吟雪。绮云看见他们,不禁大喜,快步追赶,却怎么也跟不上他们。一团迷雾升起,他们两人再也不见踪影。绮云深陷迷雾之中,惶惶然如同坠入冰窟。 绮云从睡梦中醒來,身上出了冷汗。回想梦境,那个青衫青年像极了义真,而义真已死,吟雪被他拉着,是不是吟雪要出事了? 绮云不敢声张,叫唤了几声。春竹闻声进來,午后就沒见过吟雪。绮云不放心,拄了根拐杖出了门,强撑着一路寻吟雪而去。 在绮兰殿的花园内寻了一遍,想着是不是出宫去了,正要出宫去找。路过在花园的一角,一簇茂盛的花丛之后传來吟雪轻柔软糯的声音和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声音时高时低,仿佛在争执什么。 绮云驻足倾听,只听见吟雪道:“孔大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将解药给云姐姐?你设了一个圈套,让姐姐中毒,你的心怎么那么黑?” “沒有雪姑娘的帮忙,两种毒物又怎么能入得了绮兰殿?雪姑娘虽说和郡主姐妹情深,却架不住对死去的庐陵王的一片深情。若庐陵王在天有灵,定会被姑娘的赤诚所打动。” 绮云听此声音很熟悉,又听吟雪称他为孔大人,知道那个男子是刘义隆的近臣侍中孔宁子。 “孔大人,你先前说姐姐中毒只是暂时的。姐姐吃了谢家女儿送的糕点,曼陀香粉也是在她们送的宫灯内壁发现的,这样可以嫁祸于谢晦。皇上自小与姐姐交厚,见姐姐中毒,必定会讨伐谢晦。谢晦和徐羡之、傅亮等权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皇上为何迟迟不对谢晦动手?还把我扔进了刑狱逼供。必定是姐姐求了皇上,皇上才开恩放了我。”吟雪接道,声音含着怒意。 孔宁子安慰她道:“雪姑娘稍安勿躁,把你送入刑狱的不是皇上,是袁皇后。你的身份被皇后查实,皇上也要做做样子。皇上依然保留了谢家之女暗害灼华郡主的证据,就等时机成熟,向谢晦等人发难,到那个时候自然会给郡主解药。” “什么时候才叫时机成熟?”吟雪有些急切地问道。 孔宁子慢条斯理地答道:“皇上早就不满谢晦、徐羡之等人专权。只是,皇上要向他们发难,必须计划周详,最重要的是实力和情势对皇上有利。如果不利却发难,到时候谢晦等人反噬,不要说皇上,连你和郡主一起跟着遭殃。” “那怎么样,情势才能对皇上有利呢?”吟雪忧心忡忡地道。 孔宁子嘿嘿一笑道:“雪姑娘來自于朝影宫。自然知道朝影宫这一年在我宋国势力猛增,所以,要想皇上为义真报仇,为郡主解毒,取决于你们朝影宫,或者取决于朝影宫背后的人,,魏国的皇帝拓跋焘。只要拓跋焘命朝影宫将在宋国的暗人线索报给皇上,皇上必然实力大增,就能向谢晦、徐羡之等权臣发难,为庐陵王伸冤报仇。到时,雪姑娘的一切心愿就可以了了。” “可是,你当初诳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我被关在刑狱之时,你还强迫我……你不怕皇上查明你的所作所为,然后治你的罪?” “哈哈,皇上治我的罪?皇上对这一切一清二楚,洞若观火。”接着,孔宁子又调笑道,“雪姑娘,你成我的人了。你和我的关系,皇上也是默许的。” 绮云听到拓跋焘的名字,心头猛跳。想了一下,渐渐明白过來了。义隆早就知道自己和拓跋焘曾经的一段情。在洛阳的白云山,费尽心机将自己带到建康,就是为了有一天利用自己和拓跋焘的关系。原來自己中毒,下毒的人是吟雪,背后的推手是孔宁子,而真正的主谋竟是刘义隆。 刘义隆既可以利用此事,安个罪名嫁祸于谢晦,又可以胁迫拓跋焘,为的是截取朝影宫在宋国暗藏的势力。刘义隆这招真是一石二鸟,心机深不可测。 可是,争霸与红颜,江山与美人,孰重孰轻?江山如画,红颜易老。一个君王岂会因为曾经的红颜生命垂危而放弃半壁江山? 冯绮云从未奢望一个君王会爱自己胜过江山,所以,她心里暗暗嘲笑刘义隆、孔宁子等人的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绮云从树后转身出來,面色沉静地对孔宁子道:“孔参军大人,你别白费心机了。你诓骗雪儿,让我身中奇毒,你以为这样就能让魏主拓跋焘就范,皇上就能坐稳江山,而孔大人从此就能飞黄腾达?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六道轮回业力回报。孔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报应吗?” 孔宁子哈哈大笑:“六道轮回业力回报?那只是吓唬胆小懦弱之人之说。所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将功成万骨枯,郡主聪慧,其中的道理自然能明白。” “姐姐,是我害了你。”吟雪拉着绮云的手,泣不成声。 “不要哭,姐姐不会怪你的。怪只怪你用情太深,中了小人的圈套。姐姐中毒,可能也是命该如此,天道轮回,谁又能逃得过一个死字?干干净净的离去,总比有些人留在世上为非作歹的好。”绮云用衣袖轻轻地擦拭吟雪的泪水,拉着她的手回转殿内。 ------------ 第130章 望穿秋水 绮云和吟雪回了殿内,春竹前來禀报,皇上领着魏国的龙骧将军步堆,并带着太医前來探望。原來,魏宋两国自河南一战后,两国先皇都去世,新帝先后登基,都有致力于改善两国关系的意愿。北魏国主拓跋焘派遣龙骧将军步堆等前來宋国访问,尽力使两国恢复友好关系。 当龙骧将军步堆问候起灼华郡主时,刘义隆将实情告知他。步堆听说郡主中毒不愈,便推荐自己从魏国带來御医,为郡主切脉诊断,以尽绵薄之力。 绮云听他们如此说,请御医入内,挽起衣袖请御医把脉。御医细细地摸了脉,又仔细地验看了绮云的气色和舌苔。 走到外殿,提笔开了几道方子,交给刘义隆。只说绮云中了邪风之气,体虚乏力,并不大碍,只须益气养脾,开了人参、白术、熟地、当归、白芍等补药。刘义隆接过方子,凝神细看了一会,倏然展眉微笑,连称多谢。 绮云冷眼看着义隆人前对人温雅有礼,实则心机深不可测。明明知道自己是身中奇毒,却让魏国的御医來把脉诊断。她也拿过方子,瞅了几眼,觉得这个方子也着实奇怪,自己中毒吃这些益气养脾的补药有用么?她心里正疑惑,当看到了方子上的“熟地、当归”时,忽地心头一震。 步堆迈步上前,他是一名粗犷豪迈的北方战将,一双浓眉之下虎目精光,此刻对绮云毕恭毕敬,施礼问安。劝慰郡主安心调养,不日就能康复。 绮云对自己身上的毒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今日却见魏国的使者和御医一个尽地说自己能够康复,刘义隆也展眉微笑。绮云眼瞅着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察觉他们之间似乎达成某种协定,也淡淡地懒得理会,只是在面子上对步堆连连称谢。 过了数日,龙骧将军步堆在建康完成与宋国修好一事之后,一路沒有停歇,快马加鞭地赶往平城。入了皇宫,在宫门口宗爱领着他,急忙赶往云庐,登上侧旁的一处高台。原來,拓跋焘在云庐边上建了一座高台,有九层之多,这是他这个北魏新皇登基以來所做的唯一奢侈之举。 高台之下,宫城内景致尽收眼里,尤其是能把云庐看个一清二楚。这一年多來,宫城内无数绝色佳丽被窦乳母邀请至皇宫内,莺歌燕舞,争奇斗艳。可是,正当年轻血气方刚的拓跋焘却不曾为其中的任何一个丽人而回首驻足。 拓跋焘每日操心军国大事,和崔浩等人商议国事,常常废寝忘食。他安顿流民,整军经武,兴盛农林工商,短短一年内,初见成效,国力更盛从前,令四方震惊。他未及弱冠之年,表现出英明果敢,掌控朝纲,驾驭江湖,令北魏的臣子们由衷地叹服拓跋焘是个生而为帝的男人。 此刻,拓跋焘正在高台之上接见步堆。步堆随宗爱登上高台楼顶最后一级台阶,看着拓跋焘的背影,心内一阵激动,因多日劳累,上了楼顶不由有些微微喘气,脚下被楼梯绊了一下,步伐趔趄。 他见了拓跋焘,躬下身子欲行大礼。拓跋焘见他,忙抢步上前扶住他的双臂。 见了步堆,拓跋焘威严俊容却掩不住眼中的急切,问道:“今日终于得见将军了。步将军,你快给朕说说,灼华郡主如今怎么样了?她到底是身中奇毒还是讹传?” 步堆喘了一口气,双手抱拳答道:“禀皇上,传闻并不虚假,灼华郡主中毒是真。如果不及时解毒救治,只能拖上十天半月……” “原來从宋国传來的消息竟然是真的。既然是这样,你可把朕的意思转达给刘义隆了?” “臣一切按照皇上的意思转述。刘义隆答应只要得到他想要的,绝不会再难为郡主了。” “那刘义隆果然是只笑面虎,表面温和文雅,沒想到心却如此狠!连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灼华郡主也被他作为一枚棋子,捏在手中。此人,将是我魏国之大敌。” “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要答应撤回朝影宫在宋国的势力?让徐羡之、谢晦等权臣和刘义隆互相掣肘,不是更好吗?” 步堆这话问得有些大胆,但拓跋焘豪迈大度,一向对文臣武将厚爱,鼓励臣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拓跋焘对于正确睿智的建议大多都能采纳,君臣关系极良好密切。 拓跋焘听了,背转身子去,俯瞰云庐,沉缓地道:“步将军,你不知道灼华郡主曾对朕有救命之恩,又相知共处过一段时日,那是朕……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她如果香消玉殒,朕将沒有机会再见到她。朕坐在这个皇位上,即便是手握乾坤,江山永固,对于朕也是了无乐趣的了。” “是,微臣明白了。”步堆为拓跋焘的话深深打动,他敬重重情重义的英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拓跋焘能够为魏国,当时能够放弃心上人,可见铁肩承担江山重责,如今又为心上人放弃半壁江山,重情重义。醒握江山,醉拥美人,方不失英雄本色。 拓跋焘负手而立,冷静地命道:“步将军,立刻飞鸽传信至朝影宫主,让墨宫主将朝影宫的眼线暗人势力提供给刘义隆,以换取解药,带灼华郡主平安返回魏国。” 说罢,他凭栏而望,看向南方天际,口中叹道:“这座楼台还是不够高,不够……”任风吹起他的乌发,丝丝愁绪萦绕不去。 此刻,宗爱匆匆前來禀报:“河间公有紧急军情要面圣。”拓跋焘收回思绪,简短地下令:“传。” 一会儿,河间公拓跋齐匆匆登楼,单膝下跪行礼,呈上一卷帛书。拓跋焘接了,展开看了,将帛书揉作一团,拽在手心中,凝眉低声咒骂了一声。 拓跋齐和步堆见拓跋焘的脸色微怒,面面相觑,问道:“皇上,何事令您如此?臣等愿意为皇上分忧!” 拓跋焘将帛书扔在地上,甩了甩袖,鄙夷地道:“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那些柔然蠕蠕,借父皇升天不久,尚在国丧期间,乘机发兵南下。大肆掳掠我魏国吏民百姓,还攻陷了我们从前旧都盛乐,七皇叔等人如今兵困云中。” 拓跋齐和步堆闻言,也不禁怒发冲冠,齐声道:“蠕蠕等居然欺人太甚!皇上,您一声下令,臣等愿为马前卒,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拓跋焘一声断喝,右手一摆,“朕要亲自北上,驰援云中。给那些蠕蠕看看,我拓跋焘会怕谁?天下,谁能与朕为敌?”说罢,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眼中却透着凌然寒冰,浑身爆发出君临天下的威势。 ------------ 第131章 水落石出 信鸽飞到建康,停在一只如白玉一般雪白的手掌上。墨川从信鸽的腿上拿下小卷纸条,展开看了,眉头微蹙,扬声叫來墨琪,并把手中的纸条递给他。 墨琪看完,急问:“宫主,我们必须按魏国皇上的吩咐去做吗?” “不然还能怎样?”墨川冷清地答道,“别忘了,我们朝影宫能在江湖中几十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有魏国皇室的势力在后面为我们支撑,而今的魏国新帝拓跋焘更是把朝野江湖牢牢控制住手。我们朝影宫目前行事,岂能不听从皇命?” 墨川沉吟片刻,吩咐道:“墨琪,你去和路惠男一起,准备我们朝影宫所有在宋国眼线暗人的详细情报,被我们收买拉下水的那些官员情况也一并梳理好,越详细越好。” “宫主,那是我们苦心经营几年的成果,难道宫主真打算拱手让出吗?”墨琪有些不甘心。 墨川呵呵一笑,缓缓说道:“如今,南朝的皇帝朝政军政都被徐羡之等人把持着,那刘义隆是吃不香,也睡不好,竟然使计令灼华中毒,其心肠不可不谓狠辣。如今,拓跋焘命把眼线暗人提供给南朝皇帝,以换取解药,带灼华平安回魏国。我们眼下撒手,几年的经营看上去付之东流,损失巨大。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些眼线暗人给了刘义隆,得到他的信任,将來扳倒权臣后,能够进入权力中枢。这些人是刘义隆的,也是我朝影宫的。将來,我朝影宫慕容氏要用他们的时候……” 墨琪恍然大悟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绮云身子渐渐感觉一日好似一日,憋闷了多日,前往天澜阁编书忙了一天。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绮兰殿,走至内室,见窗台上正坐着一人。白衣纤尘不染,屈膝而坐,眼望月色,神情闲逸自得。 听见绮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來,正是墨川,绮云上前问好:“不想宫主竟亲自來了,宫主可是给绮云带來好消息?” 墨川跳下窗台,如雪花般轻盈,立在绮云面前,如冰川碎玉一般冷峭,对绮云道:“之前,我们和刘义隆达成交易,他让人在你的饮食中下解药了。所以,你的身子在逐渐恢复。你只要把这个给他,他会给你最后一副药,你身上的毒也将彻底解了。” “我们朝影宫是用这个东西换了你的解药的。”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打开是一个折子。绮云见那个折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及其官职、爱好把柄等,许多是徐羡之、傅亮等五个权臣的亲信心腹。 墨川解释道:“这些有的是我的人,有的是我朝影宫收买之人,都是可用之才。刘义隆有了这些人,扳倒徐羡之等权臣,指日可待了。” 绮云心里明了,施礼道:“多谢宫主相救。你们朝影宫提供了这些名单和人员给义隆,换得了我的解药,我应为此付什么条件?宫主不妨明言。” “条件?”墨川一怔。绮云恬淡地说道:“朝影宫行事沒有只给好处,不求红利的。何况,这也花了你们不少心血,岂会轻易拱手相送?” 墨川轻摇了摇折扇道:“郡主倒是一个明白人。你说的不错,我是要有条件的,就是,,郡主要为我做一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我暂时还沒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要不要答应他?绮云微蹙秀眉,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又有什么能被他挟持着呢?而自己毒已解,已经有生的希望。想到这里,她很干脆地道:“好,宫主,我答应你便是。” “灼华,我这段时间在细细访查庐陵王的死,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这个,给你看看。”墨川说罢,展开一块布帛,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最后有几个红指印。 这是什么?绮云疑惑地接过,看了一眼,倏然瞪大了眼來來回回看了好几遍,才问他:“宫主,这上面说的,可都是真的?” 墨川微颔下首道:“吟雪被墨琪带回了朝影宫,可说什么也不肯安静地呆着,直嚷着到建康设法营救宋国庐陵王刘义真。我派人为她探听了一番,打听得庐陵王和那宋少帝刘义符在同一天被人暗杀。我察觉这里有些蹊跷,邢安泰在金昌杀刘义符,潘盛在新安杀刘义真。我便让人拿了这两个人,严刑拷问之下,竟探听出真相了。 原來,宋国的风云巨变,一切都是在刘义隆的谋划和掌控之下发生的。徐羡之等人只是他手上利用的棋子,还有,他利用你,加深刘义符和刘义真之间的嫌隙和怨恨。先利用刘义符手中的权力贬谪庐陵王,然后再利用权臣对刘义符和刘义真的不满,把他们都除掉。然后,他一步步踏着亲哥哥的鲜血,登上皇帝宝座!” 绮云闻言,如晴天霹雳一般,怔怔地发呆,犹自不可置信,惘然若失。 墨川接道:“邢安泰和潘盛这两个背主之人还被关在我朝影宫据点的地牢之中。灼华如若不信,可以去一问究竟。” “还有那个孔宁子,也是个歹毒之人,居然敢拿庐陵王之事來要挟吟雪,还害得她失去清白,实在罪无可恕。我在离开宋国之前,孔宁子,他必须死!”墨川咬牙说道,眼中杀意已现。 绮云惊问:“宫主要离开宋国?” 墨川点头道:“嗯,我还带了一个消息,你听完后,自己抉择去留。虽说,魏国新帝拓跋焘命我带你回魏国,但如果私自放你,他也奈何不了我。因为,拓跋焘自己已经陷入麻烦之中。我朝影宫已经得到消息,柔然六万骑兵正在调兵遣将,暗中向魏国的云中靠拢集结,平城岌岌可危。此事对魏国不利,也将危及我朝影宫。明日一早,我立即赶往云中。” “什么?”绮云闻此讯息,心头巨震,惊跳起來。 墨川看绮云玉容失色,语气冰凉如水道:“如今,刘义隆若得到我朝影宫的暗人内线,只需里应外合,危机不久就可以解除。而此时魏国皇帝则危机四起,他新登帝位,便遭逢如此大难。两相权衡,你打算如何行事?” “柔然六万骑兵向云中集结,危及平城。”绮云脑中被这个讯息震得嗡嗡作响。她思量了片刻,下定决心似的正色说道:“宫主,我和你一起去魏国。我还有些话要和义隆说,说完便不再与宋国有任何的瓜葛。明日一早來和你汇合,请宫主在城外江边等我。” 墨川深深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了声“好”,转身翩然而去。 ------------ 第132章 梦断金陵 绮兰殿,绮云让春竹生起了火盆,并吩咐她请义隆前來绮兰殿。然后,她喝命众人退得干干净净。 “云儿,你冷吗?怎么生起了火盆?”义隆迈步进來,有些诧异地问道。 绮云不答他的问话,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义隆哥哥,我的身子大好了。今日,朝影宫的宫主墨川给了我这个。”说罢,她掏出名折递给义隆。 义隆打开名折,浏览了一遍,面色一喜:“正是这份名折。”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抬头对绮云道:“云儿,委屈你了。你把这个喝了吧。” 绮云沒有多问,接过药瓶,仰头喝下,淡淡地道:“义隆,这些人你现在能用,但日后也小心警惕些,人心是会变的。” 绮云向他伸出手,示意道:“这名折中的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为你所用的,我要再筛选圈划一下。” 义隆见她诚恳,不疑有他,把名折还给绮云。绮云一手执名折,另一只手甩出一块布帛,扔在义隆的脚下,痛心地指着他道:“义隆哥哥,还有一事绮云要请教你,这布帛之上写的事情是否属实?” 义隆见她神情异常,心中疑惑,捡起地上的布帛。一看之下,脸上血色尽褪,瞬间变得煞白,惊问:“这是从哪里來的?” 绮云见他上前,后退几步,把名折晃了晃,放在火盆的上方,沉声道:“义隆哥哥,我要听实话。” 义隆忙伸手止住她,艰涩地点点头:“上面孔宁子、邢安泰他们供认的事情,都是……真的。” “原來如此……”绮云瞬间流泪满面,悲怆地质问道:“他们是你的亲哥哥,你竟然如此设计谋害他们?” 义隆吁了口气,清淡的目光宛如寒夜飞雪,一字一句,带着几分苍凉的笑意:“云儿,自古皇家就沒有父子亲情、兄弟之义。哪一朝、哪一代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曾记得,我四岁时,父亲命刘粹辅佐我镇守京口,防御卢循民变之乱。他从來就嫌弃我,只是把我推入火坑。让我去京口,拿我作个挡箭牌,为了安定那些作战将士的心,但一旦城破,我便会被碎尸万段。当年,我站在城楼,看着无数的人在城楼下作战,厮杀震天,血流成河。人命如此轻贱,有如蝼蚁。那时起,我便知道,这世界沒有什么人能作为依靠,一切只能靠自己! 回到太尉府,我更加隐忍蛰伏。一次,义符把我的头按在湖水里,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是路过的人居然沒有一个出手阻止,最后父亲也只是责骂义符两句了事。那天起,我便暗暗发誓,有遭一日我定要站在权力的顶点,让天下人对我俯首称臣。 从懂事起,我既受尽身体的折磨,又受尽别人的冷眼。家中只有长姐仁慈,还算照顾我。还有,绮云你在刘府也是寄人篱下小心谨慎,与我同病相怜,有时互为依靠。看着义真和你最好,我只能默默在一边看着。 什么叫做委曲求全,什么叫做卧薪尝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其中的艰难痛苦。刘义符只是比我早生一年,便可以轻狂傲慢、为所欲为。绮云,你说,都是同父所生,为什么我和他们的命运竟会如此的不同?” “那义真呢?义真对你也算不错。你为什么对他下手?” 义隆沒有答是也沒有说不是,眼中的暖意褪尽,冷如寒冰,只是从唇间吐出一句:“生在帝王家,既是他的幸,也他的不幸。这是他的命运。” 绮云听了,如同身陷冰窟,从头凉到脚,伤感地说道:“我明白了。你以我为棋子,千方百计地谋划,如今获得了你想要的一切,皇位、地位、权力。我自小在刘家长大,受你们庇护和照顾。但从此以后,你我各自东西,地分南北,天涯海角,两两相忘。”说罢,将手中的名折递给他,决绝地道:“给你!” 义隆接过名折,这是他朝思夜想的东西,此刻握在手中,心却被掏空了一般。他胸口一阵气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急忙用手捂住了嘴,缓了一缓,揣测着问道:“云儿,你从此以后会永远离开我?” 绮云犹豫了一瞬,用力地点了点头。义隆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如果,我不要这个名折,你会留下來吗?” “义隆,这份名折对你是权力、是自由。你筹谋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放弃呢?况且,义符和义真因你而殒命,我又怎么会留下來?这宫殿虽然富丽堂皇,却令我喘不过气來。你是天生的王者,刚毅果决,心机似海,你很适合那个位子。”绮云沉缓地答道,悲凉之意尽显。 义隆登时清明过來,上前一步,攥住绮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多年來,我韬光养晦、苦心经营。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实实在在地拥有你……” 绮云决绝地打断了他的话:“义隆哥哥,这是云儿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是高高在上的南朝皇帝,将來会名垂史册,不再是小时和我相濡以沫的义隆哥哥。你想要的已经到手了,我身上的毒也已经解了。我们再也不用纠缠,我要去该去的地方了。义隆,我们……后会无期。” 此刻,义隆明白过來了,就算是登基为帝,手握实权,拥有天下,但也有一些是自己永远无法拥有。 他的身体经过调理,旧疾很少发作了,但此刻熟悉的疼痛从心尖丝丝溢出,一点一点渗到他的四肢百骸……手足再沒有力气。他的手放开绮云的肩,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云儿,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一早。”绮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好,我明天送你。”义隆从唇齿间挤出的每一句话似耗尽他所有的力气。绮云低低地回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你每天都很累,而且你的身子不好……不要來送了。” 第二日,天未亮,绮云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腰束长绫。出了绮兰殿,便见到义隆的清瘦的身影隐在暗色中,七月的天,他的身上竟似寒露深重,脸色苍白,嘴唇微青。原來,义隆担心她不告而别,竟在绮兰殿外等了半夜。 他望向她,轻声道:“我送你一程。” 她无声点头。 如此,他送了一程又一程。 直至快出建康城,她望向北方说:“不必再送了。” 义隆轻抚着她的鬓发,轻声道:“等我这边一切妥当了以后,我会派人接你回來的。你好好爱护自己,你回來的时候,一根头发也不能少。只这一次,下次再见,我绝不会放手!” ------------ 第133章 温凉怀抱 出了建康城,至长江边上,墨川和文武公子正等在那里。一行人上了船后,轻舟如箭一般射出,到了江北登岸,立即有人牵上几匹马上前。 墨川吩咐道:“墨琪,你带吟雪先回朝影宫。等我讯息再行事,不得轻举妄动。” 两人驾马,往北而去。绮云感觉坐下良驹与之前骑过的马都不同,稳便飞速,身子如在云端。下马歇息时候,她手抚马身,见手上竟是红血,心中不禁大惊,脱口而出道:“这是汗血宝马?” 墨川点头答道:“正是。” 他们二人一路上很少歇息,日夜策马飞奔。绮云疲累困顿之极,但兀自还在强撑着。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头有些晕,身子渐渐不稳,快要掉下马时,不想掉入一个温凉的怀抱。 墨川坐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她才沒有掉下马。绮云身子一僵,正要挣扎,却听到耳边一个淡漠地的声音道:“你想掉下马去粉身碎骨吗?” 绮云依言与墨川共乘一骑,另一匹马则似有灵性一般,沒有人鞭策,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两人无话,绮云只感觉呼呼的风声从耳旁掠过,鼻端还有淡淡的菊香萦绕着。 绮云起初身子很僵硬,离了墨川有些距离,但是这样强撑了沒多久,困乏上身,眼睛也迷迷糊糊,慢慢地似进入梦乡。等她醒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墨川揽入怀抱,两人之间竟无间隙,不禁耳热面红地挣扎了下马。 附近有一条溪流,两人蹲下身洗了洗脸。绮云见溪水清澈,鱼儿在水中游來游去,不禁拍手乐道:“今天的饭食有着落了。” 于是,她从树上掰些细树枝,拿在手里。墨川不解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绮云答道:“等会儿,我下到溪水中负责赶鱼,你那这些细枝可以扎鱼,我们就有午饭吃了。” 墨川嗤笑一声:“用得着那么费劲吗?”话未说完,他的手一抬。绮云眼前一花,只听见几声“扑哧”的声音,溪中几条鲫鱼浮在水面上。 绮云把鱼打捞上來,见几只鱼的鱼腮处皆插入一枚琅花暗器,鱼还是鲜活的,却像被麻醉一般动不了。她暗想这手真是漂亮,抓了鱼,架火烤了。 墨川看着手中黑黢黢的烤鱼,眉头微蹙了一下。绮云笑道:“宫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外面勉强用一点儿吧。” 墨川将鱼放在鼻端闻了闻,赞道:“嗯,闻着还不错。沒想到你竟还会烤鱼,你这一手是向谁学的?” 绮云听了,手上一滞,避而不答,只是嫣然一笑:“这很重要吗?你有的吃就好了。”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绮云困顿时,墨川将她抱在怀里,为防她睡着,逗她开口说话:“你知道,柔然这次派出的大将是谁吗?这个人,你还和他会过一面。” 绮云撑着困倦的双眼,问道:“是谁?我怎么可能认识柔然胡人?” “记得并州的擎香楼吗?第一次我在擎香楼里见到你时,有一个胡人听你奏曲,想要拿住你,带你去北疆,那个人就是柔然可汗大檀的侄儿於陟斤。这次南下的骑兵主帅就是他。” “原來是他!那个像个铁塔一样的胡人。”绮云想起來了,那次是和墨川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身手和暗器,美得似仙人白玉,不可方物。 绮云为这个巧合震惊了,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胡人似个铁塔笨熊,为她的琴声倾倒,此人竟是柔然骑兵的主帅? 二人骑马经过一个市镇时,绮云嚷道:“墨川,停一停,快停一下。” 墨川无奈,只得勒住马缰绳。马还未停稳,绮云便跳下來了,走至一家卖琴的店铺中,一眼瞅见了店中墙上正中间挂着的一把琴。那琴通体雪白,大小只有普通的琴一半。 绮云手指着那琴道:“掌柜的,那张琴拿下來,给我瞧瞧。” 那掌柜赶忙取下琴,递给她,并恭维道:“姑娘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名为断弦。” 绮云拨了一下琴弦,音质优美,声音铿锵有力。 “就是它了。”绮云抱了琴,疾步转身离去。 “你还沒给我银子,我的琴……”掌柜气急败坏地追出去。他话音未落,一锭金子准确无误地抛在他的柜台上。 墨川问她:“你要买琴做什么?” 绮云來不及和他多说,又拉着他到了一家成衣铺,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件月白男式长衫。并走到里间,挽好发髻,换好衣装,走出店铺时,已经一位翩翩佳公子。 墨川看着她的装扮如同那天在擎香楼抚琴时的样貌,心里有些明白,凉凉地嘲道:“上了战场,谁会注意到你?杀声震天,谁又听得到你的琴声?” 绮云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战场中喊声如雷。就算於陟斤认识我,他怎么能听到我的琴声呢?” 一路上,绮云边骑在马上,边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題,侧首间,瞥见冷清孤傲且身手非凡的墨川,心生出一个主意。 七月里的草原,蓝天如洗一望无垠,低缓的山坡绵延至草原的尽头,茫茫绿海之中开放着火红的芍药、金黄的丝菊、湛蓝的马莲花。阳光透过白云的缝隙,像千万支金箭,射向草原。微风带着草的清气,轻轻地拂过绿草的梢头。白色的鸟儿起起落落,在绿海中啄食。草原上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气息。 忽然间,大地震颤如雷声隐隐,宁静被打破,惊起白鸟拍翅飞往苍空。鼙鼓擂动,仿佛是远古巨人的怒吼,千乘万骑踏着鼓点而來,在地上滚起阵阵尘沙,如一道道黑色的铁幕席卷而來。 柔然,乘拓跋魏立国时,也迅速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东起外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北括贝加尔湖、南到大漠的强大游牧帝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柔然一直是拓跋魏北方最主要的敌人。北魏明元帝深恨他们一经杀伐冲击,必作鸟兽散,不久又集合起來,复又进攻,追捕他们十分不易。所以,下令贬称他们为“蠕蠕”,意为爬虫之意。 ------------ 第134章 初败柔然(1) 四面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安分了十年的柔然可汗大檀得知魏国明元帝拓跋嗣去世,新皇登基,不禁大喜。于北魏始光元年率六万骑兵杀入云中,大肆屠杀掳掠吏民百姓,并攻陷了北魏从前的旧都盛乐。 拓跋焘闻讯大怒,亲自率领轻骑兵,三天两夜从平城赶到了云中。大檀毫不示弱,派自己的侄子、大将于陟斤领兵对抗。 魏兵漫山遍野,如潮水涌至。鼓角雷鸣中,兵士们在马上疾驰着,口中大声呼哨,以助军威。旌旗招展,剑戟如林,柔然和魏国两军骑兵对垒。稍后只见红旗招动,大军分向左右,一根赤黄色蟠龙九旄大纛高高举起,万余铁骑扈驾精兵簇拥下一骑当前,却是拓跋焘亲临督战。 他一身紧身绯红骑装,金色的铠甲泛着耀目的光芒,身姿英气俊致,浑身气度迫人。犹如旭日东升,熠熠生彩,让人不敢正视! 于陟斤见了魏帝的伞盖,立刻下命进围,铁骑层层包围,共五十余重。魏国将士见柔然军依次排列,严如壁垒,如同铁墙,直逼皇帝马首,皆有些惊恐失色。 拓跋焘纵马而立,领军在魏军之首,神色沉静威严,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刀锋。魏国骑兵见少年皇帝如此安然镇静,军心方才安定下來。拓跋焘吁了一口气,缓缓将剑横在当胸,正欲拔剑而出。每一个人都紧张肃穆地看着敌阵,将士们身下的战马不安地马蹄刨地,跃跃欲出。 不料此时,空中传來一阵铿锵有力的琴声,那琴声渺渺,似离的很近又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來。琴音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让人无法避开,婉转柔美又似刚强坚韧,清粹冷冽如白露含光。 所有的军士都不由自主地循着那琴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五十重的包围圈中,竟然有两名白衣男子并绺而行,缓缓进入人们的视线。眼前情景如此诡异,又如此神奇,令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痴痴地看着。 联袂而來的两人一个白衣胜雪,光华耀目,一个月白衣衫,淡雅出尘,宛若一双白凤翩然而至。两人偶偶私语,一人手揽着另一个的腰间,宛如情人般亲密,又似知己般无隙。那月白衣衫的少年怀抱通体雪白的断弦琴,纤手轻抚琴弦,边弹边歌: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两人两骑似乎离得很远,可是又仿佛一瞬间來到两军阵前。 “是云清!”拓跋齐、安颉等人皆惊叫出声。 拓跋焘闻声全身一震,耳中作响,嘴里发苦,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绮云。见她那熟悉的身影依偎在墨川身旁,陡然间,锥心般的疼痛扩散到全身五脏六腑,什么身处险境,什么如敌深渊,皆抛之脑后。转瞬,神志又清明起來了,她來了!如果今日不能突出重围,在这里和她同生共死,人生倒也是快意。 “美人,是你!”随着一声惊呼声,一个铁塔般的柔然大将手握铜锤,骑马列队而出,他便是柔然的主将于陟斤。 于陟斤见绮云一身月白衣衫,发髻挽起,清俊少年模样。拨动琴弦,琴音歌声熟悉,不禁想起來那年在并州的擎香楼,月夜下初见美人的情景。如今打败魏国皇帝胜券在握,心中自是得意,不想美人不约而至,忙上前招呼。 “将军你好!三年不见,您竟然还能记得在下?将军别來无恙?”绮云悠然问候,眉眼弯弯,嘴角含笑。 她的笑容让于陟斤移不开眼睛,他直着脖子问道:“美人你不知道,并州一别,本将军什么时候忘记了你?我回了草原后,几次派人去并州打探你的下落。今日你出现在这里,你是上天派來助我一臂之力的吗?” 几年不见,那于陟斤居然记得她的模样,对她念念不忘。于陟斤只道上天派美人前來助阵,可是却不知眼前的倾城丽人却是夺魂双煞。 “这里正在打仗,危险的很,我带你离开这里。”一别三年,他的汉语流利了不少。说着,于陟斤策马走近绮云,两柄铜锤安放在战马上,另一只手欲拽绮云的手。 绮云后退一步,眼中寒光一闪,一枚琅花直击他的咽喉。他急忙偏头避过,琅花从他的脸颊插过,划出一道血痕。绮云抽出腰间束的琅花长绫,甩至他的面门。于陟斤一愣,迅速反应过來,身子一低,避开她的长绫。 转眼看她的长绫又至眼前,于陟斤双手举铜锤,紧紧地夹住长绫。绮云欲抽出手上长绫,无奈于陟斤力大无穷,一手握住了长绫的尾端,一步步把她拉至跟前,口中嚷道:“美人儿,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蒲团般的大手眼看就要抓上她的肩膀,绮云一个轻盈闪身,避开他的手掌。她明眸流转,顾盼生辉,娇嗔道:“将军好本事!不过,要抓到我才算是真英雄!”说着飞身弃了长绫,转身向魏军阵前奔去。 于陟斤见她姿色撩人,心里正痒痒的,见她转身而逃,哪里肯轻易放过,手持铜锤向她追去,铁塔般的身躯奔跑起來却也迅捷。绮云身姿轻巧,但她并不使十分力,只在于陟斤跟前忽近忽远地跑着。两人在两军阵前,一个在前面奔,一个在后面追,这情景着实有些滑稽。 不知不觉,绮云奔到了拓跋焘的跟前,飞快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做了一个口型“佛狸,快!”拓跋焘身随心动,弓弦上已搭上了三支羽箭,待于陟斤奔至阵前,绮云猛然低头。拓跋焘看准时机,立于马上,拉满弓弦全力射出,眉宇间是傲然无匹的气势。 在绮云脑海中浮现的是,在白云山竹屋前的院子里,拓跋焘三箭如一线射中靶心,第三箭把木靶击得粉碎。绮云跳起來拍手雀跃不已,拓跋焘温柔地回视她:“只为了有能力保护你!” ------------ 第135章 初败柔然(2) 于陟斤感觉一阵风袭來,躲避不及,一支箭插在他的肩膀。他顿觉不妙,倏然停下脚步,紧接着拓跋焘的第二支箭射中他的前胸。他低头看了一瞬,咧嘴笑了,不曾想拓跋焘的第三支箭已经到了,一箭命中他的眉心。他铁塔般的身躯像后倒去,大地震动,尘土翻飞。 绮云舒了一口气,脚步收缓。不料,于陟斤在倒下的同时,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将右手的铜锤向绮云投掷了出去,铜锤如流星赶月般至绮云的身后。这一切來得太突然,拓跋焘手握弓弦,來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绮云的后心要被铜锤击中。拓跋焘瞪大了眼睛,目瞠欲裂,屏住了呼吸。他从沒有这么害怕过,只感觉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眼看绮云在劫难逃,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影快如闪电一般把绮云扑倒在地,铜锤重重地击中了那人的右肩。与此同时,尘土飞扬阻了众人的视线,只听见传來骨骼脆裂的声响。 拓跋焘看得清楚,是墨川扑在绮云身上,奋不顾身救了她,两人倒地,如两只白凤掉入尘土。他反应过來,心跳得如擂鼓一般,手心尽是冷汗。他定了定神,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他來不及下马查看,冷声喝命一旁的豆代田:“豆代田,你带着我的卫队好生护住他们两个。你用你的脑袋担着他们的安全,不得有误!” “是。”豆代田拱手应道,挥手示意拓跋焘的近身卫队上前,把绮云和墨川紧紧地护在圈中。 “其他的将士们跟我冲!”拓跋焘大喝一声,当先策马扬鞭,冲入柔然军阵。魏军见柔然主将已死,皇帝身先士卒。顷刻间,军鼓猛起,锽箭如云,魏国骑兵纷纷投向血海。 绮云抬眼看去,拓跋焘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一支银枪上下翻飞,如蛟龙出海,浑身散发着坚毅刚勇之气,如战神下凡。草原上烈风吹起他的绯红披风,如一团火在燃烧。 绮云收回目光,低头看视墨川,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嘴角还有血丝溢出,尘土中有几口殷红的鲜血。 自认识他以來,从沒有见过他如此狼狈。他两次受伤都是因为自己,此刻见他模样,也不知是生是死。绮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察觉他原本温凉的身体渐渐转冷,不禁泪如雨下。眼泪滴落在墨川的脸上,忽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我还沒死,灼华,你哭什么?” 绮云闻声,抹了抹眼泪,见墨川的凤目微微睁开,正凝视着她,隐隐有些光彩。 “你还活着!太好了!”绮云喜极而泣,只觉得此刻他冷清的言语如同天籁一般悦耳动听。她用力抱了一下墨川的肩,他发出“嘶”的一声痛呼,绮云吓得连忙缩了手,“我弄疼你了?” “沒事,只是右肩的骨头碎了。你不用担心。”墨川淡淡道,似伤口不是长在他的身上,说着他举目看向前方战场。 拓跋焘所到之处,柔然骑士连连逼退。他们首将殒命,群龙无首,似乎沒有料到魏军如此的凶悍,军心涣散,立时自乱阵脚。魏国将士见状,更加士气鼓舞,拼了命地向前冲,气势如虎似龙。柔然骑兵纷纷溃散,如同开闸的洪水不可收拾,大量柔然人落马,为奔马踏成肉泥。 大檀可汗见此情景,又惊又恐,匆匆召集了亲扈烧毁草庐营帐,带着手下的骑兵就往北遁逃。 后人史书上记载:柔然纥升盖可汗大檀闻魏太宗殂,将六万骑入云中,杀掠吏民,攻拔盛乐宫。魏世祖自将轻骑讨之,三日二夜至云中。纥升盖引骑围魏主五十余重,骑逼马首,相次如堵;将士大惧,魏主颜色自若,众情乃安。纥升盖以弟子于陟斤为大将,魏人射杀之;大檀惧,遁去。 战事已了,魏军大获全胜。 到了夜间,全军安顿下來,军营中生起篝火。拓跋焘将自己的王帐让给墨川和绮云住,让人在对面重新搭了一顶帐篷。 军医给墨川配好了药,欲上前为他包扎,被他冷厉的眼色给止住了动作。墨川下巴微抬:“云清,你來给我上药包扎。” “我?”绮云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会……” “你是我文武殿的公子,连伺候我都不会吗?”墨川皱眉反问道。绮云只得磨磨蹭蹭地上前,欲解开他的腰带。墨川一记凌厉的眼风扫向那军医,喝命道:“你杵在这里干什么?你给我到帐外候着,不许有人进來。” 那军医身子一抖,脑子不用反应地出了帐,乖乖地站在帐外,为他们把风。 帐内无人,绮云为他除了外袍,拨开他丝质里衣的衣领,露出肩膀大片雪白的肌肤,泛着温润的光泽,手指触及之处细腻光滑,微有凉意。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忙定下心神,细心为他上好药,为他包扎起來。绮云的手法并不纯熟,几次都碰到墨川的伤。一阵尖锐的疼痛袭來,墨川微皱了皱眉,面色却丝毫不变。 等包扎完了,绮云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墨川淡淡地说道:“下次手法熟练高明一些,不要再碰到我的伤口。” 绮云闻言一惊,自己以后要日日为他敷药包扎吗?但他是为了救自己,自己动手伺候他也是应该。于是,陪笑道:“这是第一次,难免紧张了些,下次不会了。” 墨川微颔下首,神情有些愉悦,“伤在右肩,我整个胳膊都不能动了,我还沒有用左手吃饭的本事。” “啊,宫主的意思是吃饭也要我喂?”绮云皱眉问道。 正说着,帐外传來阵阵议论,声音似有些压抑,但北方英豪嗓门嘹亮,依然清晰可闻:“也不知那朝影宫主伤势怎么样了?” “我们去看望他,会不会惹那宫主不高兴?” “我们是不是让云清给我们引见一下?” …… 听了外面的声响,墨川秀眉微蹙,面有愠色。绮云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掀开帐帘,出去一看原來是拓跋齐、安颉、尉眷等人在帐外徘徊。 绮云抱拳施了一礼,温言道:“原來是各位将军,云清有礼了。” ------------ 第136章 欲语还休 他们看她出來了,面露喜色,上前围着她争相道:“今天总算见到你们宫主真面目了,真是……”安颉啧啧赞道。 拓跋齐看着绮云,有些诧异道:“云清,我记得你以前长的不是这个模样。” “是吗?”她眉毛上挑,“是变丑了,还是变美了?” 拓跋齐答道:“你以前皮肤黑黑的,隐在人群中只怕找也找不到。现在真是美……” 安颉道:“你们朝影宫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好看?是不是有什么灵丹秘方?” 绮云这次也是作男子的打扮,但沒有掩饰她的如雪肌肤。众人以为她有什么灵丹秘方,忽然变得貌美惊人。 绮云不愿意对自己的容貌多纠缠,“沒什么秘方,我本來就是长这样。将军们有什么事吗?” 北方鲜卑族人性情豪爽,心直口快。拓跋齐等人把手上的东西拿出來,对她殷勤地道:“我们看你们宫主的身手真是了得,仰慕不已。我们几个烧烤了羊肉,想给你们尝尝。” 绮云接过,点头向他们道谢,目送他们离开。 此时,对面的新搭的帐篷内走出一行人,中间是一个绯红的身影。众人簇拥着,他却寂寥冷清,似遗世独立于雪山之颠。此刻,他也看到她了,他顿住脚步,目光穿过重重人影,与她纠缠。 所有的人和物都不见了,好像万事万物只剩下他们俩。那眼光像一张网,密密把她罩着中间,逃不脱挣不开。眼光中各种情绪,有思念,有渴望,还有很多看不懂的…… 绮云见他撇开众人,移步朝自己走來,一阵心慌,忙拿了羊肉掀帘入了帐篷。 见她神色异样,墨川问道:“你手上拿了什么?怎么像是丢了魂似的?” 绮云沒有答话,把手上的羊肉放在案几上,默默地拿好小刀,一小块一小块地切好,为他放在碗里。墨川也不客气,伸出左手用小银刀扎起,优雅地送到嘴里。一个切一个吃,帐内气氛古怪的压抑。 光线一暗,一个人掀开帘子进來,颀长挺拔的身影给人有种压迫感。绮云看了一瞬,撇开目光,低头切肉。 墨川欲站起身來,拓跋焘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多礼。 “宫主,这里还住的习惯吗?”拓跋焘温言问候。 “还好,多谢皇上。”墨川的语气清清淡淡,波澜不兴,示意拓跋焘请坐,“这是别人送的上好的羊肉,皇上也要用一些吗?” “也好。”拓跋焘一撩锦袍,坐了下來。 “云清,给皇上切一点,让皇上尝尝。”墨川吩咐道。 绮云点点,拿了小刀细细给拓跋焘切了一小块,递给他。因离得近了,她见他眉宇间冷峻清舒,温暖明黄的灯光,笼在他身上泛着丝寒意。 “只吃肉,沒有酒怎么能行?”拓跋焘拍了拍手,侍从进來听候。拓跋焘命他拿來两坛好酒。 烛光之下,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对饮。 墨川忽道:“还记得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是在洛阳的菜馆里,转眼又过了一年多。” 拓跋焘抬碗的手忽地一滞,缓缓道:“如何不记得?第一次见宫主,朕以为惊见天人。” “皇上说笑了,墨川本就一平常之人,天人之说羞煞墨某。”墨川答道,忽话題一转,笑问:“那天,我还见与皇上与一个美貌女子在一起,说是先帝为河南王祝寿派去的女官,长得和云清一模一样,不知此刻她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拓跋焘和绮云都惊愕地看着墨川。 拓跋焘面色一丝苦痛闪过,转瞬如常道:“她,不是什么女官,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据说,她随宋国的宜都王,去了南朝都城建康,后來再也沒有见过她了。” “哦,原來如此。”墨川微微一笑,“听说宋国发生惊天巨变,权臣徐羡之等人废少帝迎新皇。后又派杀手,暗杀了少帝和庐陵王刘义真,也不知那灼华郡主能不能躲过此劫。” “但愿她吉人天相。”拓跋焘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眉眼中掩不住内心的痛楚。 绮云冷眼瞧去,见拓跋焘压抑的痛苦和墨川莫可名状嘴角的浅笑。忽然明白了,墨川是故意的! 绮云怒了,不再沉默,开口道:“听说那灼华郡主为人良善,吉人天相。就算是遭逢大难,她也能安然无恙,两位就不要挂心了。宫主,你还是操心自己的伤势吧。”说罢,又切了一块肉,“啪”的一声甩在墨川面前的盘中。 墨川愣了愣,讪讪道:“本宫御下无方,让皇上见笑了。” 第一次见绮云微怒,小小女子气势凛然,不容轻慢。拓跋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你这个文武公子倒有些意思,他当初在平城,也帮了朕不少忙。” 墨川抿了一口酒,岔开话題:“说起在洛阳,墨川得到了河南王的款待,也有劳皇上的引荐。只是,沒想到河南王正当盛年,却被人谋害,如今可有凶手的线索?” 说及河南王被害,拓跋焘的眸光一暗,摇头道:“沒有,凶手下手狠辣,做得天衣无缝。其势力似乎深不可测。不过,他们再怎么狡猾,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早晚会被朕揪出來,连根拔起。此次,柔然骑兵來攻,幸得二位來相助,你们朝影宫又为魏国立了一功。” “朝影宫多年受皇室的庇护,这是我们份内之事。”墨川谦让道。 “朕从小便听父皇说起过,他少年时因为与先帝生了嫌隙,离宫出走,路遇杀手,幸得朝影宫的帮助,才逃脱杀身之祸。后來,父皇与尊父结为兄弟,父皇对当年的恩情沒齿难忘。” 墨川听他说起父辈的往事,连声感慨:“当年的事情,我也听家父说起过,那时他们二人还有我的母亲,和慧安师太一起四人在江湖上行走,行侠仗义,好不快活,家父对那段日子念念不忘。只是墨川奇怪的是,慧安师太原是俗家女子,为何后來出家修行?” 拓跋焘答道:“这件事,父皇也讳莫如深。我当时年幼,只知道慧安师太原是我的二皇婶,对我很好。据说她当年生有一子,不幸夭折。加上皇叔当年犯上作乱,被缉拿处死,她便遁入空门带发修行,从此不再是红尘中人。” ------------ 第137章 星夜情语 拓跋焘顿了顿,问道:“宫主多次往返于大魏和夏国之间,如今夏国有何动静?我大魏虽然占据地利,可是四面都是强敌。对付柔然和夏国,不知宫主有何高见?” 墨川思索了片刻,道:“柔然大檀可汗必不甘心失败,仗恃他的兵多将广,一定会卷土重來。请等秋天田里的庄稼收割以后,皇上派遣大军分兵两路,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并进,加以讨伐就可。”拓跋焘听了,点头称是。 墨川接道:“此次皇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柔然骑兵的进攻给化解掉,夏国从明处不敢妄动,说不定还会有示好之举,只是暗处却不可不妨。我朝影宫派往夏国的暗人查获,在夏国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叫作琅鸣谷,是夏王赫连勃勃专门豢养杀手的地方,据说训练方式极其残酷。当年赫连勃勃派人暗杀了自己的岳父,一举夺得河套地区,奠定了他今日夏国的根基。那次暗杀就是琅鸣谷出的手,干净利落。” “这倒让朕想起了,去年在洛阳,朕的四皇叔河南王被刺客一剑毙命,出手狠辣,让人心惊。”拓跋焘低头沉吟道。 墨川点头道:“他们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皇上,大魏的防备尤其是皇室成员的护守,要多加小心。” 绮云在一旁嘀咕道:“狼鸣谷。匈奴族以狼为图腾,这个名字倒也贴切。估计谷中养了很多狼。” 墨川瞟了她一眼:“不是狼鸣谷,而是琅鸣谷。此琅非彼狼,那赫连勃勃自认为是夏大禹的后代,是神的后人,故改姓称赫连氏,顺应天意,永享天下。谷中有一树号琅玕树,上面缀满珍珠美玉。谷中的杀手多为美女,选其中姿色绝佳者为天女,都身负绝密任务。上一代三名天女消失了二十年,下落不明,至今无影无踪。” 拓跋焘面有忧色:“恐怕三名天女早已潜伏各国,看來朕要小心防备,多加提防。朝影宫不惜深入险地,探听讯息。我大魏是你们的坚实后盾,无论多少人力财力,朕都不在话下。此次,宫主和云清立下如此功劳,让朕如何答谢两位?” 墨川看着绮云,推辞道:“主意是她出的。她听说柔然主将是三年前在并州相遇见过的胡人,所以装扮一番,奏响琴曲,目的是引出于陟斤。我只是传输内力给她,曲震三军,出了些绵薄之力。皇上要谢,就赏赐云清吧。” 拓跋焘转首对绮云亲和地道:“这次云公子前來助阵,引出他们的统帅,被我射杀。柔然骑兵大败,是朕即位以來的第一次胜仗,这一仗对朕意义非凡。云公子,你功不可沒,你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开口。” “奖赏?”绮云呐呐道,有些茫然。 “要什么奖赏?云清,你直说吧。”墨川也鼓励道。 绮云心里转了转,爽直地开口道:“我想要在平城风景最佳的怡人之地,开一家南方菜馆。” “南方菜馆?”拓跋焘喃喃道,眼光闪烁。他忆起和绮云在平城泰平王府时,曾说及此事,自己曾祝她早日达成心愿。果真如此,他就是沒脸也要來。他心里泛着一丝苦一丝甜,我负了她,可是她心里却还有我…… 绮云见他惊喜交加的眼神,知道他想起往事,可是往事又如何能追忆?垂了眼帘轻声道:“我只是不喜欢北方饮食,想开个南方菜馆,不亏待了自己的胃。皇上不要多想。” 听了她的话,拓跋焘胸中隐隐酸涩,起身告辞道:“夜也深了,宫主伤重须卧床静养。我不多叨扰了,告辞。” 墨川起身含笑点头,绮云送拓跋焘出了营帐。 拓跋焘犹豫了一瞬道:“云清,陪我去走走,好吗?” 绮云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两人离了营帐,來到草原深处,回首望营帐的火光遥远而暗淡,天上繁星点点,似水晶嵌在黑色的绒布。 他们來到一处坡顶,暗淡中,拓跋焘的侧脸面目挺秀,锋棱迫人。 天空中北斗星的右侧有流星划过,拓跋焘负手而立,仰望苍穹:“苍狼代表王权和战争,乃兵家之星。春秋初年,兵祸连年,古书记载:北侯有苍星坠地,撼地数日。苍狼星方向有流星落地,那么意味着战争要开始了。” 听了此言,绮云打了一个寒颤,拓跋焘回首柔声问道:“云儿,你冷么?” 绮云摇摇头:“那么兵连祸结,烽烟四起就避免不了吗?” 拓跋焘缓缓说道:“回到平城后,守在父皇的病榻前,他给我说道,拓跋氏的祖先什翼犍当年尚在襁褓之中,就面临血腥变乱,他的母亲把他藏在裙裾之中才逃过劫难。成年后,他历尽千辛创立了代国,到头來被前秦苻坚所灭。再后來,我的祖父拓跋珪孤身一人艰难复国,打败四方强敌,创立大魏。这一切付出了无数先人的鲜血,如今他们升天,化作了天上的颗颗繁星,在夜空中俯瞰着这片大地,审视着拓跋氏后裔的作为。所以,作为拓跋氏子孙的我,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说罢,对绮云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绮云默默地听着,指着星空说道:“这些星辰许多我也不认识,只认识北斗七星和那颗最亮的北极星。” 拓跋焘点头道:“北极星指向正北,是所有星辰的中心。圣人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绮云回首看他:“皇上有如此心胸,是中原百姓之福。”劲风來袭,吹起二人的衣袍,猎猎作响,绮云身上起了些寒意,她提议道:“皇上,夜深了,我们回去吧。”说罢,转身先行。 立在她的身后,拓跋焘忽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是我的世界。我出生于皇家,无法选择,我拓跋焘此生,定不负天下不负卿!待这天下大定,我便和你携手天涯。绮云,你可等我?”一字一句满含情意和痛楚,随着夜风送入她的耳中。 绮云脚步一滞,沒有回头,幽幽地回道:“皇上是中原天下人的君王,若将誓言说得那么美,岂不是成为彼此的羁绊?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云淡风轻,无牵无挂。” 说罢,缓缓离去,只留下一抹纤巧的背影,在星光下渐渐淡去。 ------------ 第138章 凯旋而归 回到王帐,绮云低头默想:琅鸣天舞和琅鸣谷的名字如此接近,而墨川会使这种功夫,他和琅鸣谷是什么关系? 墨川见她苦思出神,半天默然不语,便问她怎么了。绮云按捺不住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來,他淡淡地回道:“我不会说,但你可以猜。” “莫非宫主的母亲,就是当年琅鸣谷消失的三位天女之一?”她小心翼翼地推测道。 墨川沉吟一瞬,缓缓地点头。她有些震惊,低头垂目不知在想什么。墨川见她这样,屈起中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给你个榧子吃。也不知你在苦恼些什么?如今夜深了。你服侍我上床歇息吧。” 绮云含怨地摸了摸头,服侍他脱了外袍,扶着他上了床。绮云坐在他的身侧,墨川见她兀自出神,忍不住开口道:“你有什么心事别想了。赶明儿你把脑子想糊了,倒变成我服侍你了。我睡不着,你和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她犹自愣愣的。 “说说你小的时候。”墨川提议道。 绮云徐徐说道:“小时候对家中的记忆是模模糊糊,只记得母亲对我很好。从懂事起,差不多就在建康刘府,和义真他们一起长大……” 绮云回忆小时,忽然想起自小见自己母亲多眉头微蹙眼含忧思,沒有真正开心快乐。当时只觉得母亲很美,冠绝红尘,冷艳绝伦。父王宠幸她多年,沒有一名侍妾。她每次读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些情诗时,心想就是父王和母妃这样的吧。母亲有四个孩子,王府内全家安宁且融,她为什么就是不快乐?柔弱的母亲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却会使琅鸣天舞,让皇伯父近不了身。母亲和琅鸣谷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她倏然心底一寒,不敢再想下去,和衣躺在帐内的胡椅上,辗转反侧许久才迷糊睡去。 早晨醒來,绮云发觉自己睡在胡床上,墨川却睡在床边的胡椅上。他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手抱肩头,眉头微蹙。他的右手不能动,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将她抱上床的。 过了几日,大军开拔回到平城。两边的人群见大军回城,欢呼声如潮。人们不顾军士的阻拦,争相将手中的鲜花抛给魏军,魏军是一路踏着鲜花铺就的道路上进城的。 拓跋焘骑马在队伍当中,含笑挥手致意。绮云策马行在他的侧后方,看着拓跋焘挺拔昂然的身姿和街市两侧如浪的人潮。她不禁暗想,战乱已久的人们格外祈望泰平安定,而不到弱冠之年的北朝皇帝率军以少胜多,抵挡柔然骑兵的进攻,使中原免去一场浩劫。新帝即位以來的第一仗为他赢得了极高的威望,难怪人们会如此狂热地欢呼拥护新帝。 皇帝的车辇缓缓行在队伍当中,人们以为车驾中沒有人,却不知车辇内此刻正懒懒地歪坐着一人。墨川白玉一般的手掀起车帘的一角,看了眼平城街道两边疯狂的人群,嘴角微扬起一丝笑。放下车帘,他依旧慵懒地斜靠在软褥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折扇。 此刻,平城最奢华酒楼齐风阁的楼上,一年轻人安坐如素,看着入城的军士队伍,清雅的声音响起:“**,你去查一下,骑马走在北朝皇帝身侧的那个月白衣衫的年轻人是谁。” “是,公子,我即刻去办。”那名叫**的中年人应了一声,大步转身离去。 入了皇城,拓跋焘立即召唤御医前來,为墨川查看伤势,叮嘱了一番才罢。绮云在一旁看着,见墨川的伤势沒有大碍,方放下心來。 拓跋焘看看她,安慰道:“宫主的伤势并不要紧,你且放宽心。朕会命令最好的御医准备最好的药材,日夜听候你们的吩咐。若有半点闪失,惟他们是问。” 拓跋焘想起之前答应过对她的承诺,又道:“云清,之前朕答应你的赏赐一定会做到。你只要看中平城任何一地,划作你的名下都可以。” 绮云玩笑道:“我若是看中皇宫中的某一处,皇上也可以划拨于我么?” “君无戏言。若是如此,朕求之不得。”拓跋焘含笑说道,“你和墨宫主的功劳,朕即便奖励整个皇城,又有何不可?” “素闻皇上法度严明,赏罚分明,果真如此。”墨川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绮云说道:“那我还是少要一些,凡事适可而止。陛下随便划拨一地给我便是,我只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在便心满意足了,别的并不敢奢求太多。” “你们为魏国立下大功,朕岂能亏待你们。云清,你只要看中平城任何一处,朕即刻赏赐你们,不要顾虑。”拓跋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多谢陛下,那云清恭敬不如从命。”她躬身答道。 绮云为了选个合适开轩舫的位置,把平城摸了一个遍,宫城、京城和郭城來回勘查了几次。终于,选中了宫城以南,郭城之北的位置,那里有临皎若明镜的灵泉湖,湖边有一座三层楼的楼宇,可以阅尽灵泉湖美景。打听下來,可惜灵泉湖一带的庭院及那栋临湖小楼都有主人了。 墨川斜倚在软垫上,凤目微抬,瞅了她一眼:“你的茶庄菜馆位置看得怎么样了?” “位置倒是看好了,那个地方风景如画,犹如北国江南。湖面上成片的荷花,岸边柳树成荫。只可惜……”绮云叹气道。 “只可惜什么?”墨川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可惜好地有主。”绮云在墨川对面坐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而且,我打听下來,无论出多高的价格,那个主人不卖此地。所以,我回來告诉你,请宫主拿个主意。” 墨川手指轻轻拨弄着扇骨,不以为然道:“你原是爽利之人,这会子却迟疑起來了?其实,你用不着纠结。你只要把这事告诉皇上,他自然会替你出头。” 绮云摇摇头:“不行,听说那个主人不久前以高价购进此地,自然不肯轻易卖出,可见心爱之至。我若倚仗皇恩豪取强夺,传到民间,恐有辱皇上的圣明。再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再等等看,想想别的办法。” “你为他倒想得真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一个皇帝,天下都是他的,要赏赐什么还不是他的一句话。你倒为他省來省去。”墨川轻描淡写地说道。 绮云正色答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虽贵为皇帝,他的钱财还不是來自于民,最后用之于民?不是随便予取予求的。” “那你就不要那些赏赐了?” “那不行,那是我应得的。我说过我要凭自己的双手挣钱,这可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了。对了,我这般操心,里面还有你的一半呢。我身边的人都是些富可敌国的人物,可怜我却经常身无分文。从今以后,我一定要改变如此不堪的处境了。” 说着,她的俏脸泛着光彩,似乎看到了未來美好的前景。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受他人的挟制,内心是满满的充实和憧憬。 ------------ 第139章 卢隐公子 这时,外面进來一名侍卫,禀报道:“云公子命小的留意那主人。那家主人现使人传过话來,如果云公子真的喜欢那块地,那家主人约您见面,一切可以商谈。” 墨川问道:“那家主人是什么來头?似有备而來。” “禀报宫主,那家主人是不久前在平城兴起的云舫的舫主,非常神秘,外人从不认识,只知道人称卢隐公子。出头打点生意的是他的手下,叫**和刘安的。” “云舫?卢隐公子?”墨川自语道,“看來他们來平城的时间的确很短,连本宫都不知道。但沒想到他们有如此财力,实力如此雄厚,想必是有些來头的。”凤目流转,看了看一旁托腮沉思的绮云,“此事,你怎么看?” “卢隐?我觉得这人的名字有些奇怪。”绮云喃喃道。 “看來好像和你脱不了干系。之前出多高的价格,他都不肯卖,现在却要约你见面。”墨川睨了她一眼,戏谑道:“好像是冲着你來的。” “卢隐,此人会是谁呢?”绮云起身收拾了一番,整了整衣衫,准备去会一会这个神秘的云舫舫主。 墨川敛了脸上的戏谑,叮嘱道:“灼华,不管是敌是友,多带点人去。” 绮云点头应道:“好,一切我自会小心的。” 绮云跟随侍卫,到了灵泉湖畔一个闹中取静的园子。只见园子门口上的匾额书写着“东篱园”三个字,龙飞凤舞,是王羲之派的行书。她突然有些紧张,园子里那神秘的主人会是谁呢? 进了园子,一路行來,见回廊曲折,斜枝疏影,木榭石山,错落有致。绮云不由的想,这家主人真是个妙人,其清切雅致的韵味,巧妙合理的布局,一切暗合她的心意。 随着羊肠石子路进入一片清碧幽翠的竹林。午后的阳光倾洒在整片竹林,伴着清风带來的淡淡竹香,令人沉醉。穿过竹林小径,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皎如明镜的湖水。 正值盛夏,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边垂柳依依,芳草萋萋。 午后的阳光底下,隔着朦胧树荫,隐隐约约见一个单薄的身影静静地面湖而坐,共天水一色间。微风袭來,湖面漾起层层弥散的波纹,风吹起他的乌发和衣角,身影更显得孤寂萧索。 听到身后的声响,那个年轻人轻推轮椅,转过身來,静静地瞅着她。他嘴角含笑,目光清澈。原來云舫的主人卢隐公子,竟然是庐陵王刘义真。 一时之间,绮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出步子,站在义真身前的,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义真嘴角的笑更深了,柔和中带着丝清凉:“云儿,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绮云回过神來,不敢置信地道:“义真,是你?真的是你!”缓缓蹲下身去,手扶在他的膝盖,喃喃道:“义真,我这是在做梦吗?” 义真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乌发:“绮云,你沒有做梦。我是义真。” “为什么?我和义隆都以为你……”绮云抬眼看他,欲言又止。 义真浅笑道:“这还要感谢云儿对我的提醒。那日我送你红梅,你隐晦地说起皇上对我的猜忌。我记得父皇夺了司马家族的皇位,末帝被迫临终前说道‘我生生世世再也不托生于皇家。’托生于皇室,外人看去风光无限,可也在刀锋上行走。我当时就想该适时归隐了,那时起,我就着手准备着。” 绮云也回忆着:“那日在庐山星子县,我们和五柳先生、灵运公和诗。我就在想,皇上对你有所猜忌,和你的矛盾日甚一日。义真身在黄金牢笼之中,为什么不学范蠡泛舟。沒想到义真倒有先见之明。徐羡之派人去暗杀你的时候,你是如何脱身的?” “那时,我被贬谪至新安之时,已经筹划了脱身之法,只是沒想到他们來得那么快。我手下的一名死士与我身形长得相似,他易容成我的样子,引开杀手。最后他被逼落悬崖,徐羡之派去的杀手以为我身亡就罢手不再追捕。我躲避于寒潭之中才逃得性命,但寒气渗入双腿筋骨。”义真说着,用力捶了捶腿,“它已经沒有知觉了,是不能好的了。” 绮云心疼地说道:“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 “无妨,如今身在平城,一切安好。**和刘安都是当时跟着我的死士,他们十分可靠。他们代我打点云舫的生意,我便落了个清闲自在。虽说有些行动不便,但并不妨事。”义真淡淡地笑了,如和煦的春风。 “当初,你被贬谪新安时,我和吟雪都非常担心你。”绮云嗔道,眼圈也红了,“当你命殒新安的消息传來时,我大病了一场。还有灵运公和颜延之也极其伤心。”说着,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 义真知道绮云自小性情开朗豪气,能让她动容落泪的,必定是到了伤心之处,柔声说道:“那日事出突然,而且传讯不便,惹得云儿担心了。都是义真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绮云收了眼泪,露出一丝笑:“灵运公还为你赋诗,把你比作香草美人,大叹知音驾鹤西去,已再难寻觅踪影。” 说起谢灵运,两人都赞叹他有绝世的才华,桀骜不逊的性格,他的诗赋充满了竺道佛性。 “灵运公所有的诗赋中,我最喜欢的是‘行行即长道,道长息班草。邂逅赏心人,与我倾怀抱’。”义真缓缓地说道,柔和清澈的眸子瞧着她。 绮云想了想,接道:“逝将候秋水,息景偃旧崖。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 义真叹道:“云儿,你真聪明。你的心事,我明白了。”心底不由轻叹一声,既有失落又有欣慰。 绮云略紧张地看着他,他沉思少顷,舒缓一笑,如春风袭來,暖人心肺。绮云也不觉笑颜绽放。 这是几个月以來,两人第一次舒心地笑,暗沉沉的天空似被阳光拉开了一个口子。 绮云和他提及开轩舫的事情,义真认真地说道:“我打听得你正在寻找适合开茶庄轩舫的地方,我料想你一定会看中灵泉湖这个地方,所以我就先把这地块买下了。我这块地不卖,但你要经营,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一切原來你早有预谋。”绮云讶异,转瞬明了,“知我者,义真也。我的确很喜欢这个地方。大魏强盛,是个极安全的所在,不用再颠沛流离。平城经过道武帝和明元帝几十年的治理开发,处处风景如画。我想建造一个既可以用膳又可以饮茶的轩舫,并不用很奢华,只要适合颐养身性就好。” ------------ 第142章 茶室悟道 蓝天万里无云,阳光照在人身上懒懒的。灵泉湖的深处传來一阵悠扬的歌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吟雪和绮云头上各自戴了一片荷叶,遮挡阳光。她们乘坐的扁舟离湖岸越來越近,吟雪指着前方问道:“那是谁在湖岸?” 绮云闻声抬头,岸边竹林亭亭,翠**滴,柳树绿意葱茏,繁茂丰盛。树荫底下,二人衣袂飘飘,一坐一立,丰姿卓然,各有千秋。 绮云手搭凉棚,细看了一会儿,“坐着的义真,你怎么不认得了?” 吟雪问道:“义真我自然认得,站在他旁边的是谁?” “他是当今北朝的皇上,魏国的国主。” “他便是大败柔然骑兵的北朝皇帝?这么年轻!”吟雪叹道。 绮云暗叹,之前多日都不见他,这会儿自己披发跣足莲女的打扮倒被他瞧见了。 登上岸,绮云上前招呼道:“二位贵人前來,请恕我无礼。一会儿灼华去准备好茶,将功折罪。” 走得近了,见拓跋焘一身玄色便装,袖角和下摆都镶绣着银丝龙纹,腰间束着祥云纹锦带,嵌玉金冠束起乌黑的头发。萧萧轩举,岩岩若松。比之前见他,高贵中更多了几份出尘。 绮云移开目光,将手中一支碗口大的荷花放在义真的手上,笑道:“今年夏短秋长,荷花延时开放,尚未凋谢,菊花却也开了。这灵泉湖和园子里处处是鲜花,煞是好看。这是刚才吟雪折的荷花,送给你。” 吟雪上前,将手上的莲蓬放了两个在义真的怀里,“这些莲子很新鲜,清爽可口。义真你尝尝。” 义真笑道:“你们的歌声倒让我想起了七月的江南,玄武湖十里荷花连片绽放,荷叶田田,荷花沁香,又能采荷,泌人心脾。” 三人说说笑笑,把拓跋焘晾在一边。拓跋焘从未被人忽视的如此彻底,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义真见他尴尬,微笑着邀请他入茶室休息。 绮云引了众人,往九曲桥转了几转,走到尽头,是间茶室。漏窗外是几杆青竹,柔和的阳光映衬着斑驳的竹影,洒在幕纱之上,俨然一幅自然天成的画作。 室内陈设很简朴单纯,唯一的装饰就是白墙正中设有一壁龛,内悬挂一幅山水画,大片的余白,无声无色中却让人有无中万般有的充实之感。 墙角立着一个黑色陶瓶,义真示意绮云把手中的荷花插入瓶中,幽暗色彩的陶瓶和粉嫩娇艳的荷花相称,更显优雅清寂之美。 众人脱履,跪坐于铺席之上,心境觉得平和宁静。 绮云亲手取水烹茶,一缕微微的水气萦绕开來,轻云淡生。取过茶夹子用沸水将茶具一一烫热洗净,依次放置一旁。绮云自茶缸里取出些许茶叶,放入茶盏中,提起一旁小火炉上烧着的执壶,抬手悬壶高冲,注水入内。强劲的水流使茶叶在盏中转动起來,热力直透盏底。 绮云将茶液倒于四个茶杯上顺着镂空的纹路流下茶盘之下的水盒里,是为洗茶。之后一手执壶柄,一手按壶顶,将壶抬起以流畅清丽的弧线倒进茶杯里,是为点盏。茶香渐渐飘散,溢满了净室。 拓跋焘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入口微涩,缓缓渗入喉咙时,隐隐约约似苦又含甜,再细究又近乎于什么都无。那种清清淡淡、安安喜喜的味道,让他触摸到自然的质朴和温暖。 他似乎在茶的清香中回味,久久无语,落入冥想,渐生空寂幽玄之感。 义真笑道:“茶是南方之嘉木,茶道强调道法自然。灼华布置的茶室,一切以自然朴实为美,任由心境,毫不造作。” 拓跋焘醒过神來,赞道:“这里看似孤寂简朴,却返璞归真,胜过繁华的琼楼玉宇。” 绮云道:“人人心中都有一轮明月,与茶色相映。品茶之道在于水清、心静、眼明。以心品茗,不求奢华,只为一丝宁静。正所谓‘人生当如茶,清廉胜浮华’。相传商纣王筑造酒池肉林,暴奢亡国。后周武王勤俭治国,严禁饮酒,以茶代酒,以茶养廉。” 拓跋焘若有所悟,点头道:“我今日初來茗月轩,便有启悟。魏国多胡族,喜好饮酒,不如朕也下诏提倡饮茶,以茶养廉。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面对浮华心静如水,光明磊落心存正义。如此,我大魏风气可正也。” 到了午膳时分,绮云引拓跋焘登上含烟楼,让人上了拿手的南方菜。拓跋焘每品一菜,点头称赞。绮云得寸进尺,请他为茗月轩題写正门匾额,拓跋焘笑着应允。 绮云仔细地琢磨,尤其在南方菜上面用心。她记得毛修之那道牛羊羹,但夏天不宜进补,何况北魏信仰佛教的人数众多,他们多半素食。绮云便尝试用用红豆与葛粉混合后熬制成羊羹,凝结成块,制成一种净素茶点。羊羹吃起來甜而不腻,糯软滑爽,后又增加了用栗子、绿茶制的不同口味,成为茗月轩的特色佐餐食品。 拓跋焘和崔浩等人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从此,茗月轩名动平城,成为人人向往之所。 其中,除了拓跋焘,就数河间公拓跋齐來的最勤。拓跋齐常随拓跋焘一起來茗月轩,与绮云和吟雪渐渐熟悉。吟雪娇俏秀丽,拓跋齐对她暗生情愫,只是苦于军政繁忙,平日里不能多加亲近。 绮云见茗月轩日日有了盈利,便不再操心,放手让虹霓去经营打理。她自己和吟雪时常在一起,邀了义真。三人有时坐着小车,有时划着一叶扁舟,或在弯弯曲曲的深谷里,体会幽静深邃。或者在崎岖山道中,看不尽连绵丘陵。或在高岗放声长啸,在清澈的水边吟咏赋诗,一切顺应自然。绮云只觉得安稳踏实,平淡恬适在这一刻触手可及,不再虚幻。 义真回來赋诗一首,表达他的心境: 穹山临古道,丹琼铺天陈。 一水浮青碧,千峰竞翠深。 独处一斗室,梅鹤引为朋。 临麓与鱼游,迢递随心仁。 如是经年许,安然度春秋。 ------------ 第143章 一见如故 南北朝时期,各国皆大兴佛教。魏国平城内佛教盛会,慧安师太所在的竺元寺新请了一尊高四米的释迦摩尼像,即将进行开光大典。拓跋焘广发邀请,借此与邻国修好。各国派使臣前來,共同瞻仰此次盛会,夏国这次派出的使臣是平原王赫连定。 拓跋焘的七皇叔广平王拓跋连在府内设宴招待各国使臣,不料半夜时分,他在自己的寝宫被人暗杀,手法和去年河南王被害如出一辙。拓跋焘即刻宣布全城戒严,城门出入平城的人员都严格盘查。百姓家家门前悬挂白孝,慧安师太的竺元寺为广平王超度做法事。 绮云在纸上写下了河南王和广平王被害之前,设宴招待的客人的名单,一遍一遍地仔细对照查看,找出了两次都参加宴会的人,一个是墨川,一个是赫连定,且两人皆功夫高强。绮云在两人的名字下划了几道,思索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弃了笔走出屋外。 她听说竺元寺的佛像开光大典依然如期进行,方圆百里的百姓都來逛庙会。看天色渐近黄昏,不如去看看热闹,便邀了吟雪一起前往。 她们二人将身上的金玉装饰摘下,穿了平常人家女儿的服饰出门,也不带随从,随意地往竺元寺逛着。 上了山,斜阳夕照,山路两边风光旖旎,花木怡人。绮云不愿意在人群中拥挤,往那偏僻的山路上走,走到岔路口,迎面來了两个青年男子,皆器宇轩昂,锦衣华服。不同的是一人作鲜卑贵族打扮,另一个却是匈奴族的装扮。 走得近了,绮云看清了对面來人,面色一白,心不禁砰砰直跳。原來对面來人是魏国河间公拓跋齐和夏国的平原王赫连定。 拓跋齐见了她们,忙上前招呼,绮云和吟雪微笑着还礼。他看着吟雪,眼睛亮了亮,脸上露出朝阳般的微笑。 拓跋齐是北方豪爽男子,此刻见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不掩藏自己的心思,浓浓的情意挂在脸上。吟雪见了他这般,脸上的笑容消失,恢复了冷清苦涩的神情。 赫连定眼睛直瞅着绮云,笑着问道:“这位美丽的姑娘是?本王怎么瞧着十分面熟?” “这位是云灼华,是闻名平城的茗月轩的轩主。”拓跋齐答道。 “云姑娘和在下的一位故人长的十分相似,可巧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云字。本王不知能否邀请两位姑娘一起游山?”赫连定面带微笑,眼中却是寒意无限。 “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两位姑娘意下如何?”拓跋齐也对她们邀请道。 绮云本想拒绝,但看到拓跋齐用企望的眼神看向吟雪,不忍拒绝他,便笑道:“这里偏僻,沒有几个人,我们一起做伴也好。河间公、平原王请。” 四人一起往山顶的寺庙走去,山路崎岖,拓跋齐殷勤地照顾着吟雪。吟雪的真情被义真忽视,黯然神伤已久。绮云也希望吟雪能找到自己的真爱,心里想着,回头要暗示义真,否则吟雪这么好的女孩,义真将要失之交臂了。 她的步伐渐慢,与前面拓跋齐和吟雪落下一大段距离。赫连定不紧不慢地走在她的身侧。 “你倒关注别人,也不在意自己。”赫连定看着她思绪飘忽的模样,冷嘲道。 绮云似沒有听到,默默地走着。绮云深吸了一口气,打破尴尬,似不经意地问道:“昨夜,广平王邀请你至王府做客,半夜他居然被人谋害了,怎么会这么巧?” 赫连定停下脚步,如冠玉般的面容变得阴沉,扭头对她冷笑道:“灼华郡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且沒有问当年你利用我一事,今日你反倒來质问我。” 绮云见了他此刻有些骇人的模样,咽了咽口水,讪讪道:平原王,绮云为之前的事情,向你致歉。当时我被软禁于长安,利用了平原王金蝉脱壳,我也是被逼无奈,沒有别的办法可想。害得平原王受苦了,是绮云的不是。”绮云努力地将自己的歉意表达的诚恳真挚。 “就一句致歉,你的歉意在哪里?你的心在哪里?”赫连定的嘴角含着冷笑,眉眼凝着寒霜,“灼华郡主,你以为你轻飘飘的一句致歉,就可以抹去你给我带來的麻烦和伤痛么?你做梦!”说道这里,赫连定面色忽然变得狰狞可怖。 绮云心里一抖,面色一白,赫连定步步进逼,高大的身形让绮云有压迫感,一直将她压迫至山路崖壁。绮云退无可退,只有紧贴崖壁站着。 赫连定上前一步,右手攥住绮云的肩,手指抵住她的下颌,绮云不得不抬头看他,又羞又恼,抬起右腿朝他膝盖踢去。赫连定轻巧避开,坚实有力的大腿压住她的身子。 赫连定冷嘲道:“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再來说广平王的事儿。昨夜广平王被杀的时候,我在一个时辰之前就离开王府了,这个王府的侍卫都可以为证。你怎么单凭我参加了昨夜的宴会,就怀疑本王呢?你怎么如此幼稚?” 绮云的下颌被他掐住,呜呜地说不出话來。赫连定伸出拇指摩挲着绮云的面颊,缓慢优雅地说道:“像你所说,如果广平王真是我杀的,你打算怎么办?” 绮云身子瑟瑟一抖,挣扎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放开我……” “云姐姐,云姐姐……”远处传來吟雪的呼喊声,越來越近。 赫连定悻悻然放开了绮云,嘴角噙了一丝冷笑:“你既然疑心我,你去告诉拓跋焘,让他杀了本王。你就这么在意他?” 绮云抚了抚微乱的发丝,稳了稳神。这时,拓跋齐和吟雪跑來。吟雪一脸焦急道:“云姐姐,你半天沒跟上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呢。” “有本王当护花使者,灼华姑娘会出什么事呢?”赫连定抄着手,在一旁闲闲地道。 “也是,有平原王在,不会有事的。吟雪你不用太担心了。”拓跋齐在一旁微笑道。 绮云按下心底的颤栗,勉强笑道:“是啊,不会有什么事的。天色渐晚,我们赶紧上山吧。” 一路攀登,登上了九十九级台阶,到了山顶的竺元寺。见香烟缭绕,香火鼎盛,因为天色渐晚,不少的人参拜佛像后,正在回程。佛殿里,白日的喧嚣不见,斜照的夕阳照射殿堂,显得静谧而庄严。 慧安师太手执佛珠,站在门口正送走一批礼佛的香客。正打算回转身去,见了绮云一行四人,不由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他们,目光停留在赫连定的脸上细细打量着。直到拓跋齐上前施礼,她才似醒悟过來,绮云和吟雪也上前施礼问好。 慧安把他们四人迎入佛殿里。在佛殿中,他们转了一圈,慧安在旁陪伴。吟雪见了每一尊佛像,俯身低头跪拜。拓跋齐不时地向吟雪介绍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佛教的内容。 绮云也四处游览着,不经意间,瞥见一向祥和娴静的慧安正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赫连定,面上神情似喜似悲,变幻不定。 赫连定注意到慧安的目光,不由回视她,问道:“师太,我们认识吗?” 慧安忙收回目光,低头轻声道:“阿弥陀佛,贫尼看施主的装束打扮,不是魏国人。所以多看了几眼,施主莫怪。” 赫连定嘿嘿一笑道:“我不知怎地,看师太倒有几分面熟,像是多年前认识。可是本王从未到过平城,这是第一次。师太四处云游,去过夏国吗?” 慧安回以微笑道:“贫尼云游去过夏国,但那是多年前了,那时施主恐怕还未出生。施主见贫尼面熟,只怕是前世的缘份吧。” 听她这么一说,绮云细细看了看两人,却见慧安师太的眉眼与赫连定的有几分相似。一个久在夏国,一个多在魏国,两人从未谋面,见面却一见如故,恐怕这就是佛教中所谓的缘份了。 ------------ 第144章 王者之道 回到茗月轩,刚坐下沒多久,虹霓來报,皇上驾到。绮云忙出了门,向拓跋焘迎去。只见他身穿素服,衬得他的面色更显白皙,神色抑郁悲戚。 绮云引拓跋焘至茶室中坐下,分别给他和自己倒了杯热茶。绮云闻着茶香,闭了闭眼,心绪重又平静宁和。 拓跋焘手握素瓷,看着杯口袅袅的热气,似自语道:“七皇叔也薨逝了。以前都是父皇为皇叔送葬,每次葬礼过后都可以见他更显疲惫老态。如今,却换作了我來送七皇叔。我拓跋氏的近支皇室宗亲只剩下我和我的幼弟了。为什么我能领兵对敌数万柔然骑兵,保住大魏一方百姓的平安,却保不住自己的叔叔?” 他话语渐低,绮云见他满面疲容,知他多日辛劳,悄悄地取出薰草饼点燃。拓跋焘闻着这心静安神的薰香,神经渐渐放松,依于椅背睡了过去。 绮云轻轻掩上门,转身走到屋外,见两个妙龄女子迎面行來。一个垂鬟分肖髻,身量高挑,眉目洁净,是始平公主。而另一名云堆翠髻,华容婀娜,端丽冠绝,竟是贺思凝。 始平见了绮云,有些愣神道:“是你?”贺思凝收步,也认出绮云了,指着她惊疑地问道:“你怎么长得很像那个……云清。” 绮云敛襟行礼,微微一笑:“云清是我的哥哥,我是灼华。” 贺思凝道:“皇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成天往茗月轩來。听说这里的南方菜做得很好,我和始平公主也來尝个新鲜。” “这个容易。胃口好,心情自然也很好些。”绮云引她们在湖边的柳树下安坐,微风送爽,极为惬意。绮云拍手让虹霓上几道拿手的南方菜,想了想,又低声对虹霓耳语了几句。 拓跋焘睁眼醒來,见日头偏西,屋内光线昏暗。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只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他坐直身子,欣然见案上摆了一碟羊羹。 盛在青瓷碟中的羊羹,宛如玉石打磨得光滑匀润,泛着半透明的柔光,教他不禁想伸手抚摸。屋子是暗的,羊羹也是黑的,和阴影融为一体。他屈指拈起一小块,含在嘴里,感受到一种无比细腻的甜味,一点点直沁入他的心脾。 拓跋焘出了茶室,进了院子,只见天黑了,茗月轩亮起了灯。空气中有薄雾缭绕,缥缈如烟。琉璃盏悬于树梢,流光溢彩反映着波面。树下碧水渠水面上漂浮着盏盏精致的莲花灯,与琉璃盏的光相互映衬,满园的波光盈盈,仿佛银河繁星点点。天上人间,一时之间不知置身何处。 他有些惊叹,从沒有见过夜色中的茗月轩,原來竟是如此的美轮美奂,更有别样的景致。 拓跋焘负手慢慢地走在细碎的石子路上,至湖边树下。他见绮云侍立在案旁,始平公主举箸夹菜,对贺思凝唧唧呱呱地催促着:“皇嫂,你多吃点。看你这段时间也瘦了不少,多补一些,來年给皇兄生个皇子。” 贺思凝每一样都尝了些,赞道:“味道不错。本宫下次让宫里的御厨來这里学学。省了皇上來回在路上走,也安全些。” “你们今日怎么得了空來这里?來做什么?”拓跋焘上前问道,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贺思凝和始平公主连忙放下碗筷,低身行礼。 他不请自坐,看着眼前的菜肴,眼睛亮了亮,嚷嚷道:“拿一副碗筷來,朕肚子正饿的慌。” 拓跋焘津津有味地吃着,许久也不叫贺思凝和始平起身。她们两人面面相觑,半蹲下去的膝盖隐隐有些酸胀,始平支撑不住,身子开始摇晃起來。这时,拓跋焘方才淡淡地扬手叫她们起來。 贺思凝一面给他布菜,一面幽幽说道:“原來是皇上爱上了这里的南方菜。思凝已经想好了,让宫里的御厨來这里学几个月,把南方菜的做法传到宫里去,就再也不用皇上两头跑了。”说着,又问一旁的绮云:“轩主说要多少银子,本宫都给。” 拓跋焘止住她的话:“你以为朕常來这里,只是为了用膳吗?朕來这里,是有事要问灼华。”说罢,不理思凝,只对绮云问道:“前几日,你对我说,韩非子道一个君主要能够灵活运用法、势、术,方可以劳心而不劳力,治人而不治于人,这样的君主才是明君。你能再给我说得详细一些吗?” 贺思凝讪讪地放下筷子,面色尴尬。绮云微笑答道:“王者之道,法是最重要的,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四分五裂。只有依法行事,才能壮大国威,统一天下。‘势’是指君王手中的权威,君王拥有势而位尊权重,舍此将一事无成。‘术’即君王控制其臣下的技巧,当潜藏胸中,择机使用,不轻易示人。” 绮云瞥了思凝和始平一眼,见二人愣愣不知所语。始平更是坐不住,面色烦闷,嚷道:“我闷死了。皇嫂,不如我们俩去别处逛逛吧。皇兄,你也陪皇嫂一起吧?” 绮云极恭谦地说道:“灼华愿意尽地主之谊,领两位在轩内四处走走。” 拓跋焘伸手拦住她的步子,“她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灼华你叫个下人带她们去逛就可以了。我这里还有要事和你说,我也不是每次都有空闲的。” 贺思凝和始平听了,无奈地行礼告退。 拓跋焘示意她坐下,关切地问道:“绮云,她们有沒有难为你?若她们下次再來,你遣人告诉我一声。我会抽空赶來,再忙的事情我也先放一边。” 绮云坐在他对面,摇头道:“贺贵人淑德贤达,怎么会为难我?皇上说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正说明皇上不懂法势术。其实,明主有君临天下的大德,不必处处过问、事必亲躬。只要法势术三者灵活应用,便能轻松地达到智虑不用而国治的效果。” “你说的太好了。这几日,我构想了几点也不知好不好。绮云,你帮我看看。”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來。 ------------ 第145章 生辰礼物 绮云接过,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与民休息,宽赋恤贫;选贤才,严吏治;宽法网,轻刑罚;公赏罚,慎刑狱等一些政策方略。 绮云赞道:“皇上,您的这几点提得太好了。西晋末年以來,北方各族争雄,起起落落,十几个国家覆亡,不得不说其中有很多失败的教训。恃军事之强只是暂时的,只有制定合理的制度方能持久的强盛。皇上颁发这些政策,严格施行。假以时日,大魏必然蒸蒸日上。” 拓跋焘粲然一笑,对她道:“这么多天,都沒有机会说谢谢你。知道柔然骑兵南下,你为我解围而來,让我怎么谢你?” “其实,墨宫主传授我琅鸣天舞时,我与墨宫主曾经有过约定。只要夏国一日未亡,我和他的协议就未完,我就要听候他的调遣。我是追随他來到北方疆场的。” “绮云,难道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吗?” 绮云握着茶杯,热气氤氲,她的脸躲在雾气之中,朦胧而静雅。她轻声答道:“至于自己的想法,就是不希望柔然占据中原,荼毒生灵。” 当年羯族建立后赵,石勒石虎父子极其残暴嗜杀。他们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将城中男女屠杀殆尽。狼烟千里,十不存二。后來,冉闵报复胡人,颁发‘杀胡令’。北方大地硝烟重起,凡是高鼻梁多胡须的人,都被滥杀。汉人与胡人无月不战,尸野遍地。柔然骑兵残暴野蛮,只怕比羯族更甚。 拓跋焘握住她的手,动情地道:“我大魏自道武帝以來,已立三世,中原好不容易平复。我拓跋焘在位一日,绝不滥杀无辜。云儿,我希望你回來帮我。” 绮云想抽出手,他却握得很紧。她淡然道:“大魏文臣谋士猛将如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皇上今日好兴致,难得有空闲來,怎么就要抢我朝影宫的人去呢?”一个戏谑慵懒的声音响起。 拓跋焘分神,绮云乘机抽出手,不留痕迹地笑道:“原來是宫主,你也好兴致。平时也不见你的人影,这会子皇上來了,你便出现。你是闻着皇上的味來的?” 拓跋焘对墨川笑道:“如今,这里是你朝影宫的产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些风雅之物,你这茗月轩一样沒有少。真令朕羡慕之极。” “其实,本宫最羡慕的是刘义真。”墨川在拓跋焘的对面坐下,对绮云说道:“只有在刘义真面前,你才不会设防。灼华,我说得对不对?” 绮云点点头:“不是在义真面前,我才不会设防。是因为世人欲望太多,只有义真他才是认真对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有时我们面湖而坐,半天不用说一句话,却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虽然关注的事物很少,万物其实都在心中。 至于你们二位,就算是对着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心里想着的也是王图和霸业。我猜等我一走,你们一个会问,‘陛下,我们什么时候攻打夏国?’一个会答‘等你们朝影宫把确凿情报给朕,就发兵征伐。’我说的对不对?” 一席话说得拓跋焘和墨川都笑了,墨川问她:“那么,灼华你最喜欢哪一种生活?” “我以出世之心入世,随心而动。就如眼下,我只想给二位泡一壶好茶,让你们好好地畅谈议论,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绮云离座转身,果然听见墨川问拓跋焘:“皇上,我们何时发兵夏国?” 九月初三,绮云的生日,轩庄内的众人关门为她庆生。轩庄内很久沒有什么喜事,虹霓、吟雪等人非要热闹庆贺一番才罢。 月上树梢,绮云在屋顶上对月而坐。院子内,义真坐在石桌边。清风吹拂,碧水渠的莲灯随风漂流,一层层浅浅的水波荡漾开來。水纹倒映灯影,如梦如幻。 两人遥遥举杯对饮,谈谈笑笑,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绮云叹道:“义真,我今生幸运的是和你一起长大。义隆对我也很好,可是,在他的心里皇位是第一重要的。他从小孤苦,被义符欺负,你的父亲也不待见他,他始终憋了一口气。他沒有享受过家的温暖快乐,如今他充盈后宫,嫔妃众多,儿女绕膝,想必能补偿少时的缺憾了。” 义真浅浅地啜了一口清酒,道:“难说。皇宫里是天下第一名利场,嫔妃们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想在那里享受家的温暖快乐,无疑于缘木求鱼。还不如我们这样对月酌酒、赏花品茶,來得和乐安宁。云儿,今日是你的生日,我送你一样礼物。”说罢,他将桌上的一样东西抛向绮云。 绮云甩出长绫卷住,接过打开,原來是一幅画。画中荷叶田田,一叶扁舟,一位紫衫美人坐在船头,手执一朵娇艳的荷花,玉姿仙态,人比花娇。 义真笑道:“那一日,你和吟雪坐莲舟采荷回來,从碧绿荷塘中出现时,人宛如在画中,更添景致。所以,就画了这幅送给你。我想站在我身侧的拓跋焘当时应是同样感受。” 绮云低眉浅笑,山水明净,,“我哪有这么好看,义真你太美化我了。” 义真扬声对她道:“对于美好的事物,我从來不会吝啬。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 “可是,花会谢,月会暗,柳会枯,玉会碎,冰雪会消融,秋水会无痕。女子若以貌悦人,终究会换來红颜未老恩先断。”绮云淡然对月自语。 “你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不知怎样的人物才配站在你的身侧。”义真笑着摇头。 这时,宋昭过來,双手捧了一个锦盒,递给义真,说是有人送给郡主的礼物。 义真打开,拿出盒中的物件。原來是一只云纹玉簪,玉质上乘,只是打磨的手工略显粗糙。绮云飞身而下,手持玉簪,忽想起这玉簪和她胸口佩戴的灵狐珮玉质相同,胸口有些闷。 义真见她愣神,为绮云绾起一缕发,将玉簪插在绮云发间,“云纹玉簪,送这玉簪之人必是有心之人。云儿,你切莫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 ------------ 第146章 云庐情真 这一晚,绮云巡视茗月轩各处,走到拐角处,一记掌风袭來。绮云來不及回头,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等她悠悠醒來的时候,鼻端闻到淡淡的竹香,绮云从床榻上坐起身,屋中的陈设与竹屋中的一样,唯独多了一个书架。仿佛午夜梦回,重回到白云山的竹屋中。 她缓步下榻,走至书架前,见架上的书籍是按泰平王府书房里的摆放,分经史子集。书案上摆着两卷书,绮云拿起在灯下细看,一本是自己编写的《泰平集录》,书页边角已经卷起,她翻了几页放下了。旁边是一卷竹简,竹简的细绳已经松动,似翻阅了多次,竟然是《素书》。 她想起曾经给拓跋焘讲过张良圯桥授书的故事,这竹屋的主人居然收藏了此书。 绮云小心翼翼地翻开《素书》,见上面用小篆字体写道: “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义足以得众,才足以鉴古,明足以照下,此人之俊也! 行足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使守约,廉可以使分财,此人之豪也! 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回,见嫌而不苟免,见利而不苟得,此人之杰也!” 读罢,她不禁叹道:真是一部微言大义的奇书。难怪世人会传,得《素书》者得天下,只是此书不知现归何人所有。 门外传來声音,绮云卷起《素书》,侧耳细听。 “豆代田,谁借给你的胆子?竟然把灼华给掳來云庐。”拓跋焘声音不高却威严冰冷。 屋外传來跪地磕头的声响,一个铿锵有力的男音响起:“皇上曾令微臣去洛阳的白云山,把竹屋的陈设全部搬到宫里來,说是要一模一样。若要一模一样,还缺了一个人。原來,微臣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前一阵子,皇上每日仔细打磨那根云纹玉簪。 贺夫人悄悄问了微臣多次,那根玉簪是送给谁的。我见宫中只有一位夫人,所以答是送给贺夫人的。今日,见灼华姑娘头戴云纹玉簪。才知道是为了她,皇上废了那么多功夫。皇上本來就睡得少,为了这个东西更是熬了几个通宵。可是,这些为什么不让灼华姑娘知道呢? ” 过了片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臣子本不该揣测皇上的心思,但见皇上有时夜深了,批阅完奏折,还会前往茗月轩。皇上富有四海,何必如此自苦?不如请了灼华姑娘住在宫里,以慰皇上相思之苦。让她朝夕陪伴在皇上身边,皇上可以少一些奔波劳累,这就是微臣一点卑微的心思。如果,皇上因此而车裂微臣,微臣万死不辞。”说着,他又磕下头去。 半晌,拓跋焘才叹了一口气,道:“豆代田,你揣度朕的心事,本是死罪。但念及你并无私心,是真心的关心朕。你行事鲁莽,也罪不至死,下去自己去领罚四十板子吧。以后,你不要再冒犯她了。朕的私事不是你能推敲的,朕自会定夺。” 豆代田干脆利落地领命而去,屋外沒有声响,寂静安谧。绮云按捺不住,推门走出竹屋。 夜色暗沉,星光点点。一个人在院中的竹椅上独坐,背影修韧笔直,如石刻般沉稳。他的发丝被夜风轻轻吹拂,是唯一灵动的。 看着他的背脊,她想起在白云山的日子。他背着她,对她说道“整个世界都在背上,你说沉不?”那一刻,她的心中是满满的幸福。可是,如今他的世界太大,要装的东西太多,沒有多余的位置留给她。 听见开门的声响,他蓦然回首。夜色暗沉,绮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的眼睛如星辰般璀璨。两人凝视着彼此,绮云心潮难已,今夕何夕,竟恍如隔世。 拓跋焘从竹椅上起身,轻咳了一声:“云儿,是我管束属下无方,让你受惊了。我已经责罚了他,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你自可以放心。我送你出宫吧,你忽然被掳进宫來,恐怕义真他们也会吓了一跳。早些回去,也好让他们放心。” 绮云瞅着他,不言不语,只听见耳畔虫声唧唧,流水潺潺。这时,不知从哪里飞來几只萤火虫绕着他们上下舞动,绮云惊讶地看着这些小生灵。 拓跋焘微笑道:“我命宗爱和豆代田去洛阳白云山,他们几乎把那个竹屋给搬來了。我说要一模一样,他们还抓了几斛萤火虫回來。这里有水有草,它们居然在这里安家了。”说着,伸手抓住一只,手掌在绮云眼前慢慢放开。点点微光,照亮了绮云的眼,照进了她的心。 拓跋焘牵了绮云的手,绮云回头看了一眼竹屋。篱门上有块牌子,昏暗的灯光照见了门楣上龙飞凤舞的“云庐”二字。 不知不觉,走至宫门,拓跋焘第一次觉得云庐离宫门距离怎么那么近。出了宫门,一辆马车静静地停着,只见义真和吟雪等在那里。绮云屈膝拜别拓跋焘,一言不发,径直向义真走去。上了车掀帘入内,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沒有半分停滞和犹豫。 义真对拓跋焘笑了笑,也转身上车。车马粼粼,马蹄得得,如同踏在他的心上,一会便驶出了拓跋焘的视线。 绮云神色忽忽悠悠,低头漫步。多日來,拓跋焘那桀骜孤独的身影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翠柳下,墨川独自一人对弈,手捏黑子,更衬得肤如白玉。见绮云神游太虚,墨川便唤住她:“你成日魂不守舍的,不如和我对弈一局,头脑也好清醒清醒。” 绮云抬头强笑道:“宫主说笑了,我不喜欢下棋。看着黑白纵横的棋盘,就已经头昏脑胀。更何况,每一步要计算得失攻杀,格外费心劳神。” “这围棋传说是仙人指点尧帝教子,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变化万端,四时之行寓于中,日月星辰藏于内。你既懂得琴理,对于棋道自然也能触类旁通。下棋对弈,对你并非难事。我教你半天,你就能懂基本的攻守搏杀之道。到时,我赠你一本《吴图》。灼华,以你的悟性,不多时便能通晓其中的道理。” 绮云听他说得有理,便坐在他对面,细看棋局。 墨川一边下子,边侃侃而道:“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随着丁丁落子声不断,渐渐地,绮云在黑白棋盘上也觉察到些许乐趣。落子无悔,变化莫测,精于算计,奥妙无穷,小小腹地似容纳了千军万马。 ------------ 第147章 琅花之毒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绮云的心思被棋盘中纵横棋子给吸引住。直到一只白鸽“咕咕”从半空中扑棱而來,落在墨川的肩上。她惊觉抬头,见墨川手心托着鸽子,从它的脚上取下一个卷起的纸条。他看了一会,脸色凝重,修眉紧锁。 绮云刚学会下棋,意犹未尽,眼瞅着墨川,催促道:“宫主,怎么了?朝影宫遇到棘手的事了?” 墨川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她:“恐怕不只是我朝影宫的事情,与你更加密切相关。” 绮云接过,一看之下,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冻,只见纸条上面写着:黄龙国中山王妃中毒,危在旦夕,与当年宫主夫人一般症状。 “娘亲,我…….”绮云喃喃道,心跳如雷,手脚发凉。 墨川对她道:“我朝影宫在各国皆有暗人,专门收集机密情报。十年來,我母亲的死一直是个未解之谜。我朝影宫一直在明察暗访,如今这种毒重又出现,沒想到中毒的竟是你的母亲。” 绮云眼含疑问:“宫主,你是要去黄龙国查访一番吗?” 墨川凤目盯着她,点点头。绮云攥住他的胳膊急道:“我,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们即刻启程去龙城,我去看我娘亲。”眼泪纷纷掉下,滚滚砸在碧玉棋盘上。 墨川握住她的手:“你不要着急,给我一晚的时间。我部署好一切,明日一早我们便上路。我会带着朝影宫济世殿的副掌事一起前往,一面查访毒源,一面看看可有解毒之法。” 绮云知道朝影宫济世殿收集天下名医和名草,医术不凡。心里稍定,含住眼泪,啜泣道:“墨川,谢谢你。” 他拍了拍绮云的手,安慰她道:“你原是最坚强淡定的。如今家人有事,也不要六神无主失了分寸。否则容易被人乘虚而入。”绮云听了,含住眼泪点点头。 第二日,绮云告别义真和吟雪等人,马车疾驰驶出了平城。绮云回首看着城门的大字,黯然默想:佛狸,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事发突然,我也來不及向你辞别。惟愿你,一切安好! 一路疾驰,到了黄龙国关隘边境,墨川等人出示通关文牒,长驱直入。一路上,墨川的话很少,只是凤目时不时地瞅着绮云,眼含担心和关切。对他眸中的情绪,绮云不是不懂,只是思绪乱纷纷,忧心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回到自己家中。 回到龙城中山王府,绮云匆匆和侍卫打了招呼,便直奔入母亲的房中。房中窗户紧闭,萦绕着药香。 绮云扑到母亲的床前,尚未开口,鼻子一酸,泪如雨下。王妃听见动静,僵硬地转过头來,唇有些干,艰难地吐字道:“云儿,你……怎么回來了?我不是叫你……离开黄龙国……远远的吗?” 绮云啜泣道:“得知母亲病重,哪有不马上赶回來尽孝的道理。就算皇伯父要我和亲远嫁,我也要回來看望母亲。” “云儿,我这个病……是好不了。母亲在这个世上……已经活了太久了,生死如四季运行。早一日归去,倒也沒有什么可恐惧害怕的。你还年轻,來日方长,不要为了母亲……而让自己受委屈。” 绮云摇头道:“我不委屈。和我一起來的还有我的朋友,当年收留并传我功夫的朝影宫宫主墨川。他还带了朝影宫的医官,为母亲驱毒治病。” 她听见朝影宫三个字,身子微振,眼睛微抬看向墨川。墨川见状,忙走到床头,拱手施礼道:“王妃好。” “母亲,他就是……”绮云向母亲介绍道,王妃却打断她的话,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墨逸。”墨川听了,神色有些惊异,答道:“墨逸是家父的名讳,在下墨川。王妃认识家父?” 王妃吃力地点点头:“你们二人长得……真像,都是好相貌。他后继有人,我替他……高兴。”话说得断断续续,让绮云真是心疼。 “您认识家父,为什么沒有听家父提起过您?”墨川凤目闪烁,还要再问。王妃气喘咻咻,摇头不语,只是看着墨川,目光空茫,似透过他的那张脸追忆遥远的过去。 这时,从屋外清脆的孩童的声音由远及近,“三叔快点!姑姑來了,我们要见姑姑。”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从门外扑进來。进了房内,他们声音放轻了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凤凰儿、麒麟儿给王妃请安。” 说罢,两个孩子乌溜溜的眼睛朝绮云看过來。一别两年,两个孩子长高了些。绮云蹲下身,朝冯凤冯麟张开双臂。两个孩子扑到她的怀里,轻声嚷道:“姑姑你好坏,答应过父王和我们一起玩的。可是,沒见过你几次,就不见了踪影。是因为我们不乖,你才不理我们的吗?” 绮云眼含热泪道:“是姑姑不好,答应你们好好的。可是姑姑不得已,有事离开龙城,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以后,姑姑会经常和你们一起玩的。” 门外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进了房默然不语。原來是三哥冯邈,他呆呆地瞅着墨川,眼睛似含着疑惑。 墨川看着冯邈情痴的模样,眉头微蹙,脸含愠色。绮云忙起身,居二人中间,介绍道:“三哥,这位是为母亲看病的朝影宫主墨川。他有个妹子叫墨吟雪。” 冯邈舒了一口气,作揖行礼,目光流连在墨川脸上,依旧恋恋不舍。两个孩子按捺不住,围着绮云绕膝玩耍。绮云一手拉一个,对冯邈道:“三哥,母妃要静养。我们到花厅去吧。” 中山王府的花厅中,墨川与众人一一见礼。中山王府的人都很感激墨川,立刻让下人去给他安排房间,让他和随从在府内住下。 二哥扶着二嫂上前见礼,二嫂肚子微微隆起,绮云喜道:“二嫂,几个月了?”心想,家中母亲不幸,大家见二嫂有孕,心里多少会有些安慰吧。 二嫂喜不自胜地摸了摸肚子:“近五个月,孩子可会闹腾了。将來估摸不是个省心的孩儿。” “虽不省心,将來必定是个建康聪慧的孩子。”绮云接道。她环顾四周,奇道:“为什么沒有见到父王?” “父王还在镇守西南边关。皇上说了,沒有皇上的旨意,父王不得擅自离开边关。父王想要回來,必须要卸了司徒兵权才可回京。”二哥冯朗说道,面色掩不住的忿恨。 ------------ 第148章 冯熙冯妤 朝影宫济世殿掌事每日大量地翻看医书,斟酌草药。绮云每日到母亲房中,陪她说话,哄着母亲喝大碗的药,心中祈祷母亲早日解毒,快些好起來。 花园中,绮云见正在晒太阳的二嫂,上前问安,“二嫂好,二哥给肚子里的孩子取了名字吗?” 二嫂低头抚摸着微凸的腹部,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太子的两个孩儿的名字是妹妹随口起的。不如,妹妹也给自己的亲侄或侄女起个名。” “既然嫂嫂有命,那云儿就从命了。”绮云偏头想了想,“若是男孩,取名为熙,‘熙’是和乐兴盛之意。若是女孩,这名字真不好取。” 绮云低头沉吟,半晌才道:“若是女孩取名为妤。” 二嫂笑道:“冯妤,好名字。只是这‘妤’的意思和典故,还请妹妹告诉愚嫂,将來也好说给你二哥听。” “妤,美丽美好之意。典故是引自汉代班婕妤。班婕妤是名门之女,优雅贤淑、博学多才,是皇帝的良师益友。” 二嫂叹道:“妹妹为女孩取名为冯妤,是希望我冯氏女子贤德聪慧,更胜班婕妤?” 绮云点头道:“班婕妤当年因才华和贤德被时人敬慕,可是汉成帝却不知珍惜。他自收了赵飞燕姐妹后,便把富有才情的班婕妤晾在一边了。” 说到这里,她低头暗想:人道帝王之爱,最是奢侈渺茫。班婕妤在复杂的宫闱之争中,她如一朵洁净的白荷,静静地开在深宫内院的污浊之中。她悯繁华如过眼烟云,藉秋扇以自伤,作《团扇诗》。世人都道卓文君的《白头吟》动人心弦,却不知《团扇诗》更加凄然伤怀。 绮云越想越无趣,神情渐渐寥落惆怅起來。二嫂见了,不解地问道:“妹妹,好好的怎么伤心起來了?” 绮云强笑道:“瞧我,在谈嫂嫂的喜事。我怎么自己发傻,想那些作甚。” 二嫂拉过她的手,亲热地说道:“妹妹,你也不要伤神。你那么多年都在外头流离,哥嫂却不能帮你。小小年纪,你一个女孩家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过來的。看你的神情,二嫂知道你定是吃了不少苦,甚至有些心灰意冷。只是,世上的事情多半难说。人说‘愿得一心人’难,可是在这中山王府,王爷与王妃琴瑟和谐。你二哥虽然是皇室子弟,可是也沒有妾室,对嫂子是一心一意的。妹妹,你切莫灰心。以你的才貌,只怕爱慕你的人,把你放在心尖上。我看那朝影宫主的人品与才干世上无匹,且把妹妹的家事当作自己的事情。这么好的人,妹妹切莫错过了。” 绮云摇头笑道:“二嫂说笑了。他此次前來,并非只为我们家的事。母亲的中毒症状与他母亲当年是一样的,他前來龙城是为了一查究竟。当然,他对中山王府的恩情,我自会报答。” “话虽如此,二嫂是过來人。那墨宫主看你的眼神与看别人是不一样的,妹妹不要视而不见,佯装不知。墨宫主这样的人,妹妹尚不放在心里,也不知要什么天神一般的人物才能让妹妹动心。”二嫂接着打趣她。 说道墨川,二嫂忽想起一事來:“妹妹,你有沒有发现你三哥最近着了疯魔似的?他的行踪常跟着那墨宫主,眼神也是跟着他打转。” 绮云大吃一惊:“真有此事?” “那可不是。你对母亲的孝心重,平日里总呆房中陪母亲,沒有关注到你三哥近來神色总是不对,见了墨宫主七魂丢了六魄似的。之前,母妃总让你三哥成亲立家的,他总说还早。如今母妃病成这样,你和三哥的婚事,是她心里头最挂念的。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喜事办了,也好为母妃冲冲喜。” “之前,家里让三哥成亲,他总不愿意么?” 二嫂点点头。绮云跺脚暗咒:墨川,这个害人精。一见墨川误终生,三哥这辈子只怕要落个单身了。 绮云前往母亲的卧房,见一位衣饰华贵、仪态雍容的美艳妇人搭了一名小太监的手,正从母亲房中走出來。绮云见她的衣饰气度,知道是宫里哪一位娘娘前來探望母亲,忙上前向她行礼问好。 那美妇抬手示意让她起身,旁边的小太监躬身道:“灼华郡主免礼。这位是宋贵妃,是來探望王妃娘娘的。” 原來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宋贵妃。绮云起身,离宋贵妃近了,见她的眉眼竟有几分与自己的母亲相似。 宋贵妃笑道:“灼华多年不见,竟然出落得如此明媚娇艳。比起你的母妃來,有过之而无不及。” 绮云礼貌地笑了笑,示意宋贵妃借一步说话。宋贵妃挥退身侧的宦官,绮云施礼道:“母亲日益病重,却不能与父王团圆。贵妃娘娘与母亲往來密切,娘娘可否在皇伯父面前通融一下?让父王从边关回龙城,与母亲见上一面。” 宋贵妃听了,轻描淡写地回道:“此事不好说,皇上的旨意是不能改的。你父王在边关镇守不能回來,皇上也有他的考虑。中山王手握兵权,如果贸然回了龙城,皇上岂能睡得着觉?”她的神情不痛不痒,磨着自己的指甲,艳红的蔻丹在绮云眼前晃悠。 她的回应大出绮云意外,绮云心中悲愤,心底深藏已久的话冲口而出:“母妃病重,父王也不能从边关回來。皇上如此做法,恕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种使兄弟夫妻分离、不顾念亲情也毫无人情的做法,不是仁君所为。” 宋贵妃闻言,勃然大怒:“人情?亲情?郡主认为皇家之中还有亲情?有的都是君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为臣之道。这就是权力的好处,站在权力的巅峰,它可以让人为所欲为,驱使万民。它可以让你升天,瞬间也可让你下地狱。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枕边人也是如此。所以,皇权会使人发狂,自古无数人为了它可以不计生死,前赴后继。听闻郡主熟读经史,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绮云面对她咄咄逼人的口吻,并不退缩,正色道:“娘娘差矣。孟子曾说: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君臣应该是互敬和谐的关系,君若滥用权力,只会背离人心。离心离德,权力终究是不稳固的。” “郡主年纪轻轻,不仅长得一副好样貌,见识更是与众不同。与中山王妃相比,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宋贵妃冷嘲热讽,句句似有所指,令绮云不寒而栗。 “娘娘和家母情谊深厚。今日娘娘前來探望母妃,绮云感激不尽,却为何要这般挖苦母妃?” “情谊深厚?”宋贵妃冷哼一声,“和你母妃情谊深厚的非本宫。本宫只是奉旨行事而已。若要让你父王回龙城,夫妻相见,阖家团圆。求人不如求己,或让你母妃自己去求皇上,或让你父王放弃兵权。其他的,本宫爱莫能助。”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与母亲來往密切的宋贵妃竟如此冷淡寡情,皇家的人都是这样吗?绮云有些灰心失意,暗恨出身于皇家,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似乎无缘。有时,她希望父王索性弃了兵权,回龙城与母亲团聚。可是若沒有了兵权,一旦遇到变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中山王府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绮云体谅父王的左右为难,过几日便写信到边关,告诉母亲的情况。自己则衣不解带,日日陪在母亲榻前和她说笑解闷,把忧思放在心里。 ------------ 第149章 太子托孤 这一日得了空闲,三哥领绮云去看望太子冯永。他依然宠爱着两个孩子,但身体非常不好,一脸蜡黄,坐卧在床榻上见绮云和冯邈。 太子忧郁地说道:“两年前,你曾來过太子东宫。云儿劝慰我的话,我记忆犹新。” 绮云强笑道:“太子哥哥,什么话让你记挂了好几年?” 太子道:“那时,你來看凤儿和麟儿的时候,问我为什么把两个孩子养在东宫,沒有被送去皇子所,沒有去上书房里念书。我想让他们多享受一下自然,享受天伦之乐。人生本來就很短暂,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件幸福的事。不要像我一样,每天都在做着自己厌烦的事情。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他们远离朝政,做个山野村夫來得自在。” 绮云笑道:“太子哥哥的想法也很好啊。” 太子轻咳了两声,摇头道:“云儿,你那时可不这么说。我记得云儿你当时对我说,念书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通过读书可以获知很多道理和谋略。凤儿和麟儿身份高贵显赫,却不懂得世事权谋,就像一个大金库,却无人看守,任人予取予求,岂不是要遭殃?当时,对你这番话,我不以为然。 如今,随着时间推移,我经历的事情越多,越觉得云儿的话十分入情入理。只可惜,我已经病入膏肓,两个孩子的将來我希望能托付给云儿你。一则,你虽然年轻,却有悯人情怀。二则,两个孩子跟你也可以学些真才实学。” 绮云心中一惊,太子似有托孤之意,忙道:“太子哥哥,你且放心。你的身体只要好好调养,总会一天好过一天的。至于凤儿和麟儿,我一定会多加照顾。” 太子听了,面露一丝喜色:“云儿,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不仅人美,心肠更好。” 说道母亲,绮云面色一暗,眼眶渐红。 太子见状,转开话題:“父皇取代慕容氏以來,能汲取后燕败亡的教训。重视农桑,轻徭薄赋,大大减轻老百姓的负担。百姓也能真心拥护我们冯氏,使得我黄龙国能在强国林立的局面中能维持十馀年的安定。可是,父皇和我能力有限,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如今我病体沉疴,哪一天如有意外,我这身躯壳倒也就算了,我的两个孩儿,还得托付于你们中山王府。你们王府中人宅心仁厚,才德兼备。我的两个孩子托付给你们,冯永才敢放心。” 太子拉着绮云和冯邈的手,反复地嘱咐托付。见他如此,绮云和三哥只得应承下來,太子才放下心來。出了东宫,绮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自己的母亲身中奇毒,皇上却不下旨让父王回龙城,太子哥哥又病入膏肓。她感叹身处皇家,生命无常,富贵犹如烟云,心情越发抑郁。 绮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在焦灼和痛苦中捱过了数月。秋去冬來,桂花落枝梅花开。 王妃自中毒以來,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话也越來越少,整个人如玉石一般。绮云疲劳之极,有时在母亲的枕边睡着了,又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眼瞅着母亲的生命逐渐消逝,却无能为力,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无助。 绮云去王府中的药房,见济世殿掌事和全城名医琢磨医书草药。可是,问起驱毒之法,皆黯然摇头。 墨川拿起篓中的草药,捻了捻,放在鼻端闻了闻。济世殿的掌事向墨川禀报:“此毒与当年原宫主夫人一样,自中毒后拖不过半年,便会香消玉殒。” “此毒叫什么?”墨川问道。 济世殿掌事回道:“琅花之毒,是夏国琅鸣谷研制的,它扰乱病人的神经中枢,渐渐失去机能,人如玉石,所以叫琅花之毒。我们已经也能炼制这种毒药,但就是找不出解药的方子。所有的解药都在夏国国主赫连勃勃手中,连琅鸣谷中都沒有。” “如此,只能到夏国皇宫中去寻找解药?”墨川问道。 “只怕也來不及了。一则夏国皇宫进去多半有去无回,二则时间也來不及了。王妃中毒日久,恐怕挨不了几日时光了。” 听到此处,绮云眼前一黑,撕心裂肺的疼痛袭來,几乎站立不住。墨川轻轻抱住她的肩:“灼华,你一定要挺住。你母妃最后的时光,你和她在一起,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绮云再也忍不住,掩住嘴,转身夺门而出。至庭院中,看着满院的红梅,想起母妃的红颜曾经如这红梅般娇艳欲滴,如今却苍白如玉。她手挥出长绫卷住树枝,在红梅之间起舞飞身。树梢摇动,落英缤纷,红梅花瓣纷纷洒落,如同下了一场红雨。绮云攀着枝头,旋身而上,看着眼前的红雨,泪眼朦胧,忽然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身子直直地坠落。 “小心!”一声惊呼,她的身子落入了一个温凉坚实的怀抱。墨川接住跌落的绮云,坐在枝头摇曳的红梅树下。 绮云无力挣扎,泪眼纷纷,泣道:“为什么?母妃那么好的一个人,上天为什么对她不公?她一生仁慈善良,为什么夏国不放过她?是什么人给她下的毒?为什么好人无好报,祸害遗千年?” 墨川伸手轻轻地为她拭泪,温言道:“你想过沒有?你母妃很可能是当年从琅鸣谷中走出來的三位天女之一。她可能不再为夏国谋划,而招來杀身之祸。你可知道,一旦入了琅鸣谷,终身不可能逃脱。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琅鸣谷的杀手都会寻访追杀,至死方休。” 绮云震惊,眼含疑虑地问他:“这个,我也曾想过,只是一直不敢相信。墨川,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墨川的凤目不再清冷,暗含悲伤和恨意,沉声道:“因为,我的母亲就是琅鸣谷三天女之一。十年前,她身中此毒,几月之后渐渐变成玉石。我当时和你一样,每天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变冷变硬,却无计可施。那种绝望和伤痛几欲令人发狂,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弑母之仇,我朝影宫就算玉石俱焚也一定要报!” ------------ 第150章 心痛往事 多日來,绮云衣不解带地陪在母亲的身边。王妃直视着绮云的眼睛,眼中似有期盼有不舍,有时话到嘴边又不语。绮云知道母亲有很多话想说,她也有很多事想要问母亲。她等待着,那一天终于來了。 冬日的阳光正暖,这一日王妃的身体居然奇迹般见好,能坐起來了。绮云扶着母亲躺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和煦的阳光能够融化冰雪,却化不开母亲眉间的郁悒。王妃支开了下人,握着绮云的手,说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震动了绮云的心,扯拉着她的神经。她反握着母亲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是个很悠长的故事。原來,王掬烟是王妃的化名,她本名许嫣,是魏国平舒侯许谦的**。许谦,代郡汉人。永嘉之乱后中原大乱,他在颠沛流离中长大。少年时文才出众,擅长天文图谶之学。他得知魏道武帝拓跋珪积聚力量,准备复国,跋山涉水领全家前去投靠。被任命为右司马,为拓跋珪出了不少的计策,而且屡立战功。曾帮助拓跋珪灭掉夏王赫连勃勃父亲一族,抵挡燕国慕容垂的來犯,是辅助拓跋珪称帝的重要汉臣。 少年时的许嫣争强好胜,跟随在父亲身边,看着他屡立奇功,受到皇帝的封赏,心中不服气。想乱世之中,女子也能立功,平时舞刀弄枪,一心想要当个女将军。许谦也很开通,让她跟随在左右,上战场冲锋陷阵。 许嫣曾问父亲,我们身为汉人为什么不迁往南方,为什么要辅佐鲜卑族?许谦对她说,他不是辅佐鲜卑拓跋氏,而是辅佐天下人。中原五胡乱华,战乱不息。拓跋氏民族政策开明,仰慕中原汉文化,任用贤能,德政和军政并举,将來消除分裂,还一个太平盛世。 说到这里,王妃拍了拍绮云的手背道:“你的曾祖父冯和,祖父冯安当年沒有衣冠南渡,而是辅佐鲜卑族的燕国君王,也是希望有一天看到北方统一,中原消除战乱。这,比什么都重要!” 绮云答应道:“消除战乱,民族融合。我们这一代人做不到,我一定让冯氏后人继续去做!” 王妃点头继续说道:“当时,后燕国慕容宝率兵进攻魏国,拓跋珪派你的外祖父向后秦国君姚兴求援。你外祖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动了姚兴。姚兴派大将和魏军的合力反击后燕,魏军胜利。从此,魏国与后秦关系非常友好。 但是,后秦姚兴帐下有一名骁骑将军赫连勃勃。赫连勃勃深恨你的外祖父辅佐魏主灭掉他的家族,又恼恨他说服后秦与魏国友好结盟。所以,他想方设法报复我们许家。 他见了我之后,设了一个圈套引我深入,后來不敌被俘。不等我拔剑自刎,将我打昏。等我醒來时,被送到了赫连勃勃秘密豢养杀手的琅鸣谷,并用药物抑制我的记忆。在琅鸣谷,要想活命,每日和杀手一起训练,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有一次,他们给了我一件任务,这次暗杀的对象是魏国平舒侯许谦。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潜入侯府袭击他,打斗中他被我击中要害,同时他也拉下了我的面罩,他惊呆了。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临终前看着我的眼神……他的鲜血喷在了我的脸上。那一刻我的记忆恢复了,是父亲的血唤醒了我的记忆。 后來,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平舒侯府的。我沒有意识地一直走,走出平城,走出了魏国,走进了居燕山。深山中,遇到了你的皇伯父和父王,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说罢,王妃用力探起身子,指着屋中角落的柜子道:“云儿,你打开柜子,把最底下一层的暗格打开。” 绮云依言打开柜子,手摸到底层的隔板上有一个微小的凹处,手指用力掰开,里面有个暗格。绮云拿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上面是幅山水画,有亭台水榭,还有山峰佛塔。 王妃让她把画卷好,说道:“云儿,母妃的时间不多了。有两件事情,你一定要记好,你先答应我。” 绮云用力点头,含泪道:“母妃有话尽管吩咐,云儿必定遵从,绝不违背。” 王妃道:“第一件事,母妃去后,你不许报仇。”绮云一动,王妃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话,“不让你报仇,是因为他们太强大,强大到你无力去对抗他们。母妃年轻时颠沛流离,后來受你伯父和父王庇护多年,又有了你们兄妹几个。如今老天妒忌我的幸福,要收回去,我也了无遗憾。我只担心你们兄妹几个的安危,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哪一日中山王府有难,要靠你们兄妹齐心。” “母妃放心,云儿竭尽所能。只是……” 王妃打断了她,此刻的她力气似乎大了很多,眼睛清亮,精神如常。绮云悲痛万分,知道是母亲回光返照。 王妃道:“这第二件事,就是这幅画卷,你要好好收藏,画上画的是……收藏传国玉玺的地点。” 绮云震惊万分,按捺不住要起身。王妃忙按住她,接道:“我的时间不多,你让我把话说完。一入琅鸣谷,终生都难以脱离。为了保住我们中山王府的安宁,我想到了盗取传国玉玺作为交换的筹码。所以,经常借看望宋贵妃,频繁出入皇宫。最终以假代真,把传国玉玺盗了出來。这时,你从关中逃出,讲述了赫连勃勃的种种残暴之举。母亲想那赫连氏若得了玉玺,只怕天下人都要遭殃。所以,玉玺至今还在我的手中。” 王妃停了一瞬,喘了一口气:“玉玺也不能交给你父王。玉玺只会给有为英主带來福祉,否则只会带來灾祸。所以,你把这幅画带离中山王府,若遇明君方可以把画交出去。否则,你就让玉玺……永远在世上消失吧。” 绮云手握画卷,仿佛有千金重,喃喃说道:“母妃,事关重大,我怕挑不动这个担子。” 王妃疲惫地说完,手抚摸绮云的秀发,叹道:“这两件事有了着落,母妃心中的大石也就落地了,最后只有你的终身大事让我牵挂。云儿,找个贴心知音人,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粗茶淡饭虽然无味,但却是……真滋味。” 王妃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眼神黯淡下去,“时至今日,我别无他求,只希望……我的云儿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生。”说罢,王妃了无生息的阖上了双目,手从她的头上慢慢滑落…… 绮云猛然身子一震,再难抑制悲痛之情,伏倒床侧,放声恸哭。 王府内挂起了白幡,丧事冷冷清清的由绮云三位兄长操办着。直到王妃即将入殓,中山王冯弘才被皇帝允许从边关回城,掬烟临死前都沒有见上他一面。冯弘手抚掬烟的眉目,悲伤愤恨,失魂落魄。 绮云见了,心中叹道:父王一直在权衡母亲和兵权,终究屈服于皇权,心中必定充满了恼恨和无奈吧。 绮云跪在母亲的灵前,眼中的泪水干涸,眼睛生疼。她默默抚摸着袖中的画卷,脑海中是母亲对她的遗言。想少年时的母亲,嫣然如画。她一个大家闺秀,在战场上厮杀,那需要多大的勇气。被俘失忆后,在琅鸣谷是怎样熬过那日日夜夜。杀死自己父亲的那一刻,又是怎样的心痛。 亲人对面不相识,手刃亲人,看着父亲倒在自己的剑下,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恐怕莫过于此。乱世,像这样的悲剧,还不知有多少。什么时候能够结束这般四分五裂的局面?什么时候能够天下一统? ------------ 第151章 月孤飞雪 待中山王妃的丧事结束后,绮云辞别父兄家人,和墨川一起踏上了回魏国平城的路途。 墨琪驾着马车,踏着冰雪,走了许久。绮云掀开车帘,见马车走的并不是來时的道路,忍不住问墨川:“宫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从这里回魏国,我顺道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月孤山,那是我慕容氏族人藏身之地。”墨川睁开微眯的凤目,简短地回道。 山路渐渐崎岖,越走越荒凉。前方隐隐传來呼喊惨叫和兵刃相撞之声,绮云听了有些心惊,侧目看着墨川。只见他身子一震,掀开车帘,抢过墨琪的马鞭,奋力一击,马儿吃痛,飞快地踏雪而行。 穿过一条狭窄的山道,眼前忽现一大片广阔的平原,只见平原雪地上两路人马正在厮杀,喊杀之声震天响。一路人马的装束像是鲜卑族人,但却不是魏国的部队,而另一路人马赫然竟是柔然骑兵。 “住手!”墨川怒吼一声,话音未落,他腾空而起,瞬间飘入厮杀的人群中。他白衣胜雪,与灰的天白色的大地融为一体。他卷起的肃杀之气,让人心惊,如狂风袭來,山岳压顶。他从腰带中抽出一柄软剑,身影所到之处,惨呼声四起,数十名柔然官兵跌倒于雪地之中,颈项处冒出的鲜血将白雪染红。 那一队鲜卑族人见了墨川的身影,齐声欢呼:“宫主到了,我们有救了!蠕蠕狗贼,滚出我们月孤山去!” 柔然骑兵看队伍首领在一招之内惨死,肝胆俱裂,队形大乱,数千人四散奔逃。 “想走?侵入月孤山,欺我慕容氏,留下命來!”墨川长啸一声,身形如鬼魅般缥缈,转瞬飘落于柔然首领马前,凌空一掌打在他的天灵盖上。那柔然首领发出半截凄厉的嘶嚎,直直地坠下马去,嘴角流下一缕鲜血。 月孤山慕容氏族人见朝影宫主身先士卒,勇气大增,全力追击。不多时,溃不成军的柔然骑兵纷纷被斩于马下,倒在血泊之中,雪地渐被血水染红。 这一切结束,墨川回过头來,缓步走至绮云身边,白衣落落,不沾一滴鲜血。他冠玉般的脸上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不似从修罗场中而还,恰似闲庭信步。他执剑而立,山风吹鼓着墨川的衣袍,傲然卓立,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冰山白凤。 他望着族人正在收拾战利品的战场,缓缓道:“灼华,你知道吗?我慕容一族在北方建立过五个燕国,当年盛名远扬,可惜如今灰飞烟灭。魏国拓跋氏待我慕容氏后人,杀之;你们黄龙国冯氏见了,也驱逐之。我们慕容一族只能蜗居于人烟稀少的月孤山,在魏国和你们黄龙国边境交界之处艰难生存。 月孤山隐秘荒凉,收成甚少,时常还要受到蠕蠕狗贼的侵扰。想我慕容氏,乃高辛氏的后裔,建立鲜卑国,‘慕天地二仪之道,继日月星三光之容’。如今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我朝影宫只要在世上一日,一定要复兴慕容氏昔日的荣光!”他手指苍穹,字字如冰,句句如珠,掷地有声。 说罢,他也不看绮云,转身往一侧的小路走去。绮云不明他的意思,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山上白雪茫茫,墨川走得很快,绮云紧紧跟在后面,转了一个弯不见他的踪影。绮云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正茫然四顾时,见墨川正站在一个土堆前,一动不动的如玉雕一般。绮云上前仔细看去,是一个坟茔,坟前立着碑,上面写着:父墨逸之墓,母黎明月之墓。 墨川一撩白袍下摆,跪在墓前。绮云立在一侧,只听他道:“爹娘在上,受川儿一拜。川儿身不由己,不能时常在拜祭爹娘。愿爹娘在天有灵,护佑孩儿早日完成大业,告慰先灵。”说罢,伏下身叩首。 绮云看着墨川,想起刚过世的母亲,丧亲之痛,感同身受。她默默不语,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许久,墨川方才起身,对她道:“夏王赫连勃勃阴狠毒辣,他为了报灭族之恨,投靠后秦姚兴以后,就开始他的复仇计划。他建琅鸣谷,而且专门搜寻美女,训养成杀手。乱世之中,孤身流离的女孩多的是,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作为琅鸣天女之一的她欲建功劳,潜入魏国,混入朝影宫,欲取朝影宫主的性命。朝影宫当时效力于明元帝拓跋嗣,如果覆灭朝影宫,就如斩断魏国皇帝的一只臂膀。” “我母亲混入朝影宫,却情不自禁被我父亲所吸引,渐渐放弃了暗杀的使命,可是赫连勃勃又怎么能放过他们?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琅鸣谷的杀手突破了朝影宫的防线。我父母遣散朝影宫众人,带着我东躲西藏,藏身于此。” “还带着你的妹妹吟雪?”绮云问道。 墨川摇头道:“不是,吟雪不是我妹妹。她是朝影宫人的女儿,当年他的父母不愿离去,还为救我父亲而亡,所以,我父母将她收在膝下为女。” 难怪墨川对人严厉冷清,却独独对吟雪有些宠溺,而吟雪可以率性而为,不用背负复国的重担。 “月孤山隐秘,再加上族人的保护,躲开了琅鸣谷的追杀。可是,我父亲深受重伤,母亲也身中琅鸣谷的蛊毒,那种毒叫琅花之毒,中毒者渐渐如玉石一般,不言不语,最多几月便香消玉殒。” “那几个月,我日日看着母亲渐渐如玉石一般,不能抱我不能亲我。父亲想尽办法也无计可施。我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也伤重不愈而逝。后來,我朝影宫的部下带着我和父亲留下的信物,投靠魏国明元帝拓跋嗣。他念当年我父亲与他结拜之谊而收留我,并暗中重新扶持朝影宫,才有了今日这个局面。我父亲临终前留下遗言,未能复国,有伤天德,死去无颜见祖宗,故去发冠,以发覆面,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也不能恢复慕容姓氏。” 墨川说着这一切的时候,面色平静,声音清冽而沉痛,那种痛丝丝渗入了绮云的心底。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看着亲人在自己的眼前,生命渐渐流逝,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父母掩面入殓,有愧祖先。他生下來时,便背负着族人艰难复国的使命,他背得动吗? ------------ 第152章 慕容湮然 *** 在月孤山住的日子中 绮云沒有什么女伴 与她同住一屋的是慕容湮然 她父母双亡 是慕容一族中最美丽的姑娘 族人念她孤苦 照顾着宠爱着她 慕容湮然见了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绮云 非常高兴 可能她寂寞许久 每日唧唧呱呱地和绮云说着自己的心事 她得知绮云师从墨川 学了两年的琅鸣天舞 眼中掩不住的羡慕 屋外大雪纷飞 绮云见慕容湮然穿着那件旧毡斗篷 显得拱肩缩背 好不可怜 她把自己身上的白狐貂裘脱了下來 披在慕容湮然的身上 慕容湮然慌得连忙站起來 绮云按住她的手 温道:“湮儿 我不冷 我以前练过功夫 不怕冷 倒是湮然你柔柔弱弱的 小心冻坏了 ” 听她这么说 慕容湮然住了手 爱惜地抚摸着貂裘上柔软的绒毛 她水灵灵的眼睛殷切地看着绮云 声音软绵地恳求道:“云姐姐 你对我真好 你能不能求求宫主 带我离开这里 从我记事起 我就呆在这月孤山 从沒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这里东西很匮乏 有时还要应付柔然骑兵的袭扰 到了冬天 大雪封山 缺医少药的 每年都有族人困死在这里 说真的 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们慕容一族创立过五个燕国 英雄豪杰无数 凭什么缩在这荒郊野岭的 ” 对着慕容湮然清澈而期盼的眼神 绮云无以对 只得叹息一声 慕容湮然如鲜花一般的少女 却要在穷山恶水中困守一生 这一切都是民族仇杀 纷争战乱惹得祸 “我知道宫主哥哥每年派人送大量的钱粮过來 也正在努力为复兴燕国而奔走 可是 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去呢 我虽然不能干 但总有我能干的事 我向他提了很多次 他每次都说要让我等 可是 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只盼着能离开这里 每天跟着宫主身后 就算是做个使唤丫头 我也愿意 ” “你愿意 我不愿意 ”一个冷清的声音打断了慕容湮然的话 两人回看去 原來是墨川在门口 他身姿挺拔而傲然 背光而立犹如谪仙 慕容湮然慌忙站了起來 屈膝行了一礼 哀求道:“宫主哥哥 你带我走吧 让湮儿服侍你 我……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 ” 墨川面色不虞 微带怒意 对慕容湮然斥道:“我慕容氏身为皇族 什么时候可以作使唤丫头 我让族人好好照看你 不是为了将來让你做丫鬟的 这么沒有出息的话 以后不许说 ” 慕容湮然低头不语 两颊通红 墨川接道:“我时不时地让墨琪送银粮过來 主要为支撑慕容旧部的数千铁骑 每日消耗甚大 其他族人日常的吃穿用度便有些供应不上 你们暂且再熬些日子 我们慕容氏终有出头的那一日 到那个时候 湮儿你要什么沒有 ” 慕容湮然抬头 眩泪欲泣道:“复兴燕国 振兴慕容氏是族人的使命 湮然虽为女子 难道只能看着宫主奔波筹划而袖手旁观吗 ” 墨川冷然拒绝:“不行 我们做的事凶险万分 你帮不上什么忙 反而会害了你的性命 湮儿 你好生呆在这里 我和郡主有要紧事 不能留在月孤山了 ” 他的目光在绮云的身上溜了一圈 责备道:“你怎么把自己的衣服送了人 ”说着 把自己身上的狐裘脱下披在绮云的身上 携了绮云的手往外走去 急急地道:“灼华 朝影宫讯息给我 有要紧的事 我们即刻启程 回平城去 ” 墨川携绮云回平城 进入幽州地界 到了一处饭庄 下马打尖休息 绮云坐在窗边 看了会外头茫茫雪景 收回目光 见座位四周沒人 低声问道:“墨川 你真的要复国 甚至不惜血流成河 ” 墨川抄起茶壶给绮云倒了杯热茶 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投射在他白玉般的脸上一道淡淡的阴影 他放下茶壶 淡然道:“如果你出身于慕容氏 数千族人的生死存亡 系于你一身 你能置之不理么 何况 当年月孤山族人庇护过我的父母 而今对他们的艰难处境 我能坐视不管么 ” 说着 他抬眼 凤目紧盯着绮云 “灼华 你 愿意帮我吗 ” 墨川的脸色依然冷清淡漠 但他的眼神中饱含着企盼和热切 第一次见他如此真意切 想到他对自己的恩 绮云摸了摸包袱的卷轴 心底在动摇 藏有玉玺的画卷要不要给他 玉玺落入朝影宫手中 可助其复兴燕国 慕容氏英雄辈出 可敬可叹 慕容氏后人复兴燕国也在理之中 可是 北魏刚刚平定大半北方 好不容易出现统一的趋势 难道又要陷入分崩离析 战乱不止吗 想到这些 绮云陷入了矛盾之中 这时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拄着一根拐杖走來 他衣衫褴褛 头上肩上是雪水 他走进店堂 欲挨桌乞讨 店家看到 立刻上前大声呵斥着 将他驱赶出店门 那个乞丐摔倒在雪地里 半天爬不起來 绮云见了 心头不忍 上前搀了他的胳膊道:“大叔 你要不要紧 ”回头对店家道:“乱世之中 你知他來历如何 焉知他日不能一夕飞黄腾达 今日你施以援手 他日得到数倍回报也未可知 ” 店家被绮云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强道:“反正不能让他在店中行乞 ” 绮云点头道:“他是我的客人 店家多添一副碗筷 我出银子便是 ”说着把那人扶进店堂 那人告谢侧身坐了 绮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问道:“大叔 你为何流浪 那人紧紧握着茶杯道:“我姓许 是蓟县人 村里人都叫我许三叔 我们村的土地被人占去 我率村民和强徒论理 却被他们打伤 我们听说新皇虽然年轻 却爱护百姓 决断英明 所以 村民推举我去告御状 给我募集了盘缠 却不料 走至半路被人抢了包袱 盘缠也沒了 不过 我就算一路行乞 也要到皇上那儿告状去 ” “许三叔是蓟县人 被人强占了土地 你到幽州刺史那儿告状去 何必劳师到京城去 京城路远 何况皇上不是那么好见的 ”绮云温相劝 “我们原也去过幽州刺史告状 可是一看占我们村土地的人的來头 不予受理 反而把我们村民给责骂了一顿赶出 ” “许三叔 强占你们土地的是什么來头 连幽州刺史也奈何不了他 你说给我听 我试试能不能帮忙 ” 许三叔四下里环顾后 低声道:“不瞒姑娘 占我们土地的人來头的确不小 他是柱国大将军 长孙嵩 ” “长孙嵩”三个字一出 绮云抽了一口凉气 长孙嵩 魏国的三朝元老 十四岁时代父统军 跟随拓跋珪作战 累著军功 官至司徒 明元帝登基后 听理万机 是辅政八公之一 拓跋焘即位后 长孙嵩从左辅进爵为北平王 官至太尉 并封为柱国大将军 可以说是魏国最有权势之人 绮云想了想 劝道:“许三叔 既然是这样 平城离此地路途遥远 不如 你留下一封状纸 我帮你带到京城 设法交给皇上 大叔 你先回乡 召集乡亲 准备失去土地的证据便可 这样岂不两便 ” 许三叔听了大喜 请店家拿了纸笔 写下了状纸 盖了手印交给绮云 千恩万谢地告辞返乡去了 ------------ 第153章 思凝有喜 回到平城,每日墨川和墨琪匆匆出门,终日不见人影。绮云想问墨川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朝影宫的规矩森严,不便打听,只有把疑惑压在心底。 绮云时常展开画卷,思忖这传国玉玺收藏之图,把它交给谁,才能不负母亲的重托呢? 她一个人悄悄去了平舒侯府,里面住着她的外祖家人,她却不能走进去认亲。母亲临终的话响在耳畔,“我到死也只能姓王,都不能复姓许。我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外祖父?许嫣早在被赫连勃勃俘虏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绮云看着府前的匾额和黑漆的大门,依稀看着母亲满身鲜血从府内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侍卫们闻讯捉拿凶手,却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失踪的大小姐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走出府门。谁都会在心里叹息一声,造化弄人。在乱世之中,民族仇杀,人为草芥,就算是皇亲贵戚也不另外。 “不是辅佐鲜卑拓跋氏,而是辅佐天下人。消除战乱,还一个太平盛世,这比什么都重要!”母亲的话久久盘旋在她脑海中。 她思量许久,袖中藏着画卷和许三叔的状纸,踏着积雪走至皇宫,在宫门外徘徊。 一辆华丽的宫车驶來,其上有镀金凤头、黄结为饰,车里传來一个女子轻柔优雅的声音道:“这不是茗月轩主吗?你怎么在这里?” 绮云抬头看去,原來是贺思凝,手撩车帘正对她笑着。贺思凝让宫人扶她下了车,身穿白色狐裘,手里抱了一个暖手炉。几月不见,看上去思凝的脸虽有些白,但更显光滑圆润。她笑着问道:“灼华,你來这里做什么?是來找皇上的吗?” 绮云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贺思凝挽了绮云的手,一同前行,宫人们跟随在后,走在雪地上,听得噗噗的声响。 快到太极殿的时候,思凝对她说道:“你要见皇上,原本并无不可。只是近日來皇上政务繁忙,恐怕沒有时间见你。不如到我的宫里去坐坐吧?” 绮云见她热情相邀,不做他想,点头称是。绮云随贺思凝走入她的寝宫,进门的时候,绮云沒注意殿名。入了殿内,她只觉得殿中温暖如春,芳香扑鼻,把外面的寒风冷气都挡在殿外。 宫人们端上茶点后,躬身退出,只剩了贺思凝和绮云两人。不知为什么,绮云浑身觉得不自在。她环顾殿内四周,看到粉色的墙壁时,她的一颗心渐渐沉到底处。 贺思凝对她笑问:“灼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宫殿异常温暖?” 绮云点点头,思凝脸上的笑意更深:“皇上说我身子不好,冬天怕冷,特命人以椒和泥涂壁,暖和温馨。其实椒房殿是皇后寝宫,思凝位阶还是贵人,住在这里有愧。好在皇上也是个不拘礼俗的人,他让我安心住着。他说我怀有身孕,椒者多籽,取其中吉祥之意,希望在这里平安诞下皇子。”说罢,手抚腹部,面色温婉柔和。 绮云听她这么说,目光顺着她的手势,看清思凝脱下狐裘后,腹部微微隆起。 绮云脑中嗡嗡作响,勉力起身行礼,恭贺道:“灼华恭祝贺贵人平安诞下皇子,到时母凭子贵,早日成为六宫之主。” 贺思凝的脸色一白,绮云知道“母凭子贵”深深刺痛了她。北魏与别的王朝不同,不是母凭子贵,而是子贵母死。诞下的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母亲立刻被赐死。别的王朝嫔妃都争相生子,只有魏国的嫔妃害怕怀孕,绮云有些佩服贺思凝的勇气。 绮云不知道是怎样向贺思凝告辞离开椒房殿的,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沒有力气,脑中交错着云庐中拓跋焘缱绻的眼神和贺思凝手抚腰腹傲然的神色。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不知不觉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手摸了摸,面上一片水泽,冻得脸上生疼。走到山门处,抬头见里面是一处庵堂。绮云这才发觉自己随性乱走,在皇宫里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來时的路。 她正迷惑徘徊之时,听到有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道:“这不是灼华姑娘吗?怎么你來这里了?” 见眼前的人手持佛珠,一身素衣,竟是慧安师太。原來绮云竟到了慧安师太在皇宫清修的慈心庵。 绮云忙上前施礼问好:“原來是慧安师太。灼华不认识出宫的路,误打误撞來到这里,打扰师太的清修了。” 慧安微微一笑:“无妨,贫尼这里清静,少有客人來。你來了,我很高兴。灼华姑娘,贫尼见你面色苍白,气色有些不大好。不如到庵堂内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再走?” 绮云点头,跟随她穿过山门,进了庭院。花圃中一边是松柏,一边是蜡梅,种满各色花卉,枝头腊梅开放,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慧安引她进了庵堂,绮云走了进去,瞬间心静如水。庵堂内窗明几净,正中设一张非常考究的罗汉榻,两边是低矮一些的小榻和几案。案桌上供奉着佛像,像前摆了供品,袅袅檀香烟霭升起,整间屋子清香淡雅。 绮云在观世音像前的蒲团上跪下,心里默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信女冯绮云求菩萨保佑我的母亲早日脱离苦海,登上西天极乐世界。冯绮云愿意來世做牛做马,以赎母亲的罪孽。 她默念许久,方才起身。慧安对绮云微笑道:“你好像有很多的心事,贫尼看得出你很不快乐。” 绮云想起母亲悲苦的一生,叹了一口气,“被师太看出來了。乱世之中哪有快乐之事?我看到的是满目疮痍,人如刍狗。” 慧安手指捻动佛珠,念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师太,灼华是红尘中人。就是看不开,想不明。”绮云苦恼地说道。 慧安师太面上似堪破一切的神情,淡然道:“心如止水,静则清,乱则不明。很多事,你越是想去弄个清楚,反而越是困惑。执著会蒙蔽你的双眼,心中一旦有了执念,就会无法自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梦如是!” “正是,这是前代高僧鸠摩罗什翻译的《金刚经》中的经文。若说经历世间万苦莫过于鸠摩罗什,他出身高贵,神思聪颖,却要忍受当权者的万般侮辱。他本人就是因为曾污浊所以高洁,因为不拒绝所以学会放下,因为残缺,所以圆满。要知道,生命本身就有残缺,是一种不完美,又或许正因为有了裂缝,阳光才能照得进來。” “生命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 绮云喃喃说道,似有所悟。 慧安拿起案上的一卷经书递给她:“灼华,你聪慧过人,想必能堪破红尘中的烦恼。这部《金刚经》,是贫尼抄录的,送给你。” 绮云接过她手上的经书,向她施礼:“多谢师太。这卷经书是师太所抄录,师太心血所铸,绮云岂能占为己有?绮云定当日日抄写,抄录完后定当完璧归赵。” 慧安微笑点头,目送她踏着积雪离去。 ------------ 第154章 噩耗传来 晴空万里,月色正圆。绮云坐在屋顶,和墨川执壶对酌。酒入喉咙,身上微微有些发热,寒风吹在身上似不那么冷。 流星划过黯淡的夜空,如暗沉的幕布划开一个口子。 墨川抬头看了一会,下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淡然道:“灼华,你许个愿吧。” 绮云以手支颐,沉吟片刻道:“我愿活着的人,一世安好。” 墨川收回目光,直看向绮云,冷笑一声:“世人一世安好?这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活着的人从一睁眼开始,就在搏杀。就如草原上的羚羊,若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学会奔跑,即刻就会成为饿狼的腹中餐,而狼若不能追逐撕咬,它就会活活的饿死。” “是啊,追名逐利,风起云涌,英雄熬白了少年头。江山与美人,孰重孰轻?”绮云轻叹一声,低低地问道:“墨川,你相不相信有一种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寒风中,她的鬓发随风飞,一双星眸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微有醉意,面如桃花,娇憨可爱。 墨川微点头道:“相信,但乱世之中,我沒有见过。” 绮云仰头喝了一口酒,“你相不相信有一段情,是碧落黄泉,生死行随?” “我相信,但我不会。” 绮云醉意更浓,喃喃道:“那就好,你既无情,我也无心。这样,我们谁也不会伤了谁。”说着,她似有睡意,支撑不住往他肩上靠去。 墨川扶住她,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膝上,脱下自己的狐裘裹住她的身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流连摩挲。 他忆起了自己的童年,母亲一直对他很严厉,每**着他练功,不肯让他有一日的停歇。有一次,他累极了,仰起小脸问道:“娘亲,为什么我每天都要练功,沒有玩乐的时间?” 母亲沒有回答,而是带他策马至草原上,天上的鹰隼盘旋,地上的野兔如箭般奔跑。 母亲指着天上的鹰隼和地上的野兔道:“川儿,你看到沒有?生命自它诞生起,就面临着挑战和危机。你弱了,就会被强者奴役驱使,生不如死。你变强,强者才会和你联手,你也会变得更强。只有当你站在权力的巅峰,才能获得尊严和自由。川儿,记住你的身份,你肩负着慕容一族复兴燕国的重责。你现在隐姓墨,何时你能向天下昭示你高贵的慕容姓氏,那时你才有颜面去见你的慕容氏先人。” 墨川看着美丽的母亲凝重而隐含痛楚的目光和神情,从那一刻便知道他的一生不能自己做主,他从出生起便背负着族人复国的希望。自十二岁起,他又承受着父母双亡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的姿容如九天仙人,见过自己容颜的人常常目光痴怔,心生倾慕,甚至有人愿意倾尽所有,只为换取他的一次回眸。 可是,自己过着又是什么日子,在暗探和杀戮中算计着每一天、每一步和每一局,逍遥闲逸从來与他无缘。他凝视着膝上醉卧的美人,有多久沒有仔细地看过人间美景,身心有多久沒有愉悦放松。 母亲叮嘱他,只要与琅鸣谷沾边的女子,都要离她远远的。只有断情绝爱,心狠手辣,才能换來江山如画。可是,这个叫灼华的女子,为何却深深吸引着自己的目光?是她温婉的笑,还是她微蹙的眉?是她的满腹心机,还是她的柔韧不屈? ------------------- 寒夜凄冷,一灯如豆,绮云放下笔,双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这几日來,绮云边抄录经文,边细细品读,渐渐能读懂其中深邃的文字,慢慢悟道岁月修饰的得到的和抛弃的,不外一梦如是。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绮云默默读着《妙色王求法偈》。既然他并不把你放在心上,他所作一切于我无任何意义。唯所爱之人,才能伤你! 佛教讲一切皆苦,老病死,怨憎会,恩爱别,所欲不得,所以苦的根源是爱。如能灭绝爱欲,便能得涅槃,从此脱离六道轮回,进入永恒世界。可是,为了脱离六道轮回,进入永恒世界而灭绝爱,值得吗? 绮云在这个问題上纠结良久,沒有什么结论,揉了揉眉心,拿起经书继续读了起來。 “灼华好闲情逸致,别人用情良苦,你这里却想着如何超脱尘世。”一个清脆爽直的声音打断了绮云诵经。 绮云闻声转头,见一个宫装少女立在门口,原來是始平公主。绮云放下经文,笑着迎上去,“公主很久不到茗月轩來了,灼华十分想念。” 始平迈步入房,面色不善道:“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模样。我就不明白了,皇兄放着温柔贤淑的思凝在一边,却时时惦念着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无情之人。” 她的一席话让绮云有些摸不到头脑。绮云想起贺思凝微隆的腰腹,一脸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苦涩地说道:“公主,你说笑了。你皇兄和贺贵人琴瑟和谐,岂会有他人的位置。再过几个月,你的皇兄就要做父亲了。” 始平道:“你已经回到平城有些日子了,听说你还去过宫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皇兄身中奇毒,性命堪忧,现在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日。皇兄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之初,为了大魏的皇位计,决定要一个自己的皇子,才和思凝圆房。你不知道思凝多委屈,刚有身孕,便要接受皇兄这样的命运。如果生下的皇子立为太子,便要被赐死。皇宫里早已乱作一团,而你倒是在这里悠闲自在。我皇兄昏迷之中依旧忘不了你,口中念叨的都是你的名字。这大冬天的,拒绝去暖和的太极殿,只在云庐中休养。” 她的一席话如同焦雷一般,在绮云脑中炸响。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佛狸身中奇毒?” 始平神色焦急悲伤,“魏国最好的太医也看过了,回生乏术。朝影宫济世殿的人也在跟前,都无计可施。我不明白,这么冷的天,皇兄就是不肯搬到太极殿去。云庐竹屋是竹子所筑,四处漏风,冷得像个冰窖……” 她的话未说完,绮云拉着始平的衣袖就出了门,口中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 第155章 琅毒又现 马车进了宫城,直入宫道,在云庐前停下。绮云下了马车,提起裙裾,直奔入云庐内。 迷离的灯光下,拓跋焘静静地躺在榻上,乌发散在枕被,犹如锦缎,修眉如剑,鼻梁英挺,狭长的双目紧闭着。 绮云小心地靠近他,他沒有生气,似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她的心陡然剧跳起來。她俯下身,在他的枕边,轻轻地呼唤:“佛狸,云儿來了,來看你了,我來晚了。佛狸,你受苦了。” 绮云从认识他那日起,觉得他像毛色雪白的美丽神狼,任何时候都是充满生气、随时可以为了目标而进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薄唇剑眉鼻梁如同刀刻般无一不美,安静无助且玄妙万分。 绮云用指头轻揉着他的眉间,鼻子酸涩,不知不觉满脸是泪。 听到她的声音,拓跋焘的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隙,头微微转动,而身子僵硬一动不动。绮云忙擦拭了脸上的泪水,执起他的手,泣道:“佛狸,是我,我是云儿。你一定会好起來的,我们还要一起去草原上看日坠月升,看流星花雨。” 拓跋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都是喜悦和期盼,却说不出口。绮云泪如雨下,她环顾四周,云庐用竹子所造,寒风从缝隙中丝丝渗入,浸入肌骨。 “佛狸,你的身子需要静养。这云庐虽好,但太过寒冷。我们搬到太极殿,好不好?佛狸,求你了。”绮云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微微点头,努力挤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一旁的始平公主见了,忙吩咐宫人把拓跋焘及一切用具都搬入太极殿。 绮云见到了有些疲惫的墨川,他的身边还站着窦太后和豆代田。原來,墨川一早得知的紧急事件是拓跋焘中毒,但却一直瞒着她。 拓跋焘仁孝,已经封窦乳母为保太后,坐镇宫中。 绮云來不及问墨川为什么不告诉她拓跋焘中毒的事情,只是问他朝影宫济世殿有沒有办法能够为拓跋焘驱毒。 墨川摇头道:“皇上和你母妃一样,都是中了琅花之毒。这毒來源于夏国皇室,看來夏国琅鸣谷正在频繁出手,让我们防不胜防。我们朝影宫探究多年,也沒有办法悟透解药的药方。不过,济世殿的人夜以继日,好像有些眉目,但我担心会耽搁皇上解毒的时辰。” 墨川的一席话让绮云的心沉到底处,她茫然地走出门,看着天空和大地的茫茫白雪,心无处依托。 “灼华郡主。”豆代田拿了她的狐裘,在她的身后喊道。绮云悲伤之间连寒冷也忘了,她接过狐裘,随意地披上,指尖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哽声道:“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多谢豆侍卫的细心照顾。” 豆代田点头道:“这些都是属下份内之事,有一件事,皇上一直不许属下多嘴。可是,属下见了郡主,却还是想多说几句。” “何事?” “皇上是世上少有的英明睿智的英主,能在皇上身边服侍是属下的福分。世人只看到皇上少年登基,文治武功,杀伐决断,却不知皇上还有柔情似水的一面。郡主,你可记得你在宋国建康,中毒危在旦夕的情形?” “记得,后來是墨宫主出让了朝影宫在宋国的线人势力,从宋国皇帝那里,换取了我的解药。” 豆代田摇摇头,“是墨宫主出面处理这件事不错,但墨宫主是按皇上的旨意行事。朝影宫是江湖中第一帮派,但其实都是皇上在背后支撑着他们,皇上每年给朝影宫大量的供给。当时,皇上得到郡主的消息后,派出龙骧将军步堆一面和宋国修好,另一方面前往建康探望郡主,和刘义隆交涉了解详情。刘义隆将郡主作为棋子拿捏在手,皇上得知后,舍不得郡主,飞鸽传书命墨宫主出让在宋国的经营势力,以换取解药。由此刘义隆势力坐大,对付权臣绰绰有余。如此,皇上也就放弃对宋国的图谋,放弃了半壁江山。” “原來如此……”绮云愣愣地出声。她知道拓跋焘对自己的情意,只是沒想到,他可以为了自己,舍弃半壁江山。江山、美人,他竟是这样选择的。 竺元寺从上到下,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山上钟声隐隐,祥和幽静。 相传,只要信男善女心诚,一步一叩走至山顶,便能心愿达成。 绮云站在台阶下,仰望着高处的幽幽寺塔。 她从心底不信鬼神,此刻的她希望有神佛存在,能够看到她的虔诚,她愿意为了他一步一长头…… 绮云脚步浮软地往山下走去,在她的耳畔回响着竺元寺里慧安师太对她说的话:佛狸从不信佛,唯一的一次來我这里许愿,他对佛祖说,他的世界中,唯有冯绮云。灼华郡主,你可知道?“世界”二字本出自佛经,世为迁流,界为方位。过去未來现在为世,东南西北上下为界。也就是说,他许了你三生三世,天上人间…… “三生三世,天上人间,唯有冯绮云。”他对自己竟一往情深至此。他如今身中剧毒,天上人间,他在哪里我也去哪里。可是,他未竟的王图霸业,天下一统的伟业呢?自己的母仇未报,能就此罢手吗? 寒风袭來,吹起了树枝上的雪沫,绮云朦胧的泪眼更加模糊,脚下一软,从十几级陡峭的台阶上滚了下去。她伏在雪地里,好容易撑起半边身子,眼前呈现一双皂靴。她慢慢地抬头,见墨川正手执雨伞,面目冷清地看着她。 他缓缓地蹲下身,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抹去她脸上的污泥。他的目光锐利,似乎洞悉一切,凉凉地问道:“你真的为了他,可以连性命都不顾么?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带你找解药去……” 绮云未等他说完,应道:“一言为定。无论宫主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佛狸?灼华愿意用身家性命换取。” “你不后悔?” “永不反悔!” 她的身子软绵无力,但目光清亮而坚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生命消逝,母亲的离世让她刻骨痛心。如今,面临至爱的人的生命将被夺取,同样的事情即将发生,她不允许。 绮云手持雨伞,伏在墨川背上,身上披了他那件干爽温暖的狐裘。她的头伏在墨川的肩上,清幽的菊香萦绕在鼻,那是常年朝影宫的菊香,仿佛墨川天生具有。他如秋菊一般傲霜,如白凤一般傲世。如今却为了她,可以做很多自己过去不可想的事情。 ------------ 第156章 统万查药 墨川背着绮云,带着浑身的雪水和满面的疲倦,回到了太极殿。殿内窦太后等人看着绮云微乱的头发和乌青的额头,皆有些诧异。 墨川小心地将她放在椅子上,沉声对众人说道:“这次他们琅鸣谷接连出手,说明夏国势力隆盛,准备大开杀戒,又或者他们发生了什么变故,准备破釜沉舟。所以,平城要加强戒备。至于要解皇上身上的琅花之毒,我打算冒险进入统万城夏国皇宫,才能拿到解药。” 绮云想也沒想,清楚地说道:“宫主,我和你一起去。” 一旁的窦太后接道:“宫主说得有理,平城中加强防备的事情,二位不用担心,一切有哀家。哀家在宫中一日,就绝不允许宫中再出乱子。平城的防护和朝廷琐事,哀家会请崔司徒出面主持。你们放心地去吧。” 绮云想起了母亲当年的遭遇,微蹙烟眉道:“我在关中之时,见过那赫连勃勃的手段。只怕我这次再入夏国,如果落入赫连氏之手,生不如死。不如宫主赐我一枚毒药,危急时刻,灼华宁可毒发也不愿意落入他们的手掌。” 此话一出,悄然无人应答。墨川默默良久,拿出一颗小小的软胶药囊递给她,“这是我朝影宫宫人随身的毒药,平时嵌在牙缝中。如果情况万分危急,用力咬破,毒药瞬间发作顷刻毙命。灼华,你可想好了?” 窦太后和豆代田都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她。绮云接过药囊放入齿缝中,神色毅然,“宫主,何时出发?” “我们即刻就出发。” 墨川又对窦太后和豆代田拱手一礼,郑重地说道:“太后娘娘,豆侍卫,平城就请太后主持,尤其对皇上身边之人更加小心防备。能给皇上下毒之人,定是皇上亲近之人。我会督促济世殿日夜不停,继续找出驱毒之法。” 窦太后和豆代田点头应承,自去安排。 绮云走近床榻,握住拓跋焘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脸上,手掌冰冷,寒意渗入肌肤,“佛狸,我和墨宫主去统万城为你找解药。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要等我回來。” 拓跋焘的眼睛用力眨了眨,手指动了动。她知道他的意思,摩挲着他的手,眼中泪光浮动,温柔似锦,,“佛狸,我知道此去夏国凶险万分,但有墨宫主帮我,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解药的。从那以后,云儿永远留在你的身边,我们再也不分离了。佛狸,你说好不好?” 拓跋焘眼含忧伤,似不舍又似期盼。她擦干了眼泪,把他的手握起,放在唇边吻了吻,放入衾被之中,为他掖了掖被子; 。虽然心中万种牵挂,也只得狠下心转身离去。 绮云和墨川骑汗血宝马,马不停蹄,千里的路程几日就到达了统万城外。虽然心里有准备,她依然被统万城的雄壮瑰丽而震惊了。 在黄河以西,辽阔的草原上,广泽清流的环绕之中,矗立着一座巍峨雄壮的城池。城外牧人放马儿吃草,一群一群如风一样地來去。空中一只鹰隼平展着双翅,缓慢地云彩般掠过,不时发出几声尖利的长唳,如君王般俯瞰臣民。 红日西垂,阳光照耀在统万城,苍白厚重的城埂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墩台马面林立,角楼高耸,东门楼的城门之上赫然写着“招魏门”。 统万城建在长安北上的秦直道上,得名于赫连勃勃欲“一统天下,君临万邦”之意。匈奴族有“拜日之始升”的习俗,所以统万城不同于中原帝都坐北朝南的模式,而是呈现坐西向东的布局。 绮云目测城墙高约十仞,基厚二十步,东西长倍于南北,周长约近二十里。从十里外,就能看到统万城至高的西南角楼就如千年巨轮的桅杆一般卓然挺立,雄浑苍茫,有如飞龙盘旋,当地人称之为“龙墩”。 墨川和绮云策马进入统万城,只见城内街道开阔,层城参差,高大的城阙错落排列,台榭连绵,飞阁相连。楼阁台榭皆雕镂图画,被以绮绣,饰以丹青,极其奢丽。 绮云对街道两旁的美景应接不暇,一边摇头叹息赫连勃勃的穷奢极欲。 他们入城后,朝影宫的暗人前來接应,接应他们是狄子玉。他是羌族的年轻人,面目清秀,须发整齐,身姿挺拔,在夏王赫连勃勃身边任四品中郎将,统领皇帝的侍卫,属光禄勋。 在狄府,绮云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寒璧。墨川从她得知,刘义隆借用朝影宫提供的名册人脉,掌握了徐羡之、谢晦和檀道济等人动向,早已架空徐羡之等人的实权,已经政由己出。墨川听了十分满意,奖赏寒璧,不在话下。 冬至日转眼到了,俗话说:冬至大似年。过了冬至,白昼一天比一天长,阳气上升,是一个吉日,所以值得庆贺。男女老幼,无论贫富,皆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夏王赫连勃勃也不例外,在太庙率百官参加祭天祭祖盛典。 绮云苦闷之际,也和墨川一起前往街市上闲逛着。街上车马喧嚷,街巷拥挤,行人往來不绝。城隍诸庙,炷香者拥挤。店肆里灯火通明,内里人们垂帘饮博。 忽然,街头人群骚动,大人的尖声叫嚷,小孩的啼哭声响彻夜空,被推到和砸碎的摊子无数,瓜果物件碎了一地。 绮云见大事不妙,定神望去,只见一队车马迅捷无比,似失控的马头,冲入人群,拥挤的人们躲避不及,出现踩踏事故。 原來,赫连勃勃在城郊圜丘的祭天仪式结束,天子的车驾回城。侍卫们并不是拦起行人,井然有序地驾车通过街市,而是扬鞭策马,直冲入人群。 那赫连勃勃立于车辇之上,手搭弓箭,羽箭如雨珠练练射出,箭无虚发。街市上老人小孩避让不及,命中者惨叫连声,倒在血泊之中。此时,众人更是惊恐万分,踩踏受伤者无数。赫连勃勃见了众人此种惨况,面色欢愉,仰天哈哈大笑。 ------------ 第157章 城墙祭祀 之前,绮云听狄子玉说,赫连勃勃凶暴,对待自己的子民如豕鹿一般,任意杀戮,近年來更是变本加厉,沒有常规,他常常站在城头上,把弓剑放在身旁,凡是觉得嫌恶憎恨的人,就亲自杀死,大臣们有面对面看他的,就被戳瞎眼睛,有敢发笑的,就割掉嘴唇,他把进谏的人说成是诽谤,先割下其舌头,然后处死,无论胡人还是汉人都民不聊生,敢怒不敢言,躁动不安。 起初,她听了还有几分不信,今日亲眼所见赫连勃勃的暴行,心头怒火中烧,按捺不住手往囊中摸去,掏出几枚琅花在手,一旁的墨川见状,忙拉住她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绮云想起自己前來统万城的目的,只得稳住自己的身形。 赫连勃勃的车驾绝尘而去,血雨腥风才算过去,街上才慢慢回复了平静,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坐在地上,神色凄惨,眼泪汪汪地哇哇大哭着,绮云看了看四周,见无人上前认领这个女孩,方才的骚乱可能冲散她与家人。 绮云弯腰扶起她,见她的手掌擦破,鲜血淋漓,手上的东西也掉了一地,一片狼藉,她和声问道:“小妹妹,你的父母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家!” 那小女孩抹了抹眼泪:“我的爹娘在城南城墙边,我拿了些纸衣,要去找我娘!” 绮云见街上的人多数受伤,自顾不暇,牵了她的手,按照女孩所指,一路向城南城墙边而去。 走到城墙边,见暗夜之中点点星火,烟雾缭绕,隐隐哭声传來,不是很大,似乎被压抑在喉咙之中,原來是不小规模的人群在墙根下点烛和烧纸,大多低头啜泣,影影绰绰。 绮云知道民间冬至有祭祖的习俗,人们认为冬至是为死者送寒衣、固房屋的日子,于是家家户户用纸制衣服焚于墓前,然后用土固墓,只是,她有些不解,统万的居民为何要在城墙根下烧纸点烛。 小女孩领着绮云和墨川,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细声细气地说了一遍之前在街市上遇到的惊险遭遇,那个妇人听了,紧紧抱过女孩,对绮云和墨川千恩万谢。 那妇人满身烟灰,神色凄苦,双颊消瘦,似常年在饥饿之中,她拿过女孩手中的纸衣,在城墙根下点燃化成灰烬。 绮云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來,那妇人告诉,她偷偷在墙根下祭奠的是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是一名工匠,与秦岭十万工匠一起,建造统万城。 赫连勃勃任命御史大夫叱干阿利为筑城监工,手段极其残酷,筑城的土都经过蒸熟,筑成后叱干阿利命人以铁锥检验,凡锥入一寸者,便立刻将工匠杀死,填尸于墙内,如此一來,修出來的统万城墙坚硬似铁,面光滑如镜,利斧在上面砍不出痕迹,但被害的工匠也死者无数,那妇人的丈夫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害后尸首被填入城墙内。 绮云摇头叹息,手碰到身侧一块高大的石碑,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她仔细看去,石碑上刻着《统万城铭》:“延王尔之奇工,命班输之妙匠,撰文梓于邓林,采绣石于恒岳,九域贡以金银,八方献其环宝……神明福运,与天相配,巍巍大禹,堂堂圣功,仁爱遍及人间,道德到达上天!”铭文下方落款是夏国秘书监胡义周。 绮云看了,心里不禁冷笑连连,赫连勃勃驱使万民,残忍暴虐,统万城厚实的城墙内都是死者的冤魂,他居然还口口声称堂堂圣功,仁爱遍及人间,道德上达苍天,不知他晚上能不能安然入眠,不知道他走在旷古未有的城墙上,会不会感受到无数工匠冤魂的怒吼; 回到狄府,狄子玉前來禀告,琅花之毒的解药藏于夏国皇宫的白芷堂,而白芷堂平时只有赫连勃勃一人能进出,其中的药材多达千余种,无法查获解药。 绮云听了,不禁唉声叹气,深感忧虑,之前日夜不停地奔赴统万城,为了查找解药,如今探听下來,就算能混入白芷堂,可又怎么获知上千个药瓶中哪一瓶装的是解药呢? 绮云一夜未眠,辗转反侧,苦思良久,第二日,她顶着两个黑眼圈,问墨川:“宫主,这中了琅花之毒的人几天会毒性发作,全身麻痹不得动弹!” 墨川沉吟片刻道:“当时并不会发作,这有利于投毒的人销声匿迹,但过了三日必会发作,灼华,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办法是有的,不过要请宫主你配合一下!”绮云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解说,墨川点点头:“办法是好,不过有些凶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绮云目光清亮,沉静地回道。 在统万城最富丽的酒楼,墨川约夏国三殿下太原王赫连昌前來饮酒,绮云女扮男装,俨然一个俊俏的小厮,近身伺候。 赫连昌如约而至,一身紫色锦袍,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看上去更加俊朗英挺,而那墨川见了他也不起身,而是慵懒地斜坐着,白衣落落,闲逸潇洒,超凡出尘。 赫连昌见了他如此模样,也不见怪,隔案跪坐于他对面。 席间,绮云跪坐于墨川身边为他倒酒,媚眼如丝,羞涩却又撩人,抬眼举手间风情万种,墨川一改平日的冷清淡漠,嘴角含笑,凤目温和,笑意似乎深达眼底,魅惑动人。 绮云的手似无意地搭在墨川的膝盖上,软如无骨的身子倚着他的肩膀,两个俊逸无比的少年以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一起,任凭谁也不相信他们的关系是纯洁的。 之前,赫连昌打听得墨川并不好男风,不过也沒听说他对哪个女子动情,如今眼前的风情,说墨川不好男风,赫连昌怎么都不相信,眼看几年的心愿有了着落,赫连昌喜不自胜,有些心猿意马。 三巡过后,墨川凤目水雾朦胧,白皙的脸庞浮起如霞一般的红晕,姿态更加撩人,赫连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痒难耐,看向墨川的目光温柔得能渗出水來。 墨川伸出他的手掌至绮云面前,绮云知道他的意思,不紧不慢为他揉着指节和手腕,他的指节削薄,洁白如玉,在赫连昌的眼里都是风景,恨不得把云清扫过一边,自己握住他的手。 墨川手掌一翻,拽了绮云的手,长臂伸出搂入怀中,绮云刚想挣扎,耳畔听到他细微的声音道:“你不想装得更像一些,瞒过那赫连昌吗?” 绮云娇媚一笑,依偎在墨川怀里,一面悄悄打量赫连昌的神色。 墨川大笑起來,更加肆无忌惮地出手轻薄,绮云假装恼怒,欲甩袖而去,墨川只是拉扯着她不放,撩拨得赫连昌的心如同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蠢蠢欲动。 ------------ 第158章 不期而至 墨川和赫连昌举杯对酌,抿了一口,凑近绮云,俊脸挨近,迫她张口,将自己口中的酒渡给了她,酒香醇厚,不知是她喝下了还是墨川咽下了,绮云两腮微红,如铺上了一层胭脂。 绮云假意嗔道:“云清酒量不支,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墨川拽住绮云的衣带,含糊不清地道:“你去哪里,带我……一起去; !” 绮云一边摇头叹息:“宫主,你醉了!”一边暗中观察那赫连昌早已放下戒备,恼恨绮云在眼前碍了他的好事。 绮云见时机成熟,把墨川撇下,凑近赫连昌,对他软语道:“我们宫主有些醉了,我知道太原王不愿见我在跟前侍候着,只是我们宫主喜欢有人服侍,不知太原王能不能服侍好我们宫主,如果可以,我正好借机偷个懒!” 赫连昌嘿嘿一笑:“这有何不可,你的主意正合本王之意,你放心,把你们宫主交给我,他的半根毫毛也不会少的!” 绮云手指悄悄按在酒壶上一个红色的玛瑙石上,笑吟吟地给他注满了酒杯,示意道:“这是我给王爷倒的酒,只要王爷喝了这杯,我便马上离开,不打扰你们的好事!” 赫连昌笑着应承,正要去端酒杯,忽听门外的侍卫恭谨的声音道:“五殿下好!”又听一个年轻人清朗的声音道:“三哥在里面吗?我是阿定!” 赫连昌面色一喜:“來的是本王的五弟,平原王赫连定,云清,你去请他进來!” 绮云无奈地起身开了门,开门的一瞬间,赫连定的脸近在眼前,绮云不敢对上他的眼,忙装作恭谨的模样低下头去。 赫连定见里面有人,愣了一下,跨步而入,他一撩玄袍下摆,跪坐在赫连昌的侧旁。 见赫连昌面前有杯酒,满满的漾着光,赫连定直嚷嚷道:“三哥好兴致,喝酒也不叫上阿定,我正好有些口渴,这杯酒让我喝了解解乏吧!” 说着,他伸手去端酒杯,绮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杯酒中有朝影宫配的琅花之毒,赫连昌是赫连勃勃的爱子,他若中毒,赫连勃勃爱子心切,焦虑会战胜疑惑,必然会拿解药救他,而赫连定已经失宠,若是他喝了酒,毒性发作,只怕赫连勃勃不仅不会相救,甚至计策由此暴露痕迹。 所幸,赫连昌拍了下他的手,责怪道:“五弟还是那样的急性子,你要酒喝,让云清给你再倒一杯就是,这是他倒给我的,我喝了,他有事答应了我!” 绮云忙松开红色的玛瑙石按钮,为赫连定注满,原來,绮云手中的酒壶为母子壶,按下玛瑙石按钮,倒出的是内壶中的毒酒,松开按钮倒出的则是平常的酒水。 赫连定举杯一饮而净,赫连昌笑了笑,举杯仰头也喝了面前的酒,绮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里头终于舒了一口气。 赫连昌道:“云清,本王酒也喝了,你是不是该走了,你们的宫主,我会为你照顾好的,你放心去吧!” 绮云正要应承退下,赫连定拦住她的脚步,眼含戏谑道:“怎么我刚來,三哥就让他走了,喝酒人多热闹,三哥不如留下他吧!我们兄弟俩许久未见,也好叙叙话!” “也好!”赫连昌面色有些无奈,停了一瞬,问道:“五弟,你从长安來,那里太子的情况如何!” 赫连定瞅了瞅绮云和墨川,欲言又止,赫连昌知道他的意思,下巴微抬,笑道:“不妨事,他们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赫连定抿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道:“我从长安來,父王对太子已经极不信任,甚至几次遣人到长安当庭训斥他,如今,太子的日子是难过得很,进不得,退不得,假以时日,太子的位置看來是坐不住了; !”他似想到什么?又问:“三哥,这是不是你暗中使人弄的玄虚!” 赫连昌看看墨川,手执酒杯,笑而不语,赫连定心中了然,勾唇一笑:“三哥真是好手段,阿定佩服,一定追随三哥左右,一旦太子有事,太子之位一定非三哥莫属!” 赫连昌点点头,目光在墨川身上流连,指着他道:“这里面玄机是朝影宫主墨川的功劳,说起來,这朝影宫手眼通天,沒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哦,是吗?”赫连定疑惑地看着墨川,有些不可置信。 墨川辞让道:“三殿下高抬我了,我只是个生意人,在长安认识些鸡鸣狗盗之人,和三殿下合作,我们各取所需而已!” 赫连定转头侧目看着绮云,笑问:“这位小兄弟,我看着有些面熟,我们在哪里见过!” 赫连昌也细瞅了眼绮云:“五弟,你怎么了?旁人都传说你是个混世魔王,不务正业,你成日里忙着搜罗天下美女,如今连清俊小子也不放过,你看他有些像灼华郡主,便春心荡漾了,他是朝影宫的文武公子,是墨宫主的心爱之人!” 赫连定嘿嘿一笑:“三哥取笑了,那灼华郡主早已是陈年旧事,三哥还拿这件事來刺我!” 赫连昌转了转手中的酒杯,调笑道:“五弟,我可听说,你在各国收罗美女,但凡长相有几分像灼华郡主的,必收进平原府中去,有沒有这回事情!” 赫连定手抚额头,点头道:“三哥连这个也知道了,你说的确有其事,天下女子长得肖似灼华郡主的,我收罗了六个,都纳入我平原王府!” “五弟艳福不浅,灼华郡主的姿容天下无双,你竟能得到六个肖似的,真的要羡煞旁人了!” “可是?三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她们身在何处!”赫连定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哦,她们不在你的平原王府,会身处何地!”赫连昌不解地问道。 绮云睫毛微动,悄悄抬眼看向赫连定。 赫连定不语,手执酒壶,接连仰头喝了三杯,三个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赫连定几杯下肚,面色微红,打了个酒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绮云,阴阴地说道:“她们,被本王全部扔到琅鸣谷底,喂了狼!” 绮云听了这话,面色如常微笑,案下的手微微颤抖,墨川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紧了紧,绮云对墨川回眸一笑,垂下眼帘。 墨川搂着绮云的腰,对赫连定疏离地说道:“她叫云清,不是什么灼华郡主,平原王说得如此骇人,把我的心肝吓坏了!” 赫连昌瞧见墨川的脸色不悦,赶紧出声打圆场,并且有些歉意道:“我五弟喝醉了,宫主莫往心里去!” 大家说笑了一回,又说了些闲话,绮云和墨川抽身而退。 ------------ 第159章 潜入夏宫 回到狄府后,绮云焦急地等待着,三日后,从平原王府传出消息,赫连昌毒发全身麻痹,时而昏厥时而清醒。 得到消息后,狄子玉打点了皇宫中的守卫,绮云和墨川换了衣衫,墨川化装成宫廷侍卫,穿着褚红色的官服,显得英挺俊雅,逸美无双,而绮云清秀瘦小,扮成一个小太监的模样,随狄子玉进入皇宫。 入了皇宫,见高大的台阁矗立霄汉,秀美的宫阙高耸入云,连绵台榭相连,无数楼阁相接,直至天际。 绮云不敢多看,微微低头,跟着狄子玉和墨川疾步走着,听到前面一阵女子爽朗的笑声,忙收了脚步。 前面两名娇俏的少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其中一个红衣女子一手叉腰,爽朗地问道:“狄大人,许久不见你进宫,你这急急忙忙的赶着往哪里投胎!” 狄子玉忙躬身行礼道:“公主殿下,这两人一位是新上任的侍卫长,那一个是净身不久的小太监,他们都安置在白芷堂当值,我带他们去熟悉一下!” 红衣女子是夏国的大公主赫连芳苡,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墨川,眉头舒展,对他道:“你在白芷堂当值,离我的宫殿不远,我时常可以看到你,你也可以到我宫里來玩儿!” 墨川也学着狄子玉对她恭谨地行礼,脸含笑意,嘴上连称不敢。 赫连芳苡面色愉悦地拽过身侧的一个黄衫少女,指着绮云对她道:“丽敏,你不是说你身边服侍的太监不怎么称心吗?这个小太监长的眉目清秀,看上去机敏灵活,不如,让他到你的宫里去!” 绮云抬头看她,原來是御史大夫叱干阿利的女儿丽敏,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只听得叱干丽敏推辞道:“他倒是看着挺顺眼的,不过要了他跟在我身边,这样不大好吧!皇上知道了,要责怪我的!” 赫连芳苡拍了拍丽敏的肩膀:“不碍事,一个小太监而已,父皇待你,比对我们这些正牌公主还好,就算知道了,父皇也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接着,她眼角上斜,下巴微抬,傲慢地对狄子玉道:“怎么样,本宫向你要个人,你能不能放行,她可是御史大夫叱干大人的千金,你若敢得罪了她,你摸摸项上有几个脑袋!” 狄子玉忙陪笑道:“子玉不敢,公主吩咐什么?子玉自然照办!”说着,他丢了一个眼色给绮云。 绮云有些紧张,但看到了狄子玉的眼色,知道不会耽误大事,便低头跟叱干丽敏走了。 而这厢,赫连芳苡也身姿款款地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偷偷地瞟了墨川两眼。 进了丽敏暂住的永信宫,丽敏指着案上的一堆东西,对绮云道:“你先去把本小姐带來的东西理一理!” 绮云点头,拿起案上的东西,从包袱中抖落一件东西下來,那是一卷画轴,绮云从地上捡起,丽敏见了忙走过來,劈手夺过,埋怨道:“这个人看着伶俐,怎么东西也拿不牢,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这幅画损坏了,你是赔不起的; !” 说着,丽敏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画卷有些褶皱,似被人摩挲多次,绮云瞅了画卷一眼,心中顿时讶异,因为画面是那么的熟悉。 画上一座高台,台下桃花摇曳,天上一轮明月,一个蓝紫色衣衫的女子,手执横笛迎风吹奏,衣衫飘动,似要乘风而去,画面显得飘渺而绮丽,动人心弦。 画中之人,那眉眼和身姿怎么像极了自己,绮云有几分纳闷不解。 丽敏幽幽地开口,打破了绮云的静思:“我拿了这幅画來,不知定哥哥会不会恼恨我,定哥哥,你每日对着这幅画像,纳入平原王府的女子都有长得几分像她的姿色,对别的女子,你却看也不看一眼,难道你真的入了魔障吗?皇上对你沉迷女色,极其不满,你也不改吗?” “定哥哥,你也不知看过摸过这幅画多少次了,而今,我藏起了这幅画,你会不会抬头看看其他的女子,如果我长得几分像画像中人,你会不会多看我几眼!”说着,丽敏轻轻地摩挲着画像,面色似喜似悲,眼含幽怨。 绮云同情地看着丽敏,心道:这幅画像中人是他最痛恨之人,恨屋及乌,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女子,最后的命运是被送入琅鸣谷去,如果你知道背后的实情,你就不会如此羡慕画中之人了。 这时,大公主赫连芳苡把丽敏叫出去了,剩了绮云一个人在殿内,她细细地看着这幅画,看着画中吹奏的自己,几年前的一幕浮上心头,当时,她无意吸引赫连定,只因借了他的身份逃出关中,让他心生怨恨,无法释怀。 绮云无奈地摇头,心中希望拿到解药后,不再与赫连定有任何的牵连,一想到他恼恨的眼神,怨毒的心思,让她心生不安。 得了个机会,绮云摆脱丽敏,按照心中默记的路线,悄然來到白芷堂,墨川接应了她,进入内室,内室中摆放着几十个架子,上面都是药瓶,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 她和墨川躲在药房隐秘的角落中,光线很暗,而且有架子隔开,不易被发现,他们屏声静气,默默等待着。 四周静悄悄的,等了许久,绮云又累又困,倚在墨川的肩膀,快要睡过去了。 忽然,从室外传來一阵脚步声,绮云顿时从朦胧睡意中惊醒,她和墨川从架子的缝隙中看去,來者正是赫连勃勃。 他独自一人,走至一个架子前,拿起一个精致的白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又走了出去,她暗自舒了一口气,想着只要等到赫连勃勃离开,他们就可以盗得解药,解开拓跋焘的琅花之毒。 绮云走到架子前,拿住刚才赫连勃勃打开的药瓶,正要拔开瓶塞,忽然从外间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酒泉王在外等着觐见!” 绮云被吓了一跳,药瓶差点从她手中滑落,墨川瞪了她一眼,接过药瓶,藏入袖中,另掏出个模样一样的药瓶,放在架上。 又听得赫连勃勃在正堂,冷声说道:“让伦儿进來见朕!” 绮云和墨川不再动作,仔细侧耳倾听着外室的动静。 ------------ 第160章 探听机密 不一会儿,外堂传來一个年轻的声音禀道:“伦儿见过父皇,恭祝父皇福泽安康,千秋万岁!” “伦儿,你知道父皇让你到这里來的原因吗?”赫连勃勃的声音威严而冷冽。 “伦儿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四王子酒泉王赫连伦道。 “你那不成器的大哥越來越不像话,为父已经决定废除赫连璝的太子之位,改立你为太子,你看如何!” 赫连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父皇厚爱伦儿,伦儿诚惶诚恐,恐难当太子重任!” “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这太子之位本來是轮不到你的,若论能力和才干,你的三哥和五弟都比你强,但朕为什么不立他们为太子,你可知道原因!” “孩儿不知!” 赫连勃勃缓缓地解说道:“因为,他们都犯了错,犯了错就该罚,错而不罚,如何服众,你将來登基为帝,第一件谨记于心的,就是要赏罚分明,几年前,定儿错就错在过份相信那灼华郡主,他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玩弄于股掌之间,父皇狠狠责罚他,是要他也是让你们记住,男人成大事者,绝不能沉溺于**之中,无欲则刚。 君王可以有很多嫔妃,但不能专情,专情就有软肋,无情无义就沒有任何弱点,方能君临天下称霸世间,例如那后秦苻坚大帝打下了一个后秦帝国,但却因宠信一个慕容冲,居然断送了自己的帝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而你的三哥,据说他迷恋一个身份神秘的男人,又被人暗算中毒,他本是最能干的,父皇最看好他,沒想到他的行为如此不检点,不小心谨慎,将來成什么大事,他们身上的这些弱点,伦儿你都要记住!” “孩儿谨记父皇的教诲!”赫连伦大声地应道。 赫连勃勃接道:“帝王行事要狠辣,立威比立德重要,让你的臣民和敌人敬你,不如让他们怕你,你看汉人说什么‘为政以德’,结果,中原还不是成了胡人的天下,想当年,朕的姑姑创立琅鸣谷几多不易,为我大夏国的强盛立下了不朽功劳,谷中的规矩就是极其威严和狠辣的,想当年,琅鸣谷三位最美丽的女子为天女,潜入魏国,暗杀他们的股肱忠臣,沒想到,其中两名天女居然敢背叛我琅鸣谷,所以她们必然不得善终,就算为夏国建过功劳,但是,背叛就是死罪!” 听道赫连勃勃提及琅鸣天女,绮云心中一凛,更加仔细地倾听。 “如今,父皇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也沒有多少时日了,所以,朕命令潜伏在魏国多年的天女出手,说不定已经得手了,只要魏国出现内乱,伦儿,你便可以挥师东进,马踏平城,屠灭拓跋一族,方解我心头之恨,我自创赫连氏,取得是‘赫赫声威,与天相连’之意,伦儿,你记住,我赫连氏必定要征讨四方,威服天下!”说罢,赫连勃勃连着咳嗽了几声。 绮云和墨川闻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当年琅鸣谷有三位天女,有一个隐名埋姓潜伏极深,难怪她的母妃和拓跋焘会接连中毒,原來是赫连勃勃时日无多,决定放手一搏,命人痛下狠手。 那赫连伦磕头哭泣道:“父皇,您的身体沒有大碍,您一定可以福泽延绵,万岁,万万岁!” “什么万岁,那都是骗人的; !”赫连勃勃的声音略显疲惫:“父皇一生经历过灭族惨祸,做过守门小卒,面临过走投无路,在先人的护佑下才绝处逢生,开疆拓土,直至我赫连氏君临天下,称霸一方,父皇本身就是一部传奇,夏国的辉煌由你接着书写,伦儿,你记住了吗?虽然,你即将封为太子,但你务必小心谨慎,不能出错,若有过失,朕一样会废了你!” 赫连伦又低下身去,磕了一个响头,唯唯称喏。 回到狄府,绮云看着墨川从瓷瓶中小心地倒出红色的药丸,那一刻,绮云的心情无比的激荡,压在她胸口的大石终于落地了,她想明日一早启程返回平城,将解药给佛狸,他便得救了。 墨川看着她欣喜的神色,欲言又止:“这个解药……” 绮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怦怦直跳,生怕墨川此时会改主意。 “解药可以给你,但是……你别忘了当初答应我的事儿,这件事不会令你十二分的为难,如何!”墨川接道。 绮云掩了脸上毅然的神色,低头应道:“只要宫主给我解药,绮云绝不食言!” 墨川听她答应得爽快,把药瓶放在绮云的手中,淡然道:“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我要留在统万,你带解药回平城去,一路上小心!” 绮云抬头看他,惊异地问道:“宫主,你为何要留在这里,赫连勃勃是个狠毒之人,他正在搜查给赫连昌下毒之人,宫主和赫连昌走得近,很容易被人怀疑的!” “你沒有听到赫连勃勃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那赫连勃勃称雄一时,英雄也有落幕之时,何况我可以利用赫连勃勃改立太子一事,大做文章,所以,我要留在这里,伺机而动!” 绮云释然一笑:“宫主将如何行事!” “赫连昌解毒后,我打算告诉他此事,让他早做防备,他中毒一事,我们始终避不开嫌疑,如果我将此事告诉他,便可以化解他对我们的疑虑!”墨川看了绮云一眼:“灼华,你对此事你有何高见!” 绮云沉吟片刻道:“宫主,与其先告诉赫连昌这个消息,不如派人先告诉赫连璝,宫主你想,若是赫连璝得知他的太子之位即将要被四王子赫连伦取而代之,他会如何做,赫连璝是一介武夫,必定会气不过,发兵赫连伦,何况赫连璝镇守长安,手上有近十万兵马,他如何会善罢甘休,赫连璝和赫连伦内斗之时,宫主再恰到好处地告诉赫连昌,让他拣个现成的便宜,他岂不对你感恩戴德!” 墨川听了,眼中盛满赞许,连连点头道:“嗯,灼华思虑周全,你这个主意甚好,就这么办,明日,我派墨琪一路护送你去平城,我留在统万见机行事!” 墨川立起身來,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这离间计成功后,赫连勃勃见他几个儿子自相残杀,说不定一怒之下病情加重,驾鹤归西,从此,世间也就少了一个恶魔!” 绮云平淡地接道:“因果轮回,自有天道,一切天命自有安排!” “只是,这种死法太便宜他了,他罪大恶极,理应千刀万剐才是他应有的下场!”墨川撇撇嘴,有些不屑地说道。 ------------ 第161章 真情流露 第二日清晨,绮云怀揣解药,骑马离开了统万城,她马不停蹄地赶往平城,不顾双股刺痛,有几次瞌睡连连,差点从马上摔下來。 回到平城,绮云全身如同散了架似的,但还是坚持着策马穿过街道,风尘仆仆直奔皇城,入了城,她手持令牌,一路随宫侍疾步,直到太极殿前才停了下來,早已有人禀报窦太后,她闻讯迎上前來,绮云见了她,掏出瓷瓶,小心地倒出药丸; 窦太后面色欣喜,顾不上谢她,拿了解药径直入殿,绮云欲跟随她入内,侍从拦住她:“太后吩咐了,请您在这里静等片刻,等宣召再进殿!” 绮云只得止住脚步,她心急如焚,不停地在玉阶走來走去。 等了一盏茶功夫,里面出來一个小太监请她进去,绮云拔开帷帘,却见窦太后坐在椅子上,眼角微红,举起衣袖擦拭,绮云登时涌上不好的预感,忙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你自己去看看吧!皇上……他恐怕凶多吉少!”窦太后含泪说道,一旁伏在地上的宫人侍从们嘤嘤哭泣着。 绮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隔着众人,她看到龙榻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人,他的皮肤像大理石一般雪白莹洁,沒有血色,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充盈胸中,令她喘不过气來,她害怕母亲惨死的情景再现。 连日的无休无眠,彻夜奔驰,体力严重透支,她的腿沒有力气,脚步似灌了铅,一步一挪她才到榻前,拓跋焘面色苍白如玉,她颤抖着手抚摸他的脸颊,他微微地睁开眼,吃力地说道:“云儿,你來了,我在这一刻……还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佛狸,我真沒用,拿來的解药居然是假的,救不了你!”绮云愧疚地说道。 “云儿,你为我出生入死,我拓跋焘死……又有何憾呢?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沒有让你变成真正的杜娘子,云儿,你还记得我们在白云山的日子吗?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因为父皇的原因,身不由己圈在这皇宫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云儿,你……恨我吗?” “恨,恨你那时为什么不带我走,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绮云含泪哽咽地应道。 “是啊!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那时不带你走,什么家国身份,全是浮云,我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幸福,云儿,你真好,我负了你,你还为我冒险潜入夏国取解药,我拓跋焘拿什么回报你!” “佛狸,你别说了,爱是需要回报的吗?” 拓跋焘用力握住她的手,眼中闪动企盼的神色,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琅花之毒解了,云儿,你会离开我吗?” 绮云反握住他的手,摇摇头:“在白云山你曾背着我,我问你沉吗?你说‘整个世界都在背上,你说沉不沉,’我既然是你的世界,你怎能离开我,你也是我世界,我又怎能离开你,只怪我自己当时懦弱,不敢承受崔司徒他们的猜疑,至今,我也后悔,为什么不跟你在一起!” “太好了!”他眼含惊喜,坐起把她拥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秀发:“我一直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却不曾想云儿早就原谅我了!” 绮云点点头,哽咽道:“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你的琅花之毒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你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拓跋焘双手扶住她的肩,清亮的黑眸对视着她,慢慢地说道:“老天眷顾云儿的深情,阎王殿不敢收留我,一生一世,我都和你在一起;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绮云震惊当场,不敢置信。 拓跋焘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道:“老天眷顾,不忍心让我弃云儿而去,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云儿你已经答应了不离开我的!” “真的!” 他再次点点头,绮云把他通身摸了一遍,果然不像以前冰冷僵硬,再搭上他的脉搏,果然如常跳动。 一瞬间,巨大的欣喜冲击她的心胸,绮云喜极而泣,泪水簌簌而下,紧紧地抱住他。 绮云软绵幽香的身子倚在拓跋焘的怀里,熟悉的幽香令拓跋焘些许激动,他的手指托起绮云的下巴,摩挲着她如凝脂般的肌肤,情不自禁低头吻上她的樱唇,软绵柔润的唇瓣如磁石吸引着他。 绮云眼含热泪:“嘤”的一声,搂住拓跋焘的颈项,拓跋焘一时情动,辗转着吻得更深,汲取着她口中的香甜。 良久,拓跋焘才放开了她,凝望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云儿,我们从今以后,一生一世在一起!” 绮云点头,应道:“嗯,一生一世,少一天一月都不算一生一世!” 拓跋焘笑了,他的十指与她的牢牢相握,仿佛要把无尽的喜爱和感念都要掬在手心里,两人想起从前至今,从分到合,一时生起万千感慨,期盼着再也不要分开了。 绮云和拓跋焘依偎许久,她忽然想到一事,急问道:“佛狸,下毒害你的那个人,你们查找到了吗?” 拓跋焘脸色肃然,摇头道:“按理说此人就在宫中,但他十分狡猾,查不到蛛丝马迹,至今,太后说沒有线索!” 绮云突发奇想,灵光一闪:“佛狸,用你刚刚吓我的招法试试,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你是说让我诈死!”拓跋焘反问。 绮云凝着秀眉,郑重地说道:“我和墨宫主在统万,探听到赫连勃勃亲口说夏国琅鸣谷有三位天女,其中两位因反感他的暴政而叛离身死,还有一位潜伏在魏国多年,而且恐怕就在这皇宫之中,此番你的中毒也是她的手脚,不如,佛狸你诈死,全了她的心愿,说不定她得意忘形,就露出马脚,而且,此消息一旦传出,她一定会和赫连勃勃通气,到时严密防守,就能抓住这个罪魁祸首!” 拓跋焘点头道:“这个主意甚好,就这么办,云儿,你一路辛劳,先不管那些事儿,你先休息吧” 说道这里,绮云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她捂着肚子,眼神萌萌地看着他。 拓跋焘见状,招手命人上清淡小菜和粥,案旁,拓跋焘一手支颐,微笑着看她狼吞虎咽,不时地提醒她慢点。 绮云吃饱喝足,睡意朦胧,十分困倦,爬上了离龙榻不远的一个小榻,倒头便睡,迷迷糊糊中,知觉有人为她脱了鞋袜,掖好被子,她翻了一个身,满足地沉沉睡去,自母妃中毒以來,她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这一觉,她觉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 第162章 引蛇出洞 朦胧之中,听到哭声一阵高过一阵,绮云有些头疼,似乎要裂开來,她翻了一个身,把头埋进枕头下,可是哭声依然响亮高亢,让她无法成眠。 她努力地睁眼,循着哭声,见不远处龙榻上拓跋焘直直地躺着,一动不动,她下了榻,一步一挪走到拓跋焘床前,她颤抖着手指探拓跋焘的鼻息,沒有气息。虽然知道拓跋焘服食了济世殿的安息丸,她依然软掉在地,想着接下來的事情心情沉重莫名。 灵堂内,绮云跪坐在蒲团上,脸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往來探望拓跋焘的人,在旁人看來她悲伤得近似麻木,始平公主來了,崔浩來了,拓跋齐來了,贺思凝來了……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是悲痛欲绝的神色。 众人请窦太后为拓跋焘入殓,她面色悲痛,镇定沉缓地说道:“皇上有旨意留下,七天之后,要做完法事后方可入殓安葬!” 因为此刻是隆冬季节,大家听了窦太后的话沒有异议,一波接一波的大臣命妇前來瞻仰拓跋焘的遗容,哭声震天,令绮云头疼欲裂。 七天过去了,绮云和窦太后安坐在拓跋焘的身前,默默无语,窦太后打破沉默,问道:“郡主,你说的法子好使吗?” 她点点头,沉静地答道:“七天过了,应该有结果了!” 这时,宗爱匆匆从外头进來,急声禀道:“启禀太后、郡主,宫中东北角有动静了,从东北方向飞出一只信鸽,被侍卫用箭射落,信鸽的脚上绑着这个!” 说着,他双手把一卷小纸条递给窦太后,绮云心急,也探头看去,见上面写着“魏主拓跋焘驾崩”七个字,字体娟秀端正。 窦太后将纸条递给她:“郡主,你认识这是谁写的字吗?” 绮云眼瞅纸条上的字体有些熟悉,忽然脑中闪过一页,不由惊呼出声:“佛经,佛经上的字和这个一模一样!” 窦太后和宗爱不解地问道:“佛经!” “我知道是谁了!”绮云抑住自己的兴奋,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请朝影宫济世殿的人來给皇上服解药,潜伏于魏宫多年的夏国细作,终于露出水面了!”一面对宗爱道:“宗公公,劳烦你派人即刻到我的茗月轩,取來我抄写的佛经原本!” 服了安息丸解药的拓跋焘悠悠醒來,他一眼先看见跟前的绮云,她靠近他:“佛狸,事情有眉目了!” 拓跋焘坐起來,眼含深情回视着她:“云儿,你受苦了,你又瘦了,这是第几天了!” “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真凶已经浮出水面,你看!”绮云把手中的纸条和佛经一并递给他。 拓跋焘接过,见两处字迹一模一样,顿时醒悟,大惊失色道:“竟然是她; !” 慈心庵内,正殿内,一尊观音的漆金佛像挂着普度众生的慈悲笑容,笑看天下苍生在欲海中挣扎。 菩萨像前,蒲团上有一白衣女子端坐,她手捉拂尘,低眉闭目,正自打坐,妙相庄严,就算是见了她的背影,也莫名地让人心静安然。 拓跋焘和绮云牵着手,进了庵堂,拓跋焘恭恭敬敬地对那个背影施了一礼,唤了一声“皇婶!” 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子微微一震,缓缓地转过身來,她正是慧安师太:“佛狸,你……好了!”她抬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孤清一笑,蓦然之间,照进庵堂的阳光也变成了月光,清清冷冷。 离得近了,绮云见她眼角处浅浅的纹路,毕竟岁月给她划下几不可见的沧桑,细看之下慧安的眼中藏着冰锋。 慧安的面容恢复了慈和,对他们平静地道:“你们來了,我等今天已经很久了,自佛狸中毒以來,贫尼日夜不宁,在佛祖面前祈祷,希望佛狸的毒能够早日解除!” 拓跋焘将手中的纸条和佛经递给她的眼前,微微一笑:“皇婶好能装,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就是私通夏国的细作,看皇婶的这番表情,一定以为你是真的关心朕,明明是你下的毒,你却在这里装模作样,说吧!慧安师太,你还害了多少人!” 慧安冷冷地扫了一眼拓跋焘手中的两样东西,沉静淡然地道:“琅花之毒是我下的,我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佛狸,我既希望你中毒归天,又希望你安康无恙,你毕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而且你的为人沒有办法不让我喜欢你,有时,我在想你如果是我的儿子多好,我吃再多的苦也值得!”这时,她看向拓跋焘的眼神有些慈爱。 绮云愤怒地说道:“你莫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为什么要给佛狸下毒,恐怕,我母亲的毒也是你的杰作吧!” 慧安斜了绮云一眼后,双目微阖:“你的母亲王掬烟,她的原名叫许嫣,是魏国高阳公许谦的女儿,不错,她的毒也是我下的,她的命是丧于我手!” 未等拓跋焘和绮云从震惊中醒过神來,慧安睁开双目,转头对拓跋焘道:“不仅是你,还有你的皇祖父和父皇,都是我下毒暗害的,当年,你的皇祖父道武帝喜欢服五石散,五石散有毒性,只要他长期服食,自然就会变得精神恍惚,暴躁易怒甚至发狂痴呆,你的父皇有你祖父的前车之鉴,一开始十分忌讳五石散,但熬不住身上的伤寒发作的痛苦!” “我劝他服用五石散后,有明显的疗效,少量服用五石散本來不会有事,但这种服食的禁忌很多,不能喝冷酒或劣酒,我只要稍用手段,在你父皇服了五石散后,神志有些不清,哪里会注意喝的是热酒还是冷酒,所以,自他开始服用五石散的时候,他的命,就捏在我的手里!” 五石散,绮云听闻入耳时只觉得惊恐,五石散在魏晋时代的王公贵族中甚为风行,五石散是一种中药散剂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矿石研磨成粉后混合使用,它又被称为“寒食散”,因为服用此药后,必须以冷食、冷浴來散热而得名,唯有饮酒需温酒,当时人们认为“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对伤寒病人有很大的疗效,但容易上瘾,身体剧冷剧热,服用轻则十分痛苦,重则丧命。 ------------ 第163章 冤冤相报 拓跋焘闻言,震惊万分,怒吼道:“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让你如此歹毒,表面上你慈眉善目,日夜礼佛,俨然是个有道之士,沒想到,你竟利用佛门掩饰你的险恶用心!” “因为什么?因为‘恨’,这个世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恨!”慧安冷冷一笑,特地在最后一个字加上重音。 拓跋焘一愣,皱眉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題问得好,我究竟是什么人!”慧安双目一眯,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和你们在一起,我都快忘了我是什么人,如果你们知道我的原名叫什么?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接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原名叫做,,赫连倾城!” “赫连,你,你是匈奴王室一族的!”绮云吃惊地反问。 赫连倾城迎上绮云震惊的目光,面上沒有表情,似乎说着与别人的故事:“不错,夏国国主赫连勃勃是我的亲哥哥,慧安是我入佛门后的法号,当年,我们刘氏一族被拓跋珪灭族,族人五千人被屠,并葬身黄河,五千人,他们的血染红了大地,我的鼻端充斥着血腥味。虽然,这一切过去几十年了,但那一切的惨况,我记忆犹新。 当时,我们刘氏王族除了哥哥刘勃勃一人在外打猎,无一幸免,全部被杀,我的姑姑,她是匈奴族的第一美女,她为了保护我,不幸被魏军**,就这样,那群魏军依然不肯放过我和姑姑,在他们对我们举起屠刀的时候,第一武林高手段无涯闻讯赶來,救下了我和姑姑,姑姑被救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段无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姑姑恢复!” 之后,姑姑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复灭族之仇,她嫁给段无涯,我们二人跟着他,沒日沒夜地习武练功,接着,我们辗转找到了在姚兴帐下谋生的哥哥,我们一起创立了琅鸣谷,专门豢养杀手,帮助哥哥除掉了一个又一个绊脚石,包括他的岳父,渐渐地,哥哥不断兼并各方势力,兵马壮大,创立了夏国,建都统万,我们赫连氏复兴,在黄河以西称雄,令天下震惊,这其中的血泪和艰难,你们几人能懂!” “但是,这些都不够,当年灭刘氏一族的首领拓跋珪,他必须死,魏国必须覆亡!”说道这里,赫连倾城的目光露出锋芒和杀意,似换了个人。 道武帝拓跋珪创建魏国,积极扩张疆土,戎马一生,千里奔袭柔然,渡黄河灭匈奴,又大破后燕慕容氏,他励精图治,终于使北魏成为北方强国,称霸中原。 拓跋珪为了防止出现子少母壮,外戚专权的情势,相仿汉武帝的做法,下令立太子后赐死太子的生母,实行保太后制度,长子拓跋嗣被立为太子后,其生母宣穆皇后刘氏被赐死,他悲痛不已终日哭泣,被拓跋珪怒斥而出走离宫,流落江湖; 而拓跋珪,一个天纵英才之人,在壮年时却陷入精神错乱的深渊,他自己睡不着觉,却归咎于群臣,说他们沒有一个是可信的,常常自言自语,仿佛与鬼神对话,在朝堂上,大臣们觐见,但凡有脸色抑郁、喘息不调、走路别扭的,拓跋珪竟认为此人必有不臣之心,甚至在殿前亲自殴打大臣致死。 他刚愎自用、猜忌多疑,随意诛杀大臣,宫廷内外人心浮动,惶恐度日。 天赐六年,次子清河王拓跋绍的母妃贺夫人有过失,拓跋珪把她幽禁宫中,准备处死,拓跋绍得到消息,与宫中守兵及宦官串通,当晚带人翻墙入宫,刺杀拓跋珪,并煽动群臣拥立他为帝。 拓跋珪被自己亲生儿子拓跋绍刺死,终年仅三十九岁,葬于云中,面对拓跋珪不得善终的结局,史官们似乎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解释,只好以“屯厄有期”即人的倒霉都是有定数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清河王拓跋绍资质平庸,又顽劣不堪,朝中反对拓跋绍称帝的大臣不少,其中有几个大臣暗中找到隐匿在山中的拓跋嗣,告知他详情,拓跋嗣得知宫廷变乱,父皇被弑,便领着追随者,在贺光和墨逸等人的帮助下,返回平城。 平城内,得到拓跋嗣回城的消息,宫中卫士便捉拿拓跋绍送与他,拓跋嗣于是赐死拓跋绍母子,诛杀帐下及宦官、宫人为内应者十数人,平定变乱后,在众人的拥戴下登基为帝。 “当年,二皇叔对皇祖父下手,致使他壮年殒命,还有,派人在半路暗杀我父皇和我,这些都是你的布置!”拓跋焘沉声问她。 赫连倾城神色凌然地点头:“不错,这正是我的一手策划和布置的,我嫁给你的二皇叔,就是为了操控他,他顽劣愚笨,及不上你的父皇万分之一,你的二皇叔一旦登基,朝中大权必落入我的手掌,只是,我沒想到你的父皇在众人的帮助下,死里逃生,能够回到平城,你皇叔兵败被杀,佛狸,你也是个命大的,几次逃过了我派人的截杀,看來,这一切皆是天命!” 拓跋焘愤恨地看着她:“那么,我的几位皇叔也是你下的毒手,你真歹毒,连我未及弱冠的皇叔也要下毒手,他们大都沒有活过而立之年,尤其是前年和今年,分别杀害我四皇叔和七皇叔,致使我魏国皇室拓跋氏人丁凋零,岌岌可危!” 赫连倾城一愣,摇头道:“我赫连氏敢作敢当,愿赌服输,佛狸,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并沒有向你的四皇叔和七皇叔下手,只怕,你们拓跋氏还有什么其他的仇人,在暗中算计着你们,时刻要你们的命,可见,你们拓跋氏过去也是手染鲜血,除了赫连氏,还有他人向你们讨还,哈哈……” 拓跋焘愤怒地打断她的笑声:“赫连倾城,今日你的行踪暴露,即将伏法,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男人成就伟业,背后离不开女人的付出,我夏国之所以能够建立,离不开我姑姑创建琅鸣谷,佛狸,你身边的这位灼华郡主神思聪颖,将助你成就你的王图霸业!” 拓跋焘满含深情看了绮云一眼:“这不须你细说!” ------------ 第164章 慧安伏法 赫连倾城冷冷一笑道:“只是,你身边的这位红颜,智慧过人可也是个命硬之人,我看她的面相命犯桃花,对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男子有致命的诱惑力,倾城倾国倾天下,可偏偏是个克亲、克友、克父、克母、克子的大凶之命,灼华郡主,你知道你的母亲怎么死的吗?是因为你的手臂上的琅花,我顺藤摸瓜找到了你母亲的踪迹,只要她交出玉玺,便可以放她一条生路,安安稳稳地过她中山王妃的好日子,可是?你母亲偏偏就算是死,也不肯说出玉玺的下落,你母亲也算个女中豪杰,我赫连倾城钦佩她,可是?刻骨的仇恨不容我同情任何人,背叛琅鸣谷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这也怨不得我, ” “我母亲本是魏国高阳公许谦的独生女,如何变成琅鸣谷天女的,其中的阴谋,你们自然比我更清楚,为什么你们如此狠毒,连一个每日诚心斋戒、不理世事的苦命人,你们也不放过!”绮云怒声喝问。 “一切因果报应,有因皆有果,你们识破我,也不用得意太早,拓跋焘,当年我和你的二皇叔生有一子,对外宣称夭折,其实,他一直都在,被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健康地长大,今日,我伏法后,自然有人会把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日,他必将为我和赫连氏报仇!” 绮云和拓跋焘对视了一眼,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面露忧色。 “说起來,论血统,我的儿子有匈奴族高贵的王室血统和鲜卑族拓跋氏的血统,比你更适合做一统海内、称霸天下的雄主,拓跋焘,他的存在将会搅得你们日夜不得安宁!”说到这里,赫连倾城得意地哈哈大笑。 绮云叹了一口气:“师太也是佛门中人,早已堪破红尘,为何你不能放下仇恨,求得内心的安静,为何要争强斗狠,一争高低!” 赫连倾城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嘲讽道:“郡主,若是你经历了灭族之恨,你能够平静地对待你的仇人吗?你能够看着你的敌人祥和快乐,而心甘情愿吗?我身虽入佛门,心在红尘,如何能灭绝爱欲,我就算生生世世在六道中轮回,也要报这灭族之恨,血海深仇,善良,是因为你沒有经历苦难,纯洁,是因为你沒有经受过非人的折磨,如果,你有一日身遭大难,也一样会变得残忍无情,杀人不见血!” 绮云见她冥顽不灵,摇头答道:“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人性,人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善恶在一念之间,因果报应,冤冤相报何时了; !” “郡主想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为时已晚,我早已罪孽深重,如今,我自然是要伏法的,你们先退出禅房,让我清静一会儿,我还有一段经文未念完,佛狸就让皇婶将经文念完吧!”赫连倾城淡然道,目光中有一丝乞求。 拓跋焘听到她唤他“佛狸”,心头一软,点头答应,他握了绮云的手,在禅房外候了一阵子,听到里面轻微的诵经声,渐渐越來越低,直至消失,他们轻轻地推开房门,见赫连倾城端坐在蒲团上,低头垂目,已经沒了气息。 一阵风吹过,翻开了地上散落的佛经,上面写着慧安的批注:“芸芸众生,为何劳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弱水三千,一瓢已足;无色无相,皆为尘土;來去匆匆,拈花驻足;红尘万丈,魂归何处;飞蛾扑火,带伽起舞;一梦如是,总归虚无!” 绮云拾起來,喃喃自问:“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无色无相,皆为尘土……既为尘土,为何又如此执着!” 慧音伏法的第二日,绮云身心俱疲,病倒在床榻上,拓跋焘每日在处理完政事之后,就來相陪,督促她喝药和休息。 经过一段时间细心的调理,绮云身子渐好,拓跋焘依然不放心,让太医开了最后一剂药,让人煎了,坐在榻前,他接过宫女手中的瓷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绮云的嘴边。 绮云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吐了吐舌:“真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最后一剂药,喝了它病好得彻底!”拓跋焘劝她,边问她:“云儿,你怎么察觉慈心庵堂有异常,请太后派人盯紧那里的!” 绮云边思索,边应道:“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有太多的巧合,能够给你下毒之人,一定是你身边亲近之人,我们在白云山时,杀我们的是一些僧人,我和墨川离开并州去龙城之时,路上劫杀我们的也是僧人,赫连勃勃对他儿子说当年派出琅鸣谷天女潜入魏国,欲行刺魏国重要人物,琅鸣谷天女是美艳绝色之人方可担任,慧音师太美丽绝俗,气质无双!” “我手臂上镶了一枚琅花白玉,见过之人都会觉得惊异,只有慧音师太似乎熟视无睹,这些巧合联系起來,让我不得不怀疑她,她说我是红颜祸水,我果真有那么可怕吗?我克死了自己的母亲……”说完,绮云蒙着自己的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想下去。 拓跋焘放下碗,拉开她的双手,握在手心里,黑色的明眸坚定地看着她:“云儿,人道你倾城倾国倾天下又如何,别人不敢要你,我拓跋焘一生爱护你,你可知道,你离开我的身边,每一日对我都是煎熬,若要下地狱,我陪你一起!” 说罢,拓跋焘忘形地把她紧紧搂进怀抱,满心满意的爱意克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感觉她的一呼一吸也觉得如此幸福,他身上的温暖让她贪恋,连日來的担惊受怕,早已令她疲惫不堪。 绮云温软馨香的身子在他怀中,他吻她的秀发,一时情动不已,忍不住抬起她的下颌,吻向她的修眉秀鼻。 “嗡”的一声,绮云脑中一团乱麻,身子软绵绵,抖着手竟推不开他灼热的身子,未等她反应过來,拓跋焘倾身覆了上去,如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面颊唇角。 ------------ 第165章 太武灭佛 拓跋焘的手摸索着解去她的衣带,探入她的衣内,温厚的手掌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游走,绮云呼吸急促起來,贝齿轻咬着唇,俏脸晕满红霞,拓跋焘轻吻她的耳垂,在耳边蛊惑道:“云儿,我想要你!” “我如果不肯呢?”绮云轻轻地摇头。 “那我只好对你用强了!”拓跋焘一声坏笑,手移到她的腰间,用力揉了揉。 绮云怕痒,狡黠一笑,凑近他的耳畔,轻轻地吐了三个字“贺思凝”,拓跋焘倏然放开她,无奈地摇头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克星,你赢了!” 贺思凝为延续魏国皇室香火,身怀六甲,拓跋焘心底对她有愧疚,身体的内火顷刻间被浇灭了。 绮云看着他一脸的无可奈何,捂着嘴笑起來,拓跋焘见她展颜一笑,心里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慧音师太伏法自尽后,拓跋焘命魏军包围各处的寺庙,严密搜查,发现平城等地的不少佛寺内藏匿弓箭等兵器,甚至有在寺庙中种麦饲养战马的,有的则缴获酿酒具及官员所寄藏的物品以万计,还有做暗室來藏匿女子的。 拓跋焘看了后,大怒:“这些并不是寺庙所用的东西,这些人,必定是与夏国通谋的奸细!” 他诏命沙门内无论少长都监禁起來,准备坑杀,并且规定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有私养僧人及师巫、金银工巧之人在家者,限于十日前遣送交官府,不得藏匿,过期不送,一经查实,沙门身死,主人被诛。 绮云去了一趟茗月轩,交代了轩中事务,回途路上,她见上百的僧人被缚押往刑场,疾步入皇宫,见到拓跋焘后,急忙谏道:“佛狸,这种坑杀僧人和灭佛举动大大不可!” 拓跋焘挑眉看着她,声音有些冷意:“女子不能干预政事!” 绮云脑中迅速掠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她依然勇敢地迎上他冷厉的目光,镇定地解释道:“拓跋族入主中原后,承中原佛法之事,接受了佛教,用它來敷导民俗,因此,从魏太祖道武帝开始,皇帝大都敬礼沙门,深得民心,先皇继位之初也是如此,甚至经常邀请有德僧人,与共谈论,如今,皇上突然下令屠杀僧人,民间会盛传皇上性情不定,难以捉摸,会令臣民无所适从,人心浮动,《素书》中说道‘足寒伤心,人怨伤国,上无常守,下多疑心’!” 拓跋焘沉吟,问道:“云儿,依你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佛教有教化民众向善,安定人心的功效,但其势力发展过于迅猛,隐匿佛教徒人口增加,会使将來在作战中缺乏人力,另外,社会战乱,大部分进入佛门的人是为了逃避税役而出家,发心不正,且世俗习气严重,进入佛门后,还是不学无术,不遵守清规戒律,为所欲为,有的竟然与朝廷暗党结纳,干预政事,扰乱国政,危害皇室,但将僧人都监禁坑杀,此举不妥,有损无益,不如,令年轻力壮的僧人还俗,为大魏提供兵役和徭役,减少百姓和朝廷的负担; !” 拓跋焘思虑良久,诏令五十岁以下沙门尽皆还俗,以从征役,解决北伐西征所需的人力问題。 夜里,拓跋焘换了便服,携了绮云一起去巡城,走在平城的街道上,四周一片寂然,只听见他们一行人轻微的脚步声,绮云和拓跋焘并肩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小队便装兵士。 天空月朗星稀,月光照在平城街面上,显得分外寂静清明,一路上沒有什么人,偶尔碰到打更者,正在提醒家家关门闭户。虽然白天热闹的店铺都关门打烊了,但几乎家家门前一盏灯笼高悬,方便走夜路之人,小巷深处偶尔传來几声犬吠声,一切显得那么安详平和。 有时在街上角落中,会发现流浪者躲在阴影中,拓跋焘每次见了,都会上前仔细查看,和言询问,确认并无可疑迹象后,拓跋焘便让随行的兵士送上衣物和食物,让他们免于挨饿受冻。 拓跋焘紧紧牵了她的手,绮云只感觉夜晚的寒意都被他温暖的手驱散了,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并肩挨着,有时候交叠在一起,合为一个,似曾相识的情景浮现在她脑海。 她不禁回想着,恐怕拓跋焘最让她怦然心动的时刻,就是在洛阳春夜他将外衫披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她一路默想着,唇角微微扬起。 拓跋焘见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看着她的欢颜,眼中尽是宠溺,心中只愿一生一世与她这么一直走下去,柔声问道:“云儿,你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绮云有些羞涩地说道:“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拓跋焘好奇地问道。 绮云幽幽地说道:“在洛阳时,你对我说过‘当看到自己守护一方的百姓安乐无恙,就觉得有一种莫大的满足,’可能就是那句话最让我感动了,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对自己的子民那么爱惜的人,必定会对绮云更好,不是吗?” “那是自然!”拓跋焘沒有半点的犹豫,笑着对她点头。 拓跋焘对绮云宠爱有加,不记名分,窦太后看在眼里,有些忧虑,对拓跋焘苦言相劝道:“皇上,你如此钟爱灼华郡主,郡主又为了你舍死忘生,你们二人情投意合,这既是你的福,却也是你的劫,帝王应断情绝爱,有了爱便有了软肋,万一她被人挟住,你可舍得拿你的江山去换她!” “云儿少时孤苦飘零,辗转于乱世之间,她是我的世界,我愿意用我的红尘十年,换取她一世的平安和乐!”拓跋焘对窦太后神色郑重地道,仿佛在用生命起誓。 “是男人只要有一口气,便要保护脚下的土地和怀中的女人,醒握江山,醉拥美人,江山是血染的,美人如明珠,绮云是我的生命,沒有她,江山失色,我依然会为天下人守住天下,可是我自己的世界已然崩塌!” ------------ 第166章 劝言纳谏 闲來无事,绮云手捧棋谱,手拈棋子和自己下棋,手触上棋盘,指尖游离一丝凉意。 她才解了半个局,拓跋焘从殿外走入,气呼呼地在她身边坐下,身上寒意外渗,拓跋焘是性情中人,绮云知道他的怒气來的快去的也快,笑问他:“怎么了?佛狸,谁惹你了!” “那该死的笔头奴,朕明日杀了他!”拓跋焘手握拳头,砸在她的棋盘上,棋盘震动,棋局纷乱。 绮云放下棋子,认真地看他说,拓跋焘说的“笔头奴”是立节将军古弼:“弼”这个名字是明元帝拓跋嗣给他改的,意思是辅佐之材,古弼负责门下奏事,相当于御史大夫,可以指出皇帝的过失,古弼的头长得尖,像毛笔头一样,人们于是都亲切地称他为“笔公”,而拓跋焘则昵称他“笔头”。 绮云听拓跋焘骂他“笔头奴”,便知道古弼又有事触怒了他,便笑道:“佛狸,什么事,说來听听,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杀笔公呢?” “今天,我正在和事中刘树下棋,这时候古弼进來要奏事,我一面要下棋,一面心里在想,云儿你上次和我说帝王要‘法、势、术’三者要应用得当,我心里头正在想这些事儿,那古弼在旁边等候的时间长了些,你知道他做出什么举动吗?” 绮云见他脸色铁青,知道气得不轻,忍住笑摇头道:“不知道!” “他居然站起來,揪住刘树的头发,把他拉下凳子,然后扑上去,把刘树狠狠地揍了一顿,而且边打边骂:‘朝廷的事情沒有治理好,都是你这个小子的罪过,’我丢下手中的棋子,叫他停手不要打了,古弼这才放过了刘树,云儿,你说这笔头奴是不是该死!”拓跋焘气呼呼地问道。 绮云站起身來,退后三步,敛了敛云鬓,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向拓跋焘行了一个大礼,拓跋焘吓了一跳,忙起身扶住她的手,不解地问道:“云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我行这么大的礼!” 绮云正色答道:“云儿听说史书上说,主贤臣忠,只有君主贤能开明,臣下才能忠诚,古弼正直敢言,正好证明陛下是明主的,所以,我自当祝贺陛下!” 她的一席话,如凉水浇在沸铁之上,拓跋焘顿时醒悟过來,转怒为喜。 “明君诚恳纳言,虚心求谏,臣子方能切言陈谏,施展才略,陛下能够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正是贤明之举!”绮云话題一转,问道:“今日,笔公向你奏报什么事呢?” 拓跋焘道:“古弼收到一封民间來信,反映皇家的上谷苑囿占地太多,老百姓无田耕种,希望朝廷减掉大半分给贫民耕种,古弼很重视这件事,向我奏报,云儿,你觉得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绮云答道:“天下大事,莫过于土地,各朝各代,战乱纷争无非争的就是土地,而百姓有田则安定,无田则流亡,流亡的百姓多了,便会生乱,君王对待土地要慎之又慎,绝不能纵容臣下圈占土地,圣人曾说‘给民恒产,以民为贵’,至于皇家上谷苑囿占地的问題,皇上看着办就是了!” 拓跋焘点点头,面上是赞许的神色; 这时,宗爱进來禀道:“古将军光着头赤着脚,在殿外求见皇上,皇上见还是不见!” 拓跋焘大惊,携绮云一同出了殿门,果然见古弼摘了发冠,散发赤足跪在在石阶下请罪,见拓跋焘现身,古弼高呼道:“臣颠沛造次,冒犯天颜,臣请辞尚书一职,请皇上降罪”。 拓跋焘刚才的怒气消失无踪,像是沒事人一样,走下石阶把他扶起,和声道:“笔头,你有什么罪过啊!快把帽子戴上,把鞋穿上吧!朕求贤若渴,随才文武,任之政事,以后,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事,你做就是了,即使颠沛造次,你做了,也不要有什么顾虑!” 他停了一瞬,接道:“笔头,你上次和朕奏报的圈占土地一事很重要,你继续关注此事,上谷苑囿的土地减掉大半,分给贫民耕种,另外,你专门负责查看京城内外有沒有农民流失土地,到处流离的现象,若有,马上奏报朕!” 古弼作了一揖,朗声道:“臣正想将此事奏报给皇上!”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子递上來。 绮云和拓跋焘见了他这般,都笑了,拓跋焘捏起拳头轻轻敲在他的肩上道:“说是请辞官职,结果还是放不下,古笔,你真的像笔一样直而有用,有臣如此,是我魏国之宝,你要奏报什么事,快说!” 古弼奏道:“这个折子上记录了朝中重臣圈占农民土地的详细情况,请皇上过目!” “哦,都是哪些人干这贪赃枉法的事情!” 古弼犹豫了一瞬,答道:“是北平王!” “北平王长孙嵩!”拓跋焘听了是他,神色变得凝重。 长孙嵩不仅是四朝元老,而且对拓跋焘称帝有推荐之功,当年,明元帝征询立立太子的意见时,长孙嵩力荐拓跋焘,他对明元帝道:“立长则顺,以德则人服,如今皇长子既贤明又是嫡长子,天命所归!”拓跋焘临朝监国后,长孙嵩为左辅之一,官至太尉,柱国大将军。 古弼禀道:“对,朝中大臣都以他马首是瞻,这股歪风正有扩大之势!” 听到这里,绮云想起自己的囊中有一份状纸,掏出递给拓跋焘:“这是我路过幽州时,民间百姓所投递的,幽州村民状告他们的良田被北平王所占!” 拓跋焘接过状纸看了,脸色微青,他紧了紧拳头,坚定地对古弼道:“笔头,你好好地查证此事,要证据确凿,到时候,朕一定让他们圈占的地全部吐出來,并且让他们学会如何守法奉公!” 目送古弼转身离去的背影,拓跋焘对绮云叹道:“云儿,你随我一起上朝堂吧!将來,我做什么决策时,你就在我的身边,以防我决策的失误,何况,云儿你不是说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少一天一月都不算得吗?我身边有你在侧,心底会安定些!” 绮云本想拒绝,见拓跋焘诚恳真挚,只好跟随他上朝,在朝堂上,用一道帘子隔开,绮云隐在帘后,可以看清朝堂上的举动。 此后,拓跋焘能够选贤任能,唯才是举,对直言进谏的大臣,在世人眼中看來是“骄之纵之”。 ------------ 第167章 云庐密语 天气渐暖,云庐中的桃花开了,绮云命人将自己的东西搬至云庐,从此在云庐安居下來,拓跋焘得知后,宠爱地依从她。 这一日早朝后,拓跋焘解散群臣,唯独留下了崔浩,拓跋焘踱步上前,面色沉静地对着他。 离得近了,崔浩忽然察觉,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帝王相较初登基时,举止越发沉稳有度,冷目上扬,是果断与决然,薄薄的唇,是不怒则威,令人望而生畏。 崔浩不知他是何意,面色谨慎略显紧张,欲弯下腰去施礼,却被拓跋焘双手扶住手臂。 拓跋焘犹豫了一会,和声问道:“崔太常,你熟知汉人礼仪,可有什么封号适合灼华郡主的!” 崔浩一愣,呐呐不成言。 绮云长叹一声,走出屏风后:“皇上,你莫要为难崔太常了,绮云在宫中,无所谓名分,只要看着皇上日日安康便好!” 崔浩看到突然出现的绮云,愣了一下,转瞬平静如常。 拓跋焘执起她的手,深情地道:“不,你为了朕,舍生忘死,深入夏国险境,至平城后,设计揪出了潜伏在朕身边多年的夏国细作,又常在朕的身边献计献策,较少朕的失误,如此功劳,朕岂能不给你个名分!” 崔浩思忖了一会,拱手禀道:“皇上,若论郡主的淑德和功劳,老夫想起了后宫一个封号极其适合郡主,便是昭仪,‘昭其仪’之意,此封号始置于西汉元帝时期,其位相当于丞相,爵比诸侯,当年,汉元帝的妃子冯婕妤舍身救主有功,为显对她的异宠,特地在婕妤之上新设昭仪一位,是汉朝册封之最高阶妃嫔,位仅次于皇后!” 拓跋焘点头,面露欣喜之色:“昭仪,昭其仪,的确非云儿莫属,等朕西征回來,就进行册封!” 待崔浩告退,还未等他走远,拓跋焘面上露出玩笑的神色,对绮云道:“以后,云儿就是朕的昭仪娘娘,其实,我更喜欢叫你娘子,我用民间的习俗三媒六聘娶你可好!” 绮云一脸娇嗔,把住他的胳膊,拧了一下,拓跋焘咧嘴呼痛,崔浩听到声响,回过头來,绮云立刻停住了手,一脸羞红低下头去。 崔浩见他们二人这般小儿女神色,装作什么也沒看见,暗中笑着摇头,大步离殿而去。 回到云庐,绮云想起刚才的话,心中婉柔辗转,静静的出了屋子,走到潭水边,见潭水清澈,水底滚圆的鹅卵石清晰可见,鱼儿在水中游着,煞是可爱,她便脱了鞋袜,坐在潭边方石上,赤着脚荡在潭水中,清凉怡人,不知名的花瓣随风纷纷洒落水中,顺流而下,映衬着她的足晕染出几抹粉色桃红,静美而又艳丽。 拓跋焘见她回來以后,一直默默无语,心思重重,也脱了鞋袜,挨了她坐在方石上,扶着她的肩膀,低声哄道:“好云儿,你不要生气了,我们还沒有成婚,叫你娘子,有些唐突,虽是一时玩笑,但在我心里,我就是那样想的!” 绮云睨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也沒有生气,佛狸,我是那样小气之人吗?” 拓跋焘见她沒有生气,暗自松了一口气,戏谑道:“你不小气,那是谁把着我的胳膊,又是捏又是掐的,恐怕我的胳膊早就青一块紫一块了呢?” 绮云听了,急道:“我掐疼了你吗?让我好好看看; !”说着,便要來挽起他的袖子察看一番。 拓跋焘侧身躲过,握了绮云的手,哈哈笑道:“云儿,我是骗你的,就你那点力气,给我挠痒还差不多!” “就知道你皮糙肉厚的,刀枪不入,估摸箭簇射到你的身上,都要打弯了!”绮云抽了手,握成粉拳轻轻打在他的肩上。 “但如云儿所愿,以后,我拓跋焘上了战场,箭簇见了我都退避三尺,那我大魏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了!”拓跋焘剑眉上挑,有些傲然地说道。 绮云戏谑道:“你是谁啊!是一只最英勇无敌,能征善战的狐狸,天下要能战胜你的,恐怕不多见!” 拓跋焘面上带着笑意,答道:“可是这只最英勇无敌,能征善战的狐狸,最最害怕的就是云儿你了!” “你怕我做什么?”绮云扬手向潭水中丢了一颗小石子,看着水中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 “我怕你难过,怕你伤心!”拓跋焘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他说得真挚诚恳,绮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听他继续说道:“怕你被人欺负,怕你有一天再也不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日越长,就怕得越多,对你喜欢越多,就怕得越发厉害,每日里让我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就是云儿你!” 他平静地娓娓道來,仿佛在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但眼底那抹难以言喻的深情,灼热了绮云的心。 听到这里,绮云再也撑不住,泪水汩汩地流下來,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语带哽咽:“佛狸,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说是怕我难过,可眼下……偏要來惹我伤心!” “好,我不说了!”拓跋焘忙轻抚她的背脊,低低安慰道:“云儿,你也不要再流泪了,你一流泪,我这里也会很难过!”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伸出手帮她轻轻拭擦了泪水,绮云听了,收了眼泪,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 两人默坐良久,不用言语,柔情蜜意在两人间流转。 这一年的春夏之际,拓跋焘率北魏大军,第二次征伐柔然汗国,以雪前一年柔然进犯之仇,魏军分兵五路,同时进发,大军抵达漠南后,舍弃辎重,改由轻装骑兵,带上了十五天的军粮,追击几天几夜,度过大漠攻打柔然。 五路大军在不同地点同时作战,之前的部署计划周密,拓跋焘审时度势,指挥其进退有序,首尾呼应,配合得天衣无缝,作战时,拓跋焘不避箭矢,身先士卒,魏军见少年天子如此英勇,也争相效命,气势如虹。 绮云换上男装,跟着他一起上战场,目光和身形紧紧跟随着他,目睹他的豪情万丈,痴迷地捕捉他在战场上驰骋飞扬的英姿。 柔然各部沒见过如此浩大的攻势,听闻拓跋焘的大名,十分惊恐,全都向北逃难,拓跋焘大获全胜,只可惜沙漠太广袤,无法一路追到底,未能擒住大檀。 ------------ 第168章 五星吉兆 大军回到平城后,不久从统万传來消息,夏王赫连勃勃准备废黜太子赫连璝而改立幼子酒泉王赫连伦,赫连璝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率兵七万人北上进攻赫连伦,赫连伦率骑兵三万人迎击,双方在高平大战,赫连伦不敌兵败身死。 正乱作一团之时,太原王赫连昌率骑兵一万人袭击赫连璝的大军,斩杀赫连璝,收服了他的部众八万五千人,回到国都统万,赫连勃勃听闻,不仅沒有责怪赫连昌,反而大喜,立赫连昌为太子。 西面夏国皇子之间内讧的消息传到平城,拓跋焘下诏书遍问朝中文武大臣,就魏军继续出击柔然,还是先攻打夏国,展开了廷议。 鲜卑贵族从上一次对柔然的战争中获益颇多,朝中重臣太尉长孙嵩、司徒长孙翰、司空奚斤等人一致要求攻打柔然,他们说:“赫连氏土生土长,暂时还不足为患,不如先伐北方蠕蠕,如果能够追到他们,可以大获全胜;如果追不到,我们则到阴山作一次大狩猎,可以获取大批禽兽的毛皮骨角,用來充实军用物资!” 太常崔浩则认为,关中地区对魏国的战略意义,力主伐夏,进言道:“蠕蠕來的时候,象飞鸟一样霎时集结;去的时候,也象野兽一样霎时逃散,用大军追赶,一定不会追上,如果用轻兵突袭呢,又恐怕不足以消灭完,而赫连氏的国土不过千里,刑罚残暴,人神共愤,微臣觉得,还是应该先行讨伐夏国!” 另有一部分人,武京侯安原等人又有不同意见,请求先行讨伐辽东的北燕。 拓跋焘迟疑不定,廷议过后,他请崔浩入宫叙话。 拓跋焘语重心长地对崔浩说:“你富有才智,学识渊博,事奉过朕的祖父和父亲,忠心耿耿辅佐了三代君王,所以朕一向把你当作亲信近臣,你应该竭尽忠心,直言规劝,不要有什么隐瞒,朕虽有时不听你的劝告,但是最后还是深思你的话,所以,你对于廷议之事,有什么想法,尽管进言!” 崔浩恭谨地答道:“皇上既然犹豫不决,不如巡视边防,眼见为实,更有利于皇上做出正确的决策,微臣每夜关注星辰,若有预兆,第一时间禀报皇上!” 崔浩善于根据天象预告未來,常把生铜放在装有醋的容器中,夜间观天每每有所发现,立即用那块生铜在纸上写字,记录异象。 他观测天象,预判天下事,曾经精确地预言了后秦的灭亡,刘裕在关中的地盘会被赫连勃勃所夺,预言刘裕会篡权称帝等,拓跋嗣在他预言成真多次后,十分叹服,对他的意见更加重视,崔浩作为魏国第一汉臣的地位更加牢固,拓跋焘尚为皇太子之时,崔浩为右弼之首; 拓跋焘听后,决定巡视边防,部署好京城政务,离开平城之前,他特意下诏命令尚书省说:“朕不在京城之中,由崔太常主持政务,凡是军国大事,你们所不能决定的,都应该向崔浩请教,然后再付诸实施!” 于是,拓拔焘带着绮云,从云中向西视察,抵达五原,到阴山狩猎,又往东抵达和兜山,过了几个月,拓跋焘率众才返回平城,回到平城后,得知贺思凝生子,难产而死。 拓跋焘给出生的长子取名为拓跋晃,他抱着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婴孩,伤心地道:“我从云中巡视,从东到西,历经三月,可是朕自己的儿子出生,居然不能陪着思凝的身边,朕是不是很失败!” 窦太后慈爱地宽慰道:“佛狸,你巡视边境,并不是为了自己私利,而是为了军国大事,思凝虽然去了,她一定能体谅你的,你也不用过于自责,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人们会记住他的圣德,公而忘私是圣君所为!” 伤心之余,拓跋焘感佩贺思凝,追赠她为贵嫔,葬在魏国皇陵云中金陵,并亲自挑选乳母,抚养皇长子拓跋晃。 绮云见拓跋焘自思凝过世,心情郁抑,便下厨精心地做了几道南方菜,拓跋焘见了有了些胃口,端着饭碗大口吃了起來,她双手支着下巴,自己并不动筷,只是看着他吃,心情便觉得很好。 这些日子以來,他先是征伐柔然,又是出巡边境,日夜操劳政务,他的身体虽然健壮,却也有时略显疲惫,脸上有些黑瘦。 绮云心疼地为他布菜,宗爱前來禀报消息道:观象授时的钦天监,传來消息,崔司徒夜观星相,发现大吉之兆,拓跋焘听了,立刻弃了碗筷,也顾不上穿上外衫,拔腿就往外走。 这个皇帝怎么当得这么苦,一顿晚饭也不能安生吃完,绮云见他衣衫单薄就出了门,忙拿了外衫,呼喊着追在他的身后。 拓跋焘接了衣衫,拉住她的手,喜道:“云儿,你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崔太常和寇谦之精通星相,发现了大吉之兆,必定有利于我大魏攻打夏国!” 太常崔浩和寇谦之等在钦天监门口,见了拓跋焘和绮云一起前來,忙上前行礼。 崔浩恭敬地禀道:“几年前,火星两次紧傍着羽林星和钩己星运转,算卦占卜都预示着后秦国一定灭亡,而此刻,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出现在东方,显示西征一定胜利,皇上,上天的旨意和凡世的人心是互相呼应的,良机不可失去!” 星象台上,夜空之下,绮云和拓跋焘仰头望天,果然见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出现在东方,闪闪烁烁,神秘莫测。 绮云指着星空,笑着说道:“恭喜皇上,此星相正是大吉之兆,五星占在先秦和汉代主要是用于军事,灵验得很,据说汉武帝当年攻打南羌时,就出现此吉兆,《史记天宫书》记载‘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天地回转,日月流逝,五星难以聚合,而五星能够一起在东方出现,说明皇上此次西征必将大胜。”拓跋焘闻言大喜, ------------ 第169章 朝堂立威 果然,不久之后,传來赫连勃勃病逝的消息,赫连勃勃终年四十五岁,谥号武烈皇帝,庙号世祖,葬于嘉平陵,夏国太子赫连昌即皇帝位,下令大赦,改年号为承光。w w. vm) 赫连勃勃的死讯传到平城,更加坚定了拓跋焘灭夏的决心,拓跋焘连夜召集众臣,再一次展开廷议,商议讨伐夏国的军事行动。 长孙嵩等人听年轻的皇帝不采纳自己的意见,又提出攻打夏国,马上一起反对道:“匈奴人有统万城,城高墙坚,敌军如果固守城池,以逸待劳,我们怎么办,统万久攻不下,柔然可汗大檀听说这一消息,一定会乘我们国内空虚,大举南下进攻,这时魏国危矣!” 北平王长孙嵩在朝中说话极有份量,鲜卑贵族皆以他马首是瞻。 较年轻的平阳王长孙翰是镇远将军长孙肥的儿子,和长孙嵩都属显赫的长孙家族,头发须白的宜城王奚斤也当朝元老,早年与长孙肥一道统领禁军,跟随拓跋珪平定中原,也是辅政的八臣之一。 三位重臣一致反对攻打夏国,朝中的意见一下子倒向反对攻夏。 崔浩见势不妙,振振有词地说:“当年,火星两次紧傍着羽林星和钩己星运转,意味着什么呢,算卦占卜都预示着后秦国一定灭亡,微臣劝说先帝出兵关中,先帝并未采纳老臣的意见,结果如何,后秦被刘裕所亡,关中本來唾手可得,结果落入了赫连勃勃之手,今年,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出现在东方,显示西征一定胜利,也就是说夏国要亡了,上天的旨意和凡世的人心是互相呼应的,良机不可失去!” 崔浩以星象说理,搬出天人感应,并将多年观星的经验震慑众人,长孙嵩等人还是不听,固执己见,仍然坚持不能西征。 见此情势,拓跋焘勃然大怒,将古弼收集的证据“啪”的一声,扔在他的面前。 他指着长孙嵩,疾言厉色地怒斥道:“法者,朕与天下共之,何敢轻也,你身为北平王,四朝老臣,却以身试法,带头非法圈占土地,之前,古弼來向朕奏报说,皇家上谷苑囿的土地圈占太多,朕已经命他减掉大半,分给无地少地的贫农耕种,你们倒好,到处圈占土地,并且把精耕细作的良田改成了牧场,导致京城附近的农民流离,人心浮动,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动摇大魏的国本!” 长孙嵩听拓跋焘斥责他贪赃枉法、圈占土地,登时如五雷轰顶,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状纸和奏折,无言以对。 拓跋焘见他默认其罪,冷声喝命道:“來人,给朕狠狠地责罚!” 宫殿两边侍立的侍卫听命,上前摘掉长孙嵩的帽冠,强按他的头猛烈触地,砰砰作响; 长孙嵩的罪证确凿,且贪腐在魏国一直不得人心,魏国几任皇帝皆能够以身作则,主张节俭,长孙嵩触犯了这个禁令,使得本來拥护他的大臣顿时面面相觑,无人敢为他求情,作为长孙家族的长孙翰和长孙肥等人更是手足无措,如坐针毡。 绮云听他的声音透着凛冽的寒意,与平日对自己和颜悦色全然不同,透过屏风的空隙,见长孙嵩白发凌乱,额头鲜血长流,想他年事已高受此责罚,闭目不忍再看。 对长孙嵩责罚完毕,拓跋焘说道:“朕的为政之道是‘功者赏不遗贱,罪者刑不避亲’,长孙嵩,就算你是四朝老臣、朕的辅政大臣,朕一样要惩罚,以儆效尤,长孙嵩,你服还是不服!” 长孙嵩听他有理有据地训斥,跪伏在地,身子微微颤抖,不敢声辩。 拓跋焘见他伏法,点头道:“这件事情朕责罚过了,到此为止,北平王果敢精干,依然是朕的股肱之臣,国之柱石。”抬眼对大臣们话锋一转,问道:“对于朕准备御驾亲征讨伐夏国,各位臣工还有沒有想法要上奏的!” 拓跋焘怒斥责罚长孙嵩的雷霆之怒,让满朝文武领略到这位青年皇帝狂暴无常的性格,平时,拓跋焘对臣子一向礼遇有加,诚恳纳言,如今,手握长孙嵩的罪证突然发难,如宽阔无际的大海,风平浪静中突然掀起滔天巨浪,大臣心里既钦佩他的睿智和魄力,又服从他威势,皆起身表示赞同皇帝的主张。 拓跋焘此举一石二鸟,既威慑官员不得贪污腐败,又令朝中上下同心攻夏,他满意地点点头,宣布退朝,众臣恭敬有礼地一一退出朝堂,独留下崔浩。 崔浩微笑道:“皇上志存高远,眼下夏国内乱夏王病逝,是难得的契机,定是上天让皇上伟业得成!” “是。”拓跋焘负手而立,望向苍茫夜空感叹道:“虽说治乱自有天定,但我拓跋焘偏不信天命,愿意放手一搏,天下分裂已久,百姓困苦不堪,渴望安居乐业,天下一统,王图霸业,看谁能完成这个使命!” 崔浩和拓跋焘对视一眼,彼此看出对方眼中的赞赏,拓跋焘年纪刚及弱冠,却充满自信,豪俊刚健,不凡的王者气度如阳光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仰望并追随着他。 朝中如长孙嵩这样的柱国大臣贪赃枉法,拓跋焘依然不徇私情,严厉惩处,从此,朝廷内外的官员引以为戒,皆奉公守法,廉洁自律。 拓跋焘见内政清明,法度严明,对于征伐夏国少了后顾之忧,便着手准备伐夏事宜,他选任将领出征,亲自指挥谋划,面授机宜,他知人善任,有时在士卒中选拔将领,只看重并使用他的才干,不在乎他的出身,拓跋焘观察敏锐,部下沒有什么隐情能逃出他的眼睛。 拓跋焘下令伐木阴山,大造攻城器具,先派遣司空奚斤率领四万五千人袭击夏国的蒲阪和长安,命令河东太守薛谨为大军的向导,自己亲率主力大军随后出征,绮云以朝影宫文武公子云清的身份,女扮男装伴随在拓跋焘的左右。 长孙嵩在朝堂得到了沉重的教训,方知魏主虽然年轻,可是有雷霆气势,不敢轻侮,自拓跋焘准备起舆驾伐夏,长孙嵩请求戴罪立功,他以朝廷元老身份留镇京师,坐镇朝堂平断刑狱,后來得以善终, ------------ 第170章 西征胡夏 拓跋焘选择了吉日,誓师西征,数万魏军士兵站在军营操练场中。 密密麻麻的步兵前面是骑兵,他们骑着高头骏马,马上将士皆腰环甲带,腰佩刀剑,手执长枪,他们仰望着一层层台阶延伸往上,那气势恢宏的高台。 高台之上立着一名男子,金色盔甲外披风氅,足踏牛皮靴,扶住腰间宝刀,他宽阔的眉间,带着豁达大度,挺直的背脊,刚健而威仪,其俾睨天下的姿态和气势,有着让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力量。 这便是他们的皇上,士兵的目光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只见他面无表情,冷眼一扫,全场的将士如浪潮一般陆续跪了下去。 绮云与众臣站在高台侧旁,看着他的身影,不禁感叹,他真是天生的帝王。 拓跋焘沒有多说什么,三通鼓声之后,他大手一挥,大军向西开拔,魏夏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开始了历史上有重要意义的一页。 魏国先遣的司空奚斤与夏国平原王赫连定已经大战于关中,在长安对峙,拓跋焘将自己的主力部队分为几路,任命司徒长孙翰、娥清等率领三万骑兵为前锋,任命常山王拓跋素、丘堆领步兵三万人为后援,派遣南在前锋部队之前,负责搜索侦察,临行前又命令龙骧将军统率北方各路兵马镇守大碛,防备柔然汗国乘虚來攻。 魏军主力从君子津渡黄河西上,抵达拔邻山后,在那里兴筑城堡,拓拔焘觉得这样行军速度实在太慢,担心魏军出征的消息泄露,让夏王赫连昌会有严密的防范,于是,他提出要放弃主力,留下辎重,打算带领三万人骑兵直取统万城。 魏军将领有些惊恐,都劝阻道:“统万城城墙蒸土筑成,固可砺斧,内有甲兵,不是短时间能打下來的,如果轻骑而去,万一久攻不下,降低士气,不如等步兵和攻城器械到了再去!” 拓拔焘沉吟片刻,坚定地说道:“用兵之道,攻城是最下策,是不得已的法子,如果赫连昌看见步兵携攻城械具一起到达城下,必定死守,到时候伤亡会很大,不如派骑兵袭击,赫连昌自负擅长指挥骑兵,看见我魏军沒有步兵支援,必定会出來挑战,我们的将士离家二千余里,又隔着一条黄河,这就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三万人的轻骑兵,攻城自然不够,但用來决战,还绰绰有余!” 部将看到了拓跋焘的决心和镇定,听他分析头头是道,皆赞同他的想法,于是,拓跋焘挑选了三万骑兵,日夜兼程往统万城而去。 北魏国主拓跋焘抵达统万,大军分别埋伏在深谷之中,只派少数部队來到城下,结果,无论魏军怎么叫骂,赫连昌就是闭门不出,坚壁清野。 这时,墨川领着夏国的中郎将狄子玉闻讯,前來投奔。 当初,墨川将赫连勃勃打算改立太子的想法着人放出风声给赫连璝,他听闻大怒,率兵北上进攻赫连伦,两强相争,必有损伤,此时,墨川再恰到时机地将此消息告诉给赫连昌,赫连昌率骑兵万人埋伏在路上,袭击并斩杀了赫连璝,收服了两王的部众,此举深得赫连勃勃的赏识,最终坐上了皇位,按照墨川和赫连昌的约定,赫连昌将夏国万余骑兵交给墨川,表面上由狄子玉统领; 拓跋焘听闻二人來投,十分欣喜,亲自出帐迎接。 狄子玉见了拓跋焘,报告说:“夏王赫连昌听说北魏大军将到,就派人征召平原王赫连定从长安回军,赫连定说统万城坚固险峻,不容易攻破,等他生擒奚斤然后再赶赴统万,内外夹击北魏大军,沒有不成功的道理,所以,夏王赫连昌专心守城,只等待赫连定到來!” 拓跋焘听了这席话,十分忧虑,墨川道:“不过,皇上不必十分忧虑,之前夏国三个王子内讧,消耗了不少的兵力,后來,我辅佐赫连昌登基后,按照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他分给我两万精骑,所以,夏国骑兵的实力和赫连勃勃那个时期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拓跋焘听了,心里安定不少,命令军队在深谷安营扎寨,等待时机。 次日,拓跋焘和绮云骑了马,一同登上高坡,查看军情,两人纵马而立,眺看不远处的统万城,城墙在阳光下发着耀目的白光,城门上“招魏门”三个大字突兀醒目。 绮云给他介绍道:城墙高十仞,墙基厚达三十步,上宽十步,宫墙高约五仞,它坚硬得可以用來磨砺刀斧,赫连勃勃驱使数十万工匠所筑,他给统万城的南门取名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他想统一天下,君临万邦的野心昭然若揭。 拓跋焘听了,冷冷一笑道:“赫连勃勃耗费天下民力,修建此城墙,坚固如铁,可是世间只有征服不了的人心,沒有征服不了的城墙,‘招魏’试看是我魏国被招,还是他的统万被我大军踏破!” 拓跋焘穿着一身银白滚边的骑装,玉立挺拔的身姿雄姿飒爽,回首看向绮云的目光却如春日般的温和,他挥斥方遒的豪气与似水的温柔奇妙地和谐一体。 他们正说着,忽然,传來呼救声和策马扬鞭的声音,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山坡下,一个身体羸弱纤瘦夏兵模样的人,披头散发,徒步跑在前头,后面几个夏兵呼喝着策马追逐,骑兵追上那人后,扬鞭抽打,鞭抽肉体的声音和那人凄厉的呼救声交织,让人心惊,而在绮云听來,那个呼救声竟十分熟悉。 绮云心里阵阵发慌,抓住拓跋焘的胳膊,求道:“佛狸,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好不好!” 拓跋焘看着她,点点头,他们策马冲下山坡,正当一个夏兵举起手上的马刀在那人身上看落时,拓跋焘手上搭弓射箭,命中那人的脑门,绮云眼疾手快,几枚琅花暗器射出,命中后面几个夏兵的咽喉。 那个逃命的夏兵跌落在尘土中,头盔掉落,绮云扶起他,见他头发散乱,眉目清秀,十分眼熟,绮云惊疑不定地细细辨认,他也在仔细地打量着绮云。 倏然,她们几乎异口同声道:“你是绿瑛!” “郡主,郡主,真的是你吗,我是绿瑛哪。”而那人一叠声嚷道,神色似喜似悲, ------------ 第171章 劫后重逢 顿时,绮云胸口一阵翻滚,止不住泪意上涌,那绿瑛也泪水涟涟,她一把抱住绮云,惊喜地道:“我不是在做梦,真的是郡主!” 绮云捧起绿瑛的脸,帮她轻轻擦净了脸上尘土和血污,露出清秀熟悉的面容,竟然真的是绿瑛,绮云回手紧紧抱住她,泣道:“绿瑛,绿瑛,这些年你沒死,你还活着,太好了!” 绿瑛又哭又笑:“我沒有死,就是为了等有一天郡主把我从魔窟救出去,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 旁边的拓跋焘看着她们哭着抱成一团,劝慰道:“云儿,绿瑛,你们快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绿瑛,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绿瑛这才醒过神來,见拓跋焘一身银甲戎装,知道他的身份尊贵不凡,迟疑地看着绮云,绮云微笑地对她道:“他就是当年在长安城,你服侍过的佛狸,他是魏国的皇帝,拓跋焘!” 绿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口称:“绿瑛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绮云忙把她扶起,心疼地说道:“佛狸和夏国的皇帝不一样,仁厚豁达,你不必那样紧张拘礼,你就把他当作在你那儿吵着要吃羊羹的佛狸吧,这里离统万城不远,绿瑛,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你再慢慢和我们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來的!” 绮云扶了绿瑛回了营帐,见她手臂有鞭子抽的伤痕,渗出血珠子,找來药棉,给她轻轻擦拭,卷起她的衣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她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新旧交错,触目惊心。w w. vm) 绮云一阵心酸,招來军医为她敷上白药,包扎好伤口,她泪盈满眶地道:“绿瑛,这几年你受苦了,你怎么在统万城的!” 绿瑛答道:“在关中被围的时候,我被夏兵俘虏,押进了俘虏营,后來赫连勃勃班师回统万的时候,我也被押到了统万城,被送进了皇宫的苦役司,在那里,干着最重的活,吃着最少的食物,打骂是家常便饭,有好多次差点沒命了,前几天,听说魏军进攻统万城,魏军比夏军仁厚,我寻思着,能不能趁乱逃跑,逃离统万,就偷偷地扮成一个小兵,乘城门换防夏兵防范松弛的时候逃了出來,但被他们发现,一路追來,要不是你们营救及时,我就……”说着,泣不成声。 绿瑛抹了一下眼泪,跪在绮云的脚下,请求道:“上天可怜我,让我还能见到郡主,请郡主收留我,我在夏国从长安到统万,饱经风霜,生不如死,郡主万万不能丢下绿瑛,绿瑛给你做牛做马,也要跟随在您的左右!” 绮云扶起她,细声安慰道:“绿瑛,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在我的营帐中随侍,和军医学些简单的包扎和医术,一旦开战,伤亡定然不少,繁忙的时候你还能帮得上忙!” 绮云自那次在关中逃难时,把绿瑛撇下了,日日不得安宁,每每想起,心如刀绞,此刻,绿瑛活生生的在眼前,心里暗暗决定一定拼尽全力保护她; 自此,绮云安置绿瑛和她在一个军帐内,日日和她寸步不离,拓跋焘见了,取笑她有了绿瑛,冷落了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绿瑛似乎很饿,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米饭,眼巴巴地瞅着绮云,绮云一阵心酸,把自己碗里的饭又拨了一半给她,绿瑛大口吃完了,见她沒怎么动,问道:“郡主,你怎么不吃!” “我见你脸色这么憔悴,形销骨立,想你这几年……沒什么,你多吃点吧,吃完了我的,也不再有了!” 绿瑛听说了,说什么也不肯再要了,问道:“为什么郡主吃完这碗里的一丁点儿饭,就不再有了呢!” 绮云微笑道:“因为我们骑兵先到统万,步兵和粮草辎重还在后头,要过些日子才能到达,营中的粮草快见底了,所以,我们要省着点吃!” 绿瑛默默地点点头,笑了笑:“沒关系,我能耐得住饿,在夏国的这几年监禁的日子,什么苦沒有吃过,只要还能活着,和郡主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绮云感动地握了握她的手,往日度过的岁月仿佛又在眼前。 收了碗筷,绮云和平常一样,从包袱中拿出《六韬》來看,绿瑛忙完了活,坐在她身边亲昵地挨着,“郡主还是和以前一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书,你在看什么书!” 绮云把书名翻给她看:“你看这是什么书!” 绿瑛为难情地笑道:“郡主,你忘了我不识字,你给我看,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绮云也笑了:“这是《六韬》,讲的是怎么行军打仗的法子,你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不肯读书认字,将來怎么为义真抄录填诗!” 她们互相打趣取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在建康的岁月,似乎一切都沒有变,但短短几年,却沧海桑田,仿佛经历了几世轮回。 绮云忽想起了义真,对绿瑛笑道:“等到这一仗打完了,你和我一起回平城,你就能见到义真了!” “二公子,他,他怎么在魏国平城,他……还好吗。”绿瑛听了,有些震惊。 绮云避重就轻,叹了口气道:“此事说來话长,总之,义真眼下在平城,他既好也不好,你回了平城,我一定帮你达成心愿。”说着,绮云神色有些揶揄。 绿瑛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神色,低下头去,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郡主不要取笑我了,二公子怎么可能还要我这个……”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像沒事一样:“不说了,乱世中几年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以后的事情再说吧,郡主,你念书给我听吧,人家女孩儿家最多看些《女戒》、《列女传》之类的书,郡主却偏偏爱看这些史书、兵书!” 绮云笑答:“其实,这不是为我看的,佛狸行军打仗,时间很紧张,我帮他看这些书,看了后挑重要的简明扼要地讲述给他听!” “郡主,你对他,竟如此情深。”绿瑛有些赞叹有些揶揄, ------------ 第172章 飞鸽疑云 一句话说得绮云有些羞涩,她忙岔开了话題:“绿瑛,我來读书给你听吧,我这篇读的是《文伐》中列举了十二条属于文伐,不属于武攻的阴谋诡计。 ”于是,她将《文伐》的篇章读给绿瑛听。 绿瑛仔细地听了一会,认真地问道:“这书里面说‘阴赂左右,得情甚深,身内情外,国将生害’,是什么意思。”。 “这说的是贿赂敌国的朝廷重臣,得到他们的支持,使他们身在国内心在他国,如此便能讨伐,这和孙子兵法中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是一个道理,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是一个道理,你以往不是最烦听这些谋略计策,怎么如今有兴趣问起这些!” 绿瑛沉默了一会,答道:“被俘虏期间,我时常后悔,如果我能和郡主一样,读很多书知道很多的道理,说不定早就逃出去了,我听说郡主在长安城本來也被幽禁,沒过多久就全身而退,毫发未伤,把那暴君赫连勃勃气得暴跳如雷,只是可怜五王子赫连定,成了郡主的替罪羊!” 绿瑛不经意的话令绮云想起了前尘往事,如果不是装扮成赫连定逃离了长安,就不是被朝影宫的人盯上,再后來应墨川的要求,至平城接近泰平王,然后与拓跋焘相知相识相守,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绮云一时间感慨万千。 绮云和绿瑛手捧了两大盆衣物,两人边说笑着回到军营,一进营帐,她们二人登时愣住了。 绮云和绿瑛两人的营帐,此刻拓跋焘带了他的文臣武将正坐在绮云的帐中,在拓跋焘身侧的还站着一袭白衣的墨川,他们面上大多露出肃然的神色,警惕的目光。 “怎么了。”绮云有些惊异地问道,绿瑛则有些惶恐,悄悄地往她的身后躲。 绮云知道她受过伤害,见到这么多戎装的将军有些害怕,不悦地道:“皇上,这么多人在云清的营帐里,恐多有不便吧!” 拓跋焘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他的侍从豆代田上前,双手递给她一小张纸条。 绮云狐疑地接过,见纸条上面写着:“魏军粮草已尽,步兵尚未到达,当急速袭击。”绮云心里暗暗吃惊,因为,纸条上面的字和她的字迹一模一样。 “皇上,这是从哪里來的。” 绮云不动声色地抬头问拓跋焘。 拓跋焘指了指一旁的盘子,那盘子里放着一只白色的信鸽,身中箭支,他道:“是从这只信鸽的脚上拆下的!” 司徒长孙翰道:“方才,有士兵看见云清公子从营帐中走出,到偏僻之地放出了两只白羽信鸽,士兵见状不妙,飞箭射杀了一只,还有另一只已经……飞入统万城了。”他偷偷瞄了拓跋焘一眼,声音低下去道:“士兵再抬头看云清公子时,发现他的人影不见了,此事蹊跷的很!” 拓跋焘对墨川问道:“宫主,此事你怎么看!” 墨川沉吟片刻道:“射杀的信鸽携带纸条的字迹竟然与云清的一模一样,看來军营中混入奸细了,信鸽是往统万城方向去的,必定是统万城内的人驯养的信鸽,云清前几个月和本宫去过统万城,但那是为了给皇上拿解药,每天在想怎么混入皇宫,怎么可能有时间训养信鸽,将军莫不是怀疑本宫在统万城里的人; !” 长孙翰忙道:“朝影宫是朝廷的影子,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本将军沒有怀疑朝影宫的意思,只是,的确有士兵还不只一个人,说看到了云清公子放飞信鸽!” 墨川凤目斜睨,冷笑道:“这只不过是个蹩脚的反间计,找个身形和云清一样的,來做这件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短时间内,云清怎么可能训养飞往统万城的信鸽呢,皇上,您说是不是!” 拓跋焘点点头,一旁的崔浩和古弼说:“微臣也相信云公子!” 其他将军面面相觑,有的按捺不住,问道:“既然不是云清公子,那会是谁泄露军中情报呢,这个人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墨川道:“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來自统万城里的人,才有可能训养这样的信鸽。”说罢,他寒冷的目光直射向绿瑛,绿瑛身子一颤,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绮云上前跨了一步,挡在绿瑛身前,对墨川说道:“宫主莫要难为她,绿瑛不识字,更不用说写字了,何况,方才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化身成我的模样,放飞信鸽,宫主,您说从统万城來的人都有嫌疑,这样,子玉将军也被怀疑了,狄将军诚心相投,他要知道了,岂不是要寒了心,云清认为,此事已经发生了,加以追究,还不如想想怎么办更为重要!” 众人意见不一,拓跋焘沉默一瞬,手中运力,纸条化为粉齑,纷纷散落在地。 拓跋焘抬眼直视众人,锐利且坚韧,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莫要互相猜疑,另一只信鸽已经飞入统万城,目前,关键在于赫连昌知道我军粮草不济的讯息,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危局!” 部下面面相觑,大多面有忧色,司徒长孙翰等人一致奏请:“敌人知道我们的底细,夏国的骑兵和步兵必定倾巢而出,他们的阵势难以攻破,我们应该避开他的锋锐,请陛下领军撤退,我等断后!” 拓跋焘沉着冷静地说道:“既然消息已经走漏,危机骤生,可是,危机危机,危险之中蕴含机会,我们远道而來,就是要引诱敌人出城,朕唯恐他们不出,现在他们既然要出城,我们却避而不打,只能使敌人士气旺盛,我们却被削弱,这不是用兵的好计策。”于是,交代好应对策略。 众人散去,拓跋焘支开绿瑛,留在帐中,对绮云柔声道:“云儿,别生气了,他们对你的疑心也是为全军的安危着想,人证物证皆在,沒办法须过來询问一番!” 绮云扭过身子,嘟着嘴道:“你们怀疑我,倒也罢了,绿瑛和我在关中出死入生,当时义真救我,弃了绿瑛,我一直心生愧疚,如今,好不容易见她死里逃生,夏军残暴,她吃了多少苦,还要遭受你们的猜疑,如果你们还怀疑我们,我明天就带绿瑛,和我一起回龙城去!” 拓跋焘忙扳过她的身子,搂着她的纤腰,“云儿,不许说这样的话,你这是要弃我而去么,我们不是说好的,一生一世在一起,少一天一月都不算的!” 绮云红了脸,轻轻地“呸”了一声,拓跋焘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地上的影子沒有间隙,叠成一个, ------------ 第173章 孤军入险 拓跋焘的猜测果然不错,第二日清晨,赫连昌和尚书斛黎文亲自统率步步兵和骑兵共三万人出城,直奔魏军杀來。 魏军见夏军势头正猛,集结后退,夏国的军队兵分两路,左右追击包抄,鼓声震天,追了五六里路,魏军准备回头与夏军战斗时,突然风雨大作,黄沙飞舞,从胡夏军方向朝北魏军吹过來,漫漫尘沙,遮天蔽日,刮得北魏士兵都睁不开眼。 绮云紧紧跟随在拓跋焘的身后,时时关注绿瑛,注意不要走散。 北魏军中的宦官赵倪通晓神道法术,对拓跋焘说:“如今风雨是从敌人那边袭來,我们逆风,敌人顺风,这表明天不助我,更何况我们的将士饥渴交加,希望陛下暂时避开他们的锋锐,等以后再寻找时机!” 长孙翰等都建议道:“夏军的步骑联阵过于强大难制,我军又居下风,不占天时地利,皇上,您请快收兵!” 拓拔焘见此情形,对是进是退有些犹豫,绮云策马跟随在拓跋焘的左右,她知道此时拓跋焘用兵的信心最为重要,对他说道:“皇上,你之前说危机即危险之中蕴含机会,魏军千里出战,就是为了今日,这时候就算跑,也來不及了,此时的赫连昌贪功冒进,沒有后继军队,皇上可以把精兵隐蔽起來,分别出击,诱敌深入,对他们作一次意外的突袭,刮风下雨,利用天时地利,一样可以反败为胜,怎么可以硬套常规而认定对作战不利!” 拓跋焘听了,赞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说的极对,就这么办。”于是,他命令魏军分兵,自己领兵在前,牵制诱惑夏军,将剩下的主力骑兵分作两队,分别派墨川、长孙翰等率主力绕道,袭击夏军的背后。 风雨越來越大,魏军的正面人又太少,征战中,拓拔焘的战马被几个夏兵用枪戟刺中身体,受惊把他摔下马來,情势危急,绮云正欲赶过去,又听见绿瑛的惊呼声,几名夏兵把她团团围住,绮云咬咬牙冲入夏兵包围,把绿瑛拽到自己的马上。 绮云心急如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往拓跋焘的方向赶去,风雨中,见拓跋焘被夏骑兵团团围住,几乎被夏国的军卒所抓获,险象环生,此时,好在拓拔齐从旁边杀出,用自己的身体护卫遮挡敌人对拓跋焘的进攻,拼死尽力搏战,夏国围攻的士兵才被打退。 斛黎文下令全军一齐向拓跋焘、拓跋齐放箭,顿时,箭如雨下,魏军被箭支射中不少,风雨声、刀剑弓弦声和惨叫声交织一起。 绮云下马,手舞长绫和拓跋焘、拓跋齐并肩作战,拓跋焘、拓跋齐二人用剑格箭,但羽箭密集,他们两人都中了数箭,幸亏身披重甲挡了大部分箭; 正在危急时刻,后面袭击的魏军赶到,夏军陷入了魏军的包围圈,斛黎文所领的军队顿时乱成一团,拓跋焘趁此机会,翻身跃上马背,直刺斛黎文,当即把他刺于马下,随后又击溃骑兵十多个人,拓跋焘的手也被流箭射中,但仍然奋力杀敌,夏国的部队陷入了魏军包围之中,近乎崩溃。 夏军兵士见统领已被刺于马下,顿时四处逃散,拓拔焘整顿队伍,乘胜追击,把夏国残兵追到统万城北,杀死了夏王赫连昌的弟弟阿南公赫连满和侄儿赫连蒙逊,杀死士卒一万多人。 在阵前督战的赫连昌万沒想到此刻魏军会反败为胜,见魏军杀來,來不及跑进城去,只好和几百官员随从向天水方向逃去。 城楼上方的夏国守军见势不妙,立刻收起吊桥,关闭城门,魏军追到城门下,城楼上的夏军弓箭手严阵以待,见魏军攻到城楼下,立刻射箭,魏军在羽箭如蝗的攻势下,被迫退兵。 过了些日子,魏国后续的步兵,辎重粮草及攻城器械都到了,魏军汇集后,集中火力,攻打统万城,但城楼高大坚固,牢不可破,魏军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皆铩羽而归,损失惨重,拓跋焘和部下每日对着高大巍峨的城墙兴叹,不知何时能够拿下这座闻名天下的统万城。 这一日,拓跋焘带领拓跋齐、安颉等十几个年轻的亲随,登上山坡,勘察地形,忽然,见远处马上一人魏军打扮,策马飞奔向前疾驰而去,拓跋焘等人瞪大眼睛,紧随着那人的身影。 忽然,安颉喊道:“那人像是云清。”众人细看,果然是她。 拓跋焘见她的方向是往统万城而去,暗叫一声“不好”,手牵过一匹战马,长腿一跃,跨上骏马,便要向云清方向追去,众人见了,慌忙拦住马头,有的拽住缰绳,皆阻拦道:“陛下,不可!” 拓跋焘拔出宝剑,神色肃然命道:“情况危机,各位爱将给朕让开,朕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与朕一起出死入生多次的云清入险境而不去援助,这样的皇帝,你们会爱戴他么!” 拓跋齐和安颉等人面面相觑,只有放开缰绳,往两边散开,中间让出一道出來。 拓跋焘立刻策马扬鞭,迅速地往云清的身影追去,众将愣愣地看了一会,拓跋齐发了一声喊道:“兄弟们,我们还愣着干什么,皇上去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在一起!” 其他人听了纷纷响应,都翻身上马,跟着拓跋焘的身后一路疾驰,渐渐地,拓跋焘追上了云清,迎着风,大声呼道:“云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绮云扭头见了是他,急道:“绿瑛被夏兵掳走了,就在前面,我要去救她。”拓跋焘闻言,抬头往远处看去,果然见绿瑛被夏兵掳走往统万城奔去,拓跋焘见了,想要弯弓搭箭,却來不及了。 那些夏兵将绿瑛挟持在马上,手脚缚住,过了吊桥,奔入统万城而去。 眼看吊桥即将升起,绮云见状心急如焚,毫不犹豫地策马奔入统万城,而后面的拓跋焘和他几个年轻的将领,也紧跟着策马狂奔,一行人进入了统万城, ------------ 第174章 化险为夷 城楼上的胡夏士兵看得真切,见他们一行人都进了城,立刻收了吊桥,关闭城门,大喊着捉拿魏国皇帝,准备來个瓮中之鳖。 绮云和拓跋焘虽然知道自己深入敌营,孤军入了险境,但还是一路追赶掳掠绿瑛的夏兵。 而守城墙的士兵手持长戟奔下城楼,纷纷上马,直追拓跋焘等一行人,他们见魏国皇帝入了统万城,身上血液在涌动,激动兴奋万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 一前一后三队人马,策马笔直穿过御道,行人见状,纷纷让行,生怕被疾驰而奔的骏马踏伤。 渐渐地,眼前出了巍峨高耸的朱红色宫墙,硕大的宫门,半开着,如同吞噬生命的黑洞。 几个夏兵挟持着绿瑛,直奔入皇宫,绮云和拓跋焘见此状况,心中隐觉不安,看了看后面的胡夏追兵,手持长戟,驰马从后面追來,犹豫了一瞬,依然追击入了皇宫。 入了皇宫,绮云和拓跋焘与前面挟持绿瑛的夏兵越來越近,拓跋焘和拓跋齐等人弯弓搭箭,射杀夏兵,救下绿瑛,只见她披头散发,面色苍白,似是惊吓过度,见了绮云,绿瑛一把抱住她,话也说不完整,只是流泪痛哭。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拓跋焘等人得知,绿瑛从河边洗衣回來,被潜伏于草丛中的夏兵掳走,绿瑛大声疾呼,不远处的绮云听到声音,担忧她的安危,立即追了上去,沒想到,那些夏兵把她们竟引入了统万城皇宫内。 救下绿瑛后,拓跋焘等人环顾四周,察觉大事不好,宫中的禁卫军闻讯,纷纷执兵刃上前包围。 拓跋焘等人见陷入了包围圈,虽然心知凶险万分,但依然沉着应战,他们奋力拼杀,侍卫虽然倒下的很多,但前赴后继,也不知还有多少禁卫军正赶來。 众人且战且退,血战到一处宫殿的玉阶,拓跋焘等人登上玉阶,居高临下,又砍杀了多名侍卫,但看到围上來越來越多的侍卫,拓跋焘也是心内焦急,绮云则更加心急如焚,为了自己和绿瑛,拓跋焘和他的亲随竟然孤军犯险。 正在命悬一刻之时,这时,宫殿的门缓缓打开,随着一声断喝“住手”,里面走出一名中年美妇,禁卫军见了她,纷纷停住厮杀。 拓跋焘等人回头,只见那中年贵妇玉环飞仙髻,身穿绯罗蹙金五凤吉服,见之知道她身份不凡。 一名她身边的太监上前一步,尖声高喊道:“太后娘娘有旨,请各位将军住手,将军们误解了,來者是客,应化干戈为玉帛,请客人入殿内歇息!” 听了这一席话,所有人都惊呆了,原來來者是赫连勃勃的皇后,赫连昌尊她梁太后,胡夏禁卫军兵将听梁太后让他们住手,面面相觑,心有不甘,但夏国治军向來残酷,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拓跋焘等人大摇大摆地被梁太后请入宫殿。 入了宫殿,梁太后请他们坐了,拓跋焘抱拳,爽朗地开口道:“太后娘娘,今日为救一个朋友,冒犯贵地,感谢娘娘不记在下过失,等禁卫军散去之后,我等立刻离开,不敢叨扰娘娘的清静!” 梁太后面色平静,微带笑容,和声细语地道:“哀家知道驾临贱地的,是魏国皇帝拓跋焘,哀家今日有缘得见闻名天下的少年天子,不胜荣幸,哀家喝退禁卫军,是因为对魏主有一事相求,还请魏主单独随哀家前來,喝一碗茶再走!” 听到此言,众人皆感到意外和震惊,如今两军对垒,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双方,如今一方太后请另一国皇帝喝茶,这情景着实有些不可思议,绮云等人上前围拢拓跋焘,皆十分担心梁太后表面客气,暗藏诡计; 梁太后似看出了他们的担忧,微笑道:“各位不用忧虑,哀家诚心邀请你们的陛下,是有要事相商,试想,你们阻拦他,难道就能够走得出这座宫城么,哀家保证你们陛下的安全,只要相谈一盏茶的功夫就好!” 拓跋焘暗中寻思梁太后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他安慰了几句身边的亲随,深深地看了绮云一眼,暗示她不用为自己担心,转身随着梁太后步入了后殿。 殿内,绮云和拓跋齐等人表面上安坐在椅上,太监奉上香茶,侍立于一旁。 他们面面相觑,手端着茶杯,可是食不知味,心中暗暗牵念拓跋焘,绮云更是忐忑不安,因为自己令大家深陷敌营,不知接下來,将何去何从。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见拓跋焘和梁太后果然从殿内现身,见拓跋焘安然无恙,他们暗中松了一口气。 梁太后挥手示意几名宫女上前,她们手里捧了几件带雪帽的斗篷,放在案几上,而后静静地退下,那梁太后喝退了太监,深深地看了拓跋焘一眼,身姿款款地转身离去。 殿堂内只剩了拓跋焘等一行人,拓跋焘指着几上的斗篷,示意众将穿戴起來,众将见那是女子服饰,一时有些迟疑。 拓跋焘沉声道:“要想活命的,就穿上,我们偷偷混出统万城去,只能如此。”说罢,他带头拿起案几上的衣饰穿戴起來。 众人见他的脸色似不善,对于方才他和梁太后商谈了什么,也不敢多问,只知道相信他,有了主心骨,一定能够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他们一行人穿戴起來,因为他们都是年轻将领,宽大的雪帽和斗篷掩住了健硕的身形,粗粗一看,难辨雌雄。 绮云心中有些诧异,梁太后不仅沒有为难他们,反而让宫女奉上女装,暗示他们逃离皇宫,不知她和拓跋焘之间达成怎样的协议,但看着众人因为自己而孤身入险,想能够逃离统万,回到军营,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拓跋焘领着众人一路疾走,禁卫军似乎已经被梁太后喝退,路上未见任何人阻拦,很顺利地达到皇宫的西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还有几匹马放置在那里,拓跋焘挥手示意众人上马,一路往城东门而去。 到了东门,他们虽然身着女装宫廷服侍,可是沒有出城的令牌,看门的卫兵死活不让他们放行。 绮云忽然想起了,今日是冬至,在统万城立碑之处,有许多百姓在这一日会在城墙下烧纸衣,祭奠不幸身亡的亲人,于是,她带领众人,转到城墙下,果然见那里卫兵稀少,在那处墙根下,百姓多烧纸衣,夏军嫌晦气,看守薄弱。 城墙高大,拓跋焘等人悄然等到卫兵换防,看守最薄弱的时机,他们纷纷解下身上的斗篷,捆扎成绳,绑在铁槊上,垂至外墙根儿,拓跋焘先放下绮云和绿瑛,自己断后,让众将一个接一个,顺着墙根而下。 等到拓跋焘和拓跋齐二人,顺利滑下城楼,他们回望高大巍峨的统万城,他们十几人孤军犯险,如今却顺利逃离,皆觉欣喜万分,望见拓跋焘面上却不见欢欣之意,反而眉头微蹙,似有心事, ------------ 第175章 马踏统万 第二日,拓跋焘集中三军,指挥攻城,由于夏军骑兵的失败,赫连昌的逃离,统万城守军孤弱单薄,并人心浮动。 魏军见拓跋焘孤军犯险,却依然平安归來,更加认定自己的皇帝有神灵护佑,加之,拓跋焘为人壮健勇敢,沉着稳重,无论是攻打城池,还是两军对阵,短兵相接,都能亲自冒着乱箭飞石,身先士卒,他的左右士卒相继倒下,或死或伤,他却神色自若,毫不畏惧,因此,将士们对他无不畏惧钦佩,都愿尽力效死。 所以,在攻城之时,魏军在拓跋焘的率领下,士气大振,几番血战,巍峨高耸号称永不陷落的统万城第一次被攻破了。 魏军破城后,拓跋焘约束部下,不得肆意劫掠,魏军非常严整,能够得到统万城的百姓拥戴,俘虏了夏国的亲王、公爵、将领以及赫连昌的太后、皇后嫔妃、姐妹、宫女等数以万计,还缴获马匹三十余万匹,牛羊几千万头,国库中的珍宝、车辆、旌旗,各种精美的器物,多得不可胜数。 夏臣献上了赫连勃勃使用的百炼钢刀,上面做了一个龙雀大环,号称“大夏龙雀” 再看宫殿之前所列的铜鼓、龙兽等物,都用黄金装饰,无不精美华丽,皇宫之中亭台楼榭十分雄伟壮丽,全都雕刻图画,用锦绣装饰,精致侈华,无以复加。 文武百官面对富丽堂皇的统万城,眼露惊羡之意,纷纷请求拓跋焘回平城之后,也加固京师的城墙,修缮皇宫的建筑。 镇西将军丘堆奏道:“《易经》上说:王公设险,固守国家,汉朝丞相萧何也曾经说过: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壮不丽,不能增加威严,皇上可仿统万城修缮平城!” 拓跋焘听了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古人说得好:‘在德不在险,’赫连勃勃造了那么坚固无比的统万城,最后,还是被朕攻灭,国破家亡,而今,天下还沒有太平,正需要人力,大兴土木的事,朕不想也不会去做!” 拓跋焘手握马鞭,指着富丽的宫城,对左右侍从官员说:“一个蕞尔小国,却把百姓奴役到这种地步,怎么能够不亡国呢!” 对于夏国缴获的珍宝钱财,拓跋焘将它们按等级分别赏赐给自己的将士,尤其是对为国死难将士的遗属或有功之家赏赐更是不吝惜,而沒有功劳的皇亲国戚、显贵达官得到的赏赐很少。 魏军还俘虏了夏国太史令张渊和徐辩,任命他们仍旧担任太史令,拓跋焘还俘虏了前东晋的大将毛修之等人。 当毛修之觐见拓跋焘之时,双方不禁感慨万千,毛修之侍候赫连勃勃,战战兢兢,等的就是魏军或宋军前來,而拓跋焘,当年的落魄少年如今成长为一代天骄,初登帝位,便大败柔然,如今马踏统万,虽然未能擒获夏王赫连昌,但夏国元气大伤,魏国的势力更盛从前。 拓跋焘再一次吃到了毛修之亲手所制的羊羹,赞道:“人间绝味,美不胜言。”大喜之下,封毛修之为太官令,后來,毛修之官运亨通,又升为尚书,封南郡公。 这一日,绮云为拓跋焘做了几道可口的南方菜,送至大帐,攻占统万城之后,拓跋焘认为驻扎统万城内,其奢侈华丽的宫殿楼宇会消磨魏军的意志,所以,依然命部下驻扎于统万城外的军营中; 正值拓跋焘和将军们议事,绮云在帐外等候,听到帐内传來争议的声响,鲜卑族将士常年在马背上作战,嗓门嘹亮,绮云想不听见也不可能。 长孙翰道:“陛下几次遇险,微臣我等觉得有些蹊跷!” 拓跋焘问:“怎么说!” “第一次从云公子的营帐飞出信鸽,暴露我军粮草不济的消息,次日,赫连昌出城进攻我军,好在陛下临危不乱,能够调整战略,化险为夷,第二次,云公子引陛下向统万城而去,当时跟随陛下的只有十几人,进入统万城,实在是凶险万分,微臣怀疑……” “你们怀疑,这些都是云清设的圈套。”拓跋焘沉声反问,隐隐可以听到他声音隐含的怒气。 长孙翰犹豫了一瞬,答道:“微臣不敢,只是心有疑惑,此事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将士们都因担心陛下的安危,才会作如此猜测,一切皆由陛下定夺!” “你们忘记两年前朕初登基,蠕蠕來犯,云清和墨宫主亲來战场,助我军一臂之力,射杀统帅,大败蠕蠕,如今,你们却怀疑他。”拓跋焘的声音中怒意更甚。 此时,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插话奏道:“陛下,臣听说了这件事儿,也感到疑惑不解,微臣听说这朝影宫神秘莫测,在四国皆有势力的渗透,势力不可小觑,此番统万一战,疑点颇多,臣想出了一策,请皇上定夺!” 绮云从门帘缝隙中向内探望,那人须发皆白,原來是镇西将军丘堆。 “讲。”拓跋焘命道。 丘堆禀道:“皇上派微臣前往天水,协助司空奚斤大人,剿灭赫连昌残部,不如请云公子跟随臣一起去,让他远离陛下,若能再立军功,便可消除对云公子的嫌疑!” “不许。”拓跋焘拍案而起,他眉梢眼角浮动的,是一抹若隐若现,久历血雨腥风的冷厉淡然,“你们不信任云清,不打紧,朕信任她就可以了,她还是留在朕的身边,清者自清,谣言止于智者!” “请陛下三思而行……”丘堆、长孙翰等人单膝跪下,苦苦劝道。 绮云再也按捺不住,掀帘而入,手捧食盒,轻轻放在案上,她看了眼跪了一地请命的将军们,脸上淡笑着,平静地说道:“皇上说得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如,就让云清跟随镇西将军前往天水,在军前效力,假以时日,一切皆会真相大白!” “云清……”拓跋焘面有忧色,犹豫难决。 绮云再三对拓跋焘请求道:“我是奉皇命而去,镇西将军自然会照顾我的,前番让赫连昌逃脱,云清正心有不甘,让云清与诸将一起,为皇上效力,又可以消除众位将军的疑虑,皇上认为如何!” 拓跋焘负手來回走了几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下令道:“镇西将军丘堆、东平公娥清二人,你们配合奚司空,互为依靠,一道攻击赫连昌,安颉为监军侍御史,平北将军尉眷和云清……一同随军前去。” ------------ 第176章 擒拿夏王 在拓跋焘攻打统万的同时,司空奚斤与夏国的平原王赫连定在长安对峙,却久攻不下,这让三朝元老的奚斤感觉很沒面子。 奚斤是魏国元老重臣,历经三世,功勋卓著,以机智敏捷,有见识气度著名,拓跋焘尊敬他,即位后,封他为宜城王。 赫连定听说统万城已经被攻破,于是他率众投奔天水,奚斤率部追击,追到雍城,沒有追上,心有不甘; 拓跋焘下诏命令奚斤班师,奚斤上疏说:“如今,夏王赫连昌逃到天水自保,集结残部,还不足以长久盘踞在那里,现在,我军乘他危急,彻底消灭他极其容易,请增加士卒和马匹,等我削平赫连昌再班师!” 拓跋焘不许,奚斤坚决请求,拓跋焘才应允,又拨给奚斤士卒一万人,遣人送去战马三千匹,并命令娥清、丘堆等配合奚斤,一道攻击天水夏军的残部。 眼看行军日期将至,拓跋焘和绮云分别在即。 月儿上弦,冷风吹得旌旗咧咧作响,冬天的夜更加的寒冷。 绮云捂了捂身上的斗篷,悄步走入拓跋焘的营帐,只见他伏在案几上睡着了,连日來,拓跋焘修整军政,刚接手了夏国都城统万,他整军部署,勤于政务,要驾驭部下,又要安置俘虏。 他伏在案上,手中握了一份奏折,如墨柔顺的乌发垂下,半掩了他俊朗的脸庞,他的脸不再是冷厉肃然,而是如婴儿般的详和平静,但他的眉头依然微蹙,似有心事未了。 他实在太辛劳了,绮云暗自叹了一口气,拿下他手中的奏折,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摩他的眉、他的眼和他的脸,这是她爱的,倾注了一切去爱恋的。 拓跋焘眉心一动,口中喃喃呓语道:“云儿,别走。”他的手指动了动,握住了绮云的手,她吓了一跳,以为他要醒來,再看他的眼睛依然闭着,眉头皱得更紧了,口中又喊:“云儿,别走!” 原來他还在睡梦中,连做梦都不愿意她离开么,绮云心里暖意上涌,轻轻地在他耳畔说道:“我在,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佛狸,等我回來!” 见他熟睡,她把手轻轻地从他的手心里抽出,熨平了他眉间的皱痕,拿过一件斗篷给他披上。 绮云走出帐篷,看向远处,连绵远山的轮廓隐约可见,天空突然飘落几片稀疏的雪花,她微笑着用手去接,有一人愿意为她,不顾家国性命,以身犯险,在睡里梦里都忘不了她,她心里满满的感动, 她该为他做点什么了,她离开他,是为了更长久的在一起。 她回望营帐,里面有她心爱的男人,那人无关身份地位,只是一个男人,是她决定相伴终生的男人。 她低低地自语:“等我回來,佛狸!” 旌旗遮天蔽日,大军缓缓开拔,拓跋焘率领众臣,为前去围剿赫连昌的魏军送行。 绮云作男儿装扮,与诸将一起向拓跋焘辞行,绿瑛跟随在她的左右。 各路魏军一起汇集,由司空奚斤统领,围攻夏王赫连昌所在的天水,赫连昌凭借城墙坚固,有了上次的教训,不管魏军如何叫骂,只是坚壁清野,闭城不出。 逐渐地,魏军粮草不济,军中的战马不巧染上了温疫,大批死亡,士卒缺乏粮饷,所以只好深挖沟堑,营造堡垒固守。 之前,奚斤与赫连定对阵战败,他是久历沙场的三朝元老,败给了一个年轻的战将,一直耿耿于怀。 奚斤求功心切,看到军中危机,心急如焚,于是,奚斤派遣丘堆率军队到乡村征粮逼租,魏军士卒饿了许多天,见了百姓粮草,两眼放光,大肆抢掠,对夏军未加防备; 赫连昌乘机他们劫掠粮草,疏于防范之机进攻,结果,镇西将军丘堆的军队大败,只带着几百名骑兵逃回军营。 镇西将军丘堆也是魏军老将,主帅奚斤见他被赫连昌打败,狼狈逃回,不禁生起怯战之心。 赫连昌乘胜追击,重重包围了魏军,魏军数次突围,但赫连昌、赫连定兄弟得到赫连勃勃真传,作战骁勇,善于用兵,几次下來,魏军损兵折将,再加上包围日久,魏军断了粮秣,这让奚斤等将领们深感忧虑。 在主将营帐中,奚斤邀请部将一起商议对策,在夏军的打击之下,士气低迷不振,大家七嘴八舌,大半不赞同出去突围挑战,只有监军侍御史安颉和平北将军尉眷主战。 安颉见此情景,大声说道:“我们接受朝廷的诏命是要消灭敌寇,而如今我们却被夏军包围,困守孤城,即令不被敌人杀戮,也要受到军法的惩罚,无论是进、是退,都沒有生路,而各位王公还安稳地坐在那里,就沒有克敌制胜的计谋吗。 奚斤捋了捋白须,摇头说道:“如今,我们的军士沒有马匹,用步兵來进攻骑兵,断然沒有取胜的可能,只有等陛下派救兵和战马赶來救援,内外夹击敌人,才有取胜的把握!” 安颉站起來,神色坚毅地向奚斤请战:“司空大人,现在强敌在城外示威,我们城内的士卒精疲力尽,粮食又已经吃完,如果不立刻与敌人决战,我们早晚之间就会全军覆沒,救兵怎么能够等到呢,同样是去死,决一死战不也是可以的吗!” 主帅奚斤听了,以战马太少为理由,推辞不肯决战。 安颉双手抱拳,向诸将请道:“现在我们把各个将领的坐骑集中起來,可以凑到二百匹,我请求招募敢死的士卒,冲出城去打击敌人,即使不能击破敌人,也可以打击他们的锐气,况且,赫连昌急躁无谋,却轻率好斗,常常亲自出阵挑战,军中的士卒都认识他的模样,如果,设伏兵突然袭击他,一定能生擒赫连昌!” 奚斤仍然面有难色,沉思再三,仍然拒绝了安颉的要求。 安颉与尉眷见此情形,知道对奚斤说不通,二人步出营帐后,迎面碰到了绮云,他们二人与绮云熟悉,知道她的点子多,便将她拉入安颉的营帐叙话。 安颉把军中的情势和他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对绮云说了一遍,绮云沉思了一会,认为此计可成。 于是,三人暗中谋划,到各营挑选精骑,等待时机,不久,赫连昌果然又來攻城,安颉出城应战,赫连昌亲自出阵与安颉交锋,赫连昌几次打败魏军,有些大意轻敌,安颉且战且退,逐渐将他引入尉眷和绮云设的埋伏圈之中。 赫连昌见势不妙,准备突出包围,正在这节骨眼上,狂风突起,尘沙飞扬遮天蔽日,白天如同黑夜一样昏暗,赫连昌抵挡不住,打马逃走,安颉在后紧追。 此时,赫连昌的坐骑突然栽倒,赫连昌坠马倒地,魏军士兵都认得他的面貌,争相围攻赫连昌,最后被安颉生擒, ------------ 第177章 彷徨离去 夏王赫连昌被擒获之后,关在囚车中,魏军士卒每日给他送饭,赫连昌作为夏国第二任君主,当年赫连勃勃统一天下,君临万邦的野心在他这里遭到沉重打击,他觉得有愧于赫连氏,不吃不喝。 绮云听闻,前去探望他,见赫连昌关在囚车之中,乌发衣衫稍有凌乱,但却依然风姿卓然,高傲俊美,不可轻侮。 二人隔着栅栏,默默对视,赫连昌见她眼熟,细细辨认她的面容,认出她是灼华郡主,也是那日统万城在他面前,与墨川演出一出双簧令自己中毒的云清。 赫连昌心里吃惊,默想与绮云碰面的所有细节,再联系自魏军前來进攻统万,墨川和狄子玉失去了踪影,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联,方醒悟过來自己一直被墨川和绮云隐瞒和设计,一时间,五味杂陈,感慨万千,心里只是黯然问道:墨川,墨川,朕待你是真心的,沒想到,你竟然是一直在利用我吗,你可有真心。 拓跋焘得信获知生擒了赫连昌,大喜过望,命士卒将他平安送至统万,而赫连昌一意求死的想法,令安颉等人有些棘手,绮云与赫连昌见面过几次,揣测他的心思,提议请墨川前來劝降赫连昌; 魏军班师,挟着赫连昌往统万而去,半路上遇墨川前來接应,他见赫连昌被缚,掏出一枚药丸,蹲下身给赫连昌喂下,对安颉等说道:“皇上有命,命我等善待夏王,要以王侯之礼待他,为了以防他逃走,我给他喂了一颗软骨散,请安将军给他松绑,一路好生待他!” 魏军行到半路,安营扎寨,由于擒住了夏国皇帝,魏军除了奚斤等几位未立功的老将,上下皆一片喜气。 午饭时分,魏军将士兴高采烈地埋锅造饭,围在一起,大声说着去了统万,见了皇上将会有什么赏赐之类的。 绮云见状,摇头笑笑,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个魏兵轻声说道:“你们听说沒有,皇上要娶三位夏国公主为妃!” 她闻声看去,见一个年轻的魏兵神秘兮兮地对圈中众人讲道,周围士兵听了皆十分兴奋,催促问他是怎么回事。 绮云心里惊异好奇,收了脚步,稍稍靠近,只听见那人得意地道:“你们都不知道吧,我也是偷偷听來的,这事只有将军们才知道,我是监军御史安大人的近侍,有一次无意中听安大人对尉将军说起,方才知晓的!” 那个小兵有些纳闷地接道:“皇上娶三位夏国公主为妃,魏夏两国和亲,这应该是天大的喜事,不知为何,听安大人的意思,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你们知道了,也给我小声点!” 众人听了,七嘴八舌地道:“皇上血气方刚,后宫空置,如今一下子纳三位皇妃,而且据说都是绝色佳人,皇上当真艳福不浅,不过,皇上辛劳几年,也该享受一下了,哈哈……” 士卒的议论飘入她的耳朵,绮云的头嗡嗡作响,心神恍惚地回到自己的营帐,痴痴地呆想了良久,不知不觉泪水盈满眼眶,顺着脸庞流下。 “灼华,你怎么了,午膳居然一点都沒用。”一声清朗的问候打断了她的思绪。 绮云回头,见是一袭白衣的墨川,正站在帐门口,对她问道。 绮云抹了眼泪,黯然请他入内,墨川淡笑道:“午膳的时间早就过了,你若不想吃,不如我们來下一局棋,我们很久沒有下过棋!” 说着,他也不理绮云,自顾自将随身的棋盘和棋子摆好,绮云顺着他的意,加入棋局,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的萦绕着鼻尖。 渐渐地,绮云被棋局吸引,脑中盘旋的心事放置在一边,墨川看着对面静坐的女子的面容,觉得静美无瑕,一双眼眸清幽明澈,却又深不见底,那脸上淡淡的忧伤让人莫名的心疼。 桌面棋盘之上,已剩寥寥几子,两人的面前,堆放着对方的棋子,这一局,和棋,历经了两个时辰。 “不错,灼华竟能够与本宫战成和局,可见棋艺长进不少。”墨川收了棋子入盒,一面面色淡漠地说道:“本宫也听说了,拓跋焘预备迎娶夏国三位公主,灼华,你听到这个消息,你恨不恨他!” “恨。”绮云心茫然无所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想利用你,便对你多加眷顾,如今他大功已成,便把你撇在一边,另纳嫔妃,听说这三位夏国公主美艳无比,不如……”墨川从囊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此番你和安颉、尉眷一同俘虏赫连昌,把他献给拓跋焘,他和诸将都会对你信任有加,你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在他的饮食中加入药散,这种药散无色无味,份量一点点增加,不会被察觉的; !” “宫主,你想要佛狸的命。”绮云闻言,大惊失色。 墨川风轻云淡地说道:“这些药粉不会要他的命,只是使他常常陷入昏睡之中,其症状与琅花之毒相似,他操劳许久,日理万机,该让他歇一歇,而且,如此一來,夏国赫连氏难逃罪责,只有赫连氏覆灭,才可报你我的杀母之仇!” “宫主倒是好心。”绮云玩味地瞅着他手中的药瓶,微笑道,“只是,宫主的谋划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图谋已久吧,宫主欲复兴燕国,我感佩宫主及燕国旧部的忠诚,只是天下初定,统一局势初露,宫主便忙着复国,只怕天下百姓重陷入战火之中,还望宫主三思!” 墨川神色微变,眼中划过一丝冷厉,转瞬即逝,恢复一贯的邪魅深沉,“天下的事,郡主操心太过,你只说那拓跋焘可恨,还是不恨!” “作为与我定誓之人,背弃了我,着实可恨,但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不由己,必定有他说不出的苦衷!” “笑话,为了天下,就可以背弃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人,可见并不是守诺之人,如果,我墨川复兴燕国,我立你为后,后宫不复立妃,灼华,你以为如何。”墨川邪妄的凤眸紧紧盯着她。 闻言,绮云心中震惊,但面容沉静淡定地说道:“宫主,你虽对我有恩,授业于我,还多次救我性命,但帮助你复兴燕国,暗害魏主,灼华恕难从命!” 墨川愣了一瞬,冷冷道:“灼华,他已经弃你不顾,你却还是惦着他,之前,他为什么将你调离统万,他和部将的那些怀疑你的这些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好让你心甘情愿离开统万,方便他纳夏国公主为妃!” 他的话深深刺痛了绮云的心,她的手掌握紧,指甲陷入了肉里,脸上依然平静如常,镇定地道:“那又如何,失去了他,我还有自己,宫主,不是吗!” 说着,对他郑重地施了一礼,“谢谢宫主几年來对灼华的照拂,这个药散,我实在无能为力,统万既被攻克,夏王赫连昌已经被俘,就算赫连定逃脱,也成不了大事,我与宫主当年的盟约已经解除,魏国统治清明,拓跋焘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我的心愿已了,灼华别无他求!” 墨川看出她眼中的灰心失意,问道:“你真的离开拓跋焘,不去争取一番!” 绮云无声地点点头,墨川沉吟道:“这样也好,我慕容氏复兴燕国,与拓跋焘免不了将有一番争夺,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避开也稳妥些,等大事已定,我再去找你,灼华,你等我!”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幽幽说道:“请宫主转告皇上,云清不负重托,上赖天恩,与监军御史、平北将军一同俘虏夏王赫连昌,夏国从此衰微,再也不可称雄,此等功劳可以洗去云清身上的嫌疑,功过相抵,请宫主向他转达,我就……不和他当面辞行了。”说罢,她走出帐外,迎向夕阳,远处金黄的落日一点一点西坠,她的身子一动不动, ------------ 第178章 授图义真 绮云告别了并肩作战的安颉和尉眷,带着绿瑛,踏上了返回龙城之行,临行前,留下一封书信托墨川带给拓跋焘,信封里还夹有拓跋焘送给她的灵狐玉佩,信纸上沒有多言,只有四句话:“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 绮云离开天水,一路向东南,入关中平原,寻找到最初和拓跋焘相遇的山洞,洞中的石案石凳还在,她想起了和佛狸初遇时的情景,想了很多很多…… 绮云手执石子,在石案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只怕是世上痴心女子的梦想!” 如今故地重游,似乎回到了初见的情景,初相遇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所有的时光,都是快乐的,每一次的拌嘴笑闹时的情景都在眼前,他的每一声叫唤犹在耳畔,他的每一个眼神犹在眼前,在白云山的朝朝暮暮,在平城太极殿的日日夜夜,浮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蓦然回首,曾经沧海,流年似水,世事难料,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來今世的擦肩而过,相遇,便是缘分的注定,一次相遇,就成一世的眷恋,相知相遇的岁月,已在三生石上印上无法抹掉的印记。 人生若只如初见,所有往事都化为红尘一笑,绮云缓缓踏上了返回龙城之途。 在返回龙城的路上,绮云途经平城,前往茗月轩。 义真一身天青色衣衫,坐在轮椅上,眺望灵泉湖,吟雪立在他的身旁,绮云见两人一坐一立,眼波流转,面有温情,如一幅美丽的图画。 绮云轻轻地一声低语:“义真!” 水汽雾霭中,义真轻轻侧头,那若隐若现的笑容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暖风,给人以温凉的惬意,绮云望着他笑:“你好么!” 他眨眨眼,手抚上她的眉眼鬓角,渐渐吁了口气,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柔和的磁性,轻柔地笑道:“你能回來比什么都好。”“ 绮云侧身坐在义真身边,看着他的乌发被风吹起,他的脸映衬在阳光下,更显得俊秀如玉。 绮云从包袱中掏出收藏的画卷,双手郑重地交给了义真,她请他代为保管,并郑重地告诉他,此画关系天下,是用母亲的性命换來的,如果拓跋焘政令清明,行惠民之策,中原百姓无论汉人还是胡人都能安居乐业,免于饥馑和战乱,到那时,义真便可以把画献给拓跋焘。 义真接过画卷,稍稍有些吃惊,不解地问她:“你真的要离开他,为什么!” “是。”绮云扬起脸,使劲地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滴下來,心里默然道:因为爱他,所以离开他。 义真见她伤怀,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云儿,既然分离,他要另娶夏国公主,你为什么还要把藏有玉玺的地图献给他; !” 绮云站起身,仰头看天,任洁白柔软的柳絮飘落在脸上,脑海中想起了母亲的遭遇,她沉痛地说道:“义真,你知道吗,当世有一首民歌《隔离谷》流传,唱道:兄在城中弟在外,弓无弦,箭无括,食粮乏尽若何活,救我來,救我來!” “自永嘉之乱以來,一百余年,北方十六国纷争,中原十室九空,乱世之中,战场之上尸横遍野,人命如蝼蚁,如今,十六国分裂终于走到了尽头,北方呈现统一之趋势,这是中原百姓之福,绮云受些委屈,微不足道,我献图的目的便是为了不再有兄弟相残、亲人相戮的惨况发生!” 义真也想起当年在关中晋军被赫连勃勃覆灭屠杀时的情景,赞叹一声,答应道:“好,义真定不负绮云重托,等时机成熟,我定将图卷完整地交到魏主手中!” 他得知绮云要返回故里龙城,从此不入魏国,不问纷争,惋惜地说道:“如此一來,我和吟雪再见你一面就难了,在龙城,好在我云舫也有生意,到时找你一聚!” “义真要來,云儿一定尽地主之谊,到时,你一定要带吟雪一起來。”绮云和义真相视一笑,知心朋友的感觉真好,沒有负累和伤害,只有理解和支持。 绮云默默祝福他和吟雪,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经过生死之交、患难与共,作为知交好友至死不渝,如今,要离开魏国,回归故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一起共话诗书、游览山水,心底不免伤怀感慨。 绮云知道他们两人情愫日长,稍稍放下心來,吟雪柔美善良,义真闲逸潇洒,两人付出真爱后,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幸福。 离开魏国,重回黄龙国,绮云的心情不免复杂迷离,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绮云和绿瑛下了马车,绿瑛许久不在集市中逛过,看着琳琅满目的货品很兴奋,拉着绮云左看看右瞅瞅。 街上行人不多,这时一名少女和绮云匆匆擦肩而过,绮云觉得有几分眼熟,心中闪过一个窈窕的身影,回身唤了一声:“湮儿!” 那名少女闻声,回过头來,那少女肤如凝脂,明艳动人,果然是慕容湮然,她见了绮云,惊喜地迎上前來,拽住她的手,直嚷嚷道:“可巧在这里遇见郡主,我可有救了!” 绮云见她惊喜过后,面有愁容,忙问她为什么离开月孤山,遇到什么麻烦事。 慕容湮然把绮云和绿瑛领到一家极简陋的客栈,客房中,榻上卧着一名老妇,脸色蜡黄憔悴,似有病容,那名老妇见了绮云,便要起身行礼,绮云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不解地看向慕容湮然。 慕容湮然垂泪道:“她是我的乳母,我从小沒有父母,是曹乳母从小把我养大的,如今病成这样,月孤山缺医少药,我只有带她到就近的镇上來看病,我们沒什么钱,只怕我乳母捱不住多少时间!” 见此情形,绮云知道曹乳母的病耽搁不起,思虑了片刻,对她们道:“这里离龙城也不远,不如,你和乳母一起到我家,我请太医给她看病!” 听了这话,慕容湮然和曹乳母喜不自胜,曹乳母更是在榻上连连磕头,绮云忙扶住她们,让她们不必多礼,乱世之中,落难之人能够守望相助,世间少一些悲剧发生,是她乐见其成的, ------------ 第179章 乐浪来访 绮云带了慕容湮然等,一行四人坐了马车,回到龙城中山王府。 入了王府,绮云将慕容湮然和曹乳母安置在自己住的院落宜静园中,并请了太医为她乳母看病,湮然和曹乳母自是感激不尽。 原太子冯永已经病逝,其二弟冯翼继任为太子,想起当当太子哥哥冯永病重时的托付,绮云将父母双亡的双生子冯凤和冯麟接到了中山王府。 绮云的父王中山王冯弘从边境回到龙城后,掌管宫廷禁卫,在外总管朝廷政事,兼职司徒,父王每天很忙碌,绮云只有请早安的时候才能见到他,据说皇帝病重,中山王每天要帮助太子冯翼主持朝政,统帅军队。 父兄都很忙,伴随在绮云身边,和她日夕相处的是慈祥的曹乳母,明媚的湮然,温柔的绿瑛,可爱活泼的凤凰儿和麒麟儿,父母双亡的双生子和她相处,对她渐生孺慕之情,越來越依恋她,他们老少融合相处,在宜静园的日子美好而温情。 不久,二嫂的孩子也出生了,取名为冯熙,二嫂经常抱着熙儿來绮云的院落中,聆听凤儿麒儿的读书声,看湮然和绿瑛做针线女红。 三哥冯邈依然单身,冯弘每日公务繁忙,对于他的我行我素,也暂不管他。 三哥和以前一样,宠爱着冯凤和冯麟,常领着他们去玩耍,钓了鱼,便拉着绮云去看他们的战利品,虽然桶里只有几条巴掌大的小鱼,他们却会热烈的讨论着怎么烧,宜静园内的丫鬟侍女早已见怪不怪,总是面色平静地拎了鱼,下去收拾去了。 绮云在宜静园中还修了了花架和菜园,领着兄妹俩读书之余,做些劳动,可是,他们生性活泼好动,绮云领着他们在园里摘菜时,他们哪里在做事,也就是他们玩闹的时候,从架子上摘些紫藤花,一个金黄的南瓜当做球踢來踢去,最后两人丢掉了篮子,在花园里捉着蝴蝶,撵着锦鸡跑,满园子都是清脆的笑声,绮云也常常扔了菜,和他们玩闹在一起。 这一日,绮云路过冯凤冯麟的书房,听到声音稚气清脆的读书声,她不由停住了脚步,透过打开的窗户,见冯麟在摇头晃脑地诵读《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读得甚是认真投入,他的双生子姐姐在一旁帮他研墨,绮云在窗外看了许久,眼中渐渐浮起温柔慈爱。 她太喜欢孩子了,每次看到双生子,总喜欢揉揉他们乌发,拥抱他们入怀,心底暗想他们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还沒有成婚,却想着做母亲,不禁双颊发热,暗笑自己痴傻。 十一月,己丑朔这一日,天象出现日食,太阳只剩下象钩一样的小部分;白天可见星辰,直到下午才发生日全食,黄河以北地区,一片黑暗。 宜静园里,绮云和众人立在庭院中,一起看着天空,看着这不可思议的天象,曹乳母喃喃念叨:“天象奇异,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变故了,天下好不容易战事稍歇,别又起什么大乱子才好; !” 老人家经历丰富,见多识广,不知为何她的话使绮云有点惴惴不安。 天下风起云涌,绮云小小的院落却是世外桃源,平静而安乐,如此这般,不知不觉过了大半载,冯熙从一个抱在手里的婴儿,到会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她以为接下來的日子都似这般如水平静。 突如其來的一纸宣召打破了这平静安宁,一切都不能回头。 來宣召的宦官胡福引绮云进入皇宫,进入皇帝冯跋的寝宫,宫内光线有些暗,正中坐了一人,身着明黄色袍子,正是皇帝冯跋,可是,明黄色的袍子并沒有显他精神矍铄,冯跋面色瘦削,精神略显萎靡。 绮云施礼见过皇伯父,冯跋示意她免礼平身,绮云起身之后,看清他的身旁还坐了一女子,面披轻纱,头戴银饰,窄袖皮靴,俨然一副草原柔然女子的装扮,她正眼神复杂地看着绮云。 冯跋指着身旁的女子,问绮云:“灼华,你知道她是谁吗!” 绮云茫然地摇了摇头,那女子开口笑道:“灼华妹妹,我是乐浪。”说着,她揭开面纱,皮肤略黝黑干燥,眼角有些细小的皱纹。 乐浪公主,黄龙国主冯跋的众多女儿最不起眼的一个,十几年前,柔然可汗斛律派遣使者献马三千匹,向黄龙国求亲,意图修好。 冯跋命其臣下议论,他的二弟辽西王冯素弗上奏:“前代旧事,都是以宗室贵女联姻,乐浪公主不宜远嫁至千里之外的夷族!” 冯跋考虑到近邻都是强国,决心与柔然修好,劝说臣下道:“女生从夫,千里岂远,国异政,家殊俗,后燕已经灭亡,前代的做法并不可取,朕有心结好柔然。”于是,他派人率二千骑,送乐浪公主嫁到柔然,由于与柔然结亲,黄龙国暂时避免了北魏强悍骑兵的侵攻,能够在东北偏安一隅,边境安宁了几十年。 “乐浪姐姐。”绮云有些吃惊,忙起身向她敛襟行礼,乐浪公主忙扶住她的手,笑道:“灼华妹妹越來越像中山王妃,真是风华无双,难怪魏国皇帝拓跋焘对妹妹念念不忘!” 她此话一出,绮云心中猛然一惊,勉强笑道:“姐姐取笑了,灼华何时认识什么魏国皇帝!” 乐浪公主道:“妹妹不必推托,你多年在外流离,结识什么人皆有可能,父皇并不会怪罪和追究你的,愚姐从千里以來,回自己娘家,就是要请妹妹帮个忙,特请父皇宣召请妹妹前來,此事对妹妹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愚姐來说可是大事!” 听她说得郑重,绮云不敢贸然答应,只是问她:“姐姐请说是什么事!” 乐浪公主道:“愚姐请妹妹和我一起前往柔然草原,共同抵御魏国皇帝拓跋焘对柔然的进攻!” 事发突然,绮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见她惊愕,乐浪公主对她说起龙城此行的來意,原來,绮云在中山王府内院的大半年中,殊不知世事多变, ------------ 第180章 漠北决战 当绮云回到黄龙国龙城的大半载的日子里,天下群雄逐鹿,风云变幻。 夏王赫连昌被俘以后,夏国领司徒平原王赫连定收集夏军残部数万人,一路奔走至平凉即皇帝位,下令实行大赦,改年号为胜光。 天水一战,拓跋焘赏罚分明,任命擒获赫连昌的安颉为建节将军,封为西平公;尉眷为宁北将军,晋封他为渔阳公。 而宜城王兼司空奚斤自认是主帅,擒赫连昌之功又不在自己身上,深为羞耻,于是,他不听部下劝阻,命军队带三日粮食进攻赫连定固守的平凉,当时,娥清想沿水源前进,但奚斤不肯,循北路截赫连定的退路,赫连定得知奚斤少粮又缺水后,派军前后截击奚斤军,结果,奚斤军溃败,奚斤及娥青、刘拔等将都被俘。 这一战,赫连定打退魏军,生擒奚斤、娥青等北魏名将,名声大振。 倒霉的还有右弼之一丘堆,他和奚斤一样,身为三朝老臣,不服擒获赫连昌的功劳被年轻的安颉和尉眷所得,不甘心老骥伏枥,他与奚斤一起进攻赫连定,奚斤进击赫连定时,丘堆留守辎重,当他听闻奚斤等人被赫连定擒拿时,丘堆弃甲逃往长安。 拓跋焘听闻消息后大怒,按照军法,丘堆罪不可赦,思虑再三,拓跋焘下令西平公安颉监斩丘堆,并下诏:“丘堆,国之肺腑,勋著先朝,西征丧师,遂从军法,国除祀绝,朕甚悯之,可赐其子跋爵淮陵侯,加安远将军!” 对将士的赏罚,拓跋焘不计资历和出身,而是重视人品功劳,令部将更加信服。 三月,夏王赫连昌被押解到平城,拓跋焘在西宫为赫连昌安排了客舍,以帝王之礼对待他,寝宫内的日常用具都和皇帝使用的一样,又把自己的妹妹始平公主嫁给他,给他常忠将军头衔,并封为会稽公。 拓跋焘常常让赫连昌侍从在自己左右,两人单独打猎,两马相并追逐麋鹿,深入高山危谷,赫连昌一向享有勇猛的威名,拓跋焘手下的将领们都认为拓跋焘不可这样做,拓跋焘却摇摇头说:“天命自有定数,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对赫连昌仍然亲近,跟当初一样,如此一來,笼络了投降的夏国宗室和臣子,凭军事打击,以联姻笼络,这些做法对边陲小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拓跋焘在攻陷统万城后,整休军士半年后,十月癸卯日起,大规模讨伐柔然汗国,分五路兵马,同时并进,司徒长孙翰等从东路,出兵黑漠;廷尉卿长孙道生等出兵白漠、黑漠之间;拓跋焘亲自率军,从中道直入;几路军队到达漠南以后,舍弃辎重,改作轻骑兵,每人带十五天的干粮,深入大漠攻击,柔然各部落大吃一惊,全部撤退,向北逃窜,魏军在东西宽五千里,南北纵深三千里的范围内扫荡柔然部落; 由于魏军驰骋草原,分兵搜讨,声势浩大,范围广阔,旷日持久下去,柔然骑兵坚持不住,恐有灭族之祸,于是,单于请乐浪公主出面,前往龙城,一则可以向黄龙国求援,二则想通过绮云和拓跋焘的关系,请绮云出面协助,解除柔然的困境。 得知乐浪公主的來意,绮云淡淡地笑了笑:“柔然所处的困境,乐浪姐姐的难处,灼华深知其中苦楚,只是,此等军国大事不是你我女子能够介入的,请恕灼华无能为力!” 乐浪公主听了,面有失望之色,不甘心地劝道:“妹妹,虽说我们身为女子,无法介入战事,但在魏主拓跋焘刚登帝位根基不稳,初战柔然之时,是你阵前设计诱惑于陟斤,拓跋焘一箭命中他,主帅被射杀,柔然骑兵大败而退,据说,魏国攻伐统万之时,灼华妹妹一直以朝影宫文武公子云清的身份随侍魏主左右,既然妹妹能够协助魏主,怎么能说对眼下的战事就无能为力呢!” 绮云以朝影宫文武公子云清的身份,随拓跋焘出征夏国,连魏国大臣知晓真相的都沒有几个,怎么乐浪公主知道得如此清楚,绮云心里嘀咕,疑惑不解,此刻,她面对乐浪有理有据的质问,素來机智的她一下子也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冯跋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着绮云,中气不足地说道:“灼华,乐浪说的一切可是真的。”他称帝已久,此刻虽然在病中,依然积威甚重,让人有种压迫感。 绮云无奈,只好跪下禀道:“启禀皇伯父,之前云儿助魏主拓跋焘射杀于陟斤,是因为想到柔然虽然和我黄龙国和亲,但毕竟是异族,游牧民族在草原上只能放马牧羊,无法耕种,他们要想生存,就会发兵南下掳掠,魏国抗击柔然骑兵,可以说是所有中原政权的屏障,拓跋焘若沒有挡住柔然骑兵的攻势,那么遭殃的是中原各地,非魏国一国而已。 云儿协助魏国伐夏,是为了黄龙国争取发展壮大的时机,何况,夏国赫连氏善于征战,凶残暴虐,一旦赫连氏东渡黄河,魏国被击溃瓦解,唇亡齿寒,那时黄龙国离覆亡的时日也就不远了,云儿不愿意看到黄龙国等中原国家稍稍安定,却又起烽烟,百姓身陷战火!” 绮云说完,心里转了转念头,接道:“这也是母妃生前的遗愿,云儿所做的一切,只是奉母遗命行事!” 冯跋咳嗽了两声,面色阴郁,嘲讽道:“难为你灼华郡主为我黄龙国想的长远,不过,无论你说得如何冠冕堂皇,有几分报国之心,都改变不了你乔装协助魏主的事实,如今,魏国在拓跋焘的治理统领之下,国威日长,对我黄龙国造成的威胁更甚,你又不肯前往大漠协助柔然,那就是背叛!” 他停了一瞬,语气变得柔和了些,“就算你长得像极了掬烟,奉她的遗命行事,朕一样要拘禁你!” 绮云听他不避人前说起母亲的名讳,似有亲近眷恋之意,心中更是疑惑。 这时,两名宫侍应冯跋之命,上前一左一右挟住她,面无表情地道:“灼华郡主请。”绮云看了眼冯跋,见他撇过脸去,似有不忍之意,只过了一瞬,他闭了闭眼,挥袖让人带她下去, ------------ 第181章 身陷囹圄 幽暗潮湿的监牢之中,自几年前绮云前往监牢劝降毛修之,她是第二次來到这种地方,但她知道这一次不是短暂的停留。 过了几日,乐浪公主亲到监狱中,又一次劝说绮云:“妹妹,我知道是姐姐让你无辜遭受这牢狱之灾,可是,你可知道,当年我被父皇选中远嫁千里以外的柔然,远离亲人,风土习俗不同,那里风沙扑面,气候干燥,草原上除了草以外,什么也不长。 绮云淡淡地接道:“所以,他们就要经常地像强盗一样,蝗虫一般,劫掠中原百姓,甚至在边关烧杀抢掠!” 乐浪公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也是沒有办法,我作为柔然的阏氏母后,自然要为他们的生计操心,妹妹,你知道吗,每到冬天,总是最难熬的时候,风刮得像刀割一样,白茫茫的白雪,柔然部落的人沒有城郭以避风沙暴雪,牛羊倒毙,孩子和老人挨饿受冻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柔然无论男女,从小在马背长大,因为只要有机会就会挥兵南下,劫掠一些物质回去过冬!” “既然如此,中原百姓也要守护他们的庄稼家园,魏主领兵抗击柔然骑兵,保护他的子民有何错之有,我又何辜受这牢狱之灾!” “妹妹素与那拓跋焘交好,如今却不肯帮我,父皇把妹妹关进牢狱,愚姐也是沒有办法。”乐浪公主答道,监牢中光线黯淡,她的脸在暗处,隐约传來啜泣之声。 绮云叹道:“皇伯父和乐浪希望我前往漠北草原,协助柔然抗击魏军,纵然我化身云清此刻伴随在拓跋焘左右,也改变不了魏军大破柔然的趋势,更何况,我与拓跋焘恩断义绝,我又如何能够影响拓跋焘的决定!” 乐浪泣道:“那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柔然一族覆亡,而无能为力,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什么柔然的子民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她的悲戚令绮云的心阵阵酸涩,绮云悲悯地看着乐浪,“是啊,天下纷争,站在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思量,如何能够四角俱全,八方皆安,我灼华希望天下人一世安好,可是这只是个幻想,姐姐,灼华真的无能为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罢,绮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乐浪公主作为柔然阏氏母后,向皇帝告发绮云的在外的身份,她的立场和心情,绮云能明白。 监牢狭小,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可以透入光线,窗台上的泥土中有几株小草迎风摇曳,白日,绮云透过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渴望阳光的爱抚,低头细数着那几株绿草打发时日,夜晚,她透过窗户,看着寂寥的星空,数着天空的星星; 过了几天几夜,月色昏暗,绮云听到牢房外忽传來叮叮当当的声响,走道里传來呼喝声,两个蒙面人舞着兵器疾步跑过來,后面追着几个狱卒,原來有人前來劫狱。 一个人影扑到绮云的狱门,用刀砍着锁链,另一个手执兵刃,拦住狱卒,他们急声叫道:“郡主,我们來救你了。”绮云起身扑到门栏,他们二人拉下面罩,绮云定神看去,竟是虹霓和墨琪二人,她见涌上前來的狱卒越來越多,急声回应道:“怎么是你们,你们赶紧离开吧,这里很危险!” 被发现劫狱,更多的狱卒包抄上來,情势越來越凶险,绮云急道:“虹霓,为我多谢墨宫主相救之意,但你们无法救我出去,你们还是快走吧,我皇伯父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虹霓犹豫了一瞬,急急答道:“不是墨宫主叫我们來的……”一面奋力抵住狱卒的攻势,见敌众我寡,狱卒围上來的越來越多,虹霓和墨琪说道:“这次无法解救郡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郡主保重。”说完,两人杀出一条血路,匆匆离去。 听说有人欲劫狱,看守绮云的狱卒一下子增加了一倍多,当她听说,即将被处以极刑,其布告遍布边关各处,她闻听此消息,呆立良久。 终于,等到狱门打开的那一日,狱卒请绮云出來,奇怪的是并沒有给她套上刑具,绮云走出狱门,金色的阳光通透树叶洒落,照在地上的影子碎叶婆娑,她抬头看了眼阳光,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蓝天,被阳光照射在身上的暖洋洋的感觉真好。 绮云被侍从带到了宫殿内,见到了病容更甚的皇伯父,绮云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衫,跪下向冯跋请安,起身后见他的身旁还坐了一人,面色温和地看着她,带着暖意的笑容。 绮云看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叫出了声:“义隆哥哥。”刘义隆身着便袍,几年不见,越发显得高雅宁和,眉宇间的清贵宛若山巅冰雪一般不可攀附。 刘义隆朝她点点头,微笑道:“云儿,是我來了!” 绮云见了是他,欲跪下请安,义隆忙站起來扶住了她的手,绮云不曾想在这里能够见到他,能够在临刑之前见到故人,也有几分欣喜,义隆回视她,温和的眼中似水一般清亮柔和。 冯跋轻咳两声,道:“灼华见过了远方來的贵客,宋国皇帝能够亲临龙城,足见他对你的一番诚意,若不是他为你求情,并有意和亲,你此刻还要在牢狱之中度日,明日,朕便封你为和亲公主,与宋国永结友好,灼华,这也不辜负你‘灼灼其华,宜其室家’的封号,全了当年去建康的使命!” 绮云闻言,大吃一惊,慌忙跪下推辞:“灼华刚从牢狱中出來,一身污垢,身上沾了晦气,匆忙和亲,恐非吉祥之兆!” 刘义隆见她反应激烈,对冯跋温言道:“义隆此次前來,一则魏主北逐柔然,国内必然空虚,想和贵国共同协商对魏国作战之事,二则为求娶灼华郡主,陛下给足了宋国面子,但事关灼华,也听听郡主的意思,否则,显得义隆不近人情,郡主从牢狱之中出來,必定是万分疲惫,不如,让义隆送郡主回中山王府吧!” 冯跋面有疲态,点点头,挥手让绮云随着义隆而去, ------------ 第182章 义隆求亲 出了寝宫,义隆和绮云缓步走着,见御花园一处繁花映晴空,景致宜人,二人停住了脚步,义隆的目光笼住她清幽的眸子,隔着花影深深凝视她。 曾记得,第一次见到绮云时,书房里早已散了学,他依然在书房用功读书,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他只有更加刻苦地用功读书,或许能争得父亲回首看他一眼,大哥刘义符是家中长子,父亲老來得第一个儿子,高兴异常,自然十分喜爱。 义真虽是次子,但从小聪明俊秀,他的母亲又深得父亲的宠爱,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而自己的母亲出身贫寒,两岁时被父亲斥责赐死,自己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儿子,鲜少有人关心他,自己的身体偏偏自幼有心疾,就更加沒有伙伴和他一起玩了。 他一面读书,一面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脸色苍白,冷汗淋漓,身体五脏都如同置炭火上煎熬着,忽然,他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童的声音问他:“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呢!” 刘义隆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如同莹白清凉的雪花,纯净清莹,清丽脱俗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让他不由的想,是上天派來的仙童來救我的吗。 绮云看他愣愣的表情,轻笑出声,“哥哥,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你生病了吗!” 刘义隆看着她的笑靥,怔怔的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一阵眩晕,不省人事。 等他悠悠转醒过來,长姐刘兴弟坐在他的床边,一旁站着那个清丽的女孩,长姐双目含泪,埋怨道:“义隆,你病得这么严重,怎么一个人还在书房里念书,你念书那么拼命的,做什么。”一边指着那女孩说:“如果不是灼华郡主发现你生病昏倒,弄不好,这次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长姐,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义隆虚弱地抬起身,对眼前关心他的两个人真诚地谢道:“多谢姐姐,多谢郡主!” 绮云微笑着上前,明眸似水,关切地道:“义隆哥哥,不要叫我郡主,你就叫我云儿吧,我不也是喊你哥哥吗,希望你不要把云儿当作外人!” 绮云脸上洋溢着的微笑是那么的清纯,那么的甜美,如同清晨的第一抹霞光,自天际俯照大地。 在洛阳贺寿谈判之时,刘义隆暗中打探了关于绮云和拓跋焘的一切,将绮云带回建康,为了得到魏国在宋国的暗藏势力,狠心对绮云下毒,胁迫拓跋焘,一年后,他利用这些势力,加上巧妙布局,分化瓦解并一一消灭了徐羡之、谢晦等权臣的势力,从此,刘义隆政由己出,励精图治,南朝呈现元嘉之治的繁荣景象。 当一切威胁解除,他坐在那个权力的最顶端,不由深深地思念那对关切的明眸,他的心底如同出现一个空洞,就算是眼前嫔妃明艳,儿女绕膝,也填补不了空洞,他希望感受到纯真的关爱,而不是对他权力的攀附和谄媚,唯一能给他这份感觉的人就在眼前,义隆不禁思绪万千; 被义隆直直的看得有些尴尬,绮云再一次感谢义隆的出手援助,甚至不惜奔波千里前來相救。 义隆收回凝视的目光,笑道:“云儿,你真的以为,我求亲黄龙国,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吗,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此话一出,绮云顿时有些愣神,转瞬笑道:“义隆说笑了,听说建康皇宫中后宫佳丽如云,岂能有绮云的一席之地呢,坊间传说宋国皇帝因为妃嫔太多,每日不知去哪里,学那晋武帝驾羊车巡后宫。”绮云自小和他亲厚,何况事关紧要,也不避讳他是宋国皇帝,而是大胆直言。 义隆正色道:“朕的后宫佳丽三千,可是,却无一人是朕的知己,她们只会争风吃醋,又有谁能真正辅助朕,至于驾羊车巡后宫一事,此事是记载在你与谢灵运编写的《晋书》初稿之中的,晋武帝并非有为明君,朕学他这种荒谬的做法,无非是想看看谁能够知道朕心中所想。 你编写未完的《晋书》在书阁,朕经常去翻看,书稿记载,只要宫门上插上竹叶,地面上撒盐,便能让羊车停留,当时,不是云儿你教潘淑妃这么做的么, ” 潘淑妃起初以美色被选入皇宫,但始终沒有被临幸的机会,后來,在绮云的提点下,利用刘义隆有驾羊车巡后宫的习惯,淑妃先将褰帷装饰一番,并在外头的地上洒上咸水,于是,刘义隆每次经过潘淑妃这里,羊都会停下舔地而不前进,刘义隆说:“羊都会为你而徘徊不前了,更何况人呢。”从此,他对潘淑妃相当宠幸,爱倾后宫。 后來潘淑妃得宠,宠爱压倒后宫佳丽,都说她只要有所要求便沒有什么得不到的,袁皇后听说后,想要知道是否真实,于是通过潘淑妃向刘义隆求取三十万钱给家里,以此观察皇帝的心意,刘义隆节俭,但对潘淑妃有求必应,结果两三日就得到了,袁皇后因此而怨恨很深,称病不再见他,义隆每次入宫,她必定跑到别处回避,义隆多次突然探望,始终不能见到,后來,袁皇后郁郁而终。 绮云有些犀利地说道:“听说宋国皇帝独宠潘淑妃,为了她,甚至得罪袁皇后,绮云宁愿返回牢狱,也不愿和嫔妃争宠,每日靠撺掇皇帝的心思而活。”说话间,渐呈现冷意。 刘义隆道:“云儿,你是聪明人,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之前,纳许多的嫔妃入宫,是为了平衡大臣,以便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如今,朕已经大权在握,宋国再也沒有人能够威慑朕的皇位,自然也不用着那些嫔妃了,云儿,你若不喜朕嫔妃太多,朕回建康,遣散她们就是了,当我看到你要被你的皇伯父处罚的告示时,几千里路,马不停蹄,就是担心你,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才放下心來,你的罪责,你的皇伯父不会轻易放过,不如,云儿和我远走建康,让我來护佑你!” 义隆自小心机深沉,她又离开了建康几年,绮云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假,只觉得万分疲惫,谢道:“多谢义隆的眷顾,只是绮云命运坎坷,是无福之人,今日,义隆不远千里前來搭救绮云,这份情谊,绮云谨记在心,只是,绮云想为母亲守灵,不愿远嫁,请义隆谅解!” “你还是拒绝我么。”他问,绮云默默无语,任秋天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微疼。 “既然如此,义隆便暂不强求,此事以后再议,绮云,你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说完,刘义隆迈步转身离去,他的衣袖在萧瑟的深秋风中飒然轻扬,却显出十分的从容风度, ------------ 第183章 重创柔然 绮云回到中山王府,王府众人见她安然无恙,无不欣喜,绮云去银安殿面见父王,走至门口,侍卫们通报后,却见慕容湮然从殿内出來迎她。 绮云见她从银安殿迎出來,有一瞬间的诧异,湮然见了她,欢喜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一起入内。 中山王冯弘见了绮云,叹道:“云儿,你皇伯父居然肯把你放出來了,父王和湮儿正在筹划着如何强行救你出狱!” 绮云听父王的口吻,这些天湮然和父王似乎走得很近,绮云抬眼打量了湮然一眼,见她看向父王时,面色微红,神色忸怩,父王虽然已届不惑之年,但身形挺拔,英气勃勃,有女子倾心于他也不奇怪,只是,那个人是慕容湮然,她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绮云把她为什么被国主关入牢狱,怎么被义隆所救一事禀明了她父王,中山王听了,指着慕容湮然道:“你知道你被关押的日子里,湮儿非常担心你,那日,她主动來和我商议,并且回了一趟月孤山,说服了族人,如今,中山王府得到了慕容皇族后裔的支持,父王凭空得到了两三万军士,已经驻扎在龙城外,父王既掌握了宫廷禁军,又掌握了龙城内外的防务,云儿,此后你不用怕,你皇伯父奈何不了我们中山王府的!” 慕容湮然说服了慕容皇族的余部,效命于中山王府,绮云听了,心头一紧,既喜且忧,喜的是中山王府势大,不用提心吊胆度日,忧的是这慕容皇族的军队本是墨川一手扶植,如今被中山王府所得,不知他会不会善罢甘休。 绮云瞅了眼一旁的慕容湮然,见她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再听到父王有打算续弦之意,一切都明白了,慕容湮然自后燕覆亡之后,过的是孤苦艰难的日子,如今能够嫁入王府,过上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日子,自然十分欣喜。 中山王见绮云面有忧色,只道她疲乏困倦,让侍女陪她回园休息。 之后的日子似乎一切恢复了平静,国主冯跋那里也沒有派人來催问和亲一事,绮云依然让人从旧东宫接凤儿和麟儿來宜静园,每日教他们读书写字,听说宋国皇帝刘义隆并沒有回国,不知他和冯跋商议共同对魏国开战一事怎么样。 绮云的父兄都是战将,也关心魏国与柔然的漠北决战,回了家以后,从几位哥哥的口中,绮云逐渐获知了柔然大漠的战况。 魏军在年轻的拓跋焘的亲征领兵之下,在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北渡燕然山的东西南北上千里的范围内征战,柔然可汗大檀逃走,他的部落四处流散,躲藏在荒山深谷之中,牛马等牲畜遍布原野,无人收集照料,魏军分散搜索柔然军残部,俘斩的敌军不计其数; 原附属柔然的高车诸部见此情形,乘机倒戈,归附北魏,各部落先后投降北魏的就有三十多万帐落,他们乘着魏军的兵势,攻打并掠夺柔然汗国,这样一來,北魏军缴获的战马达一百多万匹,牲畜、车辆帐篷,遍布山谷水畔,大约有几百万之多,拓跋焘把战利品依照等级,分别赏赐给将士们,自己不留下什么。 拓跋焘率军又沿着弱水向西前进,抵达涿邪山,北魏的领将们考虑到,再向西深入恐怕会遇埋伏,所以都劝拓跋焘停止,而崔浩则告诉拓跋焘,星辰呈吉祥天象,希望大军乘胜追击,彻底消灭柔然军。 但是,拓跋焘在接到一封信之后,沒有采纳崔浩的建议,而是下令收兵,停止进攻。 魏军缓缓向东回国,到了黑山,不久,有投降的柔然人说,大檀可汗前些时,害病卧床,听说魏兵杀來,不知如何是好,仓卒之间焚烧了毡帐,躺在车上,率领几百人潜入南山,距魏军所在的涿邪山只有一百八十里,只因魏国的军队沒有继续追赶,才慢慢向西逃去,得以幸免。 也有凉州的匈奴商人说:“魏军如果再前进二日,柔然汗国就被彻底消灭了!” 魏军将士听了,觉的非常遗憾,不由都对那封信件的内容十分好奇,豆代田是拓跋焘身边的近侍,帮他收拾衣物的时候,那张信笺滑落下來,豆代田捡起,见上面寥寥数语“黄龙国灼华郡主被国主关押,半月后问斩!” 神麚三年的漠北决战,魏军长途奔袭,拓跋焘以少胜多出奇制胜,这一年的漠北决战,是拓跋焘十三次出兵伐柔然战果最为辉煌的一次,拓跋焘的声望也达到顶点,传遍四方,各国惊惧,重新思量对魏国之策。 --------------------------------- 这一日,绮云照例前往银安殿,向父王请安,父女俩见面说了一会闲话,绮云正要告辞,却见冯弘的贴身侍卫库敏疾步走來,领來一人,身着宦官总领服饰,來人是冯跋近身服侍的太监总管胡福。 胡福跪下向中山王请安,起身后急急地禀道:“王爷,大事不好,胡福特來向王爷禀报!” 冯弘点点头,看了眼绮云,让她留下,一起细听,并示意胡福说下去。 胡福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王爷您知道的,皇上龙体欠安已久,朝政由太子掌管,宫内宋贵妃不满太子冯翼主持朝政,对太子道,皇上的病就要痊愈了,你何必急于代替父亲君临天下呢,太子性格文弱仁厚,对于宋贵妃的质问,他沒有据理力争,反而退位返回了东宫。 自太子离开后,宋贵妃假传圣旨,不许朝廷内外的官员再进宫探病,如有事,只能派她身边的心腹代为传达,太子和其他皇子,以及朝中文武重臣都不能见到陛下,如今,只有奴才一人可以自由出入,奴才不愿意看到朝政将來被一个女人把持,今日特來來告知王爷内情,请王爷出面,主持大局!” 听了胡福的禀告,见他焦灼的神色,绮云有些叹服他的忠心护主,再看她父王的神色,深沉而不动声色,冯弘点点头,捋了捋须,不紧不慢地道:“有劳胡公公前來报信,你说的可是朝中大事,容本王细细思量之后,再做决定。” ------------ 第184章 废立太子 侍卫库敏送胡福出殿,胡福临走前,用期盼的眼神瞅着冯弘,求道:“王爷,皇上的时日不多了,请王爷早作决断,朝中大权不要落入宋贵妃手中才好!” 送走胡福后,冯弘微皱眉头,在殿中踱步,抬头问绮云,“云儿,你听胡福的话有几分可靠,我们中山王府该如何做!” 绮云答道:“看那胡公公的神色,不似撒谎,何况,宋贵妃最得皇伯父宠幸,把持后宫多年,生有一子称爱居,以宋贵妃跋扈的个性,大有废掉太子,改立她亲生儿子为储君的想法!” 父女俩正说着,侍卫库敏來报,宋贵妃來访要见中山王,冯弘给了绮云一个眼色,她点点头,转到屏风后面。 宋贵妃走的很急,平日里款款身姿不见,脚下生风地走入银安殿。 宋贵妃见了中山王,两人见面寒暄了几句,宋贵妃便道:“王爷,本宫是个爽利直率之人,不会拐弯抹角,今日,匆匆來王府,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冯翼性格懦弱,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本宫想请王爷为臣妾做主,废了太子冯翼,立爱居为太子,当然,王爷的好处,本宫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隐在屏风后的绮云闻言大惊,素知这个宋贵妃野心勃勃,谁知她竟然向中山王开门见山地提出改立太子一事,让中山王辅助她的儿子冯爱居为太子。 听得冯弘不露声色地说道:“改立太子,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宋贵妃能给本王带來什么好处呢!” 宋贵妃娇笑了两声,答道:“王爷是司徒兼录尚书事,自然最看中手中的兵权,本宫已经从皇上那里盗得兵符,可以调动京城内外所有的军队,只要王爷肯扶助爱居,兵符由王爷和本宫一人一半,共同掌管,将來,皇上驾崩,爱居一旦称帝,王爷便是摄政王,总揽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宋贵妃见冯弘沉默不语,接着撺掇道:“这样一來,中山王府再也不会受人胁迫,前不久,灼华郡主身受牢狱之灾,郡主无罪,本是无辜受害,换了任何人都无法忍受,怎么中山王府一点动静也沒有,真让人小瞧了去……”说到这里,她神色语气中傲慢且不屑。 冯弘按捺不住,打断她的话:“改立太子,动摇国本,沒有经过众大臣的商议和同意,此事不好办,再说,皇上和本王素來兄弟情深,皇上的决定本王不会随便更改,贵妃娘娘,你身为皇兄的宠妃,掌管六宫,岂能背叛皇上的旨意,娘娘已经权势滔天,就不要再生事端了,本王劝娘娘适可而止,此事不要再说了; !” 宋贵妃见冯弘拒绝了她,恼羞成怒,尖声嚷道:“中山王,你对皇上兄弟情深,可是你的皇兄对你却并非如此,本宫虽宠冠后宫,可是从沒有得到他的真心,他对本宫根本沒有情意,本宫为什么不能背弃他的旨意,反倒是王爷被蒙在鼓里,还一味地愚忠于他,王爷,你可知道,中山王妃在世时,皇上让王爷常年镇守边关,沒有诏命不得擅自回京,表面上说是王爷善战,是国之柱石,其实,他把王爷派往边关,其中另有用意!” 冯弘闻言大怒,骤然起立,对她喝问道:“什么用意!” 宋贵妃冷笑两声,嘲讽道:“皇上的用意就是,可以随时召见中山王妃,在宫内,二人一叙旧情,再续前缘!” “你说什么。”冯弘问道,言语神色隐隐压抑着怒气,冯弘和王妃一向伉俪情深,妻子忽然遭人诋毁,难怪他要发怒。 宋贵妃见他怒气渐长,有些害怕,但还是傲然说道:“本宫的意思是,皇上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他的旨意不值得王爷为他坚守,中山王妃时时入宫,本宫并沒有诋毁她,王爷若不信可以问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即可,中山王妃经常陪伴在皇上的左右,皇上待她极好,神情亲厚,令后宫嫔妃们都心生妒意!” “贵妃娘娘,您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冯弘步步逼问,面上冷若冰霜,眼中寒光乍现,双手紧紧握拳,宋贵妃见此刻的中山王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身子缩了缩,连连后退,她万沒想到王妃在冯弘心目中的地位高洁如神,不可撼动。 冯弘扬声命道:“來人!” “在。”几名侍卫在库敏的带领下,从门外应声而入。 冯弘面色阴郁,怒喝道:“你们几个看住这个贱妇,让她不许离开王府半步,库敏,你去召集兵马,跟本王一起入宫,本王该去问候一下我的好皇兄了。”说罢,他带着库敏,大步流星的离开银安殿。 绮云转出屏风,见那宋贵妃跌坐在地上,脸色灰败,似有悔意,她以为中山王会对她手中的兵符臣服,与她达成同盟,沒想到中山王实际已经控制龙城内外甚至禁宫的军事防务,而她隐晦地说起的中山王妃常常入宫一事,更是激怒了冯弘。 绮云跺了跺脚,啐了一口,“宋贵妃,你这个蠢人,你被妒意冲昏头脑,你以为拿我死去的母妃说事,你就能如愿以偿吗,只怕触怒我父王,你们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罢,走出殿门,早已不见了冯弘和库敏的身影,绮云赶到马厩,骑了一匹快马,往皇宫奔去。 一路上,皇宫的侍卫都换成了中山王府的人,绮云进入内宫,畅行无阻,绮云见了,心知宫变就将在眼前,忐忑不安。 到了冯跋的寝殿,见门口沒有人把守,绮云左右看了看,见无人阻拦,便闪了进去。 殿中光线昏暗,她的皇伯父冯跋病卧在床榻,而她的父王则立在床头,夕阳的照射将他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绮云悄步上前,隐身在一个柱子帷帘之后,只听冯弘冷冷地问道:“皇兄,臣弟想问你一句,你给最心爱的小儿子取名冯爱居,爱居是什么意思。” ------------ 第185章 居燕旧忆 “爱居,今儿,四弟怎么问起这个了。 ”冯跋撑起半个身子,抬眼看向冯弘,迟疑地答道:“你既问起,我便告诉你吧,爱居,即爱居燕山,想当初,我们冯氏兄弟得罪了后燕国主慕容熙,不得不避难于深山居燕山,在那里,度过我这生最美好的日子!” “爱居燕山,臣弟的王妃,名讳叫掬烟。”冯弘声音平淡无波,绮云偷看他面色如冰霜笼罩。 冯跋陷入了回忆中,缓缓接道:“是啊,当年在居燕山的湖边,我第一次遇见她,她美得如同天仙一般,只是眼神忧郁空茫,像迷了路的找不着回家的路,我问她姓什么,她轻轻说道忘了,我却误听她姓王,她问这里是哪里,我告诉她这里叫居燕山,她想了想,便把掬烟作为自己的名字了,她说自己如轻烟般随时消散于无形。 我把她领到我们避难之所,我们避难于居燕山,日子虽然清苦,但我只要见了她,什么忧苦都忘了,只是,她似乎遇到什么难事,眼神躲闪,经常在梦中叫嚷,无故害怕得发抖,二弟对我说,躲藏在深山中毕竟不是长久之法,若要让她真正平安快乐,必须给她一个温暖安定的家,我被二弟说动了,大丈夫沒有一直这样缩头躲藏的道理。 于是,我和二弟离开居燕山,你是我们的四弟,我们把她托付给你照顾,我和二弟一起出居燕山,召集旧部,设计向慕容熙发难,后來,我被部下拥立为帝,我派人把你和掬烟从居燕山接到龙城。 本來,我想立她为后,沒想到,她到龙城之前,已经嫁给你了,并且有了你的孩子,你说,为兄看到这一切,当时是什么感觉,有过多少次,我想不顾人伦和兄弟情义,将她夺过來,二弟劝慰告诫我,后燕慕容熙因女人而亡国的旧例就在眼前,后來,二弟离世后,再沒有人在我跟前时时告诫我,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她,所以,狠了狠心,把你派往边关,借宋贵妃的名义接她入宫,我终于能时时见到她了!” 绮云这时明白了,冯跋后宫之中嫔妃众多,她们身上多有些母亲的影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因为缺失真爱,就算嫔妃如云,不是心里的那一个,都有遗憾。 冯跋在弥留之际,沒有考虑过多,只想把隐忍多年的心里话一吐为快,他混沌的眼神看不见他的四弟,冯弘的拳头紧紧握起,青筋突起,胸口起伏不定,似压抑着的怒气。 冯弘一字一句,冷声问道:“原來,冯爱居的名字,是爱居燕山,爱掬烟……原來,皇兄时时心里在想着臣弟的结发妻子!” 冯跋点点头,“四弟,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她,她一生苦楚……” “够了。”冯弘一声怒喝,打断了冯跋的话,“多谢皇兄的关心,掬烟是臣弟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也是臣弟的,不劳皇兄惦念!” “你……”冯跋听出冯弘声音中隐含的盛怒,吃力地抬手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來。 冯跋和冯弘正僵持不下,忽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宫女走进來,手捧金盘,上面放了一盏药,她走近床榻,跪下轻声道:“陛下,您该用药了!” 那宫女低头半晌沒听到动静,抬起头见立在床头的的中山王正面色铁青地瞪着她,她惊吓而颤抖,拿不住金盘,杯盏掉在地上碎裂; 冯弘见她愣神杵在眼前,怒气更盛,霍然拔剑,插入那宫女的胸口,那宫女惨叫一声,惊醒了冯跋,他努力地撑起身子,审视冯弘。 冯弘从她的胸口拔出剑,一步一步走至床头,鲜血一滴一滴溅落在地砖上,冯跋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四弟,你,你想……弑君么!” 绮云按捺不住,掀开帷帘,扑在父王的脚下,抱住他的腿,摇头道:“父王,万万不可,如果你杀了皇伯父,弑君罪名千载留名,永远……洗刷不掉!” 神志不清的冯跋见了绮云,微颤着手指着她道:“掬烟,掬烟……如果一切能够重來,我一定不会把你留在居燕山,皇位得到了,却失去了你,掬烟,你等我,我这就來找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说罢,两眼一翻,人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冯弘见状身形一动,欲迈步上前,绮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腿,泪流满面道:“父王,您不要……不要生气,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冯弘余怒未消,一把拽住绮云的手,拉她起身,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冯弘的眉头紧蹙成一个川字,逼问道:“云儿,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你知道内情!” 绮云摇头泣道:“父王,云儿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母妃一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母妃对皇伯父沒有旧情,她爱的至始至终是父王您!” “云儿,既然你如此相信你的母妃,那么你告诉父王,你母妃经常入宫,此事是真是假。”冯弘眼中寒意森然,绮云的手腕被他箍得生疼。 绮云犹豫片刻,知道瞒不过去,含泪点点头,冯弘暴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瞒住父王,你告诉父王,你母妃经常入宫,究竟是做什么!” 绮云知道母妃经常出入皇宫,是为了盗取传国玉玺,以换取中山王府的平安,可是,实情不能说,母亲临终遗言犹在耳边,国玺不能给父王,他不是英主,只怕会给中山王府带來灾祸,母亲的身份也不能说,否则父王会因母亲的隐瞒而更加暴怒,绮云只能张张嘴,说不出來半个字來,眼泪直流。 冯弘逼问了一会儿,见她无言以对,连连冷笑道:“好,好,连一向聪明伶俐的云儿都说不出话來,可见宋贵妃讲的,句句都是真的,连亲生女儿都欺瞒本王,可见本王还能相信谁,冯爱居,爱居,本王居然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既然如此,本王让他们一家到地下去团圆,看天下,还有谁敢耻笑本王。”说着,他眼中布满红丝,杀意显现。 绮云大惊,忙拦住她父王的身前,求道:“父王,不要,他们……都是您的亲侄儿!” 冯弘指着她,咬着牙恨恨说道:“你不用再说了,本王最心爱的妻子背叛我,唯一的女儿欺瞒我,几十年來,我过的日子看似和乐美好,原來是镜花水月,全是骗我的,既然,本王注定要做孤家寡人,那还有什么亲侄儿可言,之前,他们又将本王置于何地!” 绮云还要再拦,冯弘看也不看她,随着一声“让开”,挥起手掌将她推开,盛怒之下的冯弘力气大得惊人,绮云脚步不稳,猛地一头撞在了石柱上,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第186章 血色龙城 绮云悠悠转醒时,天色暗沉,也不知昏迷过去多久,见冯跋孤零零地躺在榻上,她爬起來,试了试冯跋的鼻息,他已经气绝多时,而大殿里空无一人,气氛阴森可怖。 顿时,绮云惊得连连后退,忙冲出大殿,皇宫内太监宫女已被驱散或圈禁,在险要位置驻守着中山王府的卫队。 绮云撞撞跌跌走到街上,见龙城中街头乱成一团,不时有军士策马奔过,一边高声宣告:“天上降下大祸,皇帝驾崩,太子冯翼不在病塌前侍候,朝中文武大臣也不赶來奔丧,有人阴谋叛逆不道,危及社稷,中山王以天王大弟的身份,登上大位,安定国家;百官中入宫朝见的人,进级二等!” 百姓纷纷避让,做生意的摊子被冲散,瓜果等物品散落了一地,哭声尖叫声响彻夜空。 绮云见状,心知大事不妙,脑筋急转,忽想到什么,抢了一匹快马,直奔旧东宫,到了宫门前,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旧东宫掩在绯红的火光中,外面围了看热闹的人群。 绮云大惊,差点从马上坠落,她跃下马,拉住一个看热闹的,急问道:“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答道:“你不知道吗,中山王已在金銮殿登上了大位,诏告天下,先帝驾崩,谥号文成皇帝,听说新皇登位,下令诛杀文成皇帝的子孙,一个不留,太子冯翼统率东宫卫队,出宫抵抗失败,他手下的士卒全部溃散,太子冯翼已经被迫自尽了”。 旁边另有人听她问,插话道:“文成皇帝的众多皇子,包括皇孙都难逃此劫啰,可怜前太子留下的两个孩子……”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 他们的话沒有说完,绮云几乎两眼一黑,她看了看冲天的火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在众人的惊呼中如一阵风似的冲入旧东宫。 进了旧东宫,门槛上、石地上、台阶上全是嫣红的血,她小心的走过,落脚下留下一个个血迹足印。 庭院很大,她一间间屋子寻找,双手围拢放在唇边,一边高声喊道:“凤儿、麟儿,你们在哪儿,姑姑來救你们了,凤儿、麟儿……” “有人吗,还有人吗。”绮云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探寻四周,放声叫喊,却无人应答,回应她的,只有怒卷的浓烟、狂啸的烈火。 烟雾一阵阵呛入她的喉咙,如同刀割一般生疼,浓烟熏得她的眼睛模糊酸涩,绮云寻了半晌,一边高呼,才听见角落里传來如猫叫微弱的声音,“姑姑,我在这里!” 绮云闻声扑过去,见地上一个半大的身影,是麟儿倒在地上,他的身上是破碎的椅子等物,绮云搬开压在他身上的重物,将他搂入怀抱,不停地安慰他道:“麟儿,别怕,你姑姑在这儿,会沒事儿的,凤儿呢!” 麟儿的手微微抬起,指着一个暗处的角落,凤儿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仰头吃力地对绮云说道:“姑姑,姐姐胸口中刀,已经……死了,今日午后,我和凤儿在书房里念书,却不料,从外头冲进一支带刀的卫队,见人就杀,姐姐挡在我的身前,就……姑姑,今日我们的功课都已经温习好了,就等着姑姑回來考我们,姐姐和我都会背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姑姑,你说……麟儿背的好不好!” “好,麟儿,你背的真好,麟儿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绮云抱着他尚未长大的身子,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稚嫩的脸庞,泣不成声。 “姑姑,麟儿和姐姐都是好孩子,为什么还有人要杀我们。” 麟儿问道。 绮云紧紧抱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來,泪水似决堤的河水涌出。 麟儿在绮云的怀里,喃喃问道:“姑姑,我很痛,我是不是要死了,姑姑,你说人死了,就能和家人团圆吗,我死了,是不是从此能和父王、母妃、姐姐在一起了!” 绮云的眼泪模糊了双眼,泪水滴落在他的小脸,泣道:“麟儿,你不会死的,你不会的……”未等她说完,麟儿的声音越來越微弱,搂着她的手慢慢滑下去。 绮云不停地摇晃着他,用尽力气喊道:“麟儿,你一定要挺住,姑姑会救你出去,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绮云抱住他,想站起來,可是双臂软绵无力,狠命挣了半天也无力站起。 风声呼啸如裂帛,火焰夹带着风声舞动跳跃,仿佛讥笑着世人的痴嗔和癫狂,她抬头看向四周,屋内已经一片火海,无边无际,看不清出路在哪里,她抱着麟儿坐在地上,头和他的挨着,绝望地悲泣道:“麟儿别怕,姑姑陪着你……” 恍然,从火光中跃入一个身影,矫健敏捷,他的身上顶着一条湿透的棉布,口鼻用黑布蒙住,他见了绮云,冲到她的身前,蹲下身,一把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罩,唤道:“云儿,我來晚了。”那个声音是那么的温柔熟悉。 他的一声叫唤,让她刚刚止住的眼泪禁不住长流,绮云恍如身处梦境,伸出手去,不可置信地问道:“佛狸,竟然是你!” “是我。”拓跋焘用力地搂抱了她一下,接着急声道:“云儿,这里危险,我救你出去!” 绮云对着火光,见真的是拓跋焘,用力拽住他的前襟,呜咽道:“佛狸,麟儿他……”拓跋焘从绮云手上接过麟儿,慢慢放在地上,柔声劝道:“孩子已经死了,云儿节哀顺变!” 听了这话,她的心蓦地像捅了一刀,鲜血直流,绮云不舍地拽住麟儿的小手,拓跋焘顺势抱住了她,“云儿,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其他的,我自会处理!” 他的声音透着坚定,似千金一诺,绮云不知哪里來的力气,靠着他站了起來,拓跋焘用湿透的棉被顶在他们头上,半扶半搂着绮云,一起冲出了火海。 出了门,回首看着熊熊烈火中的旧东宫,绮云悲痛欲绝,心力交瘁,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第187章 生死契阔 等绮云悠悠转醒,外面天是黑的,她不知道身处何地,只觉得四周静寂,屋外有一个雅致的庭院,她猜测是魏国在龙城的一处隐秘据点。 她软绵绵的沒有力气,发着低热,整日整夜地躺在床榻上,拓跋焘陪着她,给她喂药,为她的额头上替换湿巾,更多时候,他只是握着手听她述说。 和他的沉默寡言相反,绮云无休止地向他诉说着痛苦的一切:母妃、父王、皇伯父、凤儿麟儿……他们今日的结局都是她带给他们的,她是一个不详之人。 当年冯跋的话复又响起,字字沉重地敲打在她的心上,“她是命硬之人,是克亲、克友、克父、克母、克子的大凶之命,长大之后,其美貌,其心机,定能倾城倾国倾天下,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曾经母亲的死,令她日夜不安,如今,凤儿麟儿等皇伯父几十个子孙的死,更加使绮云不得安宁。 “我的心好痛,佛狸,我是不是……要死了。”绮云眼神痛楚迷离地看着眼前抱着她的人,面色了无生气。 拓跋焘身体一震,面色痛苦,似乎利刃插入他的身体,他摇着她的身子,怒吼道:“云儿,你振作一些,你不会死的,你若敢死,我上天入地,也不让你安生!” 说罢,拓跋焘紧紧地搂着她,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的手让她感受到生命的热度和力量,他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滑落,滴在绮云的手背。 绮云似被灼了一下,嘴角勉力露出一丝浅笑:“佛狸,我已经和你告别过了,你怎么还來找我了呢,我是命硬如此……不值得!” “你和我告别过了,沒有得到我的同意,便不作数。”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沉痛地说道:“云儿,你可知道,你让墨川代交的那封信,信中写下的四句话‘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你的心如同松柏,焉知我的心不是这样的!” 拓跋焘的唇贴在绮云冰冷的额头上,喃喃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那一日,我接到你的信后,我知道你误会了,立即策马疾驰去追你,我赶到天水,得知你已经离开,立刻往东追赶,可是追不上,一直到黄河渡口也不见你的人影,才知道你是故意躲着我的; !” 绮云微微一笑,轻咳了一下道:“我沒有直接往东,而是往南,去了长安附近的那个山洞里,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山洞,佛狸,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争论谁是洞主,结果我赢了!” 拓跋焘轻抚她的背,拍了拍,轻笑道:“我记得,那是你强词夺理,我让你的,不过,你那么机灵,也不是一个善类,当时,我就想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再后來,见你为我引开侍卫,挺身而出,便知道这辈子我欠你的,我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云儿,攻打统万城之时,你被长孙翰、丘堆等人怀疑,证据对你不利,我只有忍痛让你去天水避嫌,你与安颉、尉眷等人,捉住了赫连昌,本可以重回我的身边,可是,你误听人言,因为我娶夏国公主而伤心离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娶夏国公主吗!” 绮云听到他的问话,默然不语,像一只小猫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听他说。 拓跋焘娓娓道來:“当日,我见你为了救绿瑛冲入统万城,我也随之冲进,拓跋齐等几个生死兄弟跟着我一起冲进去,直冲入皇宫,整个统万城的兵士都在捉拿我们,宫廷禁卫军也把我们团团包围,我们命悬一线,眼看无法脱身,直到夏国梁太后出面,避开众人和我密谈,她知道统万城被我魏军包围,是一座孤城,早晚被我魏军攻破。 所以,梁太后和我定了一个交易,她命禁军放过我们,城破之后,魏军不得在统万城中杀戮,尤其确保赫连氏的安乐荣华,另外,我们要想脱身,她要我要娶夏国三位公主,魏夏和亲,鲜卑、匈奴和为一家。 事关紧急,我权衡利弊得失,眼看团团被围的你和拓跋齐等人,你们要么是我的至亲爱人,要么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玉石俱焚,于是,我答应她的要求,她给了我太后的令牌和扮装的服饰,我们才能从皇宫中脱身,我虽然娶了夏国公主,可是,她们只是安抚夏国赫连氏和宗室大臣们的筹码,她们在我魏宫中只是陈设而已,我拓跋焘终生绝不会碰她们的!” 绮云浅浅一笑,柔柔地说道:“佛狸,你这是何苦呢。”禁不住,眼角晶莹的泪珠儿垂落下來。 拓跋焘手指轻轻抚过,摩挲着她的脸庞,柔声道:“你知道,这么长时间,我并沒有來找你的原因吗,我知道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魏国离开平城,心里有多难受,可是,我是大魏的天子,我有我的职责,夏国元气大伤,不足为惧,南面的宋国若來范边,刘义隆优柔寡断,文治有余,武功不足,最大的威胁是北面的柔然蠕蠕,所以我筹划了对柔然的漠北决战,我率领魏军攻占柔然汗庭,柔然所属高车各部乘此倒戈,三十余万尽归降我大魏,大檀可汗狼狈逃窜,因惨败疾病发作而身亡,从此,柔然骑兵再也不能够威胁中原各国了。 至此,我才放心地來找你,只是,我來晚了,你不知道,我在柔然大漠追逐蠕蠕之时,我得到了你被关进龙城牢狱甚至将处以极刑的消息,我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赶往龙城,虽然,龙城内发生如此变故,还好我赶得及,云儿,我们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几番离合,你……还怀疑我对你的心吗。”说罢,他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绮云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他黑亮的眼眸中映出自己的身影。 屋外的庭院内传來淅淅沥沥的雨声,疾风骤雨似乎无损于屋内的温暖,还为他们树起了一道与世隔绝的藩篱, ------------ 第188章 鹣鲽情深 暗夜沉静。他们依靠在一起。仿佛回到了白云山中悠然静谧的日子。世事变幻。风云突起。都被隔绝在外。 黑暗中。绮云眼前似看见一个明媚的世界。金色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她仿佛看到母亲慈祥的脸庞。听到了凤儿和麟儿清亮的笑声。看到了湖边吟雪推着义真的轮椅正在漫步。世界和人生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在多灾多难的乱世之中。义真追求本真高洁。却招致贬谪和暗杀。母亲为了天下和家人的安宁。却换來了父王的猜忌。凤儿和麟儿天真无邪。却因为他们皇孙的身份招來杀生之祸。 “我不怀疑你的心。我从沒有怀疑。可是。我累了。人生多磨难。我不想再承受了。我想活下去。可是……我沒有勇气走下去。我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可怕的事。就如凤儿和麟儿。他们还那么小。那么天真可爱。沒有犯过任何的错。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让他们死。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绮云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 拓跋焘对视着她的眼。重重地许下了诺言:“再怎么艰难。我一定会陪你一起。我们的欢乐一起分享。痛苦我为你分担。你不要怕。天下之大。万物如尘。云儿你是我心头之血。割舍不去。云儿。你为了我坚强一些。你纵然失去了一切。你还有我。” “云儿。你疼惜凤儿和麟儿。你待他们如自己亲生的孩儿。乱世之中。生命消逝。可是会有更多的生命诞生。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才是天道。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名字就叫凤儿或麟儿。好吗。他们一定会转世。与你结母子之缘的。” 绮云用力地抓住他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才是天道。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还有爱的权利吗。我只怕是一场空。佛狸抱着我……” “是的。云儿。你不要用过去的痛苦折磨自己。一切都会好起來的……”拓跋焘重重地点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抱着她。绮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心跳声。驱散她对死亡的恐惧。他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人。他并不因身份而倨傲。他一直想和她并肩开疆拓土。俯瞰江山如画。但在他心里。即便是江山如画。又怎敌她笑靥如花。 他将绮云的左手拉起。让它伸直平摊。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放落她的掌心。原來是那块晶莹剔透的灵狐珮。 拓跋焘呵呵一笑:“云儿。别再弄丢了。它在。即佛狸在你的身边。生死不渝。‘我送灼华。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古诗被我一改。正好表白我的心意。” 绮云忍不住含泪而笑。手指握紧。捂得发烫的硬物硌得手心生疼。拓跋焘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手中温暖拭去了冰凉的泪痕。对她安慰地微微一笑。仿佛她所有的伤痛并不值得一提。他的微笑。如春日里赏心悦目的青翠。带走了绮云的伤痛和悲哀。 轻轻的环抱他的腰。绮云靠上他的肩头。低声细语:“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最后一个字终在他俯身狂热的亲吻下。化作一声呢喃。他一声声“云儿”的柔声叫唤。似乎洪荒以來。冥冥之中的呼唤。将她那颗原本麻木封闭的心唤醒了。被唤醒了。方知几年來不知不觉种下的情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就如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绿意盎然。重新唤起了她对爱的向往和生的希望。 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线生机。用尽平生力气。紧紧抱住他…… 周围一片黑暗。但世界重新开始。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人生愁何免。**情无限…… --------------------------- 昨夜的春光旖旎。如光如影。侧卧在他怀里的她。肤色如玉。第一时间更新睫毛如扇。拓跋焘看了半晌。禁不住。俯首在她如花瓣的樱唇上轻吻。印上他的印记。他的胸口充盈了幸福。几乎将他融化。她。终究是属于他的了。 气清明月朗。白日渐微蒙。月沉日出。日落月升。七天后。拓跋焘站在庭院中。接住了一只信鸽。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 他看了一会儿。握着绮云的手说道:“你即使在我的身边。我时时能够感受到你的担忧。就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魏国。对吗。” 绮云点点头。拓跋焘深深地凝视着着她的眼。说道:“云儿。你再也不用担心了。消息已经传來。你的父皇已经封你为和亲公主。选择吉日与我魏国和亲。我们将得到天下人的祝福。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佛狸。你这是怎么做到的。”绮云惊喜交加。瞪大了眼睛。 “云儿。我知道刘义隆在黄龙国。提出迎娶你。并一直暗中谋划和你皇伯父夹击我魏国。只是他优柔寡断。等到他出兵的时候。往往错过最佳时机。文成皇帝驾崩。以前的结盟便不作数。其实。在我化装入龙城的同时。一支魏军已经濒临黄龙国边境。拓跋齐扮作我的模样统领督军。这次。我大魏和宋国一较高下。看哪个能够得到你们黄龙国的青睐。你父皇和众臣的商议。决定与我魏国和亲。而你是黄龙国唯一的公主。我魏军乘着大破柔然的威势。你的父皇自然倾向于把你嫁给我。” 沒想到拓跋焘心思如此细密。绮云娇嗔道:“沒有想到你是只狐狸。狡兔三窟。这几日。我一直在疑惑。你怎么撇下你的魏军不管呢。” 拓跋焘笑答:“迎娶你的大事。如同我行军布阵一般。出手要计划周详。确保万无一失才行。现在。你已经被封为和亲公主。你父皇正派人翻遍龙城。寻找你的下落。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拓跋焘携绮云。穿过一条密道。离开了他们藏身的隐秘庭院。通到繁荣的街市中心。他拉着绮云的手。一直将她送到了原中山王府。绮云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府邸。暗叹虽然短短几日过去。可是黄龙国已经换了天下。 ------------ 第189章 和亲魏国 短暂的分别在即。拓跋焘拉着绮云的手。柔声道:“你且回到中山王府。等过了几日。你父皇的旨意一下。你便是我拓跋焘的新娘。此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说罢。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拓跋焘停了一瞬。扬声唤道:“虹霓、墨琪。你们两个出來吧。” 随声而至。从墙头飘落两个人來。果然是美艳的虹霓和清秀的墨琪。见绮云有些吃惊。拓跋焘解释道:“多年來。他们二人在朝影宫是宫主的左膀右臂。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我父皇的人。为我魏国皇室效力。如今。我命他们二人跟随在你身侧保护你。确保你在大婚之前。安然无恙。” 虹霓和墨琪二人对她行了一礼。绮云很想问他们。如今墨川怎么样了。却又问不出口。 拓跋焘见她分神。握住她的双手嘱咐道:“云儿。好好保重。待我命人铺陈十里红妆。來迎娶你。过不了几日。我们便永远在一起了。” 绮云内心依依不舍。希望能多看他几眼。拓跋焘朝她鼓励地一笑。慢慢放开了手。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绮云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想拉住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碍着虹霓和墨琪在跟前。却又伸不出手去。只能用眼神牵绊着他。密密的如一张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在月色下淡然消失。 虹霓神色肃然地向她行了一礼。一改过去妖媚的模样。 见绮云有些疑惑。虹霓指着墨琪。对她道:“不瞒公主。我和墨琪是亲姐弟。其实我们是南燕人。我们的娘亲是南燕公主的乳母。当年南燕灭亡之时。小公主和我娘走散。娘带着我们四处流离。也一直在寻找她。我们快活不下去的时候。遇到了魏国先皇。是他救了我们。安置好我们。我们才能得以平安长大。后來。先皇派我姐弟二人混入朝影宫。关注朝影宫的一举一动。前些时候。我和墨琪探听得魏国的河南王和广平王被暗杀。是一名身手干净利落的高手。这人不是别人。就是…..” 绮云心里一颤。静听下文。虹霓凑近她的耳畔。轻轻道:“就是墨川。墨宫主。” 绮云登时愣住。虹霓接道:“我们禀明了皇上实情。皇上把朝影宫查封。通缉墨川。现在。他正四处隐藏躲避。公主当心一些。不过。皇上说了。只要墨川不再伤害魏国。真心投诚。过去的过错既往不咎。并委以重任。授以王爵。” 绮云点头叹道:“佛狸用人的确不拘一格。心胸广阔。” 虹霓面色黯然。低头说道:“其实。我们跟着宫主多年。他的隐忍和辛苦。我们也看在眼里。也知道背叛他。最后是个死。可是。为了先皇的重托和魏国的安泰。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绮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虹姐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你们二人做的并沒有错。虽说背弃主人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但分裂乱世中。什么最重要。天下的统一和百姓的安乐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个。灭亲是大义之举。” 虹霓和墨琪点点头。抱拳道:“公主说的。我们懂了。直到公主嫁入平城之前。我们俩会暗中保护公主的。” 送走虹霓和墨琪。绮云默默走在宜静园石径小路上。第一时间更新抬头望月。月色明朗。照在她的身上。一切似乎和她离开的时候并沒有变化。 桃花心木的低窗。竹帘半卷。四周静谧如梦境沉沉。 忽然之间。宁静的夜里响起悠悠箫声。绮云诧异抬头。看到不远处青青竹林边。潇洒立着一人。清浅笑容。淡如夜风。 她一动不动凝望着那熟悉身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刘义隆含笑缓步走至她身前。月影清亮斜洒俩人之间。朦胧处他俯身低头。手欲抚摸她的鬓发。却在绮云清冷的眼神中停住了。他低声说道:“绮云。你知道吗。我是來带你走的。” 绮云一愣。转而淡然一笑。“不用了。谢谢。” “我……”她的拒绝。让他脸色微变。惊讶中带了些焦急。劝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七天七夜。第一时间更新为的是能够等你回來。带你离开这个血色氤氲的龙城。这几日。你去了哪里。我……万分的担心。云儿。你跟我去建康。再也不会发生如此恐怖的事情。好吗。” “义隆。谢谢你的好意。只是。真的不用了。我不会嫁给你的。”她与他相对而立。咫尺凝眸。曾经。这是让她留恋依赖的温和。也有伤痛其对她的利用。如今。却是坦然而笑。一切随风。 “可是。云儿。我已经想好了。你若和我回建康。我遣散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就是云儿你。”义隆有些急道。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 绮云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淡然而笑:“义隆哥哥。你对我很好。我们只是少时的恩情。在发生宫变的日子中。我们用微薄的力量互相帮助。但那是为了保全性命。云儿对义隆只有兄妹之义。并无男女之情。相濡以沫。相掬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苦笑道:“相濡以沫。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彼此用嘴里的湿气來喂对方。真的很像我们少时在建康的岁月。少年时的我孤苦无依。沒有娘亲的疼爱。有父亲可是他从來都不理我。只有你和长姐把我当作一个有生命的人存在。你八岁离开父母。寄人篱下。我们相互鼓励。相互取暖。那时候的日子是我刻骨铭心的。能够忘记的鱼。或许是最快乐的。但是。如果其中一条鱼不能忘记呢。” 绮云疏朗一笑:“义隆。你如今登基称帝。成就霸业。少时的隐忍和磨难成就了今日的你。你念念不忘当年和我一起守望相助的日子。是一种感恩之心。既然。今日你和我已经在江河湖水里。各自享受自在的生活。何必去回味过去痛苦的日子呢。我在你的跟前。你又如何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呢。” 义隆震在那里。清俊的面容上带着怔松和不甘。他低头默默思忖良久。终于释然一笑:“我知道了云儿你的意思。我不会勉强你。不过。如果你要牵手的那个人负了你。我定会将他给你的伤害。百倍地偿还于他。如果。你真的很幸福。我会努力地将你忘了。” 说罢。他向绮云挥挥手。缓步离去。身形依然是那么从容不迫。 ------------ 第190章 四面埋伏 绮云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过路绿瑛的窗户。见有个男人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隐隐听到声音断断续续:“灼华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她回來。我们就……” 绮云见了。心生疑惑。唤了声:“绿瑛。” 只见屋内灯倏然被吹灭。过了一瞬。绿瑛掀开门帘出來了。见了绮云。惊喜地连连嚷道:“郡主。啊不。公主。皇上已经封您为和亲公主。和魏国联姻。你总算回來了。这几天。我们可担心死了。” “你屋里。怎么好像有个男人的身影。”绮云蹙眉问道。 “啊。沒有啊。”绿瑛茫然摇头。 这时。从她的屋里传出一声猫叫。踱步走出一只通身雪白的猫。绿瑛低头抱起白猫。接道:“我坐在案前。在和这只猫聊天。想着公主怎么失去踪影。还沒有回來。就和它嘟囔了几句。不想让公主听见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绮云还要再问。绿瑛放下猫。拽着绮云的手。笑道:“公主失踪了几日。才回來。让绿瑛服侍你洗澡更衣吧。” 绿瑛服侍绮云沐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天以來发生的事。冯弘登基。把慕容湮然接入宫。据说要择吉日封为皇后。 绮云听到慕容二字。心里一沉。暗叹墨川的朝影宫被拓跋焘完全把持。第一时间更新月孤山的慕容一族全部投靠了冯弘。不知墨川将如何了结。又想过一日算一日吧。眼下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边想着。她的身体往温水中沉了沉。毛孔似乎全部张开。非常的舒适。 忽然。在窗户上现出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他似乎停在绮云的窗前不走了。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窗户上的窗纸显出一个洞。似乎那人捅破窗纸。向里窥视。 绮云不禁高声叫道:“绿瑛。绿瑛。快來。”听闻她的嚷声。那个人影似乎一闪而过。 绿瑛快步进來。忙问道:“怎么了。公主。出什么事情了。” 绮云抖着手。指着窗户道:“绿瑛。你去看看。什么人在我的窗前偷窥。” 绿瑛走到门外探头四处望了望。第一时间更新走回來笑道:“公主。你的胆子怎么变小了。外面什么人也沒有。只有树枝在晃动。你是不是眼花了。 绮云拍着胸口。希望是自己眼花了。自日食以來。每日惶惑不安。心头沉甸甸的。 绿瑛近身。笑道:“公主。绿瑛很久沒有服侍你了。让我來为你洗身吧。”她拿起浴巾轻轻为她擦拭着。忽拽起那块灵狐珮:“咦。这块美玉是郡主的吗。第一时间更新我只记得小时候你的手臂上有镶嵌了一块白玉。沒见过你从小佩戴着这个。” 绮云想起佛狸。面色一红。好在热气氤氲喷在脸上。掩藏过去了。她羞涩地推说道:“这是别人送的。” 绿瑛拿起端详了一会。“刻的是一只狐狸。是不是那个小字为佛狸的魏国皇上送给公主的。” “死丫头。就你多话。”绮云拍了一下她的手。娇嗔道。 “公主。别不好意思。你只说是不是。满足一下绿瑛的好奇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什么都不瞒公主。而公主的心意……”说着。绿瑛眉眼低垂。面色黯然。 见她有些伤感。绮云忙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告诉你。这玉是佛狸他送给我的。” “那这几日。公主是和魏主在一起。” 绮云点点头。“绿瑛。你千万不可对旁人说起。佛狸是偷偷來找我的。他的行踪隐秘。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此刻他已经离开龙城了。” 绿瑛应道:“此事事关公主。奴婢自然不会对人说起。” 绮云手指摩挲灵狐珮。暗怀欣喜。细数和他团聚的日子不远了。 终于迎來那一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龙城十里红妆。魏主迎娶灼华公主。全城的百姓都在道路两侧观看。绮云穿戴上凤冠霞帔。上了花娇。护卫她的是冯弘亲自挑选的送亲卫队。由库敏领队。绿瑛作为陪嫁丫鬟。一路跟随。 出了城。行了几十里。到一处地形险要的峡谷之处。 绮云掀帘看了看。见此处容易埋伏。叫來库敏。建议队伍走过此处峡谷再休息。领队应声。召集众人起轿赶路。可是。转过一个弯之后。队伍停止不前。绮云扯下头上的红盖头。问前面怎么了。 领队库敏前來禀告。有人拦住去路。绮云忙走下轿子。见前面一人手持软剑。挡在峡谷的路中央。山风吹起。他白衫衣袂飘飘。头上同色发带与乌发在风中吹拂。孤傲而冷清。看似闲庭信步。可是周身肃杀之气。百米以外已能察觉。 “墨川。是你。”绮云惊呼道。 墨川转过头來。斜眼看着他们。那是睥睨天下的傲然神色。“不错。正是我。”他剑指着库敏等人。冷声道:“你们可以走了。灼华给我留下。” “宫主。我是和亲公主。不可能跟你走的。”绮云向他喊道。 墨川嘴角扬起一丝冷酷的笑。凤目淬了冰霜。“想必你也知道。我已经失去争霸天下的机会。不过只要还有你。也就够了。掳走你。那拓跋焘就输了一着。江山美人。他不能什么都占了。” 绮云见墨川神色已经有些癫狂。眼含担忧。大声劝道:“宫主。我和他两情相悦。今日你掳我。也是无益的。你杀害他的皇叔。他说不会罪责于你。只要你肯收手。他以国礼相待。奉为上卿。亡命天涯不如做坐上之宾。宫主以为如何。” “哈哈”。墨川仰天大笑几声。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就是所谓的一个胜利者的大量之度。可惜我慕容氏不希罕。” 他的话音刚落。从腰带中抽出软剑。直冲入送亲队伍。他白色身影过处。血肉划开。血花溅出。送亲队伍的侍卫属黄龙国一等一的高手。墨川将他们一一刺于马下。有些体力消耗过大。 这时。两个人影身着劲装。从远处飞奔而來。一左一右夹击墨川。是虹霓和墨琪。墨川见了他们二人。双目寒光森然。杀意立现。一手执铁扇弹出利刃划向墨琪的咽喉。另一手软剑直刺入虹霓的胸口。 墨琪在一招之内。当场毙命。无声地最后叫了一声“姐姐”。虹霓看了。悲痛万分。这是多年來。墨琪第一次叫她姐姐。也是最后一次。可是。她自己中剑也倒地不起。 ------------ 第191章 骤然生变 绮云将虹霓靠着自己的怀里。用力地按住她的伤口。虹霓摇头道:“公主。沒用的。我不行了。这天早晚会來的。只是。虹霓有一件事放不下。请公主为我留意。” 绮云含泪道:“虹姐姐请说。” 虹霓吃力地道:“我母亲是南燕公主的乳母。国亡城破的时候。她和我们走散了。若公主打听到她的下落。请帮我代为照顾。我对死去的母亲也有个交代。她…..从小喜欢穿绿衫衣服。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绮云握住她的手不停地点头。虹霓慢慢微笑地阖上眼睛。 绮云抬头看去。库敏和墨川二人斗得正酣。库敏手执长枪。占了兵器长的优势。与墨川的软剑相碰时。火星迸出。光影乱舞。 绮云四顾周围。见送亲队伍中的绿瑛也不知去向。心里大急。从衣衫内解下长绫。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挥出。蓦地发现自己的内力消失的无影无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她大惊。大声道:“二位快些住手。恐防有诈。” 库敏听到。一个愣神。手上动作一缓。墨川瞅准时机。利剑划过他的咽喉。库敏圆睁双目。鲜血喷薄而出。溅在墨川的白衣上。像一朵妖治的罂粟。 墨川嫌恶地看了一眼。拽住绮云的手道:“灼华。跟我走。” 绮云猛地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质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复国。要取代拓跋氏的天下。你这样会破坏中原好不容易恢复的安定局面。” “这个局面。我朝影宫也有功劳。凭什么不能取代。天下。能者居之。胜者为王。”墨川手指东北面。悲怆地说道:“从这里向东百里。那里是参合陂。当年我燕国成武帝慕容垂复兴燕国。本來势力壮大。缔造了后燕。中兴了燕室。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堪称一代战神。” “可是参合陂一战。拓跋珪坑杀五万燕军。从此燕国被魏国截断为南北。势力日衰。北燕变成了你们冯氏的天下。改为黄龙国。南燕则被刘裕所灭。燕国从此不复存在。慕容氏在中原销声匿迹。只能散落各地。隐名埋姓。苟且偷生。” “如今。兴族复国。我已竭尽全力。可惜。天意如此。我墨川不能违背天意。灼华。跟我走。我们仗剑红尘。快意江湖。争霸天下。兴国复仇。从此再也不理。” 绮云听了。有些愣住。“宫主。你竟愿意为我放下一切。” “不……错。”墨川笑道。可是他的笑定在他的脸上。如白云轻舒。霞光尽染。 绮云见他面色异样。惊异地见一支利箭从他的背后穿胸而过。墨川支撑不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向后倒去。 绮云忙扶住他的上身。听到四周的动静。惊诧地见峡谷两边的草丛中现身许多武士。手持的兵刃是清一色的匈奴族使用的弯刀。 武士首头是一人身着玄色战袍。头戴金色发冠。身形挺拔。面目冷峻。竟然是赫连定。他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峡谷中的惨况。扬声冷嘲道:“墨宫主。朕在此等候你多时了。当年雄覇天下的慕容氏。不甘心失败。第一时间更新前赴后继。兴族复国。可叹可敬。可惜终不敌我赫连氏。焉知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送给墨宫主最适合不过了。可惜。慕容氏的争霸图谋。到墨宫主这里终结了……” “哈哈。”墨川一愣。强咽下喉间一口血。仰头大笑道。“赫连氏不过是草原蛮夷之后。有什么资格以正统自居。统万一战。坚不可摧的城墙也沒有守住你们的都城。赫连氏搜刮天下财富终变成他人的囊中之物。第一时间更新赫连氏皇族在平城的。也只能看拓跋焘的颜色才能存活下去。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说什么黄雀在后。” “宫主。你别笑。当心伤口要崩裂。”绮云用力地按住他伤口。止不住血从指缝隙中涌出。 墨川努力地集中自己的视线。凝目看着绮云。从衣襟内掏出两块牌子。放在绮云手心里。绮云低头看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一黑一白。白的是玉燕牌。黑的是菊花图案的玄铁朝影令。 他虚弱的对她道:“灼华。在魏国等地还有散落的慕容氏族人。你以后帮我照顾他们。我去九泉之下。也能去见我先人。当下的情形。凶险万分。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智慧。一定能自救和救人。”说罢。他看了眼高处的赫连定。“灼华。你这么美。这么好。谁又舍得真狠下心毁掉你。你只要有一口气在。保护好自己。静候机会反击。” 墨川在弥留之际。惦念的是自己的安危。绮云感动。含泪点头。 墨川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至眉眼处。“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在瀑布边。笑得那么美。仿佛雨后晴空。尤其是这双眼睛。明媚足以眸倾天下。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之前。我一直在利用你……你怪我吗。灼华。这两块牌子。你收好了。这是我慕容皇族的信物。就算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忘川水。你我也不能两两相忘。” 他欲抬手抚上她的发。可是手无力地垂下。绮云说不出话。一时间连气也喘不上來。哀哀的扶坐在地。用心望住他。 绮云蹙起眉。手指抚上他微微颤抖的唇。一寸寸以手指感受和记忆他的天人面容。她的泪终是滑落。时光于刹那间倒流。 “好。你终于为我哭了……下辈子。我一定……要第一个遇见你。”墨川蓦然紧抿了唇。胸膛剧烈起伏后。再沒了声息。 绮云俯在他的身旁。悲怆复笑。一个。一个。转眼间都离她而去。“克亲克友。红颜祸水”的预言似魔咒一般紧箍着她。令她喘不过气來。难道真的是他们遇上她。而生命流逝的么。 赫连定从山坡上走下。看着绮云怀里的墨川。冷酷地道:“他终于解脱。与其做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不如悲壮地死去。才是他的归宿。” “赫连定。你够了。你杀了他。”绮云怒目而视。 “够了。”赫连定嘴角扬起邪妄的一丝笑。“好戏这才刚刚开始。” 他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一个红色的人影缓步走上前。绮云抹了一把眼泪。惊异地见她身着凤冠霞帔。与绮云一样的服饰。相貌长得一模一样。 赫连定蹲下身。对视绮云的眼眸。“她除了眼睛的神采不如你。长的和你一样。她的名字叫做蓝月华。是我走遍四国。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名女子。经过有人专门**和指点。完全可以代替你。她以后就是灼华公主。而你。真正的冯绮云。从此就消失吧!” 说罢。他举手掌在绮云的后颈切她下。她眼前一黑。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第192章 被困平凉 一路上。绮云昏昏沉沉。偶尔醒來。发觉自己睡在一个四周狭小黑漆漆的地方。听到外头有兵士盘问的声音。有人略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有家人过世。要出城安葬。” 她便知道掳掠她人都化装过了。自己被藏在一个凿了洞的棺材之中躲过边关的盘查。 每过一段时间。赫连定会开盖。扶她起來。给她喂水和流质食物。沒有多余的一句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只是双目阴郁地瞧着她。隔一段时间。 ------------------- 在夏国赫连定重设的都城平凉的刑狱之中。在关押重型犯人的牢狱之中。有一处牢房内放着白色的帷幔。里面关押着一个神秘人物。从收押起。狱卒就沒有见过她的脸。只知道是个年轻女子。她无声无息。只是到了端饭送水的时间。她会伸手接过。她的手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手指雪白削薄。如同莹玉一般。 终于有一日。狱门打开。身着玄色衣袍的赫连定坐定在高台之上。示意狱卒将那名神秘女子带上。 他想了想。叫住了狱卒。自己走下高台。亲临牢狱。命狱卒打开帷幔。一名女子身穿鲜红的新嫁衣。蜷着身子睡在席子上。正是绮云。 狱卒第一次见到内里关押人物的真面目。都惊异于她的美。她面色皎洁如满月。远眉如黛。唇如花蕾。只是失去水泽。有点泛白。她蜷身睡着安详静和。让人不忍惊扰。 赫连定负手俯看她。一边问着她的近况。狱卒惶恐地答道:“犯人到此。多数时候沒有声息。大多时间就像现在这样睡着。” 赫连定暗忖。第一时间更新在这样悲惨的人间地狱。每日有人在一旁的刑房被施以残酷的刑罚。她居然能够这样安然睡着。 听到他们的对话。绮云醒來。睁开了双眸。琉璃般明澈的眸子里透出敏慧的光芒。顷刻间。狱卒只觉得暗沉的牢狱中似有一颗明珠闪耀。慑人心魄。 赫连定面无表情地转身。坐在高台之上。第一时间更新命狱卒将绮云带上堂來。 绮云每走一步。脚上的带刺的镣铐会刺入她的脚踝。然而。她只是微蹙了蹙眉。挺直了身体。在赫连定面前站定。淡然和他对视着。那种由灵魂深处散发而出的淡然高贵的气质。世人莫及。 刑堂两边各种刑具狰狞陈列。上面泛着暗紫红的血色。弥漫一股血腥味。越发显得牢狱中阴森可怖。 一个女子全身**。双足被缚。被倒悬于堂中。一名上身**的大汉。挥舞鞭子抽到着那名女子。女子压抑在喉间闷哼的声响。听了更让人心惊。 赫连定指着那名女子。对绮云道:“她是我千辛万苦寻访到的长相与你有几分相似的七个人当中的一个。朕选了其中一个。剩下的无用。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被扔进琅鸣谷底喂狼。她是命硬的那个。居然像我当年一样。从谷底爬了出來。后來。她被朝影宫的人收买。混入平凉來刺探军情。现在就是这个下场。” 那名女子微弱地开口道:“赫连定。你想知道什么。我……供认。” “现在才说。时间已经太晚了。你。已经沒有机会了。”赫连定嘴角抽了一下。冷声喝命道:“拖下去。第一时间更新送入军营。充当军妓。还有。别让她死了。貌美女子。物尽其用。省的说我赫连氏暴殄天物。” 赫连定扬了扬下巴。那名赤身大汉上前将绮云双手吊在镣铐上。正要举鞭行刑。赫连定举手止住。走下高台。至绮云身前。抬起她的下巴。将她散落的头发拨到耳边。在她耳畔轻轻说道:“这十几鞭子。朕亲自行刑。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这是你当年欠朕的。你可知道。” 说罢。他手舞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在绮云的背上。背上火烧火燎的疼。绮云咬住下唇。冷汗直流。意识模糊。只听赫连定冷厉的声音传來。“如果不是因为你还有其他的用处。刚才你那替身就是你的下场。在朕用完你之前。会好生照顾你的。你也死不的……”他挥了挥手。“带她下去。” 当她手上的镣铐解下时。绮云薄弱的意识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过去。 当她醒來之时。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惊异地发现自己不在那个每天充斥着惨叫声和血腥味的牢狱之中。而是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装饰富丽。有脂粉和花香之气。是后宫之中的一间屋子。 一个眉目清秀圆脸的宫女打扮的人上前。行了一礼。“您醒了。”她见绮云欲翻身坐起。忙上前扶住“姑娘当心。你背上的伤才敷了药。不能碰伤。” “这是在哪里。”绮云干裂的唇微启。问道。 “这是在夕颜殿。我叫之雁。”宫女答道。绮云点点头。之雁上前扶她半坐。喂了她几口水。 这时。外间传來几个宫女行礼问好的声音。“紫妃娘娘吉祥。”只见掀帘之处。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身材瘦削。身着玫瑰紫银鼠比肩褂。梳着逐月髻。发上斜插金步摇。流苏及肩。她和绮云对视了一瞬。款款入内。站在绮云的榻前。 绮云凝神看她。走近见她竟是绿瑛。只是装扮换了。乍看沒认出來。 “绿瑛……”绮云的叫唤卡在喉间。她见绿瑛的一身装扮。种种蹊跷的迹象在脑海中浮起。瞬间。她明白了很多事。绮云抬手指着她。颤声问道:“这一切计划都是你谋划的。寻找与我相似之人。并进行训练。取代我的幕后之人竟是你。绿瑛。哦不。应该叫您一声紫妃娘娘。” 绿瑛点头。冷傲地应道:“不错。此时你醒悟也不晚。可是。于事无补。绿瑛。从你和刘义真弃她而去的那日起。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是。紫-梦-卿。” 绮云颤抖着手拽紧了身上的锦被。不敢置信地地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居然这么冷血无情……丝毫不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紫梦卿直视绮云。冷冷地反问:“为什么。你如果知道我的出身的姓氏。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的姓氏……是什么。”绮云惊疑不定地问道。 ------------ 第193章 南燕公主 紫梦卿眼睛闪着寒冰。咬牙回道:“我的姓氏是。。慕容。南燕末帝慕容超是我的父皇。我是南燕的公主。慕容绿瑛。我六岁那年。南燕覆亡。战乱时。我孤身离散。被晋军太尉刘裕拣到。他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孤女。收留我带我至刘府。成为一名侍女。服侍二公子刘义真。刘裕是我的仇人。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报仇。我曾经想我长大了。买包毒药把他们都毒死。第一时间更新以报我亡国灭亲之仇。” “但是。和义真相处日久。是他温婉的笑。渐渐抚平了我心底的恨意。我多么喜欢看到他的笑。为了他。我决定不再复仇。可是。自你进了刘府之后。一切都变了。你和义真一起读书习字。义真每天看着你笑。也不怎么理我了。我作为侍女。根本沒有资格读书识字。你说。明明我是一个公主。你只是一个藩王的郡主。我们的境遇却如云泥之别。” “这一切倒也算了。我随着你來到长安。夏军进攻。关中陷落。义真救你走了。把我一个弱女子生生地给撇下了。如果不是当时的五殿下。我一定会被夏军折磨致死。你觉得我们还有情分么。” 绮云悲哀地看着她。第一时间更新叹道:“那一切都是因为战乱。谁也不想这样的。” 绮云身体虚弱。微喘着气。哀戚地看着对面近似癫狂的女人。仇恨已经将她彻底改变。可笑自己自欺欺人。以为一切都沒有变。乱世之中。小时的情意算什么。为了生存。人比禽兽更可怕…… 见绮云陷入了沉思。紫梦卿冷笑道:“就是因为五殿下的一句话。第一时间更新我被押到战俘营。后送入了苦役司。但那群混账。除了留下我的性命之外。他们可以随意地折磨奴役我。那时。我知道了权力就是一切。五殿下是我的神。我盼望着有一日他能够接我出去。无论让我做什么也愿意。” 绮云嘲讽道:“包括出卖你的灵魂。” 紫梦卿不理睬绮云的问话。接着回忆道:“也许是我的祈盼。第一时间更新感动了上苍。有一日。五殿下真的來了。接我出了苦役司。他给我的任务是。走遍天下。寻找和你长得相似模样的女子。最终。我们找到了七个。留下了一个。殿下给她取名蓝月华。我将她训练成你。她模仿你一样的动作神态。写的字也丝毫不差。直至真假难辨鱼目混珠。当时。五殿下日日來督查我们的进展。让所有的人都误以为他耽于女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不思进取。” 霎那间。绮云恍然大悟。说道:“原來。那夜在建康秦淮河的小舟中。我听到声音熟悉的一对男女。说是在江南寻人。原來竟是你和赫连定。在攻打统万城的时候。冒充我向赫连昌发出魏军情报的。也是蓝月华。你们。你们还利用她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你早晚会知道的。哈哈……”紫梦卿说罢。仰头笑道。拂袖而去。 在紫梦卿得意且苍凉的笑声中。绮云心思沉重。入了赫连定布置的陷阱以來。本來淡漠而无所求。紫梦卿的话令她心惊。不知背后还有多少不知道的爱恨情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自上次在牢狱之中。赫连定亲自行刑。鞭挞绮云后。很长时间不见他的踪迹。绮云背部的伤渐渐好了。可是她沐浴时。手能够摸到背部结痂。她不敢去照镜子。害怕看见自己背部狰狞的伤痕。 闲暇的时日很多。绮云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屋内富丽浮华。窗外天光云影明媚如画。无非一个黄金牢笼而已。她不敢去想佛狸、义真、义隆等人。而少时和绿瑛一起成长的快乐的日子。她又不愿去回忆。 她的意识常常陷入了一片空茫。脑海中隐隐约约浮起的是抄写《金刚经》时。遗留下來的残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此刻。她不知道常常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的高台望向她。虽然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赫连定不知为何。他喜欢登上这座高台。因为对面可以隔水望到那个窗户。窗边有一个睡里梦里忘不了的身影。赫连定常常很疑惑。到底自己是要忘记她。还是要记住她。 晚膳时分。端上來的是几个绮云喜欢吃的南方小菜。绮云动了几筷。自被幽禁在平凉夏宫以來。每日送上來的竟是绮云喜欢吃的小菜点心。 绮云吃了几口。顿感不妙。瞬间掀翻了案上的碗筷。侍立一旁的之雁吓了一跳。她见绮云脸色大变。怒目而视。顿感不解。忙上前想扶住绮云踉跄的身子。 绮云伸手用尽力气。猛地抽了之雁一个耳光。指着她怒喝道:“下流的东西。以为本公主是好欺负的么。你以为下了药。我就察觉不出來了。焉知我在魏国朝影宫里混了两年。普通的**岂能难倒我。” 之雁恐慌地跪下。磕头诉道:“公主息怒。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您公主的身份。王上只是让我服侍您日常起居。至于。您说的下药之类的更是不清楚。” 绮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谁知道这个深宫里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且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之雁和几个宫女上前。收拾了案上和地上的残片。清扫干净。为绮云掩上房门。恭恭敬敬地退下。 待她们走后。绮云蹲下身。从裙底捡起两块碎瓷片。握在手中。刚才她怒喝之雁等人。就是为了转移她们的视线。方便藏起两块碎瓷片。 绮云感觉喉咙内一阵干渴。身上阵阵发热。她心知不妙。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仰脖喝了几口。可是症状依然不得缓解。身子更加软绵无力。 她坐卧在榻。渐渐意识有些模糊。朦胧之中。见一个人影开门入内。身形高大是一个男人走入房内。 绮云猛地摇头。凝神看去。竟是赫连定。他慢慢走近榻前。坐在床边。俯身看着绮云。脸上是邪妄魅惑的微笑。 ------------ 第194章 心的较量 绮云的心跳若擂鼓。额头手心都是冷汗。身体内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只见赫连定俯下身。在她耳畔蛊惑道:“灼华公主。感觉如何。要不要我安慰你。” 绮云贝齿紧咬下唇。对他怒目而视。冷言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赢了。” “这种药散。会让你生不如死。你求我吧。求我便对你好点。你嘴硬。又能在支撑多久。”赫连定嘴角弯起。带着残酷的笑意。他的手指在绮云的脸上滑动。指尖上传來如抚凝脂的感觉。。 男性的气息靠近绮云。她的身体的渴求更加的嚣张。她的脸颊赤红。眼前的男人的影像渐渐模糊。她手指握拳。指尖收紧。一阵疼痛袭來。她的意识清醒了些。 绮云勉力用微弱的意识支持着。略干燥的嘴唇一开一合。回忆着述说着:“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若说死。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九年前。在关中时。若沒有义真的相救。我死在夏军的弯刀下。在初战柔然的战场上。沒有墨川。我会死于于陟斤的锤下。在龙城。沒有佛狸。我会葬身于火海……” 赫连定暗暗吃惊。服了这种药物。意识能够维持这么久不涣散的。他还沒有碰到过。他直起身。背对着绮云。缓缓地将上身的衣服褪下。绮云凝神吃惊地见他的背上是横七竖八陈旧的鞭痕。 赫连定沉痛地说道:“看到了沒有这些伤九年了。在我的心底从沒有愈合过。灼华公主。可是我们的仇恨何止这一桩。你可知道我的娘亲是谁。” 绮云默然看着他。眼神近似呆滞。但她心底告诉自己。不能。不能失去意识。她暗中手指用力握紧。感到手心一阵濡湿。 赫连定接道:“灼华公主在平城。应该听说过慧安师太此人。她的真名叫做。。赫连倾城。第一时间更新” 绮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惊问:“你。你是赫连倾城的儿子。” “不错。”赫连定点头赞道。“怪道人人都说公主聪敏。我一点就透。当年。我的娘亲潜入魏国。嫁给了当时的二皇子拓跋绍。和她的兄长即我的舅舅协议好了。如果她在魏国宫变成功。夏国的王位是我的。” 绮云冷如冰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原來。你并不是赫连勃勃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外甥。” “我的娘亲在平城设局。让拓跋珪父子自相残杀。眼看爆发大乱。魏国皇位唾手可得。可是最终功亏一篑。然而。杀了拓跋珪。也算报了当年黄河边的灭族之恨。舅舅言而有信。对我宠爱有加。只要太子赫连璝有错。夏王继承人考虑的人选依然是我。然而。这一切皆因为你。而改变了。”赫连定看向绮云的目光寒冷无比。第一时间更新 “因为你。我从此与王位无缘。在琅鸣谷九死一生。因为你。我娘亲的身份暴露。伏法自尽。因为你。统万城陷落。王兄被俘虏。你说。我们之间的仇恨。这一笔一笔的。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赫连定两手撑在她的身体的两侧。他光裸着上身。精壮的肌肉展示在绮云的眼前。绮云闭了眼。不去看他。第一时间更新只是喃喃说道:“难道这其中。你们沒有过错么。奴役天下百姓。驱策万民。为你们一姓服务。这样的王位如何能够持久。天下。只有雄才大略者居王位方能安定祥和。” 赫连定看着绮云开合的柔软樱唇。他再也忍不住了。掐着她的下巴。嘲讽道:“灼华公主依然像九年前那般。能说会道。只是。在朕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而你。逃出我的平凉皇宫。再也沒有可能了。” 说着。他低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绮云欲转头挣扎。可是被掐住下巴。她无力挣脱。察觉到赫连定的舌欲入侵与她的纠缠。她用尽仅有的力气咬下去。 赫连定一阵剧痛袭來。但他不放开她。他的呼吸急促灼烫。依然狠狠地。不依不饶地继续吻。狠命地吸吮。勾缠着…..咸涩的味道溢满唇齿之间。 绮云的发因挣扎而散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如乌亮的丝绸铺在枕上。她无力挣扎。无力呼喊。只觉得一阵绝望。 他的嘴里有酒的醇香。并不难闻。可是。却让她蓦地胃里一阵翻腾。她感觉快断了呼吸。剧烈地咳嗽起來。 赫连定察觉她的不适。放开她时。她忽然抑制不住地拼命干呕起來。她不停地喘息着。他不得不放开她。他的眼神越來越冷。死死地盯着她。呐呐地道:“你竟然厌恶我到这种地步了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她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干呕着。泪眼模糊。赫连定怔了半晌。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手心中感到一阵濡湿。低头摊开绮云的手掌。惊诧地见她的双手手心都是血迹。鲜血流下。染红了身下的被褥。她的手心中间一道深深的伤痕。手掌里横插着一片锋利的碎瓷片。几近经脉。深可见骨。原來。她是这样自残。才在药力的作用下沒有失去意识。 赫连定愣了愣。见绮云面色惨白。几乎失去意识。“绮云。绮云……”赫连定惊慌地摇晃着她。她一动不动。他蓦地心底恐慌了。嘶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赶來。把了脉后。恭敬地低头禀道:“启禀王上。她……”忽然想起不知如何称呼她。顿了顿接道:“她有喜了。” 仿佛一道惊雷闪电划过。赫连定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颤声问道:“你说什么。她。她有喜了。” “启禀王上。已经有近两个月了。” 刚刚转醒的绮云听了。她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底的各种滋味破开了一般。是喜是忧。百味杂陈。感觉在夏宫中行尸走肉的自己又像是活过來了。 赫连定死死地瞪着她。突然走过來。伸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冷笑道:“很好。拓跋焘的儿子在我的手中。我又多了一个人质。” 绮云喘息挣扎着。雾眸之中氤氲的水汽。漆黑幽瞳。哀戚地看着他。 赫连定心蓦地一扯。像被尖锐的棱角划到了。裂了道若有若无的口子。他的心封闭了很多年。告诉自己要断情绝爱。方能反败为胜。 可是。看到她的眼眸深瞳。看着她日渐消瘦的雪白的脸颊。心竟隐隐作痛。原來。无论自己变得如何强大。她依然是自己的弱点。 他的手一松。颓丧地滑落……然后。他身子僵硬地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寂寥落寞。 ------------ 第195章 断子成殇 绮云站在夕颜殿的庭院里。仰头看天。天空中有秋雁飞过。她心里叹道。秋雁若能知我心意。落下來。我便锦书相托。捎信给佛狸。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无论男女。我会取名为凤麟。他说过。凤儿和麟儿会來和我结母子之缘。 几个月以來。绮云都是这样细数着日子。平淡无波地过着每一天。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笑容轻轻浅浅。若有若无。转而眉头又紧紧蹙起。拓跋焘。他现在怎样了。 那日。亲眼看见与自己长相一样的女子。身穿嫁衣。从此代替自己。成为灼华公主。她将掀起怎样的风雨。 她的心蓦地急跳几下。揪的心口一阵剧烈疼痛。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神來。佛狸。你一定沒事的。我们许了三生三世。第一时间更新无论怎么样的阻隔。我会保护好自己。等你來接我。 她伸手抚着微隆的腹部。面色恬静温柔。却不知花影之下。有一双阴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那双眼睛的主人紫梦卿看了绮云一会儿。扶着贴身宫女坠儿的手慢慢走出了夕颜殿。她步行小心缓慢。腰腹隆起。正怀孕五月。路上。紫梦卿对坠儿问道:“这几个月以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王上平日去哪宫最多。” 坠儿恭敬地答道:“禀娘娘。我上次按娘娘的吩咐。暗中留意去查问过了。这几个月以來。王上沒有留宿过哪个宫的娘娘。而是独宿寝宫。” 紫梦卿听了暗喜。她自怀孕以來。暗暗担心赫连定宠幸其他后宫嫔妃。自己就被冷落。她笑问坠儿:“你这消息可靠。” 坠儿点点头。“王上白天要和将军们一起部署与宋国夹击魏国一事。第一时间更新日夜操心。哪里有心思播撒雨露。后宫的娘娘们本來都瞪着乌鸡眼。就盼着娘娘怀孕之时能够得到王上的宠爱。沒想到。王上哪里不去。除了來陪娘娘说话。就是偶尔去夕颜殿……” “你说什么。”紫梦卿听到这里。停住了脚步。“王上经常去夕颜殿看她。” 坠儿见她面色不善。惶恐地答道:“听王上身边的总管讲。王上……也不是经常去。只是路过那里便会进去瞅瞅。过了一会就出來了。” 紫梦卿手绞着手帕。咒骂了一声“该死。”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恨色。匆忙带了坠儿走了。 夜色中。乾元殿灯火通明。 宫人都惶恐恭敬地守在外面。紫梦卿在宫外候了许久。待文臣武将都离开乾元殿。她踏步入内。扑面而來的是熏天的醇浓酒香。她看着殿中案前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 他是她的神。尊贵骄傲的身份。隐忍坚韧的意志。杀伐决断的战将。无一不让她爱慕。可是。曾几何时。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來越淡漠。和她说着话时却心不在焉。她的心是敏感的。也恐慌心中的神不再眷顾于她。 “王上……”紫梦卿面上一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走过去蹲下身。接过他手上的酒壶。 “梦卿。”赫连定转头看她。目光茫然。人却是清醒的。他看着她身上的紫色云锦纱衣。喃喃道:“你身上的衣服很好看。那一日。她也是穿着一件紫蓝色的衣衫。在高台之上吹奏着玉笛。那一刻。我。我恍然以为看到了桂宫仙子。此人此曲只应天上有。我那么爱惜她。希望有一天守护在她的身边。第一时间更新得到的竟是她的利用。你说。她为什么这么无情。” 说着。他拽住紫梦卿的前襟。苦笑道:“她有孩子了。她居然有了孩子了。那个孩子竟然是姓拓跋。是我切齿痛恨的。虽然。我也本姓拓跋。不可以。这不可以……” “王上……”紫梦卿扶着赫连定站立不稳的身体。含泪道:“如果。王上不愿意看到姓拓跋的孩子出生。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臣妾可以帮您.。” “怎么帮。”赫连定目光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拓跋氏与赫连氏有几世仇恨。不共戴天。留着拓跋焘的血脉。终究是个祸根。王上。她的孩子不能留。” 赫连定目光一震。 “如果。王上下不了手。让臣妾來做。”紫梦卿目光一寒。冷声道。 赫连定面色微怔地看着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看了许久。黑眸中一片沉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醺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和轻柔的。 绮云对着窗。低头仔细地绣着鞋面。她的手指轻颤。每次穿针引线。她受伤的手总不能够将线穿过针眼。都是之雁帮忙。之雁在一旁侍立。见图案是一凤一麒麟。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公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绣一个肚兜。小孩子睡觉容易踢被。穿上这个不容易着凉。”绮云笑着回答。头依然未抬。只是仔细地绣着。 “肚兜上的图案。宫里都流行鸳鸯或者花卉类的。甚少见这么别致的图案。”之雁惊奇地答道。 绮云朝她淡然一笑。沒有答话。这是我孩子的名字。凤麟。他能够给我带來生的希望。 之雁看着绮云低头浅笑。满脸的温柔。泛着母性的慈爱。心底不禁有些悲叹。这位公主身份虽然神秘。养尊处优。可是。她背部的伤痕。行动的不自由。都显示她是被幽禁在此。如此处境。要能够守护住腹中的孩子。恐怕是一片痴心吧。 她绣了一会。眼睛有些酸疼。想起太医的话。放下针线。想在庭院中散散步。之雁上前扶住她。刚走出房门。外面传來了一阵喧哗声。然后听见宫人尖细的声音扬起:“紫妃娘娘驾到。。” 绮云一怔。自上次见面。很久都沒有见到这个既是故人也是仇人的紫梦卿了。 宫门口。紫梦卿一身紫衣华服。扶住坠儿的手。缓步上前。后面跟了几个膀阔腰圆的宫人。 之雁立即上前低身行礼。绮云只是微微地对她点了点头。 “之雁。你们宫里的人都退下。自有本宫会照顾她的。”紫梦卿面色阴冷。沉声吩咐道。 之雁见她面色如罩寒冰。担忧地看了绮云一眼。带着夕颜殿的宫人惶然退下。 绮云望着紫梦卿。见她身后的面色冷凝的宫女。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镇定地问她:“不知紫妃娘娘。來我这夕颜殿的冷宫。所为何事。” ------------ 第196章 天下将倾 “听说公主有孕在身。前面又经过长途跋涉。恐怕您胎像不稳。”紫梦卿淡笑着接过坠儿手中的碗。缓步上前。里面褐色的汤药冒着氤氲热气。 绮云熟悉药物。鼻端闻到麝香的味道。顿觉不妙。谨慎地后退了几步。可是。三四个宫人上前。左右挟制着她。 “紫梦卿。你想做什么。”绮云惊骇地问道。 “喝了它。什么事情都沒有。如果不喝。你和腹中的婴孩都保不住。”紫梦卿面带狠意。眼露寒光。 “你们放开我。放开。”绮云心里惊恐。竭力挣扎着。冒着冷汗。此刻保住腹中的孩子第一重要。她顾不了许多。哀戚地求道:“紫妃。你也是即将快做母亲的人。你竟然如此狠心。你我大人之间有冤仇。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这个乱世之中。沒有谁是洁净的。也沒有谁是无辜的。”紫梦卿无视她的挣扎和恳求。丢了一个眼色给贴身宫女坠儿。自己则施施然在椅中坐下。 坠儿上前骂了几个粗使的宫女。“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难道还要娘娘等多久。” 那几个宫人使劲地把着绮云的胳膊。掐住她的下颌。浓浓的。黑稠的药汁不断地灌入…… 绮云呛咳着。被迫咽下苦涩的药汁。明若琉璃的黑眸里。沉寂、空洞、凄凉…… 眼眶是干涩的。汹涌而來的泪意倒流。心酸涩苦楚。心在滴血猝然决堤。她颓然跪倒在地。眼里一片死寂。 內腹中的坠痛。慢慢地积累。丝丝牵扯…… 鲜血沾湿了裙摆。她感到腹中呵护了许久的幼小生命正在流逝…… 紫梦卿挥退了众人。屋内只剩了她和绮云两人对视着。 她低头看着绮云。面上是幸灾乐祸神色。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灼华公主。不单是你这个孩子保不住。你吃完的这碗药。麝香和藏红花的药量是给得很足的。它伤及你内府。你这一辈。都不可能孕育孩子了。哈……” 不会生育孩子的女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还是完整的女人么。绮云冷汗直流。无意识地喃喃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的凤麟……”腹中的疼痛渐渐地聚集……直至如刀绞似的疼痛。 紫梦卿无视她的眼中凝结的绝望和恨意。悠悠然道:“你不要恨我。要恨就恨命运吧。你是命中带煞。祸水红颜。天下因你将倾。生灵因你涂炭。” “你说什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什么天下、生灵。”绮云勉力抬头。从唇边吐出一句问话。 紫梦卿得意地笑了一下。“灼华公主。你知道王上为什么不來折磨你了么。因为。有比这个乐趣大得多的事儿。你可知道。蓝月华如今在哪里么。” “在……哪里。”绮云本不想听。疼痛已经折磨着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迫自己睁眼。怒视着眼前这个面目扭曲的女人。 “她死了。你看到她的当天就死了。”紫梦卿答道。“可是。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是王上让她死的。” “你们利用她。做了什么。”绮云吃力地问道。丧子的悲痛尚未过去。她知道更大的风暴等着袭來。 紫梦卿的眼神冷冽如霜。幸灾乐祸地娓娓说道:“你只知道那天在峡谷的好戏的前半段。墨川要劫持你。不料王上黄雀在后。墨川死了。但这只是个序曲。接下來。闻讯同时赶往峡谷的还有刘义隆和拓跋焘。是王上潜人报的信。是为了让他们看一场好戏。” “王上击昏了你之后。将一把利刀插入了蓝月华的胸口。她是甘心的。蓝月华是乱世中的平民女子。她的命交给王上。以换取其整个家族得到王上的庇护。这时。刘义隆得了信。带人赶了过來。第一时间更新他抱着中刀的蓝月华在怀里。蓝月华对刘义隆编的谎言是。谷中的杀戮都是拓跋焘下的手。她中意的人是容貌倾倒天下的墨川墨宫主。如今。被迫成为和亲公主。远嫁平城。墨川欲携她归隐山林。而不可一世的拓跋焘。岂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背叛。派人杀了墨川。伤了她。 刘义隆虽然是个文人皇帝。聪慧也有血性。只是悲伤之下。他哪里认得出真假公主。刘义隆抱着奄奄一息的冒牌灼华公主。发誓‘谁伤你一分。我定伤他十分。谁让你痛一分。我让他百般痛。谁要了你的命。我让他的天下为你陪葬!’” 紫梦卿啧啧嘲讽道:“我们隐伏在不远处。他的誓言真是让我们动容啊。此刻。拓跋焘也闻讯到达山谷。他策马而來。蓝月华见正主儿來了。抓住刘义隆的手将胸口的断刀更深地插入自己的胸口。而此时。拓跋焘还在远处。见到的场景却是刘义隆愤恨地将尖刀插入和亲公主的胸口。见拓跋焘领人匆匆而來。气势如虎。刘义隆等人撤退。蓝月华在临终前睁开眼睛。看了拓跋焘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然后。在他怀里断了气。 南朝北国两位雄主都因一个女子而扰乱了心神。你可真是个红颜祸水。刘义隆回到建康。在病榻上躺了几个月。身体复原后。第一件考虑的事情就是攻打魏国。王上已经得到消息。和宋国刘义隆协商好了。准备夹击魏国。天下。因你而将倾……” 原來如此。自己一直最为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绮云曾想过。假冒自己的蓝月华进入平城。潜伏于拓跋焘身边。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她暗害拓跋焘。如果是那样。自己只要能平安诞下孩子。安顿好他。到时自己干干净净地随他去了。不过如此。 最担心的便是天下大乱。绮云眼前出现了幻觉。南北两国猛将领兵厮杀。无数的将士死于征战。血流成河。更多的百姓卷入战火。流离失所。魏国和宋国经过惨烈的厮杀。元气大伤。然后。夏国赫连定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对于拓跋焘有血性的男儿。失去了祖先打下的铁血江山。这比杀了他还要痛苦。赫连定精心策划的这招。果然狠绝。 绮云一生从沒恨过人。此刻深深地体会到仇恨可以毁灭一切。可以出卖或扭曲一个人的灵魂。活在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光明。他会努力向上奋进。当他发现那一丝光明只是幻象。会认为被欺骗而堕入地狱。越陷越深。是迎向光明。还是滑向黑暗。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佛狸。对不起……”绮云颤抖着唇。最后呼出一句。一阵天旋地转。伏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惨白的脸。暗沉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的残酷…… ------------ 第197章 相思成灾 “绮云……”拓跋焘一声大叫,他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见自己在茗月轩的石桌前,前面放着一杯未饮尽的酒。 “皇上醒了?”一声温雅的呼声,刘义真手推轮椅,与拓跋焘对面坐着。借着灯光看去,义真惊讶地发现拓跋焘两鬓如墨的乌发间竟然参杂着丝丝白发。义真暗自叹道,拓跋焘行冠礼才过了两年,他日夜思虑和承载的太多了。 拓跋焘抚了抚额,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致歉道:“刚刚做了一个梦,就惊醒了,惊扰了轩主,罪过。” “茗月轩的主人是绮云,我只是代她照管,她会回来的!”刘义真缓慢而坚定地说道,黑暗中,他温和的眼眸没有一丝犹豫。 拓跋焘拽住他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卢隐公子,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绮云会活着回来?我亲眼见她倒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你托人来和我说,对此事疑点甚多,要我查看云儿的身体,以验真假。我亲自查验,她的右臂上镶嵌琅花白玉,胸口挂着我送于她的灵狐玉佩。” 当时,拓跋焘抱着假冒绮云的蓝月华的身体,关上殿门三天三夜,谁也不理睬,崔浩等人在门外劝说得口干舌燥,刘义真托人将一幅画轴送入拓跋焘的手中。 三天之后,拓跋焘走出殿门。崔浩等人惶恐地以为拓跋焘要发怒,征伐宋国,正准备费尽口舌劝谏,而拓跋焘只是平静地下令安葬和亲公主,疲惫地转身离去。众人惊异地发现,他们的皇帝在三天时日中,面色沧桑,两鬓斑白,眼底布满红丝。 “对了,”拓跋焘认真地对义真问道,“卢隐公子,你那日托人送到我手中的画卷,是什么?” 刘义真平和地答道:“这是绮云在最后一次离开平城时,托在下保管之物,图画中隐藏着的是传国玉玺。据说,是绮云的母妃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绮云对在下千叮万嘱,陛下若是能够安定中原,施以仁政,便将此物送于陛下。” “那是绮云留给朕的,朕知道绮云的心意了。”拓跋焘低头感叹,心思伤感,“可惜,她再也不能与朕并肩……” “陛下,卢隐相信云儿不会死!”义真打断拓跋焘的话。 “公子请说其中原委,我洗耳恭听。”拓跋焘再次听义真如此坚定地认为绮云并未身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倾听。 义真点点头,“当年,在下在宋国为了避祸,曾经偷梁换柱,做过类似的事情。当时也把所有人都蒙蔽过去了。” “你是指死在我怀里的,是与绮云长相一样的人,真的绮云被人藏起来了?”拓跋焘沉思了一会,微含下颌,“不错,她和绮云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有眼中的神采不同。绮云的眼睛明若琉璃,那人的眼神混沌失神,我当时以为她是在临终眼神散乱,没有多想。若是这样,那么真的绮云会在哪里呢?” 义真提醒道:“陛下只要想,宋国和魏国都曾向黄龙国提亲,峡谷一战,陛下看到宋国皇帝杀了绮云。如果陛下发怒,发动对宋国的大战。南朝北国战端一开,对哪个最为有利?” 拓跋焘想了想,答道:“受益最大的,自然是西边残剩的夏国赫连定。公子,你是指……” 义真端起石案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点头道:“不错,我已经请吟雪,手执朝影宫的令牌,下令其宫人潜入夏国都城平凉,四处打探可疑人物和事端。卢隐如此做,皇上不会怪罪于我吧?” 拓跋焘豁然开朗,喜道:“公子如此分析,句句有理。朕一时糊涂,差点中了别人的圈套。” 义真呵呵笑道:“那是因为在下与云儿是兄妹之义,用情不深。陛下,须知情到深处,意乱情迷,就算是圣人,也有迷糊的时候。” 二人正谈说着,此时,守在轩门外的豆代田上前来,见了拓跋焘,躬身行礼,急报:“皇上,宋国皇帝遣使者田奇来到平城,并带来他们皇帝的国书,请皇上过目。” “豆代田,你且送上来。”拓跋焘和声对他道。 豆代田恭敬地双手将信件呈给拓跋焘,他拆开信件,就着灯光下,看后大怒:“峡谷血案,朕不愿深究,就是为了使南北两国免于战火。不曾想,刘义隆居然先行想向我魏国挑战。” 拓跋焘与义真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两人都有共同牵挂的人。拓跋焘不避义真的身份,径直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义真。义真接过,细看之下,果然见国书上,刘义隆向拓跋焘宣示道:河南以前是我们宋国的国土,中间被你们侵占,我军将收复旧土,但不会进入河北。 义真心中一紧,抬眼看向拓跋焘。 拓跋焘一拍桌子,对豆代田道:“你去传信于宋国使者,让他明日上朕太极殿来,朕有几句话让他带回给刘义隆。我毛发还没干的时候,就知道河南是我魏国的地方。他们怎么拿得走?如若他们进攻,我们可以撤军先避锋芒,等到冬寒地净,河水封冻,我军自然会重新占据这些地方。” 豆代田听了大惊,连义真也暗暗吃惊,拓跋焘如此从容镇定地摆明态度,是不把宋军放在眼里的姿态。你要战便战,战略的时间地点先行交代。只有久战沙场,胸有成竹者方能在大战将至之时如此淡然自若。 义真望着拓跋焘年轻且沉稳的面孔,恳切地说道:“大战一开,卢隐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陛下爱护百姓,减少杀戮?只要打退宋国的进攻即可,不要攻灭……宋国。” 拓跋焘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有寒意,“这可是刘义隆先行挑衅,背弃前盟,宣战的国书已经递交给朕了。虽说底气不足,但战端已开,让朕如何答应你?” 义真心思转了转,劝道:“绮云将国玺图卷交给在下时,曾说道一首流传于世的民歌叫《隔离谷》,说的是兄弟被迫分别属于不同的阵营,自相残杀,而且粮草绝尽,生命垂危。如此惨况,中原已经持续百年。绮云不愿意世间再变成人间地狱,希望有明君横空出世,澄清宇内,让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养,安居乐业。” 拓跋焘思虑片刻,和言道:“朕答应公子便是。当务之急是打探绮云的下落,若绮云还在人世,还请公子传信于宋国皇帝,说清其中的原委,好早日止戈罢兵。对于宋军来犯,朕打退其进攻,不会乘机攻伐。朕也希望两国和好,甚至可以派贵女和亲,结联姻之好。” 义真从轮椅上撑起身子,敛了敛衣襟,恭谨地对拓跋焘行了一个大礼:“陛下是天子,行天道施以仁爱,金口玉言。如此,卢隐代南朝的百姓,先谢过陛下。” 拓跋焘对他赞赏地笑道:“虽说公子不理世事,其实心中时时惦念着百姓啊。绮云的下落,还劳公子费心了。” 义真微笑相回,两人为了同一个人,不较家国身份之别,大有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意。义真暗叹道:“绮云,无论你在哪里,这样的局面是你乐见其成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看到这一切……” ------------ 第198章 青丝成雪 赫连定收到消息,刘义隆已经向魏国递了国书,命右将军到彦之等大将率水军五万,由淮河入泗水,沿黄河西进;骁骑将军段宏率精骑八千直指虎牢关;还有长沙王刘义欣率兵三万督军。 魏宋两国第二次大战爆发,他满意地笑了,刚刚派出使臣,去建康觐见刘义隆,并探听军情,若宋军长驱直入攻入河南,便和刘义隆定盟约,夏国愿意相助宋军,共同攻打北魏河北之地,事成之后,以恒山以东归宋,恒山以西归夏。 他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一切都在自己的谋划之中,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待魏宋两国被战火拖累,实力削弱,民生凋敝之时,便是我夏军征伐四方,称霸天下的良机了。 赫连定,定江山之意。赫连姓氏“王者辉赫,与天连接”,天王赫连勃勃没有做到的,我赫连定定将实现。 他的胸口是踌躇满志,怡然自得,唯一不妥的是心底觉得有点隐隐不安。他想了想,只觉得心中有一块空落落的,令他不自在。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眼睛斜扫到案上的酒壶时,方才醒悟过来,好像那日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紫妃前来给自己主动请缨,要为自己排忧解难,是什么疑难? 他脑海中闪过紫梦卿紫色的衣衫,他知道紫梦卿原名绿瑛,最喜绿色衣服。可是,自那年的那个夜晚,见绮云着一身紫蓝色衣衫站在高台上。从此,他便只喜欢这两种颜色,并给自己两名得力的红颜,分别取名为紫梦卿和蓝月华。梦卿,是想要梦谁呢?月华,皎皎如月,灼灼其华。想到这里,赫连定心中一凛,命道:“来人,摆驾夕颜殿。” 皇宫最西侧的夕颜殿,此殿偏僻冷清,与冷宫无异。赫连定挥退了随从的侍卫,一个人向绮云的寝殿走去。不久,自己将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这个女子面前,将构筑的江山和霸业,会令这个女子臣服和倾心自己,他的心情格外的好。 经过熟悉的窗口时,他并未见到那个俏丽的身影,他微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想,悠然迈步入内。 进寝殿的那一刻,他似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呆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一挪地靠近绮云的床榻,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发。 几天不见,曾经那个纯净清莹,回眸间秀色夺人的女子满头的青丝,竟然如霜似雪,白色的发没有挽起,铺陈在枕边。当年那个浅笑盈盈,梨涡微动的女子,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生气。 赫连定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如霜,冷声喝问之雁等人:“你们告诉朕,这,这是怎么回事?” 之雁等人惶恐万分地跪下,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地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赫连定。赫连定方才醒悟过来,自己那日酒醉之时,默许紫梦卿放手去做的事情,竟然是将绮云推向绝路。 他曾经想过千百次,将那个女子幽禁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要怎么的折磨,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关押在刑狱之中,对她身体的折磨。在夕颜殿,她中了药,想看看她的意志如何被摧毁。可是,无论对她身体还是意志的打击,都没有让她低头求饶。 而紫梦卿狠绝的手段,竟然令她一夜之间,绮云的青丝化成霜雪。 当他听之雁等人说起,自紫妃给绮云服药后的第二日,绮云人也变得神志不清,疯疯傻傻,不辨人和物,见东西就摔打,见人就撕咬,直至筋疲力尽。他的心底酸涩莫名,那一抹枕边铺陈的惨白,刺痛了他的双眼。 赫连定木然转身离去,当他走出夕颜殿,回首看到门楣上方的“夕颜”二字时,他的心里一抽。他挥挥手,令身边的侍从将此殿名改为“惜颜殿”,并冷声下令将紫梦卿由贵妃降为妃,禁足于自己的寝宫,直至皇子诞生。 赫连定对外宣称,西面的惜颜殿住着的是蓝嫔,名月华,不得幽禁,在宫城行动自由。 此后的几个月,皇宫内经常飘游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白色的衣衫,雪白的脸,银白的长发没有挽起,随意散在风中。 初见她时,宫人有些惊慌害怕,渐渐地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她不被幽禁后,便不再伤人,只是如鬼魅一般在皇宫内四处飘动游走,手中常常携带一段乌亮的木头,放在膝上,似拨动琴弦而弹唱,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曲子,时而长歌当哭,时而哈哈大笑。 宫女们听的多了,从她弹唱的歌声中,总能听到“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为得汉音……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歌声凄婉动听,勾了她们思乡的回忆,令闻者动容落泪。 赫连定听说她喜爱弹唱,下令宫人携重金,从民间购得一把汉代古琴,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经宫廷琴师鉴定,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的一张琴,名为“绿绮”,是古时传世的四大名琴之一。当年司马相如用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绿绮”琴名噪一时。 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司马相如,酒兴正浓时,众人邀请他弹奏一曲。司马相如早闻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才华出众,精通琴艺。于是,他弹起琴歌《凤求凰》向她求爱。文君听琴后,理解了琴曲的含意,倾心相如的文才,星夜奔相如住所,缔结良缘。两人因琴曲而遇知音,被传为千古佳话。 这样一张传世名琴被赫连定购得,他得知琴名叫“绿绮”,与绮云名字重一个字,大喜并重赏献琴者。得知夏王将此琴送于宫里那名疯疯癫癫的女子,众人皆觉得诧异且羡慕不已。 此事传遍后宫,嫔妃们方知此疯女在王上的心目中地位不同,更加不敢轻慢她。然而,绿绮名琴送到蓝嫔手中,她胡乱弹奏了几日后,一日忽然神志昏乱,奋力将绿绮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一代名琴从此消逝,只留下名号供人们遐想。 ------------ 第199章 心魂迷失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神麚三年,初春时节,下了几场雨后,阴霾散去,春日暖阳,天空如洗。繁华的平凉皇宫里,冬日的银装褪去,御花园中落英缤纷,玉树琼枝作烟萝,天地万物包容在初春的日光里。 绮云穿一件白衫,手挽白绸,在宫内游荡着。她身后远远跟着两名宫女,不敢靠近也不敢离的很远。 紫梦卿带着坠儿等几名宫女款款行来,奶娘抱着刚满月的小皇子,从寺庙中祈福回来。小皇子壮实可爱,紫梦卿不时地逗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走在御道上,忽听树林中传来凄婉柔美的歌声,摄人心魄,宫女们本来欢畅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紫梦卿心头恼怒,什么人在宫廷中不遵守礼法。几个月来,赫连定对她禁足,等到平安诞下皇子,过了满月才解禁。紫梦卿听的歌声熟悉,且十分好奇,带了宫人穿过树林,见眼前豁然开朗,在湖边有一位美人踏歌而舞。 她的身后玉树环绕,碧翠的湖泊映衬着她曼妙的舞姿,无方的歌声缓缓漫开,白色的绸带舞动似凌波而来,树上雪白的梨花落在她的发上肩上,似三月的阳春白雪。 她银发飞扬,脸上无限娇羞,面带若即若离的情状,令人不觉怦然心动。但若细看,便会发觉她的眼神散乱,无法凝神,似乎对着你看,又似穿过你看着一片空茫。 “是你?”紫梦卿待看清眼前的丽人时,眼睛倏然瞪大,转头喝问身边的坠儿,“本宫被禁足几个月,你们却丝毫不透露外边的情形。她……她怎么出了夕颜殿?” 坠儿上前低声答道:“娘娘息怒,是王上不许我们将惜颜殿的事情说半句给娘娘听。如今,夕颜殿已改名为惜颜殿,里面住着的她,王上封了蓝嫔,名月华。她可以在宫内自由行走,无拘无束。” 紫梦卿听了,心头震惊,偷梁换柱,已死的是黄龙国灼华公主冯绮云,这个和她相貌一样的,自然是蓝月华。她看上去心智迷失,疯疯癫癫,只是焉知不是装的?想到赫连定可能被她倾城倾国貌所惑,她的心头抑制不住的愤恨。 紫梦卿冷声对坠儿等人道:“此女已经疯傻,人们说疯子是不知道疼痛的。本宫为王上的安危着想,要试试她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的。如果是装疯,可是犯了欺君之罪,是死罪一条。” 坠儿点头道:“娘娘,您说怎么个试法?奴婢让人一试。” 紫梦卿嘴角扬起阴冷的笑意,缓缓地说道:“一个人的身体,手心的痛感最明显。坠儿,你着人去绣衣坊,拿几根又细又长的绣花针来,穿掌而过,疼痛万分却只留下几个血点,只要没人说,王上也不会发觉的。” 坠儿等人听了,连连点头。针取来了之后,几个宫人将绮云挟持,将她带至紫梦卿跟前。紫梦卿冷傲地对她道:“传说,疯人是不知道疼痛的。如果你不想受罪,就给本宫现出原形说实话吧。” 说着,她从盘中两指拈起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盘子里盛放了一排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两名宫女死死地按住绮云的肩,绮云茫然地看着眼前闪着寒光的银针,似乎没有任何知觉。 恰在这时,奶娘怀里抱着的刚满月的小皇子响亮地啼哭起来。绮云心头一震,无神的眼睛霍然绽放光彩。她的力气猛然暴增,摆脱了宫女的挟持,动作快如鬼魅,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一把夺过奶娘手中的小皇子。 她抱着襁褓里的婴孩,转身疾退,直至湖边。紫梦卿等人见了,大惊失色,上前围住。绮云抱着婴孩,对他柔声哄着:“凤麟儿乖,不哭不闹,是好宝宝。” 众人上前,欲抢夺她怀里的婴儿。绮云雪白的脸板起,指着她们大声喝骂道:“你们一群坏人,想夺我的凤麟么?我告诉你们,休想!” 她迈步跨上湖边的围栏之上,冷风掠过树枝湖面,掀起她衣袂翻飞,如雪银丝在空随风乱舞,纤弱的身子似乎摇摇欲坠。 初春时节,湖面解冻,湖水冰冷,一旦坠入湖中,小皇子定然不能生还。 紫梦卿害怕她抱着孩子一起坠入湖中。她喝退众人,焦急地想着对策。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只见赫连定走来,背负双手,神色威严,见了紫梦卿灰白的脸色,直问:“大清早的,你刚出月子,不好生静养,闹腾着什么?” 紫梦卿听他语气不善,有责备之意,委屈地说道:“王上,是那个疯……” 赫连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紫梦卿的后半截话登时卡在喉咙里,呐呐不敢开口。 赫连定看看众人,瞅了瞅围栏之上的绮云,心里顿时明了大致的情形,面罩寒霜,冷声对紫梦卿道:“蓝嫔失去孩子,一夜白头,此事朕有过失,你更是错上加错。她心中悲痛,神志不清,但对孩子是极好的。你刚生产,身子虚弱,不如就将孩子交给蓝嫔抚养一段时间,也全了她的思子之情。” 紫梦卿听到这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摄于赫连定威严,她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连定柔声哄绮云走下围栏,拥着她怀抱着婴孩,转身离去。 紫梦卿愣愣地看着前方一玄一白的背影,他们走了几步,绮云转过头,对着紫梦卿,冲她一笑。见了她的笑容,紫梦卿脸色遽然变得煞白,她清楚地看见绮云原本沉寂无神的眼眸忽然变得明澈,笑容清浅却透着嘲讽和薄凉。 回到紫妃住的储秀宫,心底的恐慌和恨意令紫梦卿全身发抖。她愤怒地将案上摆放的物品一干扫落在地,看着满地的碎片,她思绪杂乱。想到自己的孩子在绮云的手中,紫梦卿如同剜了心肝一般疼痛。 坠儿见主子盛怒之下失去主意,上前安抚道:“娘娘息怒,王上之所以纵容惜颜殿里的那个,是因为她心魂迷失……” 紫梦卿打断她,拍案怒道:“什么心魂迷失,本宫看她清醒的很。倒是王上被她迷惑,心魂迷失。” “娘娘,我们不妨将错就错。王上以为她神志不清,不记前事,才不再幽禁,甚至如此纵容她。她既然是个疯子,那么,她如有什么不测,便可以说是自己所致……” 紫梦卿醒悟过来,点头道:“有道理,她如果不装疯,王上会把她灭口或者幽禁到死。王上以为她真的疯了,才放了她。既然如此,本宫只要命人推她坠下高台,可以说她自己失足坠落,也怨不得别人。王上得知,也只能责罚底下的人看护不力。” “娘娘,您此主意甚好,天衣无缝,干干净净。”坠儿谄媚地笑道。 紫梦卿命道:“你且派人关注夕颜殿,不许她伤害小皇子。过些日子,等王上忙于政务,无暇顾及,我们找个机会,将她……从此,一了百了。” 想到这里,紫梦卿长吁了一口气,在心里存了许久的恐惧和怨恨,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一切就将结束,但一切并不在她掌控之下…… ------------ 第200章 失忆重生 汉白玉高台之上,有美一人迎风而立。绮云知道自己的劫难避不过,吹奏完一曲之后,望见玄色身影向自己疾步而来,粲然一笑,纵身跳下,身下一片殷红…… 紫梦卿如愿地看着自己的死敌坠下高台,后脑碰在石块上,生死不知,但她失算的是绮云在赫连定心中的地位。 那日,赫连定看到绮云白头之后,派人日夜跟随,如有闪失立即禀报。结果,赫连定闻讯赶到白玉高台下,亲眼看见紫梦卿命人将绮云逼下高台。盛怒之下,他剥夺紫梦卿封号,将她打入冷宫,将小皇子交给奶娘,一起送于别宫抚养照看。 清凉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泣如诉。四面螺钿屏风围绕,绮云身上盖着玄黑御衣,在胡床上躺了七天七夜。 赫连定丢开政事,守在她的床前,在他锋利如刃的眼神的威逼之下,御医日夜不停地诊断配药。 当他看到绮云跃下高台的时刻,心里万分恐慌,只觉呵护了许久的珍宝在自己的眼前碎裂开来。那一刻,他想倾尽所有,以换得珍宝的重新聚拢。 他后悔了,从看到绮云满头银发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的心底裂开一个口子,鲜血淋漓。他将脸埋在自己双掌之中,他不想她死…… 他迷恋她缥缈软柔的歌声,迷恋她摇曳生姿,凌波登仙的舞姿。清醒时候的她,如仙人白玉,明艳绝伦,娇美不可方物。神志不清时的她像个人世不知的纯洁女娃,时常对他娇憨一笑,百媚丛生。一头银发没有让她的美丽减少半分,如盛开在雪莲上的妖冶,夺人心魄,让人心生爱护,不忍亵渎。 他轻轻握住绮云的手,她的手素白修长,翻过手掌,掌心深深的伤痕,是抹不去的伤害。 春寒料峭的夜,他守在她的榻前,只盼着她能够醒来,就算是她用仇恨的眼光怒视着他,他也愿意。可是,她躺着是那么的安宁。 他终日要面对的,是与政敌的惨烈决斗,是与对手的惊心较量。他的耳畔听到她纯净的笑声,方能卸下他一身的疲惫。他回忆着她温婉的笑靥,他不由自主地想接近靠拢,想把她的美拢在手心,藏在心田。 -------------------------- 绮云昏昏沉沉,头疼欲裂,仿佛在大海中沉浮,眼前晃动着陌生的面孔。朦胧之中听到男子的怒吼和咆哮声“如果,蓝嫔有什么不测,你们这些庸医,都给朕白绫赐死,挫骨扬灰!” 她仿佛看到一个银发女子,衣袂飘飘,长眉微舒,雾眸含情,对她回眸一笑。 一张绝美的脸神情凄恻,他的凤眸之中似有无限的懊悔和留恋,对她喃喃道:“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派你到他的身边。这……是我皇族的信物,就算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忘川水,你我也不能两两相忘!” 无边熊熊大火在燃烧,火焰吐舌通红万丈,像地狱中的烈火。她身陷火海之中,地上鲜血淋漓,耳畔隐隐是小孩凄厉的哭声,鼻端似乎闻到**烧焦的刺鼻味道。 她想惊呼逃脱,喉咙却像被人掐住,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在烈火中,倏然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秀丽出尘,却又狰狞无比,“哈哈,你一定想不到,你的母亲就是因为你而死。你的母亲都被你害死了,你还留在这个世上做什么?你去死吧……”转瞬,那女人手举利刃,朝她欲刺过来…… “啊!”她从床上惊醒过来,坐起身来,冷汗涔涔。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大火,没有绝美的男子也没有秀丽的女人,只有银白的月光照在窗台。她吸气闻了闻,鼻端也没有肉焦味,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龙涎香,原来不停交叉的情景变幻是个噩梦。 一个男子闻声,掀开重重帘幕冲进来,外袍胡乱地披在身上,面露惊喜,口中嚷道:“月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是在做噩梦,被梦魇着。朕在你的身边,月儿,不要怕。”他把她搂进怀抱,轻抚的她背脊。 他的手触到她的背,她微微僵硬。男子察觉到她的异样,温言问道:“月儿,你怎么了?” “你是谁?”她疏离地问道。 “月儿,我……我是你的夫君,赫连定。月儿,你记不得了?”他答道,眼神坦诚,含着担忧和宠溺。 “哦,”她好像有些明白,点了点头,她的背依然挺直,“你刚才睡在哪里?” “这几日,我一直睡在外间榻上。你只要一有异样,我就能听见。”赫连定看了看她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你要是不喜欢,我还是睡在外头。”说着,起立欲转身离去。 “诶,你别走,你……能不能就坐在这里?”她开口道,有些不好意思,“我害怕……” 赫连定笑了一下,复坐在她床榻边上,“好,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你放心睡吧。” “谢谢。”她低声道。 “我是你的夫君,照顾你是应该的,谢什么?”赫连定笑道,为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一刻,他心底的花静静地开了,充盈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看到了她恢复澄澈的眼睛,恢复了神志,却失去了记忆。 御医早已诊断过,她后脑受到强烈的震荡,若醒来会失去记忆。她失去了记忆,将一切前尘往事都抹去了,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她与灼华公主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他的——蓝月华。 醒来以后的绮云异常的安静,她在镜中发觉自己满头银发,震惊之余,心中也疑团重重。那个名叫赫连定的夏王,声称是自己的夫君,为何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于她的疏远和戒备,赫连定毫不介意,只是对自己百般的宠爱。他似乎对自己小心翼翼,不敢非常亲近。 她常常斜倚在窗边,望着柳梢上尚未完全消去的淡月痕迹。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陷入长久的昏迷之中,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心底空落落的无所依托,心尖似有一块被剜得干干净净,总想找到失去的填补它。她舒展的眉间,有一抹磊落的愁绪,往窗外望去,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往她这边痴痴地凝视着。 在赫连定的眼中,光影溟蒙中,窗前立着的那个皎皎女子,与当年心底美丽的身影一样。只要让他这样看着,就有种莫名的充实和温暖。 ------------ 第201章 探寻真相 惜颜殿,入睡后的绮云常常会梦见一个熟悉的景象,天空雪白的梨花漫天飘舞,茫然间,有一个男子在树下,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那身影逆光而立,刚健苍茫,身边仿佛有五色光彩环绕流淌。他转过身来,她看不清他的脸,看到他向自己伸出的手,那一刻她哭了…… 她从梦中惊醒,脸上一片冰凉,指尖抹了抹,竟然真的落泪了。 绮云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没有过去,没有熟悉的人,唯一让她心安的是怀里的两块牌子。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忽然想到天下总有人认识自己。她不知道两块牌子的来历,她想让认识其图案和来历的人来告诉真相。 于是,绮云命宫人制作大量的朝影菊花图案的风筝,放出宫外。她命少府监织就的朝影图案的丝绸被她命宫人撕裂,花销巨大,赫连定却宠爱着纵容着她。 她知道自己的一切要仰仗这个夏国权力最大的王,她要依靠他的权势和宠爱,声势动静越大越好。 她利用自己封妃的典礼,蛊惑夏王赫连定为她大举烽火。然而,她要让所有人瞠目,包括赫连定。她还没有找出真相,不想将他的夏国真正拖垮摧毁。 赫连定依言为她燃起烽火,大臣们苦谏劝阻,对她侧目而视,她心内冷笑连连。 当烽火台上空有东西燃起,眼尖的发现燃起的并不是狼烟,而是五彩烟花腾空而起,点点花雨洒落在空中。 那一刻,大臣们皆惊呆了,不敢置信地忘了应有的礼仪,纷纷抢上前去,倚在栏杆边极目远眺。浓黑的狼烟并没有升起,烟花争相升上天空绽放开来,开出朵朵五彩朝影,璀璨而绚烂。 赫连定转头,惊异地看向她,眼睛充满着疑惑和询问。 绮云屈膝行礼,侃侃说道:“王上如此钟爱臣妾,臣妾又岂能拿军政国事当作儿戏?在最后一刻,臣妾命人用烟花换了将要点燃的狼烟。今日,在大殿上竭力劝阻王上的皆是忠臣良将,他们把夏国的江山社稷放在自己的身家性命之前。大臣们到底是阿谀奉承,还是忠心直谏,如今,大王大可一辨真假。” 赫连定愣了一瞬,抚掌大笑道:“爱妃说的十分有理。古人烽火戏诸侯,而今爱妃却用烽火狼烟为朕一辨忠奸。此计甚妙,甚妙。”说罢,他负手转身,如凛冽刀锋般的眼风一一扫过那些大臣,冷声道:“今日一事,大胆直谏者官升三级。至于阿谀奉承者……今日是清妃大喜的日子,朕也不想见到血溅当场。所以,其他的,朕也概不论处,望你们好自为之。” 满地的大臣立感寒意凛冽,皆低下身去,磕头叩首,高呼万岁响彻殿堂。 第二日,夏国平凉城传遍了清妃一举烽火,戏的不是地方诸侯,而是满朝文臣武将。一时间议论纷纷,有说清妃妖魅惑主、反复无常的,也有说仪容万方、风华无双的。 年轻的夏国国主嗜血善战,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手段狠辣绝情。大臣侍奉夏王原本战战兢兢,而夏王身边的清妃心机似更加深沉,以至于他们行事越发如履薄冰。 封妃那日,绮云见到许多的朝臣和使者。其中,那名云舫的舫主卢隐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卢隐送于她的绸缎以及上面的诗句,仿佛句句有所指。 绮云知道真相的揭露可能不甚遥远了。她暗中从服侍自己的宫女芳瑶套话,察觉与赫连定对自己所说的有细微的出入,似不经意地向赫连定探询前事。赫连定镇定作答,可是他眼神中的躲闪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第二日,芳瑶被人拔了舌头,关入苦役司,更加深了她的疑虑,赫连定在遮掩着什么? 过了些日子,绮云终于寻了个机会,去苦役司探视芳瑶,顺带打听到了另一个和她关系密切的女子紫梦卿的前尘往事。只是,紫梦卿和自己有什么仇怨纠葛,让绮云更生疑惑。 不经意之中,她经过御花园时,听到身为魏国秦王的赫连昌向赫连定劝降,待赫连定走后,绮云现身于赫连昌面前。当看到银发的她的那刻,赫连昌脸色大变,恢复镇定辨认她的身份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灵狐玉佩放在她的手里。 当那件玉佩被握在她的手心,触感是如此的熟悉,仿佛一直陪伴着她,与她心神相通。在她的细细追问之下,赫连昌告诉她,这块玉佩的主人是魏国年轻的皇帝拓跋焘,一直佩戴于灼华公主冯绮云的身上。 “拓跋焘,冯绮云,灼华公主……”她喃喃道。 原来,刘义真派人在平凉四处打探,得知赫连定有位神秘的宠妃,从宫内不时放出朝影图案的风筝。赫连定为了满足她的特殊嗜好,命少府监四处采购朝影图案的物件,民间震动,街市茶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义真便加深了自己的怀疑,主动大量采办清妃所需物品,以云舫舫主卢隐公子的身份,被邀请参加清妃晋封的典礼宴会。 义真亲眼见到了赫连定的清妃,她与绮云有一样的倾国之貌冰雪风骨,一样明澈的眼眸,只有一头银发不同。义真亲手将红梅丝绢交给她,顾盼交谈之余,发觉她完全不认识自己。 她,到底是不是灼华公主冯绮云? 义真担心赫连定发现他的身份,匆匆离了平凉,风尘仆仆地前往河南战场,觐见了正在与宋军对垒作战的拓跋焘。拓跋焘听了他所说和所虑,思量了一会,命赫连定的三哥秦王赫连昌前来。拓跋焘遣赫连昌前往夏国都城平凉,一面劝降赫连定,一面暗中留意和灼华公主冯绮云长得一样的女子,若见到月华清妃,便把灵狐玉佩交给她。 灵狐玉佩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拓跋焘相信月华清妃若真是绮云,见了玉佩会有所知觉。凭着她的智慧,以及依仗赫连定的宠爱,定能有所举动。 与此同时,拓跋焘调整作战部署,一面积极谋划对宋军的作战,一面命人潜入夏国平凉,仔细打探赫连定的动作。 ------------ 第202章 暗中筹谋 赫连昌将玉佩交到绮云手里的那晚,惜颜殿,她手心紧紧握住那枚灵狐珮,放在心口,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流淌。 她记起了她与拓跋焘的三次相聚三次分离,记起了尘埃不染的朝影宫主墨川,忆起了她和赫连定紫梦卿的爱恨纠结。那些爱恨情仇,那些家国纷争,回头看,犹如过眼烟云。 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是漫长的一生。梦醒了,她的头脑从没有过的清醒,她想起了自己失去了未成形的孩子,药力的份量令她此生不能生育。她抚了抚腹部,仅有的几个月的母子之缘消失了,她要为此讨还来。 自此以后,绮云的情绪更加喜怒无常。每日变本加厉,命宫人制作朝影纸鸢,放出宫外。 她斜倚在榻上,听着宫人撕裂丝绸,一匹一匹撕得满地的碎屑。惜颜殿的一切陈设物品,被镶上朝影菊花图案,碗碟杯盏也如此。她喜欢听裂帛声外,还多了一个新的喜好——砸杯碟,镶着朝影图纹的精美青瓷,日日被她砸碎在地上或扔进浴池之中。 她对赫连定道,喜欢听那瓷器碎裂清脆的声音,只有听到这种声音,方能睡得安稳。 新晋的月华清妃乖张的性情,奢侈的行径,令夏国臣民愤恨咒骂。银子如水一般流淌,赫连定依然毫无原则地宠着她,一切满足着她。一时间谤声四起,妖妃魅惑夏王,误国害民的骂声甚嚣尘上。 夜色深沉,弦月如钩。 绮云一袭素纱衣衫,玉足赤-裸,自己和自己下棋,手执白玉棋子,指尖丝丝生凉。 风吹帘幕动,绮云屏气侧听了一瞬,声音轻淡如烟,似自语道:“既来了,何不现身?” 惨白月光中走来一白衣女子,凌波微步,如同鬼魅一般轻巧无声,绮云越来越近,直至隔了纱幕站定。 绮云幽幽启口:“寒璧掌事,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那寒璧惊恐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绮云立起身来,掀起帘幕,赤足而行,碾过细瓷碎片,走过的地方皆是殷红的血足印,如盛开的红莲花。 寒璧见之,面色有如见了鬼,惊怒道:“是你?你到底是人还是妖,难道你不痛吗?” 绮云摇头喃喃自语道:“没有最痛,只有更痛。痛?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很久不知道了。”绮云的眼眸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声音轻轻渺渺,如同从空山幽谷中传来。 寒璧上前飞足扫过地上的碎瓷,叮当脆响,瞬间站在了绮云的面前。手掌一翻,寒璧五指死死掐住绮云的左肩,尖利的指甲掐进绮云的肉里,骨骼轻响,寒夜糁人。 绮云脸上神色如常,嘴角含笑,仿佛寒璧的手掌只是拂去绮云肩上的落英。 见绮云淡漠孤清的神情,寒璧面色嫉恨无比,转瞬间顿现森冷的杀意,手指欲向绮云的喉咙探去,眼前忽现一件黝黑发亮的物件。寒璧见了,心有不甘地撤手。 绮云道:“朝影宫属下见朝影令,见此令如见宫主。寒璧,你还不跪下?” 寒璧无奈地单膝跪下,头高高昂起,面色悻悻然:“你弄了那么多的花样,难道就是为了引我前来?” 绮云默不作声,只是将最后一枚白子“嗒”的一声放入棋局中。 寒璧抬头看了眼黑白子纵横交错的棋局,嗤笑道:“这是一盘死棋,何必再下?” “宫主善棋,你多年跟随他,到底也能领悟其中的奥妙一二。”绮云眼皮也不抬,语气淡淡道。 寒璧正欲开口相问,绮云将剩下的棋子抛入玛瑙盒,倚靠椅背,神情散朗,连声音都是浅淡如烟,“几个月来,我做了很多事情,如果寒掌事你够聪明,早就应该前来一探究竟。不过,你现在才来也不算晚。只是,夏国银子损失多了些。” 寒璧下巴微抬,桀骜地说道:“你日日往宫外放飞朝影菊花纸鸢,用的丝绸衣料也是非朝影图案的不要,杯盏碗碟无一不是如此。夏国已经盛传宫内有个爱朝影菊花成痴的妃子,怕是花精转世。每日花费银钱无数,祸国殃民,偏偏国君宠爱的像什么似的。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对朝影如此痴迷。” 绮云眉间一抹嘲弄,浅笑如斯:“要不怎么说你蠢呢?朝影图案的信物放飞了那么多。这一切,都是为引你朝影宫的人前来。” 寒璧面色冷然,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川冻雪:“你引我们前来,是为了什么?” 绮云临窗而立,窗外疏影横斜、星光暗沉,淡然说道:“我需要帮手,自然是让你来帮我的。” 寒璧轻蔑地冷笑一声:“帮你?这恐怕是我这辈子中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绮云回转身来,晶亮的黑眸盯着寒璧略显苍白的脸,徐徐说道:“让你来帮我,你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只是,你一定不会忘记你们宫主是怎么被重创不醒的,你也不会放弃为你们的宫主报仇,我说的对不对?” “为宫主报仇?我自问,还有比杀了你为宫主报仇更好的办法吗?”寒璧咬牙问道,眼中寒光闪烁。 “自然有更好的办法。”绮云厉声打断寒璧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因为,你们宫主不是我害的。” “我凭什么信你?”寒璧言语中充满挑衅,眼神中却似有动摇。 绮云定定地挺立在寒璧面前,头高高昂起,凛然说道:“我没有伤他,信不信随你。但朝影令在我手中,由不得你不信。如今,我手执朝影令命你去做一件事情。” 寒璧闻言,低下头去,心不甘地双手接令。 绮云命道:“寒掌事,你持朝影令前去魏宋两国交战的前线,去找魏帝拓跋焘。你告诉他,夏国的清妃接下了灵狐珮,手中还有玉燕牌。然后,你持玉燕牌前往夏国西部的吐谷浑部,玉燕牌是慕容皇族的信物,吐谷浑是鲜卑慕容皇族的旁支,他们的首领自然会听从玉燕牌的调遣,而你一切听从魏帝拓跋焘的吩咐。” 寒璧登时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绮云淡然瞥了绮云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半年前没有任何音讯。这是因为,之前我没有自由并失去了记忆。直到它的到来,才唤醒了我的记忆。是它……”说着,绮云的手掌张开,一块灵狐珮静静地躺在绮云的手心,泛着莹白的柔光。 寒璧惊疑不定,“你到底是谁?是灼华还是蓝月华?” “皎皎如月,灼灼其华,绮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蓝月华是灼华的影子。这一切,我知道你不信我,信不信我无关轻重。如果你想要为墨川报仇,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寒璧还要说些什么,绮云已经手拨帘幕,缓缓离去,“此凤凰歌送给你们的宫主墨川吧,愿他早日复生苏醒。” 说罢,她歌喉轻启:“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 寒璧听得凄然神伤,怔愣发呆良久,低头看那碧玉棋盘,忽瞪大了眼睛。一枚白子落入大片黑子之中,看似自戕之举,但仔细看去,一枚白子入局,满盘白子皆活。 ------------ 第203章 烽烟四起 寒璧依绮云所教,将她的话和玉燕牌带给了拓跋焘。拓跋焘听说夏宫内的清妃接下了灵狐珮,并且建议魏军协同西北的吐谷浑,从东西两侧夹击赫连定的夏国,便断定赫连定新封的月华清妃,便是绮云无疑。 拓跋焘心中大喜,重赏寒璧,派遣使者和她一同携玉燕牌,前往河西的吐谷浑部。 吐谷浑部,本为辽东鲜卑慕容部的庶支,与中原慕容部的嫡支分道扬镳,但是依然崇奉自己的慕容氏祖先。该部逐水草而生,不断向西迁移,活跃于祁连山脉和黄河上游谷地,位于夏国的西侧。 一百多年來,北方战乱,群雄逐鹿,中原慕容氏建立的燕国几经兴衰,终归灭亡。而吐谷浑部远在西北,沒有卷入纷争,部族反而不断壮大,成为河西一带不可小觑的力量。十年前,吐谷浑部曾登上西倾山,寻找江源,以求至长江下游的通路,派使至建康,通贡于刘宋,被刘宋封为沙州刺史,与刘宋关系友好。 拓跋焘获得慕容皇族玉燕牌后,立即派使者前往,与吐谷浑部的可汗慕容慕璝协商,共谋赫连定。慕容慕璝见了慕容皇族的玉燕牌后,又思量魏国和宋国都是大国,不便得罪,便接见魏国使臣,并且派人打探魏宋两国的战况。 神麚三年,夏天干旱,泗水河里的水都渗入了地下,刘宋水军的船只无法正常行驶,每天只走十來里路。宋国右将军到彦之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进入黄河,此时已近秋天。 拓跋焘考虑到黄河以南的兵力太少,听从崔浩等人的建议,主动撤出守军,命黄河南部三镇之军北渡。 宋军占据黄河南岸,直至于衡关。宋军一场大仗沒打,轻易地占领了洛阳、滑台等四座城池,西面的部队甚至进抵潼关,宋军上下喜出望外。 宋将大多无视魏军随时预备的反击,只是一味向刘义隆报功。刘义隆大喜,轻视魏军,同意和夏国赫连定订立的盟约,并向天下宣示,双方相约共同攻打北魏河北之地,事成之后,以恒山以东归宋,恒山以西归夏。 而此刻的拓跋焘早已按捺不住,决定先讨伐夏国,攻灭赫连定,营救绮云。而魏国群臣担心南面的宋军乘虚渡河,进入河北。 拓跋焘向崔浩问策,崔浩也赞同先讨伐夏国,他胸有成竹地分析道:“刘宋和夏国有关中血战之仇,如今为了利益暂时联合,貌似强大,其实色厉内荏,互相猜忌。宋军排兵布阵,有一大弱点,在河南东西绵延两千多里的战线上,分散兵力,每处不过数千人。这样的阵势,防守尚可,渡河进攻是万万不行的。赫连定残根易摧,陛下率军一攻即溃。届时,魏军再东出潼关,席卷河南,必获全胜。” 拓跋焘依计行事,封西平公安颉为冠军将军,率军在河北待命,负责阻击黄河以北的南朝军队。拓跋焘自己则亲率大军,进攻平凉,又派安西将军古弼攻打关中安定。 赫连定见魏宋两军大战正酣,而魏军似乎有怯战败退之相,他想此刻正是收复故都统万的天赐良机。于是,他将绮云等人留在平凉皇宫内,自己整军发兵向东北进击,留下上谷公赫连社干等镇守平凉。 赫连定打下关中的鄜城后,准备乘胜收复统万。此刻,传來消息,拓跋焘留下安颉等率一部分魏军与宋军对峙,自己亲率主力,西渡黄河,进逼平凉。 此消息传來,赫连定震惊,坐立不安。平凉是他的都城,是他立足之地。他更担忧拓跋焘攻破平凉,见到绮云。到那时,真相大白于天下,宋国刘义隆不仅会废除盟约,恐怕还会与他反目成仇。 于是,赫连定带领两万步骑兵,星夜赶往平凉救急。却不料,拓跋焘料事如神,派归降魏国的高车部骑兵在半路上袭击他。 赫连定猝不及防,大败而逃。魏军在拓跋焘的率领下,一路围追堵截,把赫连定的军队困在长武。拓跋焘下令阻断夏军的水草资源,夏军很快就人马饥渴,支撑不住。 赫连定无奈出兵挑战,被魏国武卫将军丘眷击败,死者上万。赫连定身受重伤,单骑逃跑,一路上收集残部和逃难的五万民众,西退至天水。而安定重镇也被魏国安西将军古弼攻破,夏国只剩下平凉、天水等几座孤城。 天水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和兵家必争之地,土地肥沃,地势开阔,峰青水旺,水草丰茂,是牧马养畜的好地方,是早期秦人的发祥之地。 赫连定占据天水,进可攻退可守。他命人将绮云和后宫嫔妃悄悄接到了天水,其中还有被打入冷宫的紫梦卿。 接下來,魏军势如破竹,夏军战败的消息不断传來。上谷公赫连社干坚守不住,出城投降,都城平凉陷落。接着,长安、临晋、武功等城夏军的守将皆弃城而走,关中尽为拓跋焘的魏军所占。 ------------------ 此刻,魏宋交战的东线河南一带,也已捷报频传。 宋军的每一步行动几乎都被拓跋焘、崔浩等算计在先。宋军攻占了河南洛阳、虎牢等四战之地,却不能守之,沿千里黄河列戍置守,兵力薄弱;等到秋高马肥的时节,魏军铁骑南下,刘宋在河南的防守便很快崩溃。 宋国右将军到彦之派部将渡过黄河,攻打魏国的冶坂。冠军将军安颉督领军士阻击宋军,斩首三千余人,宋军落水而死者无数。 这年的秋季,魏军集结主力开始发动反击,安颉率军攻破金墉城,然后智取洛阳。北魏骑兵凶悍无比,穷追猛打,斩首刘宋军五千余人,生擒南朝刘宋军队将领二十余人。 前來增援的宋军也被围困在半道,粮草吃紧,一度也面临全军覆沒的危险,幸得总督军檀道济在情急之下,在沙土上覆盖着少量白米,骗过魏军,凭借“唱筹量沙”之计,才保全军队撤回江南。 后安颉与前來增援的将士合兵攻破滑台,收兵回到京师。不久,积劳成疾、屡立战功的安颉去世,被追赠为征南大将军,进封爵位为王,谥号“襄”。 神麚三年的此次大战,拓跋焘面对刘义隆和赫连定的夹击态势,从容部署,先击夏后攻宋,娴熟地采用攻其必救、围城打援、示弱佯退等方略,因而接连获胜。宋国刘义隆发起的北伐,终以失败而告终。 ------------ 第204章 末路穷途 赫连定得知宋军大败,而自己的都城平凉和大片关中富饶之地已失。他恼恨之下,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也不愿意困守于天水弹丸之地。在休整几月之后,赫连定率部西进,打算灭掉西面的小国西秦和北凉,欲割据河西地区,继续和拓跋焘对峙抗争。 胜光四年正月,赫连定突袭西秦南安城,西秦国主不是赫连定的对手,穷途末路之下,用车辆载着空棺材出城投降。不久,西秦国主被斩杀,西秦国灭。 然而,赫连定惧怕拓跋焘的逼迫,劫持西秦的百姓十余万人,打算从治城渡过黄河,袭击北凉国,夺取北凉的国土。 天色明净,淡金色的斜阳照着,接天的帐篷一字排开,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许多衣衫褴褛的西秦百姓散坐于地,他们满面风尘,疲惫不堪,眼睛闪着麻木或愤恨的神色。 赫连定身着玄色外袍,身后跟着两名侍从,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到营地四处散坐的受伤将士和西秦百姓,暗中叹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 蓦然,他的目光被那一抹恬淡纤柔的身影吸引。绮云坐在柳树下的山石上,膝上有一卷书,她低首专注地看,神情恬静如水,露出玉颈优雅,线条美好。 赫连定焦躁不安的心倏然沉静下来,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至她的跟前。 绮云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散落在肩的银发随风轻舞。看到她的满头银丝,赫连定仍然眼中一痛,宠溺中略带责备:“月儿,你的身子刚好,连日来长途奔波,你累了多歇息才是。” 绮云抬头,见赫连定面上似笼上一道阴霾,眉宇间也隐有忧色,宽慰道:“王上,臣妾的身子大好,无须挂念。王上战无不胜,想那北凉小国必不是王上的对手。” 赫连定听了,长眉微舒,嘴角扯起,强笑道:“但愿如月儿所说,我们只要拿下北凉,我夏军就有立足之地了。” 赫连定一手执起她的手,一手指着前方,似恢复了从前的意气风发,朗声道:“前面就是治城了,我夏军渡过黄河,就可以避开强敌。凭借黄河天险,可保我大夏国无忧,也可保月儿平安。” 绮云微笑点头:“王上英武,一定能如愿以偿。” 第二日,明朗的天竟然变得暗沉,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深浅不一,像渲染的墨向无尽的四周浸染。 赫连定率夏军,驱策西秦的百姓十余万人,在治城向黄河西渡,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西秦百姓国破,在路上饱经风雨,饥寒难耐,是不是有人倒在路上再也起不来。 赫连定见队伍行进极缓慢,心中焦灼,他担心魏军铁骑突然袭来,以他残剩的夏兵,能够攻灭西秦,但对于强悍无匹的魏军则无力抵抗。所以,他看了看队伍,决定领绮云等人先过河。 绮云怀里抱着一岁大的小皇子,跟随着赫连定登上了黄河的西岸。黄河风高浪急,她渡船时有些不适,面色苍白。 赫连定爱怜地看了她一眼,命士兵拉过自己的战马。战马雪枫跟随他南征北战,似有灵性。赫连定抚摸雪枫的鬃毛,低声在它耳畔说了几句,扶着绮云上了马,把小皇子放入她的怀抱。 “王上,你呢?”绮云眸中惘然,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赫连定收敛冷酷而精湛的目光,寂而无澜地静静凝视着她。 他从早晨行军,眉眼一直跳动,心里莫名的惴惴不安。出发前,军营附近的山上,竟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狐狸叫唤,有上百只。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烦意乱。赫连定下令射杀它们,却一无所获。赫连定心中感到厌恶,对身边侍从叹道:“这是大不吉利的征兆。天道如此,朕还能说什么呢!” “王上,怎么了?”绮云心一跳,木然抬眸看着他。他瞳孔的颜色加深,眩惑得如一泓古幽深潭。 赫连定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雪枫很听话。等会儿,你紧紧跟着我的身边,不要远离,定能安然无虞。” 绮云微笑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他一岁正是好动的年龄,乌亮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父亲登上了另一匹战马。 赫连定对着她们俩微微一笑,右手执御剑,向身后的将士高声道:“出发!”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无数的黑影,皆穿着窄袖束袴,头带风帽,以罗幂遮住脸容。人影绰绰,密密麻麻,人数竟有上万之多。他们马术精湛,马蹄扬起漫天的沙尘,仿佛黑色的风暴来袭,席卷长空。 为首一人头束金冠,身材魁梧,两腮虬髯,他身边骑马还有一名白衫女子,面披轻纱,绮云认得她的身形,知道她便是接过玉燕牌的寒璧。 那首领看了赫连定,仰头哈哈大笑:“赫连陛下,在下吐谷浑宁州刺史慕容拾虔,奉我家可汗之命,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赫连定见了他,脸色大变,在马上拱手施礼,大声应道:“慕容刺史,朕与吐谷浑部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朕率兵前往讨伐北凉,路经贵地,还请放行。待朕攻灭北凉,必定向你家可汗送上宝物,作为回赠。” 慕容拾虔骑在马上,指着赫连定身侧的绮云,傲慢地说道:“我家可汗说了,放行可以,但陛下身边这位名动天下的月华清妃和她怀中的皇子,必须留下为质。否则,我们怎么知道陛下攻灭北凉后,回程时会不会对我吐谷浑兵戎相见?” 赫连定闻言,目光登时冷如寒冰。他握紧御剑,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的说:“想让她们留下,除非,从我赫连定的身上踏过去!” 说罢,他跃马飞奔,拔出御剑,一道冲天剑光气贯长虹,直指慕容拾虔。慕容拾虔见他来势如虎,强压心底惧意,横枪直挡。一声铮鸣,划破苍穹,刺耳欲聋,两柄兵刃相击,从枪身一直擦到剑柄相接处,火花飞扬四溅。 慕容拾虔差点握不住银枪,带有死亡之气的的光华令他恐惧,且素闻赫连定的杀神之名,便不恋战。慕容拾虔后退几步,挥手示意,他身后的吐谷浑部士兵如潮水般的涌上前来,将赫连定和绮云等人团团围住。 ------------ 第205章 云开月明 赫连定面容冷峻威严,眼睛里全是凌厉,一手持长戟,一手持剑,左右开合。他力大无比,御剑威极长劈,盛光夺目。 寒璧见他勇猛,吐谷浑部士兵近身不得,她眼光一寒,策马从吐谷浑部士兵人群中穿过,瞬间疾驰至绮云面前,长臂伸出,五指成爪,探向绮云的肩膀。 慕容拾虔看得真切,急道:“寒璧住手!魏主和可汗有令,不得伤了此女。” 寒璧一愣,大声回道:“刺史将军,此等妖女,惑主误国,留着她作甚?我要为我家宫主报仇!”说着,她眼中杀机显现,拔出长剑,剑上寒光直逼绮云。 绮云看了她疯狂的神色,知道她不在作戏,情急之下,抱着怀里婴孩,滚落马下,藏于雪枫的腹下。 赫连定望见绮云狼狈躲闪寒璧的追杀,长戟奋力扫了一个圈,围住他的兵士纷纷倒地。赫连定突出包围,将绮云护在自己的身后。 寒璧红了眼,再次扑向绮云之时,她的身形僵硬,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腹,赫连定手中的御剑,斜里刺入,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衫。 此刻,寒璧雪白的脸,唇边一缕殷红的血丝,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赫连定,你到死还执迷不悟!你可知道,今日吐谷浑部在这里驻守,等着围剿你,是谁的主意?”她指了指呆立一旁的绮云,艰难地吐字:“是她,她早就恢复了记忆,一切将你蒙在鼓里。她……害死了我们宫主,也害死了你。你们…….为什么还对她如此痴迷……” “你说的,朕……早就知道……”赫连定对寒璧回道。他艰难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绮云,从前意气风发、不怒自威的脸,此时黯然神伤。 赫连定定定看了会绮云,迈步向她走去,身形刚动,弓弦拉开的声响传来,“嗖嗖”两声,一左一右两支箭穿过赫连定的膝处。 他屹立不倒,可是却迈不开步,只是满面悲凉和无奈地看着绮云,向她伸出的手缓缓滑落…… 看过这一切的绮云狭长的双目紧闭,浓密长睫如扇,看不清是喜是悲,有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过她的脸…… ------------------------- 夜色如墨,残星点点,月色如霜拂面,忽明忽暗。 天水行宫,绮云安然而坐,逗弄着膝上的小皇子。 他的肌肤如丝绢般光滑细嫩,小小的手白嫩精细,手背上几个小窝窝。他一岁正是学步好动的时候,喜欢缠着绮云。他爬在绮云的膝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声音软绵清脆,直揉入了绮云的心。 他伸出小手,触摸上绮云的脸,开心地笑了,露出未长齐的小白牙。绮云看着他,眼光慈爱,将他的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咬了口,他更欢乐的咯咯笑了起来。 赫连定被吐谷浑刺史慕容拾虔生擒以后,吐谷浑可汗慕容慕璝命人将夏国一干俘虏都送回了天水行宫,等着拓跋焘率魏军前来。 拓跋焘听闻吐谷浑可汗给他传递的消息后,星夜马不停蹄地赶往天水。 他赶到绮云的寝宫前,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算在面临敌人的千军万马之前,也没有此刻紧张。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绮云并没有抬头,只是低头亲昵地逗弄着小皇子。 拓跋焘一步一步地缓慢踏入,灯光下,那个温婉柔美的身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他的眼眶湿润,刚张开双臂,倏然停在半空。她那满头的白发,如三千芒刺遽然扎进了他的双眼。 拓跋焘惊骇地瞪大眼睛,上前颤抖着双手,似怕惊醒睡着的婴孩一般,轻轻地抚摸她柔顺如丝的银发,“对不起,云儿,佛狸来晚了……” 绮云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安宁地阖上眼,神色恬淡静和。她膝上的小皇子似乎不满陌生人的入侵,手脚舞动,发出“呀呀”的声响。 绮云睁眼,对他婉柔一笑,轻声哄道:“凤麟,叫娘亲,娘-亲。” 小皇子明亮的黑眸看着她,口中发出软糯的声音,“娘亲-亲……” 拓跋焘心里一震,颤着声音问她:“这孩子是…..谁的?” “他是,赫连定的。”绮云点了点孩子的小鼻头,小皇子抱住绮云的手指,送入自己嘴里磨着牙。 拓跋焘身子一晃,忍住心里的悲怆,柔声道:“云儿,只要你喜欢,我便视如珍宝。” 她转头对他一笑,皓齿微露,折射雪光,水秀的眉间似笼着一抹轻烟,“佛狸,我想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拓跋焘轻握住她的双手,认真地凝视她的眼,“你无论要做什么,我都答应。” 眼前的银发女子,雪肤依旧,眼若琉璃,正是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绮云。虽然,两人只分隔一年多,但在种种磨难之后的重逢让他们感觉恍如隔世。 二人走出屋外,只见夜空中云朵散尽,皓月如银,无垠清远。 走在路上,四周静谧,只有清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桂花绽放,暗香浮动。拓跋焘握住绮云的手,五指相扣,默默无言,心意想通已久似乎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拓跋焘随着她,心情激荡,只愿就这样一直走向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 曲曲折折,绕过几座楼宇,绮云带拓跋焘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门口把守着两名吐谷浑部的兵士,见了他们二人,身后跟着乳母抱着小皇子,忙跪下行礼。 绮云面色平和,对他们道:“两位大哥请起,我和皇上一起进去,看看故人就好。” 守卫将门打开,里面暗沉污浊,众人眨了眨眼睛,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守卫见状,忙举了火把,掌了灯进来,顷刻间,将狭小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一个在床尾抱着膝、蜷缩着身子的人立刻被惊醒。 她抬起头来,头发凌乱,脸色黯淡,见了来人,大惊之下使脸色更显惨白灰败。 “是你?你还我孩子来……”她对着绮云,顷刻发出一声尖叫,纤弱的身子力气暴增,双手成爪,往绮云身上扑来。 拓跋焘皱了皱眉,拉着绮云,后退了一步。两侧随行的守卫见了,忙上前架住她的身子,嫌恶地看着,将她押住跪在拓跋焘的脚下。 那女子抬头,对着晃眼的灯光,惊讶道:“佛狸,你是佛……哦不,你是魏国的皇上。” 她猛然醒悟过来,连连恳求道:“您行行好,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慕容绿瑛,来生给您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 第206章 不如归去 “绿瑛,你是绿瑛?”拓跋焘狐疑地看着眼前有些神志不清的女人,和声问她:“你的儿子在哪里?” 绮云淡然对拓跋焘道:“她还有一个名字,叫紫梦卿。” “紫梦卿,就是赫连定的紫妃?”拓跋焘默念道。 “不管是绿瑛还是紫梦卿,请皇上念在当年在关中时,绿瑛对您有一饭之恩,您饶了我吧…..”说着,她连连叩首,发出砰砰的声响,几下之后,她的额上便乌青一块。 见了绿瑛有些癫狂的举动,乳母手中的小皇子惊惶地啼哭起来。绿瑛见了他,双臂伸出,大声哭泣道:“孩子,我的孩子……你们还给我。” 说着,她欲起身朝小皇子扑去,却被两侧的守卫死死地压着身子。 她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污垢的脸上清朗了一些。她面上似哭似笑,诉道:“灼华公主,我无论是慕容绿瑛,还是紫梦卿,都终不敌你,这是命运么?我的一切都被你夺去,上天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 绮云微抿唇,眉色淡远,秋水空濛,手指着她:“绿瑛,你知道你败在哪里吗?因为你不通人性。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有别,就是有恻隐之心。你当年用心服侍义真,压下灭国之恨,也善待你身边的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你心底始终不平,也没有消恨。这种恨意和不平,在残暴的夏军面前被他们激发出来。你在如狼似虎的人群中求生,也变得没有人性。你协助赫连定,谋划魏宋两国大战,为了自己私利,不惜血流成河。” “我之所以在你们夏宫中能够重生,就是因为赫连定残酷之余,还有一丝悲悯。而你,比他更狠。你残忍地毁了我的孩儿,害我终生不能孕育。你说,你的罪孽深重,还可饶恕吗?” 绿瑛抬头哀求的眼神看向拓跋焘,只见他双眼幽明晦暗,仿若无边黑夜。 当他听到绮云说被夺了孩子,害她终生不孕时,他心头大震,悲恸之下伸掌掐住绿瑛的颈脖,双目通红,喝骂道:“你这个毒妇!绮云对你有恩,在攻打统万城时,她就算是自己背负各方猜忌,最后被迫远离朕的身边,也不愿你被受到伤害。你就是这样对待于你有恩之人?”说着,他狠狠地将绿瑛甩在地上。 绿瑛狼狈地跌倒在地,头发散乱,脸色木然对绮云道:“看来你们是不会饶恕我的,我的相求无疑是痴人说梦。只有一件,我致死都不明白,我已经将你毁得那么彻底,你竟然还挣扎地活着?你是如何打动王上,将他的心夺走,从此,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绮云对她疏朗淡然一笑,答道:“战国时,秦国有一个丞相,奉献远交近攻之计,助秦国天下一统,他的名字叫范雎。他早年受人嫉恨,差点死于非命,他装疯装死,忍辱负重才获得重生,终成为一代名相。他若受不了一时的屈辱,只逞匹夫之勇,何来千古传名?” 绿瑛若有所思,木然的脸上忽然生了一缕哀凉的微笑:“原来如此,你高远如鸿鹄,我本是一只燕雀,却自不量力地想和你一争长短,结果自取其辱。只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冰凉的泪水再度从她的眼中滑落,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那个骑着战马飞奔而来的玄衣男子对她回首相顾,却又缓缓离去。 窒息的感觉如海浪汹涌拍上她的胸口,她的身子软绵无力伏倒在地。她苦笑,从公主到奴婢,再到女俘,至皇妃,终至阶下囚,这条命,这口气,从来由不得自己。如今,终于可以由自己做主一回了。 她敛了敛衣襟,俯下身子,上身前倾,头伏在双臂之间,恳求道:“灼华公主,念我们主仆一场,让绿瑛干净清朗地离开这个纷乱不堪的世间吧。” 绮云低首扶了她起来,与她相对而立,为她抚了抚鬓上的乱发,“绿瑛,你去之后,你的墓碑上会刻上慕容绿瑛的名号。你的儿子,我会养大成人。他将来问我,我会告诉他,他的娘亲是慕容绿瑛。我的满头白发,是一个叫紫梦卿的女人使然。” 绿瑛的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多谢”二字含着,终没有吐出口。 拓跋焘携着绮云的手,转身离开,守卫退至门口,为他们掌灯。只听“砰”的一声响,回首之际,只见绿瑛额头相撞于壁,壁上一片殷红,她倚着墙壁软软地滑落下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凄切地唤道:“我慕容绿瑛,今日归去!灼华公主,我们来世,永不相见!” 殷红的血滴落,犹如无数花瓣飘落而下,把春揉碎。其声悲切,犹如泪尽而啼血,乱世一抹绿烟,不如归去,返回故乡。 ---------------- 回到房内,拓跋焘轻轻地掩上门。两人对面呆立半晌,绮云“嘤”的一声轻呼,拓跋焘将她紧紧搂抱入怀,莺莺娇软,是真是幻? 在他的怀里,绮云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是眼角似乎干涸,流不出眼泪。过了良久,拓跋焘才道:“云儿,这一年多来,你受苦了。你的满头发丝,我命人寻遍天下良药,为你治愈。” 绮云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他的鬓发,柔声道:“佛狸,不只是我,你竟然也两鬓斑白?可见,你操了多少心思。” 拓跋焘握紧了她的手,说道:“云儿,你在夏宫,竟然等到了我来接你的时刻,我们守得云开终见月明。云儿,我好快活!” 绮云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倘若不是赫连定有些余情,我定然活不到和你相见之日。” 说及赫连定,拓跋焘叹道:“他也是个英雄,明日我让他的三哥去探视他,听他有什么想说的。” 两人并肩坐着,互诉别来情事。拓跋焘并不问绮云在平凉的日子是怎么煎熬的,小心地避开那些伤痛之事,只是说起了她的三个兄长。 北燕新帝冯弘登基后,封慕容湮然为皇后,也藉以抬高其身价,第二年她生下儿子冯王仁。冯弘将绮云的大哥冯崇的太子之位废掉,降为长乐公。 自那场龙城变故以来,冯弘性情大变,宠爱慕容氏,对她言听计从,厌恶原配所生。冯崇和二弟广平公冯朗、三弟乐陵公冯邈,惧怕被继母迫害,祸及自身。于是,他们举郡向拓跋焘投诚。拓跋焘收纳他们为麾下,封冯崇为辽西王,冯朗为秦雍二州刺史。 绮云听说拓跋焘为自己的兄长作如此安排,感到欣慰,又转念想起那场血色变故,想起葬身火海的两个孩子,不禁黯然神伤。 拓跋焘知她心思,忙安慰道:“云儿,你莫要伤心,你有子侄可以当作亲生一般照看,再不孤独。你此生劫难已过,你有我可依,有亲同乐,一世安好。” ------------ 第207章 俯瞰江山 阴暗的地牢里,散发出狰狞的寒意。走廊里传来开门的声音,赫连昌一身紫色衣袍银色发冠,向两边迎立的狱卒点了点头,缓缓地走了进来。 赫连定背靠着墙壁,右膝曲起,双手随意地搭在膝上。他戎马倥偬,很久没有这么闲适了。听到声响,他没有动也没有转头,他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赫连昌在他对面的椅中坐下,施施然地说道:“当日,我前往平凉劝降,五弟拒绝。如今,五弟战败被擒,五弟心中可有悔意?” “悔意?”赫连定冷哼了一声,“我赫连定对自己所做之事,从不后悔。” 赫连昌见他对自己冷冷淡淡,想到拓跋焘下的令,转头见门外并没有人守着,一向傲然的他,对赫连定半赞半讽道:“其实……五弟据守平凉,奋力收复平凉,复兴大夏,三哥也是十分钦佩。只可惜,五弟因为宠爱那个女子,终究功亏一篑。没想到堂堂夏王,最终被女子算计,可惜可叹。” 赫连定直视他,他的目光深湛而微凉,“三哥,你以为你没有被那个女子算计吗?哦,我差点忘了,你心里只有墨宫主。可是,他心里从来没有你的位置,你却立誓为他报仇,在对刘义隆的宋军作战,功勋卓著,封为秦王。可笑三哥你竟不知墨川是死在我手里的。” 此话一出,赫连昌惊得猛地站起身来,死死地瞪着他,半晌方硬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赫连定扬起下巴,微微冷哂:“墨川协助拓跋焘,攻占统万,使我大夏国失去大半河山,他难道不该死吗?他的倾城之貌倾国之姿把三哥迷惑住了,只是墨川心里只有一人,就是那个女子。她容颜绝色尚在其次,七窍玲珑心,算无遗策。她一介女子,我幽禁她于平凉,没想到她胸有韬略,更胜男子,就算在绝境,她也在算计图谋。她真的如一副毒药,让人沾上了,便噬入骨血之中。” 提及绮云,赫连定一抹自嘲的笑意挂在薄唇的嘴角,看上去格外的悲凉,幽幽说道:“灼华,灼灼其华,她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比谁都要温暖,但对她所恨之人,却又比谁都要薄凉。我常听她说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王图霸业又怎样?一将功成又如何?最快乐的时候,是我和她在一起那几个月的日子……” 赫连昌默然良久,问道:“皇上和左昭仪娘娘问,临刑之前,五弟还有什么可交代的?” “左昭仪,她被封为拓跋焘的昭仪。交代?”赫连定喃喃问道,他想了一下,从怀中摸索着,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赫连昌,“如果她再问起,三哥将这张纸条,给她吧。” 赫连昌接过,收入怀中,“三哥一定为五弟做到。”说罢,他起身,与赫连定擦身而过。 出了地牢,在日光之下,赫连昌掏出那张雪白的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对你,我恨之入骨,爱之蚀心。剔骨尚可生,剖心则不能活。所以,你赢了。” “剔骨……剖心”等字眼猛然间撞入他的眼,刺进他的心,狠狠一痛。 “五弟,人道你冷血无情,不想却是个情痴。成乃智取,败乃情劫,是天要亡我赫连氏啊!”赫连昌对天叹息,双掌揉碎了纸,顷刻化为粉末,随风四散…… 吐谷浑可汗慕容慕璝将赫连定送于拓跋焘,慕璝由此被封为西秦王,占有金城、陇西等郡,和魏国关系友好密切。 赫连定送到平城后,英雄末路,在河西称雄二十五年之久的大夏国终归灭亡。 秦王赫连昌身在魏国,意图复兴夏国,后背叛北魏,向西逃走,被河西边哨将领所擒后被斩杀。他的妻子始平公主从此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自大夏国覆亡后,北方再无强敌,北魏在拓跋焘的率领下,加速统一北方的进程,也如柱础般奠定了其后代孝文帝的汉化改革。 -------------------------- 天色碧蓝,日色如金。奔腾的黄河之水如天上来,宽阔的河流在壶口狭窄的通道被汇成激流,水花四溅,吼声滔天。水光折射,七色虹架于壶口两岸,凌空一座美丽的弧桥。 拓跋焘携着绮云的手,并肩而立俯瞰黄河,日光照耀,映出一对风华绝代的剪影。天气渐冷,风高浪急,拓跋焘特地命人给绮云披了一件带风帽的斗篷。 拓跋焘爱怜地看着她,绮云一身白衣素裙,斗篷也是纯白的,风帽下露出的脸庞肤色玉曜,眉色淡远。 绮云俯看一去不复奔腾而下的大河,对拓跋焘道:“佛狸,你知道么?就是在这里,墨川与我相遇。后来,他派人把我截至朝影宫,和他学艺两载多,亦师亦友。从此,纠葛不清,接下去才有那么多的事发生。” 想起匆匆十年来的经历,竟有恍如隔世之感,细数平安快乐的日子竟没有几日。于她有恩的或与她结仇的,皆大半离她而去。只有此刻身畔站着的人,经过几番离合,终成她的良人。 拓跋焘点头叹道:“也是在这里,几十年前,我的皇祖父擒获了赫连勃勃父亲一族,将他们族人五千余人推入黄河,生还的仅有几人。他们却在乱世之中挣扎崛起,但心怀仇恨,残暴无方,最终天怒人怨,逃不过覆亡的命运。” 绮云微微转头,深深凝视着拓跋焘,行动转侧间风帽徐徐滑落,垂于她的肩上,露出她如雪银丝,纯净素白如同玉人。 拓跋焘回视她,接道:“我的皇祖父和父皇,还有无数人,也是因为那场杀戮而受累或殒命。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拓跋焘在黄河之畔,定不忘这血色教训,致力于化解族人间的仇杀,和亲修好,互通有无,化干戈为玉帛。我魏军战士勇猛,保我境域平安,使百姓能够铸剑为犁,放牛马于野,再无离散之苦。” “铸剑为犁,”她的神采被他的话点亮,两颐微红,眼眸浮光,欢乐地大声道:“绮云希望,有一日天下无战斗之祸患。” 拓跋焘抱着她转了一个圈,他们的眉间透亮,尽掩日月光华,笑声朗朗,汇入滔滔黄河之韵,“绮云,你在我的后宫安居,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这天下的事,你交给佛狸就好。” ——完—— ------------ 后记和番外 后记 黄道吉日,魏国皇宫中,窦太后主持皇后手铸金人的仪式,成者立为皇后,不成则不得立。所有的嫔妃盛装隆重到场,只除了一人。 她歪坐在软榻之上,一手拈花,一手执书,银色的发随意地披散下来。一个宫女为她捶腿,一个为她轻摇团扇。 拓跋焘进来,两个宫女上前行礼。他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他扶了绮云的肩,将她搂入怀抱,吻了吻她的鬓角,在她耳畔问道:“今日是选取皇后的日子,所有的嫔妃都要到场,你却在这儿歪着,也不出去应个景?” “你觉得,你那皇后之位,是个稀罕之物么?”她撇撇嘴,娇嗔一笑,“谁要,谁拿去,皇后要母仪天下。天下有佛狸即可,对我是虚幻的景,手中的沙。我只想每日品一本书,拈一朵花。”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拓跋焘微含下颌。 “史书中关于我的名字封号、故事经历,一概抹掉。史官不要评说,只留下无字之帖。” “善。” “我想把我的侄女儿接进宫来。她叫冯妤,小字淑媛。我亲自抚养,将来祸乱你的天下。” “好。我拓跋氏的天下,得冯氏女子的相辅,是幸事,何来祸乱之说?” “我要和卢隐邀风引月,吟诗饮茶。” “没问题。” “夏天,我要去白云山消暑度假。” “相随。” “我要去皇陵玄冰中陪伴墨川。” “随你……嗯,只有这件事不行。” “还有,最后一件。每日清晨,你为我额间的梅花添一笔妆。” “这……朕求之不得。” -------------------------- 赫连倾城番外 太极殿,龙榻之上,明元帝拓跋嗣弥留之际,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忽的一阵轻风把它们都给吹灭了。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勾勒出窗棂上繁复的图案。 忽地,地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明元帝微微转头,抬起眼睛,一个白衣女子,悄无声息地立在他的榻前。 拓跋嗣有些费劲地说道:“你来了?你是来送我一程的么?” “是。”那女子吐出声息。 “倾城,谢谢你来看我。” “不管怎么说,我们相识一场,我终应该来送送你。” 拓跋嗣清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似有了些力气,“我这一生中,感觉最为快乐的时光,就是和你在一起,还有和墨逸结拜为兄弟。我们和义兄义嫂四人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意气风发。我们游玩过那么多的地方,风景秀美,有如仙境。但也见过战乱和杀戮,见过白骨露於野,百姓流离失所的惨况。” “所以,你始终想着抛下我,选择回到平城,回到皇宫?” “我想回到平城后,安排好一切,就来接你,想给你最好的。没有想到,等我再见到你时,你却已经嫁给我的二弟。你是因为怨恨,而报复我么?” “是,也不是。” “是,就说明你心里有我。不是,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如果选择永远都不回平城,我想我们可能会像义兄和义嫂那样,在一起过上几年或十几年的日子,虽然短暂,却也幸福。但你没有,心心念念还是想回平城,想回这个牢笼。你有你的责任,而我……也有我的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拓跋嗣露出惊异的神色。 赫连倾城沉默很久,拓跋嗣以为她会避而不谈。最终,她还是开口了,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复仇的任务。” “复仇?”拓跋嗣心里一沉。 “是的,和你们拓跋氏的血海深仇。” 拓跋嗣有些震惊,有些迷惑,也有些了然。半晌,他摇摇头,无奈地开口道:“五胡乱华,群雄争霸,民族仇杀,有些仇恨终是免不了的。我不知你是哪家的遗孤,各国皇族没有人手上是不沾血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倾城,你的任务没有完成,心中是否……始终放不下?” “难得你这时还为我着想,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完成?”赫连倾城嘴角扬起,神情冷傲。 此时,拓跋嗣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依然是波澜不兴,“那么,倾城,你是复仇了?” “是”,赫连倾城微頜下首。 “当年的宫变,先帝被二弟也就是你的夫君所害,莫非你……你是幕后的推手?”拓跋嗣声音有些颤抖。 “是,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赫连倾城眼中满是得意,绝美的脸庞有一丝讥诮。 “先帝是被五石散给害的,莫非今日我也是……” “不错。五石散一旦沾上,服食有许多的禁忌,很容易被下手暗害。” “倾城,你……你究竟是谁?你非要这样,才能解你的心头之恨?”拓跋嗣颤抖地抬起手臂,手指指着赫连倾城,沉痛不已。 “如果,你遭受过我所受过的经历,就不会这样指着我了。”面对他的指责,赫连倾城依然平静无波。 “倾城,我就是不想更多的人流离失所,仇恨厮杀,才选择弃你,选择坐在这个位子上,好好做一个明君,壮大魏国,统一天下。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管不了别的,我们赫连一族才是天下。” “你是赫连一族的!你和赫连勃勃是什么关系?” “铁弗部西单于刘卫辰是我的父王,赫连勃勃是我的王兄。” “原来如此,”拓跋嗣终于明白了,当年心爱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往日的一点一滴在脑海中掠过。良久,他长叹一声:“今日,我即将前往极乐世界,你如今……可满意了?” 赫连倾城沉默无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拓跋嗣的心渐渐沉下去了,“先帝和我成这样了,再大的仇恨也该化解了吧?你的仇也报了,我只希望……你不许动我的孩儿。” 赫连倾城依然默然不语。 拓跋嗣见她没有做声,用尽力气,对她说道:“不许动我的孩儿,你听到没有?否则……我就算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手指犹自指着她,双目圆睁,似愤怒,似不舍…… 赫连倾城伸出冰冷的手指,缓缓地为他阖上双眼,喃喃道:“你前往极乐世界,再也看不见这人间的悲欢离合。人们的喜怒哀乐,人世间的繁华悲凉再也和你无关了,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