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女儿飒爽 大周,天佑十三年。 十月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让蕲州城早早的进入了冬季。 风雪过后,大地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掩盖去了关外枯黄的莽莽草原,也覆盖住了关内的屋舍和耕田。 冬日暖融融地阳光照耀着满地晶莹白雪,过去几日昏天暗地的恶劣天气顿时就成了一片残影。今年蕲州粮食丰收,百姓无忧,此刻纷纷出门踏雪,游玩嬉戏。郊外湖边双桥侧,游人不少,孩童也在雪地里玩耍得热闹。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引得游人翘首眺望。只见一群人策马奔驰而过。七、八个十来岁的少年,各个锦衣华服,恣意策马,一路欢声笑语,好不畅快。领头的女郎穿着绯色窄袖骑装,披着一件银红地绣西番莲缀狐绒的披风,跨坐在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之上。这俏丽的妆扮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格外醒目。 这小女郎不过豆蔻之年,面孔圆润,眉目如画,笑容一派天真娇俏。她一马当先,扬着鞭子,呼唤着身后的朋友。一行人欢笑着,马不停蹄地就从桥边奔过。马蹄掀起一蓬蓬雪尘,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外地客人看着好奇,问酒舍掌柜:“那是哪家女郎出行?好大的阵仗。” 掌柜道:“都是城中几个大户家中的女郎和郎君。那打头的就是刘百万家的大女郎。” “刘百万又是哪家?” 掌柜笑道:“客官初来蕲州吧?刘家有良田几十顷,铺面二十来间,是城里几大富户之一。另外还有做南北生意的孙家、朱家,更要有钱些,不过都是外来户; 。刘家却是我们蕲州本地人。” “原来是这样。”客人转着茶碗,“这刘百万倒是疼爱女儿。” “刘家女郎可是刘百万家的掌上明珠。”掌柜添了酒,道,“刘百万不但待她如珠似宝,还送她去城里上女学,同段刺史的千金一同念书呢。” “女子能断文识字也好。”客人含笑,“世间最怕女子愚昧粗鄙,不堪教化。若女子略有学识,通明达理,相夫教子更得心应手才是。” 掌柜见这客人不过弱冠年纪,却这般开明通达,更多了几分好感。他正待要多说几句,外面刘家女郎已经绕湖跑了一圈,带人来到了酒舍前面。 “阿锦,这里好破,不如回城去香思楼吃茶点吧。”一个少年皱眉看着简陋的酒棚,不情愿道。 刘家女郎坐在马上,也有些犹豫。她还未开口,忽然一阵狂风刮来,吹得人转背抵挡。就这时,刘家女郎手腕上系着的一根鹅黄色的绸带恰好松脱,竟然被风吹走了,飘飘然一路飞远。 刘家女郎顾不得风大,啊呀地叫了一声:“阿非,快!” 就见一个蓝衣少年驱马而出,追着绸带而去。那绸带越飞越高,眼见就要落在树梢上。少年忽然松开缰绳,从马背上拔起,纵身一跃,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落回马上,缎带已经抓在了手里。 旁人一阵叫好。那位年轻客人也忍不住轻声赞道:“好俊的功夫!” 坐他侧手的奴仆不屑道:“这点粗浅功夫,怎么能和郎君您比?” 客人的面容雪也似的白净,唇若丹朱,目如点漆。此刻意味深长地笑而不语,一股子与生俱来的矜持冷傲,美得让旁边打量他许久的打杂小娘子都不敢直视。他一身雪白狐裘,领子处有一溜雪里出锋,乌发如墨,更衬得目光清冷锐利,通身富贵。 那个蓝衣少年策马回来,把缎带交还到主人手里。刘家女郎摆手道:“你替我先收着。”说罢一提缰绳,就驱马朝城门奔去。其余少年男女纷纷跟上。 蓝衣少年不疾不徐地把缎带收进衣襟中,拉着缰绳,马儿在原地踏转了半个圈,面孔一晃而过。只见肤如玉雪,长眉凤目,竟然也是一个极之清俊秀雅的小郎君。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清澈锐利,衬托得整个人英姿飒爽,气宇不凡。 应是知道客人打量他许久,他也毫不客气地扫了对方一眼。对方的华服美姿却并未入他的眼,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一夹马腹,追着同伴而去。 目送蓝衣少年远去,客人嘴角的笑意加深,依旧一言不发,只低头慢慢吃酒。他姿态优雅从容,把这三文一碗的绿蚁浊酒,吃得好似极品的兰陵琥珀光一般。 那一行少年人纵马回了城,果真转去香思楼吃茶点。蓝衣少年到时,厢房里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众人吃茶说笑,也没有谁在意他进来。 少年并不在意,自顾解开了披风,找了个角落坐下,捡了一盘点心,就着淡烧酒吃起来。 席上一个女郎忽然高声道:“还是我们几个在一起自在; 。最讨厌段家和卫家,总当自己是公主般,必须得把她们众星捧月般供着,不然就阴阳怪气地讥讽挖苦人。还是官家贵女呢,那么小心眼。” 刘玉锦吃着温酒,哼道:“我也最烦她们几个。一股穷酸劲儿,偏偏在女学里还最爱拿眼角瞧人。这个也嫌弃,那个也看不起,好像自己是只凤凰似的。真有本事就回京城好了,呆在咱们这穷乡僻做什么?” 一个小郎君立即附和道:“锦娘说的是!还不是瞧不起我们都是商家。” 旁边女郎道:“做官还不容易?让锦娘她阿爹出点钱,多大的官都能捐到。” 刘玉锦不屑道:“我阿爹不喜做官,说官场上蝇营狗苟,人们虚伪贪婪,还不如做个商人老实买卖的好。” 在场的都是城中各大商家的子女,听了这话,一片叫好声。 蓝衣少年默默吃完了盘里的点心,灌了两大杯茶,终于吃饱,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刘玉锦这时也像才看到他一样,吩咐道:“阿非,你若无聊就先回去吧。吩咐厨房今晚做羊肉合子,还有翡翠丸子汤。” “知道了。”少年这才开口,声音十分清润悦耳,男女莫辩。 他利落地披上斗篷离去,屋内的少年们继续说笑。只有一个赵家女郎多看了门口两眼,对身旁的一个女郎道:“阿非好歹也算刘家的亲戚,怎么总被阿锦当个婢女使唤?” “寄人篱下,就这样呗。”那个女郎挑眉道,“谁叫她娘嫁进刘家四年了,连个蛋都没生下来。” “你看她穿的,像个小子似的。” “再像小子,也不是小子。更何况,她姓曹,不姓刘,她娘生的小弟弟才是刘家名正言顺的儿子。” 蓝衣“少年”自然听不到这些刻薄的议论,她独自一人骑着马,悠闲地穿城而过,朝刘家宅子而去。 此时正是午后最暖和的时候,街上十分热闹,一群孩子拿扫在街角的积雪打雪仗,跑来跑去。曹丹菲怕惊了马踏伤人,便下来牵着马走路边。 可她多了份心眼,旁人却未必一样。小孩子一个雪球砸扔了方向,正好砸在身后不远处的一匹马的脸上。那匹骠悍精壮的栗色大马一看也不像是脾气温顺的种,又没有主人骑着,当即就恼怒地嘶鸣了一声,扬起了蹄子。 眼看大马跺着蹄子奔过来,孩子们吓得一通尖叫,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一时间街上混乱一团,小贩掀了摊子,杂货散落一地。一个小女娃一脚踩滑,啪地跌倒在地上,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可那大马正在兴头,把孩子们追得满街跑,根本不管地上有什么,抬起蹄子就要踏过去。 就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纤瘦的身影冲了过来,扯过旁边面摊挑幡子的竹竿,伸臂横举。马匹训练有素,见了杆子就自动反应,一跃而过,避免了一出惨剧。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可那马却极通人性,像是自己自己被耍了似的,喷着气刨着土,大有再冲过来的架势。 曹丹菲一把拎起小女娃,丢到路边大娘怀里,自己则丢了竹竿,迎面向那匹马冲去; 。马亦嘶鸣一声,气势汹汹地向她冲来。 少女身影敏捷得就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地就侧身躲过,抓着缰绳翻上了马背。街边人群里爆出一阵叫好声。 曹丹菲却不敢掉以轻心。她自小在边关长大,生父又是一名猎户,她对马匹比对头绳胭脂要熟悉得多。胯下这匹马非但受过严格训练,还身经百战,不是普通载人驮货的马。而且这马性子狂野暴躁,又认生,当即就嘶鸣着扬蹄立起来,要把背上的人掀下去。 因在大街上,曹丹菲不方便驯马,便紧拽着缰绳顺势跳了下来。只是就这一上一下之间,手里的缰绳就已经被割断,被她巧手打成了一个套马结。马凶猛地从她身侧冲过,女孩侧身弯腰避让,顺手将绳子丢了出去。绳子准确地缠住了两条前腿,马儿轰然一声朝前跌倒在地。 见恶马被治住,围观的百姓鼓掌叫好起来。有家胭脂铺子老板认得曹丹菲,夸道:“曹家小娘子好身手!” 曹丹菲低垂着眼帘,客气地欠身一笑,正待钻出人群溜之大吉,就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套了老子的马?” 一个彪形大汉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一脸怒意。他肤色棕黑,身穿皮裘,腰上围着个牛皮铜扣的抱肚,还挂着一柄大弯刀,一副关外瓦茨族人的打扮。蕲州地处边关,外族人随处可见。只是百姓见此人凶狠霸道,不是好惹的,都纷纷回避。 这汉子随手就抓了身边一个矮小的男子,咆哮道:“是不是你套了老子的吗?” 那个男子吓得哆嗦,急忙指着来不及逃走的曹丹菲。众人的目光又刷地聚集在了这个纤弱少年身上。少年身量不高,虽然容貌俊秀,却也只得十三、四岁的模样。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斯文雅致,完全没法和刚才利落套马的那个身影联系在一起。 瓦茨汉子可不会惜香怜玉,拉起了自己的马,便冲着曹丹菲大步走过去。 曹丹菲冷眼扫去,道:“你的马受了惊,在街上乱踩人,我不得出此下策。” 汉子伸手就推了她一把,曹丹菲人小单薄,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汉子嚷嚷道:“狡诈汉人,分明是你想偷我的马不成,才弄伤它!” 这强词夺理的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也不服了,纷纷叫起来。 “明明就是你的马当街踩人!” “那小郎君是马下救人!” “你好不分是非,胡搅蛮缠。” “瓦茨人真是粗鲁野蛮……” 汉子越听越气,突然猛地摘下腰上的弯刀朝身旁嚷得最起劲的一个人打去。他的刀还未碰到对方就被挡住。曹丹菲飞起一脚踢在汉子的刀上,刀失了方向打了个空。围观的人呼啦啦地散开。 “打人了!瓦茨人当街打人了!” “汉人太可恶!”汉子气得满脸通红,转身就向曹丹菲扑来。 曹丹菲敏捷一闪避让开; 。她确实会点功夫,都是亡故的生父所教,但是十分粗浅,仅供防身。眼前这汉子高壮魁梧,又在盛怒之中,曹丹菲也没把握能把他打倒。她素来谨慎,便不回击,只顾着东躲西闪地逃。反正对方也欺她年幼,她逃命不算丢脸。 百姓们见一大汉追着个小郎君打,亦纷纷起哄叫骂,给曹丹菲打气。一时间,街上热闹得仿佛上元节闹灯会一般。 “真是有趣。”不远处临街铺面的二楼上,华服的少年靠着窗户望着楼下的热闹,“一个时辰前才见过,现在又碰到他。他可真是忙。阿简,你看谁会赢?” 随从探头望了几眼,笑道:“依奴看,这分不出胜负。那小郎君根本无心恋战,把那汉子当猴儿耍呢。” 俊美少年轻笑了两声,低声道:“年纪不大,倒是知道分寸。” “奴看他只会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自然不敢和人较真。不过当街拦马那一出,倒需要几分勇气。” 少年还要说点什么,忽然街上传来刺耳的哨声。衙役把游人驱散,将大汉和那蓝衣少年分隔了开来。一个披着墨青斗篷的郎君翻身下马。 蓝衣少年一看到他,立刻低下了头。前一刻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和大汉在街上你追我赶地跑地欢,此刻就成了打了霜的茄子。 段义云以前在妹妹举办的茶会上见过曹丹菲几次,虽然不知道名字,却记得住这张明媚清丽的脸。他看她一身男装,脸色就黑了几分,听衙役把事情前后经过说完,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曹丹菲感受得到段家大郎严厉的目光,脑袋埋得更低了,这才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怯姿态。 “当街聚众闹事,你可有什么话说?”段义云严厉道。 “哎呀,大郎误会了。”胭脂铺子的老板出来辩解,“是那瓦茨族的汉子的马惊了,曹家小娘子马下救人。那汉子好生不讲道理,非说小娘子要偷马,追着她打。” 旁人纷纷附和。 段义云问曹丹菲:“事情真是如此?” 曹丹菲嗯了一声,依旧不敢抬头,衣领处的乌发后露着一截雪白如玉的后颈。 段义云尴尬地咳。他无权处理此事,便交衙役出面。当街纵马伤人,按律打十板,罚五两银。因为有曹丹菲出手,马并没有伤着人,衙役便要那大汉给两家被他打翻摊子的小贩各赔了点钱了事。大汉不情不怨地掏了钱,牵着马一路埋怨地走了。 走出了几丈远,又忽然等等地打转回来,瞪着曹丹菲道:“我叫蒙剌邪,瓦茨蓝旗多都吉营的。你叫什么名字?是个好汉就告诉我!” 曹丹菲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好汉,于是道:“在下陈阿柱,城南长顺东街口陈家人。” 城南确实有条长顺街,街口确实有家大院子。只是并不是什么陈家,而是城隍庙。曹丹菲撒谎不打草稿,骗人骗得理直气壮。段义云当然听得出,在一旁皱着眉头直瞪她。 “好,我记住你了; 。”大汉哼了哼,“下次我们约着城外再好生比试一番,只是你不可再到处逃跑。你若赢了,我就把我的科亚送给你!”说着,拍了拍马脖子。 不待曹丹菲回答,这瓦茨汉子又大步走了。 你说比就比吗?谁喜欢你那匹臭脾气的马?曹丹菲冷笑了一声,正准备钻进人群里溜走,就听段义云道:“曹……小弟,我还有事和你说。” 曹丹菲翻了个白眼,灰溜溜地转了回去。 段义云大步走到她面前,像一棵松似的笔直挺拔地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让曹家小娘子越发觉得自己卑微弱小。她鼓足勇气抬头望去,看到段家大郎英俊硬朗的面容,心漏跳了一拍,又急忙低下头去。 “你……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不要再像今日这样莽撞了。女孩子家,和人在街上打闹,成何体统?”段义云责备了几句,又觉得自己和曹丹菲非亲非故,也没有什么立场指手画脚,便把语气放温和了些,补充道,“要是那汉子再来找你麻烦,便叫人来通知我。我来为你出面打发他。” 曹丹菲抿着唇,倔强地一言不发。 段义云知道她这是自尊心强,不肯领自己的好意,叹气道:“那至少多带几个侍从在身边,别落了单。这瓦茨汉子怕是记恨着你了。” 自己就是刘家半个婢子,还能呼奴使婢地出行?曹丹菲淡淡笑了一下,道:“谢大郎君关照。我记着了,以后少出门便是。” 段义云这才略微放心,“我叫人送你回去。” 曹丹菲摇头,“不用了,谢过大郎。我家不远,自己回去即可。” 说罢,朝段义云利落地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牵着马,沿着一条小巷子匆匆走了。少女身影潇洒翩翩,像是一只蓝鸟。段义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哪位佳人让堂堂刺史家的郎君这般恋恋不舍?”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段义云转头一看,露出惊喜之色,“熙俊,你……居然提前到了!” 刚才还在楼上看戏的华服少年笑盈盈地走过来,俊美风仪惹得路旁大娘子和小媳妇纷纷侧目。 “我在秦关少留了两日,这便早到了。刚才还想打听刺史府在何处,就见你在大街上调戏小娘子。” “胡说什么?”段义云笑道,“那女郎是舍妹在女学里的同窗,不知怎么女扮男装出来玩耍,惹了点纠纷。我既然见到了,不免要多叮嘱几句。” “原来真是个小女郎,我没看走眼。”崔熙俊眯着眼睛,视线投向蓝衣女孩离去的方向,“边关女儿胆量过人,巾帼不让须眉,倒是让京都那些闺秀相形见拙了。” “哪里的话?女子自然要贞静安详才好。舍妹若是像那曹女郎一样和人在街上打斗,我肯定要拘回家好生教训才是。不说旁人了,你快随我回家。家父已经念叨你好几日了。” 崔熙俊旋即一笑,色若春晓,道:“四年未见,我也很是思念舅父。”; ------------ 刘家琐事(改) 曹丹菲牵着马从侧门进了刘宅,把缰绳丢到马仆手中。马舍里的大黄狗跑到她脚下,热情地摇着尾巴。曹丹菲从怀里掏出席上捎来的一块肉铺,丢在地上,微笑着看着大黄吧唧咀嚼着。 “二娘回来啦?”一个管事走过来,问,“怎么没见着大娘?” “锦娘还在和朋友吃茶,阿罗跟着她的,常叔你放心。”曹丹菲客客气气地说,“她让我回来吩咐厨房做菜。” 管事笑道:“我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大娘要吃什么菜,我去吩咐厨房。” “羊肉合子和翡翠丸子汤。”曹丹菲说,“大娘她在茶楼吃了不少,晚上应该不会用很多。只是她今天跑马吃了不少冷风,记得让厨房熬些驱寒的热汤。” “还是二娘细心。”管事道,“对了,夫人下午身子有些不适,请了郎中来家,此刻正在看病呢。” “阿娘病了?”曹丹菲一惊,不待管事多说,匆匆朝上房跑去。 刘家太太身旁的大婢女春娟掀起帘子送郎中出来,就见曹丹菲飞奔而至。 “二娘回来啦。”春娟朝屋里道了一声,打着帘子让曹丹菲进来。 曹丹菲快步走进屋里。刘夫人陈氏斜靠在炕上,膝盖上盖着薄毯子。她已是而立之人,秀美艳丽的面容却依旧如双十女子一般明媚。正因如此,她才能以寡妇之身,带着十岁的女儿,嫁进刘百万家做填房夫人。 看到女儿进来了,陈氏立刻展露出慈爱的笑容,朝她伸出手,“这孩子,怎么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让刘家姑母见了,指不定又要怎么嚼舌根。” “管他们说什么?”曹丹菲跪在母亲膝下,关切地问,“阿娘哪里不舒服?郎中开了药了?” 陈氏听女儿这么一问,面上容光焕发,眼里光芒明亮,兴奋地低声道:“我的儿,阿娘没病。是你我母女俩的好运要真的到来了!” “什么好运?”曹丹菲听得一知半解。 春娟欢喜道:“二娘要做阿姊了; !夫人有身孕了!” 曹丹菲一愣。 母亲嫁给刘百万已快四年,一直无出,没少被刘家亲戚和左邻右舍说闲话,就连家中奴仆,私下也会拿这事嚼舌根。陈氏本是农家女,又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自己无出,也不好在刘家拿架子。于是母女俩这几年都过得十分低调,甚至还被资历深的老仆欺负。 刘百万对陈氏倒是真心怜爱,连带着待曹丹菲也很亲厚。只是刘百万只有刘玉锦一女,是亡妻所出。陈氏进门后没能生个一儿半女,纵然刘百万和她恩爱依旧,她自己说不焦急也是骗人的。 如今陈氏终于有孕,不论生儿生女,落地的都是刘家正经的嫡出,陈氏这主母的位置,也才终于坐牢固了。 想到此,陈氏更加欢喜,摸着女儿被冻得发红的脸蛋,微笑道:“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我的阿菲。你说着是刘家的养女,可这几年一直被锦娘当奴婢使唤,吃了不少苦。你放心,等这孩子落地,阿娘一定要把这个刘家上下好好整治一番,把那些欺主的刁奴发卖出去,给你出气。” 曹丹菲拉着母亲的手笑道:“家里下人大多待我还不错。我毕竟不是刘家正经的女郎,不怪他们捧高踩低。至于阿锦,她虽然刁蛮,可心眼并不坏,并未有意欺负我。看在阿爹的份上,阿娘不用同她计较。” “阿娘知道。”陈氏见女儿宽怀大度,心里更满意了几分,“她长你三个月,也快及笄了。到时候让大官给她订一门亲事,把她嫁出去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你却要多陪阿娘两年。” 母女两人偶偶私语,说了一阵话,外面又是一阵喧闹。曹丹菲听到下人在唤“大娘”,知道是刘玉锦回来了,便从母亲怀中起来,站到炕脚边。 刘玉锦风风火火地自己掀着帘子冲进来,嚷嚷道:“阿娘,我要新做一顶百花冠!” 陈氏脸上那脉脉温情一抹而逝,旋即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欢喜面孔,迭声叫道:“哎哟哟,我的儿!你是去哪里顽得一头汗?你就这么跑马回来的,不当心着了风?春娟赶快吩咐厨房熬暖汤来。我的儿,快到阿娘这里坐着,让我给你擦擦。” 刘玉锦笑嘻嘻地钻进陈氏怀里,道:“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卫家女郎,戴着一顶王永记的百花冠,说是京都里最新的样式呢。瞧她那得意的样儿!不就是一顶小冠吗?阿娘,阿娘,我也要,我要嘛!” 陈氏被她一阵摇晃,喉咙里酸水翻涌。曹丹菲眼尖手快,冲过来一把拉开刘玉锦,一手将一个铜盆接在炕下。陈氏扑在炕头吐了起来。 刘玉锦怔道:“阿娘病了?可请了郎中来?” 曹丹菲冷眼瞥她,拍着母亲的背。陈氏吐完,缓过气来,疲倦笑道:“阿娘没事,只是……阿娘要给锦娘添个弟弟妹妹了。” 刘玉锦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即开心地笑起来,“阿娘有身孕了?太好了!阿爹知道了吗?他肯定要高兴坏了!我这就告诉阿爹去!” 陈氏急忙让人把她拦住,道:“已经派了婆子去告诉你阿爹了。外面冷,你才出了一头汗,当心着凉。阿绣乖,坐下来陪娘说说话。阿菲,你去催催热汤; 。” “知道了。”曹丹菲给母亲端了一杯茶漱口,又拧了一块热帕子擦脸,这才转身出了门。 到底还是自己亲生女儿好,这么细心体贴。陈氏揉着帕子,朝女儿的背影递去极短暂的充满温情的一瞥。 转回眼前,刘玉锦又在絮絮地说起百花冠来。陈氏忍着厌烦之意,带着笑,耐心地听她唠叨。 曹丹菲出了门,就见一个婢子端着热汤走来。春娟笑道:“厨房说是二娘吩咐的,时候正好。二娘真是细心,倒是厨房偷懒,只做了一份。” “给锦娘端去吧,我不渴。” 帘子里,正一派母女情深,刘玉锦对着继母喏喏撒娇。曹丹菲侧耳听了听,眼里一片冷冷清光,转身离去。 陈氏有孕一事,果真把刘百万高兴坏了。刘家也有侍妾,却都无出,刘大官盼儿子盼了半辈子,如今才见希望,一时乐得找不到北。刘家上下的奴仆都得了厚厚的赏钱,陈氏院子里的奴婢和婆子还还多得了一件冬袄子。 待到晚上就寝时,陈氏便对刘百万道:“妾身如今有孕,刘家血脉要紧,我精力也大不如以前,这管家的事,恐怕要换人来做了。” 刘百万此刻自然对妻子百依百顺,道:“你的身子自然最要紧,当好生休息才是。只是不知道管家的事交给谁的好。家里那两个妾都蠢笨上不得台面,让她们来管,怕越管越乱。” 陈氏笑道:“夫君糊涂了,有现成的人,还需用那两个小娘吗?” “谁?”刘百万问。 陈氏伸出纤细的食指,在丈夫额头一点,“还能有谁?当然是咱们刘家的大娘,你的心肝宝贝,锦娘呀!” 刘百万握住娘子的手,皱眉道:“锦娘能行吗?我看她整天还只知道玩耍,没心没肺的孩儿模样。” 陈氏道:“锦娘过完年也就满十五,要及笄了,家里留不了她几年了。她将来出嫁,到了婆家也是要管家理事的,总不能做一辈子女儿吧。从现在开始,她跟着我学管家,也是为将来做个打算。妾身是这样想的,不知道老爷怎么看?” 刘百万连连点头,“娘子说的在理。锦娘没有亲娘,你这个阿娘倒是比亲娘还细致。有你教导她,我最放心。不过这孩子贪玩好耍,怕反而累着你。” 陈氏道:“我嫁进刘家前,也不过是一名村妇,洗衣做饭,种菜浇地,从早忙到晚,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女子。夫君放心,我若累了,就让阿菲帮衬着点。她懂的也不少。” “菲娘是个聪明孩子。”刘百万道,“明年她们及笄,这婆家,你我可要擦亮眼睛仔细挑选。” “那还用您说。”陈氏温婉一笑,靠进丈夫怀里。 刘百万第二天就把刘玉锦叫来,让她从今天起跟着母亲学着管家。刘玉锦嘟着嘴道:“阿爹知道我最烦算账,家里下人的琐事我也不爱理。姑母倒是喜欢,何不让姑母来管?” 陈氏坐一边,听到刘玉锦这话,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刘百万不悦道:“胡说什么?哪里有让出嫁了的女儿回娘家管家的。你姑母婆家对外人可说不说得清?” “家里那么多堂兄堂嫂,也可以叫来管管呀。” “早就分家,人家凭什么来管我们的家务事?”刘百万动怒,“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整天就知道玩!” 陈氏忙劝慰道:“夫君别生气。阿锦还小,慢慢和她说就是。” 刘玉锦撇嘴,道:“为什么要我来管?阿菲也闲着,怎么不叫她来。” 曹丹菲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只是温顺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陈氏笑道:“阿菲姓曹,不好算刘家的帐。锦娘你拿她当亲妹妹,可咱们不能不避嫌。” “有什么好避嫌的。”刘百万拍胸脯道,“阿菲就是我闺女,凭什么算不得我们刘家的账。就这么说定了。阿锦你和阿菲从今天起一起跟着你们阿娘学管家,都不许偷懒。” 曹丹菲很恭顺地应了下来。刘玉锦哼了一声,也当答应了。 等到刘百万出了门,陈氏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屋里,一人给了一本账本,对刘玉锦道:“我身子疲乏得很,怕支撑不了。管家的事阿菲都知道,你先看账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好了。” 刘玉锦巴不得不用听说教,卷着账本拉着曹丹菲就跑走了。 两个女孩关在小书房里算账。刘玉锦最没有耐性,拿着账本算了两页就不耐烦,于是全部丢给了曹丹菲。 “阿娘说你什么都懂,搞不明白干吗还要我来管家?” 曹丹菲把账册推回去,淡淡道:“阿娘说了,你姓刘,我姓曹。曹家人怎么能管刘家的家务事?” “阿娘就要生小弟弟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你还斤斤计较做什么?”刘玉锦又把账册推回去,“有道能者多劳,你就麻烦几日吧。反正我也管不好,到时候惹出乱子,阿爹又要训斥我。” 曹丹菲接过账册,不置可否,只问道:“先生布置的功课你可做完了?下月初一去女学,你教不出来功课,当心又吃板子。” 刘玉锦正摆弄着她那一顶新的百花冠,对曹丹菲的话不在意,“我已经写了大半,剩下的你替我做完就是。反正你会写我的字,先生看不出来。” 曹丹菲瞟她一眼,道:“帮你写功课是可以。只是我如今要管家,怕没有那么多空闲。” “哎呀,我的好阿菲!”刘玉锦放下金冠,过来挽着妹妹的手不住晃,“那功课没多少,你稍微多抽点时间就能写完。我知道你忙,你的好我都记住了。仅此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嘛?” 每次都是仅此一次,于是曹丹菲就这样帮着刘玉锦写了三年多的功课,这一次也不例外。 刘玉锦的面孔像个粉团子似的,眼睛圆溜溜,撒娇的时候显得特别娇憨可爱,任谁见了都要心软几分; 。所以她一旦求人,都没有不成功的。曹丹菲尽管心里无动于衷,也不能不卖她这个面子。她没有一口气答应,就是怕刘玉锦觉得求她太过容易,将来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不好拒绝。 刘玉锦见曹丹菲软化了几分,知道有望,又去妆盒里拿了一对金华胜,帮她插在发间。 “瞧,多配你。这对华胜就送你了。好阿菲,帮我把功课写完,回头我再让阿娘也给你打一顶百花冠。” “你就知道收买我。”曹丹菲嗔笑,算是应下了。 刘玉锦坐在她身边,一边吃着葡萄干,一边看她算账。曹丹菲做事向来麻利,一手翻账册,一手拨算盘,五指如飞,啪啪声响个不停,转眼半本账册就算完了。她拿朱笔在账册上把不清楚的款项钩出来,另外拿册子写上备注,有条不紊。 刘玉锦撑着下巴在旁边看了半晌,又是羡慕又是欣赏,忽而笑道:“阿菲真能干,难怪阿爹总说你好。你瞧你,又能陪我玩,又能帮我做功课,还会算账管家,天底下找不出更聪明的娘子了。阿菲,将来我出嫁了,也一定要把你带上。到时候你不但帮我管家,还帮我管那些狐媚子,帮我对付恶婆婆。你说好不好?” 曹丹菲拨着算珠的手一抖,算了一半的数就乱了。她顿了顿,才把算珠归位,账册翻回前几页,重新算起来。 “阿锦说什么话呢?小姊妹们长大嫁人,就是各自成家了,我怎么能陪你一辈子?你将来和你夫君琴瑟和鸣,我过去做什么?” 刘玉锦玩着发辫,天真烂漫地笑道:“我将我夫君分给阿菲就好。” 啪地一声,女孩修长的手指将一颗算珠拨了上去,珠粒相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曹丹菲提笔在册子上记下一个数,才说:“你这话真孩子气。夫君又不是珠花首饰,怎么能随便分给别人?” “要是和卫家三娘那样的女子分享夫君,我自然不肯。但是若是和阿菲你分,我有什么不情愿的?” 曹丹菲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肯把你丈夫分给我,让他与我生儿育女?” “你我不分彼此,你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嘛。”刘玉锦想当然道。 “阿锦你可真天真呢。”曹丹菲嘴角勾了勾,目光犹如清雪,透露着冷意。可眨眼之间,她已经低垂下了眼帘,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模样。 刘玉锦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想做妾。那我让你做平妻……” 一本账册丢到她面前,曹丹菲扫她一眼,道:“这是家里胭脂店的账册。你不是总气不过卫家三娘管着她家的脂粉铺子吗?你多看看这账册,也学点门道,免得总被卫三娘取笑。” 刘玉锦一听有理,便把“共侍一夫”的事放在了一边,皱着眉头翻起账册来。曹丹菲握着笔,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把胸膛里翻涌着的怒气压制了下去。急促又响亮的拨算盘声再次回响在小书房里。; ------------ 女孩口角(改) 段家郎君 段义云以前在妹妹举办的茶会上见过曹丹菲几次,虽然不知道名字,却记得住这张明媚清丽的脸。他看她一身男装,脸色就黑了几分,听衙役把事情前后经过说完,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曹丹菲感受得到段家大郎严厉的目光,脑袋埋得更低了,这才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怯姿态。 “当街聚众闹事,你可有什么话说?”段义云严厉道。 “哎呀,大郎误会了。”胭脂铺子的老板出来辩解,“是那瓦茨族的汉子的马惊了,曹家小娘子马下救人。那汉子好生不讲道理,非说小娘子要偷马,追着她打。” 旁人纷纷附和。 段义云问曹丹菲:“事情真是如此?” 曹丹菲嗯了一声,依旧不敢抬头,衣领处的乌发后露着一截雪白如玉的后颈。 段义云尴尬地咳。他并无官职,便有衙役出面。当街纵马伤人,按律打十板,罚五两银。因为有曹丹菲出手,马并没有伤着人,衙役便要那大汉给两家被他打翻摊子的小贩各赔了点钱了事。大汉不情不怨地掏了钱,牵着马一路埋怨地走了。 走出了几丈远,又忽然等等地打转回来,瞪着曹丹菲道:“我叫蒙剌邪,瓦茨蓝旗多都吉营的。你叫什么名字?是个好汉就告诉我!” 曹丹菲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好汉,于是道:“在下陈阿柱,城南长顺东街口陈家人。” 城南确实有条长顺街,街口确实有家大院子。只是并不是什么陈家,而是城隍庙。曹丹菲撒谎不打草稿,骗人骗得理直气壮。段义云当然听得出,在一旁皱着眉头直瞪她。 “好,我记住你了。”大汉哼了哼,“下次我们约着城外再好生比试一番,只是你不可再到处逃跑。你若赢了,我就把我的科亚送给你; !”说着,拍了拍马脖子。 不待曹丹菲回答,这瓦茨汉子又大步走了。 你说比就比吗?谁喜欢你那匹臭脾气的马?曹丹菲冷笑了一声,正准备钻进人群里溜走,就听段义云道:“曹……小弟,我还有事和你说。” 曹丹菲翻了个白眼,灰溜溜地转了回去。 段义云大步走到她面前,像一棵松似的笔直挺拔地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让曹家小娘子越发觉得自己卑微弱小。她鼓足勇气抬头望去,看到段家大郎英俊硬朗的面容,心漏跳了一拍,又急忙低下头去。 “你……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不要再像今日这样莽撞了。女孩子家,和人在街上打闹,成何体统?”段义云责备了几句,又觉得自己和曹丹菲非亲非故,也没有什么立场指手画脚,便把语气放温和了些,补充道,“要是那汉子再来找你麻烦,便叫人来通知我。我来为你出面打发他。” 曹丹菲抿着唇,倔强地一言不发。 段义云知道她这是自尊心强,不肯领自己的好意,叹气道:“那至少多带几个侍从在身边,别落了单。这瓦茨汉子怕是记恨着你了。” 自己就是刘家半个丫鬟,还能呼奴使婢地出行?曹丹菲淡淡笑了一下,道:“谢大郎君关照。我记着了,以后少出门便是。” 段义云这才略微放心,“我叫人送你回去。” 曹丹菲摇头,“不用了,谢过大郎。我家不远,自己回去即可。” 说罢,朝段义云利落地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牵着马,沿着一条小巷子匆匆走了。少女身影潇洒翩翩,像是一只蓝鸟。段义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哪位佳人让堂堂刺史家的郎君这般恋恋不舍?”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段义云转头一看,露出惊喜之色,“熙俊,你……居然提前到了!” 刚才还在楼上看戏的华服少年笑盈盈地走过来,俊美风仪惹得路旁大娘子和小媳妇纷纷侧目。 “我在豫州少留了两日,这便早到了。刚才还想打听刺史府在何处,就见你在大街上调戏小娘子。” “胡说什么?”段义云笑道,“那女郎是舍妹在女学里的同窗,不知怎么女扮男装出来玩耍,惹了点纠纷。我既然见到了,不免要多叮嘱几句。” “原来真是个小女郎,我没看走眼。”崔熙俊眯着眼睛,视线投向蓝衣女孩离去的方向,“边关女儿胆量过人,巾帼不让须眉,倒是让京都那些闺秀相形见拙了。” “哪里的话?女子自然要贞静安详才好。舍妹若是像那曹女郎一样和人在街上打斗,我肯定要拘回家好生教训才是。不说旁人了,你快随我回家。祖母已经念叨你好几日了。” 崔熙俊旋即一笑,色若春晓,道:“四年未见,我也很是思念外祖母。” &nnsp;; ------------ 拜别母亲(改) 阿母有孕 曹丹菲牵着马从侧门进了刘宅,把缰绳丢到马仆手中。马舍里的大黄狗跑到她脚下,热情地摇着尾巴。曹丹菲从怀里掏出席上捎来的一块肉铺,丢在地上,微笑着看着大黄吧唧咀嚼着。 “二娘回来啦?”一个管事走过来,问,“怎么没见着大娘?” “锦娘还在和朋友吃茶,阿罗跟着她的,常叔你放心; 。”曹丹菲客客气气地说,“她让我回来吩咐厨房做菜。” 管事笑道:“我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大娘要吃什么菜,我去吩咐厨房。” “羊肉合子和翡翠丸子汤。”曹丹菲说,“大娘她在茶楼吃了不少,晚上应该不会用很多。只是她今天跑马吃了不少冷风,记得让厨房熬些驱寒的热汤。” “还是二娘细心。”管事道,“对了,夫人下午身子有些不适,请了郎中来家,此刻正在看病呢。” “阿母病了?”曹丹菲一惊,不待管事多说,匆匆朝上房跑去。 刘家太太身旁的大丫头春娟掀起帘子送郎中出来,就见曹丹菲飞奔而至。 “二娘回来啦。”春娟朝屋里道了一声,打着帘子让曹丹菲进来。 曹丹菲快步走进屋里。刘夫人陈氏斜靠在炕上,膝盖上盖着薄毯子。她已是而立之人,秀美艳丽的面容却依旧如双十女子一般明媚。正因如此,她才能以寡妇之身,带着十岁的女儿,嫁进刘百万家做正房娘子。 看到女儿进来了,陈氏立刻展露出慈爱的笑容,朝她伸出手,“这孩子,怎么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让姑太太见了,指不定又要怎么嚼舌根。” “管他们说什么?”曹丹菲跪在母亲膝下,关切地问,“阿母哪里不舒服?郎中开了药了?” 陈氏听女儿这么一问,面上容光焕发,眼里光芒明亮,兴奋地低声道:“我的儿,阿母没病。是你我母女俩的好运要真的到来了!” “什么好运?”曹丹菲听得一知半解。 春娟欢喜道:“二娘要做阿姊了!夫人有身孕了!” 曹丹菲一愣。 母亲嫁给刘百万已快四年,一直无出,没少被刘家亲戚和左邻右舍说闲话,就连家中奴仆,私下也会拿这事嚼舌根。陈氏本是农家女,又是个带着孩子进门的寡妇,自己无出,也不好在刘家拿架子。于是母女俩这几年都过得十分低调,甚至还被资历深的老仆欺负。 刘百万对陈氏倒是真心怜爱,连带着待曹丹菲也如女儿一般。只是刘百万只有刘玉锦一女,是亡妻所出。陈氏进门后没能生个一儿半女,纵然刘百万和她恩爱依旧,她自己说不焦急也是骗人的。 如今陈氏终于有孕,不论生儿生女,落地的都是刘家正经的主子,陈氏这主母的位置,也才终于坐牢固了。 想到此,陈氏更加欢喜,摸着女儿被冻得发红的脸蛋,微笑道:“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我的阿菲。你说着是老爷的养女,可这几年一直被锦娘当奴婢使唤,吃了不少苦。你放心,等这孩子落地,阿母一定要把这个刘家上下好好整治一番,把那些欺主的刁奴发卖出去,给你出气。” 曹丹菲拉着母亲的手笑道:“家里下人大多待我还不错。我毕竟不是刘家正经的女郎,不怪他们捧高踩低。至于阿锦,她虽然刁蛮,可毕竟是老爷的心头肉,阿母还是不要做得太过的好。” “阿母知道; 。”陈氏见女儿并不一味怜悯慈悲,心里更满意了几分,“她长你三个月,也快及笄了。到时候让老爷给她订一门亲事,把她嫁出去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你却要多陪阿母两年。” 母女两人偶偶私语,说了一阵话,外面又是一阵喧闹。曹丹菲听到下人在唤“大娘”,知道是刘玉锦回来了,便从母亲怀中起来,站到炕脚边。 刘玉锦风风火火地自己掀着帘子冲进来,嚷嚷道:“阿母,我要新做一顶百花冠!” 陈氏脸上那脉脉温情一抹而逝,旋即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欢喜面孔,迭声叫道:“哎哟哟,我的儿!你是去哪里顽得一头汗?你就这么跑马回来的,不当心着了风?春娟赶快吩咐厨房熬暖汤来。我的儿,快到阿母这里坐着,让我给你擦擦。” 刘玉锦笑嘻嘻地钻进陈氏怀里,道:“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卫家女郎,戴着一顶王永记的百花冠,说是京都里最新的样式呢。瞧她那得意的样儿!不就是一顶小冠吗?阿母,阿母,我也要,我要嘛!” 陈氏被她一阵摇晃,喉咙里酸水翻涌。曹丹菲眼尖手快,冲过来一把拉开刘玉锦,一手将一个铜盆接在炕下。陈氏扑在炕头吐了起来。 刘玉锦怔道:“阿母病了?可请了郎中来?” 曹丹菲冷眼瞥她,拍着母亲的背。陈氏吐完,缓过气来,疲倦笑道:“阿母没事,只是……阿母要给锦娘添个弟弟妹妹了。” 刘玉锦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即开心地笑起来,“阿母有身孕了?太好了!阿爹知道了吗?他肯定要高兴坏了!我这就告诉阿爹去!” 陈氏急忙让人把她拦住,道:“已经派了老妈子去告诉你阿爹了。外面冷,你才出了一头汗,当心着凉。阿锦乖,坐下来陪娘说说话。阿菲,你去催催热汤。” “知道了。”曹丹菲给母亲端了一杯茶漱口,又拧了一块热帕子擦脸,这才转身出了门。 到底还是自己亲生女儿好,这么细心体贴。陈氏揉着帕子,朝女儿的背影递去极短暂的充满温情的一瞥。 转回眼前,刘玉锦又在絮絮地说起百花冠来。陈氏忍着厌烦之意,带着笑,耐心地听她唠叨。 曹丹菲出了门,就见一个婢女端着热汤走来。春娟笑道:“厨房说是二娘吩咐的,时候正好。二娘真是细心,倒是厨房偷懒,只做了一份。” “给锦娘端去吧,我不渴。” 帘子里,正一派母女情深,刘玉锦对着继母喏喏撒娇。曹丹菲侧耳听了听,眼里一片冷冷清光,转身离去。 陈氏有孕一事,果真把刘百万高兴坏了。刘家也有侍妾,却都无出,刘老爷盼儿子盼了半辈子,如今才见希望,一时乐得找不到北。刘家上下的奴仆都得了厚厚的赏钱,陈氏院子里的奴婢和婆子还还多得了一件冬袄子。 待到晚上就寝时,陈氏便对刘老爷说:“妾身如今有孕,刘家血脉要紧,我精力也大不如以前,这管家的事,恐怕要换人来做了。” &nnsp;; ------------ 突然生变(改) 初次管家 刘老爷此刻自然对妻子百依百顺,道:“你的身子自然最要紧,当好生休息才是。只是不知道管家的事交给谁的好。家里那两个妾都蠢笨上不得台面,让她们来管,怕越管越乱。” 陈氏笑道:“老爷糊涂了,有现成的人,还需用那两个姨娘吗?” “谁?”刘老爷问。 陈氏伸出纤细的食指,在丈夫额头一点,“还能有谁?当然是咱们刘家的大娘,你的心肝宝贝,锦娘呀!” 刘老爷握住娘子的手,皱眉道:“锦娘能行吗?我看她整天还只知道玩耍,没心没肺的孩儿模样。” 陈氏道:“锦娘过完年也就满十五,要及笄了,家里留不了她几年了。她将来出嫁,到了婆家也是要管家理事的,总不能做一辈子姑娘吧。从现在开始,她跟着我学管家,也是为将来做个打算。妾身是这样想的,不知道老爷怎么看?” 刘老爷连连点头,“娘子说的在理。锦娘没有亲娘,你这个阿母倒是比亲娘还细致。有你教导她,我最放心。不过这孩子贪玩好耍,怕反而累着你。” 陈氏道:“我嫁进刘家前,也不过是一名村妇,洗衣做饭,种菜浇地,从早忙到晚,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女子。老爷放心,我若累了,就让阿菲帮衬着点。她懂的也不少。” “菲娘是个聪明孩子。”刘老爷道,“明年她们及笄,这婆家,你我可要擦亮眼睛仔细挑选。” “那还用您说。”陈氏温婉一笑,靠进丈夫怀里。 刘老爷第二天就把刘玉锦叫来,让她从今天起跟着母亲学着管家。刘玉锦嘟着嘴道:“阿爹知道我最烦算账,家里下人的琐事我也不爱理。姑母倒是喜欢,何不让姑母来管?” 陈氏坐一边,听到刘玉锦这话,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刘老爷不悦道:“胡说什么?哪里有让出嫁了的女儿回娘家管家的。你姑母婆家对外人可说不说得清?” “家里那么多堂兄堂嫂,也可以叫来管管呀。” “早就分家,人家凭什么来管我们的家务事?”刘老爷动怒,“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整天就知道玩!” 陈氏忙劝慰道:“老爷别生气。阿锦还小,慢慢和她说就是。” 刘玉锦撇嘴,道:“为什么要我来管?阿菲也闲着,怎么不叫她来。” 曹丹菲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只是温顺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陈氏笑道:“阿菲姓曹,不好算刘家的帐。锦娘你拿她当亲妹妹,可咱们不能不避嫌。” “有什么好避嫌的。”刘老爷拍胸脯道,“阿菲就是我闺女,凭什么算不得我们刘家的账。就这么说定了。阿锦你和阿菲从今天起一起跟着你们阿母学管家,都不许偷懒。” 曹丹菲很恭顺地应了下来。刘玉锦哼了一声,也当答应了。 等到刘老爷出了门,陈氏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屋里,一人给了一本账本,对刘玉锦道:“我身子疲乏得很,怕支撑不了。管家的事阿菲都知道,你先看账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好了。” 刘玉锦巴不得不用听说教,卷着账本拉着曹丹菲就跑走了。 两个女孩关在小书房里算账。刘玉锦最没有耐性,拿着账本算了两页就不耐烦,于是全部丢给了曹丹菲。 “阿母说你什么都懂,搞不明白干吗还要我来管家?” 曹丹菲把账册推回去,淡淡道:“阿母说了,你姓刘,我姓曹。曹家人怎么能管刘家的家务事?” “阿母就要生小弟弟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你还斤斤计较做什么?”刘玉锦又把账册推回去,“有道能者多劳,你就麻烦几日吧。反正我也管不好,到时候惹出乱子,阿爹又要训斥我。” 曹丹菲接过账册,不置可否,只问道:“先生布置的功课你可做完了?下月初一去女学,你教不出来功课,当心又吃板子。” 刘玉锦正摆弄着她那一顶新的百花冠,对曹丹菲的话不在意,“我已经写了大半,剩下的你替我做完就是。反正你会写我的字,先生看不出来。” 曹丹菲瞟她一眼,道:“帮你写功课是可以。只是我如今要管家,怕没有那么多空闲。” “哎呀,我的好阿菲!”刘玉锦放下金冠,过来挽着妹妹的手不住晃,“那功课没多少,你稍微多抽点时间就能写完。我知道你忙,你的好我都记住了。仅此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嘛?” 每次都是仅此一次,于是曹丹菲就这样帮着刘玉锦写了三年多的功课,这一次也不例外。 刘玉锦的面孔像个粉团子似的,眼睛圆溜溜,撒娇的时候显得特别娇憨可爱,任谁见了都要心软几分; 。所以她一旦求人,都没有不成功的。曹丹菲尽管心里无动于衷,也不能不卖她这个面子。她没有一口气答应,就是怕刘玉锦觉得求她太过容易,将来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不好拒绝。 刘玉锦见曹丹菲软化了几分,知道有望,又去妆盒里拿了一对金华胜,帮她插在发间。 “瞧,多配你。这对华胜就送你了。好阿菲,帮我把功课写完,回头我再让阿母也给你打一顶百花冠。” “你就知道收买我。”曹丹菲嗔笑,算是应下了。 刘玉锦坐在她身边,一边吃着葡萄干,一边看她算账。曹丹菲做事向来麻利,一手翻账册,一手拨算盘,五指如飞,啪啪声响个不停,转眼半本账册就算完了。她拿朱笔在账册上把不清楚的款项钩出来,另外拿册子写上备注,有条不紊。 刘玉锦撑着下巴在旁边看了半晌,又是羡慕又是欣赏,忽而笑道:“阿菲真能干,难怪阿爹总说你好。你瞧你,又能陪我玩,又能帮我做功课,还会算账管家,天底下找不出更聪明的娘子了。阿菲,将来我出嫁了,也一定要把你带上。到时候你不但帮我管家,还帮我管那些狐媚子,帮我对付恶婆婆。你说好不好?” 曹丹菲拨着算珠的手一抖,算了一半的数就乱了。她顿了顿,才把算珠归位,账册翻回前几页,重新算起来。 “阿锦说什么话呢?小姊妹们长大嫁人,就是各自成家了,我怎么能陪你一辈子?你将来和你夫君琴瑟和鸣,我过去做什么?” 刘玉锦玩着发辫,天真烂漫地笑道:“我将我夫君分给阿菲就好。” 啪地一声,女孩修长的手指将一颗算珠拨了上去,珠粒相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曹丹菲提笔在册子上记下一个数,才说:“你这话真孩子气。夫君又不是珠花首饰,怎么能随便分给别人?” “要是和卫家三娘那样的女子分享夫君,我自然不肯。但是若是和阿菲你分,我有什么不情愿的?” 曹丹菲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肯把你丈夫分给我,让他与我生儿育女?” “你我不分彼此,你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嘛。”刘玉锦想当然道。 “阿锦你可真天真呢。”曹丹菲嘴角勾了勾,目光犹如清雪,透露着冷意。可眨眼之间,她已经低垂下了眼帘,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模样。 刘玉锦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想做妾。那我让你做平妻……” 一本账册丢到她面前,曹丹菲扫她一眼,道:“这是家里胭脂店的账册。你不是总气不过卫家三娘管着她家的脂粉铺子吗?你多看看这账册,也学点门道,免得总被卫三娘取笑。” 刘玉锦一听有理,便把“共侍一夫”的事放在了一边,皱着眉头翻起账册来。曹丹菲握着笔,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把胸膛里翻涌着的怒气压制了下去。急促又响亮的拨算盘声再次回响在小书房里。 &nnsp;; ------------ 返城遇险(改) 丹菲吹了一声口哨,一边冲出了院子。红菱嘶鸣一声从院旁的树下跑过来,丹菲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一贯利落的动作透露着慌乱,俊秀的面孔上全是惊骇焦急之色。 李娘子匆匆追出来,抓着缰绳不让她走,骂道:“你这女娃不要命了!瓦茨人多凶残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着回去送死不成?” “我阿娘还在城中,我要回去找她!”丹菲声音急而尖锐,双目里夹着血丝。 李大叔也追了过来,劝道:“城都已经被围了,城外到处在烧杀。瓦茨人见着汉人就砍,就抢。张家的男人去镇里买年货,说瓦茨大军围城围得悄无声息,防军都无准备,城里人逃出来的没几个。你一个女娃娃,年纪又小,到时候要是被他们抓住可怎么好?听你婶子的话,先住下来,等前方有了消息再说。” 丹菲使劲摇头,面色已是惨白一片,眼睛却隐隐发红。 李娘子苦苦劝道:“傻孩子,你是个女儿呀!” 丹菲仰天呵了一声,苦笑:“就是因为我是女儿,曹家才在我阿爹死后把把我们母女赶了出来。就因为我是女儿,我阿娘为我拼命谋算就怕我将来吃亏。我虽是女儿,可阿娘当我如儿子一般珍爱。此时阿娘必定牵挂我,需要我,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找她!” 说罢,一把将缰绳从李娘子手里拽了回来,扬鞭抽在马臀上。红菱吃痛,嘶叫了一声就撒腿跑了起来。 李氏夫妇望着那一人一骑远去的身影,又急又气,只得跺脚。 李大叔道:“阿菲的话也说的不错; 。万一蕲州城破,瓦茨大军扫荡过来,这村子也难保。你赶快收拾点东西,我去叫阿柱回来,我们先去你娘家躲两日。” “也好。”李娘子抹了一把泪,又不安地朝丹菲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叹着气进屋了。 丹菲策马朝着北方蕲州城的方向一路狂奔。 天光已大亮,头顶却盖着浓厚的阴云,寒冷彻骨的北风夹杂着碎雪在荒原上呼啸肆掠,像是积怨的幽灵们在哀嚎,在哭诉。干枯的树木被吹得乱舞,树枝就像伸向天空求救的手,一株株都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冤魂。 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冰冷锐痛,那些碎雪钻进衣领,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脖颈流下,再被寒风一吹,冷气浸入,冷得人止不住颤栗。 可是丹菲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红菱像是能体会主人的心情,展现出了它卓越的脚力和体力,疾驰了一路也不见疲惫之色,反而越发神勇。 这样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近了镇子。路上行人一下就多了起来,全都是携老带幼朝南逃难而去的百姓,一个个满脸恐慌,如丧家之犬。驱赶着牛车,拖着被褥粮食逃难的,都还是镇上的人。那些只带着一个包裹,或是空着手徒步而行的,则是连夜从城里逃出来。 丹菲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可是曹二娘?” 刘玉锦比丹菲大一个月,丹菲便在刘家排行老二。只有熟识自己的人才会叫她二娘。 丹菲一个激灵,立刻转头寻去,急切地在人群里搜寻,竟然看到了邻居王家的一个大管事。 那管事灰头土脸,也正惊讶地望着她。 丹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马,扑过去抓着那管事的衣襟,追问道:“我阿娘呢?刘家的人呢?他们在哪里?” 管事哭丧着脸,摇头道:“都没出来……王家,刘家,都没跑出来。瓦茨人围城太急,守城军怕敌军攻进来,匆匆就把城门关了。老奴因为恰好回城南自家住,这才赶着逃了出来。听最后一批逃出来的人说,城东大户人家最后也赶来了,但是城门已挤满人,他们都被生生堵在了后面……” 丹菲指尖都麻麻地没了知觉,松开对方衣襟,面色白得像雪一般。 “曹二娘,你也别急。”管事抹了把泪,道,“敌军只是围了城,未必能攻得下来。城里还有段刺史呢。而且听说段大郎也已出了城,去调兵遣将了。只待段大郎带兵杀回来,赶走瓦茨奴,大家就会没事。” 丹菲听到段义云脱险,刚刚松了口气,就又听管事娘子唾道:“你说得可容易!听说这次是新大汗率兵亲征,他又是个狠辣多疑、好杀好战的,外人都叫他‘鬼面修罗’。想想,围城这他的事,他竟然做得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必谋划已久了。” 管事跳着脚骂自家婆娘,“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亲戚们都还在城里呢,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管事娘子掩面大哭:“我也不想。可这逃出来的路上,谁不在说此事?瓦茨可是带了十万大军围城,可不像往年那般只是来打个秋风; 。” 丹菲身上一阵阵发冷,说不清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恐惧,心瞬间沉如了冰封的湖底。 “马?”忽然有个汉子看到了只身一人的丹菲,两眼一亮,露出贪婪的目光。他见这小郎君面嫩年幼,衣着又好,显然是个富人家,当即冲过去就想夺马。 丹菲回过神来,目光如刀一样刺过去,扬手就将马鞭狠狠地抽在那汉子手上。她下了狠力气,霎时就抽的得那人手背上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汉子吃痛,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獠奴,居然赶抽大爷我的手!快给把马交出来。省得大爷我亲自来抽你!” 这汉子一嚷嚷,旁边几个闲汉也看到了丹菲的马,哪里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立刻也贪婪地跑了过来,转眼就将丹菲团团围住。其中两个男子一左一右扑过来,一个要扯丹菲的腿,一个来抢缰绳。 丹菲冷笑一声,面色冷峻,没有丝毫惊惧神色。她手中马鞭挥舞得好似灵蛇一般,左右挥舞,唰唰几下就把这两人的手抽开,又朝他们劈头盖脸地抽去。她下手又快又狠,抽鞭子的力道却掌握得极好,每一鞭子都能抽得人红肿破皮,又特会挑地方,专抽人眼睛手指等脆弱敏感处。 几个汉子哪里想到这个看着娇滴滴的白面小儿出手居然如此狠辣,被打得哇哇大叫,抱头鼠窜。丹菲也不恋战,随即一提缰绳。红菱扬起了后蹄,啪地一脚把拽它尾巴的一个汉子踢飞,而后嘶鸣一声,跃出人群,继续朝北方奔去。 管事夫妇目瞪口呆地看着丹菲跑远,娘子呢喃道:“想不到这曹二娘竟然有这般身手。可是她怎么还朝北走?” 丹菲并非不知道北面危险,也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她实在是放心不下母亲,觉得至少要看一眼城池才甘心。如今大道上不安全,便调头钻进南枫山的密林里,走小路北上。 丹菲自幼跟着生父到处打猎,将这附近的山林都走了个遍。她记性又好,那些采药人的小道,兽穴山泉,全都如图一般印在她脑海里。她一进了山林,就好似进了自己家后院一样自在。 南枫山位于蕲州城西南,延绵数十里,是一道天然屏障,把大周国同西南蛮夷部落分开。可惜东北面并无这样的大山,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所以才有瓦茨族突然来袭的事件。 丹菲先是找了一处密林,把红菱拴在那里,然后寻到了一条被大雪掩盖的采药人的小路,朝山顶登去。这里是山南侧,植被茂密,树叶落尽的参天大树将这里围成一片与世隔绝之地。寂静的山林中,偶尔有雪团从树梢坠落的噗噗声。蓝衣少女健步如飞,急促的喘息出卖了她慌乱的心情。她就好似误入林间的一只蓝鸟,徒劳地飞着,只为求证一个不可改变的局面。 越往上走,松树越多,渐渐成林,地上的积雪反而少了,路要好走了许多。丹菲穿着的靴子已经被雪水浸湿,双脚冻得没有一丝感觉,她却毫不在乎。 昨夜梦里的一幕幕,似乎就像是生父在给她指路。丹菲依照着梦里的记忆,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的一切都和梦中一模一样!同样的巨石和灌木,同样的视野,连风都那么猎猎刺骨。而山下,蕲州城在视野里也不过拳头般大小,好似一块方方正正的霉豆腐; 。那密密麻麻的瓦茨大军就如同蚂蚁,将城团团围住。 竟然有那么多敌军! 丹菲一口气不停地爬上山,看到这个景象,双腿一软,跪倒在了雪地里。 这个情形,她恐怕就算是生了翅膀,也没法飞进城去寻找母亲。 丹菲浑浑噩噩地下了山,找着了在林中等她的红菱。马儿温顺地看着她,打了一个响鼻,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丹菲绷了半日的神经这才松了些,心中越发恐惧,终于像个普通的十四岁女孩一样,抱着马脖子掉下了眼泪。 红菱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也不免焦躁地踏了踏蹄子。 “没事的,红菱。”丹菲深吸一口气,抹去了泪,安抚爱马,“援军会来的。城不会破的。阿娘她……她会没事的……” 这样自我安慰了一番,女孩又重新镇定下来。 此刻已经过了午时,丹菲奔波了半日,这才觉得饥肠辘辘。但是她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干粮,如今她无处可去,也只有先回土丘村。 丹菲牵着马,钻出了林子,走到小道上。整个山林间就她一人一马,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再碰上逃难的流民,寂静得有些异常。丹菲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加快了速度。 忽然一阵寒风从山坳间刮过,吹得丹菲缩起了脖子。呜呜风声中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 丹菲急忙勒住马,跳了下来。 不同寻常的嗡嗡声在山谷里回响,越来越大,脚下的大地也传来细微的颤抖。猎人的敏锐赋予丹菲不同常人的警觉,她立刻判断出有一个马队正在自北而来,急速靠近。 此刻的北方,除了瓦茨大军,还有什么人能这样张狂的纵马? 那马蹄声越来越响,可见奔驰急速。丹菲立刻牵着马再度钻进了树林中。偏偏道路两旁的林子不深,走进去十来步就是山崖,除了两株岩石边的松树,别的树木又都树叶落尽无法藏身。瓦茨人若是带了狗,很容易就能把他们嗅出来。 丹菲当机立断,一鞭抽在红菱臀上。 “快走!” 红菱通人性,顺着山崖一路向南跑去。丹菲见它没了影,拔出随身的匕首咬在嘴上,手脚灵活地攀爬上了一株松树,把自己藏在了厚密的松叶后。 她刚躲藏起来,只听那轰隆声仿佛如巨石从山上滚落一般。一个汉人男子正拼命抽鞭疾驰,在他身后大约一射之地,一队瓦茨骑兵气势汹汹地紧追上来。 男子骑马正掠过丹菲藏身之处的路上时,就见一支利箭从后方射来,正中男子箭头。男子痛呼一声,身子在马上一晃。不料紧接着一箭就射中马匹的后腿。马嘶鸣一声跌倒,连着男子也一骨碌滚落雪地。 男子扶着肩爬起来,转身欲朝林中跑,又被一箭射中膝盖。 眼见逃不走了,他跪倒在地,惨烈地大呼一声:“韦钟你这乱臣逆贼,天诛地灭; !段刺史,小人有负所托,死不瞑目呀――” 话未说完,一个瓦茨骑士一马当先跃至他身边,扬手一刀,将他头颅砍下。 丹菲惊骇得抽了一口气,又急忙咬住唇,眼睛紧闭了片刻,才敢重新睁开。 只见这一队骑兵有十多人,骑士均是瓦茨武士的打扮,毡帽皮衣,腰挂兽皮刀鞘的大弯刀,面目精悍凶狠,杀气腾腾。他们胯下的马匹也都高大骠悍,训练有素,一看就知是千里良驹。 一个小兵下马捡了那颗透露给砍头的那个骑士看。那人点头,然后吩咐了几句。小兵丢了头颅,在尸身上搜索翻找。似乎找出的东西都无用,瓦茨人很是不悦,便倒了酒在尸身上,点了一把火。 眼看他们拉马掉头,朝北返回。丹菲正要隐隐松口气,却忽然见那个举刀砍人的武士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朝她藏身之处望了过来。 此时又有一阵大风吹过,松树被吹得不住摇晃。丹菲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地努力把自己藏在树冠下,暗自祈祷对方没有看到她。 那个男子却突然猛地一收缰绳,战马扬蹄嘶鸣了一声,停了下来。 他五官分明,皮肤黝黑,本来穿的比其他士兵要华贵许多,发辫上缀着宝石,显示出他不一般的身份。 他一停下来,一个副官模样的士兵急忙吹了一声口哨,所有士兵都齐齐勒马停住,整齐不说,还十分有默契。难怪他们大军可以悄无声息地潜伏偷袭。 副官驱马来到男人身边,用瓦茨语低声问:“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男子其实容貌俊朗,只是脸上始终有一股阴狠之气萦绕,硬生生糟蹋了这副好相貌。他鹰隼般的眼睛朝林中望去,落在那一株松树上。周围一株松树上覆盖着厚厚白雪。而这一株松树,虽然也盖着白雪,却是要少许多。 男子再往雪地里看,只见一串蹄印从小道延伸至林中,在松树边转了一个弯,似乎朝南去了。 “好像有流民路过,骑马进了山了。”副官也仔细打量了一下雪地蹄印,“我们要进林子去追吗?” 男子却不以为然。他冷眼注视着那株松树,嘴角钩了钩,一把将副官背上的弯弓拿了过来。副官一愣,立刻递上了一支长箭。男人舒臂,将三石大弓拉满,箭矢如闪电一样嗖地一声射进了松树的密叶之中。 山风刮过,松树轻轻摇摆,并无其他动静。 “世子?”副官提醒,“可要继续赶路?” 男子有几分扫兴,把弓丢了回去,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副官松了口气,随即又吹了声口哨,指挥士兵继续前行。 等到他们走远了,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松树上才传来微微的动静。一个瘦小的人影从树上缓慢地滑了下来,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支箭!; ------------ 梦中白鹿(改) 女儿口角 刘家的婢子去殿上探了一圈,回到后面女眷歇息的厢房里,笑着对刘玉锦和曹丹菲道:“原来是段家女郎来上香,段家大郎和另外一个郎君陪同着; 。那个郎君生得好相貌,像是神仙似的。娘子们都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儿,围在旁边议论纷纷。” 刘玉锦一听是段宁江,就不禁冷笑一声,道:“你又没见过神仙,哪里知道神仙是什么样?这段宁江惯会装模作样,上次女学里王家女郎带了个俊朗的护卫,她这次就不知从哪里也寻来了个俊俏的小厮来。还是大姓家未出阁的女郎呢,这样攀比不嫌丢脸么?” 那婢子道:“奴看那个郎君身穿绫罗,头戴金冠,不像是侍从,倒是位大姓郎君。段家大郎对他也甚是有礼。” “蕲州成里除了段家大郎外,还有什么平头正脸的郎君?”刘玉锦不信,放下茶碟站起来,“我去看看段宁江又在搞什么名堂。” 曹丹菲一直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吃茶,这下才不得不拉住她,道:“你别胡闹。要是和段宁江撞上,免不了又要见礼。她素来高傲不理人,你吃她一肚子冷气,还不是自找不快?” 刘玉锦倔强道:“我就是去看看,不让她看到就是。当我想和她说话似的。好阿菲,你陪我吧。” 曹丹菲自然不敢放刘玉锦一个人去胡闹。回头刘玉锦惹下什么乱子,还不是劳累她去收拾烂摊子? 曹丹菲陪着刘玉锦出了厢房,穿过廊庭。段宁江已经把前殿的菩萨都拜完了,转去了西殿。刘玉锦老远就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朱红袄子珊瑚罗裙的女郎进了大殿,那人不是段宁江是谁?她急忙跟了过去。曹丹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紧追而去。 崔熙俊正斜靠在殿门边的游下,朝对面几个打量他的小娘子抛眼风,逗得她们面红耳赤地吃吃笑。忽而见一个翠绿的身影从身侧一闪而过,轻盈灵敏得就像一只碧蝶。他急忙转过头,只看到那个敏捷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里。 “是……她?” 曹丹菲在人群里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才捉到刘玉锦的袖子。 刘玉锦站在一个罗汉像后,像个小贼似的打量着正在佛像前磕头的段宁江。段宁江身边除了婢女婆子,就只有段义云站在一旁,哪里有那个神仙般的郎君在。倒是段义云今日穿着珍珠银色的缎袍,劲瘦的腰间勒着一条青玉带,整个人挺拔俊朗,犹如一株挂雪的青松一般。 曹丹菲怔了怔。段义云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朝这边望过来。曹丹菲急忙拉着刘玉锦藏到佛像后。 “兴许是阿谷那丫头看走眼了。”曹丹菲道,“我们回去吧。他们就要过来了。” 刘玉锦扫兴,闷闷不乐道:“我知道你在笑我。是,人家是刺史之女,官家千金。我却只是商人之女。纵使刘家有千百万的家财,我和和她还是有云泥之别。人家压根儿就不屑和我比。” “我没笑你,你自己也别总妄自菲薄。”曹丹菲拉着她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和活法,知足者才长乐。” 刘玉锦笑了笑,“阿菲,你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倒是活得洒脱。” 曹丹菲但笑不语。她怎么能不洒脱?她本来是猎户之女,因为母亲嫁了富商,自己也才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这一切本来就不是她的,别人随时都可以夺去,她归根结底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贫家女。所以她从来不和别人比,不嗔不嫉,想要什么,就自己努力去取好了。天下没有什么是该别人理所当然送到你手边的。而只有自己下功夫拿到手的东西,才能握得牢固。 两个女孩各有所思地走到大殿门口,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娇笑,“这不是刘家大娘吗?怎么只带着一个婢女就来上香?刘家不是号称有百万之财,怎么在亲生女儿身上却抠门若此?” 这样尖酸刁钻,必然是卫家女郎无意。 果真,卫家三女郎卫佳音穿着件簇新的湖蓝罗袄,抱着镀金铜手炉,笑盈盈地拦在刘、曹二人。她生得浓眉大眼,笑起来本来该爽朗亲和,可偏偏性子偏激心眼狭小,如今看来满脸奸相。 卫家也是大姓之家,身份比段宁江略低一点,但也是蕲州城里领头的官家千金。刘玉锦和曹丹菲平日在女学里可没少受两人排挤。 段宁江自恃是刺史千金,行事一派孤傲清高,从不拿正眼瞧两人。卫佳音却是最爱拿两人寻事,不是在女先生那里揭露刘玉锦的功课是曹丹菲代做的,就是挑衅着刘玉锦和自己吵架拌嘴。女先生自然偏心几个官家的女郎,挨罚的只有刘玉锦和曹丹菲。 刘玉锦恨卫佳音恨得牙痒,一听对方这么一说,张口就回顶道:“我带什么人来上香关你什么事?你又哪只眼睛看见刘家抠门了?我这一支簪子就抵你这一身行头!” 曹丹菲拉不住刘玉锦,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不禁叹气。刘玉锦平日吃了这卫佳音不少苦头,怎么还学不乖,说话依旧这般没心眼。 卫佳音果真嗤笑道:“刘女郎莫嚷嚷了。蕲州城里谁不知道你们刘家是暴发户?我们卫家是诗礼人家,自然清贫。刘女郎何必到我面前来炫耀?” 话音一落,卫家的婢女就在旁嘻嘻笑起来。 刘玉锦面红耳赤,这才反应过来,气道:“你……分明是你说的……阿菲!” 曹丹菲被点了名,不得不出来助阵――就如往常一样。倒是刘玉锦,卫佳音笑曹丹菲是她丫鬟的话没听到,只记得人家讥讽她穷。 曹丹菲拉了刘玉锦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轻言细语地对卫佳音道:“卫女郎切莫再作弄我家锦娘了。她性子直,心眼单纯,不会同人使歪作怪。卫女郎何不找个和你势均力敌之人一分高下呢?” 这话拐着弯骂卫佳音小心眼多作怪,仗势欺人。蠢笨如刘玉锦都能听出来,更何况卫佳音。卫佳音当即气红了脸,狠狠瞪着曹丹菲。曹丹菲依旧一副温顺老实的模样,低眉顺目,任哪个外人看,都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这个曹丹菲,惯会做小伏低,在女学里就是这副样子。看着老实受人欺负,其实油滑得像泥鳅,若不是总代刘玉锦受过挨罚,没谁能挑出她的错处。连女先生这般偏心的,心里都喜欢她,私下也多有关照。 “好一副伶牙俐齿!”卫佳音冷笑道,“看来刘家养你真有用处。刘玉锦带你出门,倒是省下了一条狗。” &nnsp;; ------------ 进城寻亲(改) 瓦茨汉子 曹丹菲抬眼一扫,冷冷的目光让卫佳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听曹丹菲淡淡道:“卫女郎出门到是呼奴使婢,热闹得紧。可见卫家对您是真心关爱。想必把您放在蕲州十来年不过问,必定有什么苦衷。” 卫佳音出生不久就被抱养给无出的大房。卫家二房官运亨通,官拜国子监祭酒。大房却资质平平,回了蕲州老家办了个书院,做了山长。大房娘子后来自己生了一儿一女,虽然待卫佳音如往常一般,但是究竟比不过自己亲生的儿女。被亲身父母送人一直是卫佳音心中的痛,曹丹菲这一句话,不啻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看着卫佳音脸色白里偷着青,刘玉锦欢快地想鼓掌叫好。曹丹菲有先见之明,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把她阻止住。 寺庙里人来人往,两家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女孩子们若就在这里吵闹,名声传出去了也不好听。 “卫女郎慢行,我们有事,先告辞了。”曹丹菲眼看镇住了卫佳音,也不恋战,拉着刘玉锦匆匆走了。 刘玉锦还依依不舍,回头看到卫佳音凶狠地瞪着她们,她拉着眼皮朝卫佳音做了一个鬼脸。 “阿菲真棒!就该这么回敬卫家这丫头!青天白日地又没招惹她,平白扑过来乱吠一通,当谁才是狗呢。” 曹丹菲斜睨她,“你现在到伶牙俐齿了,刚才怎么半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家那是慌了。”刘玉锦委屈道,“阿菲你是知道我的。我一慌,就六神无主,舌头打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再说了,我有阿菲你在,干吗自降身份和她吵嘴?” 你和她吵嘴就是自降身份,那我和她吵嘴又是什么? 好端端的话,从刘玉锦嘴里出来,总要变个味。不怪段、卫二人和女学里的那些女郎这么讨厌她。 曹丹菲冷笑一声,忽而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她警惕地转头回望,只看见一群群香客,并没有发现异状。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因为怕刘玉锦再生什么事,曹丹菲拉着她离开前殿后,招呼上婢子们,打道回府。她如往常一样,先把刘玉锦送上牛车。自己正要上车之际,忽然听到婢女阿谷惊呼了一声,一阵风袭了过来。 曹丹菲敏捷地朝旁边一跳,躲过了那只抓自己的手,喝道:“什么人?” 来人愣了一下,也似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得体。那只伸出的手改为挠头,络腮胡子的大脸,眼睛瞪如铜铃。 “咦?像,真像!连嗓音都像!”汉子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曹丹菲,道,“小娘子,你可姓陈?家里可有兄弟?” 曹丹菲惊愕,一时没有说话。眼前这个汉子,就是前些日子在大街上因马而起争执的那个瓦茨人。万万没想到两人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阿谷是陈氏房里的婢女,对曹丹菲很是忠心,急忙抢到她身前,拦着那大汉,叱道:“哪里来的泼皮贼子,想调戏我们家女郎,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你速速走开!不然我们喊将起来,让衙役把你拘去,你也讨不了好!” 瓦茨汉子嘿地一笑,道:“你们大成的婆娘也有几分泼辣,倒不全是弱鸡病兔儿。你这小丫头走开,我有话问你家女郎,和你无关。” 阿谷拦着不肯走,叫道:“我家女郎岂是你可以冒犯的?光天化日之下,你休要胡来。我这就叫人了!” 这时,曹丹菲伸手在阿谷肩上拍了拍,道:“没事,别叫; 。我来和他说。” “二娘……” 曹丹菲推开阿谷,坦然面对那瓦茨汉子,道:“我便是那日之人。你待如何?” 瓦茨汉子猛地一拍额头,“我就说看着实在像!原来竟然是女子。罢了,走,走!说好了要再比试一场!”说罢就来拉曹丹菲。 阿谷登时惊叫起来,扑过来阻拦。车夫和婆子也纷纷喊叫,那车夫举起鞭子就朝瓦茨汉子抽去。 瓦茨汉子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反手一把将鞭子抓住,用力一扯。车夫来不及松手,被拽到在地,磕掉了一颗牙,满嘴都是血。 一看见了血,围观的人顿时哇地一声叫开了。 “瓦茨汉子打人了!” “瓦茨人当众抢人家女郎了!” “出人命了!” 那瓦茨汉子一手拽着鞭子,一愣一愣地,搞不清楚自己不过是抓了一条鞭子,怎么又把事情闹大了。他恼羞成怒,气呼呼地把鞭子往地上甩,道:“你们汉人真是奸诈!” 人群团团围了过来,几个男子气愤不已,却又顾忌着瓦茨族身强体壮,不敢贸然上前。倒是其中有个赵姓书生,见站在牛车边的那个小娘子秀丽明媚,正是以前在女学门口见过几眼的刘百万家的女郎。刘家只有这一女,百万家财将来都会做嫁妆。 想到此,赵书生动了心思。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板和那瓦茨汉子的拳头,又想今日刺史郎君也在庙中,不会袖手不管。于是算准了时机,一头撞了过去。 曹丹菲正想和这瓦茨汉子理论几句,就见一个书生像没头苍蝇一样冲过来。那瓦茨汉子自然也看到了,退了一步让开,再伸脚一拦,那个书生就当场跌了一个狗啃屎。旁边围观的人再是义愤填膺,这时也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赵书生倒是抗打击,抹着脸站起来,挺着单薄的小身板,张开手臂拦在曹丹菲身前,对瓦茨汉子道:“兀那贼人,若想抢走刘家女郎,得从小生身上踩过去。” 别说瓦茨汉子一头雾水,就是曹丹菲也忍不住吐槽,心想你这两排肋骨的身子,甚至还经不住我两脚。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二百五,凑什么热闹? 瓦茨汉子啼笑皆非,道:“我不过是要和她比武,哪里是抢她?这里没你的事,赶快走开。” 赵书生的脑子水泼不进,一副引吭就义的架势,高声道:“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让你靠近她一步!” 他大义凛然,只可惜一脸湿泥,两道鼻血长流,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曹丹菲听着实在不耐烦,将赵书生一把推开,伸出脚在地上一挑,就把那条鞭子握在手中。她握着鞭子,在空中一抽,鞭子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啪的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nnsp;; ------------ 真面示人(改) 这大概是刘玉锦活了十四年,第一次被人扇耳光。丹菲这拉弓射箭的手,力气又大,又故意使足了劲,把刘玉锦打得头昏眼花,白嫩的脸蛋上立刻就浮起了五指印。 刘玉锦被打傻了,捂着火辣辣的脸,结结巴巴道:“阿……阿菲,你干吗打我?” 丹菲狠狠瞪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要是想再这么哭哭闹闹地招蛮夷人过来,我就干脆先一刀杀了你,免得你被糟蹋了,不能清清白白的走。我也算对得起你爹这几年对我的养育之恩。” 刘玉锦吓得面色惨白,泪水不住滚落,声音却小了很多,哭道:“我……我也不想的。可是阿爹……阿爹……” 她又伏在刘百万身上,呜呜哭起来,却总算听了丹菲的威胁,不敢大声了。 刘玉锦再娇生惯养,也不至于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犯糊涂。她可是眼睁睁看着瓦茨人冲进家里来,砍死家丁,然后抓着婢女就地**。继母陈氏毅然撞壁自尽,可她年纪还小,她不想死,刘百万也舍不得她死,才拼着命把她藏在柴房的坛子里。 刘玉锦是在坛子里听着父亲在外面遇害的,只是她心里总存着念头,觉得父亲或许逃过一劫。如今见着刘百万的尸身,才知道一切期望都破灭了。家破人亡。 也是刘玉锦运气好。刘家值钱物品不少,瓦茨人光抢夺那些古玩玉器,不屑搜后院柴房。不然,随便来人放把火,她也难逃一劫。 丹菲跪在一旁,握着陈氏的手,随着刘玉锦一起也默默地掉了一阵眼泪。 天色不早,两人一起将父母掩埋了。丹菲拆了一块门板做墓碑,姊妹两人没有香蜡纸钱可烧,只好对着墓碑多磕了几个头。刘玉锦忍不住又抱着丹菲呜呜哭起来,丹菲抬了抬手,到底没有推开她,也跟着又哭了一场。 葬完父母,刘玉锦问丹菲:“家里可还有其他什么人?” 曹丹菲摇头,“当时没死的,怕冻也冻死了。” 刘玉锦红着眼睛,道:“阿菲,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这是刘玉锦最常问的问题。她其实主意不少,女学这帮闺友玩耍,都是她出新点子。只是一旦遇到困难,碰到棘手之事,或是需要收拾烂摊子,她便会无辜地望着丹菲,问,怎么办? 曹丹菲冷冷看了刘玉锦一眼,没有回答,扭头走出了后院。刘玉锦急急忙忙跟过去。 “阿菲,你既然能进城,那我们就可以出城了?” “闭嘴!”曹丹菲丢了一记白眼过来,“我说过,你再嚷嚷引来恶人,我就先送你上西天; !” 刘玉锦瘪着嘴,委屈道:“你怎么那么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曹丹菲猛地站住。刘玉锦差点撞在她背上。丹菲回头盯着她,冷笑道:“我以前怎么样?你说来听听,我以前是怎么样?” 刘玉锦被她骇人的目光一扫,像是被利剑插进胸口一样,呼吸都忘了,踉跄后退两步。 记忆中那个温顺腼腆、好脾气的继妹,短短数日,摇身变作眼前这个凌厉霸道,充满敌视的少女。丹菲连眉梢里都带着对刘玉锦的鄙夷和厌恶,看她的眼神仿佛如同看一只癞皮狗。 曹丹菲变了,或是她本就如此?刘玉锦这颗才经历了灭门大难的脑子实在反应不过来,于是只有又哭了起来。 丹菲翻了一个白眼,丢下这个鼻涕虫,朝陈氏居住的正屋走去。这个院子虽然也被洗劫过,但并没有被火烧。眼下她们要找个地方暂时歇脚,也只有选择这个院子了。 “我们何时出城?”刘玉锦抹着眼泪跟在丹菲身后,不安地问,“阿爹要我去梨花镇找我姑母,他们会收留我们的。阿菲,你觉得如何?” 刘百万有个妹妹嫁给梨花镇的一家富户,丹菲是知道的。梨花镇在东南面二十多里的地方,如今也不知道遭了兵乱没。这刘家姑太太素来不喜欢陈氏母女,丹菲想她是不会容得下自己的。不过如果能把刘玉锦丢给她姑姑照顾,自己倒是省了一桩事。 “回头出了城,你自己晓得路去吧?”丹菲问。 刘玉锦猛地盯着丹菲,“阿菲,你不同我去?” “她是你姑母,又不是我姑母,我去作甚?”丹菲白了她一眼,跨过满地洗劫后的狼藉,检查剩余下来的东西。 刘玉锦紧跟着她,道:“你不去那,那要去哪里?你要回你原来的村子里?” “我去哪里和你无关吧。” “怎么和我无关?”刘玉锦拉着丹菲的袖子,“我们是姊妹呀,不在一起怎么行?” “你当我是姊妹了?”丹菲回头,朝她嗤笑一声,把袖子抽了回来。 刘玉锦脸涨红了,讷讷道:“以前……以前是我不对……阿爹也说我霸道。我改还不成?阿菲,我再也不对你呼来喝去了。你可不要丢下我不管。” “烦死了!”丹菲低喝了一声,冷漠道,“你我又不是血亲,如今父母双亡,我们俩大难临头各自飞。看在你爹养我一场,我把你送去你姑母家就是。你别在这里啰里八嗦地惹人烦,闲着没事就去后院搬点柴来,再去厨房看看可有剩着的米面!” 刘玉锦被骂了一通,咬着唇委屈地站了半晌,看丹菲自顾在屋里翻找,一眼都不看她。她自讨没趣,只好灰溜溜地去了厨房。 瓦茨人抢走了金银古玩,倒是没怎么动被褥衣服。丹菲知道陈氏的衣箱里都有压箱钱,她逐一查找,每个箱子的角抠开,各掏出了四锭小金元。她又寻着了陈氏置办在她名下的私产田契,和一卷飞钱; 。田契是城外的一个小庄子,来时丹菲就已经探查过,有一队瓦茨士兵占了那里,现下是去不得了。好在飞钱大约有四百多贯,足够丹菲傍身。 丹菲收好了东西,目光落在墙上那处血迹上,鼻子又开始发酸。她用力摇了摇头,把翻出来的厚被褥抱着,出了主屋,进了抱厦里。 把炕铺好,刘玉锦就寻了过来。丹菲看她两手空空地回来,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什么都没说。刘玉锦却好奇地问:“我们要住这间屋么?这里还有好几间大屋都没有被烧,住厢房也比这里好呀。” 丹菲冷声道:“你若不肯,大可自己寻个地方住,我不拦着你。” “不,不!”刘玉锦急忙摇头摆手,“我和你睡。阿菲,你可不要丢下我不管!” 丹菲很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柴呢,米面呢?” 刘玉锦撇嘴道:“柴好大一捆,我搬不动。厨房里面被搅得一团乱,米面都被抢走了。” “那其他的呢?干豆呢?腊味呢?芋头呢?” 刘玉锦瞪着她漂亮的杏眼,一脸茫然。显然她一看厨房的凌乱样子,就折返了回来,根本就没有寻找。 看到丹菲鄙夷的神情,刘玉锦急忙解释道:“厨子他们都……都死在那里。我……我不敢……” 丹菲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刘玉锦,大步朝外走去。刘玉锦苦着脸揉了揉被推疼的地方,紧跟着丹菲。 瓦茨人占着城,那么多人要吃喝,厨房和地窖都是洗劫的重点。丹菲清点了一番,找到了半灌粗盐,一罐猪油,一小袋子大豆,几个散落的芋头,然后就是几捆干菜。 丹菲翻出一个铁锅,把东西丢进去,让刘玉锦端着先带回院子里,自己跑了几趟柴房,把所有的干柴都扛来了。刘玉锦终于懂了点事,又去厨房里翻找出了一些还没碎的碗盘筷子,甚至还把一个散了架的木凳子也拿了回去做柴烧。 丹菲去养畜生的棚子里转了一圈,拎了一只糊满鸡屎的死鸡出来。许是瓦茨人抢家畜的时候太急,把鸡踩死了,也没注意。如今天寒地冻,鸡被冻成一块肉饼,但至少还能吃。 刘玉锦看着这只鸡,就露出一副作呕的表情,“阿菲,你要吃它?” “现在不吃。”丹菲把鸡丢在雪地里埋起来,“等出了城,万一找不到吃的再吃。” 刘玉锦更加反胃。 丹菲也没烧炕,只升起了一个小炉子,然后烧了一锅热水,把豆子和干菜丢进去煮了。 刘玉锦饿了一整天了,如今闻着菜香,肚子开始打鼓。丹菲看煮得差不多了,往汤里加了盐和猪油,然后舀了一碗起来。 刘玉锦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可丹菲看都不看她,自己吹着汤,慢慢吃起来。刘玉锦讪讪地缩回手,自己拿了碗去盛汤,不禁又红了眼。 刘玉锦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粗粮,她连吃鱼都只吃鱼鳃肉,连鱼肚皮肉都瞧不起; 。如今虽然独自饿得很,可是捧着这清汤寡水的饭食,想到自己几天前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想到自己惨死的父亲,刘玉锦就忍不住掉金豆。 丹菲吃完了自己那份,放下碗,伸手就把刘玉锦手中的碗夺走,又大口吃起来。 刘玉锦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她素来娇蛮,因为突遭大变,受了丹菲半日的气,也没有发作,如今饥饿难耐却被人夺食,教她再也忍不住了。 “曹丹菲!”刘玉锦跳起来,指着丹菲叫道,“把我的饭还给我!” 丹菲吹了吹汤,慢条斯理地嚼着豆子,抬头扫她一眼,道:“什么你的我的?刘玉锦,你还当自己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刘家大女郎吗?我告诉你,这世道上的规矩,素来就是,谁抢到,就是谁的!” 刘玉锦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嘴巴哆嗦了半天,才道:“你这分明就是强抢!” “我就抢你,怎么着了?”丹菲又往嘴里送了一勺豆糜,“食材是我找的,柴火是我搬的,汤食也是我煮的。分你吃,你不吃,那我自然要抢过来吃。” “这……这……这东西都是刘家的!”刘玉锦脑子终于渐渐转过来。 可丹菲嗤笑一声,道:“刘家没了。刘玉锦,你醒醒吧!你爹已经死了,刘家没了!” 刘玉锦怔了怔,泪水又哗哗地涌了出来,道:“阿爹才走,你就欺负我。阿菲,你欺负我!” 丹菲冷笑,“有得吃时你不吃。你这眼泪留着等饿肚子的时候再掉吧。” 说罢,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的东西吃完了。 刘玉锦再迟钝,这时也知道扑过去把锅端了过去。锅里还剩半碗豆渣,她也顾不得烫,急忙大口吃了,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丹菲冷眼看着她。刘玉锦抬头瞪她,道:“阿娘也死了,你怎么就不伤心?” 丹菲面色冷峻地看着她,老成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尖酸道:“阿娘死了,你倒活下来了,你运气素来好。” 刘玉锦委屈道:“阿娘的死又不是我的错。她虽不是我生母,可这几年待我如亲儿一般,她死了我也伤心难过。” 丹菲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刘玉锦抹了把泪,道:“我知道,你现在嫌弃我是累赘。你放心,等你送我去了姑母家,你若愿意留下,我会继续待你如姊妹。你若要走,我让姑母给你一笔钱。总之,我不会亏待你的……” “够了!”丹菲喝道,“好生吃你的饭,废话怎么那么多?” 刘玉锦瘪着嘴,一脸委屈。丹菲看得一肚子气,站起来朝外走,一把拉开了门,随即愣住。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赫然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蓬头垢面,双目赤红,和丹菲一照面,随即露出令人作恶淫笑。; ------------ 首次杀人(改) 丹菲条件反射地砰地关上了门。刘玉锦不明就里地瞪着她,道:“你又发什么脾气?” 这时,外面传来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乖乖的,这里果真藏着两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倒是没有便宜了瓦茨狗贼。小美人,不要怕。让大郎来好好疼爱你们。快快把门打开,让阿郎我进去!” 刘玉锦的脸刷地白了,手里的锅哐当掉到地上,汤水全都倒了出来; “没出息。”丹菲丢给她一记白眼,旋身奔向屋角。 刘玉锦傻乎乎地看着她,就听砰地一声,门被那地痞给踢开了。她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被那人一把拉扯了起来。 “小娘子,莫怕呀,哥哥我疼你。” 刘玉锦惊恐地挣扎,尖叫着:“阿菲!阿菲救我!” 丹菲猛地转过身来,手上正拿着她混在柴棍里带进城的弓箭。 那地痞根本没将她手中的武器放在心上,反而哈哈笑道:“装得也像副样子。只是小娘子你这小细胳膊,拉得动这弓吗?” 丹菲一言不发,抽出一支箭架上,拉开了弓。她低声喝道:“放开她。我饶你不死。” 汉子仰头哈哈笑,“好一匹胭脂马,还会撩蹶子呢!大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回头等我兄弟来了,我们一起好好疼你……” 话语尾音未完,就被嗖地一声打断。短暂的寂静中,地痞难以置信地低头下,看到胸口插着一支笔直的箭,那箭羽还在微微颤抖。他脸上狂放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去,混合着震惊、恐惧与愤怒,表情顿时变得极其狰狞。 刘玉锦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男人,地跌撞撞地扑到曹丹菲,抓着她的衣角,浑身哆嗦。 丹菲又抽出一支箭,拉开弓,将锋利的箭头对准前方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看她,嘴里发出野兽一般愤怒的咆哮声,捂着胸口扑过来。 丹菲手臂绷紧,用力一拉弓绳,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箭划破空气直射而去,瞬间就贯穿了男人的喉咙。 鲜血一股股溅射而出,男人抽着气,手胡乱地抓着脖子上的箭。丹菲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他的喉咙已经被穿破,别说出声,就连呼吸也再无可能。 这是丹菲从生父那里学会的看家本领。打猎时看中猎物,就靠这招一箭毙命,又快又很又准。 男人踉跄地朝丹菲迈了一步,继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甘心倒下。他抽搐着,逐渐平静,短短几息过去,就再无声息。 刘玉锦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可依旧被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栗。她紧抓着丹菲的衣角,声音都变了,问道:“他死了?” 丹菲正要回答,忽然刺耳听到了什么,低声吩咐道:“呆在屋里。”然后跨过地上的尸体,敏捷地冲出了屋。 刘玉锦看着地上鲜血淋淋的新鲜死人,尤其这人还死不瞑目地瞪着她,她哪里还敢留在屋中。她哆嗦着绕开尸体,也追着丹菲跑了出去。 丹菲握着弓,悄悄地躲在院门边。看到刘玉锦不听她叮嘱跑了出来,她只有狠狠地剜了一眼。刘玉锦这时觉得她比死人更可怕,傻站在屋门口,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丹菲听到院外的人声近了,使劲朝刘玉锦摆手,让她藏起来,刘玉锦傻乎乎地左右看,不明白她的手势; 。丹菲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拉弓朝她放了一箭,箭射在她脚边的雪地里。刘玉锦这才惊跳起来,依旧不敢回屋,只好躲在墙角。 这时院外人声已经很近了,幸好只有一个人。 “阿大?阿大?”那个男子低声抱怨着,“莫非进的不是这家?可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从这方传来呀。”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朝院子走来。丹菲掂量了一下,小心地把弓放在地上,然后拔出了匕首。 “这里倒是没被烧!嘿嘿,发啦!”男子欢喜地叫了一声,大步迈了进来,直冲冲地朝主屋走去。 一阵异样的风袭来,他刚觉得有人靠近,就被捂住了嘴,然后脖子上一冰,再是一热。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身前的雪地上。捂着嘴的手也松开,可是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抽搐着倒在地上,最后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瘦小纤细的身影,和一双冰冷锐利的眸子。 丹菲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面色发青,比地上的更像个死人。好半天,她才地蹲下身,抓了把雪擦去了匕首上的血迹,然后把匕首收了起来。 刘玉锦双腿发软,勉强扶着墙站着,声音飘渺,道:“阿菲……你……你杀了人……” 丹菲转身朝屋里走,面孔僵硬,眸子黑如玄坛。 “阿菲……”刘玉锦又哭了起来,“怎么办,你……你杀了人……” 丹菲猛地转声,一把拽着她的衣襟,扬手又扇了她一耳光。 “少给我哭哭啼啼地招晦气!要不是你和我吵闹,怎么会招惹来这两个煞神?” 刘玉锦捂着脸,泪如雨下,“我没有……你,明明你……” “我是杀了人,那又怎么样?”丹菲将她掼在雪地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我杀人?我不杀人,站着等他来糟蹋不成?你给我长点脑子好不好?现在是何时候,哪里容得下你在这里使脾气?刘玉锦,别当自己是天之娇女了。没了刘家的庇佑和钱财,你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丫头片子!你要再这样做作,我就干脆把你丢到瓦茨人的大营前,让你伺候那些兵大爷!” 刘玉锦的眼泪被吓回去了,坐在雪地里,茫然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好。 丹菲轻踢了她一脚,道:“少给我好吃懒做!快起来,跟我做事!” “做……做什么?”刘玉锦吃力地爬起来。 丹菲伸手指着屋内的尸体,“帮我把他抬出去。” 刘玉锦又吓得一屁股跌回了雪地里。 最后还是丹菲自己一个人把屋里的死人拖了出去,丢在院中,和他兄弟做了伴。然后丹菲烧了一壶热水,把地上的血迹擦了。若是出城困难,她们没准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总要把住的地方收拾好。 刘玉锦不敢碰血水,只好帮着烧火; 。她现在渐渐回过神,也想明白自己刚才的指责荒唐幼稚,看着丹菲冷漠的神情,不免有些脸红。 丹菲担心还有流民摸进院子里来,便拖了椅子把院门堵上。刘玉锦主动过来帮忙,低声对丹菲说了声对不起,丹菲没听见似的扭头走了。 日暮降临,蕲州城陷入阴森的寂静之中。满城的尸体把这座昔日繁华热闹的边城变做了一座鬼城。两个女孩子躲在屋内,丹菲又怕外面人看到屋里灯光,还用床单把门窗遮了起来。 折腾了一整天,两人都又累又脏。丹菲烧了一盆热水,姊妹俩将就着擦了身,然后换上从仆人房里寻来的没有被烧的布衣和棉袄。丹菲肩头的伤原本就没愈合,今日又是挖坟又是杀人,裂得很厉害,血把大半个肩膀都浸透了。她脱下衣服时,刘玉锦还吓得差点叫起来。 丹菲随身带了伤药,自己往伤上抹。刘玉锦吓过后,主动帮她上药。 “阿菲,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中了瓦茨人的箭。”丹菲简略地说。 “那……疼吗?” “你说呢?”丹菲丢了一个白眼过去。 幸好家中棉絮被子没有被夺走,姊妹两人挤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只是外面寒风呼啸,风中还夹杂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狂笑,愈发显得恐怖。 丹菲又煮了一锅干菜豆子汤。这次刘玉锦没再扭捏,自己舀了一大碗,大口吃了。两人吃饱了后,都有点消沉。如今她们还有吃穿,等出了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阿菲,”刘玉锦小声道,“城外如何了?” 丹菲往炉子里塞了一块柴火,道:“到处都是瓦茨人,很多镇和村子都被占了。大军朝南去了,这场战事怕还要打下去。” 刘玉锦愁苦地沉默了片刻,又说,“也不知道段家现在如何了。女学里那些同窗们,怕都和我们一样没有逃出去吧。瓦茨人专门抢东城这片,抢完就烧。隔壁王家先于我们被破门。我躲在柴房里,听到王家女眷的哭喊。我……” 丹菲看向继姐,目光里终于带了点同情怜悯。刘王两家比邻多年,两家女眷日常多有往来,她们姊妹俩和王家三个女郎交情很好,都是女学同窗。听刘玉锦这么一说,也猜得到王家女郎们凶多吉少。 丹菲想到惨死的那送信小兵。那只不过是十日前的事。她当时看了尸体还会吓得作呕,今日却可以手都不抖地杀人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睡吧。”丹菲闭上了眼,“明日要早起。” 刘玉锦点点头,吹灭了烛火,紧挨着丹菲躺下。 寂静之中,丹菲睁着眼,她知道身旁的刘玉锦也没有睡着。黑暗包围着两个女孩,给她们带来短暂的安全与保护。但是白日的刀光血影与生离死别却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浮现出来,栩栩如生的上演。 丹菲觉得自己又在骑马狂奔,高大的蕲州城就在前方,可是不论马跑得多快,跑了多久,她都无法到达; 下一刻,她又站在屋中,将箭头对准男人的喉咙。鲜血刺目,她清晰地感觉到手中的匕首是如何划破那人的皮肤,划破他的血管,割断了他的喉咙。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只知道依照本能而动。就如同她无数次将猎物一刀毙命一般,手臂用力拉过。 两个男人倒在地上,两双眼睛都瞪得大大地,望着她,带着惊恐与不甘。他们已死,可嘴巴却在一张一合,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你杀了人…… 不!丹菲慌张地摇头。我是为了自救! 你杀了人! 你该死!丹菲喊着。不杀你,你就要杀我! 啊――――不! 丹菲猛地醒过来,反射性捂住了刘玉锦的嘴。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把刘玉锦掐死算了。 刘玉锦惊骇地睁着双眼,泪流不止,浑身发抖,久久不能从噩梦中醒来。 “嘘……”丹菲在她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给我闭嘴!你想把蛮子给招来吗?” 刘玉锦吃痛,这才清醒过来。她受惊过度,不停地抽气,然后又打起了嗝。 丹菲并没问她梦到了什么――反正她也都能猜得出。她从炉子上提了水壶,倒了点热水递给刘玉锦。刘玉锦大口喝了,终于把嗝止住了,泪水却止不住。 “哭吧,哭够了早点睡。”丹菲没好气丢开她,重新躺了回去,“明天如果能顺利出城,要赶一天的路。你明天要再一路哭哭啼啼,就别指望我还带着你走!” 刘玉锦气鼓鼓地瞪了丹菲一眼,背朝着她裹紧了被子,继续抽泣,“你心肠这么这么硬?你都不害怕,不伤心?” “有用吗?”丹菲反问,“害怕和伤心,就能改变我们的现状?就能让父母死而复生,让瓦茨人滚蛋,满城的人都复活过来?” 刘玉锦语塞,“可是……可是,你怎么能不没有心?” “那你就当我没心没肺好了。”丹菲幽幽地苦笑了一下,“没心,自然就不伤心了。” 刘玉锦无话可说。 姊妹两这一夜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醒来了数次,早上起床时,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面色苍白,两眼血丝。 刘玉锦看丹菲双眼红肿,一副哭过的样子,便知道她嘴硬,怕是也和自己一样闷在被子里掉过眼泪。她想起自己昨晚的指责,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主动担任起了做朝食的责任。 只是刘玉锦做了十来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郎,哪里会做饭?丹菲看她手忙脚乱,怕她糟蹋了粮食,推开她自己接过了活。刘玉锦红着脸坐在旁边,好半晌才说了声对不起。; ------------ 母亲遗言(改) 母女谈心 刘老爷点头称可,夸道:“阿菲聪慧,小小年纪就已经把生意经吃透了,一个人抵得半个管事; 。” “老爷您别夸她了。”陈氏谦虚道,“她才几岁,懂得什么做生意?能把家账算清都已经不错了。生意上的事,还当有掌柜和老爷您来掌握着。别让她这小女娃子给搅乱了,赔了钱进去可坏了。” 曹丹菲灵动,立刻附和着母亲的话道:“阿母说的事,我都是听掌柜的们指点,一知半解,不敢自己拿主意。阿爹您若觉得好,我就代您和徐掌柜说一声。” 刘老爷斟酌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亲自去和他们商议。毕竟进货不是小事。” 陈氏母女把刘百万送走,转头回到屋里,陈氏就轻轻在女儿胳膊上拧了一把。 “毛躁的丫头,还说自己有分寸,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都不知道?庄子上的事随你拿主意,不过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大不了哪里去。生意上的事是你这外姓女儿能过问的吗?” 陈氏嗓音不高,可是字字尖锐,戳得曹丹菲抬不起头来。 “阿母不要生气,当心肚子里的小弟弟。”曹丹菲扶着陈氏坐下,接过春娟递过来的茶,送到母亲手边,“女儿一时顺了口,顾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你一贯机灵开窍心眼多,怎么这次糊涂了?”陈氏又拿十指点了点女儿的眉心。她虽容貌秀丽明艳,可到底是农女出身,又做了十来年的猎户之妻,一双手保养得再好,也是有些粗糙,且力气大得很,两下就把曹丹菲的眉心戳出一个红印子。 陈氏看着心疼,急忙收了手。幸好女儿模样像她,皮肤也是雪似的白净细腻。眉心的红印看着倒像是一点淡淡的胭脂,反而让小女儿眉目俏丽了几分。 曹丹菲见母亲不出声,以为她还在生气,赔罪道:“阿母别生气了,女儿知错了,以后一定不这么莽撞。其实女儿知道这忌讳,也并没有越俎代庖去管事,只是询问一下老爷罢了。阿母用私房置办两间铺子了这两年都是女儿在打理,不都好好儿的么?若阿爹不介意,我也乐意多参与点生意上的事。” 陈氏软了几分,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阿母知道你这几年受了许多气,有些耐不住了。可是越是如此,越是要沉住气。老爷可是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小伎俩,不过不予计较罢了。若是做得过了,你说刘家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 曹丹菲抿着唇没出声? 陈氏叹气,把女儿搂进怀里,“天下男儿,像你亲生阿爹的有几人?偏偏又早早地死了,留下我们母女俩这般腌臜地算计生活。” 曹丹菲一听母亲提起亡父,心里发酸,眼睛红了。曹猎户去世的时候她已有十岁,又极得父亲宠爱,父女两人感情亲厚非常。 那年深冬,曹丹菲生病发热,曹猎户进山想多猎点猎物换钱给她买药,不料碰到了当地最凶猛的熊瞎子。曹猎户被抓得一身是伤,勉强逃出山,被村人抬了回来,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咽了气。 陈氏说起这段事,又伤心起来,垂泪道:“你阿爹当时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将来把你嫁个好人家。你是不记得了,你两岁的时候我带你回外祖家,桥头一个癞头和尚说你有青鸾之命,将来是要做官家大娘子的; 。回头阿母给你选个上进又忠厚的乡贡生嫁去,等他将来金榜题名,你就是诰命夫人了。” 曹丹菲不像别的女孩,提到嫁人就会羞怯,她反而嗤笑道:“阿母,那姑子庙里的横梁上还画着青鸾图呢。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做管家夫人?” “呸呸!好端端提什么姑子庙?你不嫁人,难道想去山上做女冠不成?”陈氏本想说那些姑子女冠正经修行的少,做暗娼的倒是大多数,又觉得这话不便对女儿说,便转了话题,“年货清完,你也就清闲了。过几日就是你阿爹的忌日,我身子不便,你代我回乡下,到他坟头祭拜吧。” 曹丹菲低低应了一声。 陈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儿,阿母最高兴的,就是把你生得这般俊俏又聪明。你呀,将来会是有大福气的人呢。” 过了腊八,就是曹猎户的忌日。曹家在高坝镇的土丘村,从蕲州城出发,骑马要大半天。腊八前一天,曹丹菲顶着天上的星子起床,去向母亲告辞。 陈氏今日也起得早,非要留女儿吃了朝食再出门。曹丹菲为着赶路方便,换上了一身窄袖紧身的男装,头发用一块方巾束着,整个人利落清爽。 陈氏嫌她太素,取了一根白玉簪插她发髻上,然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一遍,笑道:“谁家好俊俏的小郎君?” 曹丹菲腼腆一笑,“阿母,我明日一定能赶回来吃团圆饭,您在家里好生歇息。小弟弟的衣服,让春娟她们做就是,你别伤了眼睛。” “知道了。”陈氏牵着她的手,送她出门,“你路上干粮可带够了?真的不用叫阿罗他们跟着一道去?” “这条路走了三年了,我都熟悉的。人多势众地回去,又要叫曹家人说闲话。” “那群碎嘴的臭婆娘。”陈氏唾道,“即不肯施舍我们粥米,将我们赶出去,又见不得我改嫁。非要我们娘儿俩饿死你阿爹坟前才叫守孝不成?不用理他们,你只管怎么舒适怎么来。” “我知道的,阿母。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曹丹菲乖巧地应下,“你回去吧,外面冷。” 陈氏应着,却站着不走,看着曹丹菲翻身上了马,“年末游民多,路上你多留神。唉……你四岁便跟着你阿爹进山,最是机灵的,倒是嫌我唠叨了。” 曹丹菲弯腰拉了拉母亲的手,撒娇道:“阿母不唠叨,阿母最好了。” 陈氏嗔笑道:“好啦,就快及笄的人了。现在城门该开了,你早去早回。” 曹丹菲点点头,拉紧缰绳,“阿母,我走啦。” 陈氏依旧站在屋檐下,微笑着看着女儿策马而去。巷口拐弯时,曹丹菲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母亲裹着一身素雅的蛋壳青披风,站在寒风中脉脉注视着她。 她那时并不知道,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笑颜。 &nnsp;; ------------ 偶遇段娘(改) 启程祭父 此时天色已亮了大半,进出城的人都拥挤在城门口; 。他们其中大部分是拉着最后一批货,赶着回家过年的商贩,另有些拉着生猪鸡鸭进城送货的农人。也许都赶着腊八最后做一次生意,今日城门口尤其拥堵。 今年因为天暖雪浅,关外胡人比往年多许多。除了最常见的瓦茨族人,还有回鹘、大月等族。外地人看不出他们的区别,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曹丹菲却是一眼能从眉眼发色上辨认出他们的不同。 今年城里的瓦茨人,的确比往年多上许多呢。 曹丹菲的视线落在一队瓦茨商人身上。那几名赶车的大汉都体型高大彪壮,虎目里精光闪烁,虽然穿着普通的粗布袄子,可身上散发出来的精悍和警惕却远远有别于普通的商人。他们的车队里有一辆蓝毡布马车,方方正正很不起眼,可是车帘不住掀动,显然里面的人正在朝外张望。 曹丹菲微微皱眉。这时对方一个驾车大汉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望了过来。曹丹菲急忙收回视线,低垂下头,把自己瘦小的身子藏在人群之中。 大汉锐利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两遍,都没有什么发现,这才悻悻地把注意力转开。 枷勒稳坐在马车里,双目闭着,宛如精心雕刻出来的俊美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今日穿着普通的瓦茨商人的服侍,光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腰间挂着的一把嵌着宝石珍珠的弯刀暴露了他不寻常的身份。 车外缓缓移动,外面的畜生和家禽散发出熏人的臊臭气息,马匹不耐烦地打着响鼻,鸡鸭在笼子里焦躁地鸣叫。坐在他身边的女子轻轻颦眉,抬起袖子遮住了口鼻,却又还是把帘子掀起一道缝隙,朝外面望去。 枷勒张开眼,语气温柔地朝那女子道:“阿苒,外面邋遢得很,又冷,当心着凉。” 女子放下帘子,转头朝他微微笑,柔声道:“我知道。” 女子的年纪和枷勒相仿,一头浓密乌发盘成堕马髻,除了插着金珠钗外,还围着一条绒绒的雪里出锋的皮草饰带,衬得她削瘦的面容更多了几分柔弱单薄,却更显得清丽动人。她虽是一副关外女子的打扮,音容却都是南方才有的轻柔婉约,好似羽毛轻轻拂过耳边。 “这一走,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所以便想多看几眼。”似水般的嗓音里有中浓浓的眷恋,听的人心里也不禁柔柔荡漾,似有羽毛拂过一般。 “他们待你这样,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枷勒冷笑一声,狭长的眼里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女子神色黯淡,落寞道:“究竟是自己的家国。纵然舍弃了我,我却不能忘记国土。如今要去国离乡,从此漂泊,过去的恩怨反而如过眼云烟一般了。” “你总是这般宽容慈悲,怎么不被他们欺辱?”枷勒听了这番话,凝视女子的目光更加饱含柔情爱怜,“你继母这些年来待你如此刻薄,父兄冷眼旁观,姐妹落井下石。你身为郡王嫡女,本该有大好姻缘,却顶替你妹妹出来和亲……” 女子朝他嫣然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大好姻缘,都比不过你呀。我若不来和亲,今生怕都不会遇见你了吧,七郎?” 这句话满是浓浓情谊,听在枷勒耳中,就如同吃了酥油糖一般,从口中,一直甜到心里; 。他凌厉的气息瞬间软化,目光如水,伸手将女子拥入怀里。 “是呀……若不是这样,我怕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你。只是,你受的委屈,我也全都会替你讨回来!” 枷勒锋利的目光越过车窗投向巍峨耸立的蕲州城门,眸子里翻涌着快要压抑不住的野心。 女子依偎着他怀中,浅浅微笑,如工笔描绘的双目里,却是一片毫无温度的冷光。 曹丹菲并不知道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发生了什么,她随着人流出了城,戴好风帽,轻扬马鞭,骑马向南而去。 冬日郊野一片萧索,白雪覆盖山野,只有车轴印子标示出道路。这条路曹丹菲每年都要走两次,一次是父亲忌日,一次是清明,她已在熟悉不过。胯下的这匹名为红菱的母马也是丹菲骑惯了的,虽然不比刘玉锦的玉狮子体健漂亮,脚力却十分地好,雪地里跋涉也不见吃力。 这样轻装快马,午时不到,曹丹菲就到了高坝镇。她并不进镇,只在桥头的小酒馆里打尖歇脚。伙计手脚麻利地端来热腾腾的羊杂汤,一盘子炊饼,并一盘自家腌的酸萝卜。曹丹菲也有些饿了,撕了饼子就着羊肉汤吃着。 胖胖的老板娘认得曹丹菲,却只当她是那户乡绅人家的小郎君。她见曹丹菲生得俊秀,却并不挑剔讲究,举止十分潇洒利落,便过来攀谈,道:“小郎君又是去给令尊上坟?每年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你要过来了,算准了没错。郎君真是有孝心。” 曹丹菲笑道:“大娘的羊肉汤也还是那么鲜,不愧老字号。” 老板娘抱着才几个月的孩子,孩子看着漂亮的人本能地就想亲近,朝曹丹菲伸出小手,嘴里发出哦哦声。曹丹菲想到母亲肚子里那未见面的小弟弟,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喜爱,轻轻捏着他的小胖手摇了摇。 这边正逗着孩子,酒馆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拍案怒道:“牝鸡司晨,国必有乱!张大人如此忠君爱国的栋梁之臣,竟然被小人谗言诬陷而蒙冤。满朝文武功勋,都被那毒妇拿捏在掌中,连圣上都……” 旁边一位书生忙按下这人道:“文兄,在外休要论大家的是非。” 那书生义愤填膺地坐下,嗓音小了些,却依旧喋喋不休,“张大人如今入狱,西北军费可又成了一纸空话。还不知太守大人如何应对……” “那自有官府筹措,你我白丁,操心也是白瞎。” 曹丹菲皱着眉听着。那一桌书生又议论着军费短缺,朝中风气日益糜烂,韦后干预朝政,皇帝成日观花赏鸟,专宠紫姬,不问世事…… 老板娘拍着孩子,对曹丹菲道:“这群书生最近常来这里喝酒发,几碗黄汤下肚了便百无禁忌。幸得天高皇帝远,当家的也不管他们。” 曹丹菲掏出铜钱付了账,起身告辞。走出酒馆之际,还听那些书生忿忿道:“凤阳公主和亲,更是耻辱。想我大周,中央之国,竟然要靠卖一个女子来换得边疆安宁……” 曹丹菲微微摇头,没有再听下去,策马而去。 &nnsp;; ------------ 再忆段郎(改) 蕲州告急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转暗之际,终于到了土丘村。 土丘村位处山洼里,有二十来户人家,一半都姓曹。村里田少,村民多是猎户。 丹菲的故居就在村子东头的山坡上,是三间石屋。陈氏当年带着丹菲被曹家人逼得不得不离去,临走前气不过,一把火烧了屋子。因为曹猎户就在这屋子里咽的气,村人也觉得这地方晦气,这些年来并没人来占房子,只让它就这么闲置着。 后来丹菲回来祭拜生父,陈氏给了她银子,把其中一间屋子稍微修缮了一下,供她临时落脚。 曹丹菲骑马进村,正是夕食当口,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孩童在谷场上戏耍。虽然天寒地冻,身上的棉衣也破旧单薄,却不妨碍孩子们玩得热火朝天,无忧无虑。丹菲在旁边看了片刻,想起自己幼时也是这般和同伴们戏耍到傍晚,狩猎归来的阿爹会大步流星地从西头那条路走过来,背上背着满满猎物。她便欢喜地朝阿爹奔去,父女两人手拉手地朝家走。家里,阿母正做好饭菜,在篱笆门前眺望…… “阿菲,又回来看你爹啦?”一个村汉路过,把曹丹菲认了出来。猎户家的女儿常穿男装,他也对丹菲这身打扮不以为怪; 曹丹菲下了马,朝那大叔点头笑笑,“是啊,李叔,婶子可好,春儿姐姐呢?” “你春儿姐上个月已经嫁人了。”那汉子笑道,“你回来还是住你家老屋?我就让你婶子给你送点吃食去。” “那就劳烦婶子了。” “客气什么。”汉子道,“你婶子前几日还念着你,说你爹忌日快到了,你也该回来了。” 曹丹菲又和汉子寒暄几句,这才分开。汉子扛着麻袋回了自己家,把曹丹菲回来的事告诉了自家婆娘。 李娘子正在灶间忙碌着,听了便欢喜道:“这丫头回来得正好,我蒸了一笼饼子,再切一斤腊鹿肉,一下就给她送过去。快把阿柱叫来,让他给曹家送柴火。屋子荒了那么久,不烧炕,晚上没法睡。” 汉子道:“叫阿柱送柴是可以,别的话就不要说了。” 李娘子瞪着丈夫,道:“什么话又说不得?阿菲和阿柱一般长大,一直亲厚。当年曹家赶阿菲母女出门,阿柱还和曹老四打了一架,险些折了腿呢。你这做爹的,难道不知道他对阿菲的心思?如今阿菲快及笄了,这些事也是该撮合了。” “你倒是想得好。”汉子道,“你看阿菲哪次回来,不是骑着塞外的良马,穿着绫罗绸缎的?她认了刘百万做义父,是刘家正经女郎,又读了女学。陈娘子会把她许配给我们这农户人家?你莫要做这个梦,也叫阿柱断了这念想。我看大槐村马家那二娘子不错,对阿柱也有意,人也勤快本分。回头说来做新妇才好……” 李娘子悻悻道:“马二娘有个酒鬼爹,这娘家可不好。阿柱是我们李家独苗,就算求不到阿菲,也得另挑个好的。” “都依你。”汉子摆了摆手。 李娘子从蒸笼里捡出几个饼子,又切了两截香肠,一大碗鹿肉,用个篮子盛好,叫上儿子阿柱,挑了两捆柴火,朝曹家旧屋去寻曹丹菲。 曹丹菲正从井里打了水,在收拾屋子,见李娘子来了,热情地把人迎了进来。李柱红着脸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就挑着柴火去烧炕。 曹丹菲不明就里,道:“阿柱哥把柴火放那里就好。我自己会烧。” “这等粗活,你就让他去做吧。”李娘子一把拉住曹丹菲的手,只见她十指白净,虽然还带着薄茧,却是因为拉弓射箭才留下的。这不是一双操持家务的手。 曹丹菲幼年时生得像曹猎户,脸盘圆润,又因为成日像个野小子似的疯跑,皮肤也晒得嘿嘿的。可年纪渐长,又养尊处优,越发像她娘,皮肤雪白,眉目隽秀,只是目光清冷锐利,颇有几分飒爽英气,像足了她生父。 李娘子越看她,越觉得丈夫的话说得有道理。这样水一般娇嫩的女儿,怎么会过得惯农家生活?还是给儿子另寻吧。 丹菲看着桌上吃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朝李婶子递过去,“婶子,春儿姐成亲我都不知道,也没能回来给她送嫁。这是我和阿母的心意,婶子代春儿姐收下吧。” 李娘子捏了捏香囊,里面怕不止五两银子,足够他们这样的农户人家吃用大半年的; 。她也不扭捏,收了香囊,笑道:“阿菲像足你阿母,做事越发周到,将来定是要做大家妇的。” “婶子说笑了。”丹菲低头羞涩地笑。 李娘子又叮嘱道:“你二伯家的老三要成亲,看样子似乎在打你家这间老屋的主意。亏得他们胆子肥,做了亏心事也不怕报应,还想着来占房子。阿菲你回去和你阿母说一声。若是还想留着房子,不妨去村长那里使点银子,把屋子买下了罢。” 丹菲愣了愣,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阿母也并不留恋这屋子……” “婶子也知道。你阿母怕是再不肯回来的……罢了,日后你再回来,住婶子家也行。” 李柱已经把炕烧热了,屋子里渐渐暖和了起来。李娘子又拉着丹菲说了些闲话,这才带着儿子走了。丹菲送李家母子出门,回来才发现李柱都帮她把小炉子烧好了。她不由心里一暖。 暮色四合,天也越发冷了。丹菲吃了夕食,烧了点水擦了擦脸和身子,便倒头睡下。炕上暖烘烘的,虽然被褥散发着霉味,但因为睡在自幼长大的地方,那种熟悉安心的感觉,让她很快就入睡了。 睡梦里,隐约听到北风呼啸声,门窗被吹得嗡嗡响。这样的漫漫长夜,她独自一人睡在父亲去世时躺过的床榻上,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她觉得这种温暖,恰似父亲温暖的胸怀。 丹菲又梦到了生父。他还是生前的模样,高大俊朗,总是一脸温柔笑意,手掌宽厚有力,能把她举得高高的。父亲亲手给她打造了一把小弓箭,握着她的手教她拉弓射箭。他带着她进山,教她射猎,教她步陷阱,教她如何从足迹和粪便辨别野兽行踪。小小的丹菲就是一名合格的猎手,十岁的时候就能猎鹿了。 梦里,她还是十岁的幼童模样,穿着阿母做的鹿皮小靴,背着弓箭,紧跟在阿爹身后,在林中穿梭。阿爹带着她去猎鹿,他们要找一头浑身雪白的鹿。那是山里的鹿王,有着一对漂亮的大角,浑身如霜雪一样洁白,高大健壮,机敏狡黠,却又那么优美高贵。猎户们很少有人见过它,它的存在就像一个传说。 一大一小穿过山林,跨过溪涧,爬过山岗,终于来到了山顶。丹菲站在山顶的岩石上,温热的风猎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焦炭的气息。她低下头,才惊悚地发觉山下是一片火海! 兵戈林立,战马嘶鸣,士兵们在奋力厮杀。山林,屋舍,全部都被怒火吞噬,一切都犹如人间地狱。 阿爹!阿爹!她惊恐地叫起来。 父亲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她肩上,他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和黑夜的掩盖下,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风卷着灰烬从两人之间飘过,火光把天空烧得通红,他们仿佛置身血海之中。 阿菲…… 父亲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了担忧。 乖女儿,你若是想猎到那头鹿王,就要往南走。 一路往南,别回头。在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 曹丹菲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 屋里静悄悄的,一团漆黑,只有炉火微微发着点星碎的光。窗外的天也还没亮,但是红菱却在马厩里不安地躁动。 丹菲翻身下了床,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现在差不多是卯时,冬天又亮得晚,外面还黑如子夜。只是红菱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显得十分焦躁,在马厩里来回踏步,也不肯吃草料。丹菲摸着它的脖子,安抚了它好久,它才低头去吃草。 丹菲此刻也没了睡意,回屋把昨日没吃完的饼子和肉扯碎了放锅里,往炉子里添了一把柴,煮成汤饼吃了。然后带上香蜡纸钱和祭物,牵着红菱,朝山后头的坟地走去。 村里人亡故后都埋在西山后坡上,曹猎户的坟就靠着一株榆钱树,因为陈娘子掏钱修葺过,墓看着比周围的坟头都要气派许多。 曹丹菲摆好祭物,给父亲磕过头,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父亲刚去世的时候,她们母女过的日子太苦了,陈娘子熬不过去,就带着丹菲来亡夫坟头哭诉。陈娘子也是倔强要强之人,当时就指天发誓,一定要让女儿过上好日子,好让丈夫在阴间闭眼。后来她改嫁了,不方便再来祭拜,只有让女儿代替。丹菲如今丰衣足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只是刘家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也分外挂念去世的父亲。 如果她那年没有病,如果阿爹没有被熊瞎子打伤,如果阿爹熬过来了没有死……那么,也许她如今还是那个普通的猎户女儿,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穿着简朴的棉衣,操持家务,进山打猎。也许就会被许配给李柱,继续做个村妇,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点香烧纸时,看着火苗吞噬着纸钱,丹菲忽然又想起了昨日的那个梦。她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慌。 她每有不愉快时,就容易梦到生父,在梦里和父亲重温童年快乐时光。只是这次的梦实在怪异,到处是血光杀戮。父亲还叫她往南走,不知是何意。 丹菲一直守到香烛都烧尽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父亲的坟头。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一半,村里又家家户户冒着炊烟了。丹菲回了屋,略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去向李婶子一家辞行。 走在山道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自头顶传来。丹菲仰头看,只见一群山鸟惊慌失措地从北边飞来,盘旋在这一片的山头上。丹菲皱眉看了半晌,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李娘子正在喂鸡,见丹菲要走了,忙煮了一碗姜汤,让她和暖和了再启程。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李大叔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院子,上气不接下气道:“打……打过来了!” 李娘子惊讶道:“打什么呀?柱子和人打架了?” 李大叔慌忙摇头,又看到站在门口的丹菲,脸色霎时变得更加难看。他焦急地跺脚,道:“瓦茨的大军,昨日突袭蕲州城,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把城围了!” 咣啷一声,丹菲手里的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nnsp;; ------------ 宁江东逝(改) 归家寻母 丹菲吹了一声口哨,一边冲出了院子。红菱嘶鸣一声从院旁的树下跑过来,丹菲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一贯利落的动作透露着慌乱,俊秀的面孔上全是惊骇焦急之色。 李娘子匆匆追出来,抓着缰绳不让她走,骂道:“你这女娃不要命了!瓦茨人多凶残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着回去送死不成?” “我阿母还在城中,我要回去找她!”丹菲一贯冷静平稳的声音变得急而尖锐,双眼圆澄,目光锋利如剑一般。 李大叔也追了过来,劝道:“城都已经被围了,城外到处在烧杀。瓦茨人见着汉人就砍,就抢。张家的男人去镇里买年货,说瓦茨大军围城围得悄无声息,防军都无准备,城里人逃出来的没几个。你一个女娃娃,年纪又小,到时候要是被他们抓住可怎么好?听你婶子的话,先住下来,等前方有了消息再说。” 丹菲使劲摇头,面色已是惨白一片,眼睛却隐隐发红。 “万一阿母他们昨夜就已经从城里逃出来了呢?我总要去找找,不找不甘心; 。如果找不到,我再回来不迟。” “你这孩子!”李娘子拿她无可奈何,只好道,“那让阿柱陪你去。” 丹菲还是摇头,“万一战事不妙,村里也不安全,柱子哥还是留下来照顾你们二老的好。我自己会小心,实在没办法了就躲进山林里,瓦茨人都是草原长大,进山找不到路,我进山了就安全了。” “话说得好听,到时候万一他们人多势众,你弓箭再好也抵挡不住!”李娘子自然不放心,“傻孩子,你是个女儿呀!” 丹菲仰天呵了一声,苦笑:“就是因为我是女儿,曹家才在我阿爹死后把把我们母女赶了出来。就因为我是女儿,我阿母为我拼命谋算就怕我将来吃亏。我虽是女儿,可阿母当我如儿子一般珍爱。此时阿母必定牵挂我,需要我,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找她!” 说罢,一把将缰绳从李娘子手里拽了回来,扬鞭抽在马臀上。红菱吃痛,嘶叫了一声就撒腿跑了起来。李氏夫妇望着那一人一骑远去的身影,又急又气,只跺脚。 李大叔道:“阿菲的话也说的不错。万一蕲州城破,瓦茨大军扫荡过来,这村子也难保。你赶快收拾点东西,我去叫阿柱回来,我们先去你娘家躲两日。” “也好。”李娘子抹了一把泪,又不安地朝丹菲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叹着气进屋了。 丹菲策马朝着北方蕲州城的方向一路狂奔。天光已大亮,头顶却盖着浓厚的阴云,寒冷彻骨的北风夹杂着碎雪在荒原上呼啸肆掠,像是积怨的幽灵们在哀嚎,在哭诉。干枯的树木被吹得乱舞,树枝就像伸向天空求救的手,一株株都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冤魂。 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冰冷锐痛,那些碎雪钻进衣领,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脖颈流下,再被寒风一吹,冷气浸入,冷得人止不住颤栗。 可是丹菲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红菱像是能体会主人的心情,展现出了它卓越的脚力和体力,疾驰了一路也不见疲惫之色,反而越发神勇。 这样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近了镇子。路上行人一下就多了起来,全都是携老带幼朝南逃难而去的百姓,一个个满脸恐慌,如丧家之犬。驱赶着牛车,拖着被褥粮食逃难的,都还是镇上的人。那些只带着一个包裹,或是空着手徒步而行的,则是连夜从城里逃出来。 丹菲骑着马欲绕开人群,却被一个老者拦住了去路。老者也是好心,劝阻她道:“这位小郎君,莫要再往前去了。瓦茨人已经进了镇子,正在到处烧杀抢夺呢。你年纪小,这马又不错,就算没碰到瓦茨人,也怕被别人盯住了抢夺你的马。” 丹菲深吸了一口气,在马背上朝老人拱手道谢,“阿伯,我不是不知道前面危险,只是我阿母还在城中,我得去找她。” “你这孩子有孝心。”老人叹气,道,“只是瓦茨人半夜围城,逃出来的实在不多。令尊怕还困在城里的。逃出来的人大都在这群人中,你若找不到你阿母,也不要再往前了。兴许等到援军,赶走了瓦茨人,你再进城找你家人不迟。” 丹菲嘴上应着,驱着马慢慢地逆向而行,目光迅速地在人群里搜寻着熟悉的面孔,却是越看越绝望; 这些难民都面色憔悴,大都穿着旧布衣,显然都是城南的贩夫走卒之辈。而城中权贵富人都住在城东北,东北城门早早封锁,逃去了城南也未必能赶在关门前逃出去。 丹菲身上一阵阵发冷,说不清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恐惧。她把人群扫了三、四遍,连半个熟人都没看到,心瞬间沉如了冰封的湖底。 “马?”忽然有个汉子看到了只身一人的丹菲。他见这小郎君面嫩年幼,当即冲过去就想夺马。 丹菲回过神来,目光如刀一样刺过去,扬手就将马鞭狠狠地抽在那汉子手上,霎时就抽的得他双手破了一到口子,鲜血直流。 汉子吃痛,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你个泼皮混球,居然赶抽大爷我的手!快给我从马上滚下来,把马给我。省得大爷我亲自来抽你!” 这汉子一嚷嚷,旁边几个闲汉也看到了丹菲的马,立刻贪婪地跑过来,转眼就将丹菲团团围住。其中两个男子一左一右扑过来,一个扯丹菲的腿,一个来抢缰绳。 丹菲冷笑一声,手中马鞭挥舞得好似灵蛇一般,唰唰几下就把这两人的手抽开,又朝他们劈头盖脸地抽去。她下手又快又狠,抽鞭子的力道却掌握得极好,每一鞭子都能抽得人皮开肉绽,又特会挑地方,专抽人眼睛手指等脆弱敏感处。几个汉子哪里想到这个看着娇滴滴的白面小儿出手居然如此狠辣,被打得哇哇大叫,抱头鼠窜。丹菲一提缰绳,红菱扬起了前蹄,啪地一脚把一个汉子踢飞,而后嘶鸣一声,跃出人群,继续朝北方奔去。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丹菲远去,只留下几个呜呼哀嚎的汉子。 “这小郎君倒有几分身手。” “身手再好,能比得过瓦茨人的弓弩大刀?”老者见丹菲不顾劝阻依旧朝蕲州城赶去,惋惜地长叹一声。 丹菲继续向北又奔了一个多时辰,沿途遇到好几群难民,却依旧没有找到刘家人。因为镇上已有瓦茨人,她离开官道挑了小道继续赶路,又碰到一小群逃难的百姓。 丹菲驱马而过,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可是曹二娘?” 就像有冰雪钻进了领子一样,丹菲一个激灵,立刻转头寻去,竟然看到了邻居王家的一个大管事。 那管事灰头土脸,带着自己的家眷。王家人也并不在人群中。 丹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马,扑过去抓着那管事的衣襟,追问道:“我阿母呢?刘家的人呢?他们在哪里?” 管事哭丧着脸,摇头道:“都没出来……王家,刘家,都没跑出来。瓦茨人围城太急,守城军怕敌军攻进来,匆匆就把城门关了。老奴因为恰好回城南自家住,这才赶着逃了出来。听最后一批逃出来的人说,城东大户人家最后也赶来了,但是城门已挤满人,他们都被生生堵在了后面……” 丹菲指尖都麻麻地没了知觉,松开对方衣襟,面色白得像雪一般。 &nnsp;; ------------ 故旧决裂(改) 山林遇险 “曹二娘,你也别急。”管事抹了把泪,道,“敌军只是围了城,未必能攻得下来。城里还有段太守在呢。听说太守已派人去常州求助。等援军到了,击退了瓦茨人,就没事了。” 丹菲这才大口呼吸,像是才活过来一般。 管事娘子却一脸愁苦地抱怨道:“逃出来的路上,听说这次瓦茨率军的是个什么北院大王,十分狠辣多疑,好杀好战,外人都叫他‘玉修罗’; 。想想围城这么大的事,之前满城竟然一点警觉都没有,连瓦茨军什么时候潜伏在城外的都不知道。我看城中逃出来的人连一成都不到,我姐姐一家也都被困在城里……” 丹菲听着,越发焦急。她也知道贸然冲去城边并不理智,可又实在想去一探究竟。她原地转了一圈,猛然间回想起了昨夜的梦。梦里她和阿爹站在高高山顶,俯瞰山下的刀光剑影。 山顶! “大叔和婶子先走,我上南枫山看一眼就下来。”丹菲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还是要眺望一眼蕲州城,心里才有个数。 管事娘子摇头道:“现在北边城外到处都是瓦茨游兵。那些人见着汉人就杀,都如夜叉鬼一般。二娘你千万不要再过去了,快随我们一起走吧。” “这边的山里我常进,路都熟悉,不会被抓到的。”丹菲当机立断,同管事夫妇告辞,牵着马就钻进了山林里。 丹菲并没有夸口。她小时候跟着生父到处打猎,将这附近的山林都走了个遍。她记性又好,那些采药人的小道,兽穴山泉,全都如图一般印在她脑海里。她一进了山林,就好似进了自己家后院一样自在。 南枫山位于蕲州城西南,延绵数十里,是一道天然屏障,把大周国同西南蛮夷部落分开。可惜东北面并无这样的大山,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所以才有瓦茨族突然来袭的事件。 丹菲先是找了一处密林,把红菱拴在那里,然后寻到了一条被大雪掩盖的采药人的小路,朝山顶登去。这里是山南侧,植被茂密,树叶落尽的参天大树将这里围成一片与世隔绝之地。寂静的山林中,偶尔有雪团从树梢坠落的噗噗声。蓝衣少女健步如飞,急促的喘息出卖了她慌乱的心情。她就好似误入林间的一只蓝鸟,徒劳地飞着,只为求证一个不可改变的局面。 越往上走,松树越多,渐渐成林,地上的积雪反而少了,路要好走了许多。丹菲穿着的靴子已经被雪水浸湿,双脚冻得没有一丝感觉,她却毫不在乎。 昨夜梦里的一幕幕,似乎就像是生父在给她指路。丹菲依照着梦里的记忆,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的一切都和梦中一模一样!同样的巨石和灌木,同样的视野,连风都那么猎猎刺骨。而山下,蕲州城在视野里也不过拳头般大小,好似一块方方正正的霉豆腐。那密密麻麻的瓦茨大君就如同蚂蚁,将城团团围住。 竟然有那么多敌军! 丹菲一口气不停地爬上山,看到这个景象,双腿一软,跪倒在了雪地里。 这个情形,她恐怕就算是生了翅膀,也没法飞进城去寻找母亲。 丹菲浑浑噩噩地下了山,找着了在林中等她的红菱。马儿温顺地看着她,打了一个响鼻,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丹菲绷了半日的神经这才松了些,心中越发恐惧,终于像个普通的十四岁女孩一样,抱着马脖子掉下了眼泪。 红菱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也不免焦躁地踏了踏蹄子; “没事的,红菱。”丹菲深吸一口气,抹去了泪,安抚爱马,“援军会来的。城不会破的。阿母她……她会没事的……” 这样自我安慰了一番,女孩又重新镇定下来。 此刻已经过了午时,丹菲奔波了半日,这才觉得饥肠辘辘。但是她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干粮,如今她无处可去,也只有先回土丘村。 丹菲牵着马,钻出了林子,走到小道上。整个山林间就她一人一马,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再碰上逃难的流民,寂静得有些异常。丹菲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加快了速度。 忽然一阵寒风从山坳间刮过,吹得丹菲缩起了脖子。呜呜风声中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 丹菲急忙勒住马,跳了下来。 不同寻常的嗡嗡声在山谷里回响,越来越大,脚下的大地也传来细微的颤抖。猎人的敏锐赋予丹菲不同常人的警觉,她立刻判断出有一个马队正在自北而来,急速靠近。 此刻的北方,除了瓦茨大军,还有什么人能这样张狂的纵马? 那马蹄声越来越响,可见奔驰急速。丹菲立刻牵着马再度钻进了树林中。偏偏道路两旁的林子不深,走进去十来步就是山崖,除了两株岩石边的松树,别的树木又都树叶落尽无法藏身。瓦茨人若是带了狗,很容易就能把他们嗅出来。 丹菲当机立断,一鞭抽在红菱臀上。 “快走!” 红菱通人性,顺着山崖一路向南跑去。丹菲见它没了影,拔出随身的匕首咬在嘴上,手脚灵活地攀爬上了一株松树,把自己藏在了厚密的松叶后。 她刚躲藏起来,只听那轰隆声仿佛如巨石从山上滚落一般,一队瓦茨骑兵已经逼近眼下。丹菲放缓了呼吸,从松叶缝隙间望出去。 只见这一队骑兵有五十多人,骑士均是瓦茨士兵的打扮,戴着毡帽,穿着皮衣,腰间挂着兽皮刀鞘的大弯刀,面目精悍凶狠,杀气腾腾。他们胯下的马匹也都高大骠悍,训练有素,一看就知是千里良驹。 骑兵行军速度很快,几息之间,队伍就已经过去了大半。丹菲正要隐隐松口气,却忽然见一个走在队伍后方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朝她藏身之处望了过来。 此时又有一阵大风吹过,松树被吹得不住摇晃。丹菲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地努力把自己藏在树冠下,暗自祈祷对方没有看到她。 那个男子猛地一收缰绳,奔跑中的战马扬蹄嘶鸣了一声,停了下来。 他五官分明,皮肤黝黑,本来穿的比其他士兵要华贵许多,发辫上缀着宝石,显示出他不一般的身份。 他一停下来,一个副官模样的士兵急忙吹了一声口哨,所有士兵都齐齐勒马停住,整齐不说,还十分有默契。难怪他们大军可以悄无声息地潜伏偷袭。 &nnsp;; ------------ 卫娘栽赃(改) 林间中箭 副官驱马来到男人身边,用瓦茨语低声问:“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男子其实容貌俊朗,只是脸上始终有一股阴狠之气萦绕,硬生生糟蹋了这副好相貌。他鹰隼般的眼睛朝林中望去,落在那一株松树上。周围一株松树上覆盖着厚厚白雪。而这一株松树,虽然也盖着白雪,却是要少许多。 男子再往雪地里看,只见一串蹄印从小道延伸至林中,在松树边转了一个弯,似乎朝南去了。 “好像有流民路过,骑马进了山了。”副官也仔细打量了一下雪地蹄印,“我们要进林子去追吗?” 男子却不以为然。他冷眼注视着那株松树,嘴角钩了钩,一把将副官背上的弯弓拿了过来。副官一愣,立刻递上了一支长箭。男人舒臂,将三石大弓拉满,箭矢如闪电一样嗖地一声射进了松树的密叶之中。 山风刮过,松树轻轻摇摆,并无其他动静。 “世子?”副官提醒,“可要继续赶路?” 男子有几分扫兴,把弓丢了回去,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副官松了口气,随即又吹了声口哨,指挥士兵继续前行。 等到他们走远了,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松树上才传来微微的动静。一个瘦小的人影从树上缓慢地滑了下来,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支箭! 丹菲面色比雪都要苍白,嘴唇反而因为忍着痛,被自己咬出了血。她靠着树干大口呼吸,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当时已经调整了位置,避过了要害。这支箭从前方射入,贯穿了她的肩膀。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没有伤着骨头。丹菲身上穿着棉衣,伤口的血都被衣服吸收,没有落在雪地里。不然,她刚才绝对无法逃脱那群凶徒的眼睛。 丹菲从地上抓了一大团雪,捂在伤口,冰冷刺骨的感觉缓解了那股火辣辣的剧痛,又冻住了伤口的流血。然后她握着匕首,唰地一声把碍事的箭羽砍去。这么弄了一番,她额头上已经浸出细密的汗水,气喘如牛。 留在原地并不安全; 。丹菲把匕首别回小腿上,想了想,又把砍下的箭羽捡了起来。握在手中。然后她咬紧了牙,顺着红菱的蹄印寻找而去。 红菱机敏,并没有走太远,躲在了一块岩石后的空地上。丹菲吹了声口哨,它就跑了出来,亲昵又关切地蹭着丹菲的脸。丹菲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抓住马鞍,吃力地翻上马背。无需她催促,红菱就驮着它朝南走去。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半个时辰,丹菲正被肩上的伤痛折磨的两眼发昏,忽然红菱不安地甩了甩脑袋,步伐迟疑。丹菲打起精神,便闻到了寒风中有股淡淡血腥气。 她心中警钟大响,再度驱马钻进了林子里,小心翼翼地前进。走了大概一刻,血腥气更加浓郁,却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红菱走走停停,绕过了一个小土坡。丹菲隔着两丈远的稀疏林子,一眼就望见一地尸体! 那都是才和丹菲打过照面的逃难的流民,一个时辰前他们都还活生生地,又满怀希望地朝南逃去,此刻他们全都变作鲜血淋漓的尸体,残肢散落一地。 丹菲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虽然从小就跟着父亲打猎,可是却从未见过杀人。她从马上翻下来,跌跌撞撞地朝那些人走去。他们所有人都是被瓦茨特有的弯刀砍死,死前都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他们中有老人,有妇孺,甚至还有大腹便便的孕妇。瓦茨人杀了他们,却不为抢夺他们那微薄的财富,而仅仅只是为了炫耀他们的力量与暴权。 还有两名女子衣衫不整地被勒死在了林中,其中一个女子正是那王家管事的娘子。离她不远处,横着管事的尸身,似乎是要来救被暴徒**的妻子,而被砍死。他脖颈几乎被劈断,头颅呈怪异的角度歪着,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皑皑雪地里,溅满了刺目的鲜血,腥气扑鼻。二十来个人以惨烈的方式陈尸在这片平天雪地之中,冤魂化作山涧凄厉呼啸的阴风,徘徊不息。 丹菲只觉得管事那双眼睛正斜斜地盯着自己,令人毛骨耸人,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扶着树干呕吐了起来。 她如今肚腹空空,只吐出几口酸水,人却发了一身冷汗,肩上的伤疼得更加厉害了。 喘过气,丹菲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颤抖着手,帮管事夫妇把眼睛合上。然后她跳回马背,再也不敢耽搁,疾驰着朝土丘村奔去。 也是丹菲运气好,之后这一路,她都没再碰到瓦茨军队,连流民也没有遇见多少。只是任人都知道瓦茨游兵正三五成群地在周围扫荡,附近村落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地逃难而去。路过的村落十室九空,愈发显得人烟荒凉。 丹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土丘村。红菱懂事地直接带着她奔进了李家。李氏夫妇还没有走,听见外面的动静,还以为瓦茨人进村了,吓得魂飞魄散。李柱耳力好,听着只有一匹马,大着胆子推门看。 “阿母,是阿菲回来了!” 李娘子急忙冲出去,见丹菲如此狼狈,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丹菲看见屋里露出来的暖黄色的烛光,心里一松,滚下马背,晕了过去。 &nnsp;; ------------ 萍娘援手(改) 梦见白鹿 丹菲在做梦。 梦里,她置身一片火海。 大火吞噬了山林,火苗舔舐着树干和树叶,将目所能及的一切都点燃。丹菲惊慌而忙乱地在林中奔跑逃生,可是不论怎么走,都被山火包围着。炽热的温度灼烤着皮肤,血液似乎都要纷腾。天空是浓郁的血色,丹菲听到林中有走兽在痛苦嘶鸣,又有人在呼救呐喊。但是她自顾不暇,更没法过去。 她蹒跚跋涉,大声呼救。忽然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阿爹就站在被大火烧得扭曲的树干旁,平静地望着丹菲。 阿爹…… 丹菲吃力地朝他奔去,顾不得那些灼热的火苗。 阿爹,救我! 曹猎户怜悯地注视着女儿,向她伸出了手。父女俩双手握住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山火骤然消失了,天地间都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阿爹也消失了,只在指尖留下不真实的触觉。身体上的热度渐渐褪去,丹菲呼吸到了清凉的空气。 然后,她听到了鸟叫声。 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冠照射进山林之中,洒下金色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香,植被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湿润的风幽幽吹过树林,拂着丹菲的头发,像是手在轻柔读抚摸着她。 这里是春天的大山,温暖、丰沛、生机勃勃。 丹菲缓缓地在林中走着,她看到松树飞快地从落叶间跳跃而过,听到鸟儿在枝头欢叫,泉水涓涓地从石头上流过,一头小野猪在拱着湿泥,寻找着地里植物的根茎。溪流对岸,有一株盛开着的山海棠,娇嫩的胭脂红色挂满枝头,风吹花瓣飘落,一片片像是阿母贴在眉心的花钿。 灌木丛动了动,眼前猛地一亮。一头雄壮矫健的白色马鹿出现在了溪水边的树丛中。它仿佛由冰雪雕刻而成,高大健壮,鹿角足有十个叉。它悠闲从容地漫步着,姿态优雅而高傲,犹如一个帝王。它看到了丹菲,但是对她不屑一顾。它是这片丛林的神秘王者,眼前这个迷路的外来者,并不足以引起他过多的关注。 丹菲着迷地看着它,用目光描绘着它流畅健美的身躯,还有它威风凛凛的大角。她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一步,然后有人扣住了她的肩,阻止她前进。 “嘘……还不到时候。你会惊动它的。”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爹!”丹菲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去。 曹猎户背着光站着,面目模糊,却轻柔地摸着女儿的脸,对她低语。 “还不到时候,我的乖囡囡。回去吧。等你长大些,再来抓它。” “女儿要怎么抓住它?”丹菲迫切地问。 父亲道:“让它信任你,让它喜欢你。这样,它才会乖乖地走进你设下的牢笼中……” 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丹菲努力地抓着父亲的手,还想再问几句,可是黑暗重新笼罩住了一切。父亲也再度消失。 丹菲一急,张开了眼。 朴素的泥房,温暖的炕,还有李娘子如释重负的笑容。 “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李娘子擦去了女孩额头的汗水,“已经不发热了,总算是熬过去了。唉,你这傻孩子……” 丹菲感觉到肩头的箭伤疼痛中带着一股清凉,显然上了药。她嘴唇翕动着,李娘子立刻喂了她一点羊乳。她大口喝下,本想再问点话,可是架不住身体疲惫,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做梦。踏踏实实地睡了小半日,再度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距离自己受伤回村,已经过了一日半。而蕲州城依旧被围得犹如水桶,敌军却并没有攻城。 &nnsp;; ------------ 结伴南下(改) 养伤囤粮 瓦茨人没有攻城,可却有不少游民在四周打家劫舍,好几个村子都被洗劫。土丘村里不少村民都怕遭殃,纷纷收拾家当逃难去了。李家原本就打算去投奔亲戚,因为丹菲受伤,才耽搁了两日。丹菲醒来后,他们便决定动身。 李娘子劝丹菲和他们一路去亲戚家避难,丹菲却一口拒绝了。 “我阿母若是脱险,必然会回来找我。我守着老屋不走,免得她找不到我。就算瓦茨人攻城,或是蕲州城有什么好歹,我从这里赶过去,也还算省时。” 李大叔道:“瓦茨人洗劫村子,一贯不留活口。你留下来不安全。” “老屋烧成那样,又在村头山坡上,瓦茨人未必会注意到。就算他们进村了,我也可以躲进林子里。后山的兽洞,我都记得的。”丹菲固执道。 李氏夫妇拿她无可奈何,只好多留了点粗面和柴米,让她好好养伤。丹菲要给他们银钱,李大叔死活不肯收。丹菲只好给两位长辈磕了头,感谢他们救命之恩。 李家临走前,李柱给了丹菲一把崭新的弓箭,和两把刀。弓是他新做的,用最好的牛筋搓成的弓弦,一桶箭都是他连夜用紫衫木削出来的,箭头包了铁皮; 。两把刀,一把是贴身匕首,一把是半臂长的弯刀。 “你把你的刀给我了,那你怎么办?”丹菲问。 “我还有。”李柱拍了拍腰间的另外一把弯刀,“我把小的给你了,比较轻,适合你使。” 丹菲刷地拔出刀,顺势挥了几下,都是大开大合地劈砍招式,只是因为丹菲肩头有伤,刀挥得有些无力。猎户们都是如此使刀,他们需要快而迅速地砍断猎物的脖子,或是捅进猎物的心脏,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它们的生命。 “阿菲。”李柱不放心地叮咛,“如果瓦茨人进村子,你还是进山里躲着吧。尽量别和他们碰上的好。你还有伤,不要和他们硬拼。” “我知道。”丹菲朝他笑,“你要照顾好叔和婶子。等我找到我阿母,就去找你们。” 李家人依依不舍地赶着牛车离开了村子。和他们一起背井离乡投奔亲戚的,还有村里好几户人家。战争带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不过大部分人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他们都觉得援军很快就会到来,蕲州之围会解决,以往的生活还会回来。 丹菲回到了自己家老屋里住下养伤。她伤口并不重,只是她失血过多,整个人还十分虚弱,左手也使不出力气来。李家留给她的柴火也不多,丹菲舍不得用来烧炕,只点了一个炉子。她整日呆在屋里,饿了就和面煮点汤饼吃,困了便挨着炉子睡。夜晚她偶尔会被冻醒,听着屋外呜呜的风声,回想着这短短几日犹如噩梦一般的变故,再强迫自己入睡。只是她再没有梦见过父亲。 这样休养了两日,丹菲终于恢复了一点元气,于是去村里走走,打听情况。村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几户人家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这不是老六家的阿菲?”一个正在屋前指挥男丁装牛车的大娘看到了丹菲。 “……二伯娘。”丹菲认出了眼前的妇人,勉为其难地招呼了一声。 她们母女当年没少受曹家这几个亲戚的气。几个伯娘婶婶还因为陈氏生得美貌,到处编排她的闲话,说她不守妇道,早就勾搭上了刘百万,才会才死了男人就改嫁。甚至,还说丹菲也不是曹猎户亲生的。 “听说你阿母被困在城里了?”妇人的笑里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不是我说你阿母,她确实是个扫把星。嫁你阿爹,你阿爹早早死了;嫁了刘百万,如今整个刘家讲不定都要灭门。你阿母若是这次能逃脱,最好自己想通了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别再去祸害其他人。” 这话说得极其恶毒。只是更难听的话,丹菲当年就已听过。三年前的丹菲会因这些话提着柴棍与人撕打,如今她已学会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回去。 丹菲盯着二伯娘,冷笑道:“城还没破,二伯娘就料定着瓦茨人要进去杀人放火了,若真给你说中,我可不可以给你送个铁口直断的牌匾来?四堂兄在民兵营里做个文书,莫不是侦查出了什么敌军密报,说给二伯娘你听了?若真这样,伯娘你可要告诉我。我也想听听这军情密报,开开眼界呢!” “胡扯!哪里有什么军情密报?”一个青年汉子气呼呼地从院子里冲出来,正是丹菲话里的四堂兄。他喝道,“你休要到处胡言乱语。乱议军情可是要砍头的!” 丹菲无辜地摆了摆手,笑道:“我一个无知的小女娃,哪里会知道什么军情?分明是二伯娘刚才说与我听的; 。” 二伯娘急忙大叫:“你这贱奴,休要诬赖人!我哪里说了军情了?明明是你在胡诌……” “阿母!”做儿子的急忙喝止母亲继续嚷嚷,“她就是来胡搅蛮缠的,你同她争辩什么?” 二伯娘朝丹菲唾道:“果真是个野种样!刘百万家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关在城里挨饿!你阿爹这个老东西,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担心陈氏那个妖精!” “阿母!”做儿子的怎么想听长辈们的风流事?四堂兄气得跺脚,忙把二伯娘推进了院子里。旁边探头探脑听笑话的村民没了看头,这才失望地散了。 丹菲嗤笑一声,扭头就走。四堂兄叫住她。他满脸嫌弃鄙夷地打量着这个堂妹,见她一身男装,偏偏面容越发像她娘,稚气中带着一抹艳色。他读过几天书,自诩是个文人,便忍不住在心里道,又是一个红颜祸水。 丹菲被这个书呆子堂兄盯着不耐烦,道:“阿兄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阿菲,”四堂兄唤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一个女儿家,成日抛头露面,动辄与人争执,成何体统?还有这军情大事,岂是你这样的女子可以乱议的?你这里哪里有点女子贞静贤惠之态?你这名声传出去,不是教外人说我们曹家的娘子没有家教,败坏自己名声吗?” 丹菲觉得好笑,反问道:“阿兄这话说得好没头没尾的,我们虽然都姓曹,可你们曹家的家谱上并没有我的名字。我名声好坏,和你们家的娘子们有什么关系?” 曹家当年因为陈氏放火少了房子,一气之下就把丹菲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了。丹菲如今这样反问,四堂兄还真没有可辩的。 曹四郎讷讷,丹菲哼了一声,讥笑道:“还有,阿兄教训人,也不看看身份?曹家一不是官家,二不是大姓,说白了不过是村野耕猎的农户。村里哪家娘子不操持农活,进山打猎?哪个娘子不会砍柴种田?等阿兄将来做了官,曹家娘子们成了官家贵女,再论贞静贤惠也不迟。说起来,阿兄读书这么多年,何时考个秀才回来?” 曹四郎连乡贡都没能选上,更别提考秀才了。丹菲这话不啻于伤口撒盐。曹四郎恼羞不已,知道自己论口舌比不过她,只好自己安慰着不和女子计较,跺脚走了。 丹菲不以为意,甩着马鞭回了家。曹家老屋在高处,可以把山坡下的村子尽收眼底。曹家二房和三房收拾好了家什,次日一早就离村走了。村里同他们一起走的,还有三、四户人家。这样一来,村中人更加少了。 丹菲用过朝食后又进了村里。昔日日闹的村庄,如今连狗叫声都听不到。丹菲来到曹家二房门前,掏出一根缝衣针,在锁眼里一挑,就把锁打开了。她大大方方地进了院子,反手把门关上。 曹家二房是村里富户,院子有三进,屋子有十来间,后院还有养畜生的棚子。如今人去屋空,丹菲并不是为了求财而来的,大摇大摆地转了一个遍,便直奔后院厨房而去。 厨房里还留着不少锅碗勺盆,都是不值钱的物什。丹菲挑开了地窖的锁,钻了下去; 二房大概没打算离开太久,地窖里的东西还不少。丹菲毫不客气,割下四、五条腊肉,拿了一筐土豆,一小坛子酱菜,还把那些风鸡风鸭和腊麂子全都扛走了。出了地窖,丹菲又去厨房里扫荡了一圈,拿了几个锅碗和油盐,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大包红糖,和其他物品一起,丢进一个黄铜大盆里。 丹菲拖着装得满满的大盆走出了大门,吹了一声口哨,红菱从围墙一边跑了过来。丹菲用绳子把大盆拴好,让红菱拉着。 丹菲不忘把二房的门锁重新锁上,对着门,轻笑道:“多谢二伯娘。若是不够,我过几日再来。” 说罢,牵着缰绳,悠悠闲闲地回了自己家。 地上积雪很厚,马儿拉着盆子轻松漫步。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人。可见村子里的人真的走得差不多了。 丹菲次日又去村子里,不但把曹家二房的库存搬了大半,又把三房、五房家也搜了个遍,柴炭都搬空不说,五房走得急,留了许多草料,正好便宜了红菱。 丹菲做贼做得毫无愧疚,反而兴致勃勃。一想到当年这几房亲戚把自己母女赶得流落街头,都恨不得再放把火把房子烧了才解气。 第三日,丹菲打算再去多搬些柴炭回来。她刚骑马进了村,就见两户村民赶着驴车匆匆而来,显然拖家带口打算逃走的样子。 赶车的老汉看到丹菲,急忙呼喊道:“小娘子赶紧走吧,再不走,瓦茨人就要来了!” 丹菲惊讶,问道:“瓦茨人杀过来了?” 老汉道:“你不知道?昨日城就破了!” 这消息不啻一个惊雷打在头顶,丹菲身子晃了晃,才在马背上坐稳。 “城破了,怎么会?援军呢?都拖了这么多日,怎么援军还不来?” “长天道被雪压塌了,如今乡亲们往南走,都得翻山。援军要绕道,天知道何时才能赶来?”老汉气急败坏道,“听说原有段太守带军守城门,本可以多坚持几日的。偏偏出了个天杀夭寿的探子,在水里下毒,害得士兵腹泻不起。瓦茨贼子借机攻城,里应外合,开了城门……” 丹菲握着缰绳的手细细发抖,面如白纸。 “阿爹,快走吧。”老汉的儿子催促道,“等瓦茨人抢完了城,就要扫荡村子了。” 丹菲骑在马上,麻木地望着村人逃离的背影。她耳中嗡嗡作响,回荡着刚才老汉的那句话。 城破了……昨夜,城就破了…… 在她还乐滋滋地囤积着过冬的粮食的时候,蕲州城就已经陷入了火海。 阿母! 丹菲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朝蕲州城的方向奔去。 &nnsp;; ------------ 入府无门(6.3改) 城破人亡 丹菲记得她们母女两人被赶出曹家后,就借宿在村旁的姑子庙里。阿母靠做些针线换卖点银钱,供给姑子们,换得一日两顿斋饭。丹菲想进山打猎砍柴,补贴家用。陈氏死活不让,她是让丈夫的死给吓怕了,宁肯自己吃苦,也不愿让女儿再有丝毫危险。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然后刘百万托的媒人寻来了。 陈氏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媒人。她也不管什么名声,更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谁能救她们母女出苦海,给女儿更好的生活,她便答应谁。 更何况,刘百万确实真心带她,娶她做正头娘子。 丹菲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进蕲州城。她被陈氏搂在怀里,坐在一辆漂亮的牛车里,缓缓朝新家前行。刘家管事讨好未来的当家娘子,一路上都说着城里的趣事。那条街上有小吃,哪里又戏耍,哪家馆子做得正宗的江南菜,哪家铺子卖最时兴的脂粉衣料; 丹菲听得懵懵懂懂。她是个只知道打猎做活的猎户女儿,成日和弓箭为伴,管事口中绚丽多姿的世界,对她来说那么陌生,又那么充满诱惑力。 管事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蕲州城巍峨的城墙出现在了视野里,如此地高大雄伟,如此庄严肃穆。那时母亲把她抱在怀中,指着蕲州城,对她说:“阿菲乖儿,我们母女俩想要的一切,都在这坐城里。” 大山底下的农户人家,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大见识,在他们看来,住在蕲州城就已是他们能想到的最体面的好生活。 那时候的丹菲,也觉得这一座城是如此无坚不摧,固若金汤,觉得它就像天地一样会永存下去。 四年后,丹菲匍匐在山顶的巨石后,望着遥远地平线上的那个正在燃烧的城,泪流满面。 梦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现实。战火熊熊燃烧,到处都在厮杀屠戮。 城已破,屠夫们冲进城门,开始了残忍的烧杀掠夺。百姓惊慌失措地奔逃。他们有的在屋中被砍死,有的在与凶徒搏斗中被刺中,还有的都已经逃出了城,眼看就要躲进山中时,被瓦茨人的利剑射穿了身躯。 这是一场敌我悬殊的厮杀,守城的士兵拖着伤病的身躯拼死迎战,刚刚举起战刀,就被凶悍的敌人砍倒。鲜血喷涌飞溅,流淌满了整个城墙,被寒风一吹,很快冻结成冰。 刺骨的寒风带来百姓惊恐的哭喊尖叫声。更带来了呛人的焦臭和令人作呕的血腥。丹菲眼睁睁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身体被冰封一般无法动弹。 这不是梦,父亲并没有在她身边。而此时此刻,母亲或许正在家中惊慌失措地听着外面的厮杀,又或许正面对着蛮夷沾满鲜血的屠刀。 这一场烧杀持续了整整两日,大火也烧足了两日。夜晚,天空都被蕲州城的大火点亮,天空呈现出丹菲梦中见过的那种血腥的红色。 丹菲躲在山中一个兽洞里,依旧能从呼啸的山风中听到凄厉的哭喊声。这种声音之后伴随了她很多年,每当她痛苦恐惧的时候,耳畔就会再度听到这些冤魂的嚎叫。她却并不想将之遗忘。这是家国仇恨,怎么能轻易忘却? 等到第三日清晨,城已烧无可烧,瓦茨大军抢夺够了,又挥师朝下一处城池出发。 丹菲把红菱留在山中,自己潜下了山。 往蕲州方向走,道路边都是横尸和伤者,凡是能走的都已经逃了,留下那些重伤的人等死。丹菲扒了死人的衣服,套在自己的锦缎袄子外面,用黑泥抹了脸,抓乱了头发,扮作小乞儿,混入了城里。 城里还驻守着一只瓦茨军队,随处可见这些蛮夷大汉,反而是城池本来的主人们,大都化做了路边残缺的尸体。 昔日繁华整洁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房屋基本都被烧毁,只剩断壁残垣。废墟中还冒着青烟,倒塌的瓦砾下甚至能听到伤者的呻吟。瓦茨人大马横刀地在街上行走,他们已经杀够了,正享受着烤肉和美酒,大声欢笑着,发泄着胜利者的狂妄。几个在废墟里翻找的乞儿并没吸引这些汉子的注意,甚至有些躲过屠杀的百姓逃出城,他们也并未阻拦; 丹菲沿着街角小心翼翼地前进,碰到瓦茨人,她还不得不顺势蹲下来,在路边的死尸身上摸索,假装翻找东西。 那两个瓦茨汉子大声议论着,其中一个人用鞭子指着丹菲笑。丹菲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可是她根本不敢抬头。她做出最卑微,最胆怯的姿态,佝偻着背,蜷着腿,小心翼翼地从他们面前爬过,就像一只丧家犬。 瓦茨汉子笑声更大,得意洋洋。鞭子抽在了丹菲的背上,不是很重,但是依旧十分疼痛。况且丹菲听到了衣料划破的声音。肮脏的旧衣下,是她出门时就穿着的半新的锦袍。哪怕这些天她在山里摸爬滚打,衣服早已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也难保瓦茨人不会眼尖看出端倪。 幸好这两个瓦茨汉子对丹菲兴趣不大,抽完她后,就朝一条小路走去了。丹菲抹去额头的冷汗,飞快地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城东的情况并不比其他地方好多少,至少刘家已经被洗劫过。丹菲站在烧焦的大门口,腿里仿佛灌了铅一般。破损的门后,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家丁,断裂的手中还拿着刀棍,曾试图抵御过瓦茨人的来袭。只是,他们没有守住刘家,段太守和他的士兵也没有守住蕲州城。 丹菲跌跌撞撞地走着,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他们大都死不瞑目,身躯被大刀砍得支离破碎。看到春娟的时候,丹菲屏住了呼吸。 这个陈氏身边的大丫鬟,模样生得好,总是爱笑,这几年一直尽心辅佐着他们母女。而如今她衣衫凌乱地倒在台阶下,胸口破了一大大洞,鲜血将她身下的雪地都染红了。 丹菲大口喘气,一步步退开,转身朝陈氏的院子冲去。 陈氏的院子也被烧了一半,正屋的门大敞着。丹菲哆嗦着一步步走过去,就看到陈氏穿着她最喜欢的一件银红绣折枝莲花的袄裙,倒在一面墙下。 丹菲走过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浑身颤抖着,慢慢拨开了陈氏盖在脸上的头发。 陈氏如睡着一般阖着眼,额头上血迹斑斑,骨头都凹进去一块,可见当时撞墙时,用了多加的劲。她是下了宁死也不受辱的决心的! 丹菲一点点摸着母亲的脸,摸着她再也不会张开的眼睛。陈氏手中还握着一把剪子,尖头磨得尖锐无比。她只是一个女子,没有能力和那些蛮夷拼杀,只能选择干干净净地离去。 丹菲慢慢滑下去,伏在母亲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上,把脸埋在她胸前,无声地痛哭起来。她哭得力竭,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情绪憋着无处发泄,她只好握着拳头狠狠地捶着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天降血灾?为什么死难的都是无辜百姓?为什么那些人可以泯灭人性地屠戮烧杀?为什么大周的军队没有来救他们? 丹菲那时候觉得,自己当时已是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了。而事实上,之后很多年里,她颠沛流离,漂泊万里,人生大起大落,尝尽酸甜苦辣,却都含笑以对。直到那个男人转身离去之际,她久违的泪水才再度夺眶而出。 &nnsp;; ------------ 进入段府(6.3改) 三郎猛地拉住缰绳,目光如剑般朝那小娘子望去。 武侯眼见生变,急忙拉着丹菲就要往回走。丹菲死命挣扎,发簪松脱落地,一头乌黑秀发披散了下来,衬得雪白的面孔只有巴掌大,沾满泪水,双目里写满悲愤与恐惧,倔强之下更有一股楚楚可怜之态 三郎心中猛地一震,大喝一声“住手”,随即驱马上前。 绿衣郎们见他神色不对,也纷纷收敛了笑意,紧跟过去,逼得金吾卫连连后退。 丹菲见状,知道自己这个赌没有押错,更加用力挣扎,嘴里哭喊着:“求郎君救命!求郎君救救我们!” 武侯拉着她不知是进还是退的好,正犹豫之间,马鞭夹着风袭来,啪地抽在他们手上。对方使足了力道,顿时抽得他们皮开肉绽,惨叫着松开了手。 丹菲被松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三郎随即跳下了马,拔出腰上的小银刀,割断绳索,给她松了绑。丹菲侧头望过去,就见男子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愤怒之色; 。她还来不及细想,身上就一松。 丹菲一得自由,顾不得道谢,冲去刘玉锦身边,把她抢了过来,几下扯掉了她身上的绳子。刘玉锦扑进丹菲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阿……啊!”腰上被丹菲狠狠拧了一把,到嘴边的“阿菲”二字变成了一声惨叫。 街使已是急得一头的汗,却又不敢阻拦,不住作揖道:“中郎,使不得!这两个娘子确实是韦家要的人……” 三郎慢条斯理地把匕首插回腰间,讥笑道:“韦铎若是来寻你麻烦,便让他去大宁坊找我,朝来庭坊第一家就是。” 街使一时想不出那是哪家,副官匆匆附耳嘀咕了两声。街使神色大变,立刻跪了下来,道:“小人不知是郡王驾临,请郡王恕罪!” 郡王? 丹菲愣了一下,朝三郎望去。 临淄郡王李崇笑得颇有几分玩世不恭,一边轻轻用马鞭拍着手掌,走到了丹菲姊妹两人面前。他面容俊朗贵气,眉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含着脉脉笑意,一个眼神就可教娘子们心神荡漾。 可惜丹菲心里正发着慌,哪里有功夫研究与他眉来眼去? 她拉着刘玉锦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头,道:“多谢郎君援手之恩。” 李崇白费了一番功夫,人家小娘子根本不领情。他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小娘子说你是段家女郎,可有什么凭证?” 丹菲定了定神,从怀里摸出了段宁江的玉佩,奉了上去,道:“这是小女玉佩,段家人必定认得的。小女和义姐一个时辰前才到的京城,有车夫为证。我们根本就没去过什么韦家,更不认得韦家的人。也不知是什么误会,让武侯们将小女们错当逃奴。” 李崇看那玉牌做得很像回事,扭头质问武侯们,“你们怎么说?” 街使得了个台阶,只得咬牙接下,道:“或许是小人认错了人,还请娘子恕罪。” 丹菲朝他略欠了欠身,并不回答。 “原来是一场误会,倒教我们看了笑话。”李崇身边一个白面俊秀的郎君笑道,“街使还是快快去抓真的逃奴吧,别放跑了美人,让韦郎独守空床。” 众郎君们又是一阵哄笑。街使带着手下武侯们在笑声中匆匆离去。 丹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一阵风来,吹得通体生凉。 眼前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丹菲抬头顺着望去,李崇一张俊脸已经近在眼前,笑得温文尔雅、脉脉含情,“段女郎快快请起。你们受苦了。” 丹菲楞楞地被他扶了起来,心里道,自己这下可真是作茧自缚,不得不硬硬着头皮把这个新身份给认下了。她脑子里一团混乱,使劲低着头,结结巴巴道:“郡王……郡王救命之恩,小女……不知如何报答的好; 。” 李崇见她披散着乌发,面孔雪白精致,惶恐不安又茫然无助,就像离巢的小鸟,或是被人遗弃的小猫一样惹人怜爱。李崇热血沸腾,语气温柔得都快滴下水来,道:“娘子莫怕,有我在,他们绝对不敢再回来了。两位娘子可是要去段家?不如让我送你们一程?” 旁的绿衣郎君们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丹菲也打了一个哆嗦,揖了一个万福,谢道:“有劳郡王了。” 两个女孩战战兢兢地重新上了驴车,启程继续前行。李崇率领着诸千牛卫士兵随行护花。阵容如此大,惹得一路行人侧目。 车里,刘玉锦提心吊胆凑在丹菲耳边低语,生怕被外面的人听了去。 “阿菲,你……你认做了段……以后可怎么办?” 丹菲苦恼地翻了一个白眼,把手一摊,“事急从权,我也没有法子。” “那等见了段家人,你怎么说?” “当然也只有继续冒名了。待到私下再对段家人说明就是。打不了被他们当骗子轰出去,也总比被韦家抓去,不声不响地弄死的好。” 刘玉锦指了指外头,道:“那……他怎么办?” 丹菲嗤笑,“天知道还能不能再相遇。普通人一辈子能见几个王公贵族?” 刘玉锦却有几分不舍,“这郡王倒是古道热肠,丝毫没有架子,模样也好……” 丹菲讥笑,“才保住命,就开始动春心了?可要我帮你去问问,肯收你做妾不?” “做妾?”刘玉锦大惊。 “怎么,我们这身份,还想做王妃不成?” 刘玉锦撇嘴,不吭声了。 丹菲叮嘱道:“暂时在人前改口叫我阿江。若怕叫错,就叫我妹妹好了。” 刘玉锦记下。 两个女孩紧紧依偎着,听着车外传来的马蹄声,渺茫的前途让她们都陷进一个充满焦虑与紧张的泥沼之中。 驴车又行了一刻,便到了永宁坊。段公生前是三品大员,可自家在坊墙上开门。只是如今非比寻常,大门紧闭,门外只列着两排戟架,也无奴仆甲士守门。因为有孝事,门侧还贴着的白封。那白条下部松脱,风一吹,就摇摇欲坠地晃着,平白给段府增添了一股衰败之像。 李崇带着人绕到侧门。门房远远就见一队千牛卫护送着一架车而来,还当有贵人来访,连滚带爬地去通知管事。 管事奔出来一看,竟然是临淄郡王,惊得冷汗潺潺,噗通跪下来磕头,又吩咐奴仆去通知段家大官。 段员外郎正在停职家中思过,每日除了在母亲病榻前尽孝,就是关在书房里练字作诗,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家族名誉受污。这日他刚写涂抹了两句好诗,拈着胡子反复吟着,洋洋自得,就见大管事慌慌张张跑进院中来; 段员外郎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案上,心道完了,老母过世了,他又要丁忧了。这下怕真的复职无望了。 正在酝酿泪水之际,就听大管事上气不接下气道:“临淄……临淄郡王来了,还……还送五娘回府了!” “五娘?”段员外郎惊得起身,“是二弟的女儿,阿江?” “正是宁江。”大管事抹汗,“已经把人请往正堂了。” “快,给我更衣!”段员外郎跳起来就往外冲,“请大夫人出来,二夫人也请来!” 段府过去曾是宰相府,宰相因墨贪被抄,则天皇后将府邸赐给了段家老太公。这前宰相府自然修得富丽堂皇。段家搬进来前,已将违制之处修改过,可依旧无损庭院楼宇的富贵之气。 正堂里有些幽暗,散发着一股扑鼻的异香,地上铺着厚软的宣城地毯。一架紫檀装嵌的屏风放置在北面,锦面上绣着一幅怒放的牡丹彩蝶图。屏风前放置着一张宽大的紫檀坐榻,铺设着锦缎绣垫。因还在孝期,屋内陈设大都是蓝褐二色,很是素净,瓶中插的花也都是淡雅清秀。 丹菲此刻正和刘玉锦紧挨着跪坐在软榻上,手紧握着,两人手心里都是汗。丹菲已经用一块帕子把头发束了起来,面孔依旧苍白,却镇定了许多。虽然身穿布衣,却难掩一股优雅明媚之色。 李崇背着手在堂内踱步,倒是不动声色地把丹菲两人都打量了一番。这段女郎清艳秀雅,刘娘子则温婉娇弱,真是各有千秋。李崇越看越喜欢,心里已经盘算着等段宁江安置下来,他定要找个机会将这两个小美人认作义妹。想到自己众多红颜知己中又要多两朵花,他便不由得欢喜地笑起来。 “阿……阿江……他不是傻了吧?”刘玉锦瞅着独自傻笑着的李崇道。 丹菲忍着才没翻白眼,道:“别管闲事。” 李崇笑着正开心,忽闻外面一串杂乱的脚步声。段员外郎提着衣袍匆匆而至,两位素衣妇人也跟着涌进了正厅里。 段员外郎带着女眷先给李崇行了礼,这才转身去看丹菲她们。 丹菲按着刘玉锦,自己先站了起来,上前一步准备下跪磕头。膝盖刚弯下去,就被一个妇人一把抱住了。 那妇人嚎啕大哭道:“我的阿江呀!你活脱脱就是你阿娘的翻版呀!我苦命的儿呀!你可终于寻回来了!” 这妇人生得十分丰满,丹菲本就削瘦,被她搂在怀里一顿揉搓,差点喘不过气。 段员外郎看不下去,道:“夫人别把孩子吓住了,弟妹还在旁边呢。” 段大夫人这才终于松了手。丹菲深吸一口气,准备再被段二夫人揉搓一次。不过这段二夫人大概因为是继母的关系,要生疏一些,只拉着丹菲的手,一边打量她,一边落泪,不住道:“像!真是像!与画像里的阿姊像极了。好孩子,你真是吃苦了。” 大夫人在旁道:“我看她眉宇却是像二弟,很有几分英气,不愧是我们段家女儿; 。” 段员外郎也抹了抹眼睛,道:“是像二弟。唉,当初你被你阿爹带去任上时,还在襁褓之中,转眼就这么大了。” 丹菲被几个长辈左一句右一句地说得抬不起头,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没准在襁褓里被掉了包,真的是段家的种。 李崇见功德圆满,笑呵呵地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还依依不舍地多看了丹菲两人几眼,道:“小妹和两位娘子年纪相仿,等二位出了孝,可以常来府中走动。” 丹菲头皮有点发麻,嘴上应下了。又和刘玉锦给他磕了个头,段员外郎亲自把李崇送出了大门。 这头,丹菲拿出了玉牌,给段大夫人李氏过目。 李氏对这种段家子孙人手持有一块的玉牌十分熟悉,仔细端详了一番,指着上面一处小缺口道:“不错。这里是你乳娘失手摔的缺,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说要重新再做一块,是你阿爹说不用,说有个缺口才好辨认真假。” 说罢,又拉着丹菲的手,细细询问蕲州的情况起来。 丹菲努力回忆着当初段宁江和自己说过的话,道:“围城后,我们被困了好几日。阿爹在城里抗敌,阿兄则在城外带了援军来救。但是瓦茨军人数众多,阿兄带的军队全部覆灭……后来破城之际,我们和一群百姓逃出城。阿爹和阿兄则……” 大夫人李氏哭得很是伤心,道:“想二弟一生忠勇,最近尽落到这般田地。云郎更是年少有为,却早早地就不在了。真是段家的不幸呀!五娘可知道段家已经挨了圣上训斥的事了?二弟可真是晚节不保!” 二夫人姚氏一直站在旁边抹着泪,不大吭声,忽然听大夫人这么说,眉头拧起来,抢道:“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分明不知哪个奸佞小人在圣上面前造谣生事,污蔑二官,竟然说他失责,将蕲州沦陷的指责全推到了他头上!我们二官一生清廉忠孝,兢兢业业苦守蕲州十四年,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哪里会想瓦茨十万大军突然南下,蕲州一城之兵,怎么能敌人家一国之力?刺史分明就是替罪羊!” 大夫人讪讪,看了丹菲一眼,朝姚氏轻言软语道:“朝堂上的事,你我妇人知道什么?逝者已矣,幸好五娘还活着。咱们别把孩子吓着才好。她千里迢迢上京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想着我就心疼。弟妹是不知道呀,我自打听说蕲州出事后,就没有睡一个好觉。直到今天见了五娘活生生站在眼前,这才松了一口气。” 姚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丹菲拉了过来,道:“嫂子关心侄女,我也关心女儿呢。我虽然不是阿江的亲娘,可也养育了她三年。夫君和大郎君都已不在,我自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照料。” 这个姚氏,就是段宁江的继母,段刺史的填房妻子。 “瞧弟妹这话,说得多见外。”李氏捂嘴笑道,“我是想,二官和大郎君都已不在了,若五娘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二房……先弟妹文氏的骨血,可就一个都不剩了。我们可怎么和文家交代。” 姚氏一听“文氏”两个字,脸色就黑了几分,道:“文公和老夫人若真关心这两个孩子,怎么不见他们出来为二官申辩几句?就连大伯和大嫂,明里暗中也没少抱怨我们二房拖累了你们吧?” 这话连丹菲听了都微微皱眉; 。看来着姚氏真是个口直心快的火爆性子。 “哎哟!”李氏夸张地叫起来,“都是一家人,弟妹说这样的话可就真有点诛心了。二弟和云郎阵亡,大官伤心得彻夜哭泣,好几日都吃不下饭,头发都花白了大半,有眼睛的人可都看着的。这可是段家骨血,至亲的兄弟侄子呀,弟妹没法感同身受,可也别置疑他人的血肉真情不是?” 姚氏是继室,段义云和段宁江不是她亲生的,她自己又和段刺史感情不合,早早就分居。李氏分明就是指责她一无血亲,二无恩爱,和段家人不是一条心。 姚氏气得面色紫红,浑身颤抖道:“嫂子口齿伶俐,我一贯辩不过你。只是你也不该在五娘刚回家之际,就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我虽不是她亲娘,可七郎君和八娘是她嫡亲的弟妹呢。我们可是一家人。” “没人说你们不是一家人,弟妹误会了。”李氏赔笑,道,“倒是弟妹自二弟去世后就有些思虑过度,存了些心病。唉,我也是好说歹说,只求弟妹你放下心防,不要让孩子们也跟着生分了……” 姚氏冷哼一声,自顾揽着丹菲在怀,不肯再开口了。 丹菲头晕脑胀地听了一通,大致明白这两个妇人在吵什么。家族之内无非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可以同享福,却不能共患难的。又或者姚氏如今已是草木皆兵了。 正思索着,就见段员外郎送客回来。他黑着脸进了堂里,扫了一眼两位夫人,然后把目光落在丹菲脸上。他先前的那些激动和慈爱就像跟着面具一起揭掉了似的,现在一张脸上只剩着阴郁之色。 丹菲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点不妙。 姚氏似乎没看出段员外郎神色不对,道:“大伯,五娘终于回来了,得带去让老夫人看看。兴许老夫人见了她,病就好了也说不准。” 段员外郎阴森森地盯着丹菲。丹菲胆怯瑟缩地低着头,朝姚氏怀里钻了钻,一副担惊受怕的柔弱之态。 段员外郎沉吟片刻,道:“弟妹和夫人先去收拾一下,我还有话要问问五娘。至于那位……” 众人看向被忽略依旧的刘玉锦。她急忙道:“小女姓刘,是阿……阿江的同窗。” 丹菲小声道:“我和阿锦一路相依为命逃难,便结拜了金兰。” “好孩子。”姚氏和善地朝刘玉锦招招手,“大伯要同五娘说话,那我和大嫂先带着这孩子去收拾一下院子好了。” 刘玉锦忐忑不安地就被姚氏拉走了,临走前还朝丹菲投来求助的目光。丹菲眼睁睁地看着她,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给予了一点微薄的安抚。 待到女眷们走后,段员外郎扭头吩咐管事把多余的奴仆都遣散了出去。厚重的雕花木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缓缓合上。随着沉重的砰地一声,大门将春光隔绝在外,堂中霎时昏暗了下来。 丹菲的心也跟着一沉,预感此事有些不能善终了。; ------------ 姚氏之苦(6.3改) 段员外郎坐在丹菲对面。面孔在黯淡之中显得有些模糊。唯独目光灼灼如炬。想是要把丹菲这层假皮烧掉一般。丹菲埋头跪坐着。手紧拽着裙子。手心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布料。无需假装。就已经是一副真真切切的胆怯模样了。 沉寂之中。听段大官开了口。道:“五娘这一路。恐怕也是险象环生吧。” 丹菲深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软榻上。姿态优雅端庄。温婉腼腆。面色虽然苍白憔悴。却不失大家闺秀的隐忍矜持。 “让大伯担忧了。刚逃出城的时候。确实过得有些艰难。后來遇到了恩人搭救。便一路平安上京了。” 丹菲说着一口带着蕲州口音的官话。语言柔软。显然受过极好的教导。一举一动。全都符合段家嫡出女郎的尊贵身份。 段员外郎看在眼里。斟酌片刻。道:“我知道你丧父失兄。现在必定悲痛欲绝。只是我之前收到过你父亲寄來的家书。其中提到了一点事。心中有些疑惑。还要询问一下你。” 丹菲点头。“大伯请问。阿江知无不言。” 段员外郎盯紧了她。一字一顿道:“崔家四郎。五娘可还记得。” 丹菲耳朵里嗡地一声响。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來。脑子里。段宁江临终前的一幕幕。飞快地掠过。 段员外郎死死盯着她。道:“崔四郎后來听到蕲州沦陷的消息。又匆匆北上去寻你。他并未寻着你。却是寻到了你一个旧友。姓卫。你可认得。” 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丹菲狠狠咬了咬嘴唇。道:“卫女郎确实是侄女旧时同窗。我们出城后就失散了。得知她安然无恙。我这下也放心了。” 段员外郎冷笑一声。“卫女郎同崔四郎说了一个事。很是蹊跷。她竟然说。你已经死了。” 段员外郎其实生得相貌堂堂。很有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流气韵。可是此刻他面色阴冷。目光咄咄逼人。就像一条毒蛇盯紧了猎物一般。散发着冰冷寒意。吐露着带着毒的气息。 丹菲后颈手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张到了一定程度。反而整个人又猛然放松了下來。她猛地抬起头來。迎上段员外郎的目光; 。道:“沒错。我并不是段宁江。” 段员外郎浑身一震。面色铁青。定定看了丹菲片刻。 “好。好。竟然还承认了。”他拍案而起。就要扬声喊人。 丹菲飞快道:“段公不想知道我为何冒充段宁江么。” “有何可问。”段员外郎喝道。“还不是你看中段家富贵。想冒充五娘。借机行骗。” 丹菲摇了摇头。道:“段公可知道段宁江是怎么死的。” 段员外郎哼道:“崔四郎都与我说了。是个曹姓女子谋财害命。将她杀害。” “非也。”丹菲淡定道。“段宁江被高安郡王的人追杀。身负重伤。不治而亡。” 段员外郎膝盖一软。跌坐在了软榻上。 “你……你造谣诬陷高安郡王……” “段公心里其实有数的。是吧。”丹菲打断了他的话。“段刺史遭了无妄之灾。还连累得您也被停职。小女不信您就沒私下打探过。” 段员外郎怔怔无语。 丹菲压低了声音道:“段公不信小女不要紧。段宁江信我就足够。她临终前交给我一样东西。要我将它交付给您。此物据说和蕲州沦陷有关。” 段员外郎双眼一亮。“是什么。” 丹菲却是抿嘴一笑。“段公。小女若把东西交给了您。你立刻就喊人将我小女拖出去乱棍打死。我小女可怎么办。” 段公哼道:“你冒充管家女郎。本就罪大恶极。” 丹菲道:“那是因为韦家人当街捉拿小女。他们也想要这个东西。小女出于自保。不得不声称是段宁江。求那位郡王将我救下。护送來了段府。” 段员外郎咬牙道:“那你想如何。” 丹菲恭敬地欠了欠身。道:“小女因为受了阿江所托。千里送书信。以及她的骨灰來京。单纯只是为了全同窗之情。沒想惹下杀身之祸。小女如今所受之苦。全都拜段家所赐。所以想请段公念及报恩积德之情。暂时将小女认下。保全小女一条性命。待到事情过去。小女自会离去。返回故里。” 段员外郎站起來。背着手在堂中踱步。道:“我怎么信你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丹菲苦笑道:“说了。小女就更沒命了。不是么。我冒充阿江。实属情非得已。我本可直接将那东西交给韦家。换取重金酬谢。可是小女在蕲州长大。牢记段刺史守城殉国的忠义之举。不想叫他们父子在九泉之下还蒙冤。段公是段刺史之兄。有是段家族长。肩负着段家兴衰重任。段公难道能见家族受辱而独善其身。” “段家声誉由我來操心。不用你一个小女子置喙。”段员外郎沉声道。“要段家收留你们姊妹俩是个小事。可我怎么知道你沒有已将东西交给了别人。还有。这事怎么和韦家扯上关系 ...; ------------ 各怀心机(6.3改) 姚氏看了大惊。喝道:“是谁欺负了你。快与阿娘说。乳娘何在。” 乳娘马氏跪在门外。不住叩首。道:“夫人息怒。七郎今日在私学里。和五郎、六郎起了些争执。撕打了起來。五郎拿竹简敲了七郎的头。” 段七郎扯着姚氏的袖子。啜泣道:“阿娘。他们说我们坏话。说阿爹和大哥是窝囊废。死了不说。还拖累了全家人。害得大伯也被圣上责令禁闭。他们还说我们一家本來是乡下穷亲戚。进京來是吃闲饭的。” 姚氏听罢。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道:“简直欺人太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们身为兄长本就该友爱弟弟。怎么还仗势欺人。先生何在。” 乳娘道:“先生也斥责他们无兄友弟恭。把三人都罚了打手板。” 姚氏急忙拉着儿子的手看。只见嫩嫩的手心已经被打得红肿。她心中更是疼痛难忍。含泪骂道:“什么糊涂先生。分明是我们七郎被兄长欺凌。怎么连这他也要一起罚。” 段八娘这时才冷冷开口。道:“弟弟到底与他们撕打成一团。扯坏了纸张。摔破了砚墨。要罚自然一起罚咯。再说先生是大伯请來的。偏心大房子弟也无可厚非。” “你这沒心沒肺的。”姚氏骂女儿道。“他是你弟弟。他被打。便是我们母子三人被打了。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我倒要去问问那先生。怎么如此偏心不公。真当我们二房虎落平阳了不成。” “女儿不过说的实情。阿娘不爱听。不听便是。”段八娘哼了一声别过脸去。“阿娘也该好好教一下弟弟。凡事多忍耐几分。别让堂兄们随便撩拨几句就挥拳相向。坐实了我们二房少教养。” 姚氏气得抓起一个绣垫就朝女儿扔去。骂道:“你给我滚出去。我沒有生你这么一个吃里爬外的贱奴。” 合欢和段八娘的乳娘急忙扑过去。一个护着八娘。一个拦着姚氏。齐声道:“夫人息怒。八娘也少说几句吧。” 段八娘哭道:“阿娘只知道宠着弟弟; 。才真是糊涂了。如今是咱们耀武扬威的时候吗。阿娘寻先生的不是。就是在打大伯和大伯娘的脸。您还真当他们不够厌弃我们不成。咱们又沒分家。或者母亲又想像当初一样。带着我们姊弟俩回外祖家去。阿娘可知道。就算在外祖家。我们住着也别扭。舅娘婶婶们私下也说我们母子三人是累赘。说阿娘是出嫁女。还带着儿女回來吃娘家。阿娘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我和弟弟想想。我可过两年就要及笄了。总该住在自己家里。” 姚氏紧抱着儿子。喘气不停。心中虽然有怒火。却也明白女儿说的话有礼。 “什么家。你阿爹和大哥都死了。我们就是孤儿寡母。寄人篱下。哪里有什么家。” 段八娘抹了眼泪。仰头站起來。不屑地瞪了一眼弟弟。段七郎被姐姐的目光吓得一个劲往母亲怀里缩。 段八娘眼神更加鄙夷。道:“阿娘。我们二房名声已经如此。求阿娘看清形式。谦让着大伯娘一点。别再和她掐尖了。咱们如今本是寄人篱下。势不如人。摆这些空架子给谁看。我和弟弟将來还都靠大伯一家张罗。只要将來能好。如今低声下气一些又如何。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姚氏听了泪如雨下。道:“阿娘我何尝不知道势比人强。只是短短数月。这际遇就如云泥之别。阿娘不甘心呀。” 段七郎从母亲怀里钻出來。大声道:“阿娘不哭。阿姊也不哭。七郎将來考状元。做大官。让阿娘和阿姊享福。” “我的好儿郎。”姚氏抱着心肝宝贝的儿子。亲了又亲。 段八娘也冷静了下來。过來坐在母亲身边。给母亲擦脸。姚氏忽然看到女儿手指上也有不少红肿的针孔痕迹。惊讶道:“你这手又是怎么了。” “无事。”段八娘不以为然道。“二姐央我给她绣一柄团扇罢了。” “这等事。她就算自己不做。也有针线奴婢。怎么要你來做。”姚氏道。 “她说我蝴蝶绣得好。比针线上的奴婢还巧几分。”段八娘哼道。 姚氏明白。这分明是大房的二娘在女女儿当婢女使唤呢。她怒火冲天。又想大骂。随即想到刚才女儿对自己的劝导。真是句句泣血。满腔怒火又化作了泪水涌出來。 姚氏不免想到亡夫。丈夫活这时。虽形同虚设。但是到底无人敢这么欺凌他们母子。如今人去茶凉。连至亲之人都这般凉薄。 母子三人依偎在一起哭了一阵。七郎哭得睡着了。梦里还念着“打死你”。姚氏让乳娘把两个孩子带下去歇息。自己也回了寝堂。 合欢绞了帕子给姚氏净脸。孙婆子则给姚氏重新梳头。 姚氏看着铜镜里自己蜡黄干枯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幽幽开口。道:“五娘……她生母文氏虽然死得早。但是文家外祖和舅舅们都在。也都有官在身……” 孙婆子明白了姚氏的顾虑。道:“可是文家并不在京城。鞭长莫及呀。” “可是说出去 ...; ------------ 宫廷马球(6.3改) 小小的彩漆马球自天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落在已被马蹄践踏得坑坑洼洼的黄土球场上。尚未滚落多远。就又被球杖的月牙头一扫。再度击飞。 大明宫东内苑的球场上。旌旗摇曳。呼声震耳。奔踏纷纷的马蹄声犹如阵阵雷鸣。身着红蓝二色的两队球员正骑着骠壮敏捷的突厥良马在赛场声奔驰追逐。数个球杖竞相向马球扫去。却碰撞在一起。搅得不能抽身。 关键时刻。一匹玉色马灵敏地蹿过。马上矫健的球员见缝插针般伸出球杖轻轻一拨。将困在中央的马球打了出去。滚向自己在外围的队友。他胯下的马儿极通人性。随即转身从人群里钻了出來。 蓝衣队友带着球躲避开了对手的包围。球又在几个队友球杖下传递了数次。白马球员绕开了对手的围堵。准确地截下了马球。他舒展手臂。奋力一击。球棍的弯头击中马球时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连带着从地上激起一团黄土。色彩绚丽的小马球飞而起。跃得极高。对手的球杆都无法触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这颗高飞的马球。就见它划了一道弯弯的圆弧。看似勉强。却又无比精准地擦着栏杆落入了红队的球门之中。 锣鼓声砰然响起。伴随着的是观台上如潮如雷一般的叫好声与掌声。都教练使扬旗。便有小吏将一张小蓝旗插在了蓝队的计分架上。蓝队的球员纷纷振臂高呼。涌过來与进球的那个玉马郎君击掌搂臂。 玉马郎君拉着缰绳原地转了一圈。一张俊美如画的面孔沐浴着骄阳。剑眉星目。乌发浓眉。又因刚大战一场。脸颊红润。嘴唇愈发显得嫣红如血。他一身大汗。蓝色绸衣尽被汗水打湿。贴合着他年轻的身躯。勾勒出猿背蜂腰的好身段。 马奴牵着马到场边。崔熙俊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矫健。细腰长腿尽显。此举又引得看客们一阵喧哗。 崔熙俊抹着汗; 。朝看台上衣香鬓影之处投去淡淡的一瞥。白净的面孔好似玉雪雕琢。清冷孤傲。反而别有一番矜贵雅致、不食烟火的美。看台上的宫装贵妇和女郎都用团扇遮脸。朝他娇笑。年轻的小娘子们纷纷娇嗔着红了脸。有胆子大些的女郎。更是把团扇放低了些。露出眉目红唇。朝崔郎眉目传情。 “四郎。好球。”几名队友驱马而至。打头的那人兴奋地大声叫嚷。“今天可要让他们赤虎小儿尝尝我们沧海营的厉害。” 崔熙俊朝來人拱手笑道:“多亏郡王传球得当。我才有机会最后一击。” 临淄郡王李崇大笑着下马。拍了拍崔熙俊的肩膀。“你小子离京半年。本还担心你球技生疏了。沒想你倒更上一层。给我如实说來。可是在北地拜了什么高师不成。” 崔熙俊戏谑淡淡一笑。凤目流光。道:“若真偷学得神技。自当献与郡王。怎敢私藏。” “少拿我做那些女郎哄。我可不吃你这套。”李崇推他一把。“你不在京中这半年。我也无聊得紧。如今你回來了。我们何日再约着去曲江杏园。过几日放榜。正好可去进士宴上看探花郎。” 崔熙俊道:“郡王又不是二八女郎。怎么的对探花郎兴致这么高。我可听闻我不在京的几日。你白龙鱼服去过几次平康坊呢。连都知娘子都倾倒在你的才学之下。自荐枕席。” “别提了。”李崇哼道。“也不知是哪个多嘴。说与王妃知道了。回去后同我使了好大脾气。还带着青雀奴回娘家去了。想她堂堂郡王妃。竟然同平康坊的娘子争风吃醋。好生体面似的。” 崔熙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道:“季都知可是平康坊最新出來的头牌娘子。听说惊才绝艳。身价千金。要见她一面可不容易。也只有郡王出马。才能让佳人露面。” 李崇心领神会。道:“今日要赢了这场赛。我就请你到郑六家吃酒去。我们俩半年未聚。还想听你说说北地的风土人情呢。” 两人说笑着。宫人奉上干净球衣。李崇把手一挥。毫不避嫌。当即就将身上汗湿的球衣脱了下來。又让宫人去剥崔熙俊的球衣。崔熙俊本也不拘小节。更不好拂了郡王的兴头。便麻利地将球衣解下。与李崇一道。袒露出了精悍健美的身躯。 看台上自然又轰然响起了名媛贵妇们的一阵喧哗惊叫。教坊艺伎们更是直呼着“崔郎”“郡王”。粉帕挥舞。阵阵香风扑面而來。 高处华帐下。韦皇后轻摇着团扇。笑道:“这些个郎君。好生胆大。当着女郎的面都敢袒胸露腹。也幸好年轻体健。沒有那便便大腹。看着倒赏心悦目。只是我眼拙了。三郎身边的。可是崔家四郎。” 坐她身边的太子妃笑道:“母亲眼神好着呢。那正是临淄郡王与崔四郎。” 韦皇后道:“不是听闻崔家四郎离京游历去了。还以为要一走两、三年。怎么这就回來了。” 太子妃道:“此事儿媳也不知。不过北静郡王妃也在。不如问问她。” 下方随侍的命妇中。被点了名的北静郡王妃崔熙芳站了起來。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禀皇后。妾的外祖母病 ...; ------------ 分家之意 四月的春光洒在长安路树成荫的大道上。也洒在冷清肃静的段家院落之中。 段老夫人居住的寿安堂中。奴仆肃然侍立。丫鬟婢子行动井然有序。行走沒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远在旁侧的南厅里。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其中还混合着安神香那甜甜的气息。 内堂光线昏暗。陈设考究。北面摆着一张宽大的沉香木寝床。铺着厚褥。纱帐挂起。段老夫人就卧在其中。 丹菲穿着素锦高裙。绉纱小衣。外面罩着一件麻白诃子。头发挽成规矩的双鬟。用白丝帕束着。插着两只素银簪子。她原本丰润的鹅蛋脸已因为数月的劳苦奔波。而瘦成了妩媚的尖尖瓜子脸。但是因为神态端庄。举止稳重。依旧不失一副大家闺秀之态。 如今她正端着药碗。跪在床榻边。极有耐心。又极细致地服侍着段老夫人用药。 段老夫人年近古稀。白发苍苍。衰老的五官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丽。她自得知段氏父子殉国后就卧病在床。神智是一日比一日昏沉。眼看时日无多了。直到段宁江被寻回來的消息传來。老夫人的精神又才好了一些。每日可以醒两、三个时辰。进些粥水。 大夫人李氏看着老人似乎还能拖延几日。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给两个女儿张罗起婚事來。姚氏暂时沒有女儿要嫁。便作出一副孝顺儿媳的样子。每日带着丹菲她们來服侍老夫人。 段老夫人难得脑子清醒。拉着丹菲的手。昏花的老眼努力打量着她。道:“你离开长安的时候。还不会走路。却已经会叫阿婆了。你爹和你阿兄都极疼爱你。抱着你就舍不得放下。本來我说蕲州那地方太苦寒。你一个小孩子过去太辛苦。想要留你在身边。你阿兄哭了好几天。舍不得和你分开。这才让你跟着一起北上了。” 丹菲贪婪地听着段义云童年的琐事; 。虽然被段义云疼爱呵护的人并不是她。但是她依旧感觉到胸口涌出一股融融的暖意來。她安抚着老人。道:“阿兄平日也很想念阿婆的。也常和我说起长安风光。明明他自己也记不住多少。只会胡编了來哄我。” 段老夫人笑了起來。又道:“你好不容易回來。又已及笄了。也留不了多久了。你父兄都不在了。我们更要给你寻户门风好的人家。风光嫁出去。崔家四郎是个钟灵俊秀的。我看他长大。极是喜欢。只可惜你崔姑丈觉得血缘太近了些。不便结亲。” 丹菲淡淡道:“孙女不嫁。孙女一辈子伺候阿婆。” “傻孩子。我这老婆子还能活几年。”段老夫人紧握了一下丹菲的手。“你自幼沒有母亲在身边教导。还能如此恭谨知礼。可见是个自己知上进的。阿婆这就放心了。” 姚氏在一旁笑道:“母亲放心。儿媳也看五娘是个好孩子。比八娘这丫头要端庄娴淑多了。” 段老夫人对姚氏道:“你这个继母不好做。我都知道。五娘吃了这么多苦。你要好好疼爱她一些。” 姚氏抹了抹眼角。道:“母亲放心。儿媳定会给五娘寻一门好亲事。您可要早日好起來。吃五娘的喜酒呢。只是。唉……我们五娘命苦。文氏姐姐的嫁妆丢折在蕲州了。不过您放心。我就算砸锅卖铁。也给她重新办一副厚厚的嫁妆。” 段老夫人了然。道:“你且放心吧。我也不会亏待了五丫头的。我老婆子的那些东西。两房平均分。你们是孤儿寡母的。定不会叫你们二房吃亏。” 姚氏一听是按房分。不是按人头分。顿时喜上眉梢。带着丹菲给婆母磕头谢恩。 等回了院子后。姚氏都还沒从这阵欢喜劲儿里缓过神來。笑容满面地对丹菲道:“这下可好了。老夫人系出名门郭家。当年出嫁也是十里红妆的排场。如今手中私产也有数万贯之多。原來一直说着。等老夫人过身后。这份家产平均开來。每个孩子都有一份。出嫁的也都有。大房别的不多。就孩子生了一大堆。光嫡出庶出的就有五、六个。婢生子也还有几个。” 姚氏说到此。鄙夷地哼了一声。道:“若是按照原來的分法。大房就要占大分。到你们姊妹手中就沒几个钱了。如今老夫人开了口。说要平均分。你们姊妹三人可拿得就要翻倍多了。” 这笔账很简单。连刘玉锦都会算。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义女是分不到钱的。只是说:“母亲。大伯他们必定是不愿意的。将來恐怕会要闹事呢。我记得我阿翁故世的时候。也闹过这么一出。两个叔叔和我阿爹为分家的事差点闹到打官司。起因就是我二叔说阿翁临终前人已经糊涂了。说的话不算数。非要把家里的几个铺子重新分过。” 姚氏问:“那后來呢。” 刘玉锦道:“我阿爹是家里老大。让了两个弟弟。多分了几间铺子给他们。” 姚氏哼道:“你生父想必是个为人厚道的。才会谦让弟弟。我们这大伯。可不是这样的人。等着瞧好了。老夫人这话。恐怕已经传到了大房耳朵里。沒准下午就要闹起來。” 丹菲道:“母亲何不提议先把家分了。”; ------------ 两房分歧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段老夫人前一日说的分嫁妆的话。可谓立竿见影。第一日丹菲跟着姚氏去给老人请安的时候。就见到大夫人李氏带着二娘和三娘。跪在老夫人床榻前哭得很是伤心。丹菲她们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老夫人咽气了。 李氏抹着眼泪道:“儿媳本不想和母亲哭诉的。只是此事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请母亲做主。” 二娘也啜泣道:“阿娘别说了。女儿不嫁就是。剩下的钱。给妹妹们置办一副好嫁妆。只要妹妹们嫁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胡说什么。”李氏高声道。“这郑家三夫人已经相看中了你。对你极满意的。况且哪里有做姐姐的为了给妹妹们省嫁妆。而去做老姑子的。” 三娘也嘤嘤哭道:“二姐不要说这样的话。妹子怎么能眼看着你受苦。而自己享福的。” 姚氏都被这母女三人绕糊涂了。道:“大嫂和侄女们是在说什么。二娘的亲事有眉目了。” 李氏道:“看中了郑尚书家的三房长子。大官见过那郎君。也说是个一表人才的。郑家可是一府三公之家。和他们家结亲。二娘的嫁妆可不能寒酸了。我就来和母亲商量。不料……” 姚氏挂起了脸。道:“大嫂说笑呢。大房在京中经营这么多年。怎么会连一副体面的嫁妆都办不起。还要找母亲伸手要。” 李氏叫道:“弟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大家子。开销多大。弟妹可没算过账。” 姚氏讥笑:“说是一大家子。也不过就你们一房罢了。大嫂若是能精简些后院的小娘们。也不至于负担这么重。” 段员外郎风流。家中姬妾不少。庶出子女众多。正是李氏的心头痛。她憋红了脸。道:“我这也是为了多给段家开枝散叶。不像弟妹。倒是对二弟不闻不问。” “二官有儿有女。有人继承香火。大嫂操心得太多了。” “好了。”段老夫人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个儿媳的口角。她把两人扫了一遍。对厉声道:“当年你的二郎君娶亲。除了公中份例。我出了两千贯做聘礼。大娘出嫁。我又出了两千五百贯给她添妆还送了一套红宝金凤头面。我当日就说过。以后每个女孩我都出两千贯添妆。首饰头面若干。若有高嫁的。再适当添些嫁妆。这是当年的话。但是如今情况不同了。二房的家产都折在了蕲州。公中的份例有限。她们孤儿寡母的。我自当多补贴一些。既然将来分家。家产两兄弟一人一半。那我的嫁妆。也一房分一半。” 李氏一听更急了。哭道:“母亲原本说得好好的。每个孩子均分。怎么如今转眼就变了主意。要两房对半分。母亲可怪儿媳是贪婪之人。可儿媳只想着为儿女好。若是按照新的算法。我们大房的女儿的嫁妆都要折半算。二娘和郑家的亲事危矣。” 段老夫人气道:“郑家若是为了一、两千贯的钱财就反悔。如此重利轻义之家。有何可嫁的。长安里门当户对的郎君们都死光了不成; 。我知你一心想高门嫁女。可也要看看对方家风门楣。二娘和三娘嫁了公侯之家。就一定能够美满和顺。你若想不通这点。你就是在害自己的孩子。当初大娘那婚事我就极不同意。新安郡王府的二夫人。说着名头是好听。可那二郎君说着是敦厚纯朴。我看就是的平庸又没主见的。偏偏侯夫人却是个母老虎。把侯府管得像个铁通似的。现在你也看到了。大娘在夫家受尽了婆母欺负。生了郎君也不能养在自己身边。丈夫又是个懦弱的。只听他娘的话。因为那是侯府。我们段家也不好去为大娘出头。便是大官。训斥了女婿后。回头都要被侯爷刁难回来。大娘每次回来对你哭诉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觉得后悔。” 李氏一想到自己苦命的大女儿。顿时真心哭了起来。道:“儿媳就是想着大娘。才想要二娘她们高嫁。若不是侯府瞧不起我们段家。大娘怎么会在婆家受苦。要是二娘和三娘嫁得好。大娘也跟着沾光不是。一家姊妹。当然是一荣俱荣的。” 段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大娘议亲时。是家里光景最好的时候。就这样。她嫁去侯府做二少夫人。都还被百般挑剔。如今我们段家什么光景。你比我这老婆子更清楚。你凭什么觉得二娘她们能说到更好的婆家。就凭嫁妆。冲着嫁妆来求亲之人。你也都能看得入眼。” 李氏哭道:“就算是嫁门当户对的。嫁妆多些。女儿们在婆家也要过得好些。母亲不可以偏心呀。” 段老夫人顿时气得面色发紫。 姚氏冷笑道:“大嫂慎言。作儿媳的。怎么能指责长辈。我却觉得母亲是极公正的。这十来年里。二官带着大郎君和五娘住在任上。我带着两个小的住娘家。非但没在府里吃住。二官每年还让人从蕲州送皮料药材和银钱回来。每次都不少于一千贯。做寿、祭祀时。二官又会再送钱礼。少说也有几百贯。我们除了公众份例外。可没多要。而你们大房。光是每天宴客、随礼、孝敬上峰、打点手下……这都是从公中账上走的。母亲也不知道掏了多少……” 丹菲突然张口打了一个喷嚏。清脆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响亮。姚氏被猛地打断。一下忘了自己说到哪里。接不上话了。 “是我失礼了。”丹菲朝几位长辈抱歉一笑。道。“乍来长安。还不是很适应这里的气候。” 八娘机灵。早就觉得母亲和大伯母当着祖母的面争吵不对。立刻顺着道:“五姐这八成是给柳絮弄的。许多人每年到这季节都要打喷嚏。五姐且忍一忍。过了这个月就好了。” 丹菲揉着鼻子。笑得很羞涩。道:“我不过是鼻子痒。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阿婆再不用朝食。就要错过进药的时辰了。” “对对。朝食。”姚氏也不再和李氏纠缠。迭声吩咐奴婢们摆膳。 丹菲正要过去扶段老夫人起身。二娘忽然凑了过来。一下就将她挤到了一旁。 “五妹身子不适。可别过给了阿婆。今日就有我和三妹来侍候阿婆进膳吧。”二娘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把段老夫人扶了起来。 “那就有劳二姐了; 。”丹菲也不和她挣。大方一笑。跪在下方的软席上。帮着传汤递水。 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围在自己床边。殷切地侍奉汤药。段老夫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两个儿媳暂时鸣金息兵。做回了孝媳。这第一回合。两房没有分出胜负。二房略占上风。 李氏服侍完了段老夫人。怒气冲冲地带着两个女儿回了院中。气得一口气砸了两个玉瓷杯。 三娘厌烦地瞥了一眼。孤傲矜持地坐在一旁。拿着一本新出的诗集看了起来。 二娘吩咐婢子来打扫。拉着母亲道:“阿娘别发火了。二婶如今可是寡妇失业。若闹大了。怕她要去族里哭诉咱们欺负人。” “她做了寡妇又不是我们的错。你二叔自己没守住蕲州。能怪得了谁。”李氏光火道。“我昨日算了半夜。老夫人手里起码还有两万贯。家里目前八个女孩。一人能分到两千五百贯。可若是两房对半分。大房六个女孩。每人拿不到一千六百贯。而二房两个丫头。每人就能有五千贯……” “阿娘。这账我们都会算。”二娘打断母亲的话。“不过。我和三妹就罢了。后面那些小娘养的。随便给些就是。算下来我们姊妹俩拿的倒是比之前还多。” 李氏哼道:“六娘和七娘就罢了。你爹可是绝对舍不得亏待了四娘的。” 二娘冷笑道:“四妹一个庶出的。生得再美。又能嫁多好。怕给她厚实嫁妆。她也消受不了。就连阿爹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到时候阿娘捏着阿婆的钱。怎么分却是你的事。阿爹向来不管这些庶务的。” 李氏道:“你爹不管事。可许姬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咱们这些年在她们母女手里吃了多少亏。你之前亲事上吃的亏。这么快就忘了。” 一提及那事。二娘就怒得面色发青。道:“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呢。” 李氏搂着她。道:“我的好闺女。阿娘现在没什么指望的。就是想把你和三娘嫁户好人家。再给六郎娶个好媳妇。我就好好享媳妇的福了。” “那阿娘不妨考虑一下女儿的提议。”二娘扶了扶发鬓上的华胜。“我看阿婆的心意是不会变的了。不妨换条路走走。” 李氏在心里重新拨算盘。扭头看到三娘拿着书本坐在窗下悠然自得地看着。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道:“吟诗还能吟出嫁妆来。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竟然一点都不急。” 三娘懒洋洋地放下书。道:“阿娘和二姐喜欢算账。你们算就是。我脸皮没二姐这么后。不好意思议论算计这些铜臭物什。” 二娘气道:“你倒不食人间烟火。吟诗就能吟饱了不成。等你到了婆家受了欺辱。有得你后悔的。” 三娘不屑道:“我必然要找个真心爱重我的人。此人也必然不在乎区区嫁妆。” “天真。” “庸俗。” “够了。”李氏扶额。“嫡亲的姐妹。吵什么吵。你看看人家五娘和八娘。才重逢几天; 。都比同胞姐妹还亲了。” 三娘仰着精致的面孔。鄙夷道:“五妹招人疼呀。二婶喜欢。阿婆和阿爹偏爱。连崔四表兄也格外关心她。” “你说什么。”二娘浑身一震。声音猛地拔尖。就像被掐住了脖子。 “好了。”李氏喝道。“虎父无犬女。五娘既然能从蕲州死里逃生。必然不会全凭着运气。我恐怕要多看着她一些了。” 丹菲和刘玉锦中午和姚氏母子一起用了膳。回到院子里。就见阿竹和阿菊带着两个陌生的婆子给她们磕头。 阿竹神色有些不安。道:“两位婆子都是大夫人刚刚送来的。说是就要给两位女郎移居了。怕人手不够。添置过来的。” 丹菲惊讶过后。微笑道:“我正担心我们年轻。办事没经验。大伯母就送人过来帮手。真是好比雪中送炭。有两位娘娘帮助。想必移居之事。定能进展得有条不紊了。” 说罢。又让阿竹拿钱赏了两个婆子。 这钱、黄两个婆子见丹菲说着一口带着蕲州方言的官话。语气柔软温和。一副性子极其和顺的样子。便有些觉得李氏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题大做。五娘子温和没主见。院中自然是她们两个年长的婆子说了算。一想到日后恣意的日子。两个婆子都暗喜不已。 丹菲又温温和和地说:“我和锦娘将来也是要住一个院子的。除了贴身婢子。其他的偶不分彼此了。我这大婢子阿竹当得一个主事。还差一个位子。两位娘娘自己商量一下。看谁做的好。” 钱、黄两个婆子不分开伺候。不免一愣。钱婆子急忙道:“五娘这样。与规矩不合。” 丹菲一副茫然又可怜的模样。道:“娘娘此话怎讲。我是想着。既然住一个院子。若有两个管事。分权而立。反而容易起乱子。娘娘说规矩。可是家里有规定。不准如此。” 钱婆子为难。“倒也……不是。” 丹菲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就好。我可最怕冒犯了规矩了。既然如此。两位娘娘好生商量一下吧。等到搬院子那日。给我个答复就是。” 黄婆子还想开口。丹菲却假装没看见。打了个呵欠便上床休息了。 且不论这两人关系如何。如今要在地位上定个高下。必然不会如之前一样团结一心了。将来这院子里。有得热闹可瞧。 想到此。丹菲在床上翻了个身。摸着手腕上带着体温的银镯。 她一点都不想把光阴消耗在这些汲汲算计的内宅琐事上。段家如何分家。女郎们嫁妆多少。她也丝毫不关心。她才在段府住了两日。就已经开始思念高墙外清新自由的空气了。她迫不及待地想早日了解这个事。走出这个深宅大院。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还没有来长安时; 。她也时常幻想着京城高门华族的奢靡精致的生活。鲜衣怒马、金玉满堂。可是等她真的走进这里。却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道是她走错了地方。还算她一开始。就期望错了。 姚氏很快就知道大房送了两个婆子过来的事。被人侵占了地盘并不是令人愉悦之事。姚氏自然气得咬牙切齿。她有不好叫丹菲把人退回去。于是干脆也用李氏的借口。一口气给丹菲她们添了十个婢女和两个婆子 一个小院哪里塞得下这么多人。丹菲谢道:“母亲体贴女儿。我们感激不尽。只是母亲如此做。摆明了和大伯母打擂台。传出去又要惹族里亲戚说闲话。” “你呀。”姚氏叹气。“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你大伯母是明着插手你院中的事呢。” 丹菲巴不得她这么看自己。“女儿只是觉得奴婢们少些。不与其他几个姊妹攀比的好。” 姚氏无奈。只精挑细选了几个伶俐的奴婢婆子。又实在怕丹菲应付不了。将合欢也暂时送了过去。 临走前。姚氏又把丹菲叫住。递了一个檀香木盒子过去。道:“里面是十二瓶凝玉紫香丸。培元固本、补气养心。你每日睡前服用一瓶。” 丹菲不解。“女儿身子好着呢。” “这可不是我给你的。”姚氏笑起来。“是崔家送来的。你大伯不是说你有病。不能去见客么。崔家就送了养生的药丸过来。虽然是以你姑母的名义送来的。可到底是谁的意思。我想你也清楚。” 除了那个传奇一般。又肩负着段刺史昭雪重任的崔熙俊。还能有谁。 只是丹菲不明白。他八成也怀疑她是假货。怎么还会对她这么殷勤上心。他想要试探自己。还是想要迷惑别人。 丹菲顿时觉得这个盒子有些烫手。道:“崔四表兄怕也是因为阿爹和阿兄的事。才对我特别关心。还请母亲代我多谢姑母的关爱。” 姚氏点头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你二姐。” 丹菲心道。因为她可没有那闲情逸致和一个能威胁到性命安危的人畅想儿女情长。 钱、黄两个婆子商量了两日。终于来见丹菲。说已经达成了共识。由黄婆子做另外一个管事。与合欢一起管理院子。钱婆子自告奋勇负责厨房。 丹菲无不可。当即就把人事敲定了。一切都由两个管事做主。自己做个甩手掌柜。不说钱、黄两个婆子。就连姚氏送来的人见五娘不问庶务。人又和善宽厚。心思也都渐渐活络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丹菲和刘玉锦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就带着奴婢搬到了新院子里。 丹菲她们的新居是西园的凤归院。大夫人安排的。说图个好名头。凤归院紧靠后花园。和其他几个姊妹的闺阁挨在一处。院子里套着两个小院。朝阳又宽敞。摆设考究雅致。 说是搬家。其实丹菲她们几乎空手进的段府。也还来不及添置什么; 。只一点新衣首饰外。就没了。 不到午时。婆子们就带着婢女将凤归院打扫出来了。两房的夫人们。几位段家的堂兄弟姐妹们送来的乔迁之礼也陆续送到。各种文房四宝、扇画宝瓶等精巧摆件摆了半间屋子。 大房下还有两家投奔而来的亲戚。如今寄住在段府里。也送来些吃食与小玩意儿。丹菲都叫阿竹和合欢记下。日后好回礼。 如今刘玉锦住西小院。丹菲住东小院。只隔着一道墙。平日来往也方便。午饭是姚氏叫人送来的。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她们搬家劳累。在自己院里吃了就是。用过午饭。丹菲她们终于在新床上睡了一个午觉。 午后。大夫人又遣了针线婆子过来给两个女孩量身做新衣。这些都是走公中账的。段家自诩清贵之家。要求子孙勤俭刻苦。女郎们的月钱都只有五贯钱。三匹绢。大周朝民间交易是钱帛兼用。女郎们便爱留着铜钱打赏下人。用绢布去买胭脂水粉。刘玉锦虽然是义女。月钱却是一样多。倒把她乐了一回。 针线婆子们走了后。丹菲把两个婆子和合欢等人叫到跟前。道:“我和五姐迁居。本要办个家宴招待答谢一下亲戚。但因在父亲与阿兄孝期。不便聚众饮乐。可礼节又不能废。娘娘们可知家中有什么前例。” 钱婆子对府中的事做了如指掌。道:“老奴记得上次老大郎去世八个月时。东院乐歌院闹了白蚁。二娘也搬了院子。后来便招待姊妹们吃了一顿便饭。菲娘觉得如何。” 黄婆子不赞同道:“如今老夫人还病着。五娘就召集姐妹吃喝。恐怕不妥。老奴看就改为吃茶的好。” 丹菲点头。“不吃酒做乐。光是吃茶。顺便与姊妹们熟识一下。应该与守孝无碍。合欢去回禀一下母亲。若她同意就好办。钱娘娘掌管厨房。茶会的事。就由你负责了。” 钱婆子欢喜地应了下来。黄婆子见五娘听了自己的意见。却是钱婆子捞了个肥差。好生扫兴。偏偏这个五娘是个没心眼的。扭头又把送帖子这样的可得打赏的好差使。交给了阿竹、阿菊姊妹俩。 姚氏对茶会之事没有异议。还道丹菲果真知礼。丹菲便和两个婆子翻了黄历。三日之后的五月初二就是个好日子。茶宴就定在那日。阿竹磨墨。丹菲亲自用碧雪笺写好帖子。和刘玉锦一起署了名。把帖子给各院送了去。 三娘拿了帖子。仔细端详了一下上面的字。只见笔锋遒劲有力又不失清秀雅致。一股飒爽之气扑面而来。光就这笔字。就可见此人颇通文墨。 三娘酸溜溜地放下帖子。问二娘道:“二姐去不去。” “怎么不去了。”二娘往发髻里插了一根碧玉梅花簪。冷笑道:“这几日和她都只在阿婆那里打个照面。话都没多说。我到时候可要好好看看。让崔四表哥每日都派人上门来询问送药的段五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春日茶宴 举办茶会那日。天高云淡。清风凉爽。丹菲早上起來。沐浴着春光。看着婆子们指挥着婢子布置茶会。 她有那么片刻的恍惚。觉得她们还在蕲州刘家里。刘玉锦就要招待友人來聚会。而她正负责打点安排一切。很快。母亲陈氏会从院门外走进來。朝她招手微笑。继父刘百万则会在掏出钱袋。又多给了刘玉锦几枚金叶子做零花钱。 于是。刘玉锦欢天喜地地她说:“阿菲。我要去买新衣。你同我一起來呀。” “五娘。” 丹菲猛地回过神來。 合欢欠身道:“女郎们都到了。” 茶会摆在后院中的藤萝棚子下。这里地方宽敞僻静。视野却极好。可以将院中大半风景收入眼中。且藤萝花正在最绚丽热闹的花期。花串怒放。远望好似一片燃烧着的紫火。段府当年是宰相府。花园构建精美。特有一股豪门世家的贵气。 丹菲讪笑。这点。可是刘家全然不能媲美的。她怎么会有那样的错觉。 叔伯去世。大房的女孩儿们都在守九月期服。如今才满五个月。虽然女郎们都是素衣简钗。可是衣料名贵非常。银丝刺绣精美考究。女郎们端坐在藤萝花下。雪衣红颜。依旧清丽如画。如果她们不是那么倨傲冷漠。或是呆板拘束。那么这次的茶会完全可以入画。提名一个《春日八美图》。 丹菲自然知道今日的茶会不轻松。客人们有备而來。她也有备在心。 见礼寒暄过后。段二娘段宁语就首先发难。她环视了一周。微微笑道:“五妹刚回家才半月。倒是很熟悉姐妹们的喜好。知道我们因为给二叔守孝。错过了今年的春日曲江花宴。特此将茶会摆在了这里; 。真是有心了。” 三言两语。就在段五娘额头上写下了心机深重几个字。段二娘平日必定沒少受李氏教导。 丹菲脑子里回想着昨日合欢在自己耳边报过的话:段二娘今年十七。京中华族女郎素來嫁得较晚。十八、九岁成婚者居多。但是大都很早就定了亲。二娘原本自幼就定了亲。于婚事也不急。不料去年末。那家的郎君忽然传出与寡嫂私通一事。 出了这等丑事。段家自然怒而退了婚。可还未等再给二娘另寻夫家。蕲州的噩耗就传來。段家门庭虽然不至于一落千丈。但是儿女婚配上却受了大影响。合适的人家都采取观望态度。不肯轻易许婚。此时不再定下來。若老夫人去世。二娘至少还要守一年的孝。那时就已十八了。怕是适龄般配的郎君都已经被别家先抢走了。 因为这个事。想必二娘心里是极埋怨二房的。叔叔已死。自然把账算在了堂妹头上。 丹菲低下头。腼腆笑道:“二姐过奖了。妹子初來京城。哪里知道什么花宴。只是在北地。沒有见过着个藤萝花。看着很是喜欢。才一时兴起。若是不合规矩。还请二姐教导。” “哪里有不合规矩之处。”二娘道。“只是在赞你别出心裁罢了。原本我还担忧你。想你父兄新亡。你怕是平时都整日在屋里流泪伤神。或是为二叔和大堂兄在佛前祈福。现在我终于松了口气。不用担心你哀毁过度了。” 这已是明着指责丹菲不孝了。八娘心急。当即就要反驳。却被刘玉锦扯了扯袖子。 “相信她。”刘玉锦低声道。 丹菲认真地听二娘说完。歪着头想了想。对二娘道:“二姐。大伯官拜员外郎。是文官。对吧。” “正是。这又如何。” 丹菲叹了一声。面露苦涩。却是坚强一笑。“那二姐怕是有些不了解武官家眷。刺史虽然是文官。却是从校尉做起。靠着战功升上去的。我们二房。是武官之家。阿爹与我说过。武官之家。男女各司其职。男人在外拿命拼功名。女人掌家理事。抚育后代。不让男人有后顾之忧。若是男人不幸身亡。家眷们该做的。就是痛哭着将他下葬。然后抹去眼泪。打起精神來。好好地继续过下去。眼泪、哭泣、沮丧和哀伤。这并不是祭典亡者的最好的方式。阿爹是为了守城而战死。阿兄是为了给百姓杀出一条血路而阵亡。我。作为一个踏着他们鲜血铺就的道路逃出蕲州。回到长安的女儿。我当然哀伤。其实我依旧每晚都在被子里哭泣。我敬爱我的父亲和兄长。但是不论我做什么。都无法令死者复生。可是我也在努力。努力地像一个武官的女儿一样。像我的父兄一样。勇敢坚强地继续我的人生。二姐。这份感情。你明白吗。” 二娘懵了。事实上。在座的所有女郎们都有些懵了。二娘沒想到自己随便挖苦了几句。竟然能引出这么一大段激情荡漾的回应。眼前的段家五娘依旧楚楚柔弱。双目含泪。可是她刚才的话。好似一串耳光甩在了自己的脸上。打得她无地自容。顿时觉得自己无比浮浅。 扑哧一声笑。是段三娘段宁瑶发出來的。她今年十六。倒生得珠圆玉润、眉清目秀。只是嘴唇像父亲。有些厚实。她大概也对自己这个缺陷不满。随时都抿着嘴。又不苟言笑。显得颇有些清高冷漠。 “三娘京城里有 ...; ------------ 巧治刁奴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四月的长安。到处都是一派莺飞草长、繁花似锦的春日盛景。长安城里的仕女名媛们纷纷换上了轻薄明艳的春衫。戴着轻纱帷帽。乘坐着青棚油壁车。结伴出行。 乐游原上。满是罗衣轻扬。鬓插牡丹的娇媚仕女。随着郎君登高望远;曲江池边。帷帐高支。帐内欢声笑语。娇嗔轻斥。引得路过的游人纷纷张望。花团锦簇下。是一片升平和乐的景象。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布衣平民。都轻松恣意地沐浴着暖暖春阳。仿佛北方江山沦陷。生灵涂炭等事。从未发生过。 长安外终南山的皇家猎场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嘹亮的号声吹响; 。锣鼓震耳。伴随着猎犬兴奋的吠叫。马蹄声动如雷。地动山摇。狸奴们吆喝着带着猞猁率先冲了出去。猎犬们紧随其后。呼哨呐喊声四起。整座山林都震动起来。 受惊的猎物惊慌出动。被猞猁和猎犬追赶得四下逃窜。猎奴们熟练地指挥着猎犬将猎物们赶出山林。朝山坡下的坳沟逃去。 十来个贵族男儿策马从林中飞驰而出。他们身穿箭袖紧身的骑服。脚踩紫缎马靴。胯下均是骠悍强健的突厥骏马。又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儿郎。年轻俊朗。风姿潇洒。若这是在马球场上。怕早已引得观战的女郎们欢呼尖叫了。 眼看猎物们都被赶出山林。没了遮蔽躲藏之处。郎君们纷纷拔箭拉弓。箭如雨一般朝猎物们射去。一时间猎物哀鸣。猎犬狂吠。场面火热激烈非常。 一只红毛獒犬敏捷地躲过飞箭。叼了主人射下的那只麂子。摇着尾巴回来讨赏。 崔熙俊吹了一声口哨。用马鞭拍了拍它的头。獒犬把麂子丢给狸奴。张着嘴接住了主人自马上丢下来的肉干。 “四郎今日战果如何。”一声大笑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紫衣红马的年轻郎君追赶了上来。剑眉星目。俊朗挺拔。正是临淄王李崇。 李崇那匹玉狮子身后。还跟着一只金黑斑纹。修长矫健的绿眼豹子。此刻正翕动着鼻翼。闻着空气中野兽的气息。蠢蠢欲动。这是李崇的爱豹。名叫“射日”。崔熙俊的獒犬凶猛胆大。见了豹子。竟然不怕。喉咙里还发出低吼。 崔熙俊低斥了獒犬一声。朝李崇拱手:“马上不便。请郡王恕臣不能全礼。” 李崇那马鞭轻轻在他肩上抽打一下。笑道:“你小子惯会装腔作势。” 崔熙俊一笑。道:“郡王怎么才来。郑驸马方才射了一头两岁有余的野猪呢。都说你再不来。今日头筹怕要落入别人手中了。” “此事各凭本事。来得晚未必就猎不到好货物。”李崇一边说着。皱着眉摸了摸后颈。 “郡王不舒服……”崔熙俊问话时。眼睛已经看到李崇后颈上鲜红的指甲印。他哂笑道:“郡王来得迟。原来是已有猎物再怀了。” “是猎物就好了。”李崇翻了个白眼。苦笑。 崔熙俊猜他必然又和郡王妃起了争执。不好多问。他目光扫了一眼李崇的随从。李崇扬了扬马鞭。侍卫和奴仆便退了下去。远远在后面跟着。两个俊逸的郎君并肩而行。走马踏花。谈笑风生。倒是春日一景。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见到段五娘。” 崔熙俊挑了挑眉。道:“大舅说她身体不适。我本来想多上门几次。但是又怕打草惊蛇。” 李崇道:“说到蛇。高安郡王最近一直很安分。反倒不正常。他必然也知道段五娘回来了。不会不想知道那份东西在何处。” 崔熙俊眯起了眼。“段五娘在高墙里。我们在高墙外。东西在哪里; 。我们都不知道。既然五娘要守孝。不能出来。那只有我们进去了。” “不。我们什么都不做。”李崇从容一笑。俊朗的面容带着一抹飘忽的阴冷。“韦钟定然比我们更焦急。他会想办法把五娘引出来。” “郡王的意思是。我们只在一旁看着。等韦钟要得手之际。我们再出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你舍得。”李崇装模作样地朝崔熙俊抛了个眼风。嘻嘻笑道。“毕竟她可是你亲亲表妹。拿来做诱饵。风险可不小。韦钟看样子也不像本王是个惜香怜玉的。” 崔熙俊顿了顿。道:“并不是真的表妹。只是她到底千里送信上京……” “景玉。”李崇唤着崔熙俊的字。目光深邃。似笑非笑。“若无牺牲。哪来的胜利。北地秦关大捷。是数万将士性命换回来的。她能送信上京。也有段家父子三人的性命给她铺路。你我若要成就大业。首先就要有一颗狠心。” 他是郡王。是则天皇后最称赞的嫡孙。他不像他那个温吞懦弱的父亲。他继承了祖母强悍狠辣的血液。 崔熙俊抿着唇。沉默片刻。道:“我已派人盯住段府。冒然撤掉。怕会引起韦钟怀疑。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见机行事。” “很好。”李崇愉悦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放心。那段五娘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小王甚有惜花之心。定会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个法子保护好她的。” 崔熙俊低头亦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清冷。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 郑驸马打马折返回来。遥遥地举着马鞭指着两人。笑骂道:“你们两个。这里又无仕女围观。你们这么慢吞吞地走马作态。也不嫌肉麻。前面围住了几头野猪。你们再不来。就便宜了我和薛六郎了。” 崔熙俊和李崇这才打马追上。 他们方赶上大队伍。就见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几个昆仑奴跌倒。三头肥壮健硕的黑皮野猪冲出人群。顶翻两个冲来阻拦的奴仆。獠牙又插穿一头猞猁的肚子。 李崇张狂一笑。对崔熙俊道:“我俩比试一番。如何。” 崔熙俊嘴角一勾。面色依旧恭敬谦谨。却是已经燃起争斗之意。优美的凤目如照雪一般明亮。 两人默契。一言不发就策马追上。抽箭拉弓。对准奔逃的野猪。 李崇抢先发难。一箭射在最后那头野猪的背上。野猪惨叫一声。却依旧奋力奔跑。李崇迅速再补充一箭。射中野猪肚子。野猪滚倒在地。“射日”扑过去一口咬断了它的脖子。 崔熙俊却是拉着弓。耐心地瞄准了最前方那头野猪。第一箭落空。他不慌不忙地策马追着。一边再度拉弓。一箭射中了野猪后腿。野猪跌倒在地。连带着把后面那头野猪也绊倒。崔熙俊再射一箭。射穿了这头野猪的肚腹; 那头跌倒的野猪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机灵地跳起来。嗷嗷叫着朝林子里跑。李崇追上。拉开弓。崔熙俊见状。拉弓的手略迟了一下。李崇的箭已射出。转眼就洞穿了野猪头颅。 叫好声轰然而起。 崔熙俊收了箭。朝李崇拱了拱手。李崇控着马。笑得意气风发。当即就扬鞭继续朝前方奔去。 崔熙俊低头朝地上瞥了一眼。死去的猎物血迹斑斑地躺在草丛里。一双双眼睛不甘地睁着。然后被奴仆们拾取起来。丢在车上。它们卑贱、渺小。用性命垒成了今日的收获。 李崇在前方呼唤。崔熙俊不再逗留。策马追了过去。 茶会过后。丹菲和刘玉锦两人在段家的生活进入短暂的平静之中。她们每日早上都会随着姚氏去老夫人房里伺候。陪老人说话。然后回来同姚氏一起用了朝食。或是去闺学里念书做女红。或是回自己的院子里呆着。姚氏对她们俩表现出来的安分温顺十分满意。丹菲也乐得扮演一个乖巧的女儿。不招人注意。 在丹菲有意的纵容之下。院子里的奴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越发没有了规矩。大房和二房的人每日都要因为摔了碟碗或是偷了懒吵闹几句。若不是闹得很厉害。丹菲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娘过来串门。恰好撞见两个小婢子堵在垂花门下吵嘴拉扯。她讥笑着对丹菲道:“五妹到底也是正经主人。怎么一点都不管教一下院里的下人。没得出去让人说我们段家连个家奴都没规矩。丢了一家的脸。” 丹菲委屈又为难。道:“妹子院中的奴婢。不是大伯母送的。就是母亲送的。长者所赐。自当让个三分。若是责罚。不是打了长辈的脸面了吗。” 二娘心里鄙夷这妹子懦弱无能。不想趟浑水。只道:“我已经同母亲提了过几日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去庄子上小住几日。母亲已是准了。想必二婶也不会阻拦的。五妹可有骑装。先准备着。到时候我把我那匹雪里青借你骑。它温顺又聪明。你会喜欢的。” 丹菲开心道:“二姐的马。必然是最好的。” 等二娘走了。丹菲立刻去试了试骑装。几套衣服都是刚进府的时候做的。丹菲如今稍微长了些肉。腰身有点紧了。便叫针线上的婢子去修改。 丹菲正和那个针线婆子说着话。忽听外面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两个婢子争吵声。 阿竹皱着眉。出门站在檐下呵斥了几句。回来道:“是厨房来送奶酥的婢子被撞翻了手里的食盒。便和对方吵了起来。奴这就让她们俩进来给女郎们赔罪。” 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缩着脑袋进来磕头。矮个儿的婢子哭道:“娘子恕罪。奴好端端走路。是这个贱婢冲出来把奴撞倒。还打翻了给女郎们的奶酥。” 丹菲只顾着和针线婆子说话。没理她们。刘玉锦便出面道:“撞了人不赔罪。居然还争吵起来。让旁人知道。当我们院里的婢子好教养。” 那撞人的婢子抬起头。露出印着五指红印的脸。哭道:“娘子明鉴。奴确实不慎撞了她。可未等奴开口道歉。她就扇了奴一耳光; 。奴和她一样都是三等婢女。要罚自有大婢女和婆子们罚。她有何资格动手打人。奴这才同她争吵起来。惊扰了女郎。是奴等的罪过。” 刘玉锦看她半边脸都被打肿。又怒冲冲地指着矮个儿婢子道:“谁给你的权打人。” 婢子急忙喊道:“五娘。奴是二夫人送来服侍二位的。这贱婢素来和婢子不对付。此事是她有意为之。奴太过气愤。这才会动手打人。” 刘玉锦一听这个婢子是姚氏的人。愣了愣。转向另外一个婢子道:“此话当真。” 那婢子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连声喊冤。道:“大夫人体贴五娘与菲娘。送我们来前。还特意叮嘱过。说二房久离京城。不适应府内规矩。让我们好好帮衬。可二房的人却偏偏觉得我们在抢她们的风头。事事都要与我们对着来。就好比这送奶酥一事。府里的规矩。女郎们没吩咐。下面的人不可擅自上进吃食的。可这贱奴擅自给女郎们送奶酥。又没在厨房里记过单。万一女郎们吃出个好歹。这过错算在谁头上。” 刘玉锦听了。又狠狠瞪住送奶酥的那个婢子。那婢子一个劲磕头。大哭道:“奴是看娘子辛苦。这才想着送点吃食来给二位解乏。二夫人吩咐我们好生伺候两位女郎。奴又是家生子。哪里敢使坏心害主人。倒是这个贱奴谗言诬陷。煽风点火。” 段家是诗礼人家。不但女眷都识文断字。连小婢女都能出口成章。两个婢子你来我往吵得好不痛快。刘玉锦左右难为。傻了眼。丹菲有意锻炼一下刘玉锦。袖手不管。只和针线婆子低声说话。 合欢看不下去。上前叱喝道:“女郎面前。胆敢喧哗。本要你们来认错。却互相推诿指责。吵闹不休。你们好大的胆子。” 两个小婢女磕头哭着。不住道:“娘子饶命。娘子恕罪。” 刘玉锦在刘家还做着她富家千金时。众人追捧。做事恣意。全凭喜好。从来不去、也不会看人脸色。更不知衡量斟酌为何物。如今她却面临着罚了张三得罪大房。罚了李四得罪二房的局面。她们又寄人篱下。得罪了哪一房都不好办。这样一来。刘玉锦哪里做得了裁决。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二房的婢子道:“请五娘明鉴。奴来之前。二夫人特意吩咐过我们这些婢子。说两个女郎初来乍到。对府中规矩不熟。不说吃亏。也难免自己委屈了自己。奴见厨房里做了奶酥。这才主动送上来的。倒是让这个贱婢钻了空子。调拨离间。” 大房的婢子立刻叫道:“分明是你强词夺理。做错事了还狡辩。只你们二房对五娘与菲娘忠心。我们大房来的就包藏祸心不是。” 二房的婢子正欲开口。丹菲把手中账册啪地一声丢在案上。 正吵得热闹的两个婢子这才闭上了嘴。 刘玉锦如获大赦。高声道:“你们这两个刁奴。好生听五娘训话。” 丹菲忍了忍。把脸上凌厉的怒意隐了去。恢复了温柔和善的面目; 。轻声细语道:“我听了半晌。倒是越听越糊涂了。原本不过是打翻了食盒的小事。怎么被你们说来。成了家中两房针锋相对的实据。好似其中有天大的阴谋似的。这……这可是让我这做主人的如何是好。” 两个婢子猛然醒悟过来。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丹菲叹了一口气。似无限惋惜。“你们本不过犯了点小错。罚些月钱就可以解决。却硬生生被你们俩自己把此事给闹大了。现在我倒是很有兴趣了。你们说说。两房人到底有什么恩怨。” 两个婢子吓得哆嗦。丹菲这话说得极其严重。一下就牵扯到两个当家主母身上。 见婢子们不答话。丹菲又长叹一声。摇头道:“你看看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话。你们怎么能信口开河。编排主人是非。间离骨肉亲情。闹得家宅不宁呢。” 她语气极温和。但是说的话却字字诛心。两个婢子扑倒磕头。连声道:“娘子息怒。奴婢知错了。” “知错。你们哪里错了呀。”丹菲和气地问。 婢子已经吓昏。一味磕头。说不出个理所然来。 “你们说不出。那合欢来说说。”丹菲皱褶眉。一副愁苦模样。 合欢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即站出来骂道:“都给记住了。你们错在三处。一是擅自行事。为所欲为。你不经吩咐就送吃食。越权行事。而你行动莽撞碰撞了人。有失斯文。” 两个婢子连连点头认下。 “其二。就是你们已然犯错。却不知悔改和解。却只知吵闹撕打。看你们行事毫无章法。哪里像我们段府之人。倒活脱脱像市井粗妇。” 两个婢子哭啼啼地抹泪。道:“奴知错了。” 合欢哼了一声。语气骤然加重。厉声道:“前两错可饶。最后一错不可饶。不知悔改不说。竟然还将两位夫人拉出来抬杠。妄议主人家是非。我看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两位夫人体恤五娘和锦娘。特意拨了你们来伺候。这本是两个长辈一片拳拳慈爱之心。到了你们两个贱婢嘴中。竟然成了段府家宅不合。夫人们别有居心。拿着晚辈的院子做擂台道场。此话简直荒唐至极。其心可诛。” 两个婢子吓得浑身颤栗。满口求饶。 “如此刁奴。我们凤归院是断然容不下的。”合欢训斥完。挥手道:“五娘心肠慈悲。必然不肯责罚你们。况且你们都是长辈所赐。如何罚你们都不当。你们这就收拾东西。回各自主人那里请罚吧。” 说罢就招了婆子进来。把两个婢子拖了出去。婢子们哭喊之声渐渐远去。 丹菲起身走到门边。对着廊下黑压压跪着的奴婢婆子。长叹一声。道:“今日之事。非我所愿。我本想着大家主仆一场。打打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杀杀伤了和气。于是一直很纵容你们; 。但是二姐先前过来。责备我不懂管教约束奴仆。却是给段府的名声抹黑。二姐的教训。我自然是要听从的。从今往后。希望你们老实当差。恪守本分。和平相处。我们姊妹自会宽厚相待。再有胡言乱语地挑拨离间。拿着两位夫人嚼舌根的。一律送回去给夫人们处置。” 众人心惊胆战地磕头称是。一时也摸不准这个五娘到底是心慈手软。还是面善心硬。都提起了神。老实了很多。 二房的婢子被婆子带到了姚氏面前。把发生的事如实回禀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见昙儿打探消息回来道。大房那个婢子被大夫人训斥一通。拖下去打板子了。然后卖出去了。 姚氏抚掌大笑:“五娘果真算无遗策。” 那个被赶出来的婢子也笑道:“菲娘妙计。奴按照她吩咐的做。果真把那贱婢钓上了勾。夫人不知。那个紫儿最是难缠。一直在院中各处打听。帮钱婆子传消息给大房。还乱闯过女郎们的屋子。最是不安分。如今她一走。五娘和菲娘可高枕无忧了。” 姚氏摇头道:“凤归院里。大房的眼线还多着。如今只是拔了一个刺头。不过敲山震虎。那些贱婢倒可以安分一阵。也让大房瞧瞧。我们二房不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 孙婆子也道:“菲娘出手不凡。夫人可放心一些了。” 姚氏笑了笑。拿了一个荷包赏给了婢子。道:“你是个能干的。只是为着做样子。也不能把你留在府里了。你娘说已给你说了亲事。这袋金珠。就给你做嫁妆吧。” 婢子欢喜地磕头。道:“夫人放心。奴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段家后门。两个汉子用板子抬着一个婢子出来。婢子显然刚挨了打。裹着薄毯。面色青紫。冷汗潺潺。 两个汉子抬着她沿着坊墙走半个时辰。钻进了一户人家的下人房里。进了屋。婢子一骨碌从板子上跳了下来。顾不得身上疼痛。跪在屋中那个紫服男子的面前。 “这么说。她是各遣了一个婢子回去。”崔熙俊听完婢子的描述。忍不住挑了挑眉。觉得有趣。“就你看。这个段五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婢子道:“回郎君的话。段大夫人当时极生气。却只责怪段二娘插手管妹子院中的事。也不好指责五娘有什么不对。依奴看。这五娘。若不是平庸懦弱又兼运气极好。那就是心机沉重、深藏不露了。” 崔熙俊不禁哂笑。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请捻着腰佩上的丝绦。缓缓道:“好运气也是偶尔才有。不会次次都碰到。此人必然是后者。” 婢子道:“对了。郎君。段二娘已经约着五娘四日后出城去庄子上骑马。” 崔熙俊双目一亮。意味深长地一笑。“这还真是个好消息。韦钟的人估计现在也已知道了。你身上有伤。在家里先好好休养几日。传信给你妹子。叫她盯紧了段五娘。确保她当日一定要出门。” “奴婢领命。”・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出城狩猎 段家几个女郎出府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是借着去南山佛寺给祖母祈福的名头。两个夫人虽然不去。倒也沒阻拦孩子们出门。 丹菲和刘玉锦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回去妆扮完毕。前去和二娘等人汇合。进了二娘的院子。就听她在里面急嚷嚷道:“我不戴这个簪子。太素了。给我那支七宝簪。” 婆子苦苦劝道:“娘子还在孝期呢。那七宝簪太花哨了。” “我说戴它就戴它。”二娘喝道。“半年多沒见表兄了。怎么能一身素色相见。总得带点颜色才能引他多看几眼。” 丹菲听着隐隐觉得不妙。招來檐下一个小婢子。塞了她两枚钱。问道:“今日是谁惹了你们二娘不高兴了。” 小婢子笑道:“五娘不知。二娘可高兴着呢。今日护送几位女郎去庄子上的。正是崔家四郎君。” 刘玉锦抓着丹菲的手顿时紧了紧。“怎么是他。” “大夫人说郎君们都要念书。光是家仆护送女郎们。两个夫人都不放心。商量來商量去。刚好崔郎过來给老夫人请安。就自告奋勇了。” 丹菲笑吟吟地又把阿竹招來。道:“我看今日太阳烈得很。你可把帷帽带上了。” 阿竹道:“都带上了的。娘子放心。” 丹菲点了点头。同刘玉锦一起进了屋。 屋里。二娘正在镜前梳妆。虽然依旧一身梅子青的儒裙。可头发上果真插了一支流光璀璨的七宝簪。 二娘朝丹菲扫了一眼。丹菲穿着墨蓝色长裙。粉白上衣。围着浅蓝色的帔巾。素雅清淡。面孔不施脂粉也依旧粉嫩红润。眉清目秀。就连刘玉锦。也是一身蓝色衣裙。也是珠圆玉润。杏眼红唇。娇美动人。 二娘一肚子酸醋。又挑不出她俩妆扮上的错。只好使劲往自己脸上多扑了两层香粉。 刘玉锦捂着嘴觉得好笑。等到了门口。见到了四娘。才发现还有一个和二娘媲美的。段四娘一身雪白的骑装。却是高髻银爵钗。脸上抹的粉可一点都不比二娘少。她本就生得美艳。这么一番别出心裁的打扮。倒是让众人眼前一亮。 二娘当即就气得想数落四娘装扮太过; 。不合守孝之礼。可还未开口。就见崔熙俊牵着马。缓步走了过來。 女孩子们顿时把咄咄逼人的眼神收敛而去。摇身变作温婉的闺秀。朝崔熙俊屈膝行礼。 崔熙俊今日不当值。穿着家常的绛紫色的圆领襽衫。黑色长马靴。头戴玉冠。身形修长矫健。宽肩细腰。猿臂长腿。简洁利落。优雅从容。散发着一股矜贵的斯文气。这是个世代钟鸣鼎食之家才养得出來的贵公子。 几个女郎都红了脸。连厚厚的粉都遮不住。 “四表兄别來无恙。”二娘羞羞答答道。“今日可要劳烦表兄走一趟了。” “都是亲戚。何需客气。”崔熙俊微微一笑。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逢人都只三分客气的笑意。疏远而冷淡。但是对于女孩子们來说。他这清冷孤傲的气质却是极有诱惑力。这样一个玉面郎君。谁都想知道他含情脉脉带笑看时。会是什么模样。 四娘也走上前來。娇声细语地诉说久别之情。崔熙俊不住点头。似乎是在听着。可是目光却是越过人群。寻找到了站在一旁的两个不合群的身影。两个女孩都戴着帷帽。面纱下的面孔模糊不清。 二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冷笑着打断了四娘的唠叨。对崔熙俊道:“那是五娘和二婶新收的义女锦娘。四表兄可见过。五妹。快过來见过四表兄。” 丹菲定了定。而后迈着轻盈的脚步。朝崔熙俊走了过去。双手合拢。行了一个万福。 “四表兄万福。” “五妹。好久不见了。”崔熙俊嘴角挂着浅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帷帽。“蕲州一别。已有半年了。后來听闻二舅和义云的噩耗。我又折返回去寻你们。却是沒寻到。幸好你安然无恙。不然……” 丹菲低着头。带着哀愁叹道:“阿爹和阿兄知道表兄有心。在九泉之下也定会感到安慰。表兄的关怀。妹子也真是无以为报。” 崔熙俊抿了抿嘴。含情脉脉道:“我也无他求。见你平安就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气。即使隔着帷帽。丹菲都能感觉到几道杀人般的目光。她抬眼朝崔熙俊看去。男子俊美如玉。却也冰冷若雪。嘴里的话语深情款款。看着她的目光却冰冷无情。 他八成是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既然如此。她遮遮掩掩。又有何意义。 丹菲抿嘴一笑。抬起手。大大方方地将面纱撩了起來。抬起脸。对上了崔熙俊灼人的目光。 “四表兄。”丹菲柔声道。“你看着。比去年要瘦了好些。” “五妹也清减了不少。”崔熙俊咬着牙。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击出无形的火花。偏偏都笑得风轻云淡。好似真的在为久别重逢而欢欣喜悦一样。; ------------ 豹爪脱险 敏锐的猎犬也察觉到了异动。开始焦躁不安。继而发出了警告的低吠声。 “鸣号角。”崔熙俊当机立断下令。 奴仆立刻吹响了狩猎的号角声。提醒对方这边也有人在狩猎。 但是脚下传來的震感却沒有减弱。然而越來越强烈。转眼之间。耳边已经能听到兽蹄奔跑的隆隆声。可以望到由远及近的树林摇动。 丹菲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道光养晦、低调老实了。她当即高声道:“对方怕是沒听到。我们还是避让开的好。” 崔熙俊宛如刀锋的目光飞快在她脸上一扫。朝女孩子们呼道:“原路返回。快。” 二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当即就调转马头朝來时的小路奔去。偏偏四娘堵在路口。她又不擅控马。一时躲让不急。和二娘撞在了一起。三娘和八娘随后跟上。也不禁和她们挤在了一堆。一时间马鸣混杂着二娘的叫骂、四娘的声辩。闹成了一团。 丹菲眼看着。扬鞭在刘玉锦的马臀上抽了一鞭。道:“穿林子回去。” 刘玉锦惊呼一声。至來得及拽紧缰绳。就被马驮着飞奔而去。八娘最机灵。当即调转码头。带着几个马奴追着刘玉锦而去。 轰隆蹄声就在耳边。显然就是朝他们而來。千钧一发之际。二娘还在和四娘吵骂不停。崔熙俊一夹马腹。冲过去伸手一捞。就将四娘抓到了自己的马上。 “表兄。”二娘发出尖锐的叫声。哐啷打翻了醋坛子。 “快走。”崔熙俊扬鞭抽在二娘马臀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就朝前跑去。 二娘不甘心地一路叫着。频频回头。可还是无可奈何地被马驮着远去了。三娘面色苍白地骑马跟着。丹菲和崔熙俊紧跟上去。 还未奔出两丈地。身后空地边缘的灌木丛就沒猛地踏开。一群獠牙雪亮的野猪冲林子里冲了出來。猎犬狂吠着冲过去扑咬。奴仆们也手执弓箭和大棒驱赶。但是这群野猪个头肥大强壮。獠牙锋利。且身后也有一群猎犬在追着。一头头都红了眼。撞开奴仆。挑飞猎犬。根本阻拦不住。 崔熙俊抓着四娘让她横趴在马背上; 。策马狂奔之际。转身过去。拉开大弓对准冲在最前头的一头野猪。一箭射穿它的头颅。野猪一个翻身滚倒在地上。后面跟來的野猪被它一绊一惊。尖叫着四下散开。 崔熙俊沒收手。一箭接着一箭射出去。每一支箭都沒有落空。后方不断有野猪中箭跌倒。 丹菲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 “五娘当心呀。”一个奴仆忽然骑马追上丹菲。扬鞭子在她的马臀上补了一鞭。马儿顿时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丹菲险些沒抓稳缰绳。回头怒喝:“你在做什么。” 那奴仆像似沒看到她的神情。自顾大声喊道:“五娘抓稳了。” 丹菲正纳闷。就感觉到耳边风响。她的头敏捷地一偏。一支箭从身后擦过她的发梢射來。丹菲本能地一拽缰绳。操控着马向一边闪躲。一下就和崔熙俊他们拉开了距离。 可那支箭撞在一株树干上。却又落了下去。 沒有箭头的箭。 不待丹菲想明白。又是一只箭从后方射來。硬生生逼着丹菲拉马闪躲。马儿一扭头。就朝着另外一条岔道奔去。拉都拉不住。 就这刹那之间。丹菲只听到崔熙俊怒吼了一声:“你去哪里。”。就和他们彻底隔离开來。唯独那个奴仆还紧紧跟在身后。 到此时。丹菲已是明白对方的目的就是她。用沒有箭头的箭。是为了逼她。而不想伤她。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躲避那些箭。狠抽一鞭子。奋力驰马奔腾。 那奴仆还在叫喊。分明要把后面射箭的人引來。丹菲也懒得管他是真好心还是个探子。反手就朝他射了一箭。对方沒料到这小娘子下手这么狠。匆忙闪躲。沒留神从马上跌了下去。丹菲赶紧快马加鞭逃走。 后方射來的无头箭打在了她的身上。虽然沒有箭头。可依旧把人击得生疼。丹菲咬牙忍着。眼看小路是上山的路。她干脆狠狠一拽缰绳。控着马一头钻进了山林里。 她是大山林的女儿。沒有什么地方比山林更让她觉得自在和安全了。如果不是不熟悉地形。她几乎十成的把握能够顺利逃脱。 就在此刻。一声猎豹的嘶吼声在前方骤然响起。胯下的马匹受惊。长长嘶鸣着扬起了前蹄。丹菲若不是机警。就已经被掀倒在地。 对方居然为了围堵她。还带來猎豹來。 马匹惊恐慌乱地在林中胡乱奔走。丹菲根本控制不住。这时她不由得分外想念红菱。若是红菱。遇到这种状况。定会临危不乱。带着她继续奔逃。 马匹犹豫之间。只见两头金钱花豹从林中窜了出來。如闪电一般扑了过來。马已吓得呆立住。任凭丹菲怎么抽打都不动弹。丹菲实在无法。咬着牙。在豹子扑上來的那一瞬间。翻身跳下马。 马匹哀鸣着被豹子扑倒。丹菲趁着两头豹子无暇他 ...; ------------ 又见杨柳 清晨才下过雨。柳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微风轻拂。柳条如丝绦一般摆动。千万点碎光闪烁。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去。折下了一支青翠的柳枝。水珠被抖落。打湿了少年青衫的袖口。 丹菲伸出手。接过了那支柳枝。柳叶冰凉。握在手里。好似握着一抹春光。 “你是阿江的朋友。”少年声音清润儒雅。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呵护。“你衣裙脏了。可要我送你回家。” 丹菲摇了摇头。道:“我自己能回去。”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少年发出轻快愉悦的笑声。那声音振动着女孩的耳膜。连着她小小的心脏也跟着不规律地跳动起來。 丹菲脸颊滚烫。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他。少年高挑挺拔。犹如杨柳。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润温和的气息。让她所有的躁动和迷茫都瞬间平息下來。感觉到难得的宁静与安逸。 她就这么望着他。望着他。即使他大多时候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却始终无法把视线移开。 “醒了。” 丹菲眨了眨眼。阳光有些强烈。她觉得不适。很快。男人换了一个姿势。为她挡去了光。 身体很沉重。疼痛的伤口又带着一股清凉感。显然有人给她上了药。耳边能听到鸟语和林海沙沙声。以及山泉涓涓流淌的声音。身下则是柔软而温暖的草垫。空气中。清润的淡香替代了血腥。丹菲都不知道这是山林的味道。还是段义云身上散发出來的气息。 “你伤得不重。但是伤处有些多。我让阿雪给你处理了伤口。已经沒事了。來。喝点水吧。” 修长稳健的手臂揽着她。将她扶了起來。让她靠在了一副宽厚温暖的胸膛里。水壶递到唇边。丹菲接过來。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后。还是忍不住大口喝了起來。 “慢点……”段义云的话里带着笑意。“沒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沒事了……” 丹菲双目一热。放下了水壶。 “你……”开口时才发现喉咙沙哑得厉害。声音就像粗糙的沙砾。“你沒死。” “是。”段义云低声答道。 丹菲缓缓转过身去;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做梦一般呢喃:“你还活着……真好……” 段义云扶着她的手细微地抖了抖。只有经历过生死之后。才能明白旧识口中的这句简简单单的“真好”意味着什么。 水壶从丹菲手中掉落。她紧张地、近乎痉挛地抓住了段义云的手。嘴唇翕动。半晌才道:“段宁江……阿江她……她……” 段义云沉寂下來。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丹菲慌张而忧伤的脸。等待着她说出那个自己多少已经有所预感的噩耗。 丹菲挣扎了许久。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零碎的字句:“阿江她……她已经不在了……” 段义云闭上了眼。身子如石雕一般。许久都沒动。 一旦开了口。丹菲又觉得稍微好了点。她低垂着头。断断续续地把这几个月來发生的事全都叙述了一遍。包括段宁江临终的嘱托。以及自己是如何阴差阳错冒名顶替的。 当说到段家大伯烧了书信的时候。段义云浑身一震。张开了眼。目光如炬。 丹菲急忙道:“他烧的不是阿江交给我的东西。”随即又仔细说明了一番。 段义云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你果真机灵。”只是语气沉重而悲痛。为着自己至亲的长辈无情的背叛。 丹菲沉默了片刻。道:“东西还在我这里。你可要拿回去。” 说着。从腰带缝里抽出一卷薄薄的凭券來。“先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便把它抽了出來。那些人果真知道镯子有问題……看來卫佳音都与他们说了。” 段义云拿着凭券仔细看了看。“看样子。这份东西现在放着不安全了。” 丹菲拿着这凭券也觉得是个烫手山芋。“阿江当初说。若大伯不可信。就把东西给崔家……” “不。”段义云果断否定。“我现在谁都不信。” 丹菲为难。道:“我原本也想着完成了阿江所托。就和我姐姐返回蕲州。” “蕲州还未收复。你们回去做什么。”段义云皱眉喝了一声。觉得语气太过严厉。这才放软了声。道。“抱歉。都是因为我们段家连累了你。还让你遭受了这么大的危险。刚才我要是來晚了一份。恐怕就救不下你了。” 丹菲摇了摇头。道:“我母亲和继父一家也死在了蕲州。这个仇。不仅仅是你们段家的。” 段义云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沉声道:“我是被属下从尸堆里挖出來救活的。” 丹菲怔怔地望着他。 “我当日是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的。被乱刀砍倒的时候。心里想着的。也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沒想老天爷可怜我。还了我一条命。我躲在地窖里养伤。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过來找阿江……阿江是段家女儿。她死也死得 ...; ------------ 分家琐事 孙婆子在屋外檐下焦急地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盼到姚氏走了出來。 大夫人在后面送客。笑得亲厚友善。拉着姚氏的手不放。道:“弟妹回去好生斟酌一下。我们等你消息。你只管放心。咱们分家不分居。以后依旧住在一起。凡事都会有个照应。” 姚氏干笑了两声。道别而去。 孙婆子跟在姚氏身后。随着她回院子。姚氏走得不快。可是脚步却不轻。一张脸绷得极紧。 “夫人……” “去把五娘请过來。”姚氏忽然出声道。“八娘……也叫过來。别惊扰了七郎就是。” 孙婆子应了一声。扭头朝昙儿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会意。扭身朝着凤归院跑去。 丹菲带着合欢走进西院内堂。正见八娘撒娇地扑进姚氏怀里。叫道:“阿娘出了什么事了。吓死我了。” “怎么说话喜欢把个死字带在嘴上。真不吉利。”姚氏轻斥了一声。看到丹菲。朝她招手。“你快过來。我有话与你说。” 丹菲走过去端跪在席垫上。姿态轻盈优雅。显得沉静大方又稳重。 姚氏眼露赞赏之光。把怀里的女儿推开。让她坐好。开口道:“先前我刚回府。你们的大伯和大伯娘就将我请了去。开口就说想要分家。” 八娘和丹菲都一愣。八娘惊讶道:“他们真是这么说的。那家产怎么分。阿婆的嫁妆呢。” 姚氏恨铁不成钢地拧了女儿一下。“瞧瞧你这张嘴。怎么就不能加一把锁。你怎么就不学学你五姐。” 八娘不在乎道:“反正这里只有我们母女几人。有什么话说不得。阿娘原先不是还盘算着怎么让大房先开口提分家吗。这下不是正中我们的意了。” “话是这么说……”姚氏皱眉。 “那说了怎么分了吗。”八娘插嘴。 “祖宅、祭田和这间宅子不动。其余的一分为二。老夫人的嫁妆。也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均分为两份。五娘你母亲。文氏夫人的嫁妆要先提出來。都归你。” “这可不大好了; 。”八娘欢喜地叫嚷起來。 “八妹先别忙着乐。”丹菲道。“母亲。大伯他们可有说为何要提前分家。” 姚氏叹气道:“我旁敲侧击了一番。似乎是大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不和你们之前商议的一样。”八娘笑道。“大伯果真上当了。” “你个沒心眼的傻孩子。”姚氏气道。“我今日才去见了你舅舅们。和他们商议散布谣言的事。你舅舅们还不大乐意呢。天知道你大伯听到的流言是哪里传出來的。总之和咱们沒关系。” “沒关系不是更好。”八娘嘟嘴。 丹菲哂笑。“傻妹子。所谓空穴來风。大伯听到的留言。怕是别人传出來的。” “那……”八娘终于从成功分家产的喜悦中回过神來。察觉了不对。“五姐是说。外面有别人在散布对我们段家不利的谣言。” “若真是谣言还好。”姚氏愁眉苦脸。“我看大伯那么惊慌。就快要求着我同意分家了。我就怕这传言是真的。” “能真到哪里去。”八娘叫道。“圣上不是已经给阿爹定了罪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丹菲冷笑一声。“若是韦……为了彻底打压段家。那些昔日的政敌。怕会故意捏造罪证來污蔑我们。” 姚氏心慌得坐不住。问丹菲:“你可知你父亲都有哪些政敌。” 丹菲苦笑。心想韦皇后一族不知算不算段刺史的敌人。段刺史镇守一方。远离朝堂纷争。其实竖敌不多。可他偏偏敢于挑战韦家权威。方正的秉性给段家和蕲州百姓招惹來了惊天的祸害。丹菲虽然知道段刺史无辜。可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若他沒有想去揭发高安郡王。或者若他小心行事。沒有被韦钟发觉。那么。也许蕲州之祸就不会发生。 不过丹菲也知道。瓦茨早就对大周虎视眈眈。养兵千日。只等寻一个恰当时机就挥兵南下。攻城掠地。段刺史和韦钟的纠纷。只是给了瓦茨一个契机罢了。段义云冒死潜回长安。都要想为家族雪耻。她怎么能将蕲州被屠怪罪到段刺史身上。 她这样是非不分。和那个偏激疯狂的卫佳音有何区别。 丹菲轻声道:“父亲为人端方。怕是因为性子耿直。也得罪了一些人。但是我们家已经受了申挫。他们想必不会再落井下石。” “人心难测呀。”姚氏摇头。 丹菲安慰她道:“母亲。我们已是孤儿寡母。再欺负我们有什么意思。我估计着那些人是想再彻底毁一下父亲的声誉罢了。” 姚氏流泪道:“你父亲已被贬得一无是处。还要如何污蔑他。让他受尽世人唾骂。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么。” 丹菲握着她的手。漆黑的眸子里掩藏着锋利的光芒。“不。母亲。父亲和阿兄的耻辱。终将会洗刷去的。他们的冤屈。一定会昭雪天下。苍天在上。众神有眼。都看着呢 ...; ------------ 卢郎新貌(6.20小改) 卢夫人笑盈盈道:“多漂亮的孩子呀。就像画上走下來的一般。一个个俊秀得教人移不开眼。两位夫人好福气。生了这么些天仙似的娇女。可惜我膝下只有几个混小子。可不教我羡慕么。” 姚氏一反常态。竟然丝毫不反感。反而笑得十分开怀。道:“看卢夫人把孩子们夸得。女孩们哪里担当得起。” 说罢。叫女孩子们过來见礼。 丹菲跟着姊妹们一起行了礼。起身时就见二娘眼珠飞转。朝自己投來讥讽的一瞥。三娘竟然也朝自己看了一眼。却是带着几分担忧。 卢夫人把女孩挨个儿瞧了一遍。轮到丹菲。特意拉着她的手。道:“听闻你很不容易。吃了许多苦。如今可是苦尽甘來了。” 丹菲腼腆地低着头。道:“小女谢夫人关心。” 卢夫人见她神情娇羞。语气温柔。完全看不出來是个家破人亡后千里寻亲的孩子。不免有些惊奇。 “五娘胆子小。让卢夫人见笑了。”大夫人硬生生插话。又拉过三娘。道:“这是我三女儿。闺名宁瑶。今年已满十六了。” 卢夫人见三娘神色冷清高傲。就有点不喜。见了礼后。又转头和丹菲说话。道:“你在蕲州长大。官话却说得这么好。” “夫人过奖。”丹菲谦虚道。“小女刚來长安时。也说得一口方言。后來经过家人和女先生教导。才改过來的。” “可见是个聪敏的。”卢夫人笑得愈发慈爱。“对了。我家十二郎君今日也跟着一道來给老夫人请安。我们两家既是通家之好。不妨叫他过來和姐妹们见个礼。” 大夫人脸色僵硬。姚氏却乐了。 二娘看不懂母亲脸色的转变。只以为事情都按照原先计划的那般发展。朝丹菲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一个婆子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到檐下。那男子拱手行过礼; 。这才撩起衣摆迈了进來。男子二十出头。身材高壮矫健。宽肩长腿。肤色微黑。五官却是端正俊朗。高鼻方口。剑眉星目。只见他站立在那里。好似一株青松般挺拔。 堂上几个女人的脸色霎时就有些有趣。大夫人和姚氏先前已经见过了卢十二郎。早有预料。此刻一个喜笑颜开。一个面若玄坛。 大房几个女孩早就听闻卢十二郎“美名”。如今乍见这么一个英俊的郎君。又错愕又惊喜。尤其是二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眼睛圆瞪着。几乎失态。三娘诧异过后。似乎松了口气。便把头低下了。到是四娘。怔怔地望着卢十二。似乎是呆住了。 丹菲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知道大房暗中吃了瘪。且不管她们什么算计落了空。总之自己是捡了个好处。于是她维持着斯文优美的仪态。低眉顺目。面带羞涩微笑。朝卢十二郎揖了一个万福。抬起头來。正迎上卢郎炯炯有神的目光。她心里一动。又腼腆地低下了头。 卢十二郎生得高大健壮。嗓音也洪亮。利落地道:“五娘子无需多礼。” 姚氏乐呵呵道:“十二郎可是大变样了。记得前年见你时。你还胖乎乎的。还是个小孩子模样。转眼就出落成大小伙子了。卢夫人有此佳儿。真是好福气。” 卢十二郎爽朗一笑。道:“让段二夫人见笑了。去年祖父急病卧床不起。我在榻前服侍。才惊觉自己顽劣不堪。教长辈们好生头疼。这才痛下决心。悔改思过。” 卢夫人笑道:“这孩子一夜之间就懂事了。也让我们做父母的松了口气。他如今已入了千牛卫。有了正经官职。人也越发稳重了。如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这孩子娶个贤妻。成家立业。” 说着。又笑盈盈地朝丹菲望过去。 丹菲再傻也知道卢夫人的表情是何意思。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她不像二娘他们。她有要事在身。沒闲工夫谋划终生大事。 姚氏对此事倒是乐见其成。当即呵呵笑道:“十二郎君难得來一趟。咱们家中还有几个适龄的儿郎。不妨也认识一下。我记得三郎和四郎他们此刻正在武堂。五娘不妨给十二郎引路。” 大夫人急忙道:“二娘你们也一路去。可不要怠慢了客人。” 二娘脆生生应下。对卢家十二郎道:“十二郎请这边來。” 卢十二郎下意识朝丹菲望了一眼。就被二娘和四娘引着向外走去。丹菲羞怯地垂着脑袋。跟在人群末端。 一群人呼奴引婢地出了内堂院子。四娘道:“若走夹道。有些远了。咱们不如从后花园绕过去。” 卢家郎君是客人。自然从善如流。道:“久闻段家花园雅致精美。今日小生可大开眼界了。” 四娘朝着他嫣然一笑。色若春晓一般。一双美目脉脉含情。樱唇轻启。露出一点细白的贝齿。身段窈窕丰润。领口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股普通华族女郎少有的诱人风韵。那是一种原始而又大胆的诱惑。來自她母亲许姬的言传身教。 卢郎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面孔有些发热。他早年放荡。是领略过风尘之人。; ------------ 四娘谋嫁 卢家母子來段家做客。段家几个女郎陪卢十二郎去游园。结果段四娘和卢十二郎双双滚进了水塘里。这消息一出。整个段家都惊动了。 自段五娘寻回來后。段家还沒有如今日这般热闹过。因为出事的是大房的女孩儿。姚氏听了就松了一口气。大夫人送走了卢家母子。当即就下令把东院的大门落锁。关起门來收拾四娘母子。 姚氏见看不了热闹。悻悻地回了西院。儿女们早就等在了内堂里。见她回來纷纷迎上來。 八娘最性急。抓着姚氏的手就问:“阿娘。四姐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卢家怎么说。” 姚氏讥笑道:“人救回來就直接送回院子里关着了。你大伯娘生怕我们打探。连院门都落锁了。防咱们和防贼似的。卢家那郎君如何我是沒见着。我看卢夫人并不是很恼怒的样子。沒准你们这四姐。还真能嫁进卢家呢。” “后院水池边都铺着石子路。四姐沒准故意落水呢。”八娘哼道。“阿娘你是沒看见。之前四姐朝卢家郎君笑得那个妖娆。像活了许姬。” 姚氏冷笑。“管她故意还是凑巧。反正看你们大伯娘的样子。定是不想如了她们母女的愿。卢家可是三公之家。就算如今势不如前。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庶女可以攀得起的。当初这卢十二丑胖顽劣。你们大伯娘才看不上。如今人家出落得风度翩翩。她怕早把他当内定的女婿。想要把三娘说给卢家呢。” “女儿也觉得此事有得闹的。”丹菲笑了笑。“这事发生在家院里。只要大房压着家里人不声张。外人不知晓。卢家也就不必表态。只当这事私了了。毕竟事急从权。卢十二郎也是救人性命。无可指摘。” “四姐可愿意。”刘玉锦道。“她可不像是个肯吃亏的。” “不愿意又有什么法。”八娘不屑。“再怎么都是个姬妾养的。卢家郎君可是嫡长子。怎么会娶她。我看卢夫人原本就很喜欢五姐的。” 姚氏瞪了八娘一眼; 。“事已至此。别把你五姐扯进去了。卢家看着风光。里头水深着呢。你们都闭上嘴。不可谈论此事。” 姚氏其实还有话不好说。 十二郎是卢家四房嫡长子。卢夫人却是继母。膝下还有两个十多岁的儿子。大女儿又是太子良娣。在家里说一不二。姚氏自己都是做继母的。自然最能理解卢夫人。继母给继长子娶媳妇。自然想娶一个身份体面。性子又好拿捏的。所以卢夫人当初看中了段宁江。 段宁江是二房嫡长女。身份和十二郎般配。且父母兄长都亡故。家里只有继母和弟妹。毕竟又隔了一层。段宁江本人看着也是知书达理、性情温婉的。这样的继长子媳妇。最理想不过。 但是如果求不到段宁江。段四娘其实也不差。她虽然是庶出。却是段员外郎的掌中明珠。容貌出众。身份虽然差了些。但是她既然都已经和卢十二闹了这么一出。卢夫人本着负责的态度把她娶进來。旁人也挑不出错。就算夫君和长辈指责。卢夫人也可以全推到卢十二郎的头上。 这些话。姚氏等丹菲和刘玉锦走了后。才对八娘说。还补充道:“自古后娘难为。你现在可明白阿娘的难处。” 八娘道:“阿娘既然这么瞧不起卢家。那先前卢夫人拉着五姐说话的时候。阿娘你怎么还那么高兴。” “你五姐若能加入卢家。已是高攀了。我为何不高兴。”姚氏道。“这天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婆家。若不是你年纪太小。我是更愿意把你许过去的。” “阿娘。我才不要呢。”八娘羞得跺脚。 姚氏呵呵笑。搂着女儿道:“放心。娘定给你找个全长安最好的婆家。倒是分家这事。可要加快了。谁知道大房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出來。” 丹菲和刘玉锦慢慢走回凤归院。隔着六娘和七娘的院子。都能听到四娘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已是夕食时分。厨房送饭來。奴仆婢子们也是人心不安、蠢蠢欲动。合欢训斥了几个交头接耳的小婢子。才让大伙儿安心做事。 “把院门锁了吧。”丹菲吩咐。“阿竹。黄孃孃。你们都管好院子里的人。这几日安分守己。别多口舌。若是惹得大伯娘恼怒。我可保不了你们。” “奴婢们知道了。” 刘玉锦侧耳听了听风里隐约的哭闹声。低声对丹菲道:“你看四姐是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丹菲嗤笑。“一群傻货。见着男人模样好。家门高。就恶狗似的扑上去了。也不想想。以卢家门第。怎么会异想天开地和我们段家联姻。就不怕被连累了。” “你是说。这其中有陷阱。”刘玉锦思索着。“也是。卢十二样样好。那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丹菲沒兴趣研究卢家的想法。她此刻心里愉快地紧。好似盛夏天饮了冰露一样爽快。 管他谁掉进了卢十二郎的怀里。反正从此之后。必不会有人想把她嫁去卢家了。她只需要明日从牛掌柜那里拿到那份书信。然后再想个法子给段义云送去。之后就可 ...; ------------ 男人谋略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平康坊里的街道上。永远不乏骏马华服的年轻郎君。更不缺锦衣红妆的妩媚娘子们。低矮的乌瓦白墙挡不住院内的春光。碧绿的杨柳低垂。枝条随风轻摆。袅袅丝竹之声。混着银铃一般娇媚的欢笑。从墙内飘到了墙外。飘入过客们的耳中。勾得游人心猿意马。 卢修远骑着他心爱的追云马儿。悠悠闲闲地招摇过市。他一身绛红长衫。白玉腰带。头戴金丝冠。端的是个高壮威武的俊朗儿郎。 马行到杨六家。门前的小奴一溜小跑过来牵马。一个丰润艳丽的娘子站在门里朝卢修远盈盈行礼。道:“十二郎可是来迟了。崔郎等您好一阵了。” “分明是他提前到了。躲在你这里偷闲。”卢修远露齿一笑。“六娘。倒是你。几日不见。越发美艳了。” 杨六娘嗔道:“何止几日未见。卢郎你足有三月没踏足奴这里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美人勾走了你的魂儿。” “我的魂儿在你手里抓着呢; 。谁能勾得走。”卢修远笑着伸手勾了一下杨六娘的下巴。引得女子又是一阵娇嗔。 “十二郎别闹了。四郎在等着您呢。” 杨六娘延着卢修远朝里走去。庭院幽静雅致。长长的走廊通往后院。一池碧塘环绕着一座小巧的八角飞檐的水榭。幽幽的琴声就自水榭中传来。池塘边草木扶疏。整个小院里盈满了带着草木和熏香的湿润气息。 卢修远走进朝南的厢房里。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倚窗而坐。脱履披发。身上的天青色襽衫也松垮垮。露着里面雪白的里衣。男子神情清肃地望着窗外的池塘水榭。白皙的面容在光线下近乎半透明。愈发衬得眸发浓黑。唇若丹朱。 两个妙龄少女跪坐在一旁。一个递酒。一个捏腿。乖巧温顺。望着崔熙俊的目光里满满都是爱慕之情。 “崔熙俊。你这下可欠我一份大人情了。”卢修远甩了鞋子。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盘腿坐下。又有两个身穿轻薄罗衫的少女轻盈而来。为他整衣倒酒。 崔熙俊将手中酒盏里的琥珀酒一饮而尽。转头看向友人。戏谑道:“我只托你去试探段五娘。可没托你去英雄救美。我可早提醒过你。离段家别的女孩远一点。怕是你自己见到那个段四娘貌美。心猿意马。才会中了她的招。” “就知道你这滑头。不会认账。”卢修远哼了哼。道。“我哪里知道那些深闺淑女也会有如此手段。再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哈。我这算明白为何你总终日板着一张脸了。你生得这么漂亮。光是臭着脸就让女孩儿们趋之若鹜。若是像我这般温和爱笑。怕是全长安的女人都逃不了你的手掌了。” 崔熙俊剑眉紧锁。一道冰冷的目光直射过去。他生得貌美。幼年时还男女莫辩。最是厌恶别的男人夸奖他容貌好。 卢修远哈哈笑。道:“兄弟不可没义气。我可是为了你吃了老大一个亏呢。” 崔熙俊勾着嘴角。恶狠狠道:“等你迎娶段四娘那日。我定会送上一份价值连城的大礼。祝你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卢修远连连摆手。“我可不要娶这等有心机的女子。” “废话不多说了。”崔熙俊道。“你和段五娘接触得如何。” 卢修远苦着脸。道:“总共不过见了一面。刚说了两句话。就有个管事求见。她撇下我就走了。头都没回。真是可惜呢。人虽然瘦弱了些。却是个眉目如画。清艳脱俗的美人儿。” 崔熙俊皱了一下眉。有些说不出来的不悦。 卢修远长叹一声:“可惜再漂亮。也只见了一面就走了。想我卢十二郎。竟然不比他段家一个管事重要。” “管事。”崔熙俊猛地坐直了身子。 他一挥手。屋里侍候的几名小娘子放下手里的东西。行礼退下。走前还将房门掩上。 “怎么了。”卢修远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 崔熙俊道:“今早从金吾卫那里得到的消息; 。说是段家有个管事。前几日夜里喝醉了酒。掉进河里淹死了。仵作检验过。说此人生前和人打斗过。不知他是不是五娘昨日见过的那个。” “你不是在段五娘身边安插了探子。就没给你传消息。” 崔熙俊又忍不住狠狠瞪了卢修远一眼。“托卢郎君的福。段家那日起就大门紧闭。只有大管事和买办才可进出。我那探子又没长翅膀。怎么给我送消息。” “这可是好消息呀。”卢修远抚掌大笑。“看样子段家也不想把段四娘嫁给我。我这可松口气了。” “别扯远了。”崔熙俊打断他。“若死的真是五娘见过的那个管事。这事情就玄妙了。这段五娘平日帮着母亲理家。每日总要见几个管事。可为何死的是这个管事。” 卢修远眯了眯眼。道:“若真是韦家干的。这事就值得推敲了。当日他们在山里围追段五娘。显然是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五娘现在又躲在深宅里。我们都见不到。显然他们怀疑这个管事和那个东西有关。才会对他下手。”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崔熙俊把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把玩着青瓷杯。思索着。道:“那么。现在他们拿到东西了吗。” “这个。你可得去问问你的五表妹了。”卢修远晃着脑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崔熙俊凝视着手中的空杯。思绪飞速转着。杯中水光一闪。教他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丹菲的双眼。那一张面孔总是显得恭顺温和。谁看了都会以为她是个性子柔软的女子。可是她到底年纪还小。不懂彻底地掩藏自己。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那双眼睛已经把她出卖了一个彻底。 那种精干锐利的光芒。代表着的是深沉的心机。过人的智慧。以及强大的决心。 她究竟在山里遇到了什么。是谁救了她。 还有。东西是否在她手中。她打算如何处置。 崔熙俊越发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见一下这个“段宁江”。 门外忽然有说话声由远及近。就听杨六娘婉转笑着。道:“崔郎。卢郎。李郎君到了。” “李郎。”卢修远一脸茫然。 崔熙俊却是神色收敛。站起身来。 房门拉开。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爽朗笑道:“我可是打搅你们了。” “郡王。”崔熙俊拱手行礼。低声道。“在下不知郡王会来。多有失礼。” 来人俊朗英挺。华贵清傲。正是临淄郡王李崇。卢修远也把他认出来。急忙起身行礼。 “景玉总是与我这般客气。子秀也跟着他学。”李崇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 。道。“都坐下吧。我是便服来的。你们也不用拘束。六娘。把你这里最好的酒都送上来。” 杨六娘软绵绵地应了一声。下去张罗。 崔卢两人这才落座。崔熙俊顺手抽了一根发带。将散落的乌发束了起来。李崇也不在意。自己也脱履斜坐。拉开衣衫。舒服地斜靠在席垫上。 “最近京中有些关于段家的流言。十分有趣。竟然说段德元私通瓦茨。故意丢了蕲州。”李崇满脸讥笑。像似听了极滑稽的笑话似的。“如此荒诞的谣言。亏他们传得出来。如今北地前线战事还如火如荼。京城里却要将殉国的烈士说成叛徒。不是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崔熙俊想起从母亲处听来的段家两房即将分家一事。想必也因此而起。大舅如此没有担当。实在令人失望。他不禁微微摇头。 “郡王。”卢修远道。“空穴来风。这流言也传得有模有样。说是有书信为证。” “段家父子都已死。便是拿出书信。又如何判断真假。”崔熙俊道。“若真有证据。早已让京兆尹带人去抄家了。那边放出这消息。不过是为了逼迫她罢了。” “交出东西。又能保得住平安。”卢修远摇头。 崔熙俊微微抿嘴。道:“她自然不会上套。” 他这语气里有一丝异样的自豪。李崇低头喝酒。忽地扫了他一眼。眼神深邃。 “怕就是韦家真要捏造一个证据。也不难。指鹿为马。无中生有之事。他们之前又不是没有做过。”李崇冷笑道。“景玉。你不如直接同段五娘谈谈。如今也只有我们可以保证段家平安。叫她识时务一些。” “她很多疑。”崔熙俊道。 “那便想法子打消她的疑虑就是。”李崇不以为然。“我们已在她这里耽搁太多时间。一个小女子。无非一求平安。二求佳婿。便是要你娶她。也无不可。” “郡王。”崔熙俊不禁低声道。 李崇大笑。“一句玩笑罢了。你将来的妻子。必要出自名门华族。段家如今自保都难。又能助你什么。可惜表妹不能为妾。不然。纳了她就是。” 崔熙俊低垂下眼帘。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郡王这话。倒与家父说的相差无几。” 卢修远笑道:“崔公高见。” 李崇看向卢修远。取笑道:“听说子秀你在段家英雄救美。何日能喝你喜酒。” “郡王说笑了。”卢修远道。“我那继母回家就对父亲提了此事。却被父亲训斥了一番。只是我继母看着似乎不死心。能给我娶个小官的庶女为妻。可是她最大的心愿。她怎么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女人果真都是蛇蝎心肠。”李崇猛灌一口酒。冷哼一声。眼里迸射出冰冷狠厉之色。“不用阻止。只管纵着她就是。纵容她们放肆。纵着她们蛮横霸道、疯狂失控。将来。必有看着她们自毁的一天。” 卢修远看着李崇口吐狠辣字句; 。英俊的脸上却带着和煦笑意。似乎在说着一个游戏一般。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崔熙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杨六娘带着一群香粉扑鼻的小娘子。端着美酒进了屋。将三个郎君团团围住。劝酒戏耍。李崇一扫阴翳之色。左拥右抱。玩得好不开心。到了傍晚。他已是喝得烂醉。还抱着花娘不放。 卢修远笑道:“郡王这样回去。怕王妃又要埋怨。” 崔熙俊也觉得不能再喝。便结了账。扶着李崇告辞。 两人走到长廊口。就见前方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一个打扮素雅的娘子带着几个小花娘走了过来。那娘子见有客人喝醉。主动把路让开。崔熙俊扶着李崇路过。李崇脚下踉跄。那娘子便伸手扶了一把。一下和李崇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俱是一惊。 “你是……”李崇瞪大了眼。 那娘子像是被烫了一般丢开他的手。转身就匆匆离去。 李崇盯着她的背影。努力从昏沉沉的脑子里回忆她的名字。 “阿萱。你是萱娘。是不是。” 前方婀娜的身影猛地一顿。那娘子低声道:“郎君认错人了。”随即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李崇推开崔熙俊。朝她追去。可他脚步发软。追了几步就要往地上跌。崔熙俊和卢修远匆忙将他扶起。 “李郎醉了。”杨六娘笑道。“那是咱们这里新来的娘子。叫萍娘。不是什么阿萱。” “真……真像呀……”李崇呢喃着。而后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崔熙俊将烂醉如泥的李崇从回郡王府。果真惹得王妃大怒。 韦王妃顾忌着崔家。不敢责骂。只得抱怨一番。道:“郡王不懂节制。崔郎身为友人。也该劝阻着些。不然那些狐媚奴娃灌酒才是。” “是在下疏忽了。王妃恕罪。”崔熙俊也不声辩。只欠身赔罪。 韦氏见他冷峻肃然地站在那里。一张俊美的面孔在昏暗暮色下也依旧秀美可辨。女人总爱俊俏儿郎。即使是已婚妇人。也总免不了心软几分。韦氏不好再发作。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崔熙俊一言不发地离开临淄王府。赶在坊门落锁前回了崔家。刚到家门口。就见一个管事迎出来道:“四郎可回来了。段家老夫人又犯了厥症。怕是不好了。主人、夫人都去了段家。走前叮嘱老奴。说四郎回来也赶紧去段家一趟。” 崔熙俊听罢。一夹马腹。朝段家奔去。·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初次争锋(6.20小改) 老夫人的寿堂里灯火明亮。外间里。家里的孩子们都安静规矩地坐在席榻上。大气不敢出。这还是自丹菲入府家宴后。第二次看到家中所有的成员。姊妹兄弟、嫂嫂侄儿。就连出嫁了的姑母也同崔家姑父赶了回來。此刻。几位长辈都在内间里。守着太医给老夫人施针。 空气中的气氛沉重得几乎要凝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心上。谁都知道。若是老夫人熬不过这关。不仅全家都要守孝。且分家之争也会愈加复杂。就算丹菲和刘玉锦不在乎段家内部的家务事。也不想再跟着办一场丧事。劳神伤力。 二娘恶狠狠地瞪着四娘。活似想要把她剥下一层皮。四娘面色惨白。短短几日就已瘦了一大圈。已有形销骨立之态。昔日秀丽的容颜只剩一个轮廓。缺乏血色的脸颊上却印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内间的门终于打开。几位长辈疲惫地把太医送了出來。大夫人唤來婢子随太医去开药。又吩咐婆子打点了一份厚重的诊金。 “父亲。阿婆的病……”三郎焦急地问。 “暂时稳住了。”段员外郎抹汗道。 儿女们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眼看送走了太医。大夫人不再忍耐。当即指着四娘道:“把这个不孝奴给我拖出去。不准她出现在孝堂里。” 两个精悍的婆子冲过去就把四娘像抓小鸡仔一样抓起來。往外拖去。 四娘惊恐地大叫:“母亲饶命。父亲救我。阿婆。阿婆你醒醒呀。母亲要杀了我啦。” 大夫人气得面色发紫。跺脚道:“还不堵住这丫头的嘴。让她胡言乱语。惊醒了老夫人可好。若是让老夫人见了她再气出病來。便是把她活剐了也抵不了。” 婆子急忙拿帕子塞了四娘的嘴。 崔姑母皱着秀气的眉头。道:“大嫂。虽说你管教儿女。我也不该插嘴。这是四娘这丫头平素乖巧。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惹得母亲急怒伤心。” 大夫人抹泪道:“小姑是不知道。都是我们平素看四娘乖巧。才对她纵容了些。让她险些犯下大错。辱沒了段家清誉。” 说罢; 。就将前几日发生的事。说给了崔氏夫妇听。崔姑母听着频频皱眉。低声道:“大嫂做得对。卢家这本是义举。若真去攀亲。倒弄得像是我们段家有心算计他们似的。能不丢脸。只是四娘不是闭门思过。怎么会跑來和母亲说了此事。还要母亲做主去议亲。” 大夫人狠狠扫了满脸愧色的段员外郎一眼。道:“这事你可要问你大兄。” 原來是段员外郎去探望爱女。被四娘母女花言巧语加泪水涟涟打动了。允许了四娘來给老夫人请安。结果四娘一进來。就扑到老夫人膝上大哭。要老夫人给她做主。 段老夫人也一向喜欢这个漂亮又伶俐的孙女。便询问了一番。沒想四娘撒谎。骗老夫人说是卢十二郎推她落的水。老夫人自然勃然大怒。叫來儿子媳妇训话。要他们给个交代。大夫人肺都快气炸了。快言快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來。又把二娘、三娘和几个当时在场奴仆叫來作证。 四娘见此计不成。就一味大哭。说现在外面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若卢家不给个交代。她这个坏了名节的人是再也嫁不出去。要不做姑子。要不就只有一根绳子吊死了。 话沒说完。四娘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老夫人扇完了她。就捂着胸口昏厥过去。随后便是一番兵荒马乱。 段员外郎此刻也悔恨得不行。许姬过來求情。都被他一脚踢开。三郎來为生母和妹妹说话。也挨了他一记耳光。被罚到外面跪着。 崔姑母听完。不便当着晚辈们的面指责兄长。只好不住叹气。崔姑父见大舅子羞愧难当。便将他拉走了。 姚氏看了看屋里的孩子们。道:“闹了一场。连晚膳都沒用。如今坊门已经落锁。小姑和姑爷今夜就歇在家里吧。让孩子们都回各自的院子里用饭吧。” 大夫人点了点头。摆手让孩子们退下。又吩咐婆子道:“四娘那里不得送饭。” “母亲……”三郎叫了一声。 大夫人厉声道:“你再多言。我连许姬也一并饿着。我看她们就是吃饱了撑着才有力气胡搅蛮缠。” 崔姑母也训斥道:“三郎是男儿。当好生当差效力才是。休要管内宅之事。” 三郎媳妇赶紧把丈夫拉走了。 这时。寿堂的院门外传來一阵喧哗。一个矫健的身影奔了进來。差点把三郎夫妇撞着。 二娘眼睛一亮。叫了一声:“四表兄。” 崔熙俊看都沒看她。冲进了堂屋里。 “四郎可來了。”崔姑母拉住他。道。“你外婆已经睡下了。别去惊扰了她。” 崔熙俊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变换。极迅速地恢复了他一贯的沉稳镇定。他整了整衣袍。向大夫人和姚氏行礼。 二娘见了崔熙俊。怎么都不肯走了。又折返了回去。崔熙俊一身脂粉酒香飘到她鼻端。她不禁尖声道:“表兄这 ...; ------------ 两相生变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杨六家的雅苑里。依旧静谧清幽。只是今日水榭里没了美人弹琴。显得有几分寥落。窗下一株芍药正怒放。粉白的花朵上带着还未消散的晶莹露珠。 李崇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那娇嫩的花瓣。水珠低落。打湿了他的指间。 厢房的门拉开。李崇猛地回过身去。脱口道:“阿萱。” 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门口。面带讥讽笑意。道:“让郡王失望了。佳人失约。在下来陪郡王喝酒可好。” 李崇嗤笑一声。抱着手站起来。道:“韦亨。你小子脸皮越发厚了。我一掷千金来此。要的是倚红偎翠、浓香软语。若要寻几个粗汉一同吃酒耍乐。我早就去千牛卫营地了。” “罪过。罪过。”韦亨半真半假地赔笑。道。“今日在下买单。定保证让郡王玩得痛快。” “少废话了。”李崇不耐烦。“萱娘在何处。” “哪个萱娘。”韦亨装不知。 李崇冷笑。“那我换个说法。杨六家的萍娘。人在何处。可还活着。” “当然。当然。”韦亨嬉笑。“萍娘这等绝色美人。在下也舍不得伤她分毫。不过是听闻萍娘擅长琵琶。请她去府中教教我那群愚笨的乐伎罢了。过一、两日。在下必然将她送回。保证一根汗毛都不少。” 李崇目光阴森地盯着韦亨。道:“她不过是个故人。若想用她威胁我。大可不必了。” “郡王说笑。”韦亨嘻嘻道。“确实是在下仰慕萍娘才华……” 李崇打断他的话。“有事直说。说完就滚吧。” 韦亨依旧嬉皮笑脸。道:“郡王定也听说北地战事顺利。捷报在望。” 李崇哼了哼。“听闻你那兄长亲自率兵。勇猛杀敌。倒是比你老子和你这弟弟有个正经人样。” “我大兄是世子。自当做表率; 。我做弟弟。自愧不如。”韦亨笑眯眯。道。“在下还听闻一个消息。说是有人声称手里有我父亲高安郡王私通瓦茨、卖国求荣的罪证。郡王可知道。” 李崇趺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讥笑道:“我一不管刑部。二不管大理寺。你找我说这事做什么。” 韦亨提着酒壶给他倒酒。道:“如今谣言纷乱。郡王听过一笑即可。若是较了真。可就有些不好办了。” “有何不好办。”李崇端着酒并不喝。只冷眼看他。 韦亨嘿嘿笑道:“若把谣言当真。可要给无辜的人凭添许多烦恼。对了。郡王可是知道和亲瓦茨的宜国公主吧。” 李崇猛地握紧了酒杯。抿唇不语。 韦亨道:“在下这里也听闻一个流言。说宜国公主改嫁了当今的瓦茨可汗后。煽动可汗挥兵南下。攻占北地。” “是么。”李崇淡淡道。杯中的酒微微泛起细碎的波纹。“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干涉朝政。这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韦亨拍手道:“我也这么说。可是听北地传来的流言。说得像模像样。甚至还说……” “说什么。” “说宜国公主当年勾搭了还是北院大王的可汗。毒死了丈夫。这才改嫁……” “韦亨。”年轻的郡王语调阴沉且尖锐。好似暴雨来临前的阴云雷电。“宜国公主是圣上亲封的和亲公主。尊贵显荣。怎能由你污蔑。” “家父也是圣上亲封的郡王。我姑母还是大周皇后。一般尊贵显荣。我们又怎能容段家污蔑。” “公主之事口说无凭。而你韦父亲做的好事。却是有目共睹。就算瞒。又能瞒到何时。” 韦亨嗤笑。从怀里抽出一张书信。丢到李崇面前。“郡王可还记得宜国公主的笔记。在下记得您同她可是知交。过从甚密。就连她这远房堂姐萱娘你都认得。她的字迹。不该忘了那么快才是。” 李崇捡起书信。展开来。只看了几行。他的脸色就已经大变。先是苍白。虽后变得铁青。 李崇深吸了一口气。将书信揉做一团。丢开道:“仿得倒是像个样子。可惜假的始终做不了真。你们就这点本事。” 韦亨吃酒。也不理那团纸。呵呵笑道:“郡王不认得宜国公主的字不打紧。她父兄姊妹认得就行。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她能如何赖账。若是连瓦茨可汗都亲口指控她。你说她还如何自处。” 李崇坐着一动不动。面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仿佛韦亨说的不过是个无关的流言蜚语。他一贯是个风流潇洒的富贵郡王。众人都道他爽朗和气。不拘小节。即便是在他被威胁之际。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有半分失态。 “韦亨。连瓦茨可汗都听你韦家指派。你还教人怎么不相信你父亲和他勾结。” “这自有我父亲操心。郡王只需要想想宜国公主的处境就是; 。”韦亨又吃了口酒。道。“这场仗打下去。胜负可望。这宜国公主没准还要再做一次寡妇。若是瓦茨新可汗俯首称臣。你说圣上会不会让宜国公主再嫁一次。” “韦亨。”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语气里已有明显的警告。 韦亨见好就收。道:“郡王可考虑清楚了。” 李崇转着手中的酒杯。道:“你想要什么。” “拿到段家手里那份东西。还有。若我们对段家出手。郡王你最好不要干涉。” “这是两个要求。”李崇道。“我能力有限。只能帮其一。你自己选吧。” 韦亨挑眉。“若战事结束后。把宜国公主迎回长安呢。” 李崇沉默。半晌后道:“我怎知你们拿到了东西。就会放过宜国公主。” “宜国公主自然清楚我父亲与可汗的交情。我们韦家和她一损俱损。自然能不反目是最好的。可若段家的东西交出去。我们韦家倒台了。也不会让宜国公主讨得半点好。郡王。你好生斟酌吧。” 韦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李崇一拱手。扬长而去。 李崇捏着手中酒杯。急促喘息。突然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 杨六娘本想进去伺候。忽然听到里面一通噼里啪啦的打砸之声。夹杂着男子的怒吼。犹如一只受伤的公狮。狂怒而不甘。她吓得不敢再上前。 李崇将屋里摆设都砸了个遍。眼角扫到地上的纸团。心中抽痛。沉重地闭上了眼。 再度张开眼时。里面已布满了血丝。 眼角扫到杨六娘忐忑不安地跪在屋外的身影。他大步走出去。摘下腰间玉佩丢进杨六娘手中。 “等萱娘回来。叫她不用再接客了。” 杨六娘捧着这块价值不菲的宝玉。连声应着。抬起头来时。李崇已经走得只剩一个远远的背影。 孤傲、决绝的背影。 段老夫人昏迷了两日。终于转醒。可惜人虽然是回过一口气。却是彻底风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下谁都知道老夫人时日不多了。 老夫人的身后事是早就在办着了。如今也不用慌张。段家两房商量过后。在崔姑母和几个叔伯的公正下。终于将家分了。老夫人的嫁妆按照她之前吩咐过的。除了留给崔姑母的外。其余均分成了两份。 分家那日。家里所有儿女都聚集在正堂外等候着。除了四娘还在禁足中。就连出嫁的大娘也带着夫婿儿女回来了。 大娘夫婿是是吏部官员; 。一来便忧心忡忡地和岳父小舅子们低声议事。八娘人小耳力又好。偷听了回来。对丹菲道:“五姐。出大事了。听说朝廷里在商议废太子呢。” 刘玉锦平素爱打听宫闱秘辛。听了后不以为然道:“废太子一事都已经说了几年了。有什么好稀奇的。皇后一心想扶楚王做太子呢。可是现在的太子并无过错。宗室百官都不同意废他。” 丹菲远远打量了一下段家男人的神色。道:“这次似乎不同往常。现在的朝堂。说白了还不是韦皇后的一言之堂。她若狠下心。没有办不到的事。” “太子敦厚英明。极得百姓拥戴。韦皇后这可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丹菲嗤笑。低声道:“好似他们韦家之前纯良如白兔似的。” 八娘道:“我去年见过那楚王一面。看着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儿郎。性子也并不骄纵。别的贵家子弟骑马踏上了路人。他还解囊相助呢。” “管他谁做太子。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刘玉锦道。“帝王将相的兴衰荣辱。又分不得我们丝毫。” 有族里叔伯作证。分家文书很快就弄好。姚氏本想带着孩子们搬去城外自己的庄子上居住。只是那庄园屋子需要修葺。于是还是暂时住在段府里。 出了四娘一事后。大夫人有了借口打压庶女。分到大房嫁妆自然又均分给了二娘和三娘。然后二娘和郑家的婚事也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两家对过了八字。郑家挑了个良辰吉日过来下定。因着老夫人一日不如一日。怕二娘要守孝。于是婚期就定在了七月初三。那时大房几个侄女也已出了孝。只是因为急着出嫁。郑家略有些拿乔。聘礼不免微薄了些。二娘为此十分不满。没有少抱怨郑家小气。 二娘被拘了起来绣嫁妆后。平日难得碰到她。丹菲顿时觉得耳边清静了许多。大夫人又投身到张罗三娘的婚事中。似乎还对卢家念念不舍。卢夫人在分家后又来探望了老夫人一次。却是没再带着卢十二郎。 关于废太子之事。在长安城里又传得沸沸扬扬。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圣上病了。 端午节那日。圣人贪嘴多吃了一个粽子。便犯了积食之症。一连数日都不思茶饭。然后引发了痼疾。卧床不起。 若是圣上就此一病不起。太子即位。必然要叫一直垂帘听政的韦皇后让位。韦后同太子关系势同水火。一触即发。韦皇后自然先下手为强。想废了太子。拥立自己亲生的楚王。好保证韦家利益万年长青。 段员外郎觉得复职无望。便因为不再关心朝堂纷争。只每日逗弄长孙习字念书为乐。 姚氏顺利分了家。又无女儿急着嫁人。神清气爽。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对着丹菲和刘玉锦。都是一副标准的慈母模样。 丹菲却没法像她这样轻松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已过去了七、八日。崔熙俊那里却再没了消息; 莫非那日真的被她踢伤了。在家卧床不起。 丹菲恶意地揣摩着。回想那日自己的神勇。不禁笑出声来。 大概是崔熙俊冥冥之中听到了丹菲的取笑。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健康。终于有所行动。 崔姑母每日都上门来探望老夫人。后来还带来一个姑子一同过来。那姑子掐指算了算。对几位夫人道:“贵府里有一位娘子生辰八字极旺老夫人。若她能去南山佛寺为老夫人做一场法事祈福。老夫人如今重病之险就有望化解。” 段府里嫡出庶出一共八个女孩。只有写着段宁江八字的纸张被姑子挑了出来。 大夫人生怕老夫人等不到二娘出嫁就咽气。急忙就安排丹菲出门去南山做法事。丹菲为表孝心。当然在所不辞。次日就收拾整齐。准备出门。 二娘带着姊妹们来给丹菲送行。一见面。丹菲就挨了二娘几记狠狠的目光。她莫名其妙。刘玉锦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看到了站在人群后的崔熙俊。她这才明白过来。 崔熙俊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衫。头戴白玉冠。丰神俊秀。见到丹菲。他甚至还勾着嘴角。做出一个看似温柔的笑意。 “表妹。我送你去南山佛寺。” “有劳表兄了。”丹菲欠身行礼。上了牛车。身姿如行云流水。罗裙轻摆。头上一支素雅的银蝶簪抖动了一下。 二娘咬着牙。对大夫人撒娇道:“阿娘。五妹上次出城就差点走丢。我不放心。我陪她去可好。” 大夫人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思。自然不准。道:“你五妹有熙俊陪着。还带了那么多家丁。怎么会再出事。你都要嫁人了。怎么好总是往外跑。让你婆家知道。还不是说我们段家少家教。” 崔熙俊翻身上了马。朝舅母和表妹门一拱手。动身出发。 车刚刚出了段家大门。就听见沉闷而又急促的钟声骤然响起。 此刻已是辰时五刻。早已过了晨钟的时间。且这钟声敲得十分怪异。听着人心惶惶。钟声自东南方向响起。一路向东北方向的大明宫传去。越发急促。寺庙高塔里鸽子被惊动。扑腾着翅膀漫天乱飞。 丹菲不安地掀开车帘往外瞧。街道上的路人也都纷纷面面相觑。 “四表兄。这是怎么了。” 崔熙俊青着脸一拉缰绳。沉声道:“城中有乱。这是禁行闭坊的警钟。” 段家人也惊慌地追了出来。道:“五娘快回来。怕是出事了。今日走不了了。” 车夫又匆匆把牛车赶回了段家。可怜丹菲期盼了那么久的出游。只在家门口三丈内转了一圈就告终结。 崔熙俊见丹菲进了门。马也没下。扬声道:“表妹自去。我身为千牛卫备身。该去营地和同僚汇合。” 丹菲一脸关切不舍地追了两步; 。高声道:“表兄身体不适。切勿勉强。定要平安归来。” 崔熙俊策马奔出老远了。才想明白那句“身体不适”是何意思。一张俊脸顿时气得一阵红一阵青。只狠不能折返回去掐断那小娘子的细脖子。 段家三郎君身为金吾卫。也立刻换了甲胄奔赴营地而去。段家随即大门紧闭。两房人都集中在了正堂。众人听着一阵紧过一阵的钟声。心都高高悬了起来。段员外郎此刻倒是极其庆幸自己赋闲在家。 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城东北方向突然火光冲天。隐隐有杀声传来。 城东北住着着的全是亲王贵胄。再往北就是大明宫。如今帝后都在宫中。段员外郎见状。吓得连声道:“有人谋反。是何人如此大胆。” 到是丹菲和刘玉锦经历过蕲州屠城。反而显得镇定从容许多。 又过了两刻。段家三郎君派了手下小兵回来报平安。道:“太子率左右羽林军起兵逼宫。已杀了武相父子。此刻兵至玄武门了。” 段员外郎惊道:“太子此举何故。” 小兵道:“说是要杀韦皇后与安乐公主。以清君侧。” 段员外郎一头冷汗。直道不妙。“简直是以卵击石。” 到是二娘悄声对三娘道:“若是太子杀了韦皇后。长宁公主没了靠山。再想强拉四表兄尚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娘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记着这事。” “我们段家和韦家又不是一派。自然不操心了。” 丹菲在旁边听了。苦笑不已。 众人惶惶不安。午饭都是聚在一起用的。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和空气里弥漫着的烟火气息成了下饭菜。 过了丑时。厮杀声渐歇。三郎的小兵又来通报。道:“圣人亲临门楼斥退叛兵。千骑王倒戈。太子兵败。已逃出长安。圣上已下令赵将军前去追捕。” 大夫人松了口气。“菩萨保佑。圣人无恙。” 段员外郎长长叹息了一声。肩膀垮了下来。 此刻。在满屋子女眷的欢喜中。大概只有丹菲能理解段员外郎心中的恐惧与担忧。 太子失败。韦氏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族必定借此机会大肆清除异己。段家怕是名列榜单前列。那一份没送出去的书信。现在已经失去了价值。・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放手一搏 天佑十四年七月。太子盛谋反。被追兵诛杀于茂县梅林。 同年七月。韦皇后所出的楚王被封为太子。韦后彻底执掌朝政。韦氏一族开始大肆清扫异己。一时间。长安人心动荡。无数高门华族自危。 刺目的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沉闷的雷声就像巨石滚过天际。狂风肆掠。摇得粗壮的大树都弯了腰。很快。豆大的雨点落下。随即就连成了片。犹如一张灰白帷幕。将长安城笼罩住。 暴雨之中。一队披甲执锐的金吾卫士兵依旧整齐划一地冒雨前行。沿街坊内的人家听到了这阵不详的脚步声。都心惊胆战地关紧了门窗。 “不知道又抄了哪户人家呀。” “昨日不是才抄了赵家。” “这些日子來。都抄了十來家了。作孽呀……” “嘘。。” 厚实的大门被冲破开。士兵如水一般涌入。 昔日华丽精致的宅院里顿时响起人们惊恐的呼喊大叫。仆从和女眷们慌乱奔走。再被士兵抓捕驱赶着关了起來。那些精美而华贵的字画器皿和金银珠宝被装在一个个大箱子里。摆放在了屋檐下。 韦亨由属下带路。走到了书房门口。书房门大敞着。两个白色的身影悬挂在房梁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倒是省了砍头刀。”韦亨讥笑。大手一挥。“把尸首带回去。” 又一个闪电划亮天空。雨越下越大。盖住了士兵的呵斥。和女眷们绝望悲痛的哭喊。 丹菲跪坐在寿堂外间的席塌上。同段家的人一起耐心地等候着太医诊断的消息。老夫人昨夜险些沒熬过去。现在虽然勉强救了回來。可是怕也坚持不了几日了。二娘哭得声嘶力竭。她是真的不想老夫人死。还有十几日才到她出嫁之日。若老夫人走在前头。她就要守孝。郑家那个六郎已经二十岁了。可等不起。怕等到她嫁过去。那边庶子女都已经生下來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來。段三郎冒着雨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里。顾不上擦脸。就拉着段员外郎去一边说话。 哗哗雨声中; 。丹菲隐约听到“赵家”、“自尽”等词句。她估计也能猜出个大概。 当初助废太子谋反的文武官。短短几日就已抄了八成。连沾了些关系的人家都逃不脱。韦氏一党大有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之态。 “父亲早就停职在家。如今看來倒是因祸得福。避过了这个风头。”段三郎庆幸道。 段员外郎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赵侍郎可是泰平长公主一党。平素最得她倚重。韦氏可是要借着赵侍郎一事。把泰平长公主都要牵扯进去。” 段三郎道:“公主与皇后素來不合。韦后有此举。也不奇怪。” “泰平长公主可会是束手就擒之辈。”段员外郎苦笑。“怕的就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呀。” 太医终于走了出來。说的还是那番老话:“老夫人年事已高。又重病已久。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如今不过是续命罢了。还请主人家准备后事吧。” 女眷们又哭成一团。忽闻婢子來报。说崔姑母來了。就见崔熙俊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自回廊那头走了过來。 二娘一见崔熙俊。目光就死死粘在了他身上。她摇摇晃晃站起來。含着泪道:“四表兄……我……阿婆她……” 话沒说完。又哀哀哭了起來。 崔熙俊只好宽慰道:“二表妹当心哭坏了身子。外婆知道你这一份孝心。想是极欣慰的。” 崔熙俊待人素來有些冷淡疏离。二娘乍一被他安抚。春心荡漾。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含情脉脉。道:“有表兄陪着。我也就沒那么担忧了。” 崔姑母不悦地皱着眉。道:“二娘比以往懂事多了。到底是要出嫁的人了。婚期也近了吧。嫁妆办得如何了。我这做姑母的定会给你填一笔厚厚的嫁妆。沒准老夫人看到你出嫁。心里高兴。病一下就好了呢。” 二娘猛地从美梦里惊醒过來。惨白着脸咬了咬唇。幽怨地打量着崔郎。 丹菲不留痕迹地看热闹。这时阿竹悄悄进來。在她耳边道:“五娘。牛家來人了。” 丹菲双目一亮。“人在何处。” “您吩咐过牛家如果來人。一定要带來给您见过。所以奴就把他带到内堂侧厅里等候着了。” “好。”丹菲留下刘玉锦继续看热闹。自己装作去更衣。带着阿竹不动声色地离去了。 大雨依旧滂沱。即使走在走廊里。也望不清庭院中的景色。雨水溅进廊下。打湿了地板。丹菲走得匆忙。拖着濡湿的裙摆。一步迈进了侧厅里。 牛家派來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皮肤黝黑。双目明亮。一脸机灵相。因为还未变声。嗓音还是清脆的童音。 孩子给丹菲磕过了头。口齿伶俐道:“小奴是牛家五郎。家母要小奴待她叩谢五娘关心。说五娘送去的钱和布帛都收到了。我们牛家感怀五娘恩德。昨日小奴的大嫂给家里添了个小侄子。; ------------ 调虎离山 暴雨初停。临淄王府的后院就已传出阵阵悠扬乐声。水榭之上。一群罗衣粉颜的妙龄乐伎正凭栏而坐。或怀抱琵琶。或抚琴吹箫。却不甚专心。总有一两个时不时弹错了调。小娘子们就是一阵嬉闹。那银铃般的笑声混着铮铮琴乐。再配上树叶上的雨水低落水中的叮咚轻响。将这雨后水气氤氲的花园烘托得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李崇懒洋洋地靠在花廊的凉榻里。英俊的面孔上带着散漫慵懒的笑意。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鸡子大小的羊脂白玉。玉上雕刻着一朵绽放的芍药花。又因为被人放在手中摩挲久了。花纹显得有些模糊。 妩媚的侍妾伸出纤纤玉手。把一杯葡萄酒送到李崇唇边。李崇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朝她勾眼一笑。侍妾桃腮羞红。娇滴滴地低下了头。等了半天。都不见郡王过來一亲芳泽。娘子抬起头。只见李崇又对着手中的白玉出神。 崔熙俊随着管事走过來。就看到这么一幅夏日荷塘行乐图。李崇见了他。倒是立刻喜笑颜开。招呼他过去。 “今日王妃不在。我才可以偷得半日闲。不然就要闷死了。景玉你要留下來用晚饭。我又得了一坛好酒。” 崔熙俊礼毕入座。举止端正。道:“多谢郡王盛情。只是我外婆病重。家母一直在床榻边伺候。我这做外孙的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作乐。” 李崇知他十分自律。也不勉强他。抬手把花廊里的婢子侍妾都打发了出去。 崔熙俊从怀里掏出纸包。递了过去。道:“不负郡王所托。” 李崇怔了怔。眼神里有一丝挣扎。随即笑道:“果真还是你可靠。东西都在这里。” “我來的路上看了一下。虽然不多。却已足够作证。”崔熙俊道。“尤其是里面还有一张韦钟的铁矿图。上面还把他的兵器库和藏宝库勾了出來。” 李崇抚掌大笑。“段德元看着忠厚老实。也有如此滑头的一面。可惜呀可惜……” 他将纸包里的书信一一翻看过。神色几变。时而冷笑。时而咬牙切齿。时而轻蔑。时而悲愤。待把全部书信看完。都并沒有看到只言片语提到宜国公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劳景玉了; 。陪我喝完这一壶酒再走吧。”李崇温和笑道。 崔熙俊犹豫了片刻。看李崇面色潮红。已是半醉之态。便不好推辞。李崇又把美婢唤了上來。为他们斟酒。 崔郎美姿仪。婢子们心神向往。纷纷打量他。斟酒的婢子有些胡人血统。轮廓分明。长眉凤目。居然和丹菲有一两分相似。 崔熙俊有些心不在焉。李崇兴致倒是极好。笑道:“太子……不。废太子已经下葬。前太子妃和两个良娣都已经搬出东宫。圣上念着孙子。还是给太孙封了个江安郡王。封地也还算富庶。我昨日才听泰平姑母说。皇后已经开始召见各家未嫁的闺秀。要为新太子选妃了。这势必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你我且等着看笑话就是。” 崔熙俊想自家未嫁的两个庶妹年纪还小。尚未及笄。倒是不用掺和到选妃中來。不过亲戚家里适龄女孩却不少。光是段家。三娘、四娘和五娘都合适…… 怎么又想到了五娘。 崔熙俊微微摇头。饮了一口酒。将那如初阳照雪一般的目光自脑海里驱散出去。 “景玉。”李崇唤他。“我有事要你去办。” 崔熙俊回过神。道:“郡王请吩咐。” “都说了。叫我三郎。”李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金丝楠木的案几。那是他有为难之事时惯有的动作。 “我要你护送太孙就番。”李崇目光悠远地望着廊外的碧湖山石。“从长安到封地。车马要行半月。这其中什么意外都可能会发生。三个皇孙。最大的不过四岁。最小的还未满周岁。一行不是女眷就是孩子。太子妃娘家也沒什么人能帮忙的。如今这个非常时刻。我想不出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可值得托付。” 崔熙俊敛目。道:“郡王放心。崔某一定不负您所托。定会将太孙母子安全护送到封地。” “叫我三郎。”李崇固执地纠正。 崔熙俊顿了顿。唤了一声:“三郎。” 李崇这才露出笑意。“他们明日就动身。你等会儿就先去拜访一下。然后回家做些准备。” “明日。这么快。”崔熙俊有些惊讶。 李崇点头。“抱歉。我知道你外祖母时日不多。你早去早回。段家之事。由我替你看着。” 临淄郡王话已至此。崔熙俊也沒什么可说。便点头应下。 “对了。最近长宁可还有來缠着你。”李崇话題一转。“她是太子的姐姐。太子都要大婚。她更是拖不得了。不过你离京也好。免得韦皇后强硬下旨召你国婚。你且放心。你不想娶她。我必帮你。” 崔熙俊略有些尴尬。“这事若有三郎插手。怕是要惹怒皇后。” “即便是皇家。也不可强人所难。”李崇道。“我在泰平姑母府中见了两位山东孔家 ...; ------------ 倾巢之危 合欢惊呼一声。把她扶起來。丹菲渐渐清醒。却是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快走。走去哪里。 “锦娘可起了。快把她叫來……不。去这就找她。” 丹菲只裹了一件披风。披散着头发冲进刘玉锦的寝室。刘玉锦刚起。正在梳洗。一脸沒睡醒的迷糊。丹菲三下两下把奴婢婆子都赶走。拍了拍刘玉锦的脸。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外祖家在京城里的。” “啊。是啊。我娘生前提过。”刘玉锦揉着眼睛。 “你可知道他们家在何处。姓甚名谁。” “只记得姓郭。其余的……啊。我娘以前总爱说。她小时候贪玩。在家里照壁上的一颗龙珠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刘玉锦努力回忆。“阿菲你问这个做什么。阿娘说外祖家对她不好。要我不用指望他们。不然我娘也不会老远地嫁到蕲州去。” “我不同你废话。”丹菲抓着她摇了摇。“段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尽力送你出门。你可先去平康坊找萍娘。然后再去寻你外祖家。” 刘玉锦终于觉得不安。道:“阿菲。你知道什么了。要出事了吗。你自己怎么办。” “我不知道。”丹菲面色阴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有不好的预感。” “可是……” “你不用管我。我说过。你只需要把自己照顾好。就算是帮我大忙了。” 刘玉锦面色苍白。嘴唇翕动半晌。才怔怔地点了点头。“我……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丹菲得她承诺。这才把她丢开。“赶快梳洗收拾好。穿件利落的衣服。把那些飞钱也贴身收着。钗环什么的就不用戴了。反正咱们很快就要孝上加孝。这是萍娘给我的用作信物的簪子。你收好了。” 吩咐完。丹菲这才返回自己的寝室。梳洗更衣。然后拉着惶惶不安的刘玉锦。如往常一样去给老夫人请安。 已是辰时了。可天色却还阴沉得犹如寅时三刻一般。天空乌云密布。隐隐有一道闪光穿过云层。带來闷闷的雷声。这隐隐的雷声混着长安晨钟之声; 。不断地回荡。似乎绵绵不绝。又像什么人的脚步声。沉重地一步步朝这边走來。 “今日应该会下雨了。”姚氏望了望天。“总这么闷下去。人都要闷坏了。” 八娘也撅嘴道:“我那竹笛也受了潮。声音都变了调。” “这么潮。粉刚抹上就糊了。”二娘也抱怨着。 丹菲端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却抑制不住由身体内散发出來的阵阵颤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这么闷热。她却感觉到阵阵冷意。 东北方向的大明宫。阵阵钟声之中。英俊挺拔的年轻郡王。正从马上下來。整了整华丽的朝服。大步流星地迈着白玉台阶而上。 泰平长公主正在台阶上等着他。见了他便开口抱怨道:“皇后和太子已经进去有一阵了。我跟着去听。皇后张口就说段德元生前和废太子过从甚密。妖言蛊惑太子。污蔑高安郡王。还怂恿废太子谋反。圣人拿不定主意。被他们母子糊弄的团团转。我实在听不下去。干脆出來了。” 李崇面色肃然。袖子下的手却已经握成了拳。“皇后是何意思。” “还能如何。”泰平冷笑一声。“还不是想要毁了段家。将仇敌斩草除根。对了。前阵子你说手头有证据。可弄到手了。” 李崇抿了抿唇。摇头道:“太子……盛兄说那东西不可信。我便沒在乎了。” “那可奇怪了。”泰平道。“方才皇后口口声声说段德元伪造了什么证据。” 李崇低声道:“皇后若有凭证。也早拿出來了。” 这时内侍來道:“圣人请长公主和郡王进去。” 殿中的争论稍歇。圣人怀里抱着一只雪白圆肥的拂林犬。趺坐在榻上。太子盛是他失去的第二个儿子。这个位置似乎像被诅咒了。夺取他一个又一个的儿子。年老丧子的哀痛让他短短几日就衰老了一大截。面色灰败。发丝花白。无精打采。 圣人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几分展开的书信。韦皇后和太子坐在下侧。面色倨傲。 见到泰平和李崇进來了。圣上也只抬了抬头。道:“该把勋儿多留几日的。至少今日可以过來吃家宴。” 勋儿就是废太子的世子。如今封了江安郡王。昨日就动身去封地了。 泰平道:“这孩子命坎坷。离了长安反而对他好。三哥要真爱这孙子。就教他永远别回长安吧。” 圣上叹了一声。把肉脯丢在地上。狗儿扑过去叼着吃了。 “把崇儿叫來。是要问个事。”圣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太子……盛儿他。逼宫那日。曾与我说了个事。他说他手头有证据。证明韦钟在高安为非作歹。开私矿、铸造钱币和兵器。而且。还将兵器卖与瓦茨。皇后不但知道此事。还帮他遮掩。甚至。段德元之死。也有蹊跷。此事可是真的。” 不等李崇回答。太子就抢道:“父亲。; ------------ 玉锦缘动 关姚氏母子的院子原先是大房两个侍妾同住的院子。这两个侍妾都不得宠。院子窄小。夹在后花园的一角。阴暗潮湿。院子已经被抄家的人收过了一道。但凡值钱点的都被拿走。家具上也都贴了封。连被褥都被划得稀烂。 姚氏受刺激过度。一时回不过神來。被关起來后就抱着一儿一女。哭一阵。发一阵呆。丹菲同她说话。她全听不见。七郎还小。又素來被娇惯。也吓得只知道躲在母亲怀里哭。八娘要好些。还知道问丹菲:“五姐。咱们家这是完了吗。” 丹菲也不知道。崔熙俊临走前再三保证过。就算圣人不信那份书信。也绝对不会把段家牵连进去。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落到抄家的地步。 她只想冲出去抓着崔熙俊的领子。好好质问一番。可是她连这小小的院子都出不去。 “我们将來会怎么办。”八娘哭道。“会杀头吗。” 丹菲摇了摇头。“七郎还小呢。年满十六才要绞死。我们大概会被沒入掖庭吧。” 这时倒有些庆幸段义云已经跑走了。不然韦家必然是要弄死他的。也不知道他此刻正走到了何处。知道段家变故后会有什么打算。 八娘打了一个寒颤。挨着丹菲坐着。道:“他们为什么说阿爹谋反。” “他们是在冤枉阿爹。” “那咱们可以去找京兆尹申冤呀。” “傻妹子。咱们沒证据。”丹菲也觉得有点想哭了。虽然她不是段家人。可是她如今的命运已是彻底和段家牵连在了一起。她就是段宁江。 外面狂风呼啸了半刻。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下。这一下。就下到天黑都沒停。这其中一直沒有人來看他们。更沒送半点吃食。丹菲带着八娘把院子搜了一番。只找出一个熬药的炉子和罐子。半个饼子都沒找到。 七郎饿得直哭。姚氏终于回过了神。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骂道:“你们想眼睁睁看弟弟饿死吗。沒有吃的不知道去求人。” 八娘被母亲骂得掉眼泪。丹菲还镇定。冒着雨去敲院门。 原本门外守着两个士兵。只是如今雨这么大。这两人也早就跑开躲雨了。丹菲把手都敲疼了。外面也沒半点回应。 见她空着手回來。姚氏大怒; 。骂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何用。这都是你爹惹出來的祸。累得我们母女跟着吃苦遭罪。你就是个扫把星。” 八娘面红耳赤。丹菲却是耐心地等姚氏骂完了。才幽幽开口提醒。道:“母亲。我阿爹也是七郎和八娘的阿爹。” 姚氏被顶了回去。恼羞成怒。随手抓了身边一样东西就朝丹菲砸过來。 丹菲不比寻常柔弱闺秀。只把身子一偏。就躲闪过了。 八娘扑过去把姚氏抱住。大哭道:“阿娘疯了吗。那是五姐呀。咱们是一家人呀。” 姚氏拍着地。嚎啕大哭。“我不是她娘。我不认她。” 这种时刻。便能分出生母与继母的区别了。若换作段宁江本人。听了这番话。必定要难过伤心。不过丹菲不是段宁江。不论段家姚家都和她沒关系。所以姚氏认不认她。她无所谓。 这样闹了一场。七郎哭累了。饿着肚子就睡着了。虽然是夏季。但是外面狂风骤雨。凉意浸人。可是屋里只有床榻。却沒可用的被子。 丹菲虽然被姚氏嫌弃。可是总不能不管两个小的死活。她带着八娘去把帷帐拆了下來。充当薄被。虽然脏了些。总好过伤风着凉的好。 是夜。姚氏带着七郎。丹菲带着八娘。挤在两张床榻上。囫囵凑合了一夜。 次日一早。四个人都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唤醒了。 外面雨已停了。丹菲再去敲门。终于听到门外士兵的回应。丹菲便求士兵送点吃食过來。 不料那士兵哈哈大笑。道:“你们段家如今就连一株草都是公家的。哪里有东西给你们吃。” “郎君这可是要饿死我们母子。” “与我们无关。”士兵道。“上头沒吩咐给你们送吃食。我们就不敢擅自传递物品。若是抓住。可是要论同谋处置的。” 丹菲狠狠跺脚。再度空手而归。 姚氏饿得沒力气发火。只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一个沒有被搜走的银戒指递过去。“这些当兵的不过是要好处。把这给了他们。换几个饼子就好。你弟弟再饿下去。怕是要受不住了。” 才饿了一天。有什么受不了。丹菲腹诽着。拿着银戒指去贿赂门外的士兵。 不料士兵根本就不收。还讥笑道:“娘子。你们段家虽然不是巨富。可随便从角落里搜刮一下。也不止这点。为了蝇头小利掉脑袋的事。换你你干。” 丹菲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 姚氏知道后。哭道:“这是要饿死我们母子呀。” 丹菲其实也有些赞同。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段宁江。韦家忌惮她手里或许还会有别的不利之物。就想干脆杀人灭口。反正抄家 ...; ------------ 绝境求生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刘玉锦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戒备道:“你这是做什么。” 卢修远忙堆起一个笑。“你真没记错。真的是六拱的石桥。” 刘玉锦叹气道:“我阿娘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记着的事不多。她也不爱说娘家的事。我记得石桥。是因为家里有幅江南水乡的画儿。画里就有一座六拱石桥。我阿娘曾指着画给我说过娘家后院里也有这么一座桥。当然。要小许多。” 卢修远神色愈发严肃。问道:“你确定你娘说的是自己娘家。不是别人家。” 刘玉锦不悦道:“我娘犯不着对我撒谎充面子。再说我们刘家在蕲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我不是这个意思。”卢修远赔笑。“我的意思是……” “郎君。”忽然一声呼喊传来。只见一个灰衣奴仆骑着马奔过来。“十二郎。可让小奴找着您了。段家出大事了。” 段家二字一出; 。刘玉锦和卢修远俱是一怔。卢修远是惊。刘玉锦却是怕。 卢修远看了刘玉锦一眼。拉着奴仆去一旁说话。刘玉锦埋头站着。耳朵里捕捉到了“抄家”字眼。 “什么。何时的事。”卢修远再无半点玩世不恭。俊朗的面容布满惊骇与愤怒。 “就是今日。”奴仆道。“此时此刻。正在抄着呢。圣上下旨。高安郡王次子韦亨带着金吾卫的人去的。” “什么圣上下旨。还不是皇后的意思。”卢修远咬牙切齿。“崔四郎昨日才离京。他们今日就对段家下手。简直……人呢。” 卢修远回过头。刚才刘玉锦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他气得跺脚。“女人。真是知道给我添乱。还不快去给我把她找回来。” 回应他的。除了奴婢的应答。还有头顶轰隆一声雷响。 刘玉锦其实没跑远。那么短的时间她也没办法跑远。只好躲到了旁边一条小巷子里。估计卢修远也猜不到她躲在这么近的地方吧。 正想着。就见一只通体黑亮的大狗东嗅嗅西闻闻地窜进了巷子里。一步步逼近。刘玉锦一般情况下不怕狗。但是这狗看着就和狼杂交过。牙齿尖锐锋利。咬死个女孩子不成问题。 她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墙角不敢动。大狗过来嗅了嗅她。突然冲着天空嗷呜一声声叫了起来。 刘玉锦一听这声音果真和自己在蕲州山上听到的狼叫无疑。惊骇得面无人色。长安是个繁华都市。怎么居然会蹿进一头狼来。 正哆嗦着。就见卢修远带着个奴仆跑进了巷子里。大叫道:“黑月。回来。” 大黑狗欢快地摇着尾巴朝他跑过去。 卢修远跑到刘玉锦身边。低头望她。啼笑皆非道:“没吓着吧。黑月是我的猎犬。看着凶悍。其实很温顺的。” 说着。手指还在大狗毛茸茸的头顶摸了摸。大狗尾巴摇得极欢。看着刘玉锦好奇。一副想上来舔几口的架势。 刘玉锦这下才稍微松了口气。卢修远伸手要扶她起来。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扶着墙站起来了。 “你……你是要带我回去吗。” “回哪里去。”卢修远不解。 “回段家呀。”刘玉锦哼了哼。“得了。你知道段家被抄家了。我是逃出来的。” “原来如此。”卢修远呵呵笑。“你可上了段家的家谱。” 刘玉锦摇头。 “你不过是段二夫人认的义女。本就不在抄家拘捕之列。就算你不逃。抄家的人也不会扣留你的。”卢修远很是真诚地一笑。“我知你突逢大变。很难信任旁人。不过我真无恶意。只想帮助你。” 刘玉锦不屑; 。“你能帮我什么。” 卢修远凝视着她。道:“我或许知道你外祖家在何处。” 七郎喝尽最后一口肉汤。瘪着嘴对姚氏道:“阿娘。我还饿。” 姚氏有气无力地摸这他的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丹菲。“五娘。你再想想办法呀。” 八娘打抱不平。道:“五姐又不能凭空变出吃的来。今日打的鸟可都进了弟弟肚子里。我们都还饿着呢。都到这份上了。阿娘还这么娇惯弟弟。” “你个冷血烂心肠的丫头。”姚氏骂着。“他可是你亲弟弟呢。” “难道我就不是阿娘亲生的。若不是。您就说一声。我也好和外头的士兵说我不是二房的人。快些放我出去。” 姚氏气得还想再骂。无奈一连几日都只得几口肉汤垫肚子。众人都早面黄肌肉。哪里有多余的力气。 丹菲闭着眼睛。靠坐在榻上。无动于衷地听她们母女俩争执。她也不是铁打的。支撑了这几日。已觉得自己到了强弩之末了。姚氏外强中干。大难临头了却只会抱着儿子哭。什么事都不会做。都到这份上。她们母子两人吃喝都还需要两个女儿送到手边。丹菲和八娘早已不耐烦了。但是想到如今身陷囹圄。自己一家人总不能再起内讧。弄得分崩离析。 “我命苦呀……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的命好苦呀……”姚氏哼哼唧唧地落泪。“嫁个丈夫冷漠无情。还早早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他犯下的大罪。他自己死了倒轻松。却要我们母子来替他承担。家里连个顶梁柱都没有。养个女儿还是白眼狼……” “阿娘对女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八娘气得面色发青。道:“阿娘是想女儿割肉给弟弟吃吗。若是想。只需说一声。五姐。借你刀子一使。” 丹菲原先在小腿上绑了匕首。搜身的人没发觉。她这几天都用这把刀子处理鸟肉。八娘说完了就从她腰上摸出了匕首。卷起袖子就要朝胳膊上扎去。 姚氏大叫一声。来不及扑过来阻止。千钧一发之际。丹菲一掌劈在八娘后颈。把她打晕了。夺回了匕首。 “八娘。我的儿呀。”姚氏爬过来把女儿抱住。朝丹菲大喊。“你对她做了什么。” 丹菲揉了揉太阳穴。道:“打晕了而已。母亲别担心。她也累了。让她好生休息一下吧。” “冤家呀冤家。”姚氏松了口气。她虽然偏心儿子。但是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岂有不疼爱的道理。算来算去。如今也只有段宁江不是她亲生亲养的。以前花好月圆时可以一视同仁。大难临头就看出区别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中一片寂静。白日里还有人来段家搬运抄家之物。到了晚上。人都离去。院子就静得仿佛墓地一般。 昏暗中。丹菲睁开了眼; 。姚氏搂着儿子躺在床榻里昏睡着。八娘则倚着门坐着。正默默流着泪。八娘虽然年纪小。却比当初的刘玉锦还懂事几分。原先有些高傲。现在被生活一磨砺。也懂得了低头。 丹菲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八娘的肩。示意她安静地跟着自己走出了屋子。 两个女孩走到院门口。贴着门仔细听了听。看守他们的两个士兵这两日越发疲怠。天一黑就溜去喝酒了。反正院子里关着稚子弱女。现在没准也快饿死了。谁也不把他们当回事。 丹菲和八娘搬了两个矮几放在墙下。丹菲踩着。又解下一根腰带套在树枝上。这看着是像要上吊。其实不过是借助着腰带好往上爬。这样费了一番力气。丹菲终于爬到和墙头一般高。确认了外面确实没人后。她叮嘱八娘在这里等着她。然后就翻墙而出。 此刻的段家宅院静悄悄的。只有极远处的堂屋有留守的士兵在吃酒笑闹。后院里没有半点灯火。幸好今日有些星光。不至于教人认不出路来。 丹菲追寻着萤火虫的踪迹摸索到了池塘边。摸出一卷纱帐。绑在细竹竿上。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渔网。然后她卷起裤脚。小心翼翼地踩进水里。朝鱼儿聚集的树阴石缝下悄悄摸去。 池子里的鱼都是观赏用的锦鲤。因无天敌。繁衍长盛。数量及多。丹菲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捞了五、六条出来。肥大的鲤鱼甩着尾巴在石板路上拼命弹跳。随即被丹菲一匕首扎进脑子里。断了气。 丹菲把渔网藏在假山荷叶下。捻了根草绳把鱼串了起来。按原路悄悄返回了小院。 八娘在围墙下等得百感交集。生怕丹菲被抓住。突然一团东西从天而降。带着腥臭的水气。八娘借着星光一看。竟然是好几条大肥鱼。紧接着。丹菲就从围墙那头翻了进来。 八娘冲过去抱住姐姐。泪水又涌了出来。 有了这几条鱼。二房母子四人终于算是吃了一顿饱饭。缓过了一口起。姚氏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对丹菲道:“辛苦五娘了。若没了你。我们母子恐怕早就饿死了。我先前昏了头说的那番话。你别记在心上。我知道你们阿爹是被冤枉的。他这人就是太耿直忠厚。不知变通。才会被奸臣污蔑……” 说着又抹起泪来。 “弟弟也要道谢。”八娘凶巴巴地揪着七郎。“千万不能把你娇惯坏了。仗着年纪小。就好逸恶劳、不知感恩。这样养大了你也不过是个废物。” 七郎抹了嘴边的油。乖巧地给丹菲磕了个头。“谢谢五姐照料我们。五姐。我还想吃鱼。” 七郎瘦了不少。眉眼越发酷似他父亲。丹菲能从他脸上找到一点段义云的痕迹。这让她也不免对这个小弟弟格外宽容一些。 从那以后。丹菲每日夜晚都偷偷溜出去捞鱼。白日里再打一两只鸟儿。母子四人终于没再饿着。 这样关了十来日。院门忽然打开了。七、八个侍卫掩着鼻子走进来。看到里面的人竟然还活着。都大吃一惊。惊讶过后。又将他们捆绑起来。押解着朝前院走去。 二房母子四人就如同牲畜一般。被士兵驱赶呵斥着前行。惶恐不安; 。所经一路。随处可见封条。这个府邸虽然庭院花草依旧在。却已变得十分陌生。 快至正堂。就听见里面传出韦亨张狂倨傲的笑声。“崔郎可莫空口无凭就出言污蔑。我奉圣上之命查抄段家。怎么会假公济私害死段氏家眷。” 丹菲一愣。士兵在她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将她和姚氏母子驱赶进了院子里。 听到声音。一个人影从堂屋里里冲了出来。转眼就站在他们面前。 崔熙俊一身风尘。绢罗青衫已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经染了一层灰色。面色苍白发青。双目布满血丝。只是还强撑着。再辛苦狼狈。腰身依旧笔挺。不肯露出颓态。 他离京第四日就接到家里快马传报。当时几乎目眦俱裂。硬生生忍着。坚持到护送皇孙母子到达番地后。才快马回京。 半月的路程。崔熙俊只用了七日。一路换马。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到长安时。千里马都累得口吐白沫。险些暴亡。他甚至经过家门时都没停歇。径直闯进了段府找韦亨要人。 人也终于见到了。全都瘦脱了形。险些认不出来。只有丹菲黑白分明的双眼依旧。却也掩饰不住身体上的痛苦与疲惫。 丹菲死死盯着崔熙俊。仿佛要在他脸上挖出洞来。挤压许久的置疑、愤怒、怨恨和依赖喷薄而出。通过目光。更胜过千言万语。投递了过去。 崔熙俊情不自禁向前一步。突然被八娘扑进怀中。 “四表兄。你可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们就要被他饿死了。这半多月来。我们被关在院子里。连口水都没给我们送进来。他们是要活生生饿死我们母子呀。” 崔熙俊如遭雷轰。浑身骤然绷紧。目光如剑一般刺向韦亨。声音冷如冰霜。 “韦指挥使如何解释。” 韦亨漫不经心道:“怕是手下的人吃了酒就忘了。险些害了段夫人和娘子。去将看门的人拉下去。各五十军杖。” 军杖非同普通杖刑。这五十杖打下去。那两人怕是不会再有命。 崔熙俊冷笑:“指挥使这是要灭口。你当你意图饿死段氏遗孤之事能瞒得下去。就算他们是罪臣家眷。也身属掖庭。是官家之人。命可不在你手上。指挥使此举。未免太过嚣张。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了。” 韦亨笑道:“崔郎何须夸大其词。这母子四人不是活得好好的。能哭能闹。哪里像半个月都没吃饭的人。便是饿死鬼。都没他们精神这么好。” “坏人。”七郎突然大吼一声。挣脱姚氏的手。朝韦亨冲去。“我要杀了你。”・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没入掖庭 “住手。”数人同时大喝。 眼看韦亨身旁侍卫拔刀向七郎砍去。丹菲欲追过去。无奈身体虚弱动作缓慢。眼前忽然一花。崔熙俊一把将七郎扑到。侍卫的刀擦着他的身子砍下。在石板上劈出一道火花。 姚氏惊叫一声。软软地晕倒在了八娘怀里。丹菲也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 “阿娘。”七郎一骨碌爬起來。跑了回去。和八娘一起抱着母亲嚎啕大哭起來。 崔熙俊起身。旋即把手伸向还坐在地上的丹菲。 女孩抬头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别过脸去。自己爬了起來。 她身体太虚弱了。瘦得形销骨立。几乎一阵稍大的风都能把她吹倒。半个多月沒有人送半口饭。他们母子能撑下來。必然是丹菲想出了什么招数弄了些吃食。可是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女孩。还要支撑母亲弟妹。且还不是她亲生的。这半个多月。丹菲过得多辛苦。可想而知。 崔熙俊收回手。狠狠握成了拳。胸膛急促起伏。他转身厉声喝道:“韦亨。你欺凌孤儿寡母。卑劣无耻。有何意思。” 韦亨也被那两个小孩哭闹声吵得心烦。摆手道:“崔郎若对我不满。找御史参奏我就是。现在人你也见过了。确定了是活人不是死鬼了。我可以将他们带走了吧。” 八娘一听。扑过來拉住崔熙俊的衣摆。哀求道:“表兄救救我们。阿爹是被冤枉的。他沒有谋反。求你救救我们。” 崔熙俊不忍看她。扭头就对上丹菲冷静的目光。她太冷静了。简直像一个幽灵一样一直在旁边旁观。目光清冽锐利。仿佛能东西世上所有的事。 迎着这样的目光。崔熙俊发觉自己一路上准备的解释说词全部都苍白乏力。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咬着牙。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五娘。我并不知……我沒有……” “四表兄也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丹菲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一入掖庭。还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机会相见。只可惜假山旁的那株石榴; 。我是吃不着了。表兄若还惦记着我们。将來托人常來掖庭探望就是。” 女孩目光冷淡。看着他就如同看着一堵墙。或是座石山。不悲不喜。话语里的绝望和哀伤表明她已经明白而且接纳了今后惨淡卑微的生活。虽活着。却已像个死人了。 崔熙俊只觉通身一阵冰凉。喉咙里一股苦水翻上來。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丹菲责怪他。怨恨他。这都好。可是他发觉自己无法忍受的。是被她忽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被这个女子这样轻易地忽略。 “话别完了。这就动身吧。”韦亨打破了僵局。 几个士兵上前两。将姚氏母子推向一辆简陋的牛车。丹菲不去看崔熙俊惨淡的神色。帮着八娘把姚氏扶上了车。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放下了车帘。从始至终。她都沒有再回头看崔熙俊一眼。 崔熙俊也翻身上马。随着士兵一起。一路护送着牛车。直到车驶进了掖庭局的大门。 进门那一刻。丹菲从车帘缝里回头看过去。只见崔熙俊身姿笔直的骑在马上。面容肃然。微微眯着眼。却是什么都沒说。 大门合上。丹菲轻轻吐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凭着一时意气随段家人同甘共苦。究竟值得不值得。 门外。崔熙俊看着合上的大门。沉重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重新睁眼。一拽缰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临淄王府里也正被一股阴郁低沉的气息笼罩着。所有奴仆都胆战心惊地安分待着。不敢轻易走动。以往轻扬悦耳的丝竹声早已无处可寻。罗衣粉面的少女们也销声匿迹。 李崇扬手。狠狠地将一个青瓷茶盏摔在了王妃韦氏的脚下。破碎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顿时溅得到处都是。韦氏惊声尖叫。连连后退。面孔涨得紫红。 “你竟然还敢冲我发火。李崇。你这是要弑妻吗。你就不怕我去找我皇后姑母告状吗。” 李崇面色阴郁如同玄坛。咬着牙。缓缓地一字一顿道:“你把萱娘弄到哪里了。” 韦氏尖刻冷笑。傲慢地仰起头。“你问了。我就要告诉你吗。别妄想了李崇。你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贱奴了。她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个最下贱、最卑微的娼妓。被千人乘。万人骑。你这什么表情。哈哈。反正她本就是娼家女。伺候男人无可厚非。倒是你。对那远在瓦茨的宜国公主李碧苒念念不忘。连个和她沾亲带故的**你也要照顾。” “你个泼妇。”李崇暴怒大吼。青筋暴露。连眼睛里都涨着血丝。“你要不要把这天下所有女人都抓起來杀死。” 韦氏大喊:“我说过。你若招惹除我之外任何别的女人。我都会不择手段毁了她们。要你后悔终生。” 李崇指着她的脸大骂:“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一时软弱。娶了你这毒妇进门。” 韦氏面色转白。身子晃了晃。笑得越发阴森冷酷。“后悔有 ...; ------------ 又见白鹿 两个女官当即皱眉。小宫婢一步站出來叱喝道:“尔等刁奴。这里哪里有你撒泼耍赖的地方。宫中规矩就是如此。若不想去教坊。那便净了身做内侍好了。” 七郎如今可是段家二房名义上唯一一根独苗。哪里能让他去做内侍。姚氏吓得不轻。只好妥协。眼睁睁地看着七郎他们被一个小内侍领走了。随即。她自己也和杨夫人在内的一群妇人被那个圆脸的女官领去尚食局。而丹菲她们则被另外一个长脸女官领着去尚工局。 母女分别。自然免不了一番啜泣留念。小宫婢站出來叱喝了几声。才赶着女孩们跟上队伍。 丹菲她们随着女官走在宫中的夹道里。皇宫气势恢宏。就连宫道的围墙也格外高大。长长的夹道。只能望见头顶狭长地一道天空。墙外隐约传來卫兵巡逻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丹菲也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新生活会是如何。皇宫如此之大。而她们这些掖庭宫婢的容身之地。却是只在方寸之间。 到了尚工局。领队的女官就离去了。小宫婢再带着女孩子们去小院里安顿了下來。一人发了两套红褐色的高腰罗裙。一套薄棉被褥。一个木盆和几个碗。这些东西都是半旧。幸而还算洗得干净。只是但散发着一股霉臭。 “今日你们先梳洗一番。换好衣服。各自寻个床铺。内宫禁地。无腰牌不得随意行走。你们更是不能随便出这个院门。你们原都是官家子女。大致的宫规也都该知道。不用我再叮嘱你们谨言慎行。不许争吵闹事了吧。夕食后我会來和你们详细讲解宫规。切不可缺席。” 女孩子们都低头不语。 小宫婢柳眉一竖。尖声道:“都哑巴了吗。” “是。娘子……”女孩们这才参次不齐地答应道。 “看來还是需要教规矩。”宫婢哼道。“我姓何。你们唤我何女史便是。方才选了你们的的是张执事。还有其他女官。晚些再与你们说。我们尚工局。管缝纫绣染。布帛珠玉。需要你们心细谨慎。机敏灵巧。你们若有女红出众者。要报与我知道。若绣活得了宫中贵人青睐。你们也有出头之日。” 何女史吩咐完就离去了; 。留下这二十來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丹菲不同这些娇生惯养大家闺秀。她反应最快。当即就拉着八娘。招呼着杨家两个娘子。抢先冲进了北面的平房里。挑了靠东边的四个最好的铺位。 其余女孩见丹菲她们行动了。才后知后觉地跟上。赶紧占床铺。好铺位自然人人想要。再是大家闺秀。这当头都免不了争执吵闹。 “被褥抖一抖再铺。”杨三娘指使着妹妹六娘。自己袖手旁观。杨六娘点头称是。十分恭顺。显然两人当初在家中。也是这般相处。 八娘看着直皱眉。方想说两句。丹菲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道。“别管他人家务事。” 段家虽然也嫡庶分明。但是也还沒把庶女当奴婢使唤。不怪八娘看不惯。更何况大家都已经降为宫婢。都是一般低贱。在这里还摆着架子使唤庶妹。未免太矫情了。 丹菲和八娘正在腹诽别人。不想自己却转眼遇到了同样的事。 “让开。都让开。”一个身段窈窕。秀丽却面带傲慢之色的少女带着两个女孩走了过來。一把推开八娘。气势汹汹道:“你们几个。把铺位让出來。” 八娘被推了个趔趄。气呼呼道:“你是谁呀。凭什么要我们让出來。” 领头的少女轻蔑一笑。旁边一个跟班得意道:“这位可是永忠侯的千金女郎。” 杨三娘嗤笑。“永忠侯裴家不是同我们一般被抄。摘了丹书铁券。父子全都掉了脑袋。如今哪里來的永忠侯。不过是个宫婢李氏罢了。摆什么破架子。” 在场的女孩子们的身世说出來。哪个当不是出身高门华族。所以众人一看这裴娘子嚣张。顿时都附和着杨三娘。斥责起來。 “都一般是罪臣之女。有什么高贵的。” “都沦落到这般境地。还张扬跋扈。不识好歹” 那裴娘子气得满脸通红。大声道:“我家虽然被抄。可我堂姐却是圣上的才人。前几日才诊出怀了身孕。深受皇恩眷宠。” 此话一出。各种指责之声霎时消失。 有亲戚姊妹为宫妃并不特别。但怀了身孕的却有所不同。有身孕。说明正当宠。一荣俱荣。这裴娘子沒准哪日就被堂姐提拔上去。做了她们的上峰。这自然得罪不得。 裴娘子得意洋洋地环视一周。冲丹菲道:“还不快让出來。磨蹭什么。” 八娘还想申辩几句。丹菲一把拉住了她。 教训人容易。以丹菲的本事。几耳光就可把对方打懵。可是她们才刚入宫。就像猎人刚进入一块陌生的山林。连地盘都沒摸熟。贸然闯荡。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等到她摸索清楚了这里的每条路。每棵大树。每一个野兽的巢穴。她才可以放开手脚。去施展本领。去争夺利益。去狩猎。去获取。; ------------ 洗衣宫婢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朝食是一碗米粥。两个蒸饼。和一个煮鸡子。并有咸菜若干。宫婢们吃饱了才好做活。所以皇家也不会在吃食上苛刻。不过听别的女孩说。她们吃的饭食已是被掖庭膳房扣过了油水的了。若按照规矩。宫婢每餐都会有肉有菜。每旬还有果子。皇宫是举天下之力供养之处。若家奴还吃得不如下面贵族之家的奴仆。岂不是个笑话。 “膳房的人竟然赶在天子眼皮下墨贪。”八娘气道。 丹菲笑道。“圣人日理万机。处理朝政。哪里有功夫管宫人吃穿。” “这本该是皇后之责呀。” “别傻了。”丹菲点了点她的眉心。“昨日女史的话你都忘了:莫议天家是非。” 八娘机灵。丹菲提点了一次。她就牢记住了。再不敢发牢骚。 用过朝食。众人便排成队列。由女史们领着。去各部上工。洗衣与染织所比邻。目之所及。宫婢都是壮妇。院中摆满水盆衣物。众人忙活的热火朝天。 女掌见了丹菲清瘦的身子。当即就皱眉道:“这娘子都没有一捆布粗。如果做得来活。女史也不送些身子强健的来; 。” 那个女史道:“这批都是罪官家眷。哪个不是身娇体弱的。我看这个虽然清瘦。但是手掌粗糙。比那些扫帚都没拿过的好。多****。总能中用。” 女掌婆子正缺人手。不得已将这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收下。然后统统安排去洗内侍们衣物。一人分得大半人高的一大堆衣裤。都要在今日洗完。 内侍阉人有身体缺陷。容易失禁。这些衣裤都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臊臭。别说其他几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就连丹菲。都有些作呕。 不过丹菲知道这份活横竖逃脱不了。不如快快做完的好。于是强忍着不适。把衣物丢尽盆里。搓洗起来。也幸好这些都是低级内侍的衣服。布料粗糙。大力搓洗也不怕损坏。 别的几个女孩却是叫苦连天。迟迟不敢用自己白皙娇嫩的手。去碰这些肮脏的男子衣服。 一个秀秀气气的小娘子更是哭了出来。道:“想我侍郎之女。从来只执笔拿针、拈花弄簪。又云英未嫁。怎么能去给阉人洗衣。” 女史站在旁边哈哈笑。“管你当年是什么。如今不过是落毛的凤凰一只。少给我不识好歹。掖庭从不养闲人。你若不做完活。就别想吃饭。 侍郎娘子哭着摔了水盆。道:“我就是宁肯饿死。也不能沾染男子亵衣。” 女史已在掖庭里过了半辈子。见多了这些寻死觅活的罪官家眷。也懒得多费口舌。当即过去拎起那小娘子的领子。厚实粗糙的大掌犹如蒲扇一般。啪啪啪地扇了她四、五个耳光。打得那小娘子娇嫩粉白的面孔霎时胀得通红。整个人都懵了。 女史将人掼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贱奴少在老娘这里摆谱。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张丞相的女儿都在尚食局里洗菜劈柴。你一个小小侍郎之女。还这般挑三拣四。若不想活了。回去解了腰带自己吊死。别在我这里哭天抢地作态。” 旁边其他洗衣妇人看着热闹。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还有妇人高声道:“小娘子不想做苦力。便自告奋勇去教坊弹琴卖艺。给王孙公子伺候枕席如何。” 侍郎娘子又羞又惧。脸色发紫。俯身嚎啕大哭起来。 女史哪里会惜香怜玉。一脚将她踢翻在了泥水里。道:“少在这里哭丧。赶快做活。” 旁边几个女孩见了侍郎娘子的下场。早吓得面无人色。再顾不得嫌弃衣服脏臭。赶紧劳作来。侍郎娘子却是依旧没回过神。坐在泥水里呜呜哭泣。 女史懒得和她纠缠。撇了她走了。一个女孩看不下。过去拉她。却被她推开。 “别管她了。”另一个小娘子道。“都到这处境了。她还想不明白。能怪谁。” 此话没错。人在什么样的境地。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能屈能伸之人才活得长久。看得到希望。 丹菲做事麻利。中午之前就将衣服洗了大半。别的女孩很快就开始抱怨手疼腰酸。她却一直很安静。 下午烈日当头晒; 。女史在门口站着看手下做活。站得累了。正寻个凳子坐。丹菲忽然放下手里的活。从晾着的床单后拖出一个凳子。放在女史身旁。然后退回去。继续洗衣。 如此会察言观色。就是老资历的宫婢都未必能做到这个程度。女史看丹菲的目光便有些变了。问道:“你可是家中庶女。” 丹菲手上动作缓了些。道:“回娘子的话。奴是嫡出。只是母亲早逝。有些事需要自己打点。” 女史自然而然地当她遇上了苛刻的继母。不免同情了几分。又见丹菲对她恭敬有礼。却不谄媚。更多了些好感。 丹菲又忙了半个时辰。终于将衣服全部洗完。晾晒了起来。此时别的女孩大都还剩一半的衣服没洗完。那个侍郎娘子哭闹了一上午。饿了一顿午饭。现下正哭哭啼啼地洗着衣服。她也是从来没做过活的人。只用指尖捏着衣服在水里浸浸。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揉上两把。就拎起来丢一边。 女史看着心烦。对丹菲道:“你把她的衣服也洗了。能洗多少洗多少。今日她的晚饭也归你了。” 侍郎娘子猛地止住了泪水。道:“我已经在洗衣了。凭什么不让我吃饭。” 女史哼笑。“你那叫洗衣。老娘给自己洗澡都比你搓得干净。” 旁人又是一阵大笑。 侍郎娘子一张红肿的俏脸转了白。道:“你……你别欺人太甚……” “可是巴掌没吃够。”女史又扬起了大手。 侍郎娘子惊叫一声。丢开衣服瑟缩后退。丹菲随即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活。利索地洗起了衣服。 侍郎娘子泪水涟涟地瞪着丹菲。道:“连你也欺辱我。” 丹菲淡淡扫她一眼。道:“娘子。你不想活了。可我还要苟且偷生。” 侍郎娘子哪里听得进她的话。只知道捂脸哭个不停。丹菲懒得理她。专心干活。 女史说话算数。当日这侍郎娘子的晚饭果真分给了丹菲。丹菲把肉菜吃完。然后把蒸饼收进了袖子里。八娘正在长身子。晚上总会叫饿。正好可以给她加餐。 “等等。”侍郎娘子饿了一天。实在受不了。跑来将丹菲拦了下来。道:“你把我的蒸饼还给我。” 丹菲瞅着她冷笑。道:“这吃食是我辛苦一天换回来的。你凭什么找我要。” “那蒸饼是我的。”小娘子跺脚。 丹菲嗤笑。摇着食指道:“就连你这个人。都是天家的。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的。在场的娘子们那么多。哪个不是劳作了才有饭食。你凭什么例外。” 别的女孩们全都安静地吃着晚饭; 。冷眼旁观。 侍郎娘子嘴巴一瘪。又掉起了泪珠。软声道:“好姐姐。你看在我已经饿了一天的份上。舍我一个饼子吧。” “不。”丹菲果断拒绝。冷声道。“有劳才有得。这是这个世道的规矩。饿一天也死不了。想要吃饭。明日老实做活就是。我自顾不暇。凭什么要施舍同情你。” 侍郎娘子打小只要一哭。就会有求必应。却没想到此招会有失效的一天。丹菲又不是男子。哪里会惜香怜玉。当即就推开她。大步离去了。 回了小院。别的女孩都已经回来了。不过全都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许多女孩子顾不上洗漱。就倒在床榻里昏昏睡去。 丹菲拉着八娘仔细看了看。问:“染织所里如何。” 八娘道:“染织需要技巧。女史也不敢让我们这些新手乱做活。只吩咐我们搅颜料缸和晾晒布料。” 说着。把手伸出来。“我晒了一整日的布料。手都染得花花绿绿的了。” 丹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累吗。” “也不是很累。”八娘道。“以前在外祖家。我每日都要和表兄弟他们爬山打闹。到处乱跑。身子比那些成日坐在家中绣花的女郎强多了。” 丹菲放下心来。又从袖子里掏出蒸饼。八娘欢呼一声。拿着个饼子就啃起来。 杨六娘在旁边看了。满是羡慕道:“五娘可真是个好姐姐呢。” “你在绣坊如何。”丹菲问。 杨六娘随即露出隐隐得意之色。朝远处正躺在床榻里喘气的杨三娘瞥了一眼。低声道:“我们一进绣坊。女史就给每人发了针线和帕子。让我们现场刺绣。算是考验技巧。” “那你三姐……” “呵。她一个劲朝我使眼色。又想教我帮忙。可是两个女史都在旁边看着呢。谁敢呀。我绣了一朵兰花。女史看了说好。当场录用了我。而三姐她……” 丹菲看杨六娘一脸幸灾乐祸。便知杨三娘出了丑。 “女史看了她的绣活。气得骂了一通。将她赶去分线。结果她分线也做不好。女史很不满。已将她退了回来。重新分配。分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丹菲笑道:“这下你可轻松了。” “托您吉言。”杨六娘婉约一笑。明媚动人。“大家彼此照顾才是。” 被赶回来的不仅仅杨三娘一人。那个裴娘子和她的两个跟班也被退了回来。看来裴才人的影响力也不过如此。至少绣坊并不卖她的账。 当晚黄女史过来。宣布了新分配。杨三娘果真被分去洗衣。裴娘子则分去了染织所。 黄女史走后。裴娘子当即摔了水盆大哭起来:“若让我堂姐知道; 。必定要这些刁奴好看。” 杨三娘也一肚子火。杨六娘给她端水。她一把就将妹妹推开。水泼了一地。 “你今日为何不帮我。不过是做了个绣女。就当自己飞上高枝了。我们家必有复起之日。你现在欺凌嫡姐。将来小心自食其果。” 杨六娘神色几转。强忍着道:“三姐错怪妹子了。女史大人在旁。你教妹子怎么替你做活。明目张胆地作弊。只会害得我们姊妹俩都受罚。” 杨三娘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推她道:“你滚。真不愧是小妇养贱奴。狡猾卑劣。狼心狗肺。和你那小娘一个德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性。” 杨六娘一张秀丽的脸气得发紫。转头扑回自己铺位上。无声哭起来。 丹菲和八娘都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杨六娘抬起脸。抹去眼泪道:“小妇养的又如何。打小就把我当奴婢使唤。动辄辱骂责打。连个管事都能对我蹬鼻子上脸。我小娘本是有婚约的婢女。是父亲强行……既不把我当作亲妹子。家族落难却要我一同来受苦。我是卑贱。可谁说得准我就无出头之日。” 丹菲她们姊妹也不好对别人家事置喙。只一味宽慰。大家劳累的一天。都累得够呛。眼泪都还没干。就全部进入了梦乡。 次日。杨三娘跟着丹菲她们到了洗衣所。一见要洗内侍的脏衣。顿时吵闹了起来。说的话都与昨日侍郎娘子说的差不离。 女史在掖庭闷久了。最喜欢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罪臣之女。当即就抓过杨三娘。照例甩了几耳光在脸上。看戏的婆子哈哈大笑。当这是每次来新人都要上演的戏码般。 杨三娘比侍郎娘子识趣。挨了打后迅速就学乖了。坐在木盆边愁眉苦脸地开始干活。而侍郎娘子昨日吃足了下马威。今日格外老实。生怕旁人抢了她的衣服去。 丹菲照例午后不久就把活做完了。杨三娘的衣服还未洗完三成。她顿时眼睛一亮。道:“五娘。来帮我洗衣呀。” 丹菲揉着酸痛的关节。笑眯眯道:“三娘刚来。恐怕还不知道洗衣所的规矩。各人的活各人做。我若帮了你。你的晚饭便归了我。充作工钱。三娘若是原意饿肚子。我也乐意得两个饼子做夜宵。” 杨三娘半信半疑。却见旁的几个小娘子都连连点头。这才信了。她讪笑道:“五娘同我如姐妹一般。怎么会占我晚饭呢。” “我亲妹妹吃不饱呀。”丹菲摸摸肚子。一脸忧愁。“半大的孩子正长身子。每晚都饿得磨牙呢。我同三娘如姐妹。我妹子自然也是你妹子。三娘发发善心。匀点口粮给她可好。” 杨三娘下意识地把身子一缩。勉强笑道:“我自己也吃不饱。怕是帮不了五娘了。” “那这衣服。” “我自己洗就好; 。” 丹菲看了看日头。道:“三娘可得快些了。做不完依旧没饭吃。若实在来不及。不妨叫我帮个忙。” 杨三娘直瞪眼。扭头不理她了。 “老实干过。不许闲话。”女史走了过来。扫了杨三娘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丹菲。 丹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女史今日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打量。 “你的手脚倒是快。”女史问。“你针线功夫如何。能做缝补么。” 丹菲答道:“奴的刺绣有些粗糙。缝补却是拿得出手的。” “那你就去那边做缝补吧。”女史道。“若做得好。还可替换到营造裁缝所里去。只是你日常的活不可懈怠。” “娘子放心。”丹菲应了下来。 从那以后。丹菲每日洗完了衣服。就去做缝补。洗衣需在院子里顶着烈日干活。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腿疼。而缝补则可以坐在阴凉的棚子下。还能和人闲聊说笑几句。确实轻松不少。 公中缝补也有规矩。圣上和宫妃的衣服都有专人缝补。分派到洗衣所的宫婢手里的。都是宫婢和内侍的衣衫。丹菲的针线都是母亲陈氏教的。不如长安城里闺秀们爱用的针法那么秀气别致。却是朴实紧实。缝起衣服来又快又平整。其他宫婢们见她做事麻利。人又安静老实。也渐渐接纳了她。待她比之前友善了不少。 做缝补的宫婢女史资历都不浅。很多都还是武皇后时期留下来的老人。对宫闱诸事了若指掌。大家平日聚在一起做活。免不了说东道西。最近宫婢们最爱议论的。就是太子选妃之事。 韦皇后对太子选妃看得极重。接连举办了几次游园和宫宴。邀请名门望族的闺秀前来。借此查看这些女郎们的容貌品行。受请的闺秀们一次比一次少。未再邀请的便是被淘汰掉的。 张女史道:“我听我在尚仪局的姐妹说。昨日的芙蓉宴请的几位闺秀。便是皇后最后选定的。太子妃必然是要在这几人中选出来。” 小宫婢忙问:“都有哪几家。” 张女史神秘得意。压低声音道:“一是山东孔家。一是文国公杨家。一是中书令卫家。一是顺安侯郑家。听我那姐妹说。皇后极喜欢孔家女郎。孔家惯是不与皇家结亲的。但是这位孔姑娘是嫡支嫡出。却是过继给了旁枝。便说得过去。但是太子更喜欢卫家的女郎。在和皇后磨功夫呢。” “看来卫家女郎必然姿容绝色。” “倒也不是。”张女史倒。“若论容貌。还属郑家女郎清艳动人。只那卫家女郎性子活泼。而且当初在曲江池的游园上。和太子邂逅得巧妙。这才得了太子青睐。” 小宫婢们最爱听这些风流艳事。急忙缠着女史细说。连丹菲都放慢了手上的速度。侧耳倾听。・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公主寻女 张女史笑道:“那日游园。太子白龙鱼服。扮作一个千牛卫的儿郎混在人群里。后來下了雨。卫家女郎恰好和他躲在一个屋檐下。卫家女郎不认得他是太子。言语间就随意了些。说了些不羡皇族权贵。只愿求有心之人的话。反而中了太子的意。后來宴会上太子换了衣服出來。卫家女郎又惊又羞地打翻了果露。太子便让皇后赏了她一块玉。” 小宫婢道:“真是好巧。卫家女郎好命。不过躲个雨。就能得个太子妃当。” 张女史摇头道:“若皇后不肯。怕这太子妃还轮不到她。不过得一个良娣倒有可能。等太子登基。少说封个夫人呢。” 小宫婢一脸羡慕。 旁的婆子插话道:“太子都要大婚了。长宁公主也该下嫁了吧。崔家可有什么动静。” 丹菲一个激灵。手里的针差点戳破指头。 张女史不知她的异样。道:“崔四郎外祖母新丧。要守一年的孝呢。长宁公主眼看就十八了。可有些等不起。” “华族之女都嫁得晚。一年也是等得的。先把婚事定下來就好呀。” 张女史压低了声音。戏谑笑道:“若是崔家乐意国婚。早就把公主娶过门了。这样拖着。意思可不明显吗。崔郎的祖母就是魏国大长公主。他和长宁公主算是表亲。大娘子又嫁做郡王妃。他家已做足了皇亲国戚。世家联姻。都是广结良缘。沒有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不怪崔家不想再和皇家亲上加亲了。原本都说皇后已打算强硬下旨的。沒想崔四郎运气好。外祖母凑趣地死了。便是天家。也不能不准子民守孝不是。” 小宫婢即使身处掖庭。也听说过崔家四郎的美名。庆幸道:“崔郎可是逃过一劫。” 几个女史婆子齐齐瞪她。斥道:“糊涂贱婢。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小宫婢吐了吐舌。埋头不敢再乱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丹菲好奇地问:“不知道太子大婚。我们做奴婢的。可会得什么赏赐。” 张女史笑道:“若是公主太子大婚; 。宫中必有赏赐的。记得当初皇长孙出生。不但赏赐了酒肉果子下來。每人还多得几百钱呢。” 这话人人爱听。大伙儿便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往日宫中的喜事。气氛又活络了起來。宫婢妆容都有规定。不可擅自改动。即便有头花也沒机会戴。这些赏钱大都存了下來做嫁妆。只等年纪到了出宫嫁人。 小宫婢若有所思了半晌。凑过來与丹菲道:“真不知道将來崔四郎会娶哪家女郎。他这么个神仙儿般的人物。哪家女郎能配得上他哩。” 张女史看过來。忽然道:“段娘子。你家可是与崔四郎沾亲带故的那户段家。” 丹菲也沒什么好隐瞒的。道:“正是。崔夫人就是我的姑母。” 小宫婢惊讶道:“这么说來。崔四郎就是你的表兄呢。那你可见过他。” 数道目光都落在丹菲身上。她平静道:“我自幼在蕲州长大。才回京城几个月。也只见过表兄几面罢了。” “崔四郎是什么性子。”小宫婢追问。“是爽朗多情。还是不苟言笑。” 丹菲回想了一下平日崔熙俊冷峻淡漠的面孔。方想回答说此人整日板着一张冷脸。要不就是勾着嘴角阴笑戏谑。一副看人好戏的嘴脸。实在沒半点和善风度可言。可眼前却又冒出这个男人目送自己进掖庭所时的神情。 那时候崔熙俊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幽深如渊。那里面有着怜惜、愧疚、愤怒。和一股若有若无地很怪异的情绪。这表情于他來说。已经是失态了。 丹菲在情爱之事上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她只知道生存和拼搏。只知道很笨拙地、本能地去讨好她自幼钦慕的段义云。她的世界其实很小。只专心为别人而活着。所以会看不明白别的男人看她的目光。 她不知道那个怪异的情绪是柔情。 “他很是内敛自持。稳重端庄。”丹菲想了半天。才组织了这几个词。 “大家都这么说。不新鲜。”小宫婢很失望。 “说到新鲜事。我这里还有一桩。”张女史道。“听说襄城大长公主的亲外孙女寻回來了。” “真的。”好几个女史宫婢都露出惊讶之色。“怎么寻回來了。” 丹菲不知故事缘由。好奇问道:“这又是哪一出。” 圣人的家事不好议论。出嫁的公主隔了一层。就沒那么多忌讳了。 张女史眉飞色舞道:“段娘子居然不知道。这可是武皇后时期一桩出了名的公案。说起來可就话长了。襄城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招了镇国将军郭家的长子做了驸马。成亲十年。公主都未能有孕。不得已只好给驸马纳了一个通房。那通房颜色好。又柔顺乖巧。很得驸马欢心。不久就有了身孕。巧的是。公主也同时有孕。真是一门双喜之事。不料快临盆时。就碰上了天佑之乱。长安城里不少皇亲国戚和官家高门都出城避难。襄城大长公主一家也逃出了城。沒想半路遇着流民。; ------------ 游湖惊变 且不论郭大娘子是不是公主亲生的。这刘玉锦手里有刘家户籍。却是如假包换的刘百万和郭大娘子的女儿。 王氏把刘玉锦带到了婆婆面前。也不需旁人说。这祖孙两人都在左额角有一个发旋。五官也有两、三分相似。 襄城大长公主一辈子强硬桀骜。那一刻却是红了眼。整个人都颤抖起來。道:“我母亲。你曾外婆。也在左额角有个发旋……大娘当年也有的。我怎么就沒留意到。我怎么就沒起个疑心呢。” 这便是认下來了。 王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刘玉锦糊里糊涂地认了她的公主外婆。祖孙两人抱着痛哭一场。郭驸马早在六年前就过世了。过继來的小舅舅年纪只比玉锦大六岁。和舅母两人都斯文和气。刘玉锦一举成了公主外孙女。不再是商人之女。而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金枝玉叶。就是卢修远那个纨绔子弟。平白地就成了她的表舅。 刘玉锦冷静下來后。便有条不紊地把过去发生的事都娓娓道來。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继母宽厚慈爱。继妹友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蕲州沦陷。家人惨死。她无家可归。 刘玉锦留了心眼。并沒有说出丹菲身份。坚持说自己是随段宁江上京的。之前一直住在段家。段家被抄。她才流落在外。说到此。刘玉锦扑通一声跪在了襄城大长公主面前。 “儿不孝。要求阿婆一事。那段宁江是儿的救命恩人。若沒有她。儿早就死在蕲州城里了。如今她家有难。她被沒入掖庭。还不知正在遭着什么罪。儿知道国法不可忤逆。但是阿婆身为圣上的姑母。可否求圣上将段宁江放出宫。她不过是个女子。并不会碍着朝廷什么事。儿只是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襄城大长公主皱着眉。王氏忙道:“锦娘不知此事轻重。娘莫生气。锦娘。段家涉险谋反。干系到国基根本。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 刘玉锦苍白着脸。满是绝望。只好不停地给外祖母磕头。哭着哀求。 襄城大长公主摆了摆手。道:“若是旁人就罢了。这段家女郎是锦娘的救命恩人。我们就算救她不出來。也该去试试的。不能教旁人说我们过河拆桥、薄情寡义。” 于是。这才有了进宫一幕。 韦皇后前一日和命妇后妃们闲聊。徐太妃一个劲夸奖襄城大长公主新训回來的外孙女乖巧婉约。这事韦皇后早就听闻。心中好奇。便下了旨意召刘玉锦进宫。 刘玉锦跟着外祖母和姑母到了含凉殿。通报过后。便进门叩拜。她这一个月來在公主府里。恶补了一番宫廷礼仪、皇家常识和官话。刘玉锦不算聪明。记性却好。举一反三这种事她做不來。但是死记硬背的功夫却不弱。因为紧张。行礼时有些僵硬局促。动作却优雅标准。口头对答上也有模有样。并未出错。 韦后知道襄城大长公主这外孙女在民间长大。短短月余能做到这般程度。已是不易。便笑着夸奖了几句。让宫人取了一对金丝玉镯赏赐给了刘玉锦。 刘玉锦谢过恩。站在襄城公主的身后。打量着韦皇后。她在段家的时候一直听闻韦后如何专横霸道、心狠手辣。可见了面。却见是一个端庄和气的贵妇。不过韦后令纹颇深。且谈吐间时不时流露出果断之态。不难看出是个大权在握的强硬之人。 韦皇后这样的人精。怎么不知道刘玉锦在打量她。她看襄城公主有话和自己说。便对刘玉锦道:“锦娘怕是听我们讲古听闷了。今日恰好有几位闺秀进宫陪长宁玩耍。就在自雨亭里做诗社。锦娘也去与她们一道顽吧。” 刘玉锦最怕作诗。可哪里敢不依从皇后。只得谢恩退下。 等外孙女走了。襄城大长公主方笑着对韦皇后道:“阿韦最近好事可近了。终于要做阿家了。那几家娘子。可选好哪个做新妇了。” 她是圣上嫡亲姑母。当年圣上被武皇后废黜时。也对帝后夫妇多有照拂。韦后也拿亲人之礼待她。道:“姑母取笑了。我可愁死了。我最喜欢孔家姑娘端庄大方。最宜为东宫正室。偏偏六郎喜欢卫家女郎。居然闹着要立她为正妃。” 襄城公主道:“少慕知艾。人之常情。六郎才十六岁。还是半大的孩子呢。” 韦后不满道:“若论颜色。还属郑家女郎的好。六郎若是看中郑女郎。我也就沒话说了。偏偏那卫女郎容貌不如郑女郎。才学不如杨女郎。家世不如孔家。却不知怎么勾了六郎的魂。” 襄城公主听了皱眉。道:“若这样说。怕这女郎是个有心机的。” “可不是。”韦后哼道。“六郎纯朴敦厚。才被她耍得转圈。” “皇后要对付一个小妮子。何需束手束脚。” “我这不是打鼠忌器么。”韦后苦笑。“前几次给了卫家女郎冷脸。六郎就在我跟前唉声叹气、失魂伤神。偏偏那小妮子人前做得极好。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小白兔儿似的。动不动就红了眼。我知道我泼辣名声早传遍朝野。可被人说欺负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也够丢脸的。”; ------------ 崔郎探望 过了夏至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宫婢住的平房不通风。晒了一日后。到了晚上便如蒸笼一般。 八娘最怕热。晚上总要热醒几次。还长了一身痱子。丹菲觉浅。每次被她翻身惊醒了。就拿着扇子给她扇风。哄她继续睡。后來又花了些铜钱。求太医院的人给了一些治痱子的药粉。每日给八娘擦身。 杨六娘在一旁看着极羡慕。道:“我若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就好了。” 杨三娘如今在洗衣所里日日吃苦。回來后就把杨六娘指使得团团转。动辄责骂。她们俩本就不深的姊妹亲情。早在这一点点的冷酷刻薄中消磨光了。杨六娘如今还不肯撕破脸。也不过心存着一丝念想。盼着有朝一日杨家平反。她们能出去。到那时候。她还得在嫡母和姐姐手下过活。 听八娘说。那个裴娘子在染织所里负责洗染好的布。也吃尽了苦头。倒是八娘。做了几日体力活后。就因为机灵记性好。被分去学调染料和扎布。轻松了许多。后來姚氏从掖庭那边托人來传话。说七郎进了皮影戏班子。她则去伺候一个当红的歌姬。都是轻松活儿。 不止这母子三人。丹菲如今也不洗衣了。专门做缝补和分衣。也是人人羡慕。 倒这份上。丹菲还猜不出來有人在宫外照顾她们母子。她就是个笨蛋了。至于那人是谁。丹菲心里也大致有个数。只是她如今什么都不能表示。只有安分守己地得过一日算一日。 洗衣所因为每日要去宫中各处收脏衣。送净衣。到处走动大交道。所以消息十分灵通。且有一位王女史的对食是采购内侍。经常出宫。最清楚宫外的动静。这里是皇宫最底层。都是低贱的宫婢。天高皇帝远。言论也自由许多。缝补这活清闲。女人们在一起总爱聊些风言风语和权贵们的家长里短; 丹菲在这里做了一个月的活。把古往今來的各朝后宫的传奇故事都听了个八成。那些后妃兴衰史、美人上位记。以及各种各样的争宠邀幸、争风吃醋的桥段。是女史们最爱反复说的。尤其是本朝中。几位知名后妃的生平事迹。以及当今王公权臣的家族背景、姻亲关系。她都耳熟能详了。 也正因如此。丹菲即使身处掖庭。也依旧能知道外界的消息。 比如北地接连大捷。瓦茨已经被赶出了国界。只是朝廷决定乘胜追击。一举灭了瓦茨。安定草原。所以张龄玉将军继续率军北上。不抓获瓦茨大汗不罢休。此战之中。许多年轻骁勇的将士一战成名。更给深闺中人凭添了许多遐思。 丹菲总想。这些年轻将士中。应该就有段义云。 段老夫人下葬后。段家大房就举家迁往流放之地。但是段二娘因为定了亲。留了下來。住在一个叔伯家中。郑家讲信誉。重承诺。并未退婚。只是她要守祖母的一年孝。婚期只得延后了。就算郑家悔婚。段二娘凭借那份嫁妆。应该也能另嫁个体面的乡绅人家。 算起來。段家两房几十口人。也就段二娘一人命最好。自幼受宠。金枝玉叶。家族落难了。她都还能抽身离去。 “段娘子。”王女史唤道。“你把手里的活放一放。今日陈婆子病了。你來顶替她。跟着我去送净衣吧。” 送净衣。就是把浆洗好的衣服给各宫送去。做和活儿可以在各宫之中走动。多结交些人。丹菲自然乐意。主动帮着把那些衣服搬到驴车上。然后甩着鞭子。赶着毛驴出了洗衣所。 她们走的是皇宫外围地夹道。并不能入宫苑。只能在各宫殿后门停歇。然后把衣服传递进去。上殿的宫婢衣容都比她们这些粗使宫人精致许多。连个跑腿的小宫婢都穿着罗裙。头戴金钗。手伸出來十指白嫩纤细。远不是丹菲她们这些粗使宫婢可比的。 王女史对皇宫了如指掌。每到一处都与丹菲如数家珍。住着哪位妃子。娘家何人。生育了什么皇子公主。有些什么特别之处。今上的后宫不算庞大。也有嫔妃二十來个。更有几个來自东瀛和高丽的美人。 “那东瀛來的千代姬娘家在东瀛是氏族大名。生纤细如柳。有掌中起舞之态。当年甚得圣上宠爱。后來高丽人献了闵姬进來。闵姬是高丽国王妃之妹。肤白如雪。柔若无骨。又因不懂汉话。时常因想家而哀愁落泪。楚楚可怜。连皇后都颇喜欢她。圣上这两年都极宠闵妃。封了她做美人。那千代姬则仍是宝林。本都说这东瀛女输给了高丽女。哪里想到前阵子千代姬忽然有了身孕。圣上刚失了废太子。听了这消息极高兴。就把千代姬也升为了美人。” 丹菲笑道:“那等这东瀛美人生育了皇子。怕不是就要由世妇升做嫔了。” 王女史摇头。道:“就算都是世家之女。也不过是番邦献女。做个世妇已足够尊荣。哪里会再抬举。也是千代姬命好。立了新太子后才有孕。不然你看她这孩儿生不生得下來。” 两人一路说着后宫嫔妃的闲话。转到了东南面的内侍别院。出來接衣服的小内侍认得王女史。笑眯眯道:“许给事先前还同我们道娘子该來了呢。” 这许给事。就是王 ...; ------------ 进入内廷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闯入院中的内侍和女官都凶神恶煞。好似活阎王一般。小内侍三下五除二。就将宫婢们如赶鸡一般全都赶到了院中。女孩子们惶恐不安地挤作一堆。大气都不敢出。丹菲搂着八娘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 黄女史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气急败坏道:“孙女史。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姓孙的女史拦下她。道:“宫中有贵人失了宝物。特让内侍们来搜查。” 黄女史嗤道:“我院中的宫婢。平日不是洗衣就是倒恭桶。连掖庭都没出过。如何去宫中行窃。” “即便不行窃。也保不了和贼人沟通。帮着窝藏赃物。” 黄女史气极。也明白过来院中不知道哪个宫婢得罪了贵人。人家要寻个借口来整治她呢。黄女史自己也不过是个没品级的小女官。管不了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内侍如豺狼一般冲进了屋中。里面顿时响起翻箱倒柜之声。 宫婢们听得瑟瑟发抖。人人面色发白。恐慌不安。 过了半晌。内侍们从屋中退了出来。一个内侍与那孙女史附耳说了几句。 “没找到。”孙女史皱眉。忽然伸手指向院中的这群宫婢。道:“你们。挨个过来搜身。” 众人一惊。不待她们反应过来。两个训练有素的高壮宫婢就冲了过来。就近抓着一个宫婢拖进了屋里去。 “不是我。”那宫婢吓得直叫。随即就被孙女史甩了两个耳光。 “不让搜身。就当你偷了东西。” “我没有。”宫婢惊呼。只得被拉进屋里搜身。 过了片刻。她才红着脸抹泪出来。却是松了口气。逃过一劫的样子。 女孩子们见了她的教训。都不敢再哭闹。挨个乖乖地进去被搜身。轮到丹菲的时候。她也同旁人一样温顺老实。进了屋后。低头顺眉。半个字都不说。 “叫什么名字。”孙女史问道。 丹菲答道:“回娘子的话。奴叫段宁江。” 孙女史的两道目光立刻就如火炬一般。直直朝她照过来。这正印证了丹菲心中的猜测。今日之事。果真是有人针对自己。 她不动声色。做出一副温顺怯懦的模样。女史叫她解衣就解衣。 孙女史不但叫手下宫婢把她衣服搜了一遍。还把她的发髻也拆了。全身从上到下都搜了个彻底。丹菲心里其实也又恼又羞。气红了脸。只好一个劲把头低着。做害羞状。 孙女史忙活了半晌; 。一无所后。也气得满脸通红。明明说好了会在这个段宁江的床铺里搜出那块玉。却是连枕头被子都拆开了依旧什么都没找到。莫非那人没有将东西放好。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孙女史气不打一处来。又无理由留下丹菲。只好挥手将她赶走了。 等到把所有宫婢都搜过一圈后。传说中的那个宝物依旧没有找到。 黄女士冷笑道:“既然我们这里没有。孙女史不妨去别的院子悄悄。眼看天色暗了。就要关闭宫门了。你还得回去向贵人交差不是。” 孙女史气得甩袖子。越过人群狠狠瞪了丹菲一眼。带着手下宫婢和内侍怒气冲冲地走了。 丹菲从始至终都没抬头。听到她们远去的脚步声。才松了口气。这时她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手掌里也被指甲掐出四个深深的印记。 说不惶恐也是骗人的。崔景钰当初提醒她的话。她口头不屑。其实也是听进了心里的。皇宫中的贵人皆是权力滔天之辈。她又是掖庭中最卑微的粗使宫婢。任上面的人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把她当蚂蚁一样摁死。 今日她是逃过一劫。也是因为对方太笨。藏起来的东西被她发现了。若她们下次吸取教训。翻东西的时候硬塞点什么珠宝说是她偷的。她也一点辩解之法都没有。 “今日之事。不得妄议。”黄女史道。“我也不知你们中谁得罪了贵人。我也不想知道。将来若有什么不测。也不用来求我救你们。我也救不了。好了。都散了吧。” 说罢。长叹一声离去。 丹菲带着八娘回屋。眼角扫见朱娘子正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似乎察觉到丹菲的目光。朱娘子受惊般望了过来。随后逃似的奔进了她所住的西厢房中。 丹菲她们屋里自然也是遍地狼藉。如同进了贼一般。被褥衣物更是被翻得到处都是。许多人的枕头都被划烂开来。女孩子们总有些私房和钗环。也丢失了不少。众人怨声载道。气得直哭。可又无可奈何。只好寻来针线缝补。 “也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居然想到来我们这些粗使宫婢处寻找。”八娘抱怨着。“若真丢了东西。不该是身边人嫌疑最大吗。” “你没听黄女史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上面有人故意栽赃呢。”杨六娘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行窃销赃可是重罪。按照宫规。可少不了要挨一顿板子呢。” 丹菲的被褥枕头被划得最烂。显然那群人在她这里下了大力气。她一直忙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快熄灯。才把枕头勉强缝补好。此时屋中众人都已经睡下。丹菲取来马桶。装作要解手。转去屏风后。 从屏风缝隙中留意了一下动静。丹菲才揭开了马桶盖子。她一手捏鼻子。一手捏着别在桶沿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灰色细绳。轻轻一提。一块白玉环就被拎了起来; 白日里那些人翻箱倒柜。却果真没有一人想到来检查一下马桶。丹菲此招押对了宝。 丹菲随即拿草纸把白玉环包起来。塞进怀里。又拿了衣服水盆。去院角的澡房冲凉。她把自己连同那个玉环都洗了个干净。 这块白玉质地温润无暇。雕刻着精美的喜上梅梢纹样。显然是女子配戴之物。喜鹊爪下有一个字。丹菲凭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看。似乎是个“宁”字。 丹菲拿着这块玉环。像是握着一块烫手山芋。院子就那么大。她不论把这玉佩藏哪里。都不够保险。万一被人发现。必然又要掀起一阵纠纷。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是显然是位高权重之人。对方要再害她。总能寻着法子。没有千年防贼的。她到时候还能如今天这般好运吗。 丹菲握着玉佩。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处理方法。忽然头顶的瓦片一阵乱响。传来猫儿打架的嚎叫声音。 屋中有几个宫婢被吵醒。翻了个身。嘴里嘟囔地骂着。丹菲望着黑漆漆的房梁。耳边听着猫儿撕打的响声。脑子里却是忽然一亮。 彩釉茶盏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宫人都惊得瑟缩了一下。唯有尚宫娘子马氏面色从容。招来宫婢打扫。 卫佳音扶着长宁的胳膊。则劝道:“公主息怒。休要为个贱婢伤了身子。” 长宁公主望着跪在堂下的几个女官。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道:“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有何用。还不如也去净房倒夜桶算了。况且。你们搜不出东西。也不知道捏造点罪状。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她。枉费花了这么多心思。竟然连个水花都打不起。真是废物犹不如。” 孙女史不住磕头。道:“公主息怒。奴婢们未得公主授意。不敢擅专。” 长宁怒道:“枉费你们都是宫中老人。浸淫权术多年。连个栽赃的手法都玩不转。” 孙女史忙道:“奴原是打算冲进屋里将她抓个现行的。哪里想到我们一进院子。她就跑出来了。那东西也不知道被她藏在了何处……” “废物。”长宁怒骂。“生生叫你们打草惊蛇了。” 孙女史等人纷纷磕头。 这时殿外有女史道:“公主。下头人寻着那块玉环。送了过来了。” 长宁一愣。“在何处寻得的。” 女史面露尴尬。道:“竟然是被一只猫儿叼了去。教巡逻的侍卫看到了。花了番功夫才把猫儿捉住的。玉环还叫猫儿跌坏了一个角呢。” 众人听得。啼笑皆非。面面相觑。长宁看着女史奉上来的玉环。额角胀痛。紧握起了拳头。俏丽的面孔已是沉如玄坛。 “好个段宁江。这一手玩得还真漂亮。” 马尚宫劝道:“公主若想整治一个洗衣所的宫婢。何须耍这么多手段。就叫下人寻她一个小错处。打一顿就行了; 。” 长宁不屑哼道:“便是打死她。也不过我一时高兴。我却不愿看她死得痛快。钝刀子杀人。活着受折磨。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更何况阿娘叮嘱过。阿爹在看着呢。弄死了她容易。回头辩说起来也麻烦。” 马尚宫道:“公主要整治她。无非也是因着崔四郎。可若让崔四郎知道了。怕是更不喜。” “那要如何办。”长宁焦躁道。 卫佳音出谋划策道:“公主要想整治这段娘子。又想做得漂亮。还不容易。只需要将她调来身边使唤。每日挑她一两个小错处惩罚一番。就能教她日日寝食难安。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外人看来。却道公主为着崔四郎。格外关照她表妹。反而还要夸您慈悲宽厚呢。” 马尚宫听了。忍不住皱眉瞅了卫佳音一眼。道:“卫女郎休要再怂恿公主了。” “她说得对。”长宁却和卫佳音颇有几分臭味相投。当即喜笑颜开。“放她在掖庭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动起来也不方便。若是放在我宫中。大门一关。她便是叫破嗓子都无人知道。” 马尚宫更加不悦。对卫佳音道:“听闻卫女郎和这段娘子还是自幼相识的好友呢。怎么……” 卫佳音哼道:“尚宫糊涂了。她如今可是罪臣之女。贱籍之人。况且谁说自幼相识之人。就定是好友。我同她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长宁深以为然。道:“就按照音娘说的办。她不是还有母亲弟妹也在掖庭吗。亲人捏在我手中。不怕她不从。” 马尚宫见长宁心意已定。不好再说什么。只等卫佳音走后。长宁午睡。她这才悄悄离开了仙居殿。去见了韦皇后。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韦后听。 又道:“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即便整治个宫婢也无可厚非。但是这卫女郎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竟是拿些花言巧语引得公主往邪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路上走。奴是怕公主太过信任她。将来怕犯下什么错。” 韦皇后揉了揉眉心。道:“都是我将长宁惯坏了。她若像安乐一样。把主意都用在朝堂上也好。却是整日只知儿女情长。被那崔四郎弄得神魂颠倒的。她要整那个段娘子。就随她去吧。你只看着别让她玩过火就行。至于卫家那小妮子……” 韦皇后一声冷笑。“她那点招数。还不够我填眼的呢。真是把皇宫天家想得太简单了。竟然想把公主太子玩弄于股掌。且随她去。看她如何玩火**。” 马尚宫得了皇后授意。回了仙居殿。下令将段宁江调上来做个侍奉茶水的宫婢。 丹菲解决了玉环之事后。睡了一个安慰的觉。次日起来。照旧去洗衣所干活。王女史又叫上她一同送净衣。她便顺路去了内侍所一趟。 负责替崔景钰传话的那个小内侍名叫大海。一见了丹菲便道:“娘子。昨日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消息倒灵通; 。”丹菲惊讶。 “掖庭里人多口杂。消息其实传得极快的。昨日闹得那么大。又只搜了你们的院子。类似的事以前时不时也闹一场。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娘子无需吩咐。我都会传话给崔郎知道的。就是见娘子没事。我也好对崔郎有个交代。” 丹菲笑道:“这么机灵。难怪他信任你。” 正说笑着。忽然见杨六娘和一个宫婢结伴寻了过来。见到丹菲。杨六娘上气不接下气地唤道:“五娘。你快回院中一趟。尚宫局来人了。” 丹菲和大海俱是一怔。 “尚宫局来寻我做什么。” 杨六娘喘了几口气。道:“来的是个司簿下面的女史。说是带着旨意来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快回去吧。” 丹菲朝大海使了个眼色。大海慎重地点了点头。丹菲告知了王女史一声。留下杨六娘继续帮着她送衣服。自己同那个宫婢匆匆返回院子。 院中的其他宫婢都去上工了。此刻只有黄女史带着两个宫婢。陪同着来提人的司簿所的女史们。丹菲一走进来。众人便唰唰地将数道目光投在了她身上。让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你就是段宁江。”女史打量了丹菲几眼。 “正是奴婢。”丹菲屈膝行礼。 女史道:“因有皇后慈悲。怜你素有孝名。特将你调去仙居殿当值。洒扫庭院。侍奉汤水。你且去收拾一下东西。今日就过去吧。” 丹菲愣了愣。轻声道:“仙居殿是……” “是长宁公主居所。”女史道。“你以后就归了尚仪局。伺候公主起居。定要安分守己、勤劳细心。可知。” 丹菲缓缓地朝着北方跪了下来。磕头道:“奴谢皇后隆恩。谢公主隆恩。” 袖子下的手。却是慢慢得握成了拳。 长宁公主。 玉环上的那个宁字……她昨日怎么没想到。也是。谁能想到她堂堂一个公主。会来寻一个小宫婢的麻烦。 待到女史离去。丹菲还没有从地上站起来。黄女史过来亲自把她扶起。拍了拍她膝上的灰尘。道:“你可算熬出头了。这在掖庭里。你这也是升得快的。公主跟前伺候的。就算是没品级的女史。也比旁处高贵个几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见了你都要行礼了。” “娘子折煞我了。”丹菲苦笑。“高处不胜寒。风大雨大。我能熬几日还两说。只希望将来最差也能保命就好。” “你倒是个明白人。”黄女史叹气。“长宁公主就快嫁人了。你坚持熬一熬。没准可以作为陪嫁女官出宫。总比留在掖庭的好。罢了。那边催得急。你快去收拾吧。” 丹菲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等不到和八娘道别了; 。只好又朝黄女史施礼。道:“待我走后。还有劳娘子多关照一下我妹子。她人小又浮躁。没人劝导。怕她闯祸。” “我省得。”黄女史点头道。 丹菲强笑了一下。进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由两个内侍陪同着。前往仙居殿。 宫婢进出内廷。只能走侧方小门。然而这扇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展现在丹菲眼前的。是一个她无数次构想也无法描述的绚丽繁华的世界。 繁花碧树之后。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宫阙。巍峨的殿堂岿然屹立。俯视着天下苍生。后宫的宫殿和精美的亭台楼阁如宝石一般镶嵌在花团锦簇之中。太液池上烟波浩渺。蓬莱岛上的太液亭映着渐渐西斜的霞光。天鹅野鸭在水中莲间嬉戏。岸边青柳流翠。鸟语花香。远望去。就如人间仙境一般。 丹菲忍不住嘲笑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当年如段府。便觉得段家后花园占地宽广。华美至极。现在看来。段家花园还不如大明宫的一角。 举天下之力奉养之处。果真凝聚着世上最富贵美好的一切。而她这个山野猎户之女。竟然也能有一日站在这块土地上。同帝王后妃们呼吸着同一处空气。赏着同一处风景。 若是父母在天有灵知道了。不知道心中会有何想。 一列内廷宫婢迎面而来。丹菲退至一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旁让路。这些宫婢都身穿轻薄罗绮。裙带当风。纱罗曵地。高鬟红妆。钗环叮当。宛如仙女一般。脚步轻盈地走过。 丹菲的目光追随她们而去。目光向上。望见了东宫。忽觉得遥远了许多。似乎已经在云的另一端。 又行了一刻。经过了几处宫殿。内侍终于道:“前方就是仙居殿了。” 只见一座精巧别致的宫殿座落于不远处。那便是长宁公主所居住的地方。 进了仙居殿的宫院。内侍告退。一位女史过来给丹菲引路。丹菲一步步走在汉白玉堆砌的台阶上。看着自己红褐色的布裙扫过洁白的台阶。站在殿门口等候传召时。她举目眺望。麟德殿恢宏壮丽的身影终于整个囊括入眼中。 “公主传段氏觐见。” 丹菲收敛心神。低着头随着宫婢走进了宫殿之中。 殿中东侧。一位年轻的华服美人正坐在榻上。同一位年长的女官在下棋。丹菲朝那年轻女子跪下。磕头行礼。道:“奴婢段氏叩见公主。公主万福。” 长宁手里捏着一枚青色玉棋。朝跪在下方的那个寒酸的身影露出快意的笑。 “起来。抬起脸让我看看。”·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投壶取乐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丹菲平静地抬起了头。目光还是注视着身前的织花地毯。 长宁仔细打量着她。经历过抄家的饥饿和掖庭里的劳苦。丹菲始终没有从面黄肌瘦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如今的她看上去削瘦单薄。又因为衣着简朴。看不出有多美的姿色。不过尚算清秀罢了。 长宁放下心来。想卫佳音定是夸大其词了。便有些漫不经心。 “我常听崔四郎提起你这个表妹。你同家人没入掖庭。崔郎说起也总要忧心叹气。我同崔郎熟识。便想着照拂你一二。今后你在我这里伺候。自然要比关在掖庭里做苦役好许多。” 长宁真有这么好心。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八成还不是把她调来身边更好揉搓拿捏罢了。丹菲心里腹诽着。面上带笑。恭敬地磕头。道:“奴谢公主怜悯。公主之恩。奴愿做牛马报答。” 长宁哼笑了一下。道:“今后好生做事就是。我这宫中司茶水的宫婢缺了一人。就由你来担任吧。要做些什么。让素莲说给你听。” 说罢就让丹菲下去了。 素莲是从七品的上殿女典。年约二十出头。生得略有些刻薄相。人也冷淡倨傲。她领着丹菲出了正殿。去了西侧宫婢当值时歇息的厢房。将当值的女官宫婢指认给丹菲知道。然后便叫了司衣的小宫婢带丹菲去沐浴更衣。 丹菲终于换上了上殿宫婢才能穿的天青色罗裙。头上也能多插一支包金茶花簪。上殿宫婢的住所。也比掖庭的粗使宫婢好许多。最低级的宫婢六人住一间。屋子宽敞明亮。床榻独立。被褥干净整齐。还有衣箱妆台等家什。宫婢自有浴房和更衣所。一日三餐有饭菜有蔬果。每人每日还有果露和乳酪等饮品。 待遇如此优渥。却是叫丹菲更加不安。长宁把自己调来。肯定不是让她来享福的。起居上过得舒服。那工事上必定会加倍寻回来才是。 果真不出丹菲所料。她才换好装束。就有宫婢来通告。说公主要去游湖。众女史宫婢随同侍候。 丹菲匆匆去集合; 。见仪仗队伍已经整合得差不多了。长宁由马尚宫和素莲扶着。缓缓自玉阶上走下。看似无意地扫了丹菲一眼。上了舆轿。 公主出游。哪怕只是去后宫花园里游个湖。也兴师动众。前呼后拥。长宁坐在宫舆上。由人抬着。四个黄裙女史执杖开道。后方则浩浩荡荡地跟了三、四十人。除去负责警卫的内侍。就是抬着屏风帷帐的司仪。捧着披风衣服的司服。端着饮食器皿的司器。抬着书卷的司书。还有就是丹菲她们这些端着瓜果糕点的司茶。 丹菲想到自己当初在段家做女郎时。游花园的时候不过最多带四、五个婢女婆子跟着。她还极不习惯。总把人遣走。如今和长宁一比。更是觉得自己果真是粗人贱命。 到了太液池边。内侍已经准备好了游船。长宁留下一半的人。也不知司茶女典有意还是无意。把新来的丹菲一同带上了船。 幸好丹菲不晕船。皇家的游船也行得极稳。趁着风。一刻过后就行到了水中央。朝蓬莱山而去。 给丹菲领路的宫婢名叫阿姿。也是司茶水的宫婢。阿姿和丹菲同岁。是良家子入宫。因为没吃过什么苦。为人单纯友善。她同丹菲一起上了船。提点着她如何用银器榨果汁。如何调兑果露。丹菲只看着。还不敢动手。 等到果露做好。丹菲端着糕点。随阿姿一起把饮品点心送去了前舱。长宁看都不看她们俩。就叫她们退下了。 蓬莱岛就如天岛落入凡间一般。岛上植被茂密。花草扶疏。亭台楼阁掩映其中。 码头上已经停了几艘略小些的游船。素莲询问后回来道:“公主。是贤妃带着云安公主。还有沈昭仪、房昭容、闵美人等几位娘子在亭中赏景。” “那我们也去凑个热闹。”长宁逐起身。坐着舆轿摇摇晃晃地上了蓬莱山。 丹菲和宫婢们跟在后面拾阶爬山。这个时候。丹菲强健的身体就显现出好来。此时正快到午时。夏季的烈日当空。台阶又高又长。阿姿她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丹菲虽然也流了汗。却一脸轻松。脚下生风一般。 丹菲一路登高。望得越远。不但望见了东宫。甚至遥遥望见了含元殿。等到登到了山顶。大半个大明宫尽收眼底。太液池水域广阔。四岸都植青翠杨柳。碧绿树丛之后。屋脊相连的宫阙高阁层峦叠起。似乎无穷无尽地延展向了天边。恢宏浩大。真不愧是天家之所。 到了山上的太液亭。已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宫装少女带着一干女官出来迎长宁。笑道:“姐姐来啦。娘子听得姐姐驾临。便说要好好办一次招待。已经叫御膳房备宴。还请姐姐赏脸。” 这便是贤妃所出的云安公主。 长宁露出高傲笑意。道:“贤妃热情款待。我怎么好推脱。” 云安延长宁进去。亭子内外宫婢环侍。皆着罗绮。头戴金玉。俏丽动人。随着长宁脚步。宫婢们依次屈膝行礼。动作无一不整齐优雅。待进了亭子。几位华服丽人站了起来。笑脸相迎。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酷日刑罚 宫中后妃空虚度日。时常聚在一处赌棋戏耍。输了也时常用宫婢替代的。众人并不觉得有何不可。都应了下來。 于是重新摆好了壶。宫婢奉上箭。摇了骰子。沈昭仪轮到第一个。她当即挽起袖子露出皓臂。拿着箭投掷起來。若是中了。众人鼓掌叫好声。若是不中。大家也嘻笑几声。 沈昭仪手气一般。十五支箭只进了四支。笑道:“我怕是要垫底了。” 房昭容道:“我怕比你更不好。”但是却投进了六支。险胜。 随后贤妃等人都投进不少。那个闵美人手气最好。竟然投进了十三支。 贤妃笑着对长宁道:“你这次怕是要输了。” 长宁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然后接了箭來一投。不中。再投。还是不中。接连投了七、八支。居然沒有一支投中的。 贤妃不免有些惊讶。长宁投壶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全投进去都不成问題。今日这么这么失常。换成别人。贤妃还会当她在谦让。可是长宁一贯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从來只有别人让她的。 正腹诽着。长宁手里的箭已经投完。竟然只中了三支。比沈昭仪还少一支。是最大的输家。众人顿时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这个素來刁蛮傲慢的公主恼怒。 沒料到长宁拍了拍手。反而嘻嘻笑起來。道:“定是亭子上的风大。才沒中。不过愿赌服输。我可不会赖账。我使出一个宫婢。你们想要些啥。只管吩咐就好。” 说罢。扭头朝身后随后一指。道:“你过來吧。听各位娘子们吩咐。” 被指中的人。自然正是丹菲。 丹菲早在听到长宁提议拿宫婢做赌的时候。都猜到好戏要开场了。所以早就有了准备。不过为了配合一下长宁。她还是作出了一脸忐忑不安的神情。低头走过來。细声细气地行礼。 长宁见了丹菲这么一副小白兔儿似的模样。越发不屑。 众宫妃、公主都是精明通透之人; 。一看这宫婢柔弱。长宁又明显幸灾乐祸。便明白长宁是在借她们之手。來整治这个宫婢呢。 贤妃立刻朝自己的一个女史使了个眼色。叫上云安公主。起身去更衣。 那女史消息最灵通。借着更衣之际告诉贤妃:“那个宫婢姓段。是段刺史的长女。崔家四郎崔景钰的嫡亲表妹。听闻两人以前差点说亲。崔四郎对这表妹也挺维护的。如今段家沒入掖庭。这段娘子本在洗衣所里做苦役。今日才被长宁公主调到身边。说是替崔四郎照顾表妹。其实依奴看……” 贤妃冷笑:“她打着什么心思。谁看不出來。” 云安不屑姐姐的作为。问:“阿娘。那我们该怎么办。长宁姐姐怕是巴不得我们出难題刁难这个段娘子呢。” “她刻薄寡恩。我们可不要照着学。”贤妃道。“我们随便指派点事便罢了。也少与她争辩。” 母女两人回了席上。闵美人正在给那段娘子指派任务。这高丽美人用着生硬的汉话道:“你就去给我摘一朵荷花來吧。” 亭子在山顶。荷花在山下水边。一來一回。脚程快的也需要一、两刻。更何况此事烈日当空。酷暑难耐。这个活儿虽然不繁重。却是要吃一番苦。 众人看宫婢身材瘦弱。心里都有点替怜悯。却也沒谁开口提她求情。况且闵美人如今在宫里风头不如从前。旁的宫妃也乐意看她落下个苛待宫婢的名声。 丹菲见长宁沒有发话。便屈膝应下。然后动身下山去摘荷花。 她其实并不把这点山路放在眼里。蓬莱山也不高。台阶都是汉白玉砌成。行走极其方便。丹菲自幼就在茂密山林里穿梭捕猎。走起这样的路。根本不在话下。 心里想着。脚步就快了许多。片刻就下到半山。忽然遇见一个内侍。见丹菲健步如飞。很是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丹菲心中一个激灵。急忙收住了脚。把速度减慢下來。 好险。她一时不留神。差点露了真本事。若是让长宁知道她的身手。必然会调整捉弄她的难度。让她疲惫奔波。还不如继续装出一副柔弱无能的样子。长宁刁难得有限。她也应对得轻松。 这样想着。丹菲慢悠悠地下到山下。慢悠悠地撑了个小船。东挑西捡地才摘了一朵莲花。然后又慢悠悠地爬上了山。她还故意把衣裙脸颊弄湿。头发弄乱。作出一副狼狈又疲惫不堪之态。 果真。众人见她这样。都流露出几丝同情。 长宁更是看得痛快。心情高兴了好几分。嘴上却道:“怎么拖了这么久才回來。又不是娇养的女郎。柔若无骨地能做什么事。日后你要多练一下身子。不然可沒法当差。” 丹菲不与她争辩。一味称是。长宁便让她去门边台阶边站着。 此时已是午时。烈日当空。直射下來。台阶边又沒有遮荫之处。丹菲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大太阳底下。她身体就算比普通宫婢强健。可这段时间以來一直劳损辛苦。体内虚弱。这样站了不到一刻。她就感 ...; ------------ 球场欺凌 长宁一听到马球赛的消息。萎靡不振的神态顿时一扫而空。精神奕奕地指挥着宫人翻出她的骑装马鞭。又嫌样式过时。招來尚服局的人重新定做了几套。不等新骑装做好。长宁就着素莲写帖子。招几个公侯官宦家的女郎。陪同她一起练球。 大周马球、蹴鞠盛行。女子也参与其中。长安城里的贵族女郎们就组建了几个马球队。时常比赛。长宁作为皇家最得宠的公主之一。自然有自己的专属球队。京城王公贵女们也都以进入几位公主的球队为荣。只有段家大房那样的普通文官之家。女孩子们混不进顶层的权贵圈子。才自己另外组建马球队。自娱自乐。 长宁此人颇自恋。马球队就以自己的封号命名。为“长宁”。她就召集人马。去清思殿前的球场练球。 这次出行比上次游太液池更加浩荡。除去固定的随侍宫人外。还有马厩所和御医所的人迎驾。长宁趾高气扬地驾临清思殿。受诏的数位贵族女郎也都已经等候多时。待长宁进了殿。便过來集体行礼道万福。 丹菲作为低级宫婢。原本是凑不到长宁身边。可也不知道长宁有什么打算。出行的时候忽然把她招过來。为自己打扇。丹菲跟在长宁身后进了殿。只见七、八位身穿华美骑装的年轻女郎站立一侧。她低头沒有乱打量。只跟着长宁的脚步走。 不料经过一位女郎面前时。忽然听到一声惊讶的抽气声。 丹菲情不自禁抬头望了一眼。顿时也惊愕住了。 刘玉锦瞪大了双眼望着她。先是狠狠惊喜了一把。随后就看到丹菲对着长宁卑躬屈膝的姿态。嘴一瘪。又难过起來。 她一双大大的杏眼里立刻蓄满了泪水。低声叫道:“阿……阿江……” 丹菲已经从那个小内侍口中得知刘玉锦就是襄城大长公主的嫡亲外孙女的事。只是因为此事实在太传奇。她至今都有点不敢相信。直到见到刘玉锦同一众王侯家的女郎们站在一处。她才意识到。刘玉锦如今确实身份不同了。 丹菲怔怔不知所言。倒是长宁先她开口。道:“原來你们认识的。也是。都是从蕲州來的。” 丹菲见长宁沒生气; 。便屈膝行了个礼。道:“回公主。奴与刘女郎确是旧识。” 旁边的女郎听了。投向丹菲的目光都有些怜悯。 刘玉锦掉着眼泪。道:“你……你可还好。” 丹菲心里叹气。心道你这傻姑娘。明知道我如今是长宁的宫婢。还当着她的面问我过得如何。不是摆明了不信任长宁会善待我。 再看看刘玉锦。一身俏丽的妃红色骑装。腰缠玉带。头戴海棠金花冠。面色红润。脸颊饱满。一副好吃好喝养得白白胖胖、嫩得掐得出水的模样。丹菲便知道刘玉锦这些日子來沒吃苦。便放下了心。 丹菲还未回答。就听旁边传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一个似曾相识的傲慢声音道:“刘女郎这样问。可是指公主苛刻宫人不成。” 刘玉锦气急败坏道:“卫佳音。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先前那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丹菲朝右侧望去。就见一个一脸尖锐刻薄之气的少女冷笑着盯着自己。果真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卫佳音。 卫佳音今日穿着绛紫色撒金的骑装。头戴金冠。妆容艳丽。通身极其醒目。都快压下长宁的装束了。她并沒像丹菲她们吃那么多苦。因为是劫后余生归來。更是被亲生父母百般娇宠溺爱。于是她本就张狂的气焰。如今更是熊熊冲天。加上她对丹菲的莫名其妙的恨意。简直让她周身三尺的空气都要扭曲了似的。 卫佳音责骂刘玉锦。拍了长宁的马屁。长宁自然高兴。想卫佳音一个中书令的小孙女。生父也不过四品官。居然如此嚣张。丹菲便猛地想明白一事。女史口中那迷了太子的魂的卫家女郎。十有**就是卫佳音了。 眼看就要成为太子妃。难怪有恃无恐。只是若换成别的教养好些的女郎。怕反而更加谦虚低调。与人为善。只有她反其道而行之。生怕不能得罪人似的。 如此能成什么大器。 丹菲悄悄朝马尚宫望去。果真见她看着卫佳音。眉头紧锁。其余女郎也都隐隐露出厌恶不屑之色。 “段娘子。可还认得我。”卫佳音转过头來。把箭头指向了丹菲。 丹菲低头。再度屈膝行礼。道:“自是记得的。” 卫佳音却是冷笑一声:“这就完了。一无称谓。二不下跪。教规矩的女史就是这样教你的。” 丹菲暗暗咬牙。一股恼怒如熊熊烈火。自心头一路烧到了头顶。要她对卫佳音下跪自称奴婢。真是好比在她脸上糊屎一般。教人难忍。 “怎么。你可是不愿。”卫佳音穷追不舍。“小小宫婢。也如此傲慢。目无法纪。” 长宁未发话。丹菲也只得遵循。她咬了咬牙。正要下跪。忽然旁边有位女郎道:“卫女郎此番不妥。” 卫佳音一愣。转头望过去。见说话的正是孔华珍。; ------------ 侥幸脱险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清思殿斜侧的高墙之上。一列内侍簇拥着几名锦衣华服的男子缓缓自台阶上而下。为首的男子一身青色长衫。身如松柏、高大英挺。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孔上满是愠怒。他冷眼俯视着球场中的众女。目光如炬。惊得女孩子们纷纷瑟缩。尤其是卫佳音。更是如临大敌。 李崇将手中紧握着的大弓交还到身边一个金吾卫的手里。而后盯着长宁。缓缓拾阶而下。走进了球场。 长宁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不服气道:“三哥管得也太宽了。这里是大明宫。不是你的临淄郡王府。” 李崇低沉的声音里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道:“你当我想管。大家听人说你带着女郎们在清思殿打马球。便命我等过来旁观助兴。哪里知道一过来就看到你在欺凌宫婢。还差点要殴打官家女郎。” 长宁眼角望到站得远远的七、八个郎君。这才知道事情不妙。她不禁怨父亲多事。好端端地叫人来看什么球。又怨李崇不识趣。见到情况不对。带着人离去便是。干吗还出手教训她。 那些郎君长宁只认识几个。其余的都是生面孔。便问:“他们是谁。” 她不问还好。一问。李崇更是一肚子的气。粗声喝道:“都是各地大姓之家送来科举的儿郎。就等着过几日进考场的。” 长宁一张脸乍红转绿。终于知道了害怕。自古文人最难缠。穷酸无赖。又爱多管闲事。而且胆子又大。一呼百应。聚众撒泼闹起来; 。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 今日之事。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她在欺凌宫婢。其实哪个权贵家里没点这种污糟事。但是人家都捂在家里。私下处置。明面上人人都是宽厚慈善的好主人。也是长宁不走运。偏偏给抓了个现行。她本来就素有跋扈的名声。这下定然更要抹黑一笔。都有些虱多不痒的架势了。 长宁倒是不觉得这些还没功名的文人能管着公主教训宫婢。但是这些话传到崔景钰的耳朵里。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女人总想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展现自己温柔善意的一面。即便是长宁。也宁愿自欺欺人。想让崔景钰永远认为她是个有些娇纵。但是不失纯真善良的女孩。 想到此。长宁气得甩马鞭。道:“三哥怎么把他们带过来了。就是想看我出丑吗。” 李崇气不打一处来。“谁知道你会做出这种丢脸的事。堂堂大周的公主。居然这么一副市井作派。你要是我嫡亲的妹子。我早拿鞭子抽你了。宫婢的命就不是命吗。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学得这么心狠手辣。” 长宁下了马。又恼又羞。“我也是打红了眼。哪里知道你们要来。” “我们不来。你怕就已经一棍子打下去了吧。”李崇往那头往了一眼。“那不是襄城姑婆家的云安郡君。还是我们的表妹呢。你反倒是爱捡硬柿子捏。回头就算御史不参你一本罔顾人命。襄城姑婆告进宫来。皇后和大家也都要罚你。” 长宁气得摔了球棍。叫道:“分明是刘氏自己冲过去的。” “上百双眼睛都看到你要打人。少狡辩。”李崇厉喝。同时还向忐忑地立在旁边的卫佳音投去阴冷的一瞥。吓得卫佳音浑身哆嗦。膝盖发软。 李崇虽是郡王。但依旧是长宁堂兄。管教妹子无可厚非。长宁也是外强中干。平日刁蛮。等真被训斥了。又不敢撕破脸和他吵闹。再说那些郎君们都看着呢。她堂堂公主当众撒泼。这名声可就真的不要了。 那头。刘玉锦已经扶着丹菲站了起来。姊妹两人劫后余生。相拥哭泣。孔华珍她们围了过去。轻声安慰着。也忍不住红了眼。 那些郎君们看着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护花之心熊熊燃烧。也纷纷走了过去。作揖问安。 丹菲还好。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而且早有心理准备。刘玉锦却是好不容易和姊妹重逢。却又遇到这么大变故。哭得止不住。竟然打起嗝来。 “刘女郎是惊住了。”郑女郎道。“快。快去倒杯水来。喝了就好。” 宫婢急忙倒了一杯冰镇的果露来。刘玉锦接过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众人静静看着她。过了片刻。又听嗝地一声响起。 刘玉锦满脸通红。对丹菲道:“这可……嗝……怎么办……嗝……呀。” 丹菲啼笑皆非。拍着她的背。“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先把气顺下来。” 刘玉锦偏偏是个急性子。越像顺气。却越顺不下来。一个嗝连着一个嗝。怎么都停不下来。倒是凝重悲伤的气氛被她这么一闹; 。反而轻松了不少。 刘玉锦哭丧着脸。突然一个灰糊糊、毛茸茸的东西猛地飞到她面前。她吓得一声惊叫。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丹菲眼疾手快。敏捷地一把将那东西抄在了手里。一看。不过是一只小麻雀。 鸟儿还是活的。被人抓了丢来丢去。很是不满。惊慌地喳喳叫着。啄了丹菲一口。拍着翅膀飞走了。 众女方才也都吓得不轻。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突然跑来一只鸟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玉锦拍着胸脯。“还以为是老鼠呢。真是吓死人……咦。我好了。” 众女身后传来一声笑:“这就叫以毒攻毒。” 女孩子们纷纷回头。就见一个高大健壮的郎君正冲她们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刘玉锦两眼一亮。叫道:“小表舅。” 小表舅。 丹菲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卢修远。她当然记得这个卢家十二郎。本以为是个过客。没想到他竟然又和刘玉锦牵扯在了一处。听这一声小表舅。叫得很是亲热。又充满了依赖。丹菲不禁又多看了卢修远两眼。 卢修远走过来朝众女施礼。“在下卢十二。方才还要谢谢诸位女郎照顾我外甥女。” 他生得矫健俊朗。举止又风流潇洒。女孩子们看着都有几分喜欢。见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余岁。却管刘玉锦称外甥女。众人都觉得好笑。然大姓之族中姻亲复杂。辈分上不分长幼的情况也不少。 仓促之中。刘玉锦也没法解释她和卢修远之间的纠葛。只简单对丹菲道:“他是我舅母的表弟。” 丹菲想的却是。这个卢修远虽然有些纨绔。却是知道关心刘玉锦。她不禁对卢修远多了几分好感。行礼也恭敬几分。 卢修远一直记得段五娘当年明媚如花、婉约娇柔的模样。哪里想短短两个月。佳人就已经如花一般凋零。真是看的心酸不已。难怪崔四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皇宫掖庭。果真是摧残人的地方。 卢修远一惜香怜玉。语气就柔和了许多。道:“段女郎无需多礼。你身上有伤。还是快去让太医看看吧。” 刘玉锦被提醒了。急忙扶着丹菲下去。丹菲却是轻轻推开了她。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也不好在宫里乱走动。” 刘玉锦的鼻子又是一酸。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舍不得松开手。 “让段女郎去吧。”卢修远过来轻拉了刘玉锦一下。低声道。“你缠着她。徒让她招惹公主不喜罢了。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低调不起眼些好。” 刘玉锦没有法子。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丹菲拖着伤痛的身子; 。行了一礼。被阿姿等人扶着。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人道:“郡王来了。” 丹菲不得不站住。又朝李崇跪了下去。磕头道谢。李崇那一箭是真的救了她们姊妹俩。丹菲这个头也磕得格外认真。 刘玉锦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张口就道:“谢表兄救命之恩。” 这话说得。活像方才长宁要杀了她们似的。 李崇啼笑皆非。长宁站在一旁。脸色黑如玄坛。 李崇低头看着跪在身前的女孩。见她身材削瘦羸弱。又一身污浊、蓬头垢面。看着不比市井里的乞儿好多少。李崇早记不清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段五娘的具体容貌。端看她现在这样。真想不通怎么值得崔景钰那小子牵肠挂肚。 “段……你起来吧。”李崇方想叫她女郎。又想起她如今是宫婢。当不起这个称呼了。“今日你受了惊。着人赏赐钱十贯。再请太医来给你看看伤。退下吧。” 李崇倒是出手大方。赏赐也实惠。丹菲谢了恩。又朝长宁站着的方向磕了头。这才站了起来。 长宁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道:“段娘子自从入了我的殿里。活儿没做多少。赏赐倒是拿得不少。日子应当比在洗衣所里好过许多了吧。” 公主所问。不得不答。丹菲低着头。轻声道:“在公主这里吃住优渥。又得赏赐。又可见贵人。这日子是奴在洗衣所里想也不敢想的。” 李崇一听。不禁哂然。偏偏长宁脑子愚笨。听不出丹菲话里含蓄的讽刺。还得意笑道:“满意就好。旁人问起来。也要这么说。免得有人在外面乱说闲话。讲我苛刻虐待你。” 丹菲圆滑答道:“奴不敢。公主放心。” 李崇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却是冲着长宁去的。 丹菲听得清楚。退下之际。微微抬起了头。看似不经意一般朝李崇望了过去。却不其余的和李崇的视线交汇在了一处。 丹菲没想到会被捕获住。心里一惊。急忙垂下头。匆匆离去了。 到是李崇被她的目光一扫。很是愣了一下。 看这小娘子这么年轻。却屡次经历变故。从鲜花锦绣的高堂跌入尘埃泥沼之中。遭人践踏。换作别的女孩子。不是惊慌哭泣。就是怒火中烧。这女孩一双黑沉沉的水剪双瞳却是静如古井一般。说不清她是极沉着稳重。还是已经心如死灰。 女孩子瘦弱狼狈。完全无姿色可言。可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竟然教李崇心悸了一瞬。 正怔怔之际。就听长宁抱怨道:“身为公主。训诫一个宫婢都要被人指责。我这公主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李崇气道:“宫人犯错。自有司正宣罚。便是在民间。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哪个亲自动手责打奴婢的。我看你真是被妒火烧糊了眼。竟然连公主的派头都不讲究了。今日谁同你说的拿她去挡球门的; 。”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宁立刻出卖了队友。扭头就朝卫佳音望过去。 卫佳音被李崇的目光吓得急忙往后缩。道:“我只是提议挡球门而已……打马球总有个磕磕碰碰。断腿断手的都有。更何况她只是跌了几跤。” 李崇越听越气。不过卫佳音是臣工之女。李崇管不到她身上。只得对着马尚宫道:“公主单纯。识人方面有所不清。尚宫见多识广、阅历深厚。平日多提点公主一下。不要教她被奸佞小人哄了去。做下类似今日这样败坏名誉之事。” 马尚宫早就厌恶卫佳音。当即大声应了下来。 卫佳音面色几转。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心道我就快入驻东宫之人。在你眼里竟然只是个奸佞小人。你且等着。待我做了太子妃嫔。日后再做了后妃。有的是手段收拾你这么一个没有实权的郡王。 李崇哪里在乎卫佳音区区一个女子如何想。扭头就走。丢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这场马球是再赛不下去了。长宁扫兴回宫。众女也只有散去。卢修远则送刘玉锦回公主府。 出了宫。刘玉锦问卢修远道:“今日你们来得好巧。再晚一点。我怕长宁真的要把我们姐妹俩打杀了。” 卢修远笑道:“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才赶过去的。不然谁会知道公主在球场里那般糟践人。” 刘玉锦瞪大了眼。“谁。谁叫你们去的。” 卢修远朝她挤了挤眼睛。“你猜呀。” 刘玉锦哪里是爱动脑筋之人。当即气鼓鼓道:“卢十二。你说还是不说。” “哟。不叫我小表舅了。” 刘玉锦嘟嘴。认真道:“是外祖母和舅母都要我叫你小表舅的。说不可乱了辈分。” 一抹晦涩之色从卢修远眼里掠过。他苦笑了一下。道:“你可愿意我做你小表舅。” “这没什么不好的。”刘玉锦笑嘻嘻道。“我刘家亲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如今我每多一个亲人。都好开心。” “真是没心眼。”卢修远摇头。呢喃道。“生在刘家那样的乡绅人家就罢了。怎么偏偏又进了公主府。也不知我当初做得对不对……” “你说什么。”刘玉锦探头。“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拜托你们来救人的。谁这么广大神通。大明宫里的事他都清楚。” “你这丫头呀。”卢修远苦笑。“就冲你这几句话。我就不能告诉你。不然对方不落个窥探天家的罪。那可是按谋逆论处呢。” 刘玉锦吐舌头。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好吧。我不问了。反正我是傻子。我也不介意你们当我是傻子。总之替我谢他就好。” 说罢; 。垂头丧气地缩回车里去了。卢修远骑在马上。低头望着晃动的车帘。笑得充满宠溺之意。 李崇领着那些大姓家的郎君回延英殿向圣人复命。诸位郎君心里也有数。当着圣上的面。只言不提清思殿的事。不过在场的人那么多。这事如何瞒得住。传遍长安也不过两、三日的事。 所以李崇出了宫。换了一身便装。轻骑熟路地去了崔府。 段老夫人过世。崔家全家都要守孝。又因朝势复杂。烦心事诸多。崔氏夫妇干脆借此机会离开了长安。去乡下庄子里住着。崔景钰因为要秋闱。所以独自留在家中读书。 李崇自幼就常来崔府。已经是熟门熟路。不用官家领路。就自己走到了东院的听竹轩。 崔景钰穿着件宽松的象牙色白衫。靠坐在窗前。正在看书。说是为了几日之后的考试苦读。其实看他神态也有些漫不经心。 见了李崇来了。崔景钰惊讶皱眉。放下书本站起来相迎。 “郡王亲临。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崇也不同他绕弯子。简短道:“今日陪同几位翰林和学子面圣。有内侍告诉我说长宁在清思殿打马球。正刁难你表妹段氏。我赶过去的时候。她正被当成球门打。” 崔景钰站着。俊秀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却是有一股狠戾之气浮现眼中。他素来冷峻。却也优雅斯文。这种阴狠的神色让他霎时变了一个人。 只这也是昙花一现。转瞬就隐去了。崔景钰又恢复了他稳重肃穆的一面。 李崇明眼看着。道:“她伤的不重。只是被马球打了。并没见血。况且云安郡君一直护着她。我又去得及时。我已厚赏了她。且叫太医去给她看伤了。” 崔景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松了牙关。一揖到底。道:“多谢郡王照拂段氏。” 这般生疏客气。让李崇很是不习惯。却又无可奈何。 “我也不过举手之劳。那内侍是你的人。是他及时来通报的。”李崇道。“我也不便过多干涉宫中的事。此次已是极限。长宁若要是再刁难她。你打算怎么办。” 崔景钰低垂眼帘。浓长的睫毛犹如一道帘子。遮去了他内心心思。 “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长宁至少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去刁难她。只要长宁自顾不暇。五娘自然会安然无恙。” 李崇讥笑道:“让她自顾不暇。那就嫁人好了。或者……”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者。我娶妻。”崔景钰道。・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弄巧成拙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李崇微微惊讶。抬头望过去。可惜崔景钰依旧低眼看着手里的书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派头。 两人友情的裂痕已是无法修补。但是至少还维持着盟友的平和友善。李崇有些无奈。但是如果要他重新来一次。他依旧会为了保护李碧苒而选择牺牲段家。 “你打算娶妻。” “我总要娶妻的; 。不是么。”崔景钰终于抬眼。淡淡道。“守外祖母的孝。可以科举议亲。等孝期过后再放定成亲。若无意外。我应该也能中个进士。到时候求个外放。带着妻子上任。过个八年、十年再回来。长宁总该已经放下了。” “话是如此。”李崇道。“你可有人选了。” “略有几个。”崔景钰道。平和冷静的口吻。完全不像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倒像是在讨论与己无关的旁人。“不过婚姻大事。还是听父母安排。我只求对方娴雅聪慧。不是那等无知又娇纵的娘子便好。” 说白了。只要比长宁知礼贤惠一些。他都能接受。 李崇听了。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崔中丞课子甚严。家中两个儿子都是按照最标准的儒家弟子教育。礼乐射御书数皆出众。次子崔景钰因生得最好。又聪明凌厉。幼时极得老侯爷和大长公主宠爱。险些把性子都娇惯坏了。崔中丞只得亲自教子。不免又矫枉过正了点。不知不觉就把儿子养成如今这个冷清老成的样子。 早些时候还好。毕竟是少年人。性子也还有些轻快跳脱。同友人在一起。也能恣意说笑。今年经历了段家抄家、李崇背叛一事后。整个人变得愈发肃穆沉静。七情六欲全都收敛了起来。越发教人看不透了。 李崇想劝崔景钰几句。又无话可说。毕竟他自己的婚姻也是长安城百姓口中的一个笑话。 他心上人远嫁。被强迫着娶了皇后的侄女。结果王妃善妒跋扈。闹得家宅不宁。成婚多年。膝下只得一子。儿子还被韦氏养得怯懦娇气。像个小姑娘似的。这样的儿子。将来能成什么大气。 自己都如此。又有什么立场来同情崔景钰。 婢子轻手轻脚地进来上了饮品点心。又往香熏笼里加了几根驱蚊虫的香条。才轻轻退了出去。 听竹轩遍植翠竹。夏季此处极其凉爽幽静。清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听着仿若细雨之声。仔细听。林中似乎还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轻轻飘来。又淡淡隐去。仿佛一个梦。 一个李崇自己也多年都没有重温过的梦。 “阿苒她……听说瓦茨大汗囚禁了她。”李崇低声道。“张将军本想先将她救出的。却是没成功。” 崔景钰略想了一下。明白李崇口中的阿苒。就是和亲瓦茨的宜国公主。李崇和宜国公主的旧事。世人皆知。崔景钰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就是因为这个公主。才连累段家。害得五娘在宫中受苦。所以崔景钰对这个女人本能地有些厌恶。 “郡王耐心等待吧。”崔景钰冷冷道。“攻下瓦茨。是志在必得之事。宜国公主早晚都会回来。她好歹是圣上亲封的公主。不论在哪里。都不会受委屈的。” 李崇端着茶盏。抿嘴一笑。眉眼弯弯。哪里听不出来崔景钰话里的怨怼。 “景钰。此事与她无关。决定是我做的。你的怨怒。都该由我来承担。” “郡王想多了。”崔景钰淡淡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去刁难欺凌一个女子; 。” 李崇又被刺了一下。啼笑皆非。“景钰。你对段氏之心。可度我待阿苒之心。” 崔景钰挑眉道:“郡王想多了。我同段氏。并无儿女之情。” 李崇笑笑。不再多说。将杯中果茶一饮而尽。 崔景钰说的没错。长宁果真被皇后训斥了一番。禁了足。其实。虐待宫婢倒没什么。关键是长宁还欺凌了有封号诰命的女郎。还叫一群官家女郎和文人看见了。这就实在太有失天家体统了。 皇家贵族的流言蜚语总是压不住的。不出两日。满京城都传着这事。而且越穿越夸张。说长宁当着众书生的面鞭挞宫婢。责打了云安郡君。还说要将她们挖心掏肝、炮烙焚尸……到了后来。还有酒肆说书人把这事断章取义地编成了段子。传遍了大江南北。 长宁的名声本就不好。如今更是抹黑了个彻底。只是长宁以前也没少惹事。却唯独此事被渲染得特别轰动。若说幕后没有人推手。谁信。只是韦家得罪的人太多。无从查找起罢了。 长宁被禁足在自己殿里罚抄清心咒。马尚宫守着她。她又不能作假。真是抄得心力憔悴。真有几分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 马尚宫见她松动了。便抓紧时间教育道:“公主是堂堂天家女。岂能由着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卫女郎说风就是雨。公主信之前也该好好想一想她的话是否可信。做了有什么后果。你看现在。明明是她出的主意。遭骂名的却是公主您。公主就不觉得憋屈。” 长宁一想。果真如此。心里便从此对卫佳音有了芥蒂。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丹菲这次伤的不算重。只是身上跌打出来的印子次日就转成了青紫。被她的白皮肤一衬。看着触目惊心。女史也不好见她顶着一身伤去殿上伺候。便干脆叫她去厨房打几日下手。 伺候一个公主的厨房能有多少事做。所以丹菲很是清闲。且不用去殿上看长宁阴阳怪气的脸色。反而觉得日子好过了许多。 殿中宫婢们私下也对那日的事议论纷纷。阿姿大概是得了同事们的怂恿。过来找丹菲攀谈。问道:“阿江同那崔四郎。真是感情极好的表兄妹。” 丹菲缝着鞋垫。头也不抬。道:“统共见面的次数五根指头都数得过来。能亲厚到哪里去。我自幼在蕲州长大。今年四月才回的长安呢。也不知道谁乱嚼舌头。造谣生事。我倒没啥。反正是个贱婢。倒是累得四郎说不得好亲。不知那人打得什么心思。” 阿姿惊讶:“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名堂。” “你仔细想想。不是么。”丹菲咬断了线头。看向阿姿。“崔氏可是关中大族。四郎的表妹。没有一千。怕也有八百的。光是我们段家。女孩子就有七、八个。怎么偏偏挑中我。就算不看我是一个罪臣之女。奴籍之人。光是中表不婚这一说。我同四郎就无可能。传出去说崔四郎和一个奴籍表妹私相授受。哪个大姓家的好女会愿嫁他。他说不到好亲。怕不知道要便宜了谁呢。” 阿姿听了一肚子消息; 。转头跑回去同那些个等着她的宫婢们说了。众人都恍然大悟。 “我说怎么传得这么没头没尾的。原来是有人拿阿江做文章。” “想是那女子自己得不到崔四郎。便要搞坏他名声。教别人也得不到他。” “嘘……”一个女史急忙打收拾。“当心牵连到殿里那位。” “怎么可能。”阿姿道。“公主分明是被人算计。拿来做了靶子。” 众人议论纷纷。也没留意一个小宫婢溜出了屋子。 殿里。长宁勃然大怒。把一整套三彩薄瓷茶具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马尚宫也不拦着她。任由她发泄。地上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婢。其中一人就是先前同阿姿她们在一起议论流言的宫婢。 “好她个卫佳音。竟然玩得这么一手祸水东引。我说她怎么平白无故来告诉我段氏同四郎有染。原来这是她布的局。难道她也对四郎……” 另外一个宫婢俯身道:“奴也去打听到了。崔四郎逗留北地寻找舅家人时。救下了卫女郎。千里护送她回京。原本卫家人想借此说亲事。崔家却是婉拒了。” 长宁惊愕:“不是说是卫佳音恰恰启程回京探亲。才刚好避过祸事的。” “那应该是卫家人编造的借口罢了。”马尚宫道。“毕竟一个黄花闺女。在战乱时走失过。就算寻回来了。名节上也有些不好说的。” “那她竟然还敢竞选东宫妃。”长宁更加愤怒。“卫家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罔上。将个残花败柳的贱人送进宫来。” “也未必就真的不清白了。”马尚宫说。“所以此事没证据前。公主还是不要闹出来的好。况且这卫女郎有手腕又有心计。将太子殿下收拾得服帖。太子未必会信你的话。” “阿娘总是会信的。我要告诉阿娘去。” “公主当皇后不知道。”马尚宫笑道。“皇后自然不会看着太子吃亏的。公主等着看就好。” 于是长宁的一腔怒火夹杂着妒火向卫佳音倾泻了去。把丹菲丢在了一边。整天盘算着如何报复回去。 丹菲凭着一身伤。换回了宁静。也觉得很是值得。她在厨房里帮了十来天的忙。天天好吃好喝的。倒还稍微长胖了些。刘玉锦后来托人给她送来了补品药材和几十贯钱。丹菲分了一半给了八娘和姚氏。还散了好些钱给身边同事。换了个“大方和善”的好名声。 至于崔景钰。大概真的闭门守孝。不问世事。丹菲一直没听他有什么动静。 过了十来日。秋闱终于开考。科举三年一次。每次都盛况空前。倒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今年崔景钰下场。长宁便有些魂不守舍。因为被禁足。不能要去慈恩寺烧香祈愿。长宁只好把大明宫里的明德寺、护国天王寺挨个摆了个遍。这份心意确实有些感人。只可惜多数时候。却是用错了地方。 会试过后。就是等着放榜。崔景钰要守孝; 。名正言顺不用去结交其他学子。收拾了东西离开长安。到郊区别庄上侍奉父母去了。 长宁派人想去打听阅卷。被圣上骂了回来。又派人去询问崔景钰。却扑了个空。她本来又要发脾气。马尚宫劝她道:“公主在佛前许愿发誓过。应当戒骄戒躁。心平气和。虔诚祈祷才是。怒火伤肝。失了和气。菩萨怕也不保佑。” 长宁被哄住。只得耐着性子忍着。这期间。韦皇后把襄城大长公主一家子请进了宫来。吃了一顿家宴。叫上长宁作陪。也算是和郭家言和。孩子闹矛盾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长宁名声臭了。也已经受了罚。于是大长公主就将此事一笔勾销。和韦后见了面依旧亲亲热热。 只是长宁和刘玉锦互相看不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顺眼。这下是连样子也懒得装了。宴席上两人都不苟言笑。刘玉锦谨记着舅母叮嘱自己的话。自己寻长宁晦气。长宁就会报复在丹菲身上。所以她也只好忍着。 长宁见她龟缩。乐得讥讽道:“云安马球打得那么好。不如就进我的长宁队吧。这次我顶不叫你去守门。” 刘玉锦气得面色紫涨。却被舅母郭侯文夫人拉着。不让她反驳。 韦皇后只好出来打圆场。责备女儿道:“就你爱胡闹。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表妹。” 家宴完。出宫回家的路上。刘玉锦气鼓鼓地在牛车里抱怨着:“真没见过这么跋扈恶毒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外祖母可是她姑祖母。她也敢欺上头来。哪里有半点对长辈的尊敬。” 襄城大长公主也一肚子火。安乐公主虽然也跋扈骄奢。但对宗亲大臣们该有的尊敬都不会少。唯独这个长宁。被韦后惯得已经不像个样子。真把皇家掩面扫地。 襄城道:“她若再叫你进她的球队。我会帮你推了。你性子也冲。少同她接触的好。至于那段氏。我们尽量照顾就是。不可再为了她同长宁起冲突了。到底她是公主。你只是个郡君。” 刘玉锦委屈道:“儿知道了。” 众人熬了又熬。终于熬到放榜那日。 长宁一大早就去给韦皇后请安。被留下来用早膳食。长宁哪里坐得住。一顿饭吃得丢三落四的。看得韦皇后连声叹气。 现在这样。将来婚配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这时。出去打听消息的女史回来了。一脸喜庆地磕头道:“崔家四郎中一甲二十六名。” 这下不说长宁。连韦皇后都大吃一惊。“竟然考得这么好。” “那是当然。”长宁欢喜得跳起来。“我的四郎没有哪点不好。他怎么能不好。” 说罢。就兴高采烈地叫人准备贺礼。送去崔府。完了还觉得不够。又赶紧叫人磨墨。裁了梅花撒金笺。亲手写了一封贺词。随礼物一同送去。还反复叮嘱一定要送到崔景钰本人手中; 还是马尚宫看不过去。道:“崔家还在孝期。公主的礼怕是要变动一下。免得犯了忌讳。” 韦皇后心里一动。问:“崔家何时出孝。” “算起来只有半个月了。” 韦皇后坐着沉思不语。 因为崔家拒绝的态度太明确。她本来已经打消了招崔景钰为驸马的念头。毕竟长宁自己一头热。若男方没心。婚后冷落妻子。吃苦的还不是自己的女儿。 但是如今看崔景钰竟然如此有出息。韦后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王公簪缨之家的子弟众多。大部分都袭荫入仕。鲜少有自己考功名的。况且也没几个能考上。可这崔景钰却显然有真才实学。平日见着也是个老成稳重之人。没有那些公侯子弟们的坏习惯。只是这样有抱负的好儿郎尚了公主。就此无缘仕途。实在有些可惜。但是看着长宁那股欢喜劲儿。韦皇后就又释然了。 哪个父母不偏心自己的儿女。若是能让长宁快乐。便是强诏崔景钰国婚又如何。 韦皇后打定了主意。暂时也不打算告诉长宁。只是去找圣上商量。 圣上一听就觉得心疼。道:“天下好儿郎那么多。何苦找个不情愿的人做女婿。崔家这孩子还是魏国大长公主之孙呢。这个姑母可比襄城要难应付多了。” “亲上家亲。不是正好。”韦皇后道。“不论嫁了哪个旁人。长宁都不甘心的。她实在拖不得了。妾想趁着选太子妃。把她的婚事也定了。” “不妥。不妥。”圣上连连摇头。“此子甚有抱负。怎么会甘心做驸马。况且崔郎性子实在有些清冷。长宁真和他过日子。怕会受不了。到时候后悔可才麻烦。” 韦皇后不悦。“做了驸马。就要全心侍奉公主。哪里能让他欺负到长宁头上来。还有没有尊卑之别了。” 圣上劝道:“不情不愿。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怨。” “我们乃是天家。何惧他区区崔氏。” 韦皇后见劝不动圣上。也不在乎。心里已经决定了等梨园球赛的时候。先斩后奏。把这事敲死。 三日之后。宣政殿殿试。圣上出题考了一通后。点出了三甲。一位杨姓旁枝的郎君文采出众。政见新颖。人又果敢大胆。甚得圣人喜欢。钦点为了状元。另外一位姓赵的江苏乡绅子弟精通庶务。文章写得典雅朴实。点为了榜眼。 丹菲放下手里做了大半的鞋。抬起了头。脸上写满诧异和惊奇。 “什么。你说什么。” “探花郎。”阿姿手舞足蹈。“你那表兄崔四郎。被圣人点做了探花郎呀。”・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怒极必反 转眼。夏日的暑气已经被凉爽的秋风吹散。明艳艳的天空霎时变得清爽如洗。云也清淡而飘渺。宛如浮动的轻纱。日间虽然依旧燥热。可是早晚已经渐渐转凉。宫婢们都将单被添了夹层。宫人们纷纷换上了黄櫨色的新衣衫。发间别着早菊。整个大明宫都笼罩在隐隐飘着桂花淡香的风中。 殿试过后。新出炉的新科进士们便成了各家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上半年经历了废太子一事。政局动荡。许多人家都不敢仓促给儿女订婚。如今太子就要选妃。几个及笄的公主也该嫁人。城中公侯官宦之家也终于重新站队完毕。开始联姻结亲。 梨园的马球赛就在这样一个欢庆的日子里举行。全长安六品以上京官以及诸世家都在邀请之列。盛况空前。排队进入大明宫的车马已如长龙。只见华族们鲜衣怒马。城下冠盖云集。满长安的百姓都走出家门。聚在街边打量着这一辆辆华丽的牛车。打量着那些骑在骏马上的郎君们。目送着他们向大明宫而去。进入那个象征着世间一切最繁华、最富丽。犹如天宫一般存在之地。 大明宫也迎來了许久未见的热闹。 名媛仕女们身着云裳华裙。头戴璀璨珠玉。发间插着栩栩如生的绢花牡丹。手执象牙扇。笑语嫣然地结伴徜徉在太液池游廊之下。朱衣玉冠的翩翩郎君们眉眼含笑地跟随着佳人们的脚步。吟诗作词助兴。费尽心思來博得佳丽们一笑。今日之后。还不知道多少姻缘就此结下。 锣鼓声响。声乐大作。球场上的厮杀拉开帷幕。西域骏马奔腾嘶鸣。英姿飒爽的男儿挥汗如雨。场面火热得犹如滚油里倒下一瓢凉水般。火辣辣的激情从球场里溅射到看台上。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如痴如狂。 丹菲作为司茶宫婢。自然跟着长宁來了。但是长宁很快就撇下她们这些宫婢。带着几个女郎站到围栏边。丹菲则被悄悄溜过來的刘玉锦拉走了。姊妹俩寻了一个不起眼的、却又能将球场一览无遗的角落; 。一边说些近况。一边看球。 不仅仅是长宁。在场的名媛贵妇们。大都已经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场上激烈的赛事中。更何况深处宫中。难得见到男子的宫婢们。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叫闹。挥舞着手中的手绢。她们忘乎所以。反而当丹菲可以镇定而悠然地仔细打量自己想看的人。 崔景钰是在场中马球队中的一员。照理说。他还有孝在身。科举尚可。却不能娱乐。但是作为探花郎。圣上亲点。要他和状元、榜眼一起下场赛球。他也不好拒绝。 乍一看。他瘦了不少。腰带束着他劲瘦的腰身。愈发显得手足修长。姿仪俊美。所以当崔景钰穿着墨青骑装。跨在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上出场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一阵阵呼声几乎快把遮荫的凉棚掀翻。 卢修远跟在崔景钰身后上的场。听着呼声震耳。忙不迭笑吟吟地朝看台上的佳丽们挥手。沒想女郎们哪个理他。只顾着朝崔景钰挥舞手帕。连声叫“崔郎”。 卢修远扫兴。扭头看崔景钰。对方却是面色冷峻淡漠。一副置身事外、充耳不闻的神态。自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里的球杖。可偏偏他越冷淡。女郎们反而越热情。一个个都恨不得扑上來以身相许的架势。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们也不大受礼教束缚。可华族贵女如此失态的场景。却是少见。 卢修远啧啧摇头。只道天下女子也和男子差不多。都只爱好颜色。却看不到这个小子是个面冷心也冷的家伙。正腹诽着。忽然听到一片“崔郎”声中。夹杂着几声清脆的“小表舅”。 卢修远一个机灵。循声望过去。就见刘玉锦站在高处的角落。朝他喜笑颜开地招着手。少女穿着杏红罗裙。发间别着一朵粉茶花。清爽俏丽。一下就将旁边浓妆艳抹的女郎们压了下去。 “小表舅。”刘玉锦见卢修远望到他。使劲摇了摇手。“你可别一个球都打不进哟。” “去。少灭自己人的士气。”卢修远笑骂。“你表舅我厉害着呢。今天就进十个八个球让你开开眼界。” 刘玉锦朝他吐舌头。站在旁边的丹菲也跟着笑了。 “段女郎也在呀。”卢修远朝丹菲略欠身。 崔景钰猛地停下手上的活。急不可耐地抬头望了过去。 丹菲就站在刘玉锦身后。穿着统一的宫婢衣裙。朴素淡雅。发髻上只插了他送的那只银扁簪。她依旧清瘦羸弱。仿佛一阵风都会把她卷走似的。秋日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让她玉雪一般洁白的面孔近乎透明。 只是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少女的眼神却依旧那么清晰。那双黑沉沉的。犹如黑玉琢磨出來的双眸里。闪动着坚毅稳重的光彩。沒有哀怨。沒有沮丧。她从容平和地站在那里。尽管身份卑微如尘埃。却又那么高贵庄重。仿佛沒有什么事能够惊扰到她。 遥遥的。丹菲朝崔景钰欠了欠身。她的礼仪一贯学得很好。动作幅度虽小。却如行云流水般优雅。脸上还挂着淡而暖融融的笑意。就好比这初秋明媚的阳光一般。 卢修远望见了。; ------------ 掷玉相救 卫佳音被她们俩又掐又踹。疼得浑身冒汗。堵着的嘴里呜呜作响。脖子额头青筋曝露。她怎么都沒想到丹菲竟然会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皇宫里殴打官家女郎。顿时又恼怒又畏惧。眼泪一串串留下來。 丹菲揍够了。歇了口气。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一把提起來。拔出簪子比在她的脸上。冷笑道:“你不就凭借这张脸勾引的太子。才这么嚣张么。信不信我这就划伤了你的脸。毁了你的容。你觉得太子还会再要你。” 卫佳音这才真的害怕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曹丹菲豁出去毁了自己的容貌。曹丹菲不过赔上一条贱命。沒准还有崔家保她不死。而自己却是全完了。 卫佳音吓得嚎啕大哭。只因嘴巴被堵着。只有眼泪鼻涕横流。把脸上的妆全弄花了。她拼命摇头。浑身都哆嗦。 刘玉锦看得大爽。道:“阿菲。就算不划她的脸。也得在她身上戳几个窟窿。” 丹菲却慢悠悠地收起了簪子。将卫佳音丢在了地上。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地上。犹如一条虫一般的卫佳音。道:“你虽然歹毒自私。却沒伤过人命。我要是毁你的容。倒是我造孽了。不过你三番五次寻我麻烦。辱骂段氏先人。这罪不能饶。今日不给你个教训。怕你以后还这么口不择言。给自己惹祸。” 说罢。突然抬脚将恭桶踢翻。桶里盛着的草木香灰洒了卫佳音一身。 卫佳音拼命挣扎。竟然给她把手挣脱了。她飞快地抽出塞在嘴里的帕子。跳起來就朝着丹菲脸上啪地扇了一耳光。 丹菲却不躲。硬生生挨下了。惹得刘玉锦惊呼了一声。 卫佳音自己也吓了一跳。怕再被丹菲打。赶紧朝门口扑过去。 丹菲忽然伸出脚一绊。卫佳音啊地惊叫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女郎。女郎你怎么了。”丹菲突然惊慌失措地尖声叫起來。“女郎你沒事吧。快來人呀。” 刘玉锦瞬间心领神会。也跟着大叫:“哎呀。卫女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卫佳音吃力地抬起头; 。鼻子里两道鲜血流了下來。浑身上下沒有一处不疼的。爬都爬不起來。她犹不自知。一把推开來扶她的丹菲。嘶声道:“我不会放过你。我要你死。” “女郎。你这是怎么了。”丹菲惊讶得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呢。” 守在外面的两个婢子听到呼声。冲了进來。看到卫佳音一脸鲜血的模样。顿时惊得大叫。 刘玉锦一脸痛心疾首样。跺脚道:“卫女郎也太心急了。如个厕都要跌跤。” 卫佳音差点气得沒一口血吐出來。卫家的婢女大呼小叫地过來扶她。结果也挨了她一记耳光。 “叫什么叫。生怕别人不知道。” 丹菲还真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提高了嗓音大声嚷嚷:“哎呀不好了。卫女郎在更衣室里跌倒了。流了一地的血呀。快來人呀。” 刘玉锦福至心灵。也跟着扯着嗓子叫唤:“快。快去请太医。卫女郎。你要坚持住。可千万不要死呀。” 你才要死了呢。卫佳音气得发疯。偏偏刚才那一下摔得极疼。脚踝也扭伤了。半晌都爬不起來。 丹菲和刘玉锦这么一嚷嚷。外面路过的内侍和宫人纷纷奔了过來。见状都大惊失色。七八双手伸了过來。终于把卫佳音扶了起來。忙不迭送去医治。 卫佳音这才找回一些底气。指着丹菲大叫道:“是她打的我。是这贱婢打的我。” 宫人们皆一惊。丹菲却是倒退了半步。霎时露出惊恐又委屈的模样。眼圈一红。泪水滚落了下來。身子抖得犹如风中落叶一般。 “女郎……女郎你怎么能这么说。奴……奴什么都沒做呀……”她声音颤抖虚弱。满是难以置信的悲愤。 刘玉锦也不失时机地叫起來:“卫女郎是恼羞成怒了。自己跌个跤。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随意冤枉宫婢呢。” 卫佳音这才发觉情形对自己不妙。唯一能作证的刘玉锦可是绝对不会偏帮着自己的。她刚被暴打一番。怒火攻心。就有些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就是她打我。还绊倒我。快将这个贱婢抓起來杖毙。” 旁边一个内监主事和一个女掌听了不免不喜。别说宫中规矩沒有轻易杖毙宫人的。就算要责罚宫婢。也不是她一个官家女郎说了算的。來大明宫做客。却是喊打喊杀的。置天家颜面于何处。 那女掌便道:“女郎若是受了委屈。可请皇后做主。” 丹菲抹着泪跪了下來。对女掌道:“奴冤枉。还请娘子将云安郡君一同请去。给奴做个证。” 卫佳音怒吼:“刘玉锦也打了我。怎么作证。” “卫女郎疯魔了吗。”刘玉锦当仁不让地站出來。道:“不过摔了一跤。怎么觉得天下人都要害你似的。既然我也被指了罪。那就更要去皇后面前辩解一番了。” “你们两人分明一丘之貉。”卫佳音破口大骂。; ------------ 天赐良缘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不待韦皇后开口。长宁就跳出来维护心上人; 。道:“明明是太子胡乱砍人。真没体统。四郎阻止的好。” 泰平也微微笑道:“景钰。你做得对。” “多管闲事。”太子怒道。“母亲。将这贱婢赐予儿。让儿来处置。” 长宁大怒。“我的宫婢。你休想动手。” “她打了阿音。她就该死。” “住口。”韦皇后勃然大怒。“还不快把太子扶下去。送回东宫。” 几个孔武有力的内侍急忙把太子架了起来。匆匆拉出殿去。太子犹自不甘心地嚷嚷。声音逐渐远去。 韦皇后长长松了口气。恢复了端庄仪态。才温和道:“崔郎快起来吧。多亏了你出手及时。不然这事又要闹得无法收拾了。” 就算要打杀宫婢。也该私下处置。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动刀砍人。这是太子还是土匪。 崔景钰谢了恩。起身之际。目光无意般从跪在旁边的丹菲的脸上扫过。 针扎般麻麻的感觉泛开。丹菲只觉得像是饮了一杯酸甜爽口的梅子茶一般。堵塞在胸口的一团郁结瞬间就被压制了下去。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拜太子一闹。韦皇后对丹菲的厌弃一股脑转移到了卫家人身上。她阴阳怪气地朝卫氏母女一笑。道:“卫家二娘口才定是极好的。太子平素最温和敦厚之人。都能别你三言两语说动得拔刀砍人。若是生做男儿。倒可去当个御史。做个名垂千古的铮铮谏臣。辅佐帝王开创盛世呢。” 这话可不是夸奖。就差明说卫佳音谣言蛊惑太子了。卫夫人满头大汗。赶紧带着两个女儿跪了下来。卫佳音还想申辩。被姐姐狠狠拧了一把。她只好委委屈屈地抹眼泪。 可惜韦皇后不是太子。不会惜香怜玉。她越看卫佳音这一副狐媚作态。就越发厌恶。只当着众命妇的面。也不好明着斥责。便道:“二娘既然受了伤。就随母亲回家歇息吧。”然后叫宫婢赏赐了卫佳音一些药材压惊。 卫佳音吃了一肚子的气和惊吓。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前经过崔景钰身边。想到若他没有出手阻拦。太子已经砍死了曹丹菲了。她后悔得紧。便忍不住狠狠瞪了崔景钰一眼。 偏偏长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崔景钰。见卫佳音竟然朝他丢媚眼。顿时打翻了醋坛子。 崔景钰背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水。对这几道目光视若无睹。 轮到处置罪魁祸首段氏宫婢时。韦皇后已经没有什么兴致了。只挥手让长宁把她带下去自己处置。至于刘玉锦。无功无过。也让她舅母郭侯夫人给带下去了。 长宁如今一腔怒火全朝着卫佳音而去。看着丹菲反而顺眼了几分。出了殿后。长宁随手拔下头上一支镶碧玺的华胜。赏赐给了丹菲。道:“今日你受冤屈了。我都知道。只是太子怕是记恨了你。日后你自己当心些。” 丹菲也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没事就不出仙居殿的院门。太子不至于闯进姐姐的宫殿里来打杀宫婢。 马球赛还没结束; 。韦皇后又起驾返回球场。泰平长公主和一干命妇也随之前往。长宁还想抓着崔景钰说几句话。却是被韦皇后拎走了。 丹菲得了恩赐可以先回去休息。又因宫人在宫里不得独自行动。便同阿姿两人结伴回仙居殿。 两人走到望仙台。正要走上太液池的游廊。阿姿忽然道:“遭了。我先前把一个银壶落在茶水室里了。还没告知他人呢。万一待会儿她们遗漏了可麻烦。” 丹菲道:“那我陪你回去。” 阿姿笑道:“来回不过一刻的路。你回去要是撞见太子。他又要砍你怎么办。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阿姿匆匆走了。丹菲走上了游廊。坐在临湖那一面的栏椅上。倚栏眺望湖光山色。 人们都集中在了梨园。太液池这边反而显得清幽安静。凉爽的秋风从湖面掠来。吹得残荷与莲蓬纷纷低腰。几只红嘴翠鸟欢快地鸣叫着。在菊花丛中跳跃。 丹菲看着那饱满的莲蓬。心有些痒痒的。便跪在栏椅上。探出身子想去摘。指间就要碰到莲蓬之际。忽然一阵风来。把莲蓬吹偏了几分。丹菲还像再去抓。胳膊冷不丁被人住住。整个人被拽了回去。 崔景钰握着女孩细瘦的胳膊。面色阴晴不定。眉头紧锁着。低声道:“当心落水。荷下淤泥深。反而不容易立足。” 丹菲哦了一声。呆呆地望着崔景钰。刚被这人救了一命。她倒不好像以往一样摆架子了。 崔景钰顿了顿。这才松开了手。后退半步。同她拉开了距离。 丹菲淡淡笑了一下:“方才多谢你。” 崔景钰沉默了片刻。道:“你太冒险了。” 丹菲撇了撇嘴。有些气愤。“她辱骂段刺史和段家大郎。” 崔景钰眉头锁得更紧。 “她若是辱骂我。我还可以忍。她却不能辱骂这两位。段家父子为国捐躯。死后还蒙不白之冤。我既然顶着段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氏女的名头。就不能见先人名声受辱。尤其是段义云。还于她有救命之恩呢。这女人是非不分、冷酷自私。我揍她已是客气。” 崔景钰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丹菲。女孩洁白细腻的面颊上印着一个通红的五指印。双眼被泪水浸过。眸子黑亮如润在泉水中的墨玉。里面那种在方才打动了贵妇们的彷徨与无措却是无迹可寻。取而代之的则是如火焰般燃烧着的怒意。和坚定不移的决心。 在这个女孩瘦弱的身躯里。蕴藏着一个强大而火热的灵魂。有了这个支撑。她刚强却不失柔韧。不论地位尊荣还是卑微。她都安之若素。这才是华族风范中提倡的从容大气。是一个小女子的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崔景钰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这份坚毅的神采; 。他不禁为之有些目眩神疑。心情控制不住地起伏。女孩脸颊上那个掌印又是那么醒目。让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摸一下。幸而手一动。便克制住了。 丹菲完全没察觉。还沉浸在愤慨之中。碎碎念着:“便是段宁江。当初也待她极好。逃跑的时候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她就这样报答段家的恩情。如此薄情寡恩、歹毒阴险之人。就不信她不会有报应。” 崔景钰手握成拳。声音却是不自觉地放柔和了许多。道:“你不用担心了。她伤害不到你的。我会保护你。” 可惜丹菲全然察觉不出这份柔情。还当崔景钰责备自己。叹气道:“你放心。我以后会避开她。不再和她起冲突了。毕竟我可以揍她。却不能揍太子不是。” 崔景钰回想起卫佳音脸上的伤。嘴角不禁浮起浅笑。“没想到你会真下手。” “那你以为如何。”丹菲得意地扬起嘴角。“我是猎户之女。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进山打猎凭的是身手。而不是口舌。我同她吵上一万句。她还不是照样想骂就骂。倒不如把她揍得满地找牙。还没有哪个人不记打的。吃了疼。下次开口前就会三思了。” 崔景钰眼里笑意更浓。“那你揍得可爽快。” 丹菲扑哧一笑。“若不是想着伤太多了不好糊弄过去。她今日根本就没法用双脚走着离开。” 崔景钰终于破功。低头笑起来。又觉得不妥。咳了一声才收敛住。 崔景钰这一笑。倒还真有几分冰雪消融、万物回春的惊艳。只可惜昙花一现。有恢复了一贯的老成持重的模样。 丹菲微微失望。然后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又有些感慨。叹道:“其实我当时也是怕的……太子拿刀砍我的那个时候。若是你当时没出手。我怕不死也要丢一条胳膊。所以想来。今日我还是鲁莽了。本以为自己计算得万无一失。却没把太子算进去。” 崔景钰平心而论。道:“今日你确实是侥幸。我知道你进宫后受了不少委屈。总要寻个发泄的机会。只是以卵击石。得不偿失。日后不可再这样莽撞了。” “我省得。”丹菲目光朝崔景钰空落落的腰间扫了一眼。“只可惜你那块玉。” “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崔景钰淡淡带过。 一个玉环。于他这样的贵族公子。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 丹菲微微侧头。莞尔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投我以琼瑶。我将来还真不知拿什么报答你。” 她这模样几分俏皮。又有种天真不自知妩媚。崔景钰心漏跳了一拍。涌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波动的情绪。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的。” 丹菲对这个答复有些不屑。摇了摇头。“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你只是没想好找我要什么罢了。” 崔景钰哂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费口舌。这女孩吃过太多苦; 。所以戒心比常人都要重三分。不怪她把世人想得更加自私冷漠。 丹菲带着浅笑。盯住了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真看不透你。” “此话怎讲。”崔景钰扬眉。 “你在这整个事件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丹菲直言。“你明面上维护段家。其实另有所拥护之人。你费尽心思从我这里弄到那份东西。却又将它浪费掉。你看起来能力超群。无坚不摧。可是要救的一个都没有保住。就在我对你绝望之际。你却又悄无声息地潜在了我的身旁。用你的方式尽量保护我。崔郎。我并不是无心之人。我记下你的好。但是我也很不解。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崔景钰不禁自嘲一笑。“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强大。长安城里像我这样的权贵郎君数百名。各个都会长街纵马。袭荫出仕。我本可以像他们一样。一生富足悠闲、平安喜乐。但是人活一事。总该用自己的双手创建一番功业。在丹青之中留下一笔印迹。” “新科探花。倒是足以史中留名了。” 崔景钰不以为意地摇了一下头。斟字酌句道。“段家之事。其实对我打击极大。我本以为凭自己之力。足可以将事情处置得圆滑利落。结果现实却如同巨石。将条条道路都堵死。我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稚嫩单纯。上位者略动手脚。便可教人束手无策。” 丹菲撇撇嘴。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里有些认同崔景钰的这番话。“人谁无少年。你自幼顺风顺水。没受过坎坷。自然想得不够远。说一说。你这派肃穆高深。全都是装出来的。你也不过是个办事不牢的后生罢了。” 崔景钰对这个总结张口结舌。虽然不甘承认。却还真的找不出话来反驳。 他嘴里不承认。骨子的确是个清高自傲之人。毕竟自幼聪慧貌美。被众人捧在掌心长大。怎么能不自负。段家一事却是犹如当头一棒。打得他猛然清醒过来。 人生前二十多年来建立的自信尽数毁灭。他守孝在家。不断反省自审。才借着金榜题名而重新拾取了信心。教训他都吸取了。那些错误。他便不会再犯。 丹菲看崔景钰吃瘪。心下大喜。戏谑之意更浓。啧啧笑道:“难怪老人总道。做人莫要装腔作势。迟早都要被人扒出里子。不过崔郎你还好。至少这探花是你凭借自己本事得来的。。当然也是你爹娘把你生得好。你人也不笨。将来官途一定顺遂。少年失意就如过眼云烟。” 崔景钰啼笑皆非。咳了声道:“承你吉言了。” 丹菲忽然拿亮晶晶的眼睛盯住他。好奇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个赝品这么好。” 崔景钰有点不敢同她直视。生怕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尽管他自己都不明白那心思是什么。他把目光投向了太液池。低声道:“你如今还有什么是我能算计的。” “说的也是。”丹菲苦笑。“连卫佳音都讥讽我越混越不堪呢。” “只是暂时; 。”崔景钰转过投来。目光温柔而坚定。“你会离开这里的。你会展翅高飞。傲视所有的曾经蔑视、欺辱过你的人。” 丹菲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犹如鸦翅一样扇动。崔景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拂过一般。痒痒的一阵发麻。 远处传来号角声。崔景钰朝梨园望了一眼。道:“我该回去了。太子犯了错不下场。我要代替他赛一场球。” “那你快去吧。”丹菲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崔景钰深深凝视她。道:“下次相见还不知道何时。你多保重。我在宫里的人自会来寻你的。” 丹菲想讥讽几句他胆大包天。敢在皇宫里安插探子。但是崔景钰那柔软的眼神叫她浑身不自在。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 崔景钰走了两步。回过身来。扬手朝她丢来一样东西。丹菲敏捷接住。发现是一个鸡蛋大的黄铜盒子。 “上好的伤药。擦了不会留疤。你回去就把肩上的伤口处理一下。脸上也可以抹些。” 丹菲把盒子放在鼻下。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崔景钰不说。她都快忘记肩上那道细伤。从小到大。她也不知道受过多少伤。这点小口子。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抬起头来时。崔景钰已经走得很远。背影挺拔修长。真如玉树琼枝。风吹树叶。那抹墨青色的身影就被绿树掩去。像是融入了秋色之中。 丹菲握着小铜盒。怔怔地站了良久。直到阿姿寻过来。她才回过神。 崔景钰顶替太子再度上了场。女郎们见又能见到崔郎英姿。惊喜万分。场面霎时又热闹了起来。 球赛开场。赛事激烈。圣上和韦皇后却是被太子搅得无心看球。 太子送走了卫佳音。随即奔到父母跟前。磕头求道:“请爹娘为音娘做主。严惩那个刁奴。” “荒唐。”圣上叱道。“你要为个女子闹到何时。” 太子道:“那求阿爹立音娘为太子妃吧。” 韦皇后气得差点砸了茶盏。骂道:“你真是被那个小妖妇迷了心窍。不说她诡计多端、心术不正。单说今日。她这么一闹。丢尽了她自己的脸。我们皇家可不想要个跌过恭房的儿媳。你是想跟着她一起遗臭千年吗。” 太子脸一红。道:“她也是失足……” 韦皇后道:“你丢得起这个脸。我和你阿爹丢不起。你但凡有点孝心。就不该忤逆父母。瞧她今日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端庄淑雅。娶妻当娶贤。就冲这点。卫氏就不配那顶凤冠。” 太子眼圈一红。一个劲磕头。哭道:“儿长这么大。就喜欢她一个女子。阿娘要是不同意。儿做这个太子还有什么意思。” 韦皇后气得头晕。话都说不出来。圣上随手捡了个果子朝儿子扔过去。骂道:“我的儿子不止你一个。你不做太子。自有你别的兄弟来做; 。” 这话就说得重了。韦皇后忙道:“大家息怒。太子年纪小呢。” “都快十七了。就要成婚。还这么不懂事。” 韦皇后怕父子两人吵下去解不开。干脆快刀斩乱麻。对太子道:“太子妃她是不用想了。既然你这么喜欢她。就给她做个侧室吧。你要再闹。她连个侧室也做不了。” 太子犹豫。卫佳音也是二品中书令之孙女。当初参选也是冲着太子妃位而来的。重臣嫡女。若是不做正妻。那还不如嫁别的公侯。所以就算他愿意。韦家也不见得愿意送女儿来做侧室。 太子还想争辩几句。可怕更加激怒韦皇后。只好忍下。心道自己将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来登基。封了她做贵妃。立她儿子做太子。此时做不做太子妃有什么区别。 这边赛场上你来我往地争夺一番。最后崔景钰以一球险胜。 圣上笑道:“崔郎今日又赢一局。出尽了风头。朕都不知赏你什么的好了。” 韦皇后便想把方才被打断的赐婚继续下去。笑道:“崔探花金榜题名。少年得意。却是缺了个红袖添香。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呀。大家不如给探花郎赐个新妇呀。”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下文。 按照韦皇后的打算。就等圣上问出哪家女儿时。便把长宁推出来。不料圣上张口就问:“崔郎觉得如何。” 崔景钰抱拳。声音清朗道:“臣也正想请圣人为臣指婚。” 他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场哗然。无数道目光都集中在了长宁身上。 长宁喜不自禁。一脸急切地盯住了崔景钰。 圣人也惊讶道:“崔郎可有意中人。” 崔景钰却道:“此事由臣来说有些不妥。还请家母出面。” 崔夫人看了老半天的戏。终于被请到了帝后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她优雅从容地行了礼。道:“家中私事。倒是教圣上和皇后见笑了。因着快出孝了。妾同夫君前些日子里商议给四郎议亲。看中了孔公家的三娘。孔公及夫人也对这门婚事极满意。原本计划着等我们家出孝后就放定。今日四郎争气。能求得圣上赐婚的恩典。实属我们两家世代积攒的厚福呀。” 说罢。带着儿子再度跪拜了下去。 看台之上。被点了名的孔华珍则腼腆地低下了头去。・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姻缘造化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孔华珍。他竟然要娶孔华珍。 长宁失手跌了象牙骨扇。站起来就要冲过去。马尚宫眼疾手快。急忙和素莲两人将她按住。 长宁张口要叫。马尚宫忙道:“公主。体面呀。” 其实长宁心里已经乱如麻。张口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只有眼泪珠子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他早就在和孔家议亲; 。今日更是有备而来的。 他要娶孔华珍。 圣上本就不赞成招崔景钰做驸马。见他另有亲事。对方又是孔家女郎。真可谓门当户对。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当即就应了一声好。降旨赐婚。 孔夫人也带着孔华珍过来。与崔家一道叩首谢恩。此事便这么当着满朝文武权贵以及家眷的面敲定了。 谁人不知长宁公主有意于崔景钰。所以寻常人家也不敢轻易将女儿嫁崔四郎。生怕招惹了公主妒火。可是李氏公主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欺到衍圣公后人的头上。所以。也只有孔家女敢嫁崔四郎。 而这孔华珍虽貌不出众。但是出身高贵。又素有贤名。与崔家那个面如冠玉的探花郎倒也般配。 这样一想。这桩婚事还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崔孔两家心满意足地退了下来。顿时又被众人团团围住。接受了一番恭贺道喜。孔华珍更是被一群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命妇女郎们从头发丝到脚尖地打量了一番。她素来端庄内敛。应对着着众人扫视的目光也淡定从容。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羞红。倒给她增添了几分姿色。 长宁咬牙切齿。眼泪被妒火蒸发殆尽。眼里满是血丝。偏偏她又什么都不能做。她实在忍不下去。站起来推开宫婢。挟怒离席而去。好在马球赛终于结束。接下来就是宫宴。众人纷纷朝麟德殿而去。长宁的离席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待到宫宴时。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 韦皇后带着女眷们分席而坐。女郎们饮酒作诗。谈笑所乐。很是雅致。只是皇后情绪不佳。谁都看得出来。于是作乐时便也收敛了几分。都不敢大声笑闹。 韦皇后身旁的案几上放着数样用来赏赐女眷的物品。有美玉璎珞。又钗环香囊。最醒目的。就是一柄半臂长的白玉如意。 在场所有命妇女郎都知道。今日得赐香囊和金玉者。将为太子良娣;而得赐玉如意者。便是今后的太子妃了。 皇室自然不会想当然地看中哪家女郎就赏赐。有望入东宫的那几家。早就和宫里互通过了消息。 原本最有希望得到这个白玉如意的卫佳音显然已经出局。孔华珍又被赐婚。只剩下杨家和郑家两位女郎。想到此。席上众人看向这两个女孩的神色便有些玄妙起来。 杨女郎依旧一派清高矜贵。只知吟诗作词。郑女郎却是笑语嫣然。正拿着一些新鲜的民间笑话说给韦皇后听。终于哄得韦皇后露出笑颜来。 郑女郎见自己首功告成。正准备再接再厉。就见马尚宫神色匆忙而来。附在韦皇后耳边低语起来。韦皇后神色一变。一脸愠怒地道:“她居然那真的……” 马尚宫苦着脸点头。“还请皇后移驾。” 韦皇后忍住怒站起来。吩咐众人照旧饮乐。自己则带着宫人匆匆离去。 “定是长宁公主闹出了什么事呢; 。”一个命妇笑着低声对泰平长公主道。“崔四郎突然定了亲。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 泰平抿了口酒。笑道:“长宁要寻个和崔景钰媲美的驸马不容易。寻个差不离的。还是有可能的嘛。” 韦皇后怒气冲冲地带着宫人赶到三清殿。就见长宁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白衣。跪在大殿里老祖像前哭得声嘶力竭。韦皇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晕倒过去。不知情的还当长宁死了爹妈。跑来哭丧呢。 老道长出来迎接皇后。惶恐道:“公主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过来就哭着说要皈依道门做女冠。贫道做不得主。还请皇后来劝劝。” 韦皇后怒骂女儿。道:“你这个孽子。就因为一个男人。你就要绞了头发做姑子。置生养你的父母于何地。” 老道长心想公主是要做女冠。不是做姑子。佛道不是一家。可韦皇后正在怒火兴头。他哪里敢出口纠正。 长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早说过。不嫁崔郎。我就出家。阿娘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促成这门亲事。到头来却还是让他和孔家定了亲。阿娘若是爱我。就不会这么说话不算话。” 韦皇后气得绝倒。女官急忙扶着她。连声宽慰着。韦皇后好不容易顺过气。心里也终于明白自己是把这个女儿娇宠得太过分了。想明白这点。这个大权在握、杀伐果断的女人也终于横下了心。决定不在纵容爱女。 “这世上就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你阿爹还是圣上。照旧诸多事情烦心。你身为儿女。就当替父母分忧解劳。怎么还有脸反过来指责父母。便是你安乐姐姐。也没有你这么娇纵。这么大胆。” 长宁尖声哭闹:“没有了崔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郎。我就去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韦皇后勃然大怒。摘下头上一根尖尖的凤钗朝长宁掷过去。“要死快死。我不止你一个女儿。” 长宁也是失了理智。抓着凤钗就真的往脖子上刺过去。不过哪里会让她真的寻死。她刚有动作。四、五个宫婢女史就冲了过去。将她扑到。把钗子夺了下来。 长宁被宫婢们抓着。大哭道:“崔郎。崔郎你为什么要负我。” 远在麟德殿里喝酒看歌舞的崔景钰端着酒杯打了一个喷嚏。旁边来道喜的郎君们抓着他又是一番笑闹。 韦皇后气得直喘。道:“好。好。金尊玉贵地养你这么大。为了个男人就要寻死觅活。十来年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我看不把你拘着重新学学规矩。你就不知道是非好歹。” 说罢就让几个身强体健的女史过去将长宁架了起来。直接送回仙居殿关着。 长宁拼命挣扎。尖叫道:“女儿就是要绝食饿死。” 韦皇后气得反笑。“不是才说要出家的吗。明日就送你去南山姑子庙里落发; 。” 长宁一听白了脸。她闹归闹。当然不是真想出家。 马尚宫见状忙圆场道:“公主是一时伤心。魇住了。休养几日就会回过神来。” 韦皇后这才借了这个台阶。道:“那就送公主回去好好休养。再做个法事给她驱驱邪。” 长宁绝望道:“阿娘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韦皇后叹气。语气终于软和下来。道:“文武百官和外命妇们都看着。这桩婚事已是铁板钉钉。你还是死心吧。天下不说比崔郎好。和他差不离的好男儿也不少。你何必死认他一人。” 长宁还想闹。马尚宫急忙招呼着女史将她半哄半拖地架走了 韦皇后这才重新起驾回了麟德殿。一来一回。出了一身的汗。还吃了满肚子的气。回到席上一眼看到杨女郎那矜持高傲的脸。没由来地更加不喜。 郑女郎倒是机灵体贴地亲手奉上一杯冰镇的杨梅桂花果露。也不打探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捡了几个笑话说来给韦皇后听。 韦皇后喝着冰霜的果露。听着郑女郎絮叨。虽然也没自信听她到底说了点什么。但是觉得她这样知情识趣、机灵活泼。确实不错。她容貌又美。只要肯耐下性子陪着太子磨。没准有朝一日还能把那刁钻精怪的卫佳音压制下去。 这样一想。韦皇后便下定了决心。拉着郑女郎的手称赞了几句。就让女史把那柄玉如意赏赐给了她。 郑夫人见状。上前同女儿一起磕头谢恩。母女两人压抑不住狂喜之色。 杨夫人好似酒鬼看着一坛好酒变了醋。又妒又悔。杨女郎端了那么就的高贵冷艳的派头也终于坚持不下去。嘴角很是扭曲了几下。 刘玉锦看着好笑。平时那么清高。还以为真的对太子妃不在意呢。原来不过是装的。 韦皇后定下了太子妃后。又把一位沈氏。一位郭氏女郎定做了良娣。郑氏是二品官之孙女。四品官之女。那两位良娣都是七品小官之女。身份门第上都不可和太子妃比肩。将来恐怕有只有卫佳音能在出身上和郑氏一较高低了。 但是韦皇后却并不急着纳卫佳音。针对她的这个大大的下马威。正刚开幕呢。 女眷这边定下了三位儿媳。圣上那头。也定下了几个驸马人选。 圣上膝下成年的公主有三位。除了老大不肯嫁人的长宁。剩下的就是贤妃所出的高庆公主。和王婕妤所处的惠阳公主。 圣上和韦皇后商议后。下旨将孙家七郎招为惠阳公主驸马。将徐家五郎招为高庆公主驸马。至于长宁。父母偏爱。准备了四、五个年轻有为的公侯家郎君。连同几个家世清贵的新科进士。送去给她挑选。 长宁被关在仙居殿。老道士过来做了一场法。搅得殿中乌烟瘴气。把她气得七窍生烟。道士没有消去她的不甘心。最后还是素莲的一番话安抚到了她。 素莲道:“男人都是这样; 。女人对他好时。他不觉得。一旦失去了这份关爱。他又才猛然回过神来。知道后悔珍惜。没准等崔郎成了亲。对着孔氏那张寡淡的脸。又会怀念公主的俏丽和深情呢。” 长宁在绝望之中。好比一个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也不会放手。更何况这句话说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呢。长宁顿时反复回忆着孔华珍那张朴素的面孔。和她矜持清淡的性子。再和自己比。觉得自己怎么看都比她强。衍圣公后人又如何。她还是公主呢。 素莲等人看出长宁松动。便一个劲在她耳边畅想着崔景钰将来会如何后悔。哄得长宁渐渐开怀起来。长宁幻想着多年后崔景钰再见她。悔恨交加。恳求她原谅和垂青的画面。心绪大开。都多吃了一碗饭。 韦皇后那边派人请长宁去选驸马。她也就乖乖地去了。她把几张画像反复地挑。从中挑选了一个最最和崔景钰不同的男人出来。崔景钰斯文俊秀。她就要选个粗犷豪迈的;崔景钰冷峻矜贵。她就要选一个热情爽朗的;崔景钰文采斐然。她就要选一个武将。总之。越不同。她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越觉得能叫崔景钰将来后悔的时候越怜悯她。 韦皇后倒也赞成。既然要嫁人。对着个和崔景钰相似的丈夫。总免不了到处对比。选个一点儿都不像的。没处比较。反而能心平气和地把日子过下去。 “就他了。”长宁把一张名帖挑选了出来。递给母亲。“虽然不熟。也略见过几面。记得是个爽朗的人。” 韦皇后一看。也觉得这个郎君不错。况且母亲早逝。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人。多半都性子坚韧隐忍。自然也能忍受长宁这个跋扈的脾气。 “那就这么说定了。”韦皇后放下心中一件大事。“让你阿爹下旨。先定亲。明年出嫁也不迟。” 长宁问:“崔郎何时娶亲。” 旁的女官代答道:“崔郎下月才出孝。放定之后。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后才能成亲。没准也要拖去明年了。” “我要在崔郎之前成亲。”长宁坚决道。她总抱着少女情怀。要心上人看着自己嫁入别家。若是崔景钰顿时就觉悟后悔了。没准还可以狠狠打击到孔华珍。 韦皇后早就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烫手山芋。早嫁早了。便答应等太子大婚后。就办她的婚事。 接连几日。宫中发出数道诏示。将太子大婚、三个公主招驸马的事诏告了天下。接下来的半年。皇家都会喜事不断。长安城今年的冬天可要热闹一回了。不少人家也赶风做亲。一时间衣料铺子和家具作坊的生意大为红火。 不过。有人欢喜。就自有人忧。 当招卢修远为长宁公主驸马的消息传到襄城大长公主府里时。正在绣帕子的刘玉锦。却是彻底地懵了。・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太子纳妃 消息是郭侯夫人从娘家听來的。郭夫人自己也很是吃了一惊。面对着公主婆婆也一时讪讪。又尴尬又懊悔。 刘玉锦和卢修远两人虽然平日里表舅表外甥女地叫着开心。其实性情相投。身份也算般配。襄城大长公主早有促成两人的意思。卢夫人这继母虽然有些难缠。但是总不至于敢欺负一个郡君媳妇儿。 襄城同儿媳商议过此事。都决定等太子大婚后就让卢家來提亲。谁也沒料到长宁竟然会挑中卢修远做驸马。 “这事……已经定了。”刘玉锦愣了许久。才问。 郭侯夫人愧疚地看着外甥女。叹道:“都已经诏告天下了……纵使十二郎他不情愿。也无法了。卢公听了这消息都忧病了呢。” “不怪卢公。”襄城也惋惜一叹。“多好的长子嫡孙。本可大有一番作为。一尚了公主。终身就和仕途无缘了。” 刘玉锦依旧怔怔。浑身都僵硬着。有一股说不出來的难受。她觉得手脚酸软无力。胸口仿佛堵着一团棉絮。教她呼吸不过來。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当初段家抄家。丹菲被困段家的时候。她都沒有这种心慌到难以描述的地步。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卢修远当初在大街上寻到她时的情景。他笑得率真又温和。好似高爽的秋日晴空。露着洁白的牙齿。道:“來。我送你回家。” 她叫他小表舅。他于是也常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每次來公主府。都会给她送许多东西市里淘來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和她拌嘴。 刘玉锦长到快十六岁。这还是第一次同一个异性走得这么近。在外祖母和舅母有意地纵容下。她迎來了第一个闯入她生命之中的男子。也许他们之间会发展出许多故事。也许他们能有很长远的将來。 只可惜。这一朵鲜花尚未绽放。就已经凋零了。 “可惜呀……”郭侯夫人红了眼; 卢修远尚主。除了卢家祖父母和卢父外。其他人倒是乐见其成。卢夫人是继母。惹不起这个公主儿媳。但可以名正言顺地躲开。况且继子尚了公主。结了皇亲。她自己生的女儿。还有卢家其他儿孙。将來都能说个好亲。至于卢修远的前途。他自己愿不愿意。才无需她去操心。 丹菲在当日就知道了崔景钰定亲的消息。毕竟长宁气急败坏地冲回殿里來哭闹打骂。任谁都要打探一下缘由。崔家和孔家得圣上赐婚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遍、 丹菲当时正在用崔景钰给的药在抹伤。听到这个消息。诧异了好一阵。 似乎半个时辰前。她才见过这个男人。这次见面最后的一幕。是他步履坚定地离去的背影。如此洒脱。如此从容。 也许他那时就是抱着要让圣上赐婚的打算。也许这个想法在他心里早已盘亘了数日。可是当日他们俩在太液池边聊天说笑。他竟然丝毫表示出一丝半点的迹象。 不过。他们俩不过泛泛之交。崔景钰的确沒必要把这些私事告诉给丹菲听。她毕竟不是他的亲表妹。 丹菲记得孔华珍是个宽厚温和的女子。在球场上也维护过她。这样的门第出身、心地胸怀。配崔景钰正当合适。丹菲不像那些宫婢们一样抱怨孔华珍容貌普通。崔景钰并不是浅薄之人。 等到长宁招驸马的消息传來。丹菲才真的吃了一惊。她直觉这卢修远同刘玉锦似乎是有点暧昧不明的情愫。不过也做不得准。只是长宁竟然这么轻易同意嫁人。倒是教众人都不解。 太子妃既已定下。大婚筹备就此展开。长宁要赶着年底前出嫁。如今也开始忙着准备嫁妆嫁衣。 天子娶新妇。嫁女儿。自然极之隆重奢华。丹菲沒资格看长宁的嫁妆单子。却是见各司过來禀报请示。由此估摸出个大概。那个数字。足够丹菲这么镇定的人暗暗乍舌。 天家乃举国之力所养。此言果真不假。长宁光是嫁妆就富可敌国。再加上高贵身份。将來在夫家。只有横行霸道的份儿。 想到此。丹菲也不禁有些同情卢修远。虽然同他沒有什么交情。不过他照顾过刘玉锦。真是不忍看他跌到火坑里。 长宁静下心來备嫁后。才终于不再哭了。只是她性情越发暴躁。稍有不如意。就会责罚宫婢。丹菲分外小心。也挨了她几次骂。 中秋宫中家宴。宫婢们也沒人得赏了几个月饼。一些银钱。还能和宫外家人见面。丹菲也借此机会和八娘还有姚氏母子小聚。吃了一顿便饭。 八娘如今在染织所里负责配置染料。活儿清闲。吃得也好了些。人不但长胖了。还高了一寸。七郎这些日子以來在教坊里整日奔跑运动。晒得像个小煤球。也拔高了小半个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娇弱小公子。七郎一直跟着琴师念书。逆境求上。学习比往日用功了许多。丹菲考了他功课。还算满意。 姚氏却是老了几分。不过日子比她想象中要好些。她倒不沒那么多怨言了。 “那和我们一同进來的杨夫人。去了教坊后就 ...; ------------ 灯会忆旧 崔景钰下了马。吩咐随从留在山下。自己拾台而上。 如今已经是深秋。山林萧索。风卷黄叶。干枯的树枝上停着的老鸹嘎嘎乱叫。林中走兽也都遁匿无踪。崔景钰穿着一身墨灰长衫。身影轻易地就能隐在这片晦涩的秋林之中。 知客僧站在台阶尽头的山门处。遥遥地向崔景钰行礼。 “施主可來了。郡王久候了。” “劳驾。”崔景钰也客气地点了点头。 知客僧带着崔景钰到了寺庙后的居士院中。那里傍着山。院中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如今树叶早已经变黄。落得满地犹如扑了一层金子。一个光头小僧正拿着一柄大扫帚在扫落叶。旁边厨房里炊烟袅袅。正在造饭。 李崇穿着一件鸦青色的长衫。外面披了一件苍色披风。光头赤足。在门边席地而坐。旁边的矮几上摆放着茶点杯盏。家奴正在屋檐下给他煮酒。 作为一个经历着丧子之痛的男人來说。他显得未免有些悠闲。毕竟这长子自幼病弱。都三岁了还怎么会开口说话。怯懦温吞犹如娇女。又因为王妃的关系。孩子也很少往李崇跟前凑。李崇对这儿子的爱也有限。既然人人都知道这孩子养不大。早死也少受些罪。 看到崔景钰來了。李崇笑着站起來。拱手道:“探花郎。恭喜。恭喜。” 崔景钰对着他依旧淡淡的。只客气道:“男大当婚。也算对父母尽孝。” 李崇倒也不在乎。招呼他过來坐下。山中阴冷。屋里已经烧了地龙。虽然门敞开着。也不觉得冷。 崔景钰望着院中扫地的小僧。道:“方才在山下。还见到王妃的马车。” 李崇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不用理会她。她也并不是为青雀奴伤心。不过是怕我真出家。让她做了活寡妇罢了。她这几日还弄來几个美貌娘子放家里。说要等我点头后就给我纳妾呢。真是荒唐。” 崔景钰安慰道:“郡王正当青年。还会再有孩子的。” 李崇苦笑着抿了一口酒。“韦家不倒。我和她还是得继续把这夫妻做下去的。比不得你。孔氏素有贤名; 。你这门亲事做得极好。” 崔景钰不对李崇的家事置喙。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书信递了过去。道:“这是北地的消息。” 李崇眼睛一亮。接过去看了起來。“又打了胜仗。” 崔景钰点头。“瓦茨已经被赶至草原深处。再无反扑之力。今日圣上已经下旨。召了几位将军班师回朝。留下张将军继续镇守边关。蕲州等地的新任刺史名单也在拟定当中。只怕会是韦氏一派的人。” “段义云呢。”李崇问。“他何时回來。身份还未暴露吧。” 崔景钰微微皱眉道。“他追随张将军。留在了蕲州守城。不过韦后今日说要将瓦茨斩草除根。想让张将军派人深入草原追杀瓦茨余孽。我估摸着段义云的性子。怕会主动请命。” “瓦茨于他有杀父之仇。不怪他会想一搏。况且取了瓦茨大汗首级。这分功劳足够他为段家洗冤。他继母弟妹都还在掖庭里呢。他如何不想把亲人接出來。” 崔景钰想到了丹菲。眉头又不禁皱了一下。 也不知段义云会如何看待这个冒名顶替的妹妹。 “你有何打算。”李崇问。“留京还是外放。” “外放。”崔景钰道。“家父为我谋了广安县令一职。婚后就去赴任。” 广安离京有些远。崔母有些怨词。毕竟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谋个京官易如反掌。崔景钰却是坚持外放。长一番阅历。孔家听了还好一番赞美。也不怕女儿跟着出去吃苦。 崔景钰道:“这次前來。是有一事要拜托郡王。” 李崇摆了摆手。“同我不用客气。我也猜得出來。是要我替你照顾段家母子。对吧。” 崔景钰点了点头。 李崇道:“你放心。你也说过。这是我欠段家的。” 朝中风云变化。各股势力蠢蠢欲动。李崇也沒法再在山寺里静心呆下去。崔景钰拜访过后。他多留了两日。告别主持下山回了郡王府。 王妃韦氏喜出望外。当即就把选來的美人往他面前送。李崇啼笑皆非。他本不是好色之人。原來爱玩也不过是为了和王妃对峙罢了。他本想把人都推出去。可一想自己难得把王妃驯得服帖些。若是不纳妾。怕她又要得意自满。蹬鼻子上脸。于是李崇不但把这几个美人全收了。还另外把自己幸过的几个歌姬舞娘也收为了通房。 王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欲哭无泪。反悔也來不及了。只好去找姑母韦皇后哭泣。韦皇后如今自己娶了儿媳妇。对子嗣一事看得极重。反而还把韦王妃训斥了一番。说郡王沒儿子。纳妾无可厚非。不论是谁肚子里出來的。还不是都管你叫娘。 韦皇后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卫佳音以良媛的身份入了东宫。随即使出浑身解数。把太子已经偏向了太子妃的心又拉回了大半。还笼络住 ...; ------------ 别后重逢 上元节长宁扫兴而归。不久就到了她的出嫁之日。再不甘心。她也不得不穿上嫁衣。同卢修远成了亲。搬去了大明宫外的公主府。 丹菲因为不是陪嫁宫人。并知道婚礼情形如何。不过长宁公主出嫁必然是仅次于太子大婚的盛事。显然会极尽奢豪铺张。 阿姿陪嫁走了。这个女孩虽然往日喜欢打听丹菲的私事。可也给过丹菲不少关照和陪伴。如今她去了公主府。丹菲不免觉得有些孤单。 长宁出嫁后。仙居殿中留下的宫人就重新分配过。丹菲早就被通知她将要被分去了张美人的殿中。 张美人和王贤妃是同一批入的宫。都是地方小官之女。张美人并不受宠。生了个儿子都还只是美人位分。完全比不上只有一个女儿的贤妃。这位晋王今年十二岁。年纪尚小。还未开府。在宫中同母亲居住。 伺候一个失宠的宫妃并不是一份肥差。不过丹菲觉得若要低调生存。跟着个不受宠的主人却是最明智的。安排她这份差使之人。想必也是报着这个想法。 丹菲很快就收拾好了不多的随身物品。跟着女史离开了仙居殿。前往张美人居住的承香殿。 张美人是个丰腴温和的妇人。颇有几分憨厚之气。在这遍地是人精的宫中是个异数。晋王似母。养得白白胖胖。是个整日乐呵呵的沒心沒肺的小胖子。他不受圣上重视。又不见的多机敏聪慧。韦皇后也懒得提防他。张美人因见着太子那废物模样。怕儿子步兄长后尘。便专心督促儿子读书。偏偏晋王活泼好动。喜欢舞刀弄剑。整日都被张美人训斥责罚。 张美人和气。晋王单纯。伺候这对母子可比伺候长宁一人都要轻松许多。丹菲很快就适应了承香殿中的生活。 而日子一旦平静起來。便会过得飞快。一眨眼间。春天就已经到了。 长宁苦等了月余。却沒有等來半点崔景钰后悔的消息。自己才后悔了。却是哭都來不及。听闻她和卢修远夫妻感情也很是冷淡; 。长宁不屑卢修远。卢修远也只把她当作金像供起來。自己闭门读书。 而不论长宁再怎么诅咒孔华珍。崔孔两家的婚事还是如约举行。 这场婚事低调却庄重华贵。新娘的十里红妆和新郎的俊美儒雅。都做了长安人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谈资。 婚后。崔景钰和孔华珍相敬如宾。人人称道。随后。崔景钰带着新婚妻子启程赴任。离开了长安。 崔景钰走后。春雨悄无声息地降临了。空气湿润。树叶冒出嫩绿的新芽。先是早春的樱花。之后是梨花、杏花、海棠、桃花……大明宫霎时回春。陷入了花的海洋之中。 高庆公主和惠阳公主相继出嫁。而北地。张龄玉将军旗下几员大将率兵深入草原攻打瓦茨王庭。打头阵的。就是宁远将军文默。 得到消息那日。丹菲在夜里悄悄地朝着北方叩拜祈祷。春雨沙沙声中。她似乎听到了崔景钰离京远去的车轮声。听到了北地金戈相击的厮杀生。这些声音交替出现。让她不得安眠。 丹菲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这让她自己很不习惯。她一贯是最爽利洒脱。最沒心沒肺的一个人才对。 到底是什么。给她心上添加了沉沉的负担。 而今年注定了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先是春季入夏的时候洪涝成灾。南方多处地方受灾严重。北方却是遇上了二十年难见的大旱。到了秋天。南方补种稻子还未成熟。北方则闹起了蝗灾。 不过宫中依旧一派富足祥和的景象。千里外的百姓挨饿。与这些贵人们毫不相关。唯独丹菲听到那些个地名时。不禁有些担忧不安。 因为其中一个闹蝗灾之地。似乎就是崔景钰担任县令的地方。 崔景钰那个琼枝玉树一般的矜贵公子。做个县令管理民生就已教人想象不能。更沒法设想他如何处理蝗灾。 后來丹菲才知道。崔景钰这县令面临的困难还不止这一处。 广安县位于三省交接之处。商贸发达。但是交通便利之处也有利有弊。广安各个势力盘踞。水陆两处都各有帮派。时常有摩擦冲突。且不服官员管教。地方和周边官吏多是韦氏一党。贪婪昏庸。明面上恭敬有加。实际却是瞧不起这新來的玉面县令。崔景钰去的头半年。权利都被架空。满腔抱负根本无施展的余地。 不过崔景钰到底是崔家精心培养出來的嫡子。又受过泰平长公主多年**。虽然面上一派清雅斯文。泰平那传承自武皇后的强硬手腕和狠辣作派。他也都学了个融会贯通。 等摸熟了广安各地情况后。崔景钰就不动声色的展开了清扫。他挑拨离间。借力打力。一点一点地扳倒那些架空他的势力。蚕食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利。等又过了半年。到那些官吏惊觉自己中了套时。崔景钰已经将半个广安收在囊中。 剩下的。就是那些各路江湖帮派还待镇压收安。而崔景钰忽而收敛了锋芒。开始耐心等待下一个契机。 就在这期间。东宫传來了喜讯:太子妃 ...; ------------ 亲友叙旧 广安在崔景钰的治理下。暂且熬过了蝗灾和之后的灾荒。如今却也被匪患搅得不得安宁。不过总的來说。县城里还算是平和繁荣。 太子带來的军队在县外和当地卫兵驻扎在一处。太子带着几个弟弟则被崔景钰请入了馆驿之中安顿下來。太子爱讲排场。崔景钰也乐意捧场。当晚设宴洗尘。丹菲在后舍里帮着晋王乳母整理箱柜。都能听到前面传來的阵阵丝竹之声。 “作孽哟。”乳母低声道。“沿途看到饿死那么多人。他们还有心寻欢作乐。” 丹菲讥笑道:“崔县令也不过投其所好。太子不急。他再急也沒用。” 一旁的几个小宫婢如今都还沉浸在对崔景钰的惊艳之中。兴奋地嘻笑着。道:“崔四郎果真名不虚传。当得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丹菲回想起之前短暂的一瞥。那惊讶之情也是到现在都还沒平息。 崔景钰变化极大。险些沒把他认出來。 昔日白皙如玉的面孔明显晒黑了些。愈发显得轮廓分明。多了些沉稳与沧桑。他瘦了许多。身材越发精悍矫健。步伐沉稳有力。浑身散发着一股利刃出鞘的锋芒。京城公子哥儿惯有的那种慵懒姿态是再也不见了。 相貌上的变化倒是其次。气质上的改变才叫丹菲暗暗吃惊。 崔景钰一贯矜贵傲慢。斯文雅致中总带着几分慵懒。目中空空。天下似乎沒有什么事能入他老人家的眼。 可如今那份矜持冷峻倒还保留着。慵懒傲慢却是收敛了起來。这个男人变得精明圆滑。谦和又谨慎。官场上的那些逢迎吹捧的手段。他已经运作熟练。但是若是认真去看他的双眼。能从他的笑意里看出那份掩藏得极深的轻蔑与不屑。 想必崔景钰这一年多來过得也极其不易。不然怎么会这番脱胎换骨。 这时门外有几个仆妇过來送饭食。说是县令孔夫人派遣來的。那些饭食都是京中口味。乳母不由得赞孔夫人细心体贴。 深夜宴席才散。晋王带着一身酒气回來。被乳母拎去洗澡。隔着门板; 。晋王对丹菲道:“他们明日就要商议如何攻山。我看这崔县令是沒主意的人。凡事都听太子哥哥的话。真是浪费了那么一张好相貌。” 丹菲暗笑。崔景钰最是有主见的人。且最不爱受人控制。他如今变得这么老实听话。必然有后招等着太子呢。 次日晋王跟着太子去论事。。他笨头笨脑的。哪里知道什么行军、什么劝降。只不过去点卯凑数罢了。丹菲则是同其他两位皇子是随行女官一道。带上回礼。去拜访了县令夫人。 孔华珍亲自在内堂里接待了她们。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大腹便便。人却有些削瘦羸弱。便显得病恹恹的。精神不大好。其实崔景钰在她怀孕后就想送她回长安休养。或者至少去洛阳亲戚家住着。也总比呆在这个偏僻县城的好。可是孔华珍坚持夫唱妇随。不肯离开丈夫。 孔华珍待人依旧温和宽厚。收了礼后。又回赠了礼。还很大方地赏赐了众人。她同丹菲算是旧识。如今又是亲戚。等到众人告辞。她便把丹菲留下來吃了一顿便饭。 丹菲看餐桌上菜肴不及京都的丰盛。却做得极精细。又多是山东菜。想必厨子是孔华珍从娘家带來的。 孔华珍离京一年多。也很是想念京中旧友。拉着丹菲问了许多事。 “这么说來。云安郡君的亲事还沒有着落。”孔华珍道。“她也该满了十六了。总该先定亲。过了年好嫁人。” 丹菲笑道:“横竖有襄城大长公主和郭侯夫人操心呢。再说郡君她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在这个事上操心。” 孔华珍回想刘玉锦那傻乎乎的模样。也不禁笑了。 丹菲见她寂寞。又捡了些京中闲话说给她听。只是沒提长宁公主。怕孔华珍尴尬。 两人聊着开心。忽闻外面传來人声。原來是崔景钰回來了。 丹菲忙站了起來。就见崔景钰大步流星地跨进屋中來。带起一阵微风迎面刮來。 孔华珍还未开口。就见一个穿着丁香色罗裙的婢子娇滴滴地道了一声:“阿郎回來啦。”然后过去迎接。 孔华珍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这才扶着乳母的手站起來。 崔景钰却是看也不看那婢子。迳自走过來扶住孔华珍。柔声道:“你身子重。就别起來了。今日感觉如何。胸口还闷吗。药都用过了。” 孔华珍蜡黄的面孔上浮现两团娇羞的红晕。低声道:“妾好着呢。夫君怎么提前回來了。正好有人要你见一下呢。” 崔景钰顺着她的目光朝旁边望过去。 屏风边光线幽暗之处。穿着缃色罗裙的少女谨然而立。清秀明丽的面孔微微低垂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却是恰好望了过來。对上他惊讶的视线。 崔景钰并不知道丹菲随行而來。很是吃了一惊。 丹菲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行礼。道:“奴见过崔县令。”; ------------ 入山寻匪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天色微明。空气中凝聚着凉凉的水气。随着呼吸滋润着肺腑。四野景色都沉浸在黎明前幽幽的蓝色之中。薄雾渐起。掠过田坎边的灌木林。涌向桥头驿亭。 崔景钰带着十名亲卫赶往桥头。远远就见云雾缭绕之处。一个单衣少年驱马而来。单薄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衣袂翩翩。宛如林中妖精化作了人形。 等到走得。少年精致秀丽的面容展露出来。只见长眉凤目。鼻梁挺直。嘴唇被雾气冻得嫣红欲滴。少年笔直地坐在马上。柔韧的身躯包裹在一件艾绿色的春衫之中。整个人宛如一块润玉。墨色腰带将他纤细劲瘦的腰肢紧束。修长的双腿踏在马蹬上。腰背到双腿拉伸出一道优美诱人的曲线。 崔景钰身后的侍卫看直了眼。崔景钰眼角扫到。心中升起不悦。低喝一声:“看什么呢。” 侍卫恍然回过神来。这个美貌的男装少女据说还是县令大人的嫡亲表妹。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可亵渎不得。 “表兄。”丹菲在马上欠了欠身。神色肃穆。 崔景钰点头回应。“你准备得如何了。” “昨夜同那三个山民谈了半宿。对山里的大致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丹菲道。“只是这边气候温暖。如今又是春夏交际之时。山中蛇虫很多。虽然我们都戴了药包。行走时还是要主意一些。” “山中危险。不要勉强。”崔景钰道。“争取三日之内回来。找不到他们也无妨。” 话虽这么说。但是若找不到那群流寇土匪。崔景钰可就要担下所有罪责。韦亨怕是要扒下他一层皮才罢休。 广安县依山傍水。是个福地。这座大山名为五羊山。绵延百里。高耸如云。五座最高的山峰终年积雪。故而得来这个名字。 大山深处条件恶劣。有猛兽出没。那些土匪仓促进山躲避。也不会钻得太深。崔景钰一行进了山后。就弃马步行。循着采药人的小道寻找过去。 那些跟随崔景钰的侍卫之前还有些腹诽。觉得进山寻匪就已经足够危险。还要带上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做累赘。想不到县令平素那么严禁自律。连个通房婢女都没有。原来心思都在这个俏丽的小表妹身上; 可等山路走到尽头。钻入林子后。他们才知道自己真冤枉了崔景钰。 丹菲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进了山。就像鸟儿归林一样轻松自在。她就像一匹欢快的小鹿一样健步穿梭着密林之中。脚下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总是能准确地越过横倒的树干和藤条。跳过腐叶掩埋的坑洼。躲过横伸过来的树枝。然后从那些外人怎么都看不出来的痕迹上寻找到采药人常走的小路。 别说身体健壮的崔景钰。就连那些习武出身的侍卫。都要咬紧牙才能跟上她的脚步。如果不是丹菲时不时回头提点他们小心脚下。他们每个人都会摔得狼狈不堪。 丹菲的身影如同一只翠鸟。脸上不自觉地扬起愉悦的笑容。她悠然又不失警觉。机敏且灵巧。当身后的男人们气喘吁吁地赶路的时候。她却是享受着在山林里穿梭奔走的感觉。这一刻她放下身上的所有枷锁。和那个沉重的身份。她不再是段家女郎段宁江。她只是曹丹菲。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之女。 到了正午。一行人在山涧边休息。带来的两条猎犬也爬在此时那些侍卫们看丹菲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充满敬佩。丹菲隐隐有些得意。看崔景钰也是一副面红气喘的模样。更觉得好笑。 “表兄可还好。”丹菲假惺惺地慰问。“山路地形复杂。行走起来比走平地难多了。你要是觉得困难。下午我把速度放慢些。” 崔景钰磨了磨牙。手里的小刀狠狠切下一块肉干。道:“不用担心我们。倒是你。力气可还够用。” “爬山需要什么力气。”丹菲一脸故作的惊讶。 崔景钰嘴角抽了抽。把一个蒸饼塞到丹菲手里。用食物堵住了她的嘴。 一伙人休息够了。又赶了一下午的路。到了黄昏。才寻地方落脚过夜。丹菲带着两个侍卫进林子打猎。两个侍卫只打了一只野鸡。丹菲却是拎回来了一只野鸡和两只肥肥的野兔。 不等男人们夸奖。丹菲道:“我好像发现了那群土匪的行踪。” 崔景钰一跃而起。“真的。” 丹菲指了指林子。道:“刚才打猎时发现另外一条林道。从草木折断痕迹上看。一、两日前有一群人走过。我看了地上脚印。少说有百来号人。” 侍卫都忍不住对侍卫长道:“县令这表妹简直就像是军中娘子。” “你也不看她父亲是谁。”侍卫长也是一脸赞许之色。段刺史是武将出身。在军中素有威名。 从这方面来说。丹菲确实比段宁江更像是将门之女。 崔景钰立刻带人随丹菲去看了那条密林中的路。都觉得应该是土匪走过的路。众人休息了一夜。次日一早动身。顺着这条路摸索着向深山进发。 带来的两只猎犬终于派上了用场。丹菲让它们闻了气味后寻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进山剿匪 丹菲在黑暗中惊愕地瞪大了眼。外面篝火已经半熄。微弱的光线中。崔景钰俊朗的面容显得温柔又诡异。教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他们都睡了。我用了点安眠香。”崔景钰按了按丹菲的肩。“我需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丹菲回过神來。黑暗掩饰住了她脸上的异样。 “去哪里。” 崔景钰道:“有猎户和我说过。山里二羊峰下有个大洞。山坡上有棵大榕树。我白天就在溪边看到那棵树了。今夜月色好。也能看清楚。那群流民应该就躲在洞里。我想去会会他们。只我和你。” “那些侍卫……” “不可全信。” 丹菲了然。她不知道崔景钰的详细计划是什么。不过这个男人如今远比当年更加沉稳内敛、缜密机敏。丹菲觉得自己可信他一回。 夜露深重。山风遒劲。树林在风中哗哗作响。倒是很好地掩盖住了这两人发出的脚步声。月色果真很好。只偶尔会被云层盖住片刻。丹菲眺望了大榕树。辨别了方向后。带着崔景钰出发。 树林中幽暗了许多。只看得见模糊的人影。丹菲在前方探路。一边低声叮嘱崔景钰注意脚下。开路其实是很累的活。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 不出半个时辰。丹菲的呼吸就明显粗重了许多。脚步也放慢了。突然踩空。丹菲身子一沉。猛然朝前扑到。 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一只手臂将腰楼住。把她猛地拽了回去。惯性让她朝后跌去。后背撞上一具坚实温热的胸膛。 黑暗中响起一声压抑的低哼。丹菲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來。 不待她挣扎。抱着自己的双手就松开了。男人紧接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小心……沒事吧。” “……沒事。”丹菲抹了一把汗。“多谢。” “应该的。”崔景钰道。“要不我们歇息一下。” 丹菲摇头。“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了。早去早回。我还想回营地补眠呢。” 崔景钰含着笑。跟在她身后继续前行。 丹菲估计得很准。半个时辰后。他们果真就到了大山洞的下方; 。山洞里有火光人声。山路上还有人把守。 到了这时。崔景钰却转身按住了丹菲的肩。道:“你在这里等我。” “你说笑呢。”丹菲惊愕。“你只身前往。就好比送上门的肉票。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匪。万一狂性大发。你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 崔景钰道:“我心里有数。再说你一个小娘子。入了虎穴。不是比我更加危险。” 丹菲反而道:“表兄你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碰到个好断袖龙阳的可怎么办。我回去了如何对表嫂交代。” 崔景钰啼笑皆非。“阿菲。听话。” “哟。这下倒知道亲亲热热地叫我闺名了。满长安都知道崔四郎冷面孤傲。原來只是沒有见过他求人的时候。”丹菲嗤笑。“可惜我不吃这套。我大半夜不睡觉。跑了几里山路送你过來。可不是送你去死的。” 崔景钰长叹一声。他也不的头一次领教这个女孩的倔强。知道如果沒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她。她是会真的坚持跟着自己进去的。 崔景钰只好坦白。道:“里面有我认识的人。” 丹菲惊讶地瞪大了眼。“你这又是在玩什么。” “你以为我突发奇想就來招安。”崔景钰发出鄙夷的轻笑。“我筹划了多日。眼看就要成功。偏偏太子横里杀出來坏了我的好事。也好。他想剿杀。我想救命。正给了我游说的借口。” “你按插的探子……” “不是我安插的。他本是教书先生。跟着大舅子进山做了个师爷。说來话长。时间不多了。总之。你留下等我。” 丹菲咬了咬唇。“我等你半个时辰。若不见你出來。不等太子放火。我就要先烧山了。” 崔景钰微微低头。凝视着她。他轮廓分明如削。神色肃穆起來。眉间已经有了些上位者的威严。这不是当初那种故作老成的冷峻。而是经历过挫折磨砺后才有的刚硬。 他这一年來必定吃了很多苦。 走神间。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头上。不带任何狎昵和暧昧地。轻轻地揉了一下女孩被汗濡湿的头发。 “等不到我。你就回去吧。我不值得你为我冒险。” 丹菲愣愣地目送崔景钰的身影远去。 路口守卫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他。呵斥声起。也不知崔景钰和他们说了什么。两人搜了他的身。捆了他的手后。押着他进了洞。 这时一片乌云飘來。遮住了月光。丹菲除了火把的光晕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无可奈何。只好爬到一块一人高的岩石上坐了下來。继续观望。 半个月前。她还穿着罗裙。头戴金钗珠花。悠闲雅致地坐在大明宫的宫殿里。殿里香风习习。案几上摆放着新鲜的时令瓜果和刚做好的点心乳酪。她养得白皙柔软的手 ...; ------------ 再开杀戒 丹菲好似被棒子敲在头上。怔了片刻。才低叫道:“她。她还沒足月呀。怎么……” “奴也不知道。”宫婢急道。“女掌娘子是崔家表亲。不妨走一趟吧。如今县中无人。崔家正焦头烂额呢。” 丹菲哪里用她提点。当即就提脚朝外冲去。她今日本就穿着骑装。行动方便。翻身上马就朝县衙后街奔去。 到了崔府。只见里面已经乱作一团。孔华珍的一个陪房婆子认得丹菲。见了她就如同见了救星。 “去请产婆了吗。热水、棉布可都准备妥当了。”丹菲作为宫婢。受过些训练。知道此时该如何行事。 婆子抹泪道:“已经去请产婆了。只是夫人流了许多血。怕是不好。” 丹菲脚下一个踉跄。强自镇定下來。大步朝里走去。 内堂里。仆妇婢子们急得团团转。产房里传來痛苦的呻吟。游廊上甚至还有一滩血迹和一堆碎瓷。触目惊心。 之前见过的那个娇媚的小娘子正跪在眼下。哭得梨花带雨。捏着帕子的手还做兰花状。 丹菲被她堵着进不了门。指着她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婆子唾道:“就是这个贱奴推了夫人。” 兰草嘤嘤哭着磕头。额头也沒碰到地砖上。眼泪倒是撒了一地。“奴不是故意的打翻那碗汤的。奴也不知道珍姐会踩着滑倒。奴绝对沒有害珍姐之心。求娘子明鉴。” 丹菲她们这些宫婢。平日里无聊。都把后妃争宠当戏來看。兰草这点演技。怕连台都登不上。她当即冷笑道:“这里又沒男人。骚成这样给谁看。” 兰草一愣。崔家奴仆却是一喜。 毕竟崔家后院仆妇大都是孔华珍的陪房。奴随主性。都是口不出秽语的斯文人。虽然恨兰草恨得牙痒。却也只知道骂几句贱奴。真是不够解气。丹菲看着通身矜贵之气。骂起人來却是粗俗又直白。毫不客气。 众奴婢顿时看着丹菲无比亲切。一下找着了主心骨。 丹菲也不负众望。对兰草喝道:“夫人生产。你不要在这里添乱。回你自己房中呆着吧。” 兰草被丹菲那话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脸涨得通红。死死守在门前。道:“奴有冤屈。怎么可能就此离去。奴求珍姐一句话罢了。若是珍姐觉得是奴的错。那奴就以死谢罪。” 屋里。孔华珍正痛苦呻吟着。哪里有功夫理她。 “还真是给你脸却不要脸。”丹菲冷笑一声。一脚就将兰草踹到了一边。 兰草毫无防备。一骨碌就从门前滚到屋檐下。跌得一身泥水。 旁观的奴婢们轰然叫好起來。兰草惊得都忘了叫。呆坐在地上半天动不了。 后宅妇人争斗。大都是口舌來往。哪里想到丹菲看着矜持文雅。却是不按规矩出牌。上來就动拳脚。而且出招极利落。一看就知道有几分身手。 兰草也是文弱的小娘子。在崔家这段日子里又养得极其娇贵。挨个巴掌就觉得受不了。如今被人踹进泥水里滚了一圈。顿时寻死的心都有了。 她终于回过神。嚎啕大哭起來。“你居然这般欺辱我。崔郎。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丹菲懒得多看兰草一眼。点了两个看热闹的粗壮仆妇。道:“把她拖回她房里。一日三餐地看好。别出了岔子。等县令回來处置。崔家的事。我可不好越俎代庖。” 说归说。还不是一脚踢得人家满地滚。众人窃笑不已。 那两个仆妇也有经验。拿了块汗巾堵了兰草的嘴。一左一右地将她架起來。风一般地拖走了。 闹了这么一阵。产婆终于來了。丹菲还是在室女。不便进产房。只好在侧厅里等消息。 孔华珍这一胎怀得不安稳。又早产。孩子头过大。卡着出不來。她自己本也不是健壮之人。拼着力气熬到了后半夜。就已经虚脱。一度昏了过去。 婆子捏着孔华珍的鼻子灌了参汤下去。终于把她唤醒。她睁开眼。只问:“四郎回來了吗。” 婆子和婢女都在抹眼泪。心到主母怕真的要不好了。 丹菲已经派了人进山给崔景钰报信。自己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她本事很多。能文能武。却唯独在女人生孩子这事上帮不上忙。 如果孔华珍和孩子有了个好歹。倒是和她沒关系。可是……崔景钰必定会极其伤心吧。 他是那么期盼这个头生子呢。虽然从不说。可一提及此事。他的眼里都会涌出温暖的笑意。那是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他这么拼命。运筹帷幄。和各方势力周旋。借着太子的兵力铲除真正的悍匪。还想解决当地帮派恶斗……他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给妻儿一个安稳么。 丹菲一不留神。脚踢着了案几。小腿骨磕得生疼。丹菲抱着腿正揉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來阵阵喧嚣声。似乎有人在外面的巷子里打闹。 正困惑着。就见一个管事连滚带爬地奔进了院子。茫然地寻了一圈。; ------------ 恋慕萌动 清晨的阳光照在屋檐下的竹帘上。竹制的风铃正随风摇摆。发出轻轻的咚咚声。红泥小炉上热着小米粥。案几上则摆放着几样简单的朝食。 才经历了一夜大战。厨房的人也累了。 婢子盛好粥。放在丹菲面前。看着她的眼神又崇敬。又畏惧。 昨夜崔府里的人半数都目睹了丹菲拉弓射箭。逼退贼人。又放火烧人的壮举。谁看能出这么一个清丽隽秀的小娘子。竟然如此杀伐果决、取人性命不动声色。 莫非这就是宫中女官才有的资质。 丹菲已经沐浴过。身上的伤都上过药。她也是那时才发现自己拉弓的手早已经破了。几个指头血肉模糊。 可是她竟然不觉得痛。 这大概就是杀人着的麻木吧。 丹菲草草用了一点粥。就再也吃不下东西。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焦糊的味道。一部分來自烧毁的囚房。一部分。则來自烧死的人。 那气味令人作呕。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闻不到。还能饮食照常。 丹菲谢绝了婢子扶持。自己慢慢地朝产房走去。 游廊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扫了。只留一个淡淡的印记。走到门下。就听见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孔华珍声音沙哑。道:“夫君。我对不起你……” 崔景钰的声音极其温柔。低声哄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沒有能及时回來保护你们母女。” “我的女儿呀……”孔华珍哭着。悲痛而绝望。 “沒事……都过去了。”崔景钰声音低哑。粗糙得犹如被沙粒磨过。“或许我们本就和她沒缘分……” 孔华珍照旧呜呜哭泣。夫妻俩又说了点什么。丹菲却是听不清了。 她也不好意思再听下去。 她觉得自己该回馆驿了。这个时候。晋王肯定已经醒了。会找她。而且昨夜的事闹得这么大。她也要回去交代。 丹菲慢慢地走出了内堂院门。耳边听到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看见一只孤零零的鸽子飞过。 “你们家中还养了鸽子。” “许是野的吧。”婢子道。“兰草娘子爱鸟儿。喜欢在院子里撒谷子。家中经常有鸟儿飞來觅食。” 倒是怪了; 。鸽子总是成群结队。便是觅食。也少见落单的。 丹菲又走了两步。越发觉得不对。她猛地停住。转身就朝兰草的屋子走去。 崔家不大。但是兰草却有个自己的小院。可见孔华珍确实待她不错。丹菲跨进院中。两个婆子守在防门外。见了丹菲便起身。丹菲不多看她们。把注意力放在院子里。 院子不大。一目了然。只见墙角果真堆着些谷米。还有个空着的笼子。 丹菲沉吟片刻。吩咐婆子道:“开门。” 兰草在屋里关了一整夜。蓬头垢面。却是一脸欣喜地迎了上來。待看清來人是丹菲。她眼里的春情霎时变做了怨恨和恐惧。 丹菲一声令下。两个婆子将兰草抓了起來。禁锢了她的手脚。 “你们要做什么。我要见四郎。”兰草大叫着挣扎。抬脚朝丹菲踢了过去。“你们敢再动我一根寒毛。我就教你们后悔终生。” 丹菲躲闪开。反手就把一记耳光甩在了兰草的脸上。“老实点。” 婆子大为快活。嬉笑道:“段娘子悠着点。以后掌嘴这等粗活。由老奴们代劳就是。” 兰草面色涨红。狠狠咬牙瞪着丹菲。 丹菲不多看她一眼。自顾在她身上搜了起來。一把扯下她腰间的荷包。从中掏出一支食指长短的口哨。 丹菲看着口哨冷笑。兰草这才发觉不妙。抖着身子道:“你要做什么。这是我亡母留给我的念想。你还给我。” “弄不坏的。”丹菲嗤笑着扫她一眼。随即走出了屋。朝着天空熟练地吹起了哨子。 片刻后。头顶传來一阵翅膀声。一只灰背白腹的鸽子扑扇着落在屋檐下。 兰草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发青。 那鸽子并不怕人。丹菲将它抓起來。它也不挣扎。鸽子的一只爪子上。赫然绑着一个小巧的信筒。只是里面空空。什么都沒有。 丹菲转过头。朝着兰草一笑。那笑容在旁人看來平常。在兰草眼里却是骇人阴冷。她惊恐得浑身颤栗。不住往后缩去。 “你就这么同外面的人传信的。”丹菲沙哑的声音里饱含着冰冷的威仪。 兰草急忙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丹菲又笑了笑。“你在和谁传信。” “我什么都不知道。”兰草大叫。“这鸽子又不是我养的。” 丹菲把鸽子丢开。走到了兰草面前。她伸出沒有受伤的手。捏着对方的下巴。霸道的手劲轻易地就抬起了兰草的脸。 “不说。”丹菲翘起嘴角。“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将她捆起來。再给我拿一条马鞭來。”; ------------ 北地大捷 太子一行走后第三天。逃过一劫的匪民归降。 因为已经有江洋大盗替他们顶了罪。掉了脑袋。崔景钰只把他们当流民处置。他划了荒地安置灾民。分发了口粮。领头造反汉子做了卫军。师爷则重新去县学里教书。 这一切事宜进展得顺利又平静。更衬得之前太子剿匪一事像个闹剧。韦亨知道这事的时候。队伍已经走到洛阳了。他气得七窍生烟。总不可能重新回去找崔景钰算账。只好同太子抱怨。 太子听了大怒:“荒唐。” 韦亨道:“可不是。这崔景钰将殿下你玩弄于股掌。委实可恨。” “孤是说你荒唐。”太子抓着个垫子就朝韦亨扔过去。“你说崔景钰安置的流民才是土匪。那孤杀的那些人又是什么。” 韦亨吓出冷汗。道:“殿下剿的也是土匪。土匪有两批……” 太子不耐烦:“我管他们是不是土匪。杀了就杀了。你难道要说孤误杀了流民不成。” 兹事体大。不宜小心就要弄成太子失察杀百姓。怕是要被言官弹劾。被百姓唾骂。韦亨还想辩解。却被太子破口骂了一通。不许他再提此事。 韦亨吃了哑巴亏。那群被剿杀的匪徒本是韦家豢养的爪牙。韦家生意上若有什么事。他们就來做打手。顺便打家劫舍。韦家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全都靠这股势力。 韦家当初决定借着匪环对崔景钰下手。顺便打击崔家。就将这批人分作两队。一队潜伏在山里。一队潜伏进县城。到时候崔景钰进山剿匪。潜在县里的匪徒怂恿着崔家旧仇來攻打县衙。杀了崔景钰妻室更好。而等崔景钰杀了那群流民后。家中起火之际。山里那队匪徒再來攻打县城。坐稳了崔景钰失察之罪。扣他个屠杀平民的恶名。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不料崔景钰识破了韦亨的计谋。來了个将计就计。只是沒算准县城里也有匪徒。幸好丹菲在。领着家丁抗敌。火烧了歹徒。此计虽然残忍毒辣。可到底是自卫。也无人來说是非。 崔景钰还沒把灾民安置完。家中就來了客人。孔华珍坐月子。现在家事也是是由崔景钰打理。 來客是个和崔景钰年纪相仿的年轻郎君; 。生得面如冠玉。一副稳重老成的模样。 崔景钰一见对方。暗暗吃了一惊。他认识此人。却和他并无太多交集。更沒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家中接待他。 那个郎君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别有一番简洁利落。他拱手行礼。道:“冒昧前來。打搅县令了。县令家中近日发生的不幸。在下的主人已经闻悉。特要在下传达主人的哀婉之情。还望县令和夫人节哀。” 崔景钰还礼:“多谢郎君和你家主人。郎君特意來一趟。崔某感激不尽。” 那郎君又道:“主人还要我來向县令道贺。县令机敏勇猛。胆识过人。逃过一劫。敢问县令今后有何打算。” 崔景钰眉毛微微一挑。神情淡漠:“崔某自会尽心当差。不负皇恩。” 那郎君一笑。“县令就不想为夭折的女儿报仇。” 崔景钰扬眉。语气里多了几分倨傲。“崔某的家事。不劳外人操心。” 对方也不介意。反而轻快一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县令心性坚定隐忍。将來必能成就大业。我家主人愿意助崔郎一臂之力。” 崔景钰勾起嘴角。有些不屑。“我崔景钰虽然不是广大神通之辈。但也不怯懦无能。我的家仇。我自己会报。多谢你家主人的好意了。” 那郎君笑得意味深长:“崔郎。你会需要我家主人相助的。” 崔景钰不在意这句含蓄的警告。把手一抬。送客。 离开整整一个月后。丹菲随着太子的部队返回了长安。青山秀水远远抛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巍峨高耸的宫殿。衣香鬓影的宫婢。还有壮观秀美却也过于雕琢的宫廷山水。 丹菲有些意兴阑珊。沒怎么从崔家那夜的屠戮中回过神來。她心性坚定。果敢坚毅。但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更不残忍冷酷之人。一口气虐杀了那么多人。即使是为了自保。日后想起來还是觉得有些恶心和愧疚。 更何况。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个事。 丹菲其实在宫中沒有什么交心之人。即使对着段八娘。她也极少说心里话。刘玉锦如今算是她的知交了。可是那丫头胆小如鼠。告诉她这事。除了吓得她做噩梦外。能有什么用。 想到此。丹菲就不禁有点想念崔景钰。 那是一种很单纯的。对同伴的思念。 至少崔景钰会懂她的心情。 而且丹菲难得重温了一回奔走山林之中的恣意畅快。却又不得不回到这片浮华之中。就好像干渴了许久的人。好不容易饮了一口甘甜的泉水。却又重回沙漠。这教她怎么不惆怅。 晋王随着太子去见帝后。她则同乳母回去向张美人复命。张美人听说了晋王摔伤。发了一通脾气。扣了丹菲她们半个月的俸禄。倒也沒体 ...; ------------ 出宫避暑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北地的大捷终结了长达两年的战争。也让大周上下万万民众心中久悬的巨石终于落下。远去征战的战士们即将回归故里。家人们可以重新团圆。朝廷也不用再负担着巨额的军资。赋税徭役也会减轻许多。 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个好消息欢欣鼓舞之际。圣上却是病了。 这年夏天比往年要酷热许多。圣上贪凉。多饮用了冰镇的果露。夜晚又和宠爱的美人在含凉殿的露台上赏了半夜的星星。早上起来。便有些头重脚轻。继而卧床不起。 韦皇后怒罚了当值的宫人。将那美人关进了冷宫。圣上虽然心中不舍。可无奈皇后积威。他也不敢反抗。那美人挨了打。没几日就香消玉损。倒是以身作则。震慑了一番宫中那些新进来的不知好歹的新后妃们。 圣上失了新宠。愈发伤怀。整日唉声叹气。韦皇后也不想和夫君撕破脸。便退让了一步。陪同着圣上去九成宫消暑。并且让后宫里有生育的后妃和几个新宠伴驾。估计等到天气转凉的时候。段义云他们也已经押解着瓦茨大汗回到了长安。 去九成宫的指令一下。整个大明宫就开始忙碌起来。张美人母子自然要随驾。丹菲作为近侍宫婢跟随前往。而段八娘和姚氏母子则继续留在大明宫里。 九成宫始建于前朝。依山而建立。山林环抱。历来就是皇家钟爱的避暑离宫。 张美人母子进来重新得宠。终于不用像往年一样被安置在偏僻的殿中。而是紧挨着贤妃住在后殿里。 高庆公主年初生了个儿子。如今正带着孩子回来探望母亲。也顺便在九成宫小住。张美人带着儿子去给贤妃请安的时候。正碰见贤妃在逗外孙。 那小孩子有四、五个月大; 。生得粉雕玉琢。肥圆憨厚。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流转。张美人送了一个长命金锁。夸道:“小郎正是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眼神多灵呀。不似我儿。长老大了还是个呆呆憨憨的。” 贤妃被人称赞了外孙。大悦道:“晋王忠厚。圣上也极夸奖。天家孩子。太机灵了也不是福。还是憨傻些的好。” 张美人深以为然。不住点头称是。 去年圣上嫁了三个女儿。高庆是唯一一个生育的。又一举得子。不免得意。想她自幼事事都被长宁压一个头。如今长宁和卢驸马关系越发交恶。她却和驸马感情日渐深厚。生活美满。难怪她阿娘总叫她忍气吞声。待将来再比。这女人要一较高下。还真得等到婚后。 贤妃和女儿母女连心。想到了一处。道:“长宁也来了九成宫。一来就去皇后那里哭诉了。” “可是驸马待她不好。”张美人问。 贤妃嗤笑道:“卢驸马可是个极好的孩子。成婚以来。对长宁百依百顺。身边从不置婢女。也不出门交际。只专心在家读书。偏偏长宁不知惜福。对卢驸马动辄咒骂。卢驸马有个堂嫂。出身乡绅之家。其实也算是书香门第。偏偏长宁看不上。不肯和她做妯娌。闹着要卢家那个郎君休妻。那个娘子已是两子之母。又守过公公的孝。夫家怎么肯修她。长宁就和卢驸马大闹。还动手打了驸马。此事闹得太大。那娘子为着夫家和两个孩子。自己悬梁自尽了……” 张美人捂胸哎呀叫了一声。急忙念佛。“这娘子性子倒是刚烈。可惜了……” 高庆一边哄着儿子睡觉。一边冷笑道:“此事一出。卢驸马再好的性子也给磨没了。当即和长宁大吵了一场。卷着铺盖就离开了公主府。去卢家书堂里住下。怎么都不肯再回去。长宁把夫家上下得罪了干净。这下才慌了。今日她来。就是找皇后给她出主意的。” 贤妃不住摇头。“将个温柔敦厚的丈夫逼至此。他们夫妻之情怕也是到了尽头了……” 丹菲一边给晋王扇着风。一边止不住心里发凉。卢修远精明世故。当然和敦厚二字无缘。但是看他待刘玉锦。却是个温柔有爱之人。想不到他婚后竟然过得如此不幸。也不知道刘玉锦听到了。会有多伤心。 贤妃她们又聊到了别的。道:“再过个把月。北征军也就要回京。圣上给将士们论功行赏是其一。听闻其中有不少年轻将士都还未婚配。今年怕又有不少喜事要操办了。” 张美人打趣道:“贤妃可后悔早早嫁女儿了。” 贤妃和高庆都忍不住笑。贤妃道:“听说那立下赫赫战功。生擒了瓦茨可汗的文默将军。就还未成亲。长安城里不少夫人们都在打他的主意呢。” 丹菲手一顿。才继续摇着扇子。正在拆一个九连环的晋王疑惑地抬头看了丹菲一眼。道:“我就想拜在文将军帐下学武艺。将来也向他一般做个大将军。” 贤妃和张美人笑。并未把他的话当回事。 “说起来也怪。”高庆道。“这文将军自称是文氏一族子弟。但是之前却是默默无名。外面都传他是文家外室子呢; 。” “公主怎么知道。”张美人问。 高庆道:“我夫家还有两个小姑子未嫁。婆婆和两个嫂子早就拿着北征军那几员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将的八字和家谱研究了几百遍了。” 众人又笑。 高庆道:“都说文将军怕是要得封个xx将军了。就算他出身不大好。冲这份功名爵位。也多得是人家愿意将女儿嫁与他。想他父母双亡。嫁了他就可做当家祖母。多自在。我那两个小姑子都仰慕他得紧。将来将不准还真要为争嫁他打起来。” 贤妃和张美人都笑得抹泪。 晋王半天解不开九连环。气馁地丢在一边。看向丹菲道:“阿江。你不舒服。怎么脸色不好。” 丹菲淡淡笑了笑。道:“殿中凉爽。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说罢放下扇子。拿起九连环。摆弄了一番。竟然哗啦啦地全解开了。 晋王惊呼。忙夺过去研究。高庆也不由得多看了丹菲几眼。想起来道:“你是段家的女儿。” “正是奴。”丹菲欠身。 “你模样变了不少。”高庆笑道。“昔年你又瘦又黑。看着可怜。如今倒是个俏生生的美人了。” 宫婢长得太美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晋王只比丹菲小三、四岁。再过两年晋王知人事了。情况就不同了。皇子总会有一个年长的女人。旁人于是总当丹菲是张美人为儿子预备下来的。 丹菲将头埋得更低了。道:“奴一介贱婢。不过是草芥浮云一般的人物。朝生夕亡罢了。” 高庆笑笑。不再多言。又和贤妃她们聊起了东宫琐事。无非是对卫佳音扭到脚的事幸灾乐祸。可见卫佳音也不得人心。 在九成宫里住了几日。圣上身体好转。恰好七夕来临。韦皇后便举办了宫宴。率领后妃宫人们乞巧拜月。 这七夕宫宴极其热闹。到处可闻歌舞声。内侍在高台上放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绚烂夺目。舞姬挥着水袖在红毯上翩翩起舞。粉颜带笑。歌声如铃。撒向人间。遍地欢腾。一派天祥人和的景象。 张美人如今和贤妃交好。宴会上也凑坐在一处。丹菲自然随侍。那些受邀入宫的官家贵女们身穿华美罗绮。高鬟上插金戴玉。鬓边别着碗大的各色牡丹。衬得容颜华贵娇媚。令人目眩。年轻的公侯郎君们犹如蜂蝶一般。殷情地簇拥着女郎们。说笑嬉闹。 若是段家没有被抄。丹菲继续假扮段宁江。如今或许就是这些华族女郎们中的一人。 不过若段家没事。段义云归来。就是她的兄长。他不会是那群追求者中的一员。 刘玉锦随着外祖母襄城公主也上了九成宫; 。只可惜和丹菲她们坐得远。只在开席前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刘玉锦这一年来变化也很大。因为瘦了不少。显得个子高了些。她失去了朦胧的初恋。还来不及怎么悲伤哀悼。就被襄城大长公主约束起来学习淑女之道。恶补那些她缺失的功课。沉闷的生活让她性格变得稳重了不少。人也成熟了许多。她越发明白自己当年有多么天真。也有多么幸运。于是更加珍惜她和丹菲之间的情谊。 长宁的变化是最大的。她削瘦、尖刻的面容越发酷似韦皇后。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狂躁的戾气。让人退避三舍。她如今可临淄郡王妃韦氏走得极近。好得就快和亲生姊妹一般。 临淄郡王妃自去年儿子夭折后。就再未有孕。临淄郡王李崇去年中纳了一个良家女子为妾。郡王妃也没再吵闹。那姬妾怀孕。一个月前生了个女儿。算起来。正是崔景钰长女夭折的那个时候。 丹菲远远地望了李崇一眼。他和郡王妃貌合神离。拜见过帝后之后就分开。离愁都不多看郡王妃一眼。郡王妃凄凉地望了望丈夫。只得去了女眷席上。 这天下怨偶真多。崔景钰和孔华珍倒算是一对佳偶。可惜上天又不太眷顾他们。 太子带着太子妃和长女也来了。小郡主正在学走路。活泼好动。最爱揪圣上的胡子。圣上抱着孙女笑开怀。十分纵容宠溺。小郡主容貌酷似美艳的太子妃。十分精致可爱。为此也颇得太子喜欢。太子妃借着女儿受宠和卫佳音受伤。又重新抓回了太子的心。如今也正春风得意。 这时一阵虎啸传来。压住了殿上歌舞之声。吓得女眷们惊叫。 原来今日有突厥使节来访。带来了不少奇珍异兽。和戏耍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铁笼中关着的一头雪白黑斑的巨虎。这是突厥人自西边高山绝壁上猎来的雪山虎。特此送来黑天可汗。 这白虎乃万兽之王。又是雪山灵兽。如今被困在囚笼中。狂躁不安地来回绕圈。时不时咆哮。撞击着笼子。虎奴们两股战战。斥喝声都有些发虚。喂食都只敢拿着长棍将肉丢进笼中。根本不敢靠近。 宫廷歌舞对晋王这样的孩子吸引力不大。别的王孙小郎们过来找他出去看虎。张美人拗不过儿子。只好让丹菲跟着一道去。 一群半大的少年笑嘻嘻地围着老虎笼子蹲着。又是害怕。又是向往。白虎饿了许久。两口就吃完了那块肉。盯着笼子外的一群小子。寻思着哪个的肉最多最嫩。 老虎不咆哮了。少年们觉得有点无趣。一个少年小郎便寻了一块石头。朝白虎扔去。啪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地一声砸在老虎身上。 老虎皮毛厚实。不痛不痒。连眼睛都没眨。 “哈。厉郎。它不怕你。”旁的小郎哈哈笑。 少年们见老虎没反应。纷纷来了兴致; 。全都捡着石头去砸老虎。虎奴奔出来摆手道:“使不得。郎君手下留情。这虎是要现给天可汗的。伤了可不好。” 男孩子们玩起了兴。哪里理他。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断地隔着栏杆打在白虎身上。 虎落孙山被犬欺。白虎被困牢笼。拿这些小猢狲无法。气得连连咆哮。在笼中左冲右撞。少年们反而开怀大笑。玩得越发兴起。 丹菲隐隐觉得不妙。忙将晋王拉住。道:“大王别去凑热闹了。万一真伤了虎。圣上怪罪下来。头一个就要拿皇子们是问。” 晋王也怕皇帝老子。乖乖听话。丢了手里的石子。打算返回殿中。 就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震撼了山谷。 戏虎的少年们全都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上。原来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失了准头。又或是手起太好。把一颗尖锐的石子砸中了老虎的眼睛。老虎吃痛。终于发飙。 庞大的身躯猛的撞击牢笼。整个笼子都被撞得东摇西晃。拴着笼门的铁链咔嚓一声。竟然有了松动。 虎奴见状。惊叫一声。抱头鼠窜。 “虎要破笼了。。” “金吾卫何在。” “弓箭手。。” “快跑。”丹菲大叫一声。拉着晋王就朝大殿。 那几个闯祸的少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逃走。 巨虎咆哮连连。疯狂地撞击铁笼。只听哗啦一声。竟然真的将铁链撞断。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巨虎出笼。一跃落在地上。大地振动。它舒展着雄壮的身躯。而后利爪抓地。仰天长啸。那声咆哮犹如一柄巨斧劈下。地动山摇。林鸟惊飞。山风乍起。 丹菲脸色剧变。已顾不得那几个腿软跑不动的少年。只管拽着晋王已经朝大殿奔去。 十来名身穿皮甲的金吾卫从宫殿台阶上冲下。手执弓箭。对准了白虎。白虎在原地咆哮。还未伤人。又是突厥供物。金吾卫们也一时拿不准要不要杀。 就这时。一阵风过。白虎似在风中闻到了什么。猛地朝这边望过来。金吾卫们见有变。大喝之下。轮弓放箭。 可此时已经迟了。白虎乃是雪山灵兽。哪里畏惧区区弓箭。它身子一滚。粗大的尾巴将射来的箭唰唰扫落。然后一声长啸。纵身一跃。直直朝丹菲他们扑过来。 巨虎的身躯霎时遮住了月光。丹菲眼前一暗。转头就见巨大如山的黑影扑来。她反手猛地一把将晋王推倒在汉白玉的栏杆后。自己滚倒在地。 惊恐慌乱的叫声彻底响彻九成宫。・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虎爪逃生 大殿之中。本是一片歌舞升平。众人酒酣耳热。正是兴致高涨之际。突然外面一声地动山摇的虎啸传來。猎猎山风涌进殿中。吹灭数盏宫灯。带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殿中霎时打乱。贵妇们纷纷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男人们大都喝得半醉。被这么一惊。酒也醒了。几个武将一跃而起。带着禁卫冲出殿去。 殿外已是一团打乱。几个王孙小郎已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哇哇哭着奔逃。一头人高的巨虎破笼而出。咆哮怒吼。一爪子就拍飞一个内侍。甩开飞箭。朝人群扑來。 一个石榴裙的宫婢推开一个华服小郎。自己也麻利地扑到在地。堪堪躲过白虎的利爪。 黑影带着一阵腥风从上方扑过。巨掌落在丹菲脸边。丹菲忍着惊叫。着实被吓出一身冷汗。晋王则一骨碌滚到了白玉栏杆后。 白虎对丹菲沒有什么兴趣。它抬头在风中吸了一口气。一双黄橙橙的眼睛盯住了晋王藏身的方向。扑了过去。金吾卫一声令下。利箭如雨一般向巨虎射去。白虎无法靠近。咆哮连连。露出雪白利齿。鼻翼不停翕动。 丹菲就地一滚跳了起來。动作利索。晋王还躲在栏杆后。前有猛虎。后是墙壁。进退不得。箭雨稍歇。白虎就立刻逼近。爪子使劲刨着栏杆。连声低吼。鼻子不停嗅着什么。甚是焦虑。 晋王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尖叫:“阿江。阿江救我。” 丹菲也无法靠近。她看着白虎举止有些不对。猛然醒悟。大声叫道:“大王身上戴了什么。快丢掉。” “我不知道呀。”晋王大哭。在身上胡乱摸索。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陌生的金丝香囊。忙不迭把这玩意儿丢了出去。 晋王平时射箭准头平平。偏偏此刻发挥超常。闭着眼睛都能百发百中。那金丝香囊打着旋儿飞出來。准准地砸在正奔过來的丹菲身上。好巧不巧。香囊扣儿啪嗒开了。里面的香草碎屑撒了丹菲一身。 丹菲一愣。不禁苦笑。她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凉荷草香。正是猫虎最爱吃的草。先前想必是被晋王身上其他熏香掩盖了。她才沒闻出來。野兽鼻子比人灵许多。自然闻到了。才去扑晋王。 说时迟那时快; 。白虎扭头丢开了晋王。转而就朝丹菲扑过來。丹菲暗叫不好。赶紧提着裙子跑。偏偏她今日随主人赴宴。穿着的也是宫装长裙。行动极是不便。她跑出十來步。白虎一个飞身。就已经追到了她身后。 天知道这老虎饿了几天。只怕要把她当作一根香草给嚼了。丹菲扑向一尊巨大的石狮像后。堪堪躲过利爪。探头看救兵。却差点气晕了头。 原來金吾卫们见晋王得救。忙把他扶进了殿。众人忙着逃难。竟然沒人去管那个被追的宫婢。 张美人一把抱住劫后余生的儿子。嚎啕大哭。晋王还算有良心。好不容易挣开张美人。随手在混乱的人群中抓着一个男子。大声道:“快去救阿江。老虎要吃了她了!” 那男子看清晋王。猛地一把揪住他衣襟。“被追的是你的那个段氏女官。” 晋王连连点头。随即身子就被推得后仰。连着张美人一起跌在一起。那个男子却是头也不回朝殿外冲去。 晋王揉着屁股。困惑道:“崇哥他……认识阿江。” 李崇拨开乱跑的宫人。奔出大殿。居高临下一望。不禁抽了一口气。 白虎已是身中了几箭。可是皮毛厚重。并未怎么伤到它。却是彻底激发了它的狂怒。虎奴和金吾卫都无人敢靠近。一个宫装少女就像一只小猫儿似的被白虎追得团团转。情形凶险无比。 李崇对段宁江已沒什么印象了。隔着这么远。也认不出來那宫婢是不是她。不过金吾卫也不把一个宫人的性命当回事。只管拉弓射箭。那少女不但要躲避白虎利爪。还要躲避利箭。苦不堪言。 李崇大怒。劈手夺下一个金吾卫的弓箭。怒吼:“住手。” 丹菲奔逃久了。便有些力竭。脚下一晃。一支利箭就划过她的小腿。飞起一道细细的血花。 丹菲吃痛。踉跄跌倒。白虎闻到人血。越发狂躁。一掌劈翻丹菲藏身的小树。扑了过去。丹菲被镇压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李崇急忙抽箭。将大弓轮得如圆月。只听震耳的铮地一声。利箭闪烁着寒光如闪电一般朝虎头射去。 可已经迟了。 白虎已经扑在了那宫婢身上。气流掀起一阵漫天的黄土。 李崇握弓的手霎时抖得厉害。面色煞白。心道这下可真沒法对崔景钰交代了。 可变故就在这一瞬间。众人心惊胆战。沒等來宫婢的惨叫。却等來老虎吃痛的怒吼。 只见那白毛畜生浑身颤抖。就地打滚。翻起了肚皮。被它扑到的宫婢竟然揪住它脖子上的毛。一手执着什么利器。将之深深插在老虎胸膛。鲜血染红了一大块皮毛。 李崇心中大震。急忙呵斥金吾卫:“不许射。不得伤人。”。 白虎腹部受敌 ...; ------------ 认主为母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丹菲身上都是皮肉伤。加上她本身意志坚强。又年轻体健。再在床上躺了两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如今已距当日过了六日了。帝后也已扫兴地离开了九成宫。回到了大明宫; 。当日韦亨气焰嚣张地指控宫婢行刺一事。说的话其实也禁不起推敲。李崇出面反驳。泰平公主又找圣上求情。此事便揭过了。 至于那个险些葬身虎腹的宫婢。谁还在意她的下落。张美人母子逃过一场风波。也不敢再提段氏的名字。 丹菲如今所居住的。并不是泰平长公主的府邸。而是公主府后巷的一间别院。也属于泰平的产业。这宅子叫碧园。布置得极其雅致。先主人是一位文人雅士。泰平买了下来。专门来安置一些投奔而来的亲戚女眷。 丹菲在碧园里住了十来日。每日只见到服侍自己的两个婢子。连小院门都不能出。日间时常会听到园中别处传来丝竹和女子歌声。婉转柔美。引人遐思。 丹菲询问婢子:“这园中是否还住着其他人。” 婢子只笑了笑。道:“是几房远亲孤女罢了。公主和驸马慈善。有投奔的。一律都接纳安置在这里。” 什么样的皇亲孤女。还会吹拉弹唱这等伎人的玩意儿。 那个女管事姓武。做事细心周全。却也是个精明老练之人。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她面上温和带笑。眼底却总是有着一股倨傲冷漠之色。丹菲试探着问过自己进公主府的缘由。武娘子只道是泰平公主的旨意。多的话半个字都不说。丹菲便强迫自己心平气和。老实安分地养伤。 反正长公主劳神将自己救下。又细米参汤地养在府中。总不至于是为了杀着好玩的。 说道养伤。也让丹菲纳闷不已。 她那日挨了棍棒和鞭打。幸而没有伤着骨头。但是身上遍布皮开肉绽。算得上是毁了容。丹菲并不是娇养的细皮嫩肉的贵女。农人猎户之女。哪个身上又没有点伤。所以她也不甚在意。 后来大夫给她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妙药。伤口先是火热发痒。愈合极快。伤疤几日就落了。露出来一块块粉肉。肌肤平滑如新。之后配合着药油推拿、药膏热敷。又熬了个各种补汤、药膳给丹菲吃。别说早年在段府中。就连在宫中。看张美人的吃用都没有这么好。 十日后。那些粉肉颜色也渐渐褪去。不但一身的伤痕就此慢慢消失。浑身肌肤也变得光滑细腻。犹如羊脂软玉。白皙柔润。只有丹菲肩头那处旧箭伤时日太久。又伤得太重。最后还是留下一块粉红色的痕迹。看着像是一朵小巧的海棠花。 这时已经立秋。天气开始凉爽。丹菲沐浴出来。婢子已经准备了一套撒金石榴裙。并金玉头面一整套。丹菲站着发愣之际。便被婢子拉过去换上了这套精美绮丽的宫装。又按坐在铜镜前梳妆。 丹菲头发乌黑厚密。挽个堕马鬟。都不需要用义髻。嵌着宝石珍珠的金钗华生插在发间。流苏垂在少女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香粉扑面。胭脂晕红。婢子再轻呵一口气。把桃红的花钿贴在丹菲额角眉心。 镜子中。一位清艳秀美的华族少女面带惊疑之色。勉强笑了笑。长眉凤目被脂粉和华服一烘托。于英气之中显露出一份浑然天成的矜贵端庄之气。 “段娘子果真天生丽质、姿容脱俗。”武娘子在旁边赞叹。“本担心这衣裙太过富丽。娘子又年少。怕穿着显老沉。不料娘子气质华贵。压得住这些金玉之光; 。” 丹菲看着镜中那个明艳的华服少女。定了定神。缓缓站起来。笑道:“娘子过奖。我这就可以去拜见公主了吧。” 武娘子眼神一闪。笑道:“段娘子过很聪慧机敏。公主没有看走眼。公主正在府中等着。你随我来。” 终于到时候了。 丹菲低眉垂眼。安静温顺地随着武娘子离开了碧园。 她们走过长长的夹道。过了几道门。走进了一个花草繁茂、景色精致的庭院之中。这庭院极大。院中有小湖。湖边有水榭。亭台楼阁掩映在树丛之后。水榭上传来阵阵清雅的丝竹之声和男女说笑声。 武娘子领着丹菲进了水榭。 水榭四周垂挂着单丝薄帘。正随风轻飘。四、五个少男少女坐在席榻上。手执乐器。一旁有数名婢子执扇奉茶。在场不论少女还是婢子。皆穿绫罗。戴珠玉。全都生得面如皎月、秀美风流。那几名年轻男子则都眉清目秀。身材健壮。 丹菲在大明宫中浸淫一年多。立刻就能感受得出此处空气中的**之气。她不动声色。紧跟着武娘子。 朝东侧的榻上。一个宫装艳妇斜靠在一个俊美的男子身上。笑吟吟地看着丹菲。 丹菲知意。朝她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段氏五娘叩谢长公主救命之恩。此生愿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之。” 泰平公主笑着直起身。手一摆。身旁男宠连同其他少年男女都退了出去。水榭只留武娘子伺候。 “果真是人要衣装。小娘子这么一打扮。我都险些认不出来了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泰平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还羸弱了些。需要多养几日。伤可都好了。” 丹菲低头道:“多亏公主慈爱照拂。奴的伤都好了。奴感激不尽。” 泰平道:“别太拘束了。起来坐着说话。我同你父亲曾有过几面之缘。对他很是敬重。刺史和你兄长都是精忠爱国的忠勇良将……可惜了……” 丹菲在一旁席榻上跪坐下。依旧低垂着头。 “当初见你严刑拷打之下还拼死不认。颇有几分将门气概。如今怎么反而怯了。”泰平抿嘴笑。“可是被那事吓怕了。不用担心。你已是我府上之人。韦家人已不敢再拿你如何。” 丹菲忙作感激状。俯身磕头。话语哽咽。道:“奴的命就是公主的。” “苦命的孩子。”泰平叹了一声。“你本是高门贵女。却因为朝堂政党倾轧。连累得落入尘土之中。这些年来没入掖庭的官家女郎不知几多。你却与众不同。我看你神气清贵、勇气过人。这才动了怜惜之心。你这样的女子。当是有大造化的。若是陷落掖庭。死在韦家人手里。实在可惜了。” 丹菲终于抬头朝泰平公主看去; 。眼里含着泪。道:“奴是卑贱之人。能得公主赏识。已是三生有幸。只求能好好侍奉公主。不求什么造化了。” 泰平望着她。美目里精光一闪。道:“你就不想为你段家洗冤了。” 丹菲微微一顿。道:“家门之冤。奴永世不忘。无奈小女子势单力薄。有心申冤。却是无力回天……” 泰平笑着摇头。“若我同你说。你兄长没死呢。” 犹如一道天雷劈中。丹菲浑身猛地一震。神智差点都要飞散开来。 泰平公主知道段义云没死。 丹菲下意识就想掩饰自己的震惊。旋即一想。自己应当并不知道段义云没死之事。理应当惊愕才是。于是她一脸惊喜和置疑。大声道:“公主何出此言。我大兄……他没死。” 泰平抿了口果露。才慢悠悠道:“口说无凭。怕你也不能信我。等过些日子。你兄长就该回到长安了。我会安排你们兄妹见一面。到时你便知道。” 丹菲心中的恐慌却是逐渐扩大。浑身都忍不住发抖。 段义云名义上还是罪臣。诈死一事若是被韦家人知道。为了遮掩当年丑闻。定会再度下手斩草除根。朝政都已被韦皇后把持。那不论段义云立下再多军功。只要身份被识破。他的处境都会万分危险。 泰平公主是如何知道段义云的事。又想用此事来做什么。她为何好心救下丹菲。 丹菲一肚子的疑问。都不知道从何清理起。她只有依照段宁江该有的反应。惊疑道:“我大兄真的没死。可是朝廷已当他死了。他若回来。朝廷是否会再度抓他。” 泰平安抚笑道:“你兄长隐姓埋名。用的是化名。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真实身份。” 丹菲隐隐已经摸清了来龙去脉。捂着脸哭道:“我段氏一门。祖父为相辅佐先帝。殚精竭虑。家父赤诚忠心。镇守边关十数载。外敌来袭。父兄二人守城殉国。为天子尽忠。死而后已。怎料高安郡王老奸巨滑。反诬我父兄通敌。害得他们二人死后还要身败名裂。公主。奴不过一介贱婢。人微言轻。却也知天地公道、人间正气一说。奴坚信我们段家冤屈终有血洗一日。” 泰平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就知道将门出虎女。你不是一个懦弱之辈。放心。你兄长确实未死。还已建功立业。你们兄妹二人有这番毅力和志气。必定能达成夙愿。你放心。我敬重你父亲。自然不会去揭发你兄长。相反。我还已决定助他一臂之力。铲除韦氏孽党。还我李家天下一个清净。” 丹菲低头抹泪。心在胸膛里狂跳着。 先武皇后时。泰平公主权势滔天。今上登基后。韦氏一党排挤泰平公主。两派人自然不和。所以泰平说要助段家对付韦家。其实就是要段家支持她与韦家夺权。但是段家真的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那就要两说。 毕竟若是一旦事败。段家怕是要再次经历破败之祸。 泰平缓缓道:“我知你不同其他官家女郎; 。你智勇双全、心性坚韧。且是个细心缜密之人。我也不同明白人绕圈说话。你段家若想洗冤。绝对少不了我的助力。而我若想清洗韦氏。也少不了你兄长手中的兵。” 丹菲呼吸一窒。泰平此话已是说得极明白。 “我大兄他……”丹菲却不能把话说得一般明白。她须得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大兄近况。奴也不清楚。但是大兄若是知道公主救了奴的性命。必定也会对公主感激涕零。倾力回报的。” 泰平笑。扶着武娘子的手站了起来。缓缓踱步。 “我先救下你。过个几日。再将你母亲和弟妹也一道接出宫来。我当初一见你就喜欢。我那大女儿若是还活着。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了……”泰平叹了一声。 丹菲越发觉得古怪。却机灵地接道:“奴生母早逝。却是早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泰平走到丹菲身边。低头看她。温和笑道:“你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若认了我做义母罢。” 丹菲浑身一紧。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源自何处了。长公主要认人做义女。怎么能容人回绝。她救她。医治她。给她华服美食。告诉她兄长的讯息。这是不容拒绝的施舍。也是强势的要挟。 丹菲哆嗦了一下。惶恐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天子之女。奴做牛做马伺候公主……” “你是忠臣义士之女。我怎么能让你为奴婢来折辱你。”泰平打断了丹菲的话。“五娘。你的苦日子到头了。有我在。没人会再伤害你。别怕。” 真是棍棒家萝卜。教人不认也不行。 丹菲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含泪磕头道:“能得公主青睐。愿认奴为女儿。是奴三生修来的福分。” 泰平满意一笑。“还自称为奴。” 丹菲改口。重重磕头道:“女儿拜见母亲。” 泰平弯腰将丹菲扶了起来。拿了帕子给她抹泪。也亲热慈爱地唤了她一声:“阿江吾儿。你受苦了。” 丹菲半是做戏。半是哀悼自己逃离刀山又落入火海。泪水长流地扑进泰平怀中。大哭了起来。 泰平认了段宁江做义女。即可以联合段义云对付韦家。又可以钳制段义云。她捏着段义云身世的秘密。丹菲也不得不听从她的指派。 丹菲越想越烦闷。三分真情成了七分。好好的大哭了一场。边哭边把韦家众人暗暗咒骂了一通。甚至忍不住也将段义云捎带上。又骂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一发热。趟了浑水。现在越发不能抽身了。・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碧园秘密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泰平公主说认丹菲为义女。其实也不过是口头说法。自然不会记上族谱。宫婢是奴籍。既然泰平并没有提到放籍一事。那丹菲现在的身契应该还捏在她手里。若是不听话。泰平随时可翻脸把她打卖了。 丹菲当日留下来陪着泰平用午饭。泰平和武驸马夫妻感情一般。早就分开居住; 。泰平平日里住在公主府。养了几个男宠。如今最得宠的是一位孙郎。生得眉眼风流。高大俊朗。午膳时。他就在一旁服侍泰平用饭。姿态亲昵。 丹菲早知道京中豪门贵妇多有和丈夫分居而养情夫的。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孙郎身材魁梧。动作却是细致温柔。剔了鱼肉的刺。用银筷子夹着。递到泰平嘴边。泰平张口吃下。两人情意绵绵地一笑。暧昧旖旎的气氛弥漫开来。 丹菲窘迫不已。急忙埋头吃饭。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心性纯然。于男女之事知之不多。况且她这些年来为了生存殚精竭虑。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春。 以前在宫中时。宫婢们总爱讨论那些英俊的金吾卫。或是长安城里的俊美郎君们。梦想着能嫁个良人。丹菲却觉得这等儿女情事十分无聊。还不如盘算着如何多积攒点私房钱。 母亲陈氏生前其实对女儿说过。女人一生的幸福是寄托在男人生上的。但是丹菲在短短几年里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受够了命不由己的苦。对此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命运一事。只有把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牢靠。天下只有你自己才会最大限度地善待自己。旁人全不可信。 但是天下又能有几人能执掌自己的命运。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奴籍女子。 丹菲回到碧园后。公主府很快就给她新添了一个管事娘子和四个婢女。那管事娘子姓马。是个极精明警惕之人。这几个下人成日都围着丹菲转。明面上把她服侍得十分周到。却也将她看得牢牢的。 丹菲原本想照当初在段府里那样。装出一副温顺怯懦的样子来。又想泰平知道她是个性子倔强之人。装得太过了反而要被她怀疑。于是丹菲便不痛不痒地和马娘子起了一两次摩擦。还去泰平面前抱怨了几句。泰平并不怎么理会。丹菲便不再去找她诉苦。私下依旧时不时和马娘子闹点小别扭。 她的分寸掌握得极好。双方只闹一点点不开心。却不会翻脸。若马娘子让一步。她便进一步。若马娘子态度强硬。她便不再强求。马娘子憋闷得很。却偏偏寻不出丹菲多大的过错。只好找泰平公主诉苦。说这段氏颇有些无赖之气。 泰平知道了。反而笑道:“她明明知道被我掌控。若反而安分温顺了。必定是个心机极深的。我还更不放心呢。如今看来。她倒是个心性坦率的。难怪得罪了长宁和太子。” 武娘子道:“段氏如此。怕是不好驯服……” “那是因为她还未被雕琢。”泰平道。“我救她。一是看中她是段家女。二也是看中了她的聪慧倔强。女人太温顺柔弱。反倒没法引起男人的兴致。不论是鹰隼、骏马还是猎犬。被驯服前。哪个不是尖嘴利爪。越是猛兽。驯服了后。就越是有用……” 驯鹰犬应当如何。自然是萝卜加大棒。给点教训。再给点甜头。这甜头很快就来了。 过了两日。武娘子来见丹菲。笑吟吟道:“恭喜娘子了。公主将你母亲和弟妹都接了出来。人正在公主府。等你前去呢。” 丹菲惊喜又惶恐。匆匆赶到公主府。果真见段家母子坐在堂中。八娘抢先叫了一声五姐。扑了过来。丹菲鼻子一酸。同这三个没有血缘的家人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姚氏在宫中一年多; 。看着老了七、八岁一般。萎靡不振。倒是八娘和七郎经此磨难。全都成熟懂事了不少。 母子四人哭了一场。抹去了泪。给泰平磕头谢恩。 泰平似乎极享受这种施舍的满足感。和掌控他人命运的权力感。笑得很是开怀。道:“阿江认了我做义母。我自然要为她着想谋划。总不好见她和亲人分离。整日忧伤才是。” 姚氏又说了一番感激之词。带着儿女们磕头。 泰平锐利的视线在八娘身上扫来扫去。意味深长。 八娘就快及笄。也出落成了一个秀丽的少女。她在宫中没有吃什么苦。脸上还带着孩子气的娇憨。显得十分可爱。 泰平隐隐动了心思。道:“我本打算将姚夫人和孩子们安置在我的庄子上。先休养一段时日。不过若是阿江住在碧园里孤单。倒是可以把你妹子留下来陪你。” 姚氏眼睛一亮。若能让泰平把八娘也收为义女。不是一桩大好的事。她急忙朝丹菲使眼色。 丹菲忍着厌恶之意。道:“女儿在碧园里有好些娘子们做伴。并不孤单。八妹在宫中就未曾和母亲在一起。如今也不好教她们分离。” 姚氏气得狠狠剜了丹菲一眼。八娘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母亲。一脸懵懂。 泰平盯着丹菲。意味深长地笑了。道:“阿江果真是个孝顺孩子。” 丹菲谦虚道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女儿愚笨得很。让公主……母亲见笑了。” 泰平对八娘并无多大兴趣。试探了丹菲一下。便作罢了。段氏母子出宫。其实也不过从天子家奴。成泰平公主的家奴。母亲弟妹都在手中。也由不得这段五娘不听她的话。 拜别了泰平。丹菲送姚氏和弟妹们上车。他们将去泰平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上。料理田产。这活儿虽然没有什么油水。但胜在清静。可以安生过日子。七郎也可继续念书。 但是姚氏却并不领情。一年多的掖庭生涯已经将她磨练成了一个冷酷的女人。她阴恻恻地盯着丹菲。道:“五娘翅膀硬了。便不管母亲弟妹死活了。” 丹菲一听。顿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八娘不安地拉了拉姚氏。道:“五姐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想留在长安里了。” 姚氏也不顾旁边还有公主的家奴。指着丹菲的鼻子就骂:“你妹子在宫里吃了那么多苦。留她和你住又如何。怕她抢了你的风头不成。别以为公主看上了你。你就真的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我们一家的身契都还在。你照旧还是个奴婢。” 八娘急得满脸通红。一个劲拉着姚氏:“阿娘别说了。” 丹菲气得面色发青; 。偏偏旁边站着好几个公主府的奴仆。正在看笑话。她有话也不能在当下解释。憋了半晌。只道:“母亲误会了。府里拘束得很。不比庄子上生活自在。” 姚氏哪里听她解释。唾道:“没心没肺的贱奴。只顾自己快活。不顾家人死活。和你爹一个德性。” 丹菲怒火中烧。握紧了拳头。 最后是七郎看不下去。道:“阿娘莫在别人家里吵闹。当心惹公主不悦。” 姚氏狠狠唾了一下。扯着八娘上了驴车。“我们走。不留下来讨人嫌。你们五姐如今可是富贵人了。我们高攀不上。” 八娘弱弱地辩解:“五姐定是为了维护我们……” 可姚氏如今固执得很。哪里听得进旁人所言。只骂个不停。 七郎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丹菲。连声道别的话也没说。转身上了车。 丹菲憋了一肚子气回来。中午不禁多吃了一碗饭。结果撑得慌。只得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碧园的花园小巧精致。池塘里养了数百尾锦鲤。池塘边有两株芭蕉树。如今上面正结着一串串芭蕉。树下。几个穿着鲜艳秋裙的妙龄少女正在一边做绣活。一边聊天。见丹菲来了。招手唤她过去。 “阿江可见着家人了。”一个紫衣少女问。她声如黄鹂。极为悦耳动听。 丹菲淡淡笑了一下。“匆匆见了一面。公主安排他们去城外管庄子去了。” 众女当她觉得这份活油水少。才不开心。倒也没多问。 丹菲坐下。从篮子里捡了个做到一半的络子接着编。问:“方才在说什么呢。” 那紫衣少女唤名赵雪娘。柔声道:“正在说阿珠姐姐呢。她来了信。说有身孕了。” “阿珠她也算苦尽甘来了。”旁边穿绿衣的江蓉羡慕道。“之前公主将她嫁去给那老鳏夫做填房。我们都替她可惜呢。如今她有了孩子。下半辈子也算有靠。” “阿珠好歹做的是填房。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有何不好。”另外一个女孩嗤笑。“之前的雯儿和素儿两姊妹。都只能做妾呢。” “素儿她们的夫君一个是侯府之子。一个是吏部侍郎。阿珠的夫君不过是个金吾卫里的小城门官。如何能比得。” 女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丹菲是新来的。对这几个名字都不熟。只有在旁边听的份。 这几个女孩都是碧园里养着的佳丽。对外统称是来投奔的远亲。她们全都是十五、六岁的花样年纪。容貌是一水儿的清丽妩媚。身段亦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香风。和这些娇滴滴的小美人一比。丹菲那精神清爽的作派倒像个女侍卫似的。 泰平公主都将她们女郎一般娇养起来。还专门请来女先生教导她们琴棋书画。又有乐伎传授歌舞之技; 。倒是只有丹菲被认做义女。也大概是看在段义云的份上的缘故。 豪门华族之家。惯有这个传统。就是收养一些宗亲里家道中落又美貌的女孩。细心教导。认作义女。将来嫁出去用以联姻。这些女孩名义上都是女郎。正经婚嫁。际遇比那些被当作物品赠送的姬妾好上许多。 女孩子们此时议论着的。就是之前被泰平嫁去联姻的几个女孩。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不到泰平公主不动声色。结了不少特殊的姻亲。 丹菲要是再不明白泰平打算如何利用她。便是个脑子被磨盘砸过的傻子了。 就算不拿她来联姻。用她钳制要挟段义云。也十分管用。 “阿江是公主义女。将来定会嫁做大妇的。”雪娘羡慕道。 江蓉冷哼一声。扫了丹菲一眼。道:“你们还看不明白。能为公主办事之人。才能嫁得好。阿珠那夫君。可是她自己挑来的。” “她如何挑的。”雪娘问。 江蓉道:“那日我们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去乐游原。见了那么多郎君。阿珠聪慧。选中了这个即对公主有用。又老实的鳏夫。主动引得那人来求亲。若是坐等。就只有像素儿她们那样。被公主送去做妾了。” 一时间。女孩子们陷入沉思。 江蓉又满脸戒备地扫了丹菲一眼。道:“阿江听闻出身不凡。怕是要被公主留着去钓大鱼呢。” 丹菲放下手里打好的络子。朝她淡淡一笑。道:“钓鱼也要愿者上钩。我祝各位姊妹们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说罢。如行云流水般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江蓉冷眼望着她的背影。不屑道:“得意什么。又比我们高贵多少。” 雪娘却是撑着下巴。一脸天真地望着池塘里的锦鲤。道:“再有几日。北伐的将士们就要回京了。公主若是能在这些人中为我们选夫婿。那该多好。” “雪娘还想着文默将军呢。”旁人取笑。“他可是战神。怎是我们能奢望的。” “我哪里配得上文将军。只想着给他做妾也好。”雪娘一脸春色。 此时的段义云。还并不知道长安城里已有无数少女等着给他做妻为妾。 大军正在翻越太清山。此山翻过。就是中原的一马平川。长安在望。段义云骑着他的照夜马。身穿银铠。正一步步地朝长安前进。朝他被囚禁着的家人前进着。 中午军队在山腰稍事歇息。段义云骑着马巡军。就见关押瓦茨大汗的囚车边。一位身穿素雅青衣的女子正捧着碗。给囚车里的瓦茨大汗喂水。 那个温婉秀雅的女子; 。正是宜国公主李碧苒。 “文将军。”宜国公主见段义云来了。朝他优雅地点了点头。“我已多年没有回家。都快忘了山这边的秋老虎有多厉害了。枷勒不大适应。都有些中暑。” 段义云沉声道:“大汗若不适。可请军医过来看看。” “老子才不吃你们汉人的药。”囚车中的男子五官分明削瘦。**着肌肉纠结的肩背。犹如一头困兽。精悍凶猛。令人生畏。 段义云不会在乎手下败将的威胁。却会给予对手基本的尊重。“军医自会开药。大汗用不用。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宜国公主柔柔叹息。对被囚禁的丈夫道:“枷勒。你这是何苦。见你如此。我已是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替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等到了长安。怕就会永别。如今时日不多。且让我们好好相处几日吧。” 李碧苒一脸凄然。温柔的眼睛里酝满了晶莹的泪花。似乎一碰就要掉落。 瓦茨可汗顿时心碎欲死。低声道:“你别哭。我听你的。吃药就是。你……都是我害苦了你……” 李碧苒摇头。泪水如珍珠一般滑落。“我能与你为夫妻。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你虽拜犹荣。是我心目中永远的瓦茨大汗。是我的天。” 枷勒握着李碧苒柔弱的双手。泪水流下。 军医送来汤药。李碧苒服侍着枷勒服用下。那药有安神的成份。枷勒很快睡去。 李碧苒抹了抹泪。扶着婢女的手。走到段义云面前。盈盈一拜。道:“多谢文将军。” “是末将该做的。”段义云侧身不受礼。 李碧苒抬起头。水润过的眸子脉脉地望着段义云。秀雅清丽的面孔上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温婉。 “耽搁了行军。都是妾的不是。还请文将军见谅。”李碧苒说着。凄楚道。“何止行军……北地浩劫。我也有过错。身为和亲公主。却无力阻止两国战乱。我真是大周的罪人。愧对圣上。愧对先祖。愧对大周百姓……” 段义云不得不道:“天下纷争。并不是公主您一个女子的过错。还请公主不要过分自责。” 李碧苒勉强一笑。“多谢……文将军。果真和其他男子不同。”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回了马车上。她举止轻盈。步步生莲。背影优雅动人。别有一番高洁矜贵之态。引得将士们纷纷侧目。 “真不愧是天家公主。”副将低声道。“这般风姿气韵。就像个下凡的仙女儿似的。又高贵又和气。红颜总是薄命。想她命运也多坎坷。实在值得怜惜。” 段义云的眉头却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道:“休得议论公主。继续行军。”・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兄妹名分 大周天佑十五年的中秋前夕。北伐的将士们风光回京。 城门大开。文武百官和长安百姓出城十里相迎。鲜花锦绣。锣鼓沸腾。数位大将被金吾卫簇拥着。骑着高大的战马。从金光门入城。长安万人空巷。全拥挤在道路两旁。欢腾之声犹如涛声一般绵绵不绝。 一战定乾坤。大周威震天下。四方來朝。 段义云身穿锃亮战铠。同几位大将策马走在队伍前端。跟在张龄玉老将军身后。 年轻的将军们却是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目光和热情。长安城的女郎们热情地朝他欢呼招手。无数绣帕香囊。甚至还有金钗玉环都朝他丢掷过來。 段义云却沒有接。他就像一个改头换面回到故乡的浪子。面色凝重而举止沉稳。他的肩上。心头。还沉甸甸地压着家族的荣辱和兴亡。这让他沒有丝毫寻欢作乐的心情。 他是打赢了北地的仗。但是在长安。还有另外一场更加凶险。更加盛大的战役。正迎接他的挑战。 大明宫门开。将士们入朝拜见天子。 段义云一步步沿着白玉台阶而上。挺拔身姿引得远远旁观的贵妇宫人们一阵阵赞叹。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转头朝一处望去。只见一名宫装贵妇被众人簇拥着站在游廊下。含笑望着他。段义云不认得这名贵妇。却是认得她身后站着的那个面容秀丽的少女。 少女犹如一株杨柳。婷婷而立。一身妃色撒银罗裙。发鬓间别着一朵粉白的牡丹。端庄华贵、清艳夺目。眉宇间的那股坚毅与稳重。将她与旁边无数名媛仕女区分开來。 段义云脚步微微一滞。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丹菲的视线接在一起。女孩的眼里似乎有流星划过一般明亮。带着一丝慧黠。 “文将军。”内侍低声催促。 段义云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视线。 泰平公主朝丹菲看过來。丹菲眼神一转。红着眼睛低下头去。作欣喜感动状。 泰平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见着可开心了。待会儿宫宴。再安排你们说说话。” 这一幕站在另外一侧的江蓉眼里。眼里迸射出嫉妒的冷光。 含元殿上; 。论功行赏。以张龄玉老将军为首的数名干将封侯。段义云居功甚伟。封忠武将军。开国伯爵。领上府折冲都尉。官居四品。 英武俊朗的年轻将军。又有爵位在身。就此成为长安城里又一名炙手可热的新贵。 相比之下。宜国公主归朝倒不大引人注目了。为了补偿她远嫁他国。眼看又要再做一回寡妇。帝后赐了丰厚的赏赐作为安抚。还给了她一座位于崇仁坊的大宅子作为公主府。 至于瓦茨大汗。作为战犯。自然是关进天牢。是杀是囚。还有待商榷。 圣上赐宴麟德殿。群臣连同家眷一同赴宴。这场盛宴势必通宵达旦。 泰平长公主却是发现自己计算错误了。 原本计划在宴会上寻个由头将段义云叫來说话。哪里想到这“文将军”一入殿堂。就被众命妇名媛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么一位年轻俊朗的未婚将军。自然是众贵妇眼中金光闪闪的佳婿一枚。不用段义云自己开口。这些夫人们就热情洋溢地寻东问西。打探家世。又将自家的女孩儿朝他引荐而去。 大周女子本就奔放热情。女郎们面上娇羞。行动上却也毫不含糊。一边“将军”“文郎”地唤着。一边缠着要他述说北伐故事。含情脉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段义云身上。 丹菲奉了泰平公主的命。前去请段义云來说话。她在人群里钻來溜去。成功地把泰平派來跟着她的婢女甩开了。而后躲在人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段义云正被香粉熏得浑身不自在。听到那熟悉的口哨声。双目一亮。嘴角浮现一抹温暖的笑意。眼角。一个妃色倩影一闪而过。朝花园里而去。 段义云不再耽搁。起身就朝外走。 一个女郎热情地拉住他。道:“将军要去哪。妾來给你指路吧。” 段义云把袖子从她手里扯了回來。拱手道:“多谢娘子。文某只是去更衣罢了。” 女郎闹了个大红脸。其他女孩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段义云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抽脚就走。这副尿急的样子落在其他同僚眼里。又引來一阵哄笑。 殿外正是日暮时分。秋霞满天。一轮洁白的圆月若隐若现地挂在天边。鸟儿归林。在御花园的上空振翅飞旋。草丛中的夜虫也开始了鸣叫。 园中游廊上。端着菜肴酒水的宫人内侍往來不绝。见了段义云。都恭敬地唤一声文将军。 段义云装作观赏晚霞。走进园林里。前方假山后传來女子的轻咳。段义云疾步走过去。只见石边露出一角粉色的衣裙。便伸手一抓。 “阿菲。” 那少女转过身來。露出一张圆润娇憨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 “段……文将军。”刘玉锦紧张地有点哆嗦。脸眼看着 ...; ------------ 君本多情 那日夜宴通宵达旦。快到卯时了。泰平公主才动身回府。 圆月已挂在西天。东方却未命。此刻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丹菲坐在牛车里。雪娘等人全都东倒西歪地靠着车壁睡了。只有她清醒着。 泰平公主一言一笑。全都如走马灯似的不停在眼前回放。那些话好似一道长长的咒语。一圈圈将她缠绕起來。紧紧束缚住。 泰平公主想将她送去给李崇做侧妃。 若说联姻。李崇本就是泰平公主的侄儿。两人血脉相连。无需亲上加亲。泰平嫁个半路收的义女给李崇。能有什么好处。 再说李崇知道她是段义云的妹子。若段义云不乐意。他恐怕也不会要丹菲的。泰平此举不免有些多余。 又或是用來试探段义云的。 丹菲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回了屋后在床上辗转反侧。天色亮了才入睡。 她睡得正沉。忽然被婢子轻轻唤醒。“娘子。文将军來访。公主唤你过去见礼。” 丹菲一个激灵。清醒了过來。 此时快到午时。段义云沒准通宵未眠。就等着來泰平公主府里拜见。 丹菲想到此。胸口冰霜顿时融化了些。 兄长也有兄长的好。她这般安慰自己。 婢女捧上一套艳丽华贵的衣裙。丹菲啼笑皆非。知道她们都误会了。以为泰平要她去勾引文将军。她自己选了一套素雅的秋香色衣裙。发饰妆容简单。挽着单丝撒银帔巾。 一出院门。迎面就碰上盛装而來的江蓉。两个妙龄少女。一个浓艳。一个素雅。好似烈火牡丹配着清涟白荷。倒是有几分意思。 “阿江也去见文将军。”江蓉把满肚子的敌意都写在了脸上。 丹菲点了点头。心想这一位估计才是泰平公主想派去勾引段义云的。 江蓉倏然一笑。挽起丹菲的手。道:“听闻阿江昨日和临淄郡王相谈甚欢。” 丹菲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偶遇。郡王问了我几句话罢了。” 江蓉追问:“问了什么。” “郡王要如厕。问我怎么走。” 江蓉嘴角抽搐。丹菲盈盈一笑。扬长而去。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进了公主府的花园; 。泰平公主果真在那个水榭设宴。招待段义云。 段义云今日沒有穿武士服。一身黛色襽衫。腰缠玉带。头戴金冠。端的一副儒雅贵公子的风范。他猿臂蜂腰。英挺俊朗。武将气质浑然天成。 不说江蓉顿时红了脸。就连泰平公主都在一旁媚眼含笑着打量个不停。 段义云那副正人君子的派头却是依旧沒变。正襟危坐的样子。教丹菲想起当年他啰嗦地教导她要贞静娴淑的模样。 他的确一直将自己当作妹子。 丹菲笑到一半。苦涩之意涌上。把头低了下去。 “阿江陪文将军去游园吧。”泰平吩咐。又道。“莫走太远。我已设了午宴款待文将军。” 丹菲称是。陪同段义云出了水榭。武娘子却是跟随而來。她是泰平心腹。知晓段义云的身世。由她來监听这对兄妹谈话。最牢靠不过。 段义云嗤笑一声。问丹菲:“平日里也有这么多人侍候你。” 丹菲笑道:“公主视妹子为亲女。自然派了许多奴婢來服侍。妹子对公主可是感激不尽。” 段义云啼笑皆非。抬起胳膊。让丹菲挽住。带着她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那几个婢子像狗儿似的紧紧跟着。 公主府的园林精美贵气。但是两个人都无心赏景。 “昨日……她沒有问你什么。”段义云低声问。 丹菲道:“昨日宫中人多事杂。沒能和阿兄说上话。公主也觉得有些遗憾。幸好阿兄今日就上门來了。” “我不放心你。”段义云道。“是我沒有照顾好你。” “阿兄不要在自责了。”丹菲朝他微微笑。“我们一家人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只要有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 段义云凝视着她清丽的笑颜。也不禁微笑起來。“公主已经将继母和弟弟妹妹的身契交还给了我。” 丹菲松了口气。她果真沒有估计错。泰平是想和段义云合作。并不想和他关系闹僵。手里只扣着丹菲一人就足够。 丹菲问:“阿兄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段义云道:“老家还有一个小庄子。几亩薄田。倒是足够他们母子吃用的。等过了中秋。就将他们送回去。耕读度日。等我光复了门楣。再将他们接回來。” “这样就好。”丹菲点了点头。“八妹就快及笄。在老家那边怕说不到什么好亲事。不如再等等。七弟懂事了。书读得好。须得给他寻个好先生。母亲身体不大好。得多找两人伺候……怎么了。阿兄。” 段义云怔怔地注视着身前的少女。神色复杂。 她不问自己将來的处境。只絮絮叨叨着。挂念着家 ...; ------------ 主动为卒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丹菲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跪倒在李崇身前。笨手笨脚地磕了个头。 “奴段氏五娘。叩谢郡王救命之恩。郡王大恩。奴愿结草衔环以报答。” 事发仓促。丹菲脑子里一团乱。想不出李碧苒那般优美动听的感谢之词。只好捡了几句常用的话来应付。 李崇也在惊讶之中。口齿也不伶俐。他伸手托着丹菲的胳膊。将她扶起。干巴巴道:“是上天好生。娘子命中有福。不必多礼。” 泰平道:“我已认了这孩子为义女。她便是你的表妹。我就说你们俩最是有缘。听闻当年她入京之时。你就从金吾卫手中救过她一次。” 这话意味深长。 丹菲忍着鸡皮疙瘩。颤声唤了李崇一声:“表兄……” 李崇啼笑皆非。眼里有些无奈和不屑。淡漠地嗯了一声。 无数道充满鄙夷和嘲意的目光凝聚在了丹菲身上。如芒在背。 丹菲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闯入了他人的领地。打乱了平静。成为了一个万夫所指的入侵者。 竟然大部分的目光。都是为李碧苒打抱不平而来。 这宜国公主好大的魅力。不论男女老少。都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正思索着。李碧苒的声音就响起:“好俊俏的小表妹。姑母也不早说。我都没准备见面礼呢。” 说着。就将手腕上一个碧绿温润的镯子褪了下来。套在了丹菲的手上。 她是御封的公主; 。李崇名义上的堂妹。那丹菲自然也可以厚着脸皮唤她一声表姐。 丹菲忽然想到。李碧苒如今也是如了皇家宗牒的公主。和李崇是同宗同姓的兄妹。他们俩就算爱得山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可能在一起。 那泰平怂恿她出来蹦达。是什么意思。 李碧苒笑意融融地注视着丹菲。一派高贵大方。似乎丝毫不介意这个半路来的便宜小表妹。纵使丹菲知道她心知肚明。此时也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产生了几分羞愧之意。 泰平一声轻咳。将丹菲从思绪中唤醒回来。 她欠身道谢。然后退回到泰平身边。她动作木讷笨拙。引得旁人又嗤笑了几声。 泰平目的已达。也不再折腾。又同李碧苒和李崇闲聊了几句。带着丹菲离去了。 等走得远了。泰平方含笑问丹菲:“你可看清楚了。” 丹菲叹气。道:“女儿看清楚了。” 泰平慢条斯理道:“别看她一副如春风细雨般温柔娇弱。全长安如她那般有心计的女子。过个筛子都不会剩几个。那些傻子只当她如观音菩萨。却不知已是被她耍得团团转。她石榴裙下拜倒的郎君何其多。三郎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你别怪我冒失地把你推出去。我是要教你亲身体会一下那种感觉罢了。。那种和李碧苒对峙的感觉。你吸取了教训。心中有防范。日后也不会轻敌。” 丹菲喉咙干涩。沉默片刻。道:“宜国公主……同临淄郡王应是无可能……” “正因得不到。才会一辈子念念不忘。男人都是这么一个臭德行。”泰平哼道。“李碧苒原本姓沈。后被抱养到姨母家。做了定平郡王李紊的养女。再后来封了公主去和亲。她同三郎自幼青梅竹马。若不是和亲。如今的郡王妃就是她了。有她在。三郎他怕是再难对别的女子动心……” 丹菲不以为然。她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李碧苒的对手。想必泰平公主也很是遗憾段义云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妹子。勾引男人都派不上用场。 况且若真是联姻。李崇爱谁与她何干。 “你阿兄野心不小。不愿你去做妾。只看准了王妃之位呢。”泰平回头瞅着丹菲笑。“你自己做何打算。” 丹菲自然乖顺地答:“一切都听公主和阿兄做主。” 泰平点了点头。忽然停下脚步。 丹菲抬头望过去。只见段义云就站在不远处。正被一群妙龄女郎们团团围住。他身材高大挺拔。在女人中鹤立鸡群一般。脸上写满局促。 泰平轻笑。“你阿兄能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却是拿这些红粉修罗没半点法子。” 丹菲也笑。 段义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和丹菲对上。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意。他随即屏开了缠着他的女孩子们。大步走了过来。 段义云行过了礼; 。道:“晚辈定了一艘画舫游曲江池。不知是否有幸请公主同游。” 泰平自然称好。她只带着丹菲和武娘子上了段义云的游船。留下一众侍卫奴婢搭乘小船跟在后面。 丹菲服侍泰平在船舱里坐下。亲自出去烧水煮茶。 段义云就站在门边。见她出来。展臂轻轻将她腰肢一搂。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拉到了船侧。 丹菲浑身僵硬。心脏噗通跳。只听段义云低声问:“先前见你和李崇说话。是什么事。” “……公主让我认表兄罢了。” 段义云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微微皱眉。“宜国公主看似单纯柔弱。实则心机深沉。你莫与她深交。” 连段义云都这么说。 段义云又叮嘱:“待会儿还会有人上船。你只管避开就是。” 丹菲立刻便明白过来。今日他们几人就要在船上商议结盟之事。 段义云这才松开丹菲。道:“李崇此人也是个两面三刀的。阿江和你拼了命送上京的那份东西。就是被他交到了韦家人手里的。为此。景钰才和他一度翻了脸。” 丹菲惊愕不已。“那你们还打算联合他。” 段义云笑道:“有共同利益。自然可以联手。韦氏消弱众王势力。他手中实权岌岌可危。他才是最忍不住的那一个。” 丹菲不禁问:“公主为何想让我嫁他。” 段义云轻笑。压低声音道:“天家亲生母子都要为权成陌路。更何况他们只是姑侄。泰平公主既要联合他。又要防着他罢了。” 丹菲明白其中厉害。心里发慌。抓着段义云的袖子。道:“你押公主。” “阿兄谁也不押。”段义云亲昵地拨了拨她的珊瑚珠耳坠。“我只忠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家破人亡、血海冤屈。以及两年征战。已经彻底将当年那个忠厚正直。又单纯刻板的少年郎。锻造成了眼前这个精明内敛、沉稳老练的男人。 丹菲还要再问。段义云已退开一步。抬头眺望。 此时画舫已行到江心。对面一艘小巧的乌蓬船驶近。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位玉色襽衫的郎君站在船头。那郎君正是临淄郡王李崇。 小船停靠在画舫边。李崇沿着舢板走上了船。同段义云两人笑着见礼。 李崇眼角扫到站在一旁的丹菲。有些惊讶。丹菲朝他优雅地欠了欠身; 。避去了船尾。 段义云道:“今日设宴。一来结识郡王。而来还是要感激郡王这一年多来对舍妹和家人的照拂之情。” “段兄父子忠心卫国。你在边关奋勇杀敌。我怎能见你家人在宫中受凌虐之苦。”李崇笑了笑。又朝丹菲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船上有段义云的奴仆侍奉宴席。丹菲乐得躲在船尾。船娘煮了一大锅毛豆。她一边帮着剥豆子。一边听着船舱里传来的阵阵笑声。 丹菲摆弄着豆荚。这是段家。这是泰平公主。这李崇。这是韦氏…… 泰平和李崇一直是一派。段家新入伙。占的分量却不重。段义云必然想加大自家砝码。如今韦皇后执掌朝政。武相是和他们是一派。安乐、长宁两个公主大肆揽权。朝政已成一团乱麻。怕是精挑细解不管用。只得抽出快刀斩断。才能终结这混乱局面。 谁是刀。 丹菲拨动了一下代表段家的豆荚。 谁是执刀之人。 又摸了摸代表李崇的豆荚。 谁来收拾残局。稳定人心。 丹菲重新拿了个豆荚放过去。这代表着崔家。 崔家非但是皇亲国戚。还满门都是德高望重的文人。在士林之中甚有威望。难怪李崇身为郡王。还甘愿为崔景钰跑腿。还不是存了结交之心。 那。谁是最终执掌大局之人。 丹菲看着一地乱糟糟的豆荚。心里烦乱。抬手把它们都扫进了簸箕里。 这时又有一艘青蓬小船从后方驶近。船头也站着一个青衣玉带的俊美郎君。此人面如冠玉。眉清目朗。高大英挺。一派儒雅文士风范。居然是崔景钰。 丹菲大吃一惊。又回头去看被自己丢在簸箕里的那堆豆荚。 崔景钰遥遥望见一个盛装少女伫立在船尾。面容秀丽。十分熟悉。多看了几眼才认出她是丹菲。不免惊艳了一下。 丹菲正要行礼。忽见崔景钰身后钻出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却长着一张卢修远的脸。她吓了一跳。当即提着裙子就溜。 卢修远眼尖。忙招手道:“别怕。长宁未曾来。” 丹菲这才停下脚步。崔景钰已是忍俊不禁。一旁的侍卫更是笑得打跌。 丹菲亦笑着将两人迎上了船。问道:“四表兄何时回的长安。” 卢修远抢答道:“段娘子还不知吧。景钰已经调回了京。如今入御史台。为侍御史。” 丹菲欣然道:“恭喜表兄高升。珍姐身子可好些了。” “她还需要静养。我便先进京授职。再回去接她; 。”崔景钰道。 崔景钰比上次两人分别时看着好了许多。大概是从丧女的悲痛之中缓了过来。他如今青衫玉带。又恢复了早年那个京城贵公子的丰姿。还多了许多成熟稳重之气。 至于卢修远。却是憔悴了不少。幸好他嬉皮笑脸的性子未改。可见的确是个豁达开朗之人。 若扳倒韦氏。李崇和他都可以甩掉母夜叉一般的老婆。不怪他宁可冒着被长宁抽筋扒皮的风险。也要跟着崔景钰一道来。 段义云很快出来。将崔卢两人迎了进去。船舱之中更加热闹。丹菲吩咐婢女温了酒送进去。自己依旧蹲在船尾。心不在焉地剥着豆子。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豆子剥到了一半。一个影子罩下来。丹菲抬头。就见崔景钰背着手。正低头望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点深意。 “崔郎怎么不在里面坐着。”丹菲站起来。拍了拍手。后舱乱糟糟的。她一时也找不到地方给崔景钰坐。 崔景钰却不介意。自己拉了一张小凳子。也招呼丹菲坐下。道:“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正在商议一些皇家私密之事。我不便听。才出来的。” 丹菲明白里面定在说着如何解决两个公主的事。这事涉及人家夫妻私密。崔景钰这等正人君子自然不爱听。 丹菲笑道:“真是苦了卢郎了。他好不容易才摆脱继母。又落入长宁手中。说起来他也是代你受过。你可得待他好些。” 崔景钰啼笑皆非。“你看起来。倒是过得不错。” “锦衣玉食。囚笼雀鸟。”丹菲自嘲一笑。剥了一颗豆子。弹向江心。打出一串水花。 崔景钰望着江面。轻声道:“你如今已经出了宫。若是想走。还有什么能拦着你的。” 丹菲撇了撇嘴。“要走自然容易。卷了金银。打晕了奴婢侍卫。翻墙逃了就是。我本就最擅长这个不是。” “那你留下。是为了义云。” 丹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我在长安里。还有未完成之事。” “可段家并不是你的责任。”崔景钰望着丹菲。眼里有些怜悯和疼痛。“或者。你也想为你死在蕲州的家人报仇。” 丹菲心想。她勾引李崇。同报仇还真没什么关系。 丹菲嗤笑。抬头望着崔景钰俊美而削瘦的侧脸。道:“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不甘心。我吃了那么多苦。受尽屈辱。任人掌控摆布。被鄙夷、被践踏。最后我还要做了一个狼狈逃窜的流浪狗。我走了。确实天高水长。自在一方。但是我这两年多来的磨难。不就毫无意义了。待到老了。回忆自己一生。碌碌无为。能不遗憾。” 崔景钰凝视着她。缓缓道:“你需要权力。” 丹菲哂笑; 。“这里诸人。谁不需要。不然你们商议个什么。” 崔景钰却没笑。深深注视着丹菲。道:“你受尽屈辱折磨。被掌控拘束。只因为你卑微弱小。所以没有人在乎你所想。听你所言。更不关注你所要。凡人不会在乎蝼蚁的感受。上位者也不会关心你这样的草民的生死。” 丹菲默然。 “若你是个无知愚钝之人。倒也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但是你偏偏聪慧灵巧。见识过人。心胸气概都远胜于寻常闺秀。见过山川河流之人。怎会愿意困顿于围墙之间。所以你才会不甘心于平淡。你嘴上说追求自由宁静。可心底却始终想着能有一鸣惊人的那一日。你其实还是想要报复的。让那些曾经折辱你、藐视你的人付出代价。” 丹菲凝视着崔景钰。沉默良久。忽而一笑。“原来。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胸口滚烫。郁躁了数日的心就在崔景钰一字一句之间平静了下来。他的每一句话都烫贴无比。就像一把银锤。在金钟上敲击出了清澈悦耳的梵音。 丹菲站了起来。倚着船舷。望着滔滔江水。 “我若身为男子。便去建功立业。立下不世功名。可身为女子。所能做的。真是乏善可陈。” 崔景钰走到她身边。两人挨得不近不远。丹菲身上清郁的荷香飘荡到崔景钰的鼻端。他有些心神荡漾。闭上了眼。半晌才道:“武皇后亦是女子。” “韦皇后也是呢。”丹菲笑了笑。“她们难道又是科举出身。还不都是豪门望族之女。嫁入皇家。做了帝王妻。所以说。女子的权力。还是全来自于男人的施舍罢了。” 说到此。丹菲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崔景钰自顾道:“义云为段家挣来的功勋荣耀。你不也可以共享。” 丹菲置若罔闻。抬脚朝船舱走去。 “怎么了。”崔景钰不解。 丹菲翩然回身。朝他嫣然一笑。道:“多谢你。” “谢我什么。”崔景钰困惑。 “谢你点透了我。”丹菲一双秀美凤目璀璨闪亮。犹如夜空明星。令人炫目。“我自认不是造作之人。前阵子稀里糊涂。只因为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崔景钰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又说不清道不明。 “你……要的是什么。” 丹菲站在船板上。和煦的江风吹拂着她的衣裙。丝绦翩飞。发间华胜的流苏也轻轻颤抖。那一颗颗红珊瑚珠衬得她肌肤白腻胜雪。双眸犹如浸在泉水中的黑玉一般。她年轻娇嫩的面孔上洋溢着鲜活的、充满野心的神采。就像一盏明灯被点亮了一般。 “从蕲州到长安。我一步步走来。全都是被动而为。我埋怨自怜。又舍不得逃走。如果我失去了自我; 。那我又如何能够活得自在。既然要做一枚棋子。也得是我自己主动落子。将来不论成败。我都无怨无悔。” 崔景钰怔怔道:“你要争取什么。”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丹菲不答。侧头一笑。道:“崔郎出来多时。该回船舱了。” 崔景钰深吸一口气。略整衣袍。随着丹菲返回船舱。 舱中众人正酒酣耳热。男人们见崔景钰回来。纷纷拉着他去喝酒。胡姬穿着轻薄纱衫。正在地毯中央扭着腰肢翩翩起舞。而后一个旋身。蝴蝶一般落如段义云的怀中。 段义云满脸通红。笑着将胡姬推开。指着李崇道:“伺候好郡王。本将军有重赏。” 那雪肤碧眼的胡姬娇笑着又扑进了李崇怀中。 李崇本枕在歌姬膝上。又被胡姬扑了个满怀。被压得哇哇大叫。众人哄笑。他挣扎着怕起来。夺门而出。伏在栏杆上朝着江水呕吐不止。 有人跟了出来。拍着他的背。又吩咐婢女道:“后舱有橙皮露。拿来给郡王漱口。再去把酸梅汤冰镇了端上来。给公主和郎君们解酒。” 一碗清香扑鼻的橙皮露递到嘴边。将李崇的酒意驱散了几分。漱过口。丹菲又扶着他回船舱。 李崇有些不自在。轻轻抽出了手。道:“我能自己走。” 丹菲不语。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李崇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 丹菲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朝他盈盈一笑。“郡王。” 这个笑容对于李崇来说十分熟悉。当女子想得到他宠爱时。都会露出这种神情。她们的面孔都千篇一律。妩媚妖娆地纠缠和他。讨好着他。就像吸血的蝇虫。 李崇心里一阵厌恶。猛地挥手将丹菲一推。“走开。” 这时恰好船随着波浪一晃。丹菲没站稳。朝后跌倒。后脑重重磕在柱子上。 李崇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忽而一个人影抢先过来。把他挤开。将丹菲抱了起来。 “义云……”李崇揉着眉心。“抱歉。是我喝多了。你妹子没伤着吧。” 段义云将丹菲检查了一番。才扭头低声道:“不怪郡王。是舍妹不当心。” 丹菲被段义云护在怀中。倏然看见崔景钰正站在尽头。双目赤红地望着她。 丹菲和他静静对视片刻。被段义云扶走了。·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爱宠之分 那日众人尽兴而归。分别之际。泰平将丹菲唤到身边。又将段义云请了过來。道:“我与段郎如今已结交。大家既然已推心置腹。生死与共。我便也不好再将你妹子当作奴婢使唤。我回去就着人给阿江放籍吧。” 丹菲顿时惊喜。段义云朝泰平拱手深深一鞠。“段某谢公主恩典。” 泰平道:“你如今不便认她回去。我再多留她陪伴几日。待到将來你光复家门。再将妹子风光接回去就是。” “段某一定不负公主托付。”段义云道。 泰平公主先上了车。留丹菲和段义云说话。 丹菲问:“公主怎么突然大方了。她要你去做何事。” 段义云笑笑。却是不答。丹菲不免忐忑不安。“你说过谁也不押的。” “不要担心。”段义云扶她上车。“阿兄会把一切打理好的。” 泰平公主车驾离去。段义云转身去牵马。崔景钰正站在马前。打量着段义云的坐骑。 段义云的坐骑名惊风。原本是瓦茨大汗的战马。被他从战场上缴获。驯服后留用。这匹马王高大健壮。骁勇彪悍。将李崇那匹引以为豪的惊风都比得自惭形秽。这惊风极是高傲冷峻。平日里除了主人。崔景钰则也是个冷傲矜贵的人。一人一马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高贵冷艳。 段义云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崔景钰回头。冷冷扫他一眼。道:“你不要耽搁阿菲。我可以带她走。” 段义云笑容敛去。“那她怎么不跟着你走。她要想走。谁能拦住她。” 崔景钰走过來。冷声道:“你知她爱慕你。却这般利用她。段义云。用个女子使离间计。你还是那个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莫要教人瞧不起你。” “她对我……”段义云猛地闭上嘴。良久喘息几声。侧过头去。“沒有要她去离间谁。这是一门好婚事。你我心知肚明。将來相王继承兄长之位。李崇就是太子。将來的帝王。” 崔景钰道:“你可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段义云嗤笑。“景钰。你可是喜欢她。” 崔景钰瞳孔收缩; 。俊美削瘦的面孔布满怒意。“休要岔开我的话。” 段义云吹了声口哨。惊风咴了一声。踱步过來。他牵着缰绳。对崔景钰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可以给她挣一顶凤冠來。你能给她什么。” 崔景钰脸色铁青。 段义云翻身上马。嗤笑道:“是。景钰。你是端方君子。吾等都是无耻小人。所以你循规蹈矩。处处受人掣肘。平素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已经决定要联手对抗韦氏一党。你还如此迂腐。只会拖了我们后腿。” 崔景钰冷声道:“崔某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义云大可放心。” 段义云叹了口气。“我方才那是气话……” 崔景钰也垂下眼帘。“我不想见她再受伤。” “我也不会允许。”段义云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秋雨稍歇。桂花落了满地。满园菊花正开至最浓烈之际。 花谢下。红泥小炉上烧着茶。一群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做着绣活。 “男子喜欢怎样的女子。”雪娘抿着嘴羞涩一笑。“那自然要温柔贴心。娴淑贞静才好。天冷加衣。天热摇扇。红袖添香。知情解意。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男子如磐石。女儿就当如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话未说完。江蓉讥嘲一笑。道:“贤良淑德的女子。亦也乏善可陈得很。男子初时爱你温顺乖巧。日子久了还不嫌你木讷呆板。你看天下男子皆赞美贤妇美德。却沒几个对她们神魂颠倒的。若想得到男人的心。不仅要温柔贤惠。还得懂得如何妩媚撩人。” 雪娘红了脸。丹菲却是听得很用心。 江蓉捏着银针。媚眼一挑。“若即若离、似有似无。让他可望而不可得。得到了又怕失去你。既可温存柔弱。又能妖魅蛊惑。风流婉转。千变万化。才能让他迷失心智。沉迷在你的温柔乡中。” 丹菲咬断了线。重新拿了一根彩线穿针。心道这雪娘倒是颇适合段义云的择偶标准。而这江蓉则是妲己投胎一般。 她这几日不住回顾那日在和李崇相处的种种。抛开李崇醉酒不说。不论她表现得纯良还是妩媚。李崇似乎都无动于衷。究竟是她东施效颦。还是李崇为了李碧苒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不对呀。李崇风流名声在外。红颜知己无数。家中纵使有悍妻。也沒少纳美妾。怎么看都不像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丹菲百思不得其解。十分苦恼。 幸好她不靠勾引男人谋生。不然早就饿死了。可见术业有专攻。她不大吃得來这碗饭。 这时婢子來请丹菲。说是庄子上的管事前來送秋礼。泰平已经还了丹菲身契。便把碧园交与她打理。丹菲虽然不擅声乐。也不会勾搭男人。却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送货的车都挤在后门。; ------------ 萍娘忆旧 入冬后第一场盛事。就是太子长子满月。 东宫设宴。文武百官、士族名门。皆携重礼登门道贺。 丹菲随泰平前往。在那里。她、刘玉锦、卫佳音三人。再度聚首。 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丹菲不再是卑微的奴婢。她穿着雅致端庄的宫装。发髻高盘。珠花华贵。妆容清雅。她从容走來。笑容和煦。就同在场的那些贵族女郎沒有丝毫区别。她就像是个生而尊荣高贵的女子。一直养在温室之中。从來沒有经历过风霜。 “那是哪家娘子。” “泰平长公主义女。段家的女郎。” “好大的气派……” 刘玉锦看到丹菲。顿时红了眼。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不论过去多久。也不论她如今什么身份。她对丹菲的依赖依旧。一出了事。头一个念头。就是找丹菲诉苦。 丹菲拉着她的手。啼笑皆非。“你怎么还这般孩子气。还记得我们几人当初逃难时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么。落魄的官家女郎和乡绅之女。有沒有命逃到长安都不知道。谁想过两年后。我们会身穿锦衣玉服地坐在华堂之上。” 刘玉锦不免感慨。“是。谁也沒想过我们会有今天。不。。她从小就野心勃勃。一定想过。” 刘玉锦指的。正是太子良娣卫佳音。 卫佳音穿着一身橘红撒银宫装。头上牡丹富贵艳丽。站在太子妃身边。笑得矜持自满。她已是一副少妇风范。就是有些面黄削瘦。显然还沒从生产亏虚中彻底恢复。 皇孙倒是长得白白胖胖。眉清目秀。孩子躺在小榻上。张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夫人们去逗他。他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怎么傻乎乎的。”刘玉锦低声对丹菲道。 “这般大的孩子。都是一个样。”丹菲怕刘玉锦失言。赶紧拉着她走了。 出了门。萍娘迎了过來。道:“公主进宫去了。让娘子在东宫自便。” 刘玉锦惊讶。“萍……萍娘。” 萍娘笑着欠身。“见过郡君。您似乎长高了些呢。” 她们三人引來不少人侧目; 。丹菲便挽着刘玉锦走进了园中。一边把这一个多月來发生的事。说给她听。 “临淄郡王。”刘玉锦一脸茫然。“这么说來。你也身不由己。” “非也。”丹菲一笑。“你可下过象棋。他们拿我做兵卒。我自己呢。就算做不來帅将。也想争个车炮。既然已经入局。就该变被动为主动。才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这样也不枉入了这繁华一场。” 刘玉锦似乎懂了。“那我和段……文将军的事。你如何看。你不是对他……” 丹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我已是他妹子。过去的事。就当它过去了。你总要嫁人的。与其嫁个风流的纨绔子弟。还不如嫁他这个知根知底的。他为人虽然古板了点。却是严谨自律。重情重义。他爹从沒纳妾。他估计也差不离。你这性子。又呆又迷糊。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若嫁去别家。上有厉害公婆。下有刁蛮小姑。男人再懦弱一点的。纳几房狐媚姬妾。你就等着被吃得渣都不留吧。” “不至于吧……”刘玉锦讪讪。 “文将军虽然是新贵。但是父母双亡。文家族亲也管不了那么远。你嫁进去就当家作主。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你外祖母和舅母。是真的疼你。才会给你定这门亲事。” 刘玉锦思绪沉重。“我不知道。只觉得心慌。” “要嫁人了。自然心慌。”丹菲又压低声音打趣。“日后。你可是我嫂子了。” “别说了。”刘玉锦脸红心跳。她回想着段义云英俊凌厉的面孔。还有他一贯和煦的微笑。终于解开心结。对这桩婚事有了些期待。 丹菲正色道:“他将來若对你不好。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不过。他娶你是高攀。想必也不敢对你不好。” 说笑间。几名华服少女从岔路上走了过來。和她们汇在一条路上。丹菲她们自觉放慢脚步谦让。对方却是目不斜视。仰着高傲的头颅。径直和她们擦肩而过。 “认识。”丹菲轻声问刘玉锦。 刘玉锦讪讪点头。“领头那个穿黄罗裙的。是韦家的一个女郎。听说之前韦家一心想将她嫁给文将军。” 萍娘噗哧笑:“韦家到底养了多少个女儿。怎么满天下地嫁。都嫁不完。” “怕不少都和我一样。只有个义女名头。”丹菲也讥笑。 她们不想和韦家女孩凑在一起。便选了另外一条路。一直走到一座假山上。在凉亭里坐下。这里地势高。有人靠近一眼即可望到。她们也可以放心交谈。 刘玉锦终于想到。“阿菲。你要如何嫁李崇。” 丹菲指了指萍娘。“喏。女军师就在这里呢。” 萍娘摆了摆手。“阿菲要做车炮呢。这可不单单是勾个男人那 ...; ------------ 初战告捷 入冬之后。搁置已久的处置瓦茨大汗的事终于再度被提了出來。是杀是囚还是放。总该有个说法了。不好拖过年去。 朝堂上官员们分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以李崇为首的一方官员提议暂时囚禁。瓦茨王庭被抄。但是大汗的兄长。也就是宜国公主前夫的长子却是流落在外。他近日來在母亲娘家的支持下。招揽了旧部。重新建立了瓦茨政权。因政权刚建立。尚未向天朝上书。不知是敌是友。所以李崇等人建议暂时不杀枷勒。若新大汗不归顺大周。枷勒还有用处。 可韦氏一派却是觉得夜长梦多。尤其是韦后。生怕枷勒将高安郡王一事揭发出來。虽然她已大权在握。纵使高安郡王落个叛国罪。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但是这于韦家名声威望实在大大有损。 两派人吵了数天。终于还是韦皇后一锤定音。年后开春斩首。 李崇出了紫宸殿。一脸青黑。显然恼怒不堪。 “郡王。”段义云大步追过來。身后还跟着崔景钰。两人脸色也不好。 崔景钰声音低沉。道:“郡王息怒。此时还不是争意气之时。” 段义云也道:“距开春还有三个月。期间变数甚多。若新大汗上书归顺。那枷勒斩了也罢了。” 李崇冷峻道:“枷勒这等国之罪人。死不足惜。我怎会在乎他的性命。我只恼文武百官。半数都做了韦氏的应声虫。须知这江山尚且姓李。不姓韦。” 段义云亦义愤。叹道:“将士在外浴血奋战。舍命保家卫国。却是换來一干文臣搬弄权术的筹码。” 崔景钰一脸闲适地跟在两人身后。慢悠悠道:“阴阳不济。乾坤颠倒。女子上位篡权。还不是因为男子约束不够。说回來。终究是郡王的家祸。” 这话直等于说圣上无能。管束不好自己的老婆。才害得朝纲混乱。大权落入韦后手中。这是实话。却是对天家大不敬。所以只得拐着弯说出來。 李崇听了。铁青的脸色又转了红。对自己那伯父亦是怜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更不免抱怨崔景钰挖苦得难听。 但是崔景钰此人素來恃才孤傲、口舌犀利; 。外放一年多更加磨练出了一身凌厉悍气。李崇爱惜他这张利嘴。拿他沒办法。 倒是段义云打了个圆场。笑道:“此事已了。就别再提了。这贼老天。怕是要有雪。走。我请郡王和景钰去喝酒。” “去平康坊。”崔景钰摆手。“罢了。无趣。” 李崇寻到了机会。取笑道:“景钰如今惧内得紧。婚后连平康坊的门都沒进过了吧。都言你夫人孔氏最是贤良淑德、宽厚仁善。不该将你管束得如此严呀。” 段义云知道崔景钰心思。正想讥笑两句。忽然见自己的小厮匆匆而來。递了封信上來。 段义云看了信。眉头微微一挑。转笑道:“改主意了。不去平康坊。去曲江池走走。” 崔景钰皱眉。“大冷天。跑去湖边吹风做甚。” 李崇却是会意一笑。拍着崔景钰的背。“你这呆子就不懂了。怕是那刘氏娘子今日就在曲江池。他是要去见未婚妻呢。走。走。我还未仔细瞧过那刘氏。今日帮他相媳妇儿。” 说罢。不顾崔景钰的挣扎。拉着他就出了宫门。 天气阴寒。曲江池边游人稀疏。画舫都停在码头。风寒霜冻。天空中漂浮着细雨。落在脸上犹如牛毛冰针一般。 偏偏芙蓉阁前车马如龙。无数京中贵妇名媛和王孙公子下了车來。被迎进了院子里。天色阴沉。窗里透着温暖灯光。一盏盏花灯挂在树下。点亮了庭院景色。 原來今日是泰平长公主设宴相儿媳。难怪京中适龄女郎全都随着女性长辈來赴宴。芙蓉阁中香风阵阵。到处是女孩儿们的轻声笑语。 贵妇们正带着女儿挨个儿地给泰平见礼。一向形影不离的丹菲却并沒在泰平身边。见到李崇他们來了。泰平嗔笑道:“你们三个已为人夫的。还來凑什么热闹。尤其是景钰。一年不见。越发俊逸标致。更多了几分大丈夫气概。你一过來。女郎们都看你去了。” 段义云大笑。“公主不用担心。我这就将他带走。” “去吧。卢驸马也在楼上。开了一坛好酒等着呢。”泰平摆手。又道。“怎么不见简儿。” 泰平口中的简儿是她次子薛简。与李崇关系亲厚。今日就是在为他挑选新妇。 李崇笑道:“那小子八成是害羞了。姑母等着。我去寻他。” 崔景钰本也不想被一群女人围观。顺势就同段义云上二楼喝酒去了。李崇则顺着奴婢指引的方向寻了去。 游廊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温暖如春。名媛仕女们三两做伴。在廊下闲聊看景。李崇高大英挺。俊朗儒雅。通身贵气。一路走來。引得女子们纷纷侧目低笑。 李崇早已习惯了这些注视。大步前行。步伐沉稳矫健。 还未走到拐角处。就听见假山那头传來一个冷傲的女生。气急败 ...; ------------ 因愧生怜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两、三日才停。天空半晴。院子里积雪莫过脚背。茶花倒是含苞待放。仕女们纷纷换上了各色狐裘。华贵皮草盛装之下。又是另外一番标致。 李崇唯一的女儿云雀奴已满周岁。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他前后有过两、三个妾室有孕。都被韦氏整治流产。长子又病逝。所以把这个庶出独女当作眼珠一般疼爱。长安冬天阴寒。他在朝堂上又被韦家排挤。便干脆告了几日假。带着女儿去了温泉庄子。 带了女儿。就不得不把那个妾朱氏带上。带了妾。自然不好撇下郡王妃韦氏。于是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李崇抱着女儿将沿途景色指给孩子看。此时秋收已过。田野荒芜。堆着高高的稻草垛。一群半大的孩子背着柴蹒跚而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雪天还穿着破旧草鞋。见了贵人华丽的马车。那群孩子纷纷露出羡慕之色。 云雀奴初次出城。兴奋地在阿爹怀里直跳。又指着那几个农人小孩。咿咿呀呀道:“冷……爹爹……小哥哥……” “小云雀知道怜惜百姓啦。”李崇笑着亲了亲女儿。皱着眉把目光投向那群村孩。 韦氏掌权。大力扶持士族势力。打压科举仕子和新贵。全国各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多少百姓失去土地。流离失所。今年还是丰收之年。百姓尚且如此苦。若遇到灾荒之年。还不知如何过。 想到此。难得的轻松之意烟消云散。 妾朱氏自生了女儿后就沒能再有孕。她人老实怯懦。韦氏也算能容忍她。李崇看着朱氏唯唯诺诺地服侍韦氏的样子。又无奈又怜悯。干脆让她抱着孩子去后面的车上休息。他自己也不肯和韦氏同乘。下车上马。一鞭子跑到前头去了。 山中各家温泉庄子错落有致。后山腰还有一座大忠寺。寺中有一眼泉。传说能治百病。延年益寿。李崇此次來。也想为女儿求些泉水饮用。保佑孩子健康成长之意。 李崇來到寺庙山门下。就见这里竟然聚集了不少人。那些百姓大都身患有疾。或是拖着病重的亲人。露宿在寺前等候。就为求得那治百病的泉水救命。 李崇拾阶而上。沿途尽见这些贫病交加之人; 。心中愈发沉重。到了寺庙门前。就见更多病人被堵在门口。小僧把着门。不让人进。 李崇愠怒。上前叱道:“荒唐。佛祖普渡众生。尔等出家之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小僧见他鲜衣怒马。定是权贵。不敢冒犯。惶恐道:“郎君息怒。寺中今日有贵客。怕这些病患冲突了贵人。才暂时关门。郎君无怪。” “什么贵客。还能霸着佛寺不成。”李崇冷笑一声。推开小僧。大步闯了进去。 寺中不见知客僧。想必这些秃驴全都侍奉那个贵人去了。李崇大步流星往里走。依着人声而去。寻找主持。 穿过大雄宝殿。走过偏门。李崇迎头差点和几个人撞上。 “哪儿來的楞头。”对方婢女叱道。“知客僧也不把门把严些。” 领头的少女轻声道:“休得失礼。这是临淄郡王。” 李崇这才看清对方正是段义云的妹子段宁江。 丹菲一身素服。呼奴使婢。一副大家贵女出行的派头。李崇只当她就是小僧口中的贵人。淡漠道:“原來是段娘子來进香。段娘子若是已做完了法事。可否叫僧人打开寺门。将外面生病的百姓放进來。他们所求不过一捧泉水。当不会冲撞了你。” 这一番话隐含指责之意。丹菲不禁皱眉。她身旁一个婢子不服气。正要张口分辨。丹菲拦下她。道:“郡王说的是。小女这就去请主持开寺门。” 说罢。转身就往回走。 “且慢。”李崇道。“我也要寻方丈。与你同行吧。” 丹菲欠了欠身。让李崇先行。自己跟在后面。她那个婢子两次三番想说话。都被她用眼神瞪了回去。 李崇察觉。偏头去看。就见丹菲低头顺目地走在身后。她身穿丁香色罗裙。披着一件雪里出锋的白狐裘。头插金玉爵钗。面容精致华美。 那狐裘是段义云送來的。并非用的整皮。而是取雪狐背脊上那一块最油光水滑的皮毛拼凑而成。通体雪白沒有一根杂毛。只领子处有用了出锋的黑绒。极是难得又精贵。 段义云在北地征战期间亲手猎的十几头雪狐。也就做了这么一见披风。不留來给即将过门的新妇。而是送了妹子。可见他对妹子是当作眼珠子般疼爱。 丹菲忽然抬起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少女双目清澄。似乎映着万丈红尘。李崇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去。 “段娘子也是为了泉水而來的。” 丹菲道:“小女随公主而來的。公主车马劳顿。在别墅里歇息。我替她來进香。再请些泉水回去。” 李崇嗯了一声。“我亦带了家小前來。晚些会去拜见姑母。” “郡王带了小县主來。公主定会高兴的。郡王是來为小县主求仙水的吧。”丹菲笑了笑 ...; ------------ 崔郎变脸 孔华珍自半年前小产后。身子就恢复得不算好。她痛失爱女。心情抑郁。却性子好强。非要撑着身子管家。平日觉得还好。天气一冷。便气虚胸闷。遍身酸疼难耐。显然是小产时落下病根了。 崔景钰请了名医给她看过。那老大夫嘱咐孔华珍这个冬季务必好生静养。崔景钰便借着沐休之日。送妻子來温泉庄子。好好休养。 崔家的山庄与泰平公主的山庄比邻。自然要过來登门拜访一番。 因是表兄表嫂。丹菲并不用避讳。她对崔景钰夫妻有救命之恩。孔华珍见了她极是亲切。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阵话。才放她去。 崔景钰朝丹菲招手。道:“前几天我办事路过你家庄子。顺道拜见了二舅母和你一双弟妹。二舅母提起你。颇有怨言。七郎也有些怨怼之意。” 丹菲神情一黯。“八娘呢。” “她到十分挂念你。还要我带了话。说要你别介意。可是出了什么事。” 丹菲悄悄望了泰平公主一眼。苦笑道:“母亲想让八娘留在公主府。我推托了。她想必为此生气。至于七郎……我就不知道了。” 崔景钰浓眉紧锁。面露忿色。“义云就沒有同舅母说明。舅母怎还如此短视。” “她经历了家破人亡。在宫了吃了些苦。不免有些固执。” 崔景钰道:“别人苦难是她数倍。也未见变得这样。” 丹菲抬眼。见崔景钰正盯着自己。倏然明白他口里的“别人”正是自己。她心中一暖。充满感激之意。 难怪人总说一辈子得一知己足以。这人会了解她。会关心他。会为她打抱不平。 丹菲见泰平和孔华珍谈得甚欢。也不打搅他们。和崔景钰出了暖阁。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散步。 “还有一事。是义云托我告诉你的。”崔景钰道。“他先前悄悄派人回了蕲州。已经将你母亲和继父重新安葬了。” 丹菲怔了怔。眼睛发热。低声道:“他沒和我说这事。” “想必是想给你个惊喜。”崔景钰勾了勾嘴角。“有他打理。刘家产业也大半都收回。只是田地荒芜。无人耕种。那些店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开张。他想问你如何处理这份产业。” “问我; 。”丹菲嗤笑。“自然是交给他那未过门的新妇处置。锦娘才姓刘呢。” “我也这么同义云说。不过他说这产业当有你的一份。” “别听他瞎说。我娘当年已经给我备了嫁妆。我带着來了长安。不能去分刘家的家产。再说。我如今难道还会缺嫁妆不成。刘家那几亩田的出息。给锦娘将來买脂粉罢了。” 花园中的池子连接着温泉。此时天寒地冻。池水却微微冒着热气。池边草木皆结着冰霜。晶莹灿烂。 崔景钰一边走着。伸手拨了拨路边树枝上的冰凌。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当初在蕲州。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丹菲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一面之缘。你不记得罢了。”崔景钰笑了笑。隽秀的面孔被后面的冰雪映衬。好似一块无暇美玉。“那时也是这般天寒地冻。你和一群少年骑马路过。我在酒棚里看你在马上耍了个飞身接物。身手很是利索。你的功夫都是跟你爹学的。” 丹菲惭愧道:“一点花拳绣腿罢了。不值得一提。只是。你怎么……” “我怎么记得这点小事。”崔景钰挑眉反问。 丹菲觉得更加尴尬。低下了头。 崔景钰道:“我那时初到蕲州。就见到当地女郎的飒爽英姿。自然记得牢。” “那你后來见我冒充……” “自然是吓了一大跳。差点嚷出來。” 丹菲噗哧一笑。“我看你那时一派老成高深。胸有成竹的派头。还以为你早计算到了。” 崔景钰意味深长地一叹。“千算万算。也沒算到是你。” 丹菲觉得他这话别有含义。正在思索。就见崔景钰忽然停下了脚步。她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李崇正转过身。走进了暖阁里。 “郡王來了。”丹菲自言自语。 崔景钰沒吭声。 丹菲心知肚明。支吾道:“我……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她迈出一步。崔景钰冷不丁开口。沉声问:“你可喜欢他。” 丹菲背对着他。沉默半晌。道:“他人其实挺好的。” 崔景钰亦沒看她。而是望着冒着袅袅雾气的池水。“不管你是看中他的才貌还是身份。我并无任何资格对你评头论足。你是个极好的女子。配他绰绰有余。我只不希望你将來后悔。” “后悔又如何。”丹菲反问。眼里映着满树冰雪。“你如今所做之事。就能十拿九稳将來不后悔。我不知道将來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从不去想。我当年也沒料到过会家破人亡。千里流浪。更沒料到自己一个猎户之女。会跻身华族。同王孙公子们称兄道妹。如果那时候我缩头缩 ...; ------------ 言浅情牵 丹菲和管事商议定了午宴的菜单。加了几个小孩子吃的菜。又专程为孔华珍准备了一份药膳。 管事退下后。丹菲转身回暖阁。就见李崇独自一人走下台阶。进了院子。她急忙扶着栏杆唤道:“郡王可是要游园。小女让奴仆跟着你可好。院中有雾。地上滑。可要当心了。” 李崇专程从丹菲眼皮子底下过。就等她看到。丹菲一唤。他耳朵抖了抖。转了个方向又走回暖阁來。 “阿江倒是提醒我了。有一事还沒有办呢。” 这亲昵的称呼让丹菲不禁一愣。“何……何事。” 李崇走到丹菲面前。双手一拱。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前些日子在大忠寺里一时冲动。误会了妹子。还请妹子恕罪。” 丹菲被他这热情吓得后退了半步。语塞半晌。才道:“郡王多礼。那日的事本就有些凑巧。换作别人也难免误会。怪不得你。” 李崇起身一笑。十分磊落潇洒。“这事在我心里积压了数日。一想起就觉得十分惭愧。只是听说你身体不适。不敢贸然前來打搅。你的病好了。” 丹菲这时恢复了镇定。轻咳一声。柔声道:“不过是一点风寒。次日就已经沒事了。多谢郡王关心。” 她微微低着头。越发显得轮廓清秀。睫毛浓长如翼。 李崇侧头望了一眼冰棱满树的庭院。道:“姑母甚会享受。这雪海银树的景致。连华清宫都有所不及。对了。阿江是在蕲州长大的。想必对雪景不屑一顾才是。” 丹菲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北地的雪和这边不同。北地雪大而厚密。犹如大海怒涛。长安这边的雪下得精致。雕琢江山景色。像是江河清波。大海浩瀚。江河滔滔。也说不出哪里更好。” 李崇听着点头。道:“当年景钰从蕲州回來。也同我说过起北方雪景。说你们奔马踏雪。极是潇洒恣意。” 丹菲笑道:“那是初冬。等到过年时。野地里积雪及腰。都出不了门。那年表兄只呆了数日就走了。若多留几日……” 话忽然卡住。 多留几日。就要碰上瓦茨屠城。崔景钰也沒长出个三头六臂。如此忠义也必然会帮着御敌。沒准也会一起殉国。 李崇同她想到了一处; 。声音低柔道:“义云无事。令尊在天有灵。会保佑你们兄妹的。” 丹菲强笑了一下。“扫了郡王的兴。莫怪。” 李崇不再多言。回了暖阁之中。脸上一抹满足之色。 韦氏看在眼里。暗暗咬牙。 待到午宴时。丹菲指挥着奴婢上菜布宴。流利干练。显然是经常管家理事的。 “让阿武去布置。”泰平吩咐。“阿江过來。这里除了小云雀。就你辈分最小。给你两个表兄表嫂敬酒去。” 朱氏早抱着女儿回去了。丹菲的确成了辈分最小的。她也不拿乔。一手提着银壶。一手拿着一个琉璃杯。从泰平公主开始。挨个敬酒。 崔景钰和孔华珍都笑着同她喝了酒。转到李崇这里。就对上韦氏那一张阴冷的笑脸。丹菲假装看不见。赔着笑给她倒酒。韦氏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鲜红的葡萄酒就洒在了衫裙上。 韦氏吃惊地叫了一声。手一掀。把剩下的酒尽数泼在了丹菲脸上。 她这动作做起來娴熟流畅。想必这招以前经常使。丹菲本就躲不过。干脆硬着头皮受了。脸颊衣襟都被酒打湿。狼狈不堪。 “你做什么。”李崇骤然一声怒喝。吓得乐师们都停了演奏。 丹菲顾不得抹脸。忙道:“不怪王妃。是我手抖了。” 韦氏一脸无辜。忙叫婢子去给丹菲擦脸。道:“我吓了一跳。又不是故意的。” 李崇看丹菲狼狈尴尬之态。气得面色发紫。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的那些手腕。想她不是故意的才怪。若是家中姬妾就罢了。韦氏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吃醋整人。整的还是泰平公主义女。怎么不教他颜面扫地。 丹菲眼看李崇夫妻俩一副要当场大吵的架势。急忙扶着婢子的手下去洗脸更衣。刚换好衣服。果真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婢子回來笑道:“郡王妃说头疼。带着妾先回去了。郡王倒沒走。” “这有什么好笑的。”丹菲补了妆。重新回了暖阁中。 韦氏已走。李崇便和崔景钰坐到一处。喝酒聊天。丹菲不闻不问。过去陪着孔华珍坐着用膳。乐师奏乐。歌姬唱曲。所有人怡然自得。闭口不提方才发生的小插曲。 一顿家常宴。却是吃得如此扫兴。泰平公主脸色不好。客人也不便久留。饮过了茶便告辞。 丹菲送李崇和崔氏夫妇出门。李崇牵着马。侧头看她。道:“沒生气吧。” 丹菲温婉地浅笑了一下。“确实是个误会。郡王回去也不要同郡王妃置气。” “我还不了解她。”李崇哼道。翻身上马。 丹菲仰头望他。单纯道:“真是误会。平白无故的。; ------------ 上元灯灭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上元节。京城几处街市都有灯会。更以曲江池一带最为热闹。全城男女老少。平民贵族。都在这日出门。游玩赏灯。少男少女们更是于这佳节之际与情人相会。携手共游灯河。再去寺庙之中上香祷告。祈求上苍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 刘玉锦早早就同丹菲约好了。到时候一同游灯市。上元节这日。天还未黑。她就提前來碧园接丹菲。 刘玉锦一身节日盛装。银红色织金的罗裙并黛色小衫儿。外面披着一件牙黄色绣魏紫牡丹的裘边披风。头戴金凤钗。通身富贵端庄的大家闺秀风范。 丹菲拉着她的手。忍不住道:“明年今日。就是你夫君陪你去看花灯了。” 刘玉锦脸一红。“尽知道消遣我。” 丹菲穿着杏红撒银裙。藕色小衫。披着段义云送她的雪狐披风。同刘玉锦手挽着手。出了碧园。 曲江池已是游人如织。四处皆传來欢声笑语。更有丝竹弹唱之声从楼阁窗中飘出。街边摊贩热情地招揽生意。更有百戏杂耍。丹菲她们一路逛來。买了麻糖。又逛戏耍摊子。玩得不亦乐乎。 丹菲手艺极好。不论投壶掷环还是扔飞镖。几乎百发百中。赢得老板哭笑不得。丹菲最后只取了一对琉璃扣。与刘玉锦一人一个。其余的都退还给了老板。 老板大喜。不住作揖道:“娘子菩萨心肠。将來必定大富大贵。嫁个如意郎君。” 两个女孩笑嘻嘻地跑走了。 “走。猜灯谜去。”刘玉锦又把丹菲拉去了路对面。 一连几个铺子都悬挂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纸灯。琳琅璀璨。不少才子佳人结伴而來。郎君们猜中了灯谜。便将花灯送给心上人。 “该叫阿兄來的。”丹菲拨着灯。笑道。 “叫我來做什么。”段义云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脑后响起。 丹菲猛地转过身。惊愕得半晌都沒说话。 段义云穿着一身武士袍服。伫立在灯下。本就高大的身躯被背后绚烂花灯映衬得越发英挺。俊朗的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欣赏着丹菲惊讶的表情。 刘玉锦脸涨得通红。又无处躲避。只好藏在丹菲身后。丹菲啼笑皆非。一边把她拉出來。一边对段义云道:“阿兄怎么寻到我们的。” “我说凑巧。你可信。”段义云朝刘玉锦礼貌地点了点头。 刘玉锦甩开丹菲的手。走去隔壁摊子看捏糖人去了; 。段义云看了看她。又把目光放回到丹菲身上。 “喜欢哪盏灯。阿兄帮你來猜。” 丹菲忽然噗哧一笑。 段义云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你想起那件事了。你果真记得。” “如此丰功伟绩。怎么不记得。”丹菲嗤笑。 早几年前。两人还在蕲州的时候。也在上元节的灯市上相遇过。段义云信誓旦旦要为丹菲猜一盏花灯來。却是连猜了七八盏。都一个不中。最后只得掏钱买了一个送给她。 那盏灯丹菲倒是一直留着。收在家中。不过刘家已经沒了。那灯怕也早就不在了。 丹菲注视着段义云俊逸的面孔。心中酸楚。随手指了一盏灯。道:“就是它吧。” “好漂亮的白鹿。”段义云赞了一声。伸手扯下谜条。看了起來。 丹菲惊讶地望过去。只见一盏通体雪白。身上绘着七彩花纹的鹿灯正挂在上方。鹿做得朴实简单。可十叉鹿角却是做得十分精致。 老板笑呵呵道:“白鹿祥瑞。得之必有富贵。娘子可有这好运。” “我的妹子。自然命中富贵。”段义云朗声一笑。将谜条递给了老板。“谜底可是一个‘清’字。” 老板忙点头。“郎君猜中了。正是清楚的清字。” 说罢。将白鹿灯解了下來。朝丹菲递过來。 段义云抢先把灯接了过來。看了看。“祥瑞白鹿。你选了这个灯。倒是个好兆头。拿好了。这次可不是买的。是货真价实猜出來的。” 丹菲笑着接过灯。手指和段义云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两人都不易察觉地一颤。 丹菲挺直背。稍微推开了小半步。段义云盯着她。紧跟着迈过來半步。 “你在躲我。” 男人声音低沉。高大的身躯压迫下來。 丹菲摇了摇头。朝刘玉锦抬了抬下巴。“阿兄不该冷落了锦娘。” 段义云回头看未婚妻。刘玉锦也正在偷偷打量他。俏脸通红。像是偷油被捉到的小老鼠一样。又缩着脑袋躲开了。 段义云不禁一笑。“她怎么那么怕我。” “人家那是害羞。”丹菲瞪了他一眼。把刘玉锦拽了过來。“阿兄你陪锦娘逛。我去上香啦。” 说罢。也不等段义云拦她。拉着萍娘钻进人群里就跑走了。 两人跑出老远才停下來。萍娘喘着气大笑。“原來你喜欢他。” 丹菲恼羞道: ...; ------------ 雪夜追捕 李崇这次进宫只带了四个侍卫。却皆是他府中亲兵里拔尖的高手。不料对方不但人多势众。而且武艺高超。那四个侍卫坚持不到一会儿。竟然都被击杀。 若是只有他一人。定会试着冲出去。但是车里还有丹菲在。他不敢拿她冒险。 “藏好。”李崇拔出怀中防身的匕首塞进丹菲手中。 丹菲一言不发地接过匕首。然后扯下衣服上一条丝带。几下就将匕首捆在小腿上。再用厚重的裙子遮盖住。 李崇面露赞色。他想起怀里这少女曾经徒手搏虎的事迹。北地长大的女儿。果真更有巾帼风范。 侍卫不知是死是活。车帘被哗啦掀开。两个男人手持利器跳了进來。雪亮的弯刀和弓弩对准了车内之人。马咴了一声。在歹徒的驱赶下继续前行。 “临淄郡王。”其中一个男子开了口。吐字生硬。语气阴冷。“你们汉人的话。真是得來全不费功夫。” 李崇冷笑。 那两人同时扑了过來。李崇起身挡在丹菲身前。接住了落下來的拳脚。 骨头断裂之声响起。 段义云撑着伞。大半身子都已被雨淋湿。身旁的刘玉锦倒是安然无恙。刘玉锦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露在伞外的肩膀。一边随着段义云朝家走去。 “这么大的雨。真是扫兴。”段义云笑着。“记得在蕲州的时候。有一次上元节飘雪。你们几个女孩干脆堆雪人玩。好像是你。还给雪人做了个高帽子。” “那是阿菲做的。”刘玉锦小声说。 “好像是呢。”段义云道。“记得她打起雪仗。厉害得紧。还动运用战术。真是个巾帼英雄的料。” 刘玉锦莞尔。“每次有她。我们那队保准赢。” “她平素在家里。也是那么厉害。” “她素來聪慧懂事。什么事都做得最好。阿爹总那她做榜样。來数落我。”刘玉锦回忆着。“后來蕲州城破。她救了我逃出來。那阵子她脾气可坏了。动辄发火骂人。我当时可怨她了。可是后來想。家中突然遭受这么大的变故。她还得一路带着我这个累赘逃跑。想必压力极大的。她伤心难过了。也只在梦里哭。醒來了又板着脸。凶是凶。却把我照料得很好呢。说起來真惭愧。我还是家中阿姊。却样样不如她。” 伤心了只在梦里哭。 段义云脸上笼罩一股晦涩。眉头紧锁。 刘玉锦沒注意。迳自唠叨着:“后來遇着了阿江。还有卫佳音。她又带着她们俩一起走。卫佳音不是好人; 。还带着高安郡王的人來抢东西。差点砸了阿江的骨灰。幸好阿菲揍了她一顿。。不过也因此。她后來吃了不少苦……” 段义云眉头越锁越紧。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裨将带着数名亲兵。快马奔至。大声道:“将军。有人劫狱。瓦茨大汗潜逃。如今金吾卫已去各处锁坊门。缉拿逃犯。圣上有令要你协同逮捕。” 段义云怒骂道:“天牢狱吏在做什么。怎会让他逃走。” 说罢将伞塞到刘玉锦手中。留下一个小兵护送她回家。自己翻身跳上惊风。领着亲兵疾驰而去。 刘玉锦被马蹄溅了一身水。呆呆站在路边。目送他远去。 段义云赶到事发地时。金吾卫的将领已经先到。 马车被弃在路边。车内还钉着一支钢箭。 “还有两个侍卫还有口气。已抬下去救治了。”金吾卫参军道。 “车上只有临淄郡王一人。”段义云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峻声问。 “不清楚。”参军道。 段义云手摸到一样小东西。拿起來就着火把一看。竟然是一只女子的红珊瑚金耳坠。 他瞳孔猛地收缩。面色铁青。手控制不住颤抖。 这是丹菲今日戴着的耳坠。 “义云。”崔景钰策马冒雨赶到。大声道。“郡王被劫持。阿菲呢。” 段义云大步过去。猛地一把拽住崔景钰的衣襟。“她果真也在车上。她怎么会和李崇在一起。” 崔景钰面色苍白如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让李崇送她回家……” 段义云怒吼一声。如狂狮一般将崔景钰推摁在墙上。 “她若有个好歹。。” “我不会让她受伤害。”崔景钰漠然注视着她。扣着他的手腕。硬生生掰开。冷声道。“我不是你。” 丹菲扶着李崇。被男人推搡着。踉跄前进。 雨渐渐小了。化作了飞雪。落在狐裘上。冰冷的水顺着脖子流进领子里。丹菲不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男人骂了一声。扬手朝她扇过來。 靠在她身上的李崇猛地直起身子。替她挨了这一记耳光。 “郡王……” “嘘……”李崇低声喘笑。“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枷勒的属下本有六名。杀李崇侍卫时折损三 ...; ------------ 段刘成亲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丹菲再度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她依旧昏沉。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呼吸似火。 萍娘喂她喝药。叹道:“昨日崔郎送你回来时。你已烧得浑身发烫。他急得不行。后来还亲自接了太医来家。等到太医给你看过病。他才离去。” 丹菲闭上酸涩的眼睛。 萍娘絮叨:“郡王。和锦娘都派了人来探望你。送了药材。你兄长早上亲自来过一趟。你还睡着。他坐了一会儿才走的。公主说。让你好生歇息。昨日你救郡王之事。想必已经传遍长安了……” 丹菲再度昏睡过去。 她本就有寒疾。这次受冻厉害。病来如山倒。在床上缠绵了一个月。才彻底康复。 一个月后。丹菲养得红光满面。还胖了三斤。她那日英勇救李崇的事迹果真已传遍大街小巷。一时名声大噪。也幸好她顶着段宁江这个将门女儿的名头。会点武艺不足为奇。只是市井街坊里已是将她传说成了红拂女一般的巾帼女将。编进了戏文中。 丹菲养病这段时间。李崇三天两头都会教人送东西过来。有时是药材。有时则是一些市井里寻来的新奇小玩意儿。什么胡人贩卖的琉璃瓶儿、新罗的小花鼓、东瀛的人偶娃娃…… 后来丹菲渐好。能下床了。他又送来了许多书。一整套新印好的三国志。数本传奇人物传记。一些文人墨客的杂记随笔、新诗本子。 “果真是个有心人。想必都是被李碧苒训练出来的。”萍娘赞不绝口。打趣道。“你享了李碧苒的好处。可要记得她的恩情哟。” 丹菲啼笑皆非。“李碧苒现在如何了。” “听说闭门不见客了。”萍娘叹息。“听说瓦茨那新大汗上书将她唾骂一番。说她偕同枷勒谋害了先父。李碧苒在朝上斥责瓦茨污蔑。当场要寻死。被救了下来。然后就回府闭门不出了。此事虽说空口无凭。定不了罪。但毕竟与名誉有损。” “也许真是污蔑呢。”丹菲问。自己底气也有点不足。 其中利害一目了然。李碧苒好不容易做了公主。不想终老瓦茨。前夫死了。她上书天朝想回来。圣上却让她再嫁枷勒。枷勒出兵南侵。和亲公主没了用。这才能光明正大地回家。她这一局棋。从她主动和亲起。就开始下了。 萍娘冷笑。“千算万算的。最后都会算计到自己头上。依着本心活的。才会一生顺遂。” 丹菲笑道:“姐姐是在讥讽我呢。我现在不就在算计李崇么。” “你救他也是算计他。” 丹菲愣了愣。 萍娘道:“最初模仿李碧苒; 。是为引起他的主意。如今做回你自己。是为让他爱上你。我看你英雄救美后。他也已经对你上了心。从男人送你的东西。就可看出他有多喜欢你。” “如何。”丹菲啼笑。 “礼轻情意重嘛。”萍娘道。“谁不会一掷千金。花钱是天下最简单的事。他心里有你。记着你的喜好。你在病榻上时。他知你精力有限。只送你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等你可以下床了。再送你书本。又是你喜欢看的那些种类。所以依我看。自那夜后。他是真的有些喜欢你了。” 丹菲漠然。把目光投向窗外。 病了一个月。回过神来时。就已经是早春了。积雪笑容。灰败的庭院之中也终于可见点点新绿。阳光明媚。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冰霜寒冷之中。露出了如花笑颜。 “萍娘。”丹菲喏喏道。“我好像喜欢上别人了。” “不是李崇。”萍娘倒不惊讶。“是谁。你兄长。还是崔郎。” 丹菲只一味摇头。也不答。 萍娘理着手中的绣线。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终于开了窍。有了喜欢的人。我很为你高兴呢。人知情。而后成人。就是说。你之前不论多大了。没有动情。都还是个孩子。” 丹菲道:“动情是好事。有了情爱。就知忧苦了。哪里像以前懵懂的时候那么开心。” “人在世上走一遭。就该酸甜苦辣尝个遍。你想清静。还入什么繁华。直接去南山找间姑子庙落发就是。” 丹菲笑。“懂了情爱后。为什么首先体会到的。是苦呢。” “先苦后甜。”萍娘穿针引线。绣起了并蒂莲。“你想打退堂鼓。不去勾搭李崇了。” 丹菲抱着膝。怔怔道:“利用他人。总有些愧疚。” “共过患难。果真不一样了呢。”萍娘瞅了一眼李崇送来的那些东西。“我觉得你不用想太多。顺其自然就好。你小拇指上系了红线。老天爷会把你引到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面前。” 这一年的春季。京城中婚事特别多。北征回来的年轻将士都选了上半年的吉日成亲。泰平公主也终于给次子定下了梁王之女方诚县主武氏为妻。婚期定在了六月。在段义云、刘玉锦的婚事之后。 春暖花开后。京城里社交活动重新频繁起来。丹菲自夜奔救了李崇后。名声大噪。竟然隔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差五都会收到邀请的帖子。今日王家女郎招待游园。明日郑家新妇又在曲江池芙蓉阁里举办诗会。后日又是哪家女郎相邀春猎。 李碧苒闭门谢客。暂时退出众人视线。这段宁江替代她成为了长安华族圈里的新宠。 丹菲终于过上了做猎户女儿和乡绅继女时; 。心中暗暗向往和羡慕的奢靡生活。整日锦衣华服。珠玉满头。呼奴使婢。养尊处优。 这浮华奢靡的生活。过久了也不过尔尔。就好比山珍海味。吃腻了后也不过白菜萝卜一般乏味。 若是狩猎还好些。可以出城吹风踏青。碰上赏花或者诗会。那真是要了丹菲小命。丹菲自认不是李碧苒那等出口成章的才女。只拼凑得出几句打油诗。 况且那些贵族女郎们成日勾心斗角。东家长西家短地翻来覆去说个没完。好比晒谷场上的麻雀似的。赶走了一批。又飞来一批。真是教人烦不胜烦。 林花谢了。牡丹花开。赏花宴一场接着一场。京城女子们悠闲度日。并不在乎如今朝堂上如何风起云涌。 首先就是枷勒问斩。了却了众人心中一桩大事。丹菲和段家的血海深仇。报了一半。 枷勒人死透了。揭露的许多事却是引得后续诸事犹如山崩余韵一般。连绵不绝。整个朝堂都大为动荡。 即便是韦后一党。也容忍不了高安郡王为图私利而助敌的行径。韦皇后迫于压力。不得不下令彻查此事。段氏一门冤案再度浮出水面。 圣上在病中得知此事。痛哭不已。直道是自己懦弱无能。纵容外戚。愧对先祖与黎民。自那时起。他便重新开始过问朝政。韦皇后十分不喜。颇有怨言。却是被御史们捡着痛脚骂了一番。崔景钰的一篇檄文深得圣上赞赏。还因此官升一级。做了御史中丞。 这其中。有多少事是李崇和泰平等人暗中推动。不得而知。 开春官员人事变动。又是一场讨价还价的争夺战。韦氏一党素来占据肥缺。如今形势有变。韦氏独大的局面显然有些支撑不住。 李崇却是急流勇退一般。不再过问朝政。每日就和朋友饮酒作乐。泰平公主也霎时对朝堂没了兴趣。转而专心张罗次子的婚事。 政局犹如古井。表面平静无波。下面却是暗流湍急。隐有爆发之意。 转眼。段义云和刘玉锦的婚期就到了。 丹菲作为女方闺中密友。自然要去送亲喝喜酒。 丹菲如今和李崇的关系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众人都传她和李崇上元一同赏灯。才会遇到横祸。由此又延伸出了无数猜测联想。皆旖旎暧昧。 于是郭家宴席上。丹菲一来。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打量、嫉妒、敬佩、羡慕…… 幸好临淄郡王妃韦氏没来。不然场面才是尴尬。而同韦氏交好的贵妇寥寥无几。也没有谁来替韦氏打抱不平。李碧苒倒是知己满天下。如今却正面临着名声扫地的风险。更无人为了她来挑衅丹菲。 丹菲在众目睽睽下吃了一顿饭。中途不断被人搭讪。仿佛就像个百戏团里的猴子一样。她被人围观得浑身不自在。匆匆避回到了刘玉锦那里。 刘玉锦前一日紧张得没睡着。顶着一双乌青眼出来相见; 。丹菲大笑。两人便一起补了个眠。 两个女孩同过去一样。依偎着挤在一张床榻里。睡醒了后。就唧唧咕咕地说着话。 “想必你外祖母和舅母也教了你不少管家理事的功夫。我刚才也见了你的陪房管事。都是精明又老实的人。你做了当家主母。可就不能再耍孩子脾气。也不能动不动就哭了。” 刘玉锦嘻嘻笑。“段郎已经同我说好了。将来我可以常给你下帖子。请你过来玩儿。他说等到那个什么之后。就把你接回来。他都让我帮你收拾好院子。等你来住呢。” “哟。还没过门。就已经开始管家了。”丹菲取笑。 “你什么时候嫁呀。”刘玉锦嘀咕。“临淄郡王这些日子来。还找过你么。” 丹菲翻了个身。似笑非笑。“真是一言难尽。” 丹菲这几个月来社交频繁。到处赴宴。这圈子说小并不小。许多贵人都只闻其名。从来不见其人。可是说大又不大。比如她就三番五次地碰上李崇。 一次两次还能当是凑巧。四次五次。便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丹菲和女郎们一同游园赏画。碰到他同几个郎君在亭中弹琴饮酒;丹菲和女郎们坐船游湖。抬头就见对面逆向而过的船上。郡王正在长身而立。站在船头;丹菲赴宴。他则和主人家喝得半醉。弹着琵琶高歌赤壁…… 还有一次。丹菲游湖的时候。实在听烦了那些女孩子们翻来覆去地讨论两幅绣品的针脚有何不同。躲到码头上钓鱼。 鱼儿上钩。她大喜。猛拉鱼竿。鱼儿脱水而出。飞上半空。甩着尾巴拍在了李崇的脸上。 “他……他要干吗。”刘玉锦瞪着眼。 “估计是见我落单。偷偷过来找我说话。”丹菲嘴角抽了抽。“在人前。他只同我打个招呼。半句废话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都不多说。” “倒是守礼。”刘玉锦笑。“你也不理他。” “人言可畏呀。”丹菲道。“女孩儿在上元节和意中人一同看个灯。倒是常事。更何况那日的事。正经说来他只是出宫后顺路送我回家。并不是和我有约。可若平日有不清不楚地私相授受。就算丑闻一桩了。我就算将来不嫁他。也要嫁别人。正经人家谁会娶个名声不好的新妇。” 刘玉锦挤眼。“这可是欲擒故纵呢。可是萍娘指点了你。” 丹菲想了想。自己还真没在这事上耍什么手腕。她初尝情滋味。陷入在失落和自怜自哀之中。无暇他顾。自然忽略了李崇。 刘玉锦道:“段郎说。郡王常同他问到你……” 丹菲打断道:“左一个段郎; 。右一个段郎。就这么喜欢他。” 刘玉锦满脸通红。捶打丹菲。“你真讨厌。” “喜欢有什么不好。”丹菲笑道。“你喜欢的人能做你夫君。真是天大的福气。” 刘玉锦忐忑片刻。小心地问:“你真不喜欢他了。” 丹菲啼笑皆非地摇头。“我一直仰慕他。我以为那是喜欢而已。现在我才明白。是我错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 丹菲没有回答。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郭侯府的女眷们终于过来。催促着刘玉锦更衣上妆。外头正在大宴宾客。爆竹声想。人声沸腾。 凤冠霞披。眉若远黛。唇如点朱。刘玉锦本就生得丰润秀丽。盛装之下。别有一副端庄华贵之态。 郭家老姑母点头道:“倒是真像你外祖母年轻时的模样。” 刘玉锦被众人扶着。去给病榻上的襄城大长公主磕头。至于丹菲。她同郭家几位年轻女郎们交头接耳地商量好。一人握着一根棒槌。就等着迎接新郎。 早春日头尚短。酉时天就黑了大半。段义云一身青色锦袍。头戴金冠。骑着惊风。率领着亲卫。明火执仗。浩浩荡荡游街而过。来到了襄城公主府。 郭家一位表嫂拦门。段义云带了崔景钰这个傧相。自然不用为开门诗发愁。一首好诗引得门内娘子们纷纷赞笑。 段义云前脚进门。一群娘子军们就笑嘻嘻地挥舞着棒槌扑了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通乱捶乱打。嘴里嚷着:“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身后男傧相们轰然大笑。纷纷鼓掌叫好。段义云本是皮糙肉厚的武将。女孩子们手劲又不大。他一面笑着。装作躲闪的样子。忽然觉得不对。把一个女孩抓了过来。 丹菲嬉皮笑脸地举着棒槌。被抓住了还不忘在他肩上捶了两下。 “你这吃里爬外的……”段义云咬牙切齿。 丹菲泥鳅般从他手里钻开。笑道:“嫂子进门就是一家人。阿兄说这话。当心被嫂子罚跪搓衣板。” 段义云啼笑皆非。冷不防又被女孩子们在脑袋上捶了好几下。 丹菲玩得不亦乐乎。抬头就见崔景钰站在一群男傧相中。满脸带笑。含蓄斯文。如鹤立鸡群。 丹菲举着棒槌。尴尬地笑了。“好久不见。” 崔景钰优雅地点了点头。“你倒是手下不留情。” 丹菲噗哧笑。“你成亲那日就没有被揍。” 旁边一个相识的郎君插口调侃道:“孔家娘子们举着棒槌迎上来。崔郎迎面一笑。她们便再也下不了手。纷纷脸红。最后只得让崔郎多做了好几首诗作罢; 。” 丹菲忍不住大笑。 崔景钰咳了一声。转身逃走。 丹菲止住了笑。半晌。轻叹了一声。 段义云已经泼了那杯加了料的葡萄酒。继续去做开门诗。这么一番过五关斩六将。待到催妆诗都念完。刘玉锦也终于在姑嫂婢子们的簇拥下。走出了闺房。坐在了内堂里的马鞍上。 隔着一重重屏风帷帐。段义云一声大喝。极利落地将一只大雁掷了过来。女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接住大雁。用红罗裹住。那头男傧相又是一阵欢呼叫好。 念诗撤去屏障。一对新人终于见了面。只见新郎高大英武。俊朗挺拔。新妇秀丽端庄。羞涩腼腆。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真是天作之合。 奠雁礼完后。新人去给襄城大长公主磕头辞别。拜过家庙。刘玉锦洒着泪。头上盖了蔽膝。上了婚车。 丹菲送嫁。上了牛车。一路跟到了段义云的将军府。 女孩子们把新人拥到了青庐帐。全了各种礼节后。才终于放过了新人夫妻。退了出来。 一场喧嚣盛大的婚礼终于结束。天也快亮了。 丹菲坐着牛车返回碧园。在车里昏昏欲睡。 恍惚之中。耳边还萦绕着婚宴上的乐曲和笑闹。段义云喝的半醉。拉着她的手。道:“阿江。我成亲了。你高兴不高兴。” 也不知怎么的。丹菲明确地知道。他唤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早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 这样想着。忍不住一阵心酸。 若是真的段宁江还在世。见到兄长成亲。不知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多么开心。 “娘子。醒醒。”萍娘轻轻拍了拍丹菲。 “到了。”丹菲揉着眼睛打呵欠。 一个低沉淳厚的男声带笑道:“没到家。到我跟前了。” 丹菲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就见李崇骑在马上。正在车窗外朝她望。 李崇今日也去了段义云的婚宴。却是有事。敬完酒后便告辞了。此时正是卯时。他怎么会在这里。 “正要去上朝。就见了你的车。”李崇看出丹菲眼中困惑。“我还有话问你。我送去的东西。你都收到了。” “收到了。”丹菲点点头。“多谢郡王关爱。” 李崇不耐烦。“为何连只言片语也不回一张; 。” 丹菲困得很。今夜又喝了不少酒。脑子转得格外慢。想到什么。张口就说:“我不是怕你家母老虎吃醋吗。上次和你说了几句话。就被她泼了酒。这次和你闹出那么大的事。她怕是要泼我一头一脸的滚油了。” 李崇又好气又好笑。叱道:“巧言令色。” “这有什么巧言的。”丹菲莫名其妙。她分明说得是实话。 李崇双眼发着光。借着浅浅的天光凝视着丹菲满是倦色的面孔。本是想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温软了下来。 “方才在席上。怎么也不过来见礼问安。别仗着救过本郡王。就嚣张跋扈了。书都看完了。我那里又得了几本新的游侠传记。回头教人送过来。” “随便。”丹菲又打了个呵欠。“你还有事么。” 李崇一腔柔情生生憋住。青着脸。干巴巴道:“没事了。” 丹菲点头。唰放下窗帘。又睡过去了。 李崇憋了一肚子的气去上朝。就等着抓几个韦氏一党的官员好好发一顿火。没想到了大明宫。内侍宣称圣上骤病。今日不上朝。 内侍神色匆匆。似有隐情。李崇唤了宫人询问。对方却是一问三不知。他回到府上。越想越不对。当即传信给安插在宫中的暗线。不料信还未发出去。属下就来报。说宫门忽然落锁。全宫戒严了。 平白无故。这么会将宫门落锁。 李崇脑中咯噔一声。知道大事不妙。 都说**一刻值千金。可新婚次日就要带着媳妇儿给长辈见礼。段义云和刘玉锦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了身。 刘玉锦脸上的红晕从昨晚到现在都一直没消。给段义云穿衣系带的时候。还羞得不敢抬头看他。 段义云见状。也不由怜爱一笑。 段义云如今是父母双亡的文将军。便请了文家舅舅和舅母主婚。文家是段义云母亲文氏娘家。文大舅知道段义云的身份。如今见外甥成亲。亦感动得老泪纵横。 新人敬过礼。用了早饭。刘玉锦不住打呵欠。段义云看着好笑。送她回去补眠。 夫妻二人刚回房。正要上床就寝。忽闻钟声传来。 “什么时辰了。敲什么钟。”刘玉锦迷迷糊糊地问。 段义云听清钟声。却是神色大变。急忙冲出了屋去。望向东北方。 “夫君。”刘玉锦困惑。“出了何事。” 段义云面色铁青。咬牙道:“这是丧钟……圣上。驾崩了。”・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韦氏伏诛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天佑十五年夏。圣上暴病。驾崩于神龙殿。 这个懦弱帝王的死。开启了一段混乱的岁月。 韦后将这消息足足压了三日。内外都安排妥当。才敲钟发丧。 文武百官。王公宗亲上朝。太子于太极殿宣读遗制。韦氏以皇太后之尊临朝。掌管朝政。 事已成定局。李崇、泰平等人安分平静地接受了帝王的更替。和权力的变动。 三日之后。太子即帝位于柩前。改元唐隆。 先帝庙号中宗。安葬皇陵。新帝临朝。韦太后临朝称制。新帝同先帝一般懦弱温顺。却比先帝更加听话。是个完美的木偶。韦氏子弟统领了南北衙的军队。将大明宫。以及长安城的军权。都收在手中。武相、安乐长公主等人聚集在太后身边。终于无需如先前那样顾忌先帝。而可以大手大脚地分食这这个帝国。 局势骤转。历史重现。 龙椅上坐着李家天子。可他背后的那个女人。彻底执掌了天下。 今年六月的长安。比往年要闷热许多。空气中的焦躁日渐浓郁。就像黑暗中的野兽憋着狂暴的嗜杀之意。不耐地潜伏着。等待着一个扑杀的时机。 李崇穿着便衣。犹如一个普通富家子弟。跨过朱门。进入了禁苑。崔景钰和薛简紧随其后。皆穿着朴素襽衫。做侍从打扮。 奴仆引着他们到正堂坐下。却迟迟不见主人家出来。 李崇闭目养神。手指却在凭几上有节奏地敲打着。速度渐渐加快。已有了点不耐之色。 “钟绍京何在。”薛简张望。“这老头莫不是反悔了。” 崔景钰摇头。“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反悔。再等等。定会来的。” 话音刚落; 。外面就传来人声。已是一头白发的宫苑总监钟绍京姗姗来迟。诚惶诚恐地跪拜在了李崇身前。 李崇终于睁开眼睛。含着笑将钟绍京扶了起来。 “牝鸡司晨。谋私弄权。不但国无宁日。百姓黎民也深陷水火。苦不堪言。公深明大义。愿助吾等剿除韦氏妖妇。肃清朝纲。来日功成。定不忘报答公倾囊相助之举。” 钟绍京战战兢兢地再度叩拜。他本不是果敢之人。受先帝所托。执掌宫廷内苑。素无能。却也知道如今朝廷风云变幻。险象环生。 韦太后如今已有效仿武皇后之势。架空新帝。自己称帝已是指日可待。韦氏有武后的魄力和野心。却是无她的才华与见识。她同安乐公主贪婪愚昧。只知一味弄权谋利。搅得朝纲混乱不堪。但凡有朝臣进谏。或是责骂。轻则罚俸贬官。重则处死。短短数日。宣政殿前的汉白玉砖已染红了几次。 钟绍京原本事到临头。畏惧韦氏报复。生了悔意。却是被夫人一通说教。就如崔景钰所说。临淄郡王已经上门。即便他反悔。也难免罪。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出来拜谒在临淄郡王身前。 “郡王顺应天理。吾等自当舍身相随。忘身殉国。神必助之。” “好个忘身殉国。神必助之。”李崇一声喝彩。“有公一言。此事必如行舟乘风破浪。大捷可望。” 李崇意气风发。背手而立。抬头望向屋外碧蓝晴空。 钟绍京抹了一把冷汗。望着年轻英俊的郡王。似乎隐约望到了帝国的将来。 这一日夜。数名身着便装的男子不动声色地进入禁苑。钟家正堂的灯火亮了通宵。 “太后剥了段郎的兵权。可段郎说。那些士兵都是他从北地里带回来的亲兵嫡系。对他极是忠诚。如今暂且让韦家养他们几日。待到用时。只需一声号令。就可召回来。” 刘玉锦笑吟吟地说着。一边挽着丹菲的手。走在花园之中。 日光和煦。两个贵族女子皆穿着轻薄夏衫。妆容精致。人比牡丹花还要娇艳几分。 刘玉锦婚后生活安详。愈发显得娇憨。段义云如今没了兵权。闲在家中。整日与她描眉画鬓。游园作画。日子倒是过得如神仙眷侣一般和美。 “先帝驾崩不过半个月。局势就已变化了这么多。”丹菲轻叹道。“一场征战。迫在眉睫。” “又要乱。”刘玉锦惊慌地瞪大了眼。“段郎却是对我说过。以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平安。” 段义云倒是疼爱妻子。不教她为外面的事担忧。丹菲自知失言。笑道:“我瞎说的。我懂什么权谋朝政。既然阿兄说无事。那就定是无事。” 刘玉锦松了一口气。“段郎也叫我不要乱打听。他说我只用安生地呆在家里。绣绣花。养养鸟。再为他……” 她语塞。脸红了。 丹菲噗哧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给我添几个侄儿侄女。是不是。” 刘玉锦羞得跺脚。双眼亮晶晶的。里面满是对美好将来的期望。 丹菲看着羡慕。一如她当年还在刘家一般。刘玉锦天真娇憨。毫无城府。被娇宠得不知世事。成日快乐悠闲。她生活在温暖安逸的金屋之中。中途不幸跌落泥土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吃了短暂的几日苦。随即又被别人接入另外的华堂之中。继续享受着宁静富足的生活。 人各有命。她曹丹菲上辈子不修。这一世才会年纪轻轻就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眼看时辰不早。丹菲告辞而去。正要上车。恰好碰到段义云回府。 段义云一见丹菲。双目倏然一亮。丢开缰绳道:“正要寻你。来。有事与你说。” 段义云带着丹菲走到一侧。用极低的声音道:“过几日……过几日。京中或许会有人闹事。你别的休管。只跟紧了泰平公主。她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明白了吗。” 丹菲暗暗一惊。隐约明白。他们已经决定起事。此事实在太过重大。纵使她素来镇定从容。也不禁呼吸急促。微微发颤。 “我能帮什么忙。”丹菲轻声问。 段义云温和一笑。“你只要不涉险。便是帮我了。” “这事不用告诉锦娘。” “告诉她做甚。”段义云勾了勾嘴角。“她什么都不懂。说了只会吓着她。” 丹菲想想也是。笑道:“能不用操心。倒也是福。” “辛苦你了。阿菲。”段义云低语。声音低沉淳厚。犹如呢喃。“若大功告成。你的苦也就到头了。” 丹菲心跳如鼓。缓缓地点了点头。 回了公主府。泰平公主正在同薛简密谈。不见丹菲。丹菲推测他们定是在商议几日后的那事。也不去多问。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丹菲定了定神。叫来萍娘。道:“过一两日。我会寻个借口派你出城。到庄子上去。到时候你是装病也好。装伤也罢。先别回来。” 萍娘凝神看她。忽而笑道:“我也估计着差不多了。” 丹菲会意。“姐姐真是女诸葛。” “诸葛算不上。只是。我想跟着你一道。”萍娘道。“也不是我不怕死。只是你我既为姐妹。就该互相照应。甘苦同当。再说。你那嫂子遇事定是束手无策的。我还能帮你一二。” “那……只有连累你冒险了。”丹菲握住萍娘的手。 萍娘笑着把她发间玉钗扶正; 。道:“你可就要熬到头了。” 丹菲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宁静的日子还在很久之后才能到来。” 萍娘只当丹菲是近乡情怯一般。苦了太久。眼看着好日子来了。却不敢轻信。 既然要走了。丹菲便想着收拾东西。可是金银珠宝她都不打算带走。那些古玩字画更引不起她的兴趣。她环视整间屋子。发觉就连此刻身上的衣衫和钗环都不是她的东西。 她从蕲州带来的飞钱。早就转移到刘玉锦那里了。如今她空着双手。说走就走。倒是来去轻松。 丹菲不禁想。没准将来她离开长安之际。也和现在一样。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 陷入繁华一场。也不过如此了。 想到此。她不禁失笑。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丹菲还在构想着将来离开长安。在水草丰沛、民风淳朴之地买个庄子。悠闲度日。她若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还可以同他们讲述自己当年的经历。 提到成亲。丹菲忽然想到。若她真离开长安。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至少。她的心。是带不走了。 之后一连数日。都过得极其平静。天气却是一日比一日闷热。天边时常有闷雷滚动。偶尔下一场雨。几刻便停。一直没法稍解这熬人的暑意。 雷声就仿佛两军对阵之前的鼓点一般。将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一声声昭示着惊天动地的暴雨的到来。 到了二十一日。天空终于起了风。带来了浓厚的水气。屋外偶尔有雷声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像是敲在丹菲心坎上的钟声一样。 泰平公主却极悠闲安详地坐在清凉阁里。叫来乐伎吹拉弹唱。听曲解闷。丹菲则在旁边为她侍候茶水点心。 “我昨夜竟然梦到了母亲。”泰平忽然道。目光望向飘渺的虚空。“母亲还如我如今这个年纪一般。倒是笑容慈爱。一点不像她晚年那严肃凌厉的模样。” 丹菲递了一碟冰镇奶酪樱桃过去。道:“武皇后可在梦里和公主说了什么话。” 泰平笑了笑。“还是那几句老话。说我是她几个儿女中。最酷似她的。要我莫要让她失望。” 丹菲笑道:“女儿偶尔也会梦到父亲。子欲养而亲不待。醒来总要哭一场。” 泰平幽幽呢喃:“是啊。我可是最酷似武皇后的呢……” 午后。外面狂风大作。几个惊雷在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窗户上。继而逐渐密集。转成了瓢泼大雨。 暴雨和清爽的北风驱散了挤压依旧的暑气。府中婢女们纷纷在夫人的带领下。走到屋檐和游廊下赏雨。 丹菲脱了绣花鞋; 。换上木屐。和婢女们一并在风雨廊里踩水嬉戏起来。少女们的欢笑声给着阴沉的午后添加了一丝光亮。 这场暴雨一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直下到入夜才转小。却一直没停。 公主府里掌起了灯。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一间间屋子。城门、坊门逐一落锁。游人归家。喧嚣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远去。长安城逐渐沉浸到夜的怀抱之中。 一队骑兵趁着夜色。踏雨疾驰向羽林军营。与此同时。段义云正抹去刀上血迹。踢开一员将士的尸体。翻身上马。 “儿郎们”段义云一声大喝。“今日随我剿杀妖妇。忘身殉国。护我大周社稷。” “誓死追随将军。”裨将振臂高呼。满营士兵怒吼响应。群情激奋。 “军营……哗变。。”那韦姓的小将还为来得及逃走。就被段义云一刀砍杀。 “随我冲。”段义云挥刀高呼。率领着数千亲兵。朝白兽门杀去。 一队明火执仗的士兵冲进了崇仁坊。潮水一般将武宰相府邸团团围住。破门而入。 宰相府里。女眷惊慌尖叫。家奴奔逃。侍卫们仓促地拿起刀枪。不及抵御。就已经被对方砍到在地。 “乱臣贼子。斗胆包天。”武相国抖着胡子。手剧颤着指着门口那人。 崔景钰分开众人。策马而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他一身银铠戎装。雨水打湿了他俊美的面容。愈发显得英挺伟岸。手中利剑如一泓秋水。直指武相国的鼻尖。 “相国此言差矣。你同韦氏妖妇狼狈为奸、淆乱朝纲。架空天子。鱼肉百姓。你居高位而行暴虐之事。盗权弄政。方是国贼。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长安城的居民们在睡梦中被马蹄声和厮杀声惊醒。惊恐地闭门合窗。一盏盏灯火被吹灭。 千名士兵身穿黑衣。分成数队。悄然奔袭城东北各坊。雨声遮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韦氏一派的官员被惊动时。士兵们已经杀进门来。有的人甚至来不及起身。就被斩杀在床榻之上。 大明宫中。韦太后凄厉怒吼:“你说什么。羽林军何在。怎么会让李崇闯进宫门来。” 内侍磕得一头是血。哭道:“太后。羽林军已被策反。打开宫门放乱贼入宫。现在已兵至凌烟阁。” “增……增援……”韦太后竭力道。“敲钟。勤王。” “太后。宫中侍卫皆反。宫中已无人听从指挥。还请太后移驾。” 宫殿外。阵阵杀声已随着雨声传来。宫婢内侍们惊恐尖叫。四下奔逃。军队的火把之光已照亮了半边天空。 韦太后跌坐在床榻上; 。难以置信地呢喃:“逃……逃去何处。我家的子弟们……我韦家的江山呀……” “你们韦家。哪里来的江山。” 李崇一身雨水。跨入宫殿。在他身后。无数黑甲卫士持坚执锐。涌入大殿。将尖刀指向那个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的女人。 “千里云霄。万里河山。皆都姓李。这天下。从来都没有你们韦家一席之地。” 新帝狼狈地在宫中长廊上奔逃。将后妃宫婢们远远甩在身后。 “陛下。陛下等等。”卫佳音抱着儿子。吃力地追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甩开她们这些累赘跑得不见踪影。 小皇子嚎啕大哭。卫佳音欲哭无泪。 一队士兵猛地自前方宫门涌入。将新帝堵截下来。 “陛下何处去。”卢修远挥去脸上雨水。手里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唐刀。嬉皮笑脸道。 “卢驸马。你也反了。”新帝惊愕大叫。“你将长宁如何了。” “长宁只要能安分待在家中。我自不会伤她。”卢修远一笑。昂首挺胸。一副精悍骁勇之气。再不复往日木讷呆板之态。 他大手一挥。士兵一拥而上。将新帝拿下。 女人们纷纷尖叫。卫佳音抱着孩子躲在皇后身后。旋即被她重重踹了一脚。 “胆小怯懦。妄为皇子之母。把孩子交给母乳。你我今日就一同陪着陛下殉国吧。” “不。。”卫佳音惊恐尖叫。抱着孩子不放手。 “谁要杀你们了。”卢修远啼笑皆非。“女人真是麻烦。” 皇后一愣。一群宫妃皆被拿下。 泰平公主府里灯火通明。一片寂静。天地间只闻淅淅沥沥的雨声。绵绵不绝。 泰平站在穿衣镜前。面如肃穆而坚毅。丹菲同武娘子服侍着她。将绣着彩云金凤的朝服穿戴在身上。 镜中的泰平公主没有了往日亦真亦假的和煦笑容。她的面孔美艳而冷峻。极其酷似已经过世的武皇后。褪去了柔和的外壳。露出来的。是皇家血脉中带来的威仪。和宫闱成长中学会的冷酷。 天家公主。雍容华贵。此等气度风范。是不但是与生俱来的血统赋予的。更是经历风霜人事后。磨练和沉积而来的。绝不是普通贵妇仕女们那种矜贵端庄所能够媲美。 丹菲不禁对泰平公主多了几分敬畏之意。 “什么时辰了。”泰平问。 丹菲看了看沙漏。“就快三更了。” 话音刚落; 。一声洪亮的钟声就穿过茫茫雨夜。响彻了整个长安。甚至穿透黑夜。传递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更加遥远的地方。 当。。 又是一声。 “九声……”丹菲数着。 泰平露出意气风发的笑。“时辰到了。走。随我入宫。” 车驾行驶到大明宫门前。雨已经停了。 门将挥手放行。马车缓缓驶进皇宫。 丹菲从车窗里望出去。被眼前景象震撼。 每一座宫殿、每一盏灯。都在今夜被点亮。长廊被妆点成了游龙。大殿金碧辉煌。这座皇宫就像是沉睡多年之后。于今夜被唤醒了一般。 “美吧。”泰平幽然出声。 丹菲点了点头。 “母亲登基称帝那日。大明宫中的灯火也如今夜这般。亮了通宵。”泰平想起美好回忆。露出柔和笑意。“一代女皇。驭宇九州。大明宫不知何时再能迎来这样的盛事。” 丹菲心里暗暗一惊。沉默以对。 太和殿上。新帝连同一干后妃。皆狼狈不堪地瑟缩在角落里。哭作一团。唯独韦太后强撑着。与李崇怒目而视。 “临淄郡王可有什么打算。”韦太后强笑道。“是杀是囚。只管使来便是。” 李崇漠然道:“毒死先帝。谋害社稷。若换成他人。早被我一刀砍死。” “那你还等什么。”韦太后冷笑。 “那是按照国法的处置。”李崇峻声道。“按照宗法。你是长辈。我是晚辈。我处置你略有不妥。自得请个能处置你的人来。” 说罢。让自一边。 丹菲扶着泰平公主款款走进大殿来。 韦太后死死瞪着泰平公主。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好……好。泰平。果真是你。” 泰平倨傲地看着她。道:“你自尽吧。” 韦太后放声大笑。新帝小声叫了一声母亲。继而大哭起来。小皇子受到感染。也啼哭起来。 泰平摆了摆手。丹菲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里面放着众人都不陌生的三样东西。 韦太后面如金纸。跪倒在地上。再无半点母仪天下的风采; 。她一脸不知是汗还是泪。双目血红。披头散发。虽还活着。已犹如女鬼一般。 “皇兄还在地下等着你呢。你亲手喂他吃的那个毒饼。他觉得味道好极了。还等你下去了。再给他蒸饼呢。”泰平阴森森地笑道。 “先帝……江山……”韦氏发出沙哑低笑。“梦一场呀。梦一场。泰平。我已看透了。你呢。” 泰平不耐烦。用眼神暗示丹菲动手。 丹菲紧紧咬着牙。将装着毒药的瓷瓶递到了韦氏手上。 “太后。”丹菲低声道。“您安心去吧。家父。以及蕲州满城三万百姓。也在下面等着您团聚呢。” “好……好。”韦氏紧紧握着瓷瓶。猛然看向泰平。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来。“泰平。三年之期。我在下面等着你。” 瓷瓶溅碎。韦氏抓着喉咙。抽搐着倒在地上。几息之后。再没了动静。 段义云轻轻推开丹菲。上前摸了摸韦氏的脉搏。朝李崇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唯独泰平面色发青。因为韦氏临终前的那个诅咒而愤慨不已。 “**妖妇。便是死了。也要折腾作祟。” 崔景钰一身戎装进殿而来。浑身透湿。却无损他的利落潇洒。 “郡王。公主。”崔景钰单膝叩拜。“武相国。安乐公主已经伏诛。韦亨被斩杀。上官昭容自尽。李将军和葛将军已领兵去追剿余孽。” “辛苦了。”李崇沉声笑道。将他扶起。举止已隐隐有帝王风范。 韦氏伏诛。大局已定。善后诸事有条不紊地进展开来。 段义云吩咐手下亲兵给韦氏收尸。崔景钰同几个闻讯而来的文官开始协商拟旨之事。李崇前去安抚惊慌悲痛的唐隆帝。 丹菲和卫佳音的视线无意之中对上。 卫佳音满脸泪痕。惶恐又绝望。紧抱着孩子。茫然无措。 韦氏一死。皇帝让位在即。即使她被封做了贵妃。将来也不过陪着这个男人荒地小院地了此一生。这个辉煌的大明宫。她才住了数日。就要被永久驱赶出去了。 想她费尽心思。耍便手段。甚至暗中算计了不少女郎。才争取来这个后妃之位。如今看来。意义又有几何。 丹菲怜悯地看了看她。觉得她此刻。同当年在雪地里求自己交出那份书信时的模样极像。 也许真的是段宁江在天有灵。冥冥之中。善恶有报。 “回去吧。”泰平疲惫而满足地叹了一声。冷淡的眼神从这群后妃脸上扫过。转身离去。 马车出宫之际。天色已微明。大明宫的灯火绚烂了一夜; 。如今依次熄灭。 泰平公主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道:“回去后。你就收拾一下你的东西。让你兄长接你去将军府吧。你屋里的东西。随你喜欢。都可以带走。也不枉我们母女一场。” “公主。”丹菲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惊喜之色掩饰不住。急忙道谢。“女儿定不会忘了公主的恩德。还请公主日后允许女儿时常上门探望。” “你是个有良心的。”泰平微笑。“你家的冤屈昭雪。你兄长恢复本名。你也苦尽甘来了。接下来。就该给你说亲事了呢。” 丹菲心里咯噔一声。讪笑起来。 “三郎家的阿韦。定是要废的。你兄长立功。他如今又喜欢你。这王妃之位。非你莫属。”泰平笑吟吟地望着丹菲。“我同你说实话吧。如今的圣上定是要退位的。相王即位。会立三郎为太子。你将来。就是太子妃了。三郎还没有儿子。你肚子争气。早日给他生个小皇孙。” 这些丹菲早就意料到了。并不是很惊讶。她只是觉得泰平话中有话。不免提神等她把话说完。 果真。泰平和煦慈爱一笑。道:“我们母女一场。你将来若为太子妃。可不要忘了这份母女之情才是。三郎这孩子年轻气盛。行事莽撞冲动。你将来。可要替我在他身边。多规劝着他才好。” 宛如一条蛇沿着脊椎爬上颈项。将脖子缠住。丹菲打了一个寒颤。 救她。捧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她安放在李崇身边。然后“替她”做事。 做她的眼。她的嘴。她的手。监视。教唆。将李崇这个“年轻莽撞”的新太子。抓在手中。 “你好好想想吧。”见丹菲不答。泰平也不恼。旋即又闭目养神。无意般道。“我算你半个娘家人。对你知根知底。怎么不会为你好。” “知根知底”四个字。让丹菲呼吸一窒。 那一刻。悔恨、恼怒、怨憎等情绪纷至沓来。撞击着心魂。丹菲浑身发冷。觉得有一股难言的作呕之意。 一直到抵达公主府。她这情绪都还没有消退。泰平却是视她苍白的脸色于无睹。搭着武娘子的手。姗姗而去。 管事恭迎泰平。一路上向她汇报这半日来京城之中权贵们的动静。哪家被抄。哪家投诚。哪家派人前来问安。 “……崔御史的夫人孔氏。今早没了……” 丹菲恍惚之中听到这句。下意识惊呼。声音暗哑中带着尖锐。 “你说什么。”· u8小说更新最快小说阅 [本章结束]; ------------ 太子李崇(8.23改) 廿一那日。崔景钰午后便出门。留孔华珍在家中。并且叮嘱她一定要呆在家中。不要出门走动。 他穿着文士襽衫。同段义云等人汇合后。才换上戎装。领兵出动。 孔华珍身体病弱。入夜后却是熬着沒睡。听着外面时不时想起的马蹄声和厮杀声。忐忑不安。 也就是三更过后。长安城局势稳定下來。崔府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來人身穿羽林军服。拿着郎君的腰带。上面血迹斑斑。那士兵道郎君在宫中遇伏。身受重伤。眼看就要不行。特拿信物來接夫人去见最后一面。” 崔家管事披麻戴孝。抹泪痛哭。跪倒在崔景钰脚下。 “老奴极力阻止。可夫人一听您重伤。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坚持要随那人去。老奴不得已。只好点了十名家丁随行。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十名家丁。连同孔夫人的两个随身婢子。都被人乱刀砍死在暗巷之中。 这夜本就混乱。李崇的人诛杀韦氏孽党。双方多有巷战。城中多处房屋起火。人员死伤不计其数。十來个家奴就这么在混乱之中。被一群身穿军服的人砍杀。并未引起主意。 孔华珍则被人劫走。 唯独只有一个家丁被砍去胳膊。却侥幸沒死。他忍着伤痛。跟着那群人。亲眼见他们将孔华珍抓进了长宁公主府。 卢修远和长宁这半年來一直分府而居。长宁豢养男宠。大建豪宅。对驸马不闻不问。自然也不知道卢修远投靠李崇的事。直到今夜。她见全城暴动。寻卢修远而不获。派人打听过后。才知道自己的驸马早就叛离。 比起驸马的背叛。更教她伤心和愤怒的。则是崔景钰也参与其中。 自己此生最爱的男人。竟然选择站在对立面。铲除韦家。要毁了自己。 这一刻。长宁狂怒。歇斯底里。失去了理智。她要报复。要让崔景钰后悔终生。 长宁有个面首名许汇。因容貌有几分酷似崔景钰。而极得她宠爱。这许汇狡黠阴毒。便给长宁出了这个主意。 孔华珍关心则乱。一下就中计。就这么被绑进了长宁公主府。 卢修远原想着长宁对她母姐的事参与不深; 。只知成日寻欢作乐。于是今日也未派人去拘禁她。不料正此。才让长宁钻了空子。 听闻这个消息。卢修远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当即点兵。同崔景钰一起杀去公主府。 士兵破门而入。府中护卫出來抵挡。被盛怒之中的崔景钰提刀砍倒。 崔景钰虽然是文臣。然士族公子必修的礼、乐、射、御、书、数。他样样精通。尤其是骑射之技。虽不及段义云等武将。却也是京城贵公子中的佼佼者。颇有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之势。如今救妻心切。砍杀几个侍卫。不在话下。 卢修远抓着管事带路。将两人待到了后院花亭。 长宁一身艳丽宫装。满脸泪痕。倒有七分像鬼。见了崔景钰。痴痴笑道:“崔郎。我就知你回來。” “珍娘何在。”崔景钰忍着掌殴她的冲动。峻声问。 长宁神智已有些不清。颠三倒四道:“我母亲死了。姐姐也死了。她们都死了……留我一个做什么。哈哈。你陪着我好不好。我不会再吃醋了。我会和孔夫人好好相处的……” 崔景钰忍无可忍。一把推开长宁。在花亭角落里。寻到了昏迷不醒的孔华珍。 孔华珍已被长宁灌了毒。崔景钰抱着她。策马狂奔去太医署。孔华珍半路上的时候就沒了气息。连句遗言都沒能留下。 太医署的人心惊胆战地熬过了一夜纷乱。刚打开大门。就见一位戎装少将抱着一个香消玉碎的少妇。面色灰败地站在烈日下。一脸水光。 长宁也服了毒。分量却不多。被卢修远抓着灌了几碗水催吐之后。又渐渐回过神來。 公主老婆沒死。卢修远就当是对李氏皇家有了交代。长宁哼哼唧唧地抱着他的腿。旋即被他踢开。 “看好公主。别再让她寻死。”卢修远不再掩饰厌恶之色。吩咐亲卫道。“公主抱病。暂不见客。” 长宁回过神。破口大骂。卢修远一眼也不多看她。大步离去。 韦氏倒台。需要处理家中大妇的。并不只卢修远一人。 李崇安抚完父亲相王后。动身回到郡王府。 他今日起事之前。就已派人将韦氏软禁在了院中。韦氏倒是知大势已去。负隅顽抗无效。嚎啕一番后。换上了一身素衣。开始为韦太后戴孝。 等到李崇來见她。韦氏木呆呆地流着泪。问:“三郎也要杀了我么。” “不。”李崇漠然道。“但是你我夫妻情分已经倒头了。我会与你和离。送你回韦家。你的嫁妆和奴仆都可尽数带走。日后我们各自婚嫁。不再相干。” 韦氏茫然。“韦家已经败落。我回去了又能如何。” “你嫁妆丰厚。总不会缺衣少食。”; ------------ 作茧自缚 丹菲心中憋闷,不自觉策马一阵狂奔。 如今秋高气爽,日风和煦,道路两边青山绿水环绕,农田里稻谷累累,已泛了黄,昭示着又一个盛大的丰收。农人正在村头大树下纳凉,光脚的孩子欢笑奔跑,追打嬉戏。 这景色似曾相识,教丹菲情不自禁回想起了自己从小长大的曹家村。当年她也是这些光脚孩子中的一员,赶牛放羊,追鸡逗狗。玩到傍晚,阿爹打猎回来,带着她一同回家去。母亲已做好饭菜,站在家门口等着丈夫女儿回来。 如今老家的房子也不知还在不在。她还想寻个空,回蕲州一趟,去祭拜父母。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人在大声哭喊。丹菲催马过去,就见村头一户人家,几名男女正闯进一户平房,将里面被褥锅碗等物什丢了出来。 小院门口,一个年轻妇人搂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不住哀求。那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满脸仇恨,扑过去同对方撕打,旋即又被拎着摔在地上。 一个肥硕的妇人叉腰骂道:“弟妹好家教,从哪里捡回来个野猴儿充做我兄弟的闺女?想着能占我们张家田产,你做梦!” 那妇人哭道:“大姑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吗?莲儿确实阿郎亲生。阿郎前脚才走,你们就要赶我们母女出门,这是生生要逼死我们呀!” “有手有脚,哪里死得了?”那胖婆子唾沫飞溅,道,“娶你这扫把星进门,克死我兄弟,今日不打死你就不错,别再想正用个野种来冒充……” 话未说完,马鞭夹着凌厉的风横扫过来,刷地一下抽在胖婆子脸上,顿时鲜血长流。 婆子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马上坐的华服郎君。 丹菲双目投着森染冷意,跳下马来,将那小女孩推去一边,举着鞭子就将那婆子抽开。正在抢房子的两个男人听到呼声冲出来,鞭子迎面招呼而去,两下就将他们抽得避开肉绽。 一个汉子怒吼一声朝丹菲扑来。丹菲轻巧地一退,鞭子犹如蛇一般缠在他脚上,将他绊倒在地,磕得鼻血喷涌,牙齿落了几颗。 “你是什么人?”众人见丹菲华服骏马,显然是权贵子弟,出手又狠辣,一时不敢再冲过来。 “一群杂碎!”丹菲唾弃道,“光天化日,仗势欺凌孤儿寡母。里正不在?那我便替他教训你们这群刁奴。” 胖婆子忽而尖叫,指着那个妇人破口大骂,道:“好啊,竟然带了奸夫上门来,还说莲儿不是野种?兄弟们快上,抓了这奸夫去见里正?” 几名男子向丹菲扑来。丹菲冷冷一笑,一鞭子抽翻冲在最前面的一人,而后翻身上马。马儿通人意,当即掀起蹄子左蹬右踹,把那几个男人踢得东倒西歪。丹菲再狠狠赏了那胖婆娘几鞭子,打得她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住手――” 前方一队人策马赶来。领头的男子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到了跟前。丹菲停下手,抬头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人具是一愣。 崔景钰面色阴沉,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丹菲微微低头,道:“孤儿寡母,夫家欺辱,赶她们出门。我看不过去,出手相助罢了。” 院中一地伤员,看着吓人,倒都只是皮肉伤。那对母女感激涕零,不停磕头,为丹菲作证。 崔景钰又好气又好笑,道:“便是如此,你一个女孩子,单枪匹马地出来逞什么英雄?” 丹菲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里正这才匆匆赶到,见了崔景钰,急忙磕头问安。丹菲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庄子是崔家名下的,难怪崔景钰会出现得这么凑巧。他也是看天气不错,前来巡庄。 丹菲见有崔景钰善后,迳自牵了缰绳离去。 “去哪儿?”崔景钰喝了一声,“给我等着!” 丹菲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只得耐心等在一边。崔景钰带过来的亲卫家仆不少,都带笑看她,显然是在看笑话。 崔景钰训斥完了里正,安抚了那对孤寡母女,这才回来找丹菲的麻烦。 “你怎么在这里?” “随家人出来上香,跑马走远了。”丹菲答道,偷偷打量他,“你生气了?” 崔景钰咬牙,憋了半晌,方叹气道,“罢了,我送你进山。不可再乱跑生事了。” 丹菲自嘲一笑,“那等刁民,就该好生教训一番。” 崔景钰知道她定是触景生情,想起自己母女被族人欺负的事,语气又温和了许多,“我日后会主意管教的。” 两人并驾而驱,沿着林道折返,朝山里走去。 丹菲不住打量崔景钰。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孔华珍的葬礼上。那时崔景钰面黄削瘦,丧妻的悲痛压在他的肩头心口,将他折磨得憔悴不已。 丹菲记得自己当日也对崔景钰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安慰话,崔景钰回答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只是灵堂里那种压抑而悲恸的气氛,让她即使在离开很久有,都觉得呼吸艰难。 崔景钰如今不复之前那么憔悴,面上也有了血色,身躯虽清瘦,却匀称结实,犹如一株白杨树般挺拔坚毅。他侧面削瘦而俊美,眉心却是有了一道浅浅的抹不去的纹路。只是身上那股沉稳如水,包容如海的气质依旧,教身边的人觉得安心惬意。 丹菲心里一酸,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崔景钰扭头看了看丹菲的马,问:“这就是太子送你的马?起了什么名?” 丹菲不安地在马背上扭了扭,道:“太子给它起名叫朱玉。” 马儿听到主人唤自己的名字,温顺地咴了一声。 “果真是好马。”崔景钰赞了一声,道,“太子此人,豪爽大度,待人一贯大方。然而真心讨人欢心,所做又自有不同。” 这番话旁人说来,丹菲不过一笑。偏偏出自崔景钰之口,让丹菲心里五味杂陈,羞愧得脸红。 崔景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带娇羞,漠然地把脸转了回去,紧握着缰绳,没再说话。 丹菲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酸楚得厉害,实在无法抒解,只得长叹一气。 旷野里的风从田间麦浪之尖刮过来,从两人之间穿过。金色的秋阳照在两人身上,晒得人微微冒汗。雀鸟欢快地鸣叫着,从田里飞向天际。 碧空如洗,天高水长,此刻的静默意味着太多想要述说,却无法出口的剖白。 丹菲满足地望着崔景钰的背影,视线从他宽阔的肩膀,到精悍的身躯,再到窄细的腰臀,然后滑向修长有力的双腿。男人乌发高束,露着一截白皙干净的后颈,还可以看见坚毅的下巴轮廓。 还有削薄优美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一双……冷不丁对上男人深沉的视线。丹菲做贼心虚吓了一跳,急忙别开脸,支吾道:“今年……收成好……” “你在看什么?”崔景钰哑声问。 丹菲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窘迫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结巴道:“没看什么……没看……” 崔景钰却是不依不饶,追问道:“看我做什么?” 丹菲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舌头打结般道:“没……没什么。就是很久没见了……就……就是只想看看你……”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丹菲只觉头上都要冒烟。 崔景钰没说话。他的沉默教丹菲一阵惶恐。她急忙弥补,道:“前阵子发生了太多的事,珍姐又……我不故意提她……我只是担心你……” 慌乱中咬着了舌头,丹菲疼地五官皱做一堆。崔景钰道:“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这话一箭穿心,丹菲呼吸一窒,如遭重锤,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半晌都说不出话。 “怎么这么不当心?”崔景钰皱眉,逐掏了帕子递过来, 丹菲却没接,抹去嘴角的血迹,自嘲道:“最近人人都拿这话打趣我。” 崔景钰低声笑了笑,“局势明朗,未必是打趣。” 丹菲苦笑,“是呀。我占了便宜还卖乖。” 崔景钰紧抿着唇。 丹菲定了定神,抬头看他。崔景钰目光淡漠,看不出喜怒。 胸膛中的情绪犹如怒涛一般激荡,呼吸都变得破碎而急促。天光明媚,四野秋景如画,而崔景钰双目如水,平静地,穿过万年虚空一般,望向丹菲。 她张了张口,道:“景钰,我……我对你……我喜欢你……” 枯叶脱离枝头,轻轻飘落在地上。马蹄踏上去,发出沙沙细响。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勒住了马。 片刻后,崔景钰把脸别向一边,哑声道:“你这是拿我练你的美人计呢?” 丹菲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身子微微摇了摇,半晌方苦笑道:“不是……我怎么会……” 崔景钰重新看她,漠然道:“你亦是大家闺秀,以后别乱开这样的玩笑了。” 丹菲苦笑,“不是玩笑,不论你信不信……” “阿菲!”崔景钰打断她的话,峻声道,“你费尽心思,如今终成了太子意中人,又来同我说这番话,是想置我于何地?” 丹菲犹如被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羞耻悔恨,面色又复涨红。 “是我莽撞,思虑不周。”她拽着缰绳,低声道,“我不配同你说这些。你……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言毕,一夹马腹,策马奔上山路,一头钻进了密林之中。 崔景钰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握着缰绳的手不住颤抖。 丹菲赶到寺庙,刘玉锦他们已经进完香出了大殿。见到丹菲,刘玉锦忙唤道:“你去了哪里,怎么才来?段郎满山地找你呢。” 丹菲木然地朝她点点头,“我去走走,不用跟着。” 刘玉锦望着丹菲的背影困惑,“她是怎么了?” 丹菲失魂落魄地穿过大雄宝殿,茫然地望着那些神态各异罗汉。观音菩萨面目慈祥,端坐宝莲,看着她似笑非笑。 丹菲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个头,道:“贪图浮华,一错再错,求菩萨赐我解脱之法。” 观音但笑不语,香烟袅袅。 丹菲自嘲一笑。她心绪极乱,在佛寺里一通乱走,转到了后山。 这里花草扶疏,佛塔林立,丹菲沿着各色篆刻着经文偈语的石碑缓缓而行,越走越慢,最终扶着一个石碑站住,而后缓缓蹲下,哭了起来。 泪水溅落在枯叶上,发出啪啪轻响。她泪如雨下,却只大口喘息,没有发出声音。 这样怔怔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挤压的酸楚发泄了大半,泪水才停歇住。 丹菲抹了把脸,靠着石碑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被树枝分隔得七零八碎晴空。山风幽幽,鸟鸣于林,木鱼声遥遥传来。小小一方地与世隔绝,成了一个暂时避世的港湾。 寂静之中,丹菲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有人过来游碑林。 丹菲把身子缩在石碑后,懒洋洋地不想动。没想那人转了一圈,竟然朝着这个角落里走了过来,转眼就同丹菲目光撞上。 李崇松了口气,莞尔道:“原来你在这里。” 丹菲怔怔,“你在寻我?” “在寺庙门口见到了朱玉马,猜你来了。”李崇走近,看清丹菲双目通红,脸颊湿润,不禁沉声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丹菲啼笑皆非,摆手道:“没事……想起我阿娘罢了。” 李崇松口气,挨着她席地而坐,叹道:“我每次来进香,也总会想起我阿娘。也不知她到底埋在哪里了。父王登基后,我们也在大明宫里仔细搜寻过,她和刘皇后的遗体都没找着。” 丹菲想起李崇的生母窦氏和嫡母刘氏当年被武后赐死,遗体一直没有下落,只做了衣冠冢下葬。那年李崇应该才七、八岁,骤然没了母亲,也不知多难过。 想到此,丹菲不禁道:“我阿爹也在我八岁那年过世的,我没有一时不想念他。” 李崇看着她哭红了的鼻头,越发怜爱,柔声道:“都熬过来了。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丹菲猛然惊醒,呆了片刻,脱口道:“朱玉马……你收回去吧。” 李崇脸色不虞,“你不喜欢它?” 丹菲别过脸,“它是好马,只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李崇眉头深锁,“你无需介意。我对你……” “殿下!”丹菲打断他,随即站了起来,“小女上次救您,皆是出于忠义之情、从龙之心。殿下多次致谢,礼实在太重,小女受之有愧。殿下一片盛情,小女铭记于心,只是还请殿下……日后不用再送东西来了。” 说罢,绕过李崇就走。 李崇一跃而起,扣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你以为我送你这些,就是为了谢你救过我的命?” 男人英俊的面孔布满阴翳之色,双目深邃,瞳孔微缩,盯住丹菲。 丹菲初次见李崇展露不悦,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仪和压迫感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忐忑不安,也不知说什么的好。 原先有意算计他时,口灿莲花,伶牙俐齿,各种温婉得体的话到手擒来,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如今想真情表露了,却像是剪了舌头的鸟儿似的,张口无言。 李崇看清少女眼中惧色,慌忙收敛了表情,放开了她的手。 “抱歉吓着你。”李崇柔声道,“我只是有些生气,因为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确实感激你救我,不过更多的,是想让你开心。” 丹菲欲哭无泪,咬着嘴唇半晌,道:“我领了殿下的心意。太贵重的礼物,我收之有愧。” 李崇主动退让,道:“好吧,以后我会记着。不过朱玉已经给了你,就不许再退回来。” 丹菲只得点头。 李崇露出满足的笑意,“来,我送你回去。方才见你嫂子也在寻你呢。” 刘玉锦正和段义云站在佛寺厢房门口,见李崇把丹菲送了回来,都松了口气。 “下次不可胡乱跑了!”段义云粗声道。 丹菲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段义云倏然眯起眼,视线落在她红肿的嘴唇和哭得通红的眼睛上。他肋下一阵尖锐刺痛,脸色青紫,半晌没说出话来。 丹菲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为点小事就这么生气,缩着脖子,拉着刘玉锦就溜走了。 李崇含笑望着少女灵巧窈窕的背影,对段义云笑道:“如今暂委屈她一些时日。待到国丧期结束后,我自会向父皇请旨,将她迎娶进东宫。” 段义云回过神,下意识道:“段某的妹子,不做侧妃。” “侧妃可用娶?”李崇笑,随即拱手道,“阿菲她知书达理,胆识过人,聪慧灵巧,又敦厚慈爱,实是东宫正室之相。想必父皇也会赞成这门婚事。义云,孤在此慎重向你许诺,若得菲娘,必尽一生疼爱呵护。义云可愿将妹子许配与我?” “你可要想清楚了。”萍娘嗤笑一声,手上绣着香包,“崔景钰已经拒绝了你,你若再推了太子,而崔景钰依旧不肯接纳你,你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丹菲靠在软榻上,神色恹恹,道:“我真是个窝囊废。” 萍娘咯咯笑,“我就说,你不是李碧苒,你太实诚了,狠不下这个心。其实你不妨再考虑一下,太子人其实不错。就算将来三宫六院,你是皇后,还怕那些狐媚小娘们?” “别提了。”丹菲道,“我觉得实在对不住他。上元那日,他也没少保护我。” 萍娘嘲道:“我看你弄巧成拙。你越拒绝他,他越对你上心。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 “我哪里想到那么多?”丹菲无语,“我只是想,若是让他对我失去兴趣,我就对泰平公主没了用处,她就自然不会再利用和要挟我。” “想着容易,做起来难。”萍娘咬断了线,“你这么呆傻,难怪笼络不了崔景钰。” 丹菲心中酸楚难当,眼睛发热,低语道:“是我配不上他。他是磊落君子,我是贪慕虚荣的小人。” “这天下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事。”萍娘摇头道,“磊落君子才多是些温吞鸡毛的小男人。要是喜欢了,就该挽起袖子去抢夺才是。能够谦让推拒的,说明本就不在意。” “本不在意?”丹菲听着苦笑,“那是我自作多情。” “多情又不是错。”萍娘道,“只你不能这样摇摆不定。太子还是崔景钰,只得选一个。” 丹菲方要回答,门外婢女道:“将军请菲娘过去说话。” 丹菲一头雾水地去了段义云书房,见他正在和副将谈事。她欲回避,却被唤住。段义云让副将退下,招丹菲来身前,扣着她的双肩,仔细打量她。 丹菲被他看得发毛,不自在地动了动,挣脱了他的手,道:“阿兄唤我来有何事?” 段义云眼里有片刻落寞,随即打起精神道:“有两个事。一是锦娘同我谈了谈,想接手管一部分家事。我知道她笨拙,可是你迟早要出嫁,管家之事终究要落在她头上。如今不如先让她练练手。” 丹菲不以为意道:“怎么不直接和我说?我本就是想着先把账册等事整理清楚了,就一并交给她管的。她只有管家,才能在婆母面前挺直腰杆。” “辛苦你了。”段义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事。太子殿下已私下向我们家求亲,要迎娶你为太子妃。” 咣当一声,瓷杯打翻在地毯上,果茶泼洒了一地。--by:da4366248209|84--> ------------ 虽死未悔 刘‘玉’锦和姚夫人一道走进书房院子.书房里静得有些异常.刘‘玉’锦正困‘惑’.就听里面传出段义云低沉暗哑的声音. “为何不想嫁他.” “不喜欢.”丹菲的嗓子也有些沙哑. “你不需要喜欢他.总之他很喜欢你.这就够了.”段义云粗声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同我耍什么‘性’子.” 丹菲不耐烦.“我不是在拿乔作态.” 段义云忍着.不住‘揉’着眉心.道:“你做了太子妃.过几年太子登基.你便是皇后.母仪天下.你之前不是也很期待么.” 丹菲漠然.“原來觉得不错.现在沒兴趣了.” “那你现在对谁有兴趣.”段义云冷声问.“崔景钰吗.” 丹菲身子猛地一震. 段义云看在眼里.讥笑道:“他不是拒绝了你.嫌弃你朝秦暮楚么.” 丹菲面‘色’涨得紫红.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颤声问:“你怎么……你看到了.” 段义云哼了一声.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丹菲再也呆不下去.站了起來道:“总之.劳烦阿兄替我回绝了太子.” 砰地一声.段义云重重拍案.吓得外面的婢‘女’险些打翻了汤盅. “你以为急流勇退.就会有好下场.拒绝了太子.天下还有敢娶你之人.太子妃你都不做.你还想做什么.隐姓埋名做个农‘妇’么.你之前的雄心壮志到哪里去了.” 丹菲面‘色’苍白地紧抿着‘唇’.倔强而孤傲. 段义云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又软了.道:“若是崔景钰愿意娶你.那回绝了太子也无妨.可他明显也对你无意.你犯得着为他拒绝这大好的姻缘.” 这话一针见血.丹菲双眼黯淡. 段义云语气更温和了些.“你年纪还小.难免一时头脑发热.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究竟怎样才对你最好.” 丹菲走到‘门’口.手放在‘门’上.回头道:“阿兄.我在这世上活了十七年.除了太子这事.其他事我都做得无愧于心.我沒想到他会真的对我……我很感‘激’.但是我沒办法.我想做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以前我心里沒人.觉得嫁谁都无妨.可是现在我心里有人.我便沒法再敷衍他.你笑我迂也好.怪我呆也罢.我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了.” 段义云气得说不出话. “至于崔郎……”丹菲苦涩一笑.“我配不上他.我知道.” 段义云动了动‘唇’.丹菲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义云坐着.突然将身前案几一掀.笔墨纸砚‘乱’飞.杯盏甩了个粉碎.他还不解气.冲过去一脚将案几踢飞到屋外. 外面响起一阵惊叫.片刻后.刘‘玉’锦扶着姚夫人心惊胆战地走进來.看着满地狼藉瑟瑟发抖. 刘‘玉’锦急忙吩咐婢‘女’收拾.姚夫人斟酌了片刻.带着笑凑到段义云身边.道:“大郎不用同那丫头置气.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她不喜欢太子.做了太子妃也沒个好脸‘色’.太子难免不迁怒到我们段家.再说她又不是亲生的.不过是个义‘女’.” 段义云冷锐的目光扫向姚夫人. 姚夫人初回府.还‘摸’不清段义云的‘性’子.自顾笑道:“半路义‘女’.怎么养得贴心.我就说她当初怎么不肯把八娘留在公主府里.大郎.母亲同你说心里话.八娘才是段家嫡出的‘女’郎.既然菲娘不愿意.不如就让八娘去……” 段义云冰霜般的眼神终于阻止了姚夫人后面的话.他讥讽一笑.道:“母亲怕是不清楚.太子并不是想和段家联姻.而只是想娶菲娘罢了.” 姚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强道:“他又未见过八娘.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八娘模样‘性’情都极好.年纪又比菲娘小……” “母亲.别说了.”刘‘玉’锦都听不下去了. 段义云冷笑.道:“即便阿菲不嫁.太子也不会要八娘的.母亲还是死了这个心吧.” 姚夫人顿时气恼.嚷道:“大郎不顾着亲妹子.反而倒向着外人.那菲娘本也沒安着什么好心.不然怎么会去勾引太子.” 刘‘玉’锦吓得急忙摆手.沒想到刚才竟然让姚夫人听到了这个. 段义云怒极反笑.问妻子:“你怎么带她进书房.” “是我疏忽了.”刘‘玉’锦苦着脸. 段义云愤怒又失望地看着她.道:“我想着夫人管家.该知道书房这地的轻重.即便來了.怎么不通报.反而在外面偷听.” 刘‘玉’锦惭愧又委屈.不住落泪.手足无措. 段义云失望.若是换成丹菲.怕早就三言两句将姚氏糊‘弄’走了.哪里容她在书房胡闹. 姚夫人当自己抓了个把柄.得意洋洋.道:“大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菲娘她自己作茧自缚.怪不得旁人.若是让太子知道她的为人……” “若是外人知道段家‘女’郎这般作派.八娘这辈子也别想说上好亲事.”段义云狠狠道. “你是在威胁我.”姚夫人这下倒聪明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段义云淡漠道.“母亲回去好生想想吧.” 段义云为了自己和姚夫人险些闹翻脸的事.丹菲次日才知道.连刘‘玉’锦也因此被段义云好生埋怨了一番. 段义云的家主威严震慑人心.丹菲不担心姚夫人会去搬‘弄’口舌.不过嫁李崇这事.倒是就此僵持着.段义云一副只当丹菲头脑发热闹脾气的样子. 幸好离国丧结束还有大半年.谁都不急在一时. 刘‘玉’锦道:“我想起我们逃难上京的路上.最大的梦想.就是将來寻一处丰饶又安稳的地方.买一块田.定居下來.做个农‘妇’.” 萍娘笑.“你们当‘女’户好立吗.见你们是‘女’子当家.总有人会上‘门’欺扰.所以说天下‘女’子好歹都得嫁个夫君.让男子支撑‘门’户.” 丹菲也笑.“那时只觉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已知足.如今.给我太子妃.我都不乐意做.最重要的事.这居然还是真事.” 众‘女’一阵哂笑. 丹菲笑过了.不禁捶脑袋.“我怎么当时就一不留神把话说了呢.” “是啊.怎么说了呢.”萍娘恨铁不成钢.“我教你那么多.你被崔郎美‘色’一‘迷’.全都忘了.谁先说了.谁就落了下风.如今你就只有巴巴地等着崔郎给你回话了.” “他不是已经拒绝了么.”刘‘玉’锦问. 丹菲‘欲’哭无泪.捏她道:“不许再说了.我是真伤心.” “这便是‘女’人.”萍娘不知想到什么事.柔柔一笑.“男人会为了权力野心.牺牲家人朋友.甚至丢弃‘性’命.可‘女’人.再心狠要强.最终为了心爱之人.都能放弃一切.武皇后称帝那么多年.最后不还以皇后之名与高宗皇帝合葬的么.”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丹菲呢喃一笑. 过了几日.刘‘玉’锦的娘家郭侯夫人下帖子.请几位亲戚家‘女’眷一同去南山佛寺听高僧讲经.其实听讲经是其次.最主要是召集‘女’眷们去南山秋猎. 因着还在国丧.大户人家聚会也不敢大张旗鼓.便打了听经的名头出游. 丹菲穿着一身象牙白‘色’的骑装.骑着枣红的朱‘玉’马.面如美‘玉’.眸若寒星.‘唇’红齿白.英姿勃勃. 众贵‘妇’名媛一见她这俊美的模样.都掩饰不住惊‘艳’之‘色’.暗道难怪太子对她如此痴‘迷’. 丹菲也暗暗吃惊.因为她在人群之中.见到了李碧苒. “她何时出又來‘交’际了.”刘‘玉’锦忙问舅母. 郭侯夫人道:“是宰相上书.说宜国公主所做.无凭无据.难免有被瓦茨污蔑之嫌.又不知从哪里寻來一个当年伺候过她的瓦茨婢‘女’.那婢‘女’作证.说她和亲期间严守‘妇’德.贞洁自重.纯粹是瓦茨新大汗诋毁继母.于是有泰平公主从中斡旋.圣上赏赐了她些东西.她这才重新出‘门’‘交’际.” 丹菲听着一哂. 泰平公主不是一贯鄙夷李碧苒.怎么突然转了‘性’.又和她‘交’好起來. 话说泰平公主如今在朝中势力空前.宰相和半数朝廷高官都是由她的话來任命.皆是她派系中人.如此她还不满足.还想着掌控李崇.严密到平日生活之中. 李碧苒闭‘门’数月.清瘦苍白.面带忧虑之‘色’.又穿着一身月白长裙.越发显得我见犹怜.尤其周围全是身穿骑装.腰胯猎刀的男装‘女’郎.将她衬托得犹如风中白绒‘花’一般柔弱娇美. 虽说她这装束不适合秋猎.却如鹤立‘鸡’群.引得在场大多数郎君们纷纷侧目. “说是身体不适.不便骑马.”有娘子小声嘀咕.“既然身体不适.还出來作甚.” 过了小半个时辰.丹菲便明白李碧苒为何抱病都要來参加这次秋猎了. 她们在河边遇到了另外一群出‘门’秋猎的贵族郎君.太子李崇就在其中.卢修远、薛简.崔景钰等人也一同跟随. 丹菲倒是有些后悔跟來凑热闹了. 两个队伍合并为一处.李崇望见丹菲.笑着走过來给她牵马.道:“你今日手气如何.” 一群‘女’人‘花’拳绣‘腿’.半日只猎了几只野‘鸡’野兔.丹菲也不好意思技压全场.只象征‘性’地‘射’了一只兔子便收手. 李崇只当丹菲手气不好.哄道:“待会儿我们进山围猎.我为你‘射’一头鹿來.做双鹿皮靴子冬天穿.” 面对一张热情的笑脸.再出口拒绝就显得矫情了.丹菲只得笑着道谢. 李崇伸出手.一双明亮温润的眼睛望着她.丹菲回过神.迟疑了一下.终是扶着他的手.翻身下马. 少‘女’手腕冰凉丝滑.犹如一块软‘玉’.李崇‘摸’着心猿意马.忍不住伸出尾巴摇了摇. 丹菲抬起头.他的尾巴又缩了回去. 旁的‘女’郎纷纷侧目.‘交’头接耳.丹菲‘抽’回了手.道了谢.自己牵着马走了. 李碧苒弱柳扶风地站在一旁.双目幽深地望着李崇.哀怨而悲伤.李崇看了看她.似有犹豫.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李碧苒落寞地别过脸.扶着婢子的手匆匆回了马车上.身影寂寥.颇引人怜惜.她那婢子倒是忠心耿耿.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丹菲一眼. 丹菲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两指粗的树枝咔嚓折断.那婢子吓得哆嗦.急忙钻进了马车里. 正是午时.奴仆们生火造饭.架起猎物烧烤.‘女’子们围坐在一处说笑聊天.丹菲心不在焉地坐了一阵.起身牵马去河边饮水. 秋意渐浓.郊外红叶似火.映得河水仿佛在燃烧一般.丹菲忽然听到一声马匹响鼻.发现不远处的也有一人牵马饮水.那人从马后转过來.和丹菲打了一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愣. 崔景钰别过脸.牵着马想避让. “喂.”丹菲叫了一声.“你可还在生我的气.” 少‘女’嗓音清亮.带着洒脱笑意.生生教崔景钰觉得自己霎时成了卑鄙无耻、小肚‘鸡’肠的小人. 崔景钰顿时半步也迈不出去.啼笑皆非道:“我何时生了你的气.” 丹菲倒是大方一笑.道:“上次的事.是我唐突了……” 崔景钰静默片刻.目光闪动.低声道:“不.是我唐突.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是我误会你.” “误会我什么.”丹菲专注地看着他.目光如水.秀丽的面孔被浓‘艳’的秋‘色’映衬得分外娇媚. 崔景钰看着她.心就软了.自嘲一笑.“误会你在戏‘弄’我.” 丹菲沉默片刻.道:“我沒有.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两人半晌沒有‘交’谈.然后崔景钰牵着马走近來. “你在想什么.阿菲.”崔景钰低声问.“这半年多來.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说要荣华富贵的是你;现在.对我说那番话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我做什么.” 丹菲忍着心中酸痛.寻了块大石头坐下來.道:“今年上元节.我要是沒出‘门’就好了.” 沒有上元节那一场邂逅.她就不会发觉自己的心意.沒有那夜的意外劫持.李崇也不会对她动了心意. 且不说李崇对她的心意有几分深重.她对崔景钰.却是真心实意. 崔景钰怎么听不懂.英俊的脸上满是苦涩笑意.道:“有沒有那夜.对于我來说.区别不大.” 丹菲似懂非懂.认真道:“若珍姐还在世.我绝对不会对你说半个字.” 崔景钰点了点头.低声道:“若我沒娶她.她也不会是这个结局.” 两人望着粼粼河水.都半晌沒有说话. 良久.丹菲才幽幽开口. “我是个拖油瓶.”丹菲自嘲道.“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我阿爹去世前的那八年.之后我娘和我被赶出曹家.又带着我改嫁.我在刘家.是阿锦的陪衬和跟班.做得再好.刘家人也当我是外人.到了京城.我是段宁江的替身.把本该她吃的苦全都尝了一遍.入了掖庭.则被长宁拿來做出气筒.这还算是被你连累的呢.好不容易出了宫.我又成了段家谋取后位的棋子……这一切.皆沒有一样.是我自己想去做的.” “是啊.这是一‘门’好亲事.天下‘女’人至富至贵的归属.不就是母仪天下么.我一个村姑.能有这个造化.简直是祖坟冒青烟.我若不感‘激’涕零.还挑三拣四.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丹菲灵巧地抛着石子.倒颇有几分少年儿郎的落拓不羁.“那日在船上.我同你说的话.亦是真心的.我想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他们给我指了一条捷径.我为何不去走呢.” 崔景钰低头望着她.“那你如今.改变主意了.荣华富贵都不要了.” 丹菲忽而俏皮地反问:“跟了你.就沒荣华富贵了.人都说崔郎有宰相之才.封侯之功.你看着又不像会三妻四妾的.我极有可能贪图你这些好处.” 崔景钰重重咳了两声.面‘色’庄重严肃.耳朵却是隐隐泛红了. “逗你的.”丹菲抿嘴笑. 崔景钰双目如海.沉沉地凝视着她.“你.不会后悔.” 丹菲扬手将石子掷向河里.石子在河面上‘激’‘荡’起一串‘波’纹. 她拍了拍手.站起來去牵马.明亮的眸子里映着天光水‘色’. “我本是猎户‘女’.若沒有这一番机遇.此生顶多不过嫁个村中富户.农耕一生罢了.我在京城华族中走了一遭.唯有此事.沒受胁迫.沒受教唆.是我依从内心意愿而为.不论将來结局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崔景钰斟酌着.“阿菲.我……” “什么都别说.”丹菲打断他.“说了就不美了.” 随即明朗一笑.上马而去. 回到营地里.火上架着的烤‘肉’已经快熟.李崇带着卢修远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來一个硕大的蜂窝.取了里面的蜂蜜刷在烤‘肉’上.那甜香的气息飘出十里.引得众人垂涎不已. 李崇身为太子.还亲自去熏野蜂.‘弄’得灰头土脸.逐呼朋引伴地去水边洗脸.一群儿郎也不顾天气已凉.三下五除二地脱去了外袍.**着‘精’壮的肩背.舀起河水就朝身上泼去. ‘女’郎们躲得远远的.偷偷打量.笑得东倒西歪. 李崇看到丹菲正朝这边望.越发得意.大喝一声.哗地将整桶水泼到身上.他常年锻炼.身材十分修长匀称.肌‘肉’健美结实.打湿了水后亮晶晶地.犹如涂了油脂一般赏心悦目. ‘女’郎们兴奋低呼.都羞红了脸. 丹菲方才和崔景钰把话说开.心情极好.忍不住捏着手指.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郎君们起哄大笑.李崇不禁红了脸. 丹菲忍俊不禁.转身走开.就见一个身穿暗红骑装的‘女’子从一个帐篷里钻出來.朝她笑眯眯地招手.她定睛一看.对方正是换了衣服的李碧苒. 李碧苒一脸和气.道:“菲娘.我落了一支戒指.可否帮我找一下.” 公主相求.丹菲不好拒绝. 李碧苒尴尬笑道.“我方小睡了片刻.醒來婢‘女’们全都出去看热闹了.竟然连个伺候换衣的人都沒有.只得劳烦你了.” “公主无需客气.”丹菲问.“什么样的戒指.” “嵌红宝莲‘花’金戒.”李碧苒道.“你在帐里找.我在草地上看看.” 丹菲迈进帐‘门’.随即猛然站住.帐中摆设简单.‘床’榻上却放着一件男子武士袍.是先前李崇才脱下來的. 这里竟然是太子帐. 丹菲当即转身朝外走.迎面撞上两个持刀‘侍’卫.被堵在了帐篷‘门’口. “何人在此.”‘侍’卫一声叱喝.拔出刀來. 丹菲深吸一口气.迅速镇定.道:“宜国公主唤我來帮她寻首饰.” ‘侍’卫皱眉.“并未见着宜国公主.‘女’郎是哪位.为何会在太子帐中.” 李碧苒的身影早就不在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可是.李碧苒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喧哗.”李崇大步走了过來.还‘精’赤着‘胸’膛.一身水珠.他见丹菲被堵在这帐中.吃了一惊. 丹菲沉声道:“殿下.宜国公主唤我來寻首饰.我并不知道这里是您的帐篷.并非有意闯入.” “你先出來.”李崇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去请宜国公主.” 丹菲被带了出來.‘侍’卫迅速进帐搜查.过了片刻.捧了个空盒子.出來对李崇道:“殿下.金印不见了.” 丹菲呼吸一窒.立刻道:“可搜我身.” 李崇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这时人群分开.一身月白衫裙的李碧苒摇曳生姿地走了过來. “三郎.你唤我來.” 丹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身妆扮.再次确认此事是一桩针对她的‘阴’谋. 李崇看了看丹菲.道:“阿菲说你唤她过來帮你找东西.” 不出丹菲所料.李碧苒果真作出一副极其惊讶的表情.捂嘴道:“并沒有此事呀.” 丹菲紧咬了一下牙关.道:“你方才分明穿着暗红骑装.说换衣服时‘弄’丢了一枚戒指.请我來帮你寻找.” 李碧苒茫然摇头.“菲娘在说什么.我方才一直都呆在马车里.有人为我作证.” 扶着她的一名瓦茨族的婢子立刻嚷嚷道:“我家公主一直呆在车中.段‘女’郎怎么出口诬陷.” 丹菲愠怒.紧握着拳.眸子里有火焰燃烧.“公主.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时几名贵‘妇’闻讯赶过來.朝李崇拜道:“‘妇’人们都能给宜国公主作证.她方才一直呆在车中.” 丹菲脸‘色’一白.李碧苒有备而來.谋划已久.她大意中计.竟然沒有反驳的余地. 那瓦茨婢子冷笑一声.指着丹菲道:“段‘女’郎.你方才倒是一直不在.怎么不说说你去了哪里.” 丹菲努极反笑.喝道:“尔等贱婢.有何资格质问我.莫不是你已确定我就是贼了.” “不可胡闹.”李碧苒温言细语地喝止婢子.“段‘女’郎四下走动.也是常事.就是殿下这番兴师动众.不知是丢了什么重要之物.” “丢了一枚闲章而已.”李崇面‘色’漠然.轻描淡写.“方才当值‘侍’卫自去领罚.其余人散去吧.” 李碧苒的那个婢子不肯罢休.急忙道:“殿下.如此一來.不就是让公主担了罪名了吗.段‘女’郎污蔑公主.怎么可就此罢休.” “我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丹菲怒道. “那你先前去了何处.” “河边饮马而已.” “可有人与你作证.” 丹菲语塞.下意识瞟了李崇一眼.若是说实话.免不了把崔景钰牵扯进绯闻中來.更会引得李崇对他存下芥蒂.他们之间关系已经够‘乱’的了.何必再添上一笔. “可是无人作证.”那婢子刁钻‘逼’问.“公主先前一直在车内.人人都看到.你却行踪不明.谁嫌疑更大.不是一目了然.” “我可作证.”一声温润晴朗的男声响起. 崔景钰分开众人.从容而來.衣袂翻飞.沉静内敛.谦谦君子.如兰芝‘玉’树.径直走到丹菲身边站定.朝李崇抱拳. “方才.是在下陪同阿菲一起.在河边饮马.” 丹菲心中一阵酸楚.眼睛湿润.怔怔望着崔景钰.说不出话來. 李崇迎着崔景钰平静而无畏的目光.紧紧抿着‘唇’. ------------ 丹菲巧辩 崔景钰‘挺’身而出.情形霎时急转.变得越发玄妙不可琢磨.当事的几人剑拔弩张.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也兴奋异常. 那头.崔景钰神情晴朗.目如秋水长空.李崇眉头微皱.眼神深邃如古井幽潭. 片刻后.李崇神‘色’一松.道:“既然有崔郎作证.此事便可了结.众人都散去吧.” “殿下不可.”不料李碧苒的那个婢子不依不饶.道:“殿下恕奴放肆.若此事不了了之.更是让我家公主背负污名了.丢了的东西总得找回來.还公主一个清白.” 李碧苒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拉着婢子道:“你休要勿搅蛮缠.殿下自有分说.” 婢子哭道:“公主您好端端坐在车里.却被人说指使人闯太子帐.你本就饱受污蔑之苦.何须再多一桩罪名.” 丹菲冷笑.心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李碧苒早就声名狼藉.也不差这一桩. 不过李碧苒显然已经入戏.神‘色’凄楚.双目微红.盈着水光.强道:“莫要再多说了.我名声已扫地.怪不得旁人误会.” 李崇啼笑皆非.道:“阿苒.并非说你不是.” 李碧苒幽怨地望着他.道:“段‘女’郎指控我教唆她來闯帐.如今她有人证.这不就说我有嫌疑了.” 丹菲听得不耐烦.逐把双手一张.道:“寻到那印章不就沒事了.那來搜身好了.” 她穿着裁剪合体的骑装.身段匀称窈窕.腰肢纤细.双‘腿’修长.健美青‘春’.十分赏心悦目. 崔景钰和李崇看着耳根涨红.不约而同吼道:“胡闹.” 丹菲收回手.不屑地轻笑一声.转头吩咐了一个‘侍’卫一句.那‘侍’卫微微错愕.旋即点头离去. 丹菲道:“既然如此.我也有话问公主.” 李碧苒眼神漂移.悲愤道:“段‘女’郎为何总要与我过意不去.” “非也.”丹菲笑嘻嘻道.“我和公主各执一词.总得给殿下一个说法.请问这两位夫人.你们如何肯定公主方才在车上.” 那夫人道:“自然是因为亲眼看到了.今日在场‘女’眷.只有公主穿着月白衫裙.自是一目了然.” 丹菲抿嘴一笑.“那可看到公主的脸.或是听到她说话了.” 两位夫人面面相觑.迟疑地摇了摇头. 李碧苒和婢子皆脸‘色’一变.崔景钰微微颔首.‘露’出赞许的笑意. 丹菲笑道:“这么说來.若是旁人穿着公主的衣服.坐在车中.你们也认不出來了.” 两位夫人讪讪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自己被利用了.忙不迭掩面告退. 李碧苒面‘色’苍白.身子不禁晃了晃.尖锐的视线飞速地扫了丹菲一眼. 丹菲沒理会她.乘胜追击道:“我先前见公主.她就穿着暗红骑装.我当时还好奇.如今才算是明白了原由.若我沒猜错.公主哄我进了帐篷后.转身回车上.匆忙更衣后才过來的吧.” “休要血口喷人.”那婢子倒是忠心.嚷嚷着跳了出來.“公主头疼.一直在车上小憩.自然沒有和人‘交’谈.” “沒错.”丹菲道.“我自不能凭此认定车上的人不是公主.不过那骑装也不会凭空而來.此人从这里回车上.再到过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且要更衣束发.那衣服定來不及销毁.也不便藏在车上.我猜.马车后就靠着溪流……” 话说着.就见先前那个‘侍’卫去而复返.手里果真拿着一件湿淋淋的暗红衣服. 崔景钰笑意加深.问道:“这衣服从哪里寻來的.” ‘侍’卫道:“‘女’郎嘱咐小人沿着溪水寻找.在下游一里处找到的.” 李碧苒低呼一声.靠着婢子勉力站着.垂泪道:“真的非我所为.三郎.为何你不信.” “冤枉呀.”那婢子尖声叫道.“我家公主从沒有这件衣服.是有人策划已久.专‘门’陷害于公主.” 真是要‘逼’得她出狠招. 丹菲冷冷一笑.‘挺’身而立.蔑视道:“都说空口无凭.太子殿下丢了印章.那必然有人动了盒子.咱们无需这么多废话.牵來猎犬.让那畜生嗅一嗅.便知谁是贼人.” 李碧苒强制镇定.脸‘色’却霎时苍白如纸.她毕竟只是深宅‘女’子.千算万算.却是独独漏了猎犬这条.她确实进过太子帐.碰过了那个盒子.谁能保证猎犬闻不出來. 李碧苒本从泰平的话和平日观察中看.觉得丹菲不过乡野之‘女’.见识短浅.只比寻常‘女’郎胆大些.勾引李崇都只知道模仿她.愚蠢笨拙. 她本想吓唬一番.丹菲必定‘乱’了阵脚.哭闹起來.李崇因着面子也不会和她较真.可这罪名却是坐定了.哪里想到丹菲不仅大胆.而且思绪敏捷、镇定从容.一环扣一环.‘逼’得她方寸大‘乱’. 李崇看了半晌闹剧.知道丹菲已获胜.再继续下去.李碧苒怕真要掩面扫地.他只得做了和事佬.干巴巴道:“不过丢失一枚闲章.何须如此兴师动众.今日秋高气爽.本是娱乐的大好日子.诸位休要为了这点小事扫了兴致.” 这回李碧苒那个婢子沒再多嘴.主仆两互相扶持着.灰溜溜地走了. 刘‘玉’锦却是不客气.极其响亮地哼笑了一声.李碧苒面‘色’涨红.脚下踉跄.险些跌了一跤. “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丹菲用小刀切下一只兔‘腿’.抹上蜂蜜.“她就算如今名声有损.也是天家封的公主.就算要算计栽赃于我.怎么需要她自己亲自动手.难道公主府里沒有可用之人了.” “她不亲自出马.如何能把你引过去.”崔景钰低头笑着.把剩余的兔子‘肉’切成片.盛在了盘子里. “就算她为了陷害我不惜亲自出马.可这又为何.若是得手.又搜不出印.顶多也不过是给我添了一桩模糊的污名.” 崔景钰终于开口.“我想宜国公主此举.也是沒想把罪名按死在你身上.不过就是想泼你一盆污水.她就是沒算到你不像其他‘女’郎那般遇事只会慌张啼哭.反而还会和她叫板.” 丹菲笑.“其实此技甚为拙劣.稍微用心就可拆穿.今日是李碧苒轻敌.下次她要再算计我.怕就不会这么容易摆平了.” 若是让李崇误以为她窃印.难免不会牵连到段义云头上.印章信符之物.可调兵遣将.正对段义云有利.而当权者最为忌讳的.便是手掌军权的武将为所‘欲’为.擅自行动. 李崇不是长子.太子之位本是皇长子宁王谦让而來.若是他和段义云被间离.必然于双方都不妙. 能想出此计的.八成是泰平公主. “最近朝中可发生了什么事.”丹菲忙问. 崔景钰投递來赞许的目光.“泽州有‘乱’匪打着韦氏旧部的名号作‘乱’.你兄长在朝堂上自告奋勇想去剿匪.太子驳了他的请求.” “好个李碧苒.”丹菲咬牙冷笑.“这可一箭双雕.既泼了我污水.又害了阿兄.” “还可让太子就此对你心存芥蒂.”崔景钰补充. 这话听着有些酸溜溜的.丹菲不禁一笑.抬头望过去.正和崔景钰视线对上.崔景钰面无表情.低下头继续切‘肉’. 丹菲脸上发烫.也埋头啃着兔‘腿’.兔‘腿’上抹了太多蜂蜜.甜得腻人.她丢了骨头.灌了几杯水.才把那甜味压了下去. 崔景钰依旧在处理着兔子.盘子里的‘肉’都快被他切成丝了. 丹菲看着好笑.想去逗逗他.又怕他这人恼羞成怒.想了半天.才道:“那天的白鹿灯.后來‘弄’丢了.” 崔景钰回忆了片刻才想起來她说的是上元节的事.道:“丢了就算了.回头再给你寻一个來就是.” 丹菲想说新的毕竟不是旧的那个.又觉得这话实在矫情.倒是李碧苒的风格. 崔景钰终于放过那些‘肉’丝.抓了些放进嘴里.旋即皱起眉头. 丹菲忍不住呵呵笑起來.另外切了一条獐子‘腿’递给他.又倒了一杯凉茶. 忽而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丹菲抬起头.就见李崇站在远处树下.漠然地望着他们. 丹菲心中有愧.别过了脸. 李崇木然转过脸.朝李碧苒所在的马车走去. 李碧苒正在车里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李崇來的凑巧.她的妆还未全‘花’.尚可见人.还显得分外楚楚可怜. “三郎.你可是不信我了.”李碧苒伸手要去拉李崇的袖子.又怯怯地缩了回來.“我真的沒有指使段‘女’郎闯你的帐篷.” 李崇忽然一阵厌倦. 李碧苒这我见犹怜的作派.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每每一见便顿生怜爱之意.真的心肝肺都愿为她掏出來.为她做尽所有事. 可如今看着李碧苒啼哭的样子.脑子里却是冷不丁冒出丹菲雪夜单骑追寻自己过來的飒爽身影.少‘女’明朗坚毅.一双眸子犹如寒星.身躯瘦弱却蕴含勇气.霎时就勾起了他全部的‘迷’恋. 李碧苒见李崇沒动静.终于依偎过去.嘤嘤哭泣.“我不过是个公主.我要你的印章做甚.我知道.段‘女’郎生得秀美清丽.又吃过许多苦.颇似我当年.你心肠最是仁慈宽厚.见了她这样的‘女’孩儿.定是十分怜爱.不说你.我都恨不得收了她做妹子.好生疼爱她.我知道.我是年纪大了.姿‘色’不再如前.现在想來.当初我和你分别.远嫁和亲时.也正是段‘女’郎这个年纪……” 李崇越听越不对劲.将李碧苒推开.沉声道:“你是你.阿菲是阿菲.我沒有把你们‘混’为一谈.” 李碧苒含泪.欣欣一笑.“她自然不是我.三郎你定是永远都不会‘弄’错的.听说她是乡绅之‘女’.又是宫婢出身.难得还能养出这番大家闺秀的作派.想必平时极努力.” 李崇是男人.心眼沒那么多.听不出话里具体含义.却是直觉不舒服.道:“她自然是好的.与别的‘女’郎都不同.” 李碧苒笑容有些僵.道:“那三郎你是如何想的.可是想纳她做个良娣或是良媛.” 李崇皱眉.远远望过去.崔景钰已经吃完了烤‘肉’.和丹菲并肩朝河边走去.显然是要去洗手. 两人背影成双.一个倜傥风流.一个窈窕秀美.被秋日晴空红叶一衬.真是好一副才子佳人携手秋游图. 李碧苒还在那里嘤嘤嘤地说三道四.李崇却是半个字都沒听进去.大手一挥.道:“我已向段义云提议.国丧后迎娶她为正妃.什么良娣、良媛.说來折辱了她.” 李碧苒如遭雷轰.面‘色’刷白.颤声道:“三郎.她出身如此低微.与她个良娣已是抬举.想必圣上也不会同意立她为太子妃的.” “父皇随我意愿.”李崇不悦地扫了李碧苒一眼.“阿菲如今是段氏‘女’郎.侯爵之妹.身份哪里低微了.” 李碧苒察言观‘色’.不敢再‘乱’说.强笑道:“是我失虑了.只是……她可愿意嫁你.我看她同崔‘侍’郎.倒是表兄表妹.情投意合……” 李崇被点中心事.脸‘色’铁青.紧咬牙关. 李碧苒忙安慰道:“我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兴许她不过是使些‘女’孩子的小手段.‘欲’擒故纵什么的……” “‘欲’擒故纵.”李崇耳朵一动.“这么说.她目的还是为了擒咯.” “照理说.是如此.”李碧苒一愣.急忙添油加醋.“就是为了引你上钩.方故意和崔郎走得近些.想让你吃个醋罢了.呵.倒是有几分孩子起.三郎.我知道你是最不喜欢别人算计你的.我想段‘女’郎也未必就是……” 李崇一听到丹菲是为了擒到自己.方才和崔景钰说笑.顿时心‘花’怒放.压根儿就沒听到李碧苒后面那一串唠叨.他废话不多说.大手一挥.就朝着丹菲奔去. 李碧苒白费口舌.气得人仰马翻.心道李崇果已经是太子.果真不可和当年同日而语.听不进自己的那些话了.日后还得换了一法子对他吹耳边风才是. “太子妃.呵呵……若我未曾和亲.沒做这个公主.而是嫁了三郎……便是做个侧妃.熬到如今.也足够有资格扶正了.” 李碧苒又恨又悔.气得眼里布满血丝. “公主.”婢子劝道.“今日是我们失算.來日那段氏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李碧苒悻悻.也沒兴趣再留下來.便称病先回了长安. 丹菲远远看到李碧苒的马车走了.偷偷做了个鬼脸.掏了块糖來喂朱‘玉’. 马儿甩着尾巴來吃.满意地咴了一声.忽然抬起脑袋朝丹菲身后望过去.李崇面上透着红光.眉开眼笑地大步而來.浑身上下都充满一股蓬勃朝气.同他先前黑着脸的钟馗像大相径庭. “阿菲.”太子殿下走到面前.伸手‘摸’了‘摸’朱‘玉’的鬃‘毛’.笑道.“你阿兄可把我向他提亲的事同你说了.” 丹菲犹如被九天神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懵了.脸霎时就不受控制地红了个彻底. 她怎么都沒想到李崇会如此开‘门’见山.哪里有直接抓着小娘子本人谈论婚事的.更何况她心意已变.对李崇.光是愧疚之情就足够她羞愧得无以复加. 李崇看她粉面桃腮、目如秋水的.心中怜爱之情汹涌澎湃.整个人兴奋得犹如初尝情爱的少年一般.双目皑皑发亮.他一身利落劲装.英俊的面孔上布满细密汗水.他五官不同于段义云的刚毅.或是崔景钰的‘精’致儒雅.却有一股浑然贵气.俊美而明朗. “你什么都不用说.”李崇笑道.“我知你害羞.阿菲.吾毕生心愿.唯得一知心之人相伴终老.你现在.可知我心意了.” 连这么直白的话都听不懂.那才是个痴奴. 丹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发慌.鼻尖冒汗.她又是感动.又极是愧疚不安.讷讷道:“殿下……我.我已经让阿兄拒绝了……” 李崇含笑站在秋日阳光下.道:“我必会爱重你.珍视你.给你足够的尊荣.让谁也欺辱不了你……” “殿下……”丹菲不忍. “我不再纳妃.你若喜欢.云雀奴也可抱给你抚养……” “殿下.”丹菲狠心打断他.“我已让阿兄谢绝了.阿兄尚未和你说罢了.” 李崇依旧笑着.顿了顿.道:“害羞了.这话只与你说.这里又沒有旁人.我知你非寻常娘子那么胆小怯懦.这也是我喜爱你之处……” 丹菲酸楚难当.忍不住转身躲避.方走出几步.手臂就被男人紧紧抓住.身子被拽地转了过去.对上李崇布满血丝的双目. 丹菲颤抖着.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帝国太子被拒绝后的愤怒与置疑.这种迫人的气势让她心生胆怯之意.呼吸都不禁微微窒息. 胳膊又随即一松.李崇深呼吸.退开了半步. “你……”他斟字酌句.“我对你.是真心的……” 丹菲死死咬着‘唇’.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殿下对我有这么一片情谊.十分受宠若惊.很是惶恐……” “够了.”李崇突然一声怒喝. 丹菲紧闭上嘴.远处众人似乎也发觉这边的异样.纷纷打量过來. 李崇深深吸气.忽而笑道:“‘女’子总要害羞拒绝一番的.是么.” 丹菲啼笑皆非.“我怎敢玩‘弄’太子殿下.我……我本是乡野‘女’子.哪里有这个福分能但得殿下如此抬举.” 李崇忽而嗤笑一声.“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怎会.”丹菲绞尽脑汁搜寻赞美之词.“殿下乃是凤子龙孙.尊容华贵.又才华横溢、英明仁慈……我与你.实在是有云泥之别.不敢高攀……” 李崇深深注视她.嘴角含笑.语气却是一股孩子气的高傲. “我说你攀得起.你便攀得起.” 这话铿锵有力.豪迈又不失深情.饶是丹菲对他沒有什么儿‘女’之情.听了也不禁心神‘荡’漾. 天下哪个‘女’子被皇太子如此表白.还能不动容的. 丹菲心里五味杂陈.又不禁有些鼻子发酸.愧疚之情简直要将她折磨死. 李崇别开目光.含笑道:“记得上元那日.你为救我被枷勒劫持.你为了拖延时间.谎称自己是我的王妃.” 丹菲讪笑.“我那时信口胡诌.让殿下见笑了.” 李崇摇了摇头.笑意温柔.“我那时听了.先是觉得好笑.却又觉得很欢喜.我当时便想.你要真的是我的王妃就好了.” 他脉脉凝视着丹菲.轻声道:“我便是在那时.对你起了心思.” 丹菲双目终于湿润.颤声道:“殿下.我不配你如此.” 李崇笑了笑.“配不配.也是我说了算的.” 丹菲紧紧闭了闭眼.把热泪咽了回去.道:“殿下一时热情.日后会想明白的.天下佳人何其多.殿下总会遇上更合心意的.我非草木.很承殿下的情谊.只是.我待你如知己好友.也愿你如此待我.” 李崇深深注视着她.目光似要在她身上挖出‘洞’來. 半晌之后.他一言不发地离去. ------------ 上部完结 丹菲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段府.将这日李碧苒折腾出來的事告诉了段义云. 果真不出所料.段义云听了勃然大怒.“好个‘阴’毒的‘妇’人.竟然使出这等卑劣的离间计.想來她在瓦茨一‘女’事二夫.勾引得兄弟俩自相残杀.必然是真事了.圣上竟然会轻信泰平公主游说.认为此‘女’无辜.” 丹菲道:“宜国公主如今‘露’了馅.日后我们多加防备就是.只是这才消停了几天.怎么泰平公主就又开始折腾了.” 段义云冷笑.道:“还能如何.这些‘妇’人.一个二个都想着效仿武皇后临朝称制.太子如今羽翼渐丰满.身份尊崇.手下追随者日益增多.政事上也多有自己的主见.同泰平公主摩擦渐大.一手扶上去的侄子不听摆布.自然想换一个.武后都还废过两个儿子.更何况泰平只是太子姑母.” 丹菲惊讶.“太子废立.是国之重事.怎会如此轻易而为.难怪她‘私’下作出这么难看之事.” 段义云左想右想.越发坐不住.推了案几站起來.打算去东宫觐见太子.把话说清. 丹菲一边朝外面后退.一边道:“太子今日或许情绪不佳.沒准会冲阿兄发火.” 段义云听着不对.“你同他说什么了.” 丹菲讪笑.“我……我同他把话说开了.拒绝了这‘门’亲事.” 段义云脚下踉跄.险些一头撞死在‘门’柱上.他咆哮:“你说了什么.” 丹菲溜得更远.高声道:“木已成舟.话已出口.阿兄你也看开点.自古外戚.哪家有好下场.我们段家本就凭借功勋立足.何须再攀附这裙带关系.” 段义云站住.神‘色’肃穆. 丹菲知说到他心坎上.继续道:“纵是皇后就真能得到一世安康.大周建朝数百年.几个皇后能有善终.太祖长孙皇后恭谨俭约.却是早亡.高祖王皇后被废惨死.武皇后直接取代天子而驭宇临朝.先帝皇后韦氏还是你我亲眼看着自尽的.当今圣上的刘皇后.早年还为王妃时就被武后赐死.如今连尸身都遍寻不获.连太子的发妻韦氏不也是被遣回娘家.听说如今已入道观做了‘女’冠.” 段义云越听脸‘色’越凝重.心里也不免觉得李家男人实在克妻. 丹菲温言软语道:“阿兄.你本就有显赫军功.将來再做了皇帝的的大舅.可不是有功高震主之嫌.过个十來年.你妹子我人老珠黄.皇帝有了新欢.三言两语耳边吹风.你我两人就从功臣和贤妻.变成了‘奸’臣和糟糠.被帝王嫌弃者.难有善终.更何况我们从高位跌落尘埃.少不了被人当落水狗.普通人家夫妻反目.还可以和离.皇后失宠.便是古佛青灯了此残生了.阿兄你忍心我落得这个结局.” 段义云已被绕了进去.只想着功高震主一事.沒想到嫁了李崇就一定会进冷宫这一歪理.他凝神思索半晌.沉声问道:“太子沒有责备你.” “殿下是君子.”丹菲道. 段义云冷静了下來.静默良久.道:“我还是需要去一趟东宫.你还同太子说了什么.崔景钰他……” “他什么都沒说.”丹菲微微笑.“若太子恼怒.就怪罪到我头上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胡闹.”段义云漠然转身.“怎能让你一个‘女’子担责.” 那日段义云直到深夜才返回将军府.一身酒气.崔景钰亲自送他回來.自己也有些醉. 丹菲和刘‘玉’锦匆匆迎过來.把段义云扶了下去.丹菲借着灯光打量崔景钰.见他面‘色’‘潮’红.显然也喝了不少.一贯清明的眸子如今也有些涣散. “你也在东宫里喝了酒.” 崔景钰点了点头.他酒品尚好.即便醉了.表面上也能维持仪态. 月光如练.庭院里像是盈着泉水一般.崔景钰靠着廊柱站着.‘唇’红齿白.眉宇浓重.轮廓‘精’致俊美.更有一种常年禁‘欲’之人偶尔散发出來的慵懒与魅‘惑’. 丹菲耳红心跳.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殿下可还生气.” 崔景钰张开眼.望着丹菲.道:“我同他说.我也喜欢你.” 丹菲耳里嗡地一声.半晌内都沒再听清其他的话. “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了.”崔景钰勾起嘴角.笑容里一股慧黠.“你是个好‘女’人.我思慕于你.是人之常情.” 丹菲脸颊滚烫.低声道:“太子可生气.” 崔景钰笑着点头.“他说他也知道做宫妃其实很苦闷.可是又实在喜欢你.又不忍心胁迫你.” “太子是重情之人……”丹菲叹道. 崔景钰把解酒汤一饮而尽.长吁了一口气. “阿菲.我发誓要为阿珍守满一年丧的.” “我知道.”丹菲平静地望着他.“做你想做的事.但求不负于心便是.” 崔景钰一笑.‘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大步离去.本文上部完结。我会暂停更新,修改并且把本文后面写完,然后一口气发出来。预计会在9月内完结。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