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里不知身是客 ------------ 第一章 来客 大周庆丰十三年是个不好的年头。 邻国彝兰是以游牧为主的夷族,重武轻文,一味崇仰火神。家事国事,事无大小,全都开坛布阵,求神降福。最近几年,彝兰却人强马壮国力日强,更是在彝兰未来储君---------阿伊蓝的带领下,不断开疆扩土,打得邻国千疮百孔毫无还手之力。如今他已妥妥收拾好周边,率军压界临于边城三十里处,虎视眈眈,意图不轨。 原本大周还有几位臣子慷慨激昂,主张拼死力战,但是主战派首领四皇子------景王被软禁,不日将被赐死的消息一出,众人决然调转船头,见风使舵。终于,大周上下呼声一致,全部做好了亡国求和的准备。 大周国事衰微,任人宰割的命运昭然若揭,敌国首领阿伊蓝将军的态度倒让人很费解。据说这位将军是火神转世,自降生之人便集福星、煞星于一身,短短数十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旦被其盯上,不打得对方亡国灭族,誓不罢休。这是个让人避之不及的狠角色,按说收拾风气骄奢淫逸,朝政一塌糊涂的大周如同探囊取物,不料,这位传说中的猛人带领主力精兵驻扎在边城城外三十里处,一连数月纹丝不动。 “依我看,彝兰大将军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邪乎,他一定很怕咱们边城的宋将军才不敢贸然出手。宋将军深谙兵法,久经沙场,大将军哪是咱们宋将军的对手?”仙客来客栈的一桌客人评论喋喋评论说。他说的大将军,是指彝兰未来的储君----阿伊蓝。 另一人咂舌道:“大将军这些年征战的疆土岂是吹出来的?以我看,没准大将军根本不在军营,彝兰人群龙无首,所以才按兵不动的。” “他是彝兰的统领,他不在前线,那他在哪儿?”众人白了那人一眼。那人却洋洋自得,一副知情人的神气,引得众人伸长脖子翘首期待,吊足了胃口,才继续说道:“那还用说?打仗多无聊,哪比得上老婆孩子热炕头?要我说,一定是大将军三四年没摸到女人,回家睡老婆去了。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个寻常男人!”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这时,邻桌身穿裘褐的彝兰女子罗伊手提弯刀愤然而起,红着眼睛向众人冲去。她长得极为俊俏,额上的一串红珠光亮璀璨,也无法暗淡其绝代风华。罗伊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布满血丝的眼睛坚定而冷酷,任何人见了那双眼睛,都会明白那是一双一旦决定绝不轻言放弃的双眼。众人没有胆量再去看一眼那绝决的眼神,那明亮的刀,慌忙抱头鼠窜,仓皇而逃。 罗伊还要再追,阿七轻轻笑着拉了拉她的衣袖,随后又新添了一杯茶水。罗伊像突然卸去所有的不屑和愤怒,稳稳的坐了下来。她其实喝惯了羊奶油茶,不过她还是皱着额头吞了一大口,茶叶虽然又苦又涩,她终究也没有吐出来。 阿七不由笑道:"小姐,汉人品茶只喝茶水,茶叶是要留在茶杯中的。" 罗伊瞪着眼睛道:"大周人真蠢,难怪要打败仗!既然不喝它,为什么还要在水中放茶叶?" 阿七又笑了,正待解释,她突然发现这客栈还有两人稳稳坐着,没有因乱而逃。他们是一主一仆,而主人正默然含笑,悠悠看向自己。 他看向这厢时,阿七所带的四名手下的脸都红了。阿七想起来其实那少年刚进来的时候,即惊扰起一阵惊艳绝伦的风。那少年只着一身蓝袍,再普通不过,可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抹与生俱来的傲气和贵气,无论他着什么样的衣饰,都如金玉良木,不容轻视。 不过出丑的是罗伊,他为何看向自己? 林子腾饮了一口茶,笑道:"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秦平一双死鱼眼死盯着阿七一桌,点头道:"才子佳人千里迢迢偶遇,当然有趣。" 林子腾皱了皱眉头,问:"你说谁是才子佳人?" 秦平仍旧直着眼睛不肯分神,道:"佳人当然是手拿弯刀的那一位,才子除了我,嘿嘿!还有谁?不过那婆娘脾气忒大了些!其实她手下那位爱笑的小姑娘倒也不错!"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秦平本是个乞丐,被林子腾捡回来只后,仍旧色胆包天。幸好秦平胆小的很,也就嘴上得点便宜,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事。 林子腾若有所思道:"你觉得那倒茶的小姑娘一定是手下吗?" 秦平这才回头道:"少爷您就从未给小的倒过一杯茶,而且我穿的还很寒酸。" 林子腾不以为忤,反而展颜笑了。不错!秦平说的很对,仆人会跟主人斟茶,仆人衣着简朴。那位小小的姑娘长发梳肩,只在尾处用一根麻绳胡乱绑了,没有零星饰品。当然她穿的也很简单,单从这两点上看,她确实应该是一位身份卑微,命如草芥的小丫鬟。可这世上绝没有仅一个微笑就能阻挡主人的下人,也没有用一杯茶就能卸去主人全部怒气的奴仆!如果有,那当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阿七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眼神突然一动,用彝兰语说道:"我们回房吧!" 罗伊道:"我刚觉得这茶叶吃着不错,我还想、、" 阿七没有再说话,仍是轻轻曼曼的笑,罗伊随即不再争辩,亦点头笑道:"好,咱们这就回去。" 待关上房门,阿七环视众人一眼,目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警觉,道:"以下我要说的几件事,请大家务必铭记于心!"见所有人都一脸肃穆的认真在听,阿七这才继续说道:"第一件事即是,方才吃茶的那位少年发现我与罗伊小姐主不主,仆非仆了!" ------------ 第二章 斡旋 此话一出,如净水投石激起千层波浪。阿七不容她们开口,又道:"此人是敌是友,一时之间很难判断。大家对他如待平常即可。凡事切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罗伊又握紧了弯刀道:"我杀了他,岂不是快刀斩乱麻省得麻烦?" 阿七摇摇头,杀了他固然简单,可两国大战将近,宋元真宋元帅却大开城门,允许任何人进出。阿宜兰为探虚实,不能不派人前来。如果宋元真足够聪明,每个客栈一定会有他的眼线。倘若喝茶的少年和宋元真有关,杀了他,只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阿七暗自思忖:以后行事需格外谨慎,摸清那少年底细之前,切莫被他摸清底细。 阿七抬头又问:"掌柜沈复懂得彝兰语,你们说话时是否已经暴漏了你我的身份?" 众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道:"属下进边城之前,即谨记姑娘的教诲,不敢怠慢。沈复只知你我是买卖毛皮的普通商客。这样的商客,每个客栈都有,他应该不会怀疑。" 阿七并未放松,问:"沈复还知道什么?" 四姐妹中的二姐宓西儿回答道:"他还知道咱们一行八人,只有外出未归的鲁鲁达和韩良懂得汉语。" 阿七眼睛一亮,道:"好!你们必须记住的第二件事是: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何情、何景,即使事态紧急,也不要期望我解说任何汉人的话,眼睛连看都不要看我,即使无外人在场。你们一定要忘记,我,也是一个懂汉语的人。" 当一个人知道别人听不懂他的话时,他会很有安全感,他的警戒也会降低,他说的话反而会增多,当然,无意之间暴露的秘密也会不少。 见到众人点点头。阿七又开始说第三件事:"一个做皮毛生意的商人,如果不知道皮毛的价格,岂非可笑的很?" 罗伊接道:"你也太谨慎了!又没有人问咱们价钱,怕什么?"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她们已来客栈三天,她们从未有过访客。因为身在敌巢,没有朋友可言。 离午饭的时间还早,也不会是伙计、掌柜。四姐妹中的老大阿香雅不由按紧了刀柄,冷冷道:"谁?!" "是我!掌柜沈复!"门外响起一个老者恭顺低眉的声音。 阿香雅没有动,隔着门又道:"什么事儿?" 老人又道:"林公子听说小姐正好也是做皮毛生意的,所以想交个朋友,谈谈价钱,这才请小老儿做个中间人,从中说合说合。" 来得好快! 阿七当然可以拒绝他,但是拒绝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因为她来边城,即是以商客的身份;她不能拒绝,可她偏偏还不知道毛皮的价格,请他进来,只会穿帮。 阿七看了一眼众人,罗伊已开始拔刀,四姐妹已开始流汗。 "小姐有请。"阿七却打开了房门,换作一张笑脸。 沈复眯着眼睛也笑了。他已到古稀之年,常年弯着腰,早已分不清是习惯还是驼背。沈复还有一子沈兴,父子两人共同支撑着这家客栈。这家客栈不是边城最大最华贵的地方,却无疑是生意最好的地方。因为彝兰、大周还没僵持之前,边城一直是两国互通有无的商地,而沈复通晓彝兰语,生意自然宽广很多。 沈复反而后退数步,请林子腾先行。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大约也是他的经商之道之一。 林子腾颔首从容而入,目光一扫,这屋中的布置摆设已入眼底。这是一间宽敞华美的大屋,檀木为桌,帷幔为帐,瓷器精美,窗棂精巧,在西北边陲之地,这样的房间已然不多,当然这样的房间价格也不菲。 而且罗伊、阿七还带了四名仕女,四张嘴,看来她们也不一定很缺钱,也不一定非要冒着生死之险,潜入边城做这皮毛生意。 林子腾先向罗伊拱手而拜,不经意似的笑道:"看来皮毛生意果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在下来边城也是来对了。" 他说的自然是汉话,罗伊当然不懂。她早已忘记了阿七的嘱托,下意识的看向阿七,等待着她的解说。 林子腾也顺着罗伊的目光看过去,嘴角显出一丝别有用意的微笑,好像他已猜出什么似的。 阿七已感觉到两人的目光。她确实嘱托过众人忘记她通晓汉语,但她没有想到事发突然,很多事罗伊是反应不过来的。 只一瞬间,屋中所有的注意力似乎全都凝聚在阿七身上,室内安静的可怕。 阿七笑了笑,反而迎着罗伊的目光恭顺的点点头,然后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到林子腾面前。似乎罗伊的目光是示意她以礼相待,端茶倒水似的。这时,林子腾的笑意似突然凝住了。 罗伊还是以主人的身份坐在上座,她内心很是不安,不是因为真正的主人在斟茶倒水。阿七一向不把自己的位置看的太高,她们都已习惯。罗伊不安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皮毛的价格,她又很少用心,不知该如何周旋。她只想赶快将林子腾赶走,于是全程黑着一张脸,请林子腾先开价,速战速决。 林子腾看在眼里,却不在意,依旧笑道:“子腾初来乍到,不知边关行情。说轻了,在下本利无保;若重了,只怕受埋怨缺少诚意。不如请罗伊小姐先说个可议之价。” 在沈复的帮助下,罗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又是一沉,皱了皱眉,撇嘴嘟囔了一句。在林子腾的一再催促下,沈复才勉为其难的解释说:“真是磨磨唧唧,不爽快!” …… 罗伊不得已,只能开口胡诌了一个数目,想吓退对方:"十文一张!我有五百张羊皮,你若想和我做生意,必须照单全收,少买一张也不成。"等了片刻,还不见林子腾搭话,这才想起两人语言不通,好在她已经想起了阿七的嘱托,示意沈复解说。 沈复并非没有听到罗伊的话,他虽然老,可是一直很机灵,他也知道他这个中间人应该出面解说,可是他一直在流汗,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复在边城经营多年,算是个老江湖。莫说皮毛,连东城的茶叶,西城的胭脂多少钱他都知道。 十文钱?!倘若罗伊小姐按照这个价钱,只能赔死! 她为何赔死,还要一出手就是五百张羊皮呢? 沈复脸擦了擦汗,又不得不答话,吞吞吐吐半天,才斗胆道:“十文钱一张,罗伊小姐手中有五百张羊皮。林公子必须照单全收。” 林子腾脸色一沉道:“十文?这也太黑了些!照着她们给的十分之一出吧!” 沈复又是一惊,倘若林子腾是位真正的皮毛生意人,他该知道这个价钱是全城绝无仅有的最低价。听到这个价钱,他只能偷着乐,转手到大周中腹,任谁都会大赚一笔,衣锦还乡。林公子居然还在杀价,他不怕激怒了彝兰人,毁了这天赐的机会?当然还有一个解释,林子腾也不知道皮毛的行情! 沈复哭笑不得。他经营多年,什么奇人轶事没有听过见过。今天他却遇到了一件真正的怪事。卖家不是卖家,买家也不是买家,偏偏他们谁也不说透,偏偏两人还都想搅黄这担生意。怪事!怪事!! 店主摸一把冷汗,勉强换上了笑脸,继续向罗伊讨价还价。 罗伊不听便罢,一听之下"暴怒"非常,脸上刷的变了颜色。她正要赶林子腾走,阿七却借添茶之机,道:"试一试他是否懂彝兰语。" 罗伊眼珠子一转,随即换了一张笑脸,向林子腾盈盈道:"林公子,你们大周人猪狗不如,只要阿宜兰将军攻城,你们马上要变成牛,变成我们的羊,你又要这么多羊皮做什么?"罗伊的笑容很深,若非亲耳听懂,很难想像出她的话如此不堪入目。 沈复的腰弯的更深,冷汗更多,他很怕两人言语不和,争斗之下毁了客栈,毁了沈家百年的基业。不过他很快想起来林子腾是位不懂彝兰语的汉人。 林子腾却凉凉一笑,抱拳道:"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林某和姑娘并无过节,姑娘为何骂我?!既然话不投机,在下告辞!" 沈复一抖,脱口而出:"公子。。您听的懂。。。她们的话?!"又喃喃道:"那还请小老儿作甚?" ------------ 第三章 密谋 连罗伊也恨声道:"被那小子耍了!" 阿七却道:"他一定听得懂你的话么?如果他真正懂的话,也会像我一样,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长处。" 罗伊道:"如果他不懂,他怎么知道我在骂他?" "因为他足够聪明。"阿七回答说:"你一直黑着脸,他又杀了价,你却笑脸相迎,他自然猜出你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众人一惊,她们万万料不到林子腾心思之密、观察之微、应变之快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此人来路不明,身份难测,已然成为阿七最大的敌手。 阿雅香挑眉道:"怎么办?杀了他?" 中午,掌柜照例亲自前来送饭。对于二楼的贵宾,他一向是亲力亲为,服务周到的。 他刚要走,阿雅香却拿出了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来。沈复的脚立马钉在地上,口中却说:"小姐,您的房钱饭费已经付过。各位再舒舒服服住上一月,也还有盈余。" 阿七使了个眼色,阿雅香又拿出一锭十足十的银两,这时,沈复开始上道了,腰更底,眼更弯,笑更浓道:"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阿七道:"我家小姐喜欢清静,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实在吵的很。" 沈复心想你已经在此住了四五天,之前没说,今天却突然觉得吵?当然,沈复没有说出这话,反而盯着这两钉银子,眼珠一转,谗笑道:"小姐是想包了仙客来客栈,让其他人另寻住处?" 阿七点点头。杀林子腾的理由还不充足,她也不想经常看到这个聪明绝顶的汉人。 掌柜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笑道:"这个好说好说,小老儿这就去办。"说着便去拿那银两。宓西儿反而又拿出两钉更大更足的银子来,沈复的笑容中已有些疑惑了,吞吞吐吐道:"这些。。。也太多了!" 宓西儿笑的很甜,道:"不多不多。掌柜还要买些酒菜,买些红皮鸡蛋呢!" 沈复更加糊涂了,酒肉他能理解,红皮鸡蛋不是添子添孙才用的上么?她们一群姑娘家,要红皮鸡蛋做什么? 宓西儿笑道:"客人们住的好好的,突然要人搬走,难免会有疑虑、怨气。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客人走的顺其自然,又不会埋怨,迁怒到我家小姐头上?" 什么法子?沈复想不到有什么法子。 这时阿七便笑道:"听说沈老有一子名为沈兴。" 沈复点点头,这倒不假。 "听说您的儿媳妇在老家快生了?" 沈复点点头,突然又呆住了。啥?!他有儿媳妇不错,可她都入土两三年了,上哪儿生去? 阿七却不看他,继续道:"明天你老家会来人捎信,告诉你已新添了一位孙子,沈老您年过古稀,老来得孙,自然喜不自禁,自然想关张几天回老家抱抱您那宝贝孙儿,也顺带拜师祭祖,告知先人你们沈家有后!”阿七又顿了顿,道:"你带着酒肉和煮熟的鸡蛋挨家挨户去说,大家感于您的喜气,自然愿意体谅您的难处,成全您的好事。您。。。可懂了?" 沈复点点头,他从未见过这么奇怪,又如此面面俱到的客人。不过有银子赚,想那么多做什么? 宓西儿这才将银两送至沈复手中,沈复千恩万谢之后,正待出门,阿七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等一等!" 沈复马上立在原地,攥着银子一动也不动。 阿七笑道:"如果有人出更多的银两,沈老是否也会这样听话,是否会把这出好戏的始末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 沈复不傻,他明白这个"他"指的便是林子腾,他也明白彝兰人如此兴师动众,只是想让林子腾心没有丝毫怀疑的扫地出门。沈复笑道:"不会。一来咱们生意人讲究的是诚信二字,否则沈家也不会在此立足多年。二来,"他诡异一笑,道,"姓林的小子住的是一楼最西面的小房子,他的下人穷的只能住柴房。那小子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阿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说:"明晚我等着沈老的好消息!" 第二天晚上,沈复来报,所有的房客俱已被说动,答应第二天搬走,当然所有人也包括林子腾。 沈复又眉笑颜开的回禀说,他请林公子离开时,演到动情处,声泪俱下,老泪纵横,由不得姓林的不信。姓林的虽有不舍,却没有理由拒绝,待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至于此时,阿七终于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多年来,阿七一向晚睡早起。那晚她却睡的格外好,醒来时已是阳光明媚。初冬的风虽然冷入心扉,她却忍不住打开窗户,举目四望。 一开窗便看到园中的寒梅冷艳含香,傲立枝头,似一位冷若冰霜的丽人! 阿七已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边城,彝兰也没有这样骄傲美艳的花儿,她伏在窗边,看得入深。恍惚间,一楼对面的房间似乎有个人影晃了一晃。 阿七记得对面住了位步履蹒跚、探亲的老奶奶,那人影却步伐轻快。 想必是她已寻找到了家眷亲属,想必是她的儿孙已来接她还家。 冬日的阳光轻柔温和,有一瞬间,阿七什么烦恼也没有。什么彝兰、大周、林子腾一通抛在九霄云外,目中只有这阳光如画、红梅似火。 恍惚中,似乎对面那人影也推开了窗。等阿七定眼去看时,窗口定然浮现了那张点唇不惊,默然含笑的脸! 林子腾!? 他非但没走!还搬到了对面?! ------------ 第四章 寻衅 不多时,沈复哭丧着脸上楼来了,来向阿七回禀此事的来龙去脉。 沈复没有说谎,昨天他离开时,林子腾确实在收拾包袱。今早沈复看到客人一一离去,尤其是林子腾背着行囊满面春风的朝他走来时,他的笑更深,远远便道:"林公子是辞行的吧?小老儿在此谢过了!其实后街有家客栈价格公道,还算不错……” 林子腾却一脸讶异模样:“在下住的很好。在下没说要走。” 沈复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仍咬牙道:“昨晚林公子已经。。。,您怎能出尔反尔……” “哦,这个啊!”林子腾笑的云淡风轻:“昨晚林某做了一梦,梦中送子观音说她去瑶池赴宴喝的有点高,结果送子的时候出了点差错。菩萨嘛,严于律己,知错就改,又把您那宝贝孙儿收回去了,所以您老已不用回去,而我也不需再离开。"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对了,菩萨还让在下转告掌柜一声,您得多念念《观世音得大势至受记经》,再过两三年,等在下赚足银子离开边城时,估计您老即能抱上孙子了。” 沈复白白受他一顿奚落,本就牙疼,又听得他言里言外要在此耗上几年,不由叫苦连天。 沈兴青着脸又问:“公子既然不走,为何要拿包袱?” 林子腾轻描淡写道:“大家都走了,各屋都空着。林某想趁机换间舒适点的房间。西屋儿那地方又小,蚊虫又吵。” 闻听前因后果,阿七不由暗暗咬牙,这寒冬腊月天,哪里来的蚊虫叮咬?看来他是决心和自己耗上了! 沈复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垂首道:"小的办事不力,还请姑娘收回这些银两。" 阿七笑道:"沈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我主仆数人人生地不熟,万事还要仰仗沈老,小小心意,还请沈老笑纳。" 沈复却看都不看那银两,只一夜工夫,那银灿灿的光芒却如锡纸叠做的一般,突然对视钱如命的掌柜丧失了吸引力。 阿七心下狐疑,道:"掌柜怕他所以才不敢收?" 沈复垂头道:"各位小姐一介女流之辈,尚且不惧他,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有什么可怕?" 阿七又问:"难道林子腾给沈老的更多?" 沈复道:"林公子换了房间,确实有添房钱,但出手远远不及各位小姐。" 阿七更加忧虑,沈复急忙解释说:"只要阿宜兰大将军挥师北上,大周必败无疑,这天下终将是大将军的天下。各位小姐出身彝兰,心思缜密,不似等闲之辈,小的不能不择良木而栖。" 阿七的目光反而一暗,内心似有说不出的悲凉和无奈,可是她一向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凉凉一笑后,又似恢复了常态:"好!沈老高瞻远瞩,弃暗投明,更配的上这些银两。"一再劝说之下,沈复这才勉为其难,收下银子。 阿七瞧向楼下林子腾的居处,若有所思,沈复立即上前一步,道:"姑娘可是要除去姓林的那小子?" 阿七摇摇头道:"我虽瞧他碍眼,却也不想大开杀戒。"她收回目光,看着沈复,突然眼前一亮,笑道:"他既然住下来,自然不惧麻烦。我若不给他找点事情做做,让他忙起来,岂非要坐以待毙,等他横生枝节?"说完,阿七使了个眼色,阿雅香立即自怀中牛角瓶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给沈复。 沈复望着手中的药丸,不明就里。 阿七道:"这是一粒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管何人受了何种伤害,只要这人还有一口气,这颗药丸即能救他出鬼门关。这颗药你且拿去,送与令郎沈兴。" 沈复结结巴巴的说:"可是犬子没有受伤,也没有病。" 这时,阿雅香便开始哧哧的笑:"它当然还有别的用途。" 不知阿七打的什么主意,沈复只觉口渴难耐,嗓子发干,还是勉力问道:"什么用途?" 阿雅香道:"如果那人无病无伤,服下这颗药丸,他只会去鬼门关一游。" 沈复只有一个儿子,为人父母者,爱子情切。沈复不由大骇,似突然吃了一条毒蛇,吞了一只老鼠。 阿雅香又哧哧笑道:"放心!这药丸只是让人不呼不息,假死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一过,您儿子还是身强力壮,活蹦乱跳的。" 沈复这才舒了一口气,然而内心仍然疑虑重重。沈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手中这药丸毕竟是毒药。 阿七瞧着沈复的神色,又道:"如果沈老不信,不妨找个小猫小狗试上一试。" 沈复不敢再说,低头道:"小老儿不敢不信姑娘的话。我沈氏父子的两条命已是姑娘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本是忠心耿耿的话,阿七却觉得异常刺耳。谁没有家园?谁不愿国属长治久安?谁又不愿珍惜自己绝无仅有的生命,甘心替旁人卖命?战事一开,何止是"一战成名万古朽"?!多少良善无辜的臣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背弃自己的尊严,苟延残喘?彝兰王定然不知道这种痛苦,否则他不会开战!大周皇帝也必然不懂这种无奈,否则他不会一味纵情声乐,断送了大好河山。 思忖间,有人敲门。 阿雅香习惯性的警觉道:"谁?!" 仙客来客栈已近空巢,此时还有谁来?两国之争一触即发,此刻谁还敢和彝兰人独自周旋? 阿七皱着眉头叹道:"除了林子腾,还会有谁?" 沈复想要躲起,阿七却嘱托他收好丹药站在原地。她好像十分了解林子腾似的,道:"他是位何等聪慧的人物,他既然能看穿你的计划,怎会猜不出这是出自我的授意。良计已然败露,他会想不到你会来这里禀报前因后果?" 说话间,阿香雅已去开门。她打开门时,瞧着林子腾的眼睛亮了一亮,开口却只简简单单说了个"请"字,便立在阿七旁边直直看他,不再说话。 林子腾笑意阑珊的走进屋,看到沈复,竟似十分惊奇:"原来沈老竟也在这里!好极好极!"眼睛却没有丝毫吃惊之意。 沈复亦笑道:"确实巧得很!林公子打算在此常住,不想罗伊小姐也得知了我沈家的变故,不打算走了。所以小老儿特来问一声,不知是林公子散布了消息,还是昨晚罗伊小姐也得到了菩萨的指点。" 林子腾似乎全然没听出对方的讥讽之意,一本正经道:"在下刚到,哪有工夫扩散消息?" 沈复又冷笑道:"这样看来,菩萨还真够忙的啊!"说完,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似乎这是件非常好笑的事情一样。 沈复眼睛眯成一条缝,又恢复了卑微恭顺的神色,问林子腾道:"不知林公子所来何事?" 林子腾的神情有说不出的严肃,眼睛看向阿七,却向罗伊道:"仙客来客栈只剩你我两处客人,而且还是对面而居。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子腾特来打个招呼,日后咱们可要。。。好好相处。。。才是!" 好一个"好好相处"!罗伊肺都气炸了,跺脚嚷道:"我要疯了,我要疯了!他这分明是挑衅!" 在沈复的帮助下,林子腾听懂了她的意思。他明明一本正经,嘴角却好似带着三分笑意,道:"子腾特意爬上二楼向各位姑娘问安,子腾的话哪里有半点不恭之字,半分不敬之意?" 罗伊明明知道林子腾话中有话,却又偏偏答不上来,又急又气,只有连连跳脚,冲着阿七叫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林子腾歪头看她,眼睛中全是淡淡的笑意,不等沈复解释,竟似看穿了她的心似的说:"这倒奇了!子腾想和罗伊小姐好好相处,小姐却要杀子腾!是不是在下也要杀了小姐,小姐才肯好好待我?"他的眼睛好似会说话,若非罗伊两人各事其主,只怕罗伊也受不了这翩翩少年的眼神,他的笑容。 罗伊脸已发白,眼已发红,指节已咯吱咯吱作响。她看了一眼阿七,又看看沈复,终究冷笑一声。 她一直很相信阿七。有阿七在,罗伊不信林子腾还有几天舒坦日子可过?! ------------ 第五章 眼线 是夜万籁俱寂,月光如洗。本是夜深熟睡之际,沈氏父子屋内却灯火阑珊。 “公子请进。门没有锁。”屋内传出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 林子腾一怔,看来沈复早已料知他今夜必会不请自来。 林子腾推开房门,一挑内屋门帘,烛光婆娑中,一位老人沉痛凌冽的目光如钢刀利刀般层层向他刮来。 沈复盯着林子腾,目中几乎喷出血来。可他终究叹了一口气,转头凝望着炕上"沉睡不醒"的儿子沈兴,一字一字地说:“他,死了。” 林子腾微有一惊,难以置信:“他死了?!谁杀的?” “是谁?!”老人抹去沈兴嘴角未干的血迹,冷冷的瞪着他道:“还能是谁?!” 林子腾反而笑道:"您老不会是说在下吧?" 沈复攥着拳头,鼓足了力量,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相信眼前这弱冠少年即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林子腾并不畏惧沈复的眼神,讥笑道:"我倒忘了,你已与彝兰人结成同盟,害你儿子的自然不是她们这些蛮夷外族。这客栈又没有旁人,凶手不是我,还能是鬼不成?"说完他仰天大笑,在这坦然的笑声中,幢幢烛光映着沈复的脸红白不定。 "铛"一声,林子腾手中却突然多出一把闪亮锋利的匕首,映着血红烛光,泛出狰狞的凶光。林子腾的目光也突然变得冷酷而绝情,似是一位凶狠无情的嗜血杀手,让人不寒而栗。他缓缓走向沈兴的"尸体",阴森笑道:"不错!我突然想起来了!确实是我杀了令郎,用的也正是我手中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刀。" 沈复反而吓了一跳。依照阿七的计划,是以"沈兴之死"嫁祸于林子腾,让他终日苦恼,四处奔走寻找杀人凶手,为自己洗刷冤屈。当然他永远也抓不到真凶,因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兴活的好好的。沈复没有料到的是,林子腾不按常理出牌,他居然承认了! 林子腾又道:"横竖令郎已死,横竖在下是个草菅人命的恶徒!"他阴恻恻冷笑着走过去,道:"子腾不妨用这凶器再杀这死尸一次,反正他也活不过来了。" 沈复已吓的全身发抖。烛花崩裂:“劈啪”一声响,林子腾突然飞身跃起,狠狠刺向沈兴。沈老爷子下意识起身去挡,刀光一闪,破开他一双老茧手掌,直直刺入沈兴的心窝。这时,沈兴胸口的衣衫立即变成红色。"死尸"居然突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痛苦而无助的乞望着林子腾,苦不堪言。 "喔快看!"林子腾绷着脸对沈复道:"你儿子诈尸了!" 沈复却笑不出来,惊道:"兴儿,你。。你为何没有服那药丸?" 沈兴痛苦的捂着伤口,虽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复"扑通"一声跪在林子腾面前,老泪纵横,只求林子腾手下留情。 林子腾冷冷收回匕首,再转眼,又化作先前风度翩翩的文弱书生,对沈兴笑道:"别那么金贵,只是皮外伤,流点血唬唬你们罢了,死不了人。" 只一瞬间,沈复便卸去先前所有的伪装,垂头道:“多谢公子不杀之恩!我父子二人必结草衔环,作牛作马报答公子。” 林子腾淡笑道:"这倒不用。若子腾猜的不错,只怕沈老父子的命早已归那彝兰人所有,自己怎么做的了主?" 沈氏父子二人一晒,头低的更深。 林子腾叹了一口气,眼神暗淡而无奈:"在下并无怪罪你们二人之意。山河破败,皇帝尚不思护国周全,谁还有资格指责他的臣民忠心不二?" 这是犯上谋逆之言,林子腾却信手拈来,沈氏父子虽大惊失色,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眼界。 不知这足智多谋的少年从何而来,又向何处去?倘若朝堂之上,人人类卿,还怕大周没有希望抵挡阿宜兰?! 可惜可惜。。。 思忖间,只听林子腾对沈兴道:"你快走吧!越远越好,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兴恋恋不舍,诚心诚意道:"恩公呢?不如咱们一块儿走!咱们找宋元帅,咱们。。。" 林子腾望着彝兰人所居之处,苦笑着摇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世上,还有谁能保护谁? 沈复亦望向门外,风嘶如吼,大雪如盖,长长叹道:"只怕我与林公子已走不出这仙客来客栈了。" 待沈复含泪送完儿子出门,才回屋对林子腾言真意切的道:"公子是否要留下和那彝兰人一斗?小老儿不才,愿潜为细作,助公子一臂之力!" 林子腾盯着他,反问道:"你愿意?"他一旦认真,都会盯着人细看,似乎这一看,即能望穿人心。 沈复反而十分平淡的点点头:"林公子年纪轻轻,惊才绝艳,尚且忧国忧民,更何况我这风烛残年、无牵无挂的老头子?" 林子腾道:"沈老言外之意是那彝兰人身份非同寻常?" 沈复答道:"正如公子一样。" 林子腾一怔,又笑道:"沈老您看的出?" 沈复答道:"小老儿听的出。" 听的出?人的身份居然能听的出?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沈复道:"若小老儿听的不错,林公子应是。。。京城人士?" 林子腾沉默片刻,没有否认。的确,沈复在边城经营多年,商户行旅南来北往,他见的多了,自然能辨出口音。 "沈老以为那彝兰人所来为何?" 沈复思虑半晌,道:"小老儿不知。但彝兰军队驻扎城外三十里,却按兵不动,并不正常。" 林子腾细细体会沈复的话,不得不承认他演戏虽差了些,眼光却十分毒辣。 阿宜兰按兵不出,阿七、罗伊假扮商旅进入边城。彝兰人掩盖身份本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们对另一个假冒身份的人却处处提防,深怀敌意。倘若阿七、罗伊和阿宜兰没有任何关系,只怕鬼也不信! 倘若紧跟阿七不放,也许能洞察她们的计划。如果足够幸运,自己能见到传说中的王储---阿宜兰也未可知。如果能见到他。。林子腾抿着嘴唇,一手暗暗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一手握紧了怀中的半只黄石双螭玉,又露出杀手一般凶狠无情的目光。 仙客来二层小楼上阿七笑道:"沈老您说什么?林子腾是京城人士?" 沈复卑躬曲膝的点点头。 阿七又问:"您说您的儿子没有服丹药,你们二人也没能骗过林子腾?" 沈复腰弯的更低,急忙道:"小老儿并非一无所获!我已取得了他的信任,答应做他的细作。"他擦擦冷汗又说,"当然,林子腾不会从我这儿得到任何消息;相反,各位小姐只会更加了解他的行动去向。" 传说,人有很多面具,见人时带上人的面具,见鬼时换上人的容貌。所以,很多人是善变的,只是看有没有更多的利益。显然沈复认为背靠彝兰,树荫更密。 沈复偷偷观察阿七的神情。他说到"细作"时,她的眼皮跳了几跳,似乎分外厌恶这个词儿。然而她终究和颜悦色的问:"那么明日林子腾的行程是。。。" 只要她肯发问,即说明自己还有用,只要他还有用,暂时就不会死。 沈复暗暗舒了一口气,急忙回禀说:"林子腾已感他冒充商旅仓猝冒失,破绽百出,他明日要去皮毛集市上探探行情。" 阿七终于笑了。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林子腾去集市,她也去。如果林子腾明早去,她只会去的更早。唯一不同的是。。。 阿七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幻影清丽秀雅。 唯一不同的是。。。她想,她会认出林子腾,而林子腾绝不会认出她! ------------ 第六章 守株 天还尚早,又有大雪覆盖,天地灰濛濛相连,一片萧杀之气。又临战乱,皮毛市场早已不似往日繁华欣容。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又来去匆匆,谁也没有注意街边冰凉的雪地上躺着个衣衫褴褛小小乞丐。 那乞丐一身破旧的棉衣,手脚都在外面露着。寒风吹过,她哆嗦了一下,手抄的更紧,搂着怀里的一口破碗,又沉沉的闭上眼睛,似乎睡的很香。 可林子腾和秦平的说话声随风送至她耳边时,她却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沈复说的不错,他果然来了! 路上湿气氤氲,夹杂着滚滚水气,渲染出一片扑朔迷离景象。远处有低声轻呜的声音,被层层雾气割裂成空洞飘渺的片段时隐时现,似凄凉的招魂声,又如忘川河绝望无助的吟唱,阴冷无常。秦平惊恐的望向远方,结结巴巴地问:“什么声音?不会是鬼吧?” “人世间哪有鬼怪?”林子腾耐着性子回答说:“更何况是白天。” “怎么没有?”秦平拧着脖子说:“阿宜兰大将军灭萨以利部族时,不留一个活口,少爷知道两国死了多少人吗?地狱装不下,阎王审不完,那些将士无处可去,自然在冥界、人间两处游荡,哪管他什么青天白日?我说公子您哪哪里不好去,哪里生意不好做,非要来边城来,这不是鬼门关嘛!你听你听……那声音近了……快逃吧咱们……” 阿宜兰灭萨以利?!小乞丐内心一沉,脸上似乎笼罩一片阴云,正如这濛濛天地一般。林子腾两人似乎还有话说,她不得不平复心绪,继续听他讲下去。 林子腾一把拉住秦平,笑道:“急什么?凡人死后才能见到同类,你我生前有幸瞻仰鬼神是何物,岂不壮哉幸哉?!” 哭声渐行渐至。有一年轻女子伏在一副白布覆面的担架上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身旁有一个年长的男子陪着她不停的摇头叹气。他们身着汉服,却说彝兰语。两人咕噜咕噜说了半天,林子腾连一个字都没听懂。看来,在边城不懂彝兰语,或者身边没有一位懂彝兰语的心腹,真是寸步难行。 那男子越说越严厉,女子也不甘示弱。想必她刚刚失去至亲之人,情绪激奋,说出的话颠三倒四,到最后居然夹杂着两国的言语颠三倒四,措辞混乱。好在这时,两人越走越近,林子腾便听见那女子哭嚷道:“……和我们彝兰亲近的人就该死?……阿兴哥对我很好很好……他怎么会死……大哥……我一定会找出真凶……” 只言片语中,林子腾便猜出这事情的始末。他们是兄妹两人,妹妹和一位名叫阿兴的汉人两情相悦,却遭到了家族的反对。情郎阿兴死于非命,痴情女立志要为心上人报仇雪恨,自然又遭到家族的阻挠。 来到边城之后,林子腾只认识一位叫“兴”的人。昨晚沈兴已离开客站,回宁村老家。难道路上。。。林子腾突然十分紧张,紧张白布之下的这位“兴”有着怎样的尊容。 思忖间:“哗”一声,那女子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匕首,一脸寒色对她哥哥道:“滚……你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 男子还要再说,匕首阴冷的光芒闪过双眸,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在妹妹仇视的目光之下悻悻而去。正在兄妹二人相互纠缠之时,林子腾不再犹豫,一个箭步跨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死尸上的白布。 死者是一个时辰前遇害的。 死者的确是名男子。 死者也是位汉人。 不过,这名男子却不是沈兴。 妹妹警觉有变,立即回身刺向林子腾,惊得秦平失声大叫。 林子腾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以二指从容夹住对方兵器,微微低头歉然道:“姑娘息怒,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你我恰逢乱世,人人生死难测,朝不保夕,在下也恰巧有一名好友也叫‘阿兴’。在下担忧挚友的安危,才贸然解开死者面纱,当真唐突,还请姑娘海涵。”他说的大半是详情,只是如果问沈兴的意见,一向胆小怕事的他,大约不愿意做林子腾这类危险人物的挚友,普通朋友也不行。 以林子腾观察,彝兰人多少都有些脾气。妹妹一听林子腾的话,立即跳起来骂道:“海涵个屁!姑奶奶我正想找人撒气,不找你麻烦已是万幸,你小子居然送上门来了!”手腕翻转,抽出匕首,变刺为削,又是狠狠一刀。虽然萍水相逢,但丝毫不手下留情。 林子腾略略后退两步,轻巧躲过对方的攻击,轻声慢语道:“姑娘息怒,在下虽有不妥之处,但也不值得姑娘以命相搏。你我好商好量,怎样?” 妹妹咬牙道:“本姑娘天生不讲理,你又怎样?” “既然这样,在下”林子腾突然改变步伐,欺身上前,于对方毫无防备之间突然夺刀。他悄然转到对方身后,以匕首抵她柔软细长的脖颈,淡淡道:“实在不能怎样。” 妹妹又恨又怒,正欲发作,触及冰凉紧抵的匕首,不由哆嗦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们彝兰人可杀不可辱!” 小乞丐悄然深皱额头,林子腾身为大周之人,对彝兰人充满了深深的敌意。他不会一怒之下,杀掉那位姑娘吧?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眼睛虽然闭着,双耳却更加警觉。 只听林子腾淡然浅笑,说:“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求自保而已。”握着匕首的手却并无松懈,反而顺势划过她的脖颈,留下一道褐红色痕迹。 妹妹如木刻一般,僵立在原处。那一刻她确信,如果需要的话,身后这个人一定会毫不犹疑杀死自己。然而那匕首终究只是滑过。虽然伤及皮肉,却不曾隔断她的吼梗。她不由深吸一口凉气,转头退到数丈之外,远远怒视着对方。 林子腾视而不见,连连叹道:“可惜,可惜!”缓缓收刀走向前去。妹妹大骇,转身便逃,刚刚回头:“砰”一声正撞在林子腾的胸口上。妹妹大惊,方才他明明这么远,方才他明明站着没有动!这个人居然比自己先到! 林子腾却将匕首轻轻放回到妹妹手中,道:“姑娘尚且不是在下的对手,日后怎么能替情郎报仇?” 妹妹不由警觉,瞪着眼睛连珠炮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凶手的对手?你怎么知道凶手比你还厉害?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林子腾重新掀开裹尸布,妹妹嘴角微微动了动,站在原地终究没有阻止。 有时候,气势是靠实力支撑的。 林子腾指着阿兴脖颈处的三寸伤疤说:“你看,他的伤口也在脖颈。你觉得凶手站在何处下手的?” 妹妹撇着嘴瞟了他一眼,觉得他傻气十足:“自然和你要杀我的时候一样,凶手站在阿兴哥的身后动的手。” “原本在下也这样认为。”林子腾看看妹妹,又看看阿兴说:“不过仔细一看,你不觉得你们的伤口其实也不是特别像么?” 妹妹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林子腾却笑道,说:“姑娘莫动!若没了这刀痕对比,只怕姑娘还要受次苦。” ------------ 第七章 待兔 这时小乞丐的额头舒展开来,秦平也觉虚惊一场,不住咂舌道:“原来少爷没有杀她的意思!您瞧这妞长得水水嫩嫩的,跟根儿大白葱似的,要是死了多可惜!”林子腾第一次听说夸人是这种夸法儿,那女子又气又恼,"啪"一声甩手给了秦平一巴掌,打得秦平龇牙咧嘴哇哇乱叫。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彝兰女子不敢得罪林子腾,但对秦平可不手软。 秦平捂着脸不敢还手,哭丧着脸跑到林子腾身旁,百般哀怨道:“少爷,她打我!” 这个怂人!林子腾低低瞟他一眼,冷冷道:“回去找你娘做主儿去!” “我没有娘。”秦平憋屈的抽着鼻头看向林子腾道:“爹,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娘疼疼我?” 。。。。。。 对于身边这样一个随时随地欠抽的跟班儿,林子腾向来视他为空气。 林子腾又对那女子解释道:“若凶手站在阿兴身后,出手重而收尾轻,刀痕应自左向右,侧重下偏才是,但是死者的伤口却与姑娘截然相反。” 秦平虽受委屈,却十分认真听两人的对话,双眼更是在死者和那彝兰女子的脖颈间流连忘返,还不住附和道:“不错不错!少爷您说的不错!”余光扫见那女子厌恶愤恨的目光,急忙矮到林子腾脚下,捂着脸道:“哎呀娘咧!脸疼疼疼!” 林子腾又问:“死者是否是一个时辰前遇害?” 女子拭泪道:“是。我们发现阿兴哥时,他身上还未凉透。阿兴哥一向为人和善,阿丽亚想不出谁会和他坐仇。” 林子腾说:“这倒奇怪。” “哪里奇怪?”阿丽亚睁大眼睛看着他。虽是萍水相逢,她似乎很在意他的话。 “若凶手害怕阿兴呼喊求救,自背后割断他喉咙的话,那他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一个时辰前,天还未亮,气候又冷,集市上哪有行人?” 阿丽亚一怔,似被他的话扰动的心绪不宁,不觉用彝兰语说了句什么?待林子腾去问时,却又一味摇头,并不回答。 “也许凶手并非惯用左手。也许他亦不是……背后偷袭。也许”林子腾只有继续道:“他是位行踪不定的杀人高手,从天而降,迎面而上,手起刀落,一刀封喉。冷血而又果决。” 阿丽亚脸色骤变。林子腾分明感觉她心中骤然升出种种思绪,隐含着某种期许,如网似结。只是这等期许是否契合他的心意,她是否能信任他,依靠他找出凶手,而她能否为己所用,他尚不能确定。 林子腾以退为进,抱拳道:“姑娘遭此不幸,子腾却痴人梦呓扰姑娘心神不安,实在失礼的紧,在下惶恐惶恐,告辞告辞。”说完抬脚便要走。 小乞丐暗自一笑,这是林子腾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计策。阿丽亚需要林子腾这位聪明人找出凶手,而林子腾何尝不需要一位精通双语的心腹,成为他的耳,他的口? 可阿丽亚却似十分小心,并未追上来。小乞丐想,这其中的原因林子腾是否了然于胸? 小乞丐又暗自思忖道:林子腾呀林子腾,你们大周有句古语:爱人者,人恒爱之;对于信任,岂非一样?你内心并不信任阿丽亚,她又怎会相信于你,依附于你? 担心阿丽亚怀疑他的动机,林子腾走的很快;忧虑她追赶无果,他又不得不暗压步伐。眼见他要转过此条深街,可那悲伤的彝兰女子却没有追来。林子腾不觉蹙眉。他有些许失落,却不失望。倘若阿丽亚紧追自己不放,才更令人怀疑。 阿七必竟足智多谋,机警善变。他急需一位精通彝兰语的帮手,阿七岂能不知?她难道不会安排人手潜伏在他周围,正如沈复在她身边一样。而且,他敏锐的感觉,这看似平静的集市背后,似乎有双眼睛正暗中冷视于他。 林子腾抬起头来,头顶阴云压低,好似一张疏而不漏的罗网,正紧锣密鼓的悄悄向他袭来。 突然背后"飕飕"几声劲风划破长空,林子腾立即转过身去,却见几点寒星正以雷霆之势射向阿丽亚。阿丽亚不料此变,已似僵直在原处,只眼睁睁看着几点暗器打向自己的眉心。 好快的暗器!好毒的身手!上来便直取人的性命!林子腾冷笑一声,却没有动。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阿七,这是否是她安排的苦肉计? 而且,他为何要救一个彝兰人? 实在没有理由! 他冷冷站着,看这出好戏如何收场。 眼见几点寒星已将入眉心,"哗啦"一声,突然从旁飞出一只破碗,手法虽不算好,速度虽不算快,好在还算及时,勉强收住了几点寒星。然而那暗器实在来势凶猛,一只破碗怎能湮灭它的威力?两器相撞,"呛"的一声火花四溅,大碗随即被暗器破成无数碎片,如无数锋利的冰凌全部飞向阿利亚。 林子腾不忍再看,可又不能不看。正在此时,自那破碗飞起之处,突然窜出一个小小人影,飞身挡在阿利亚面前。那小人儿捂着脸,以瘦弱的身体挡住了千只万只碎片,还有那来势凶猛的暗器。 不是她的身形快,而是那碗飞出之时,那小人儿似乎预料到了这一幕,也紧跟着飞出,这才能抢在阿丽亚之前。 林子腾看在眼里,内心不由一动,竟替那小乞丐捏了把汗。他似乎能想象出无数千刀利刃剖腹划肠的痛苦,自然是痛不欲生,无法想象。 林子腾挥手一扬,一点亮光自袖中飞出,如闪电划空。碎片虽近,那飞出的亮光居然更快。小乞丐的肩上似乎被一股强力所击,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后的阿丽亚被小乞丐所带,亦重重跌在地上,正好躲过了可怕的碎片。虽有少许尖锐的"冰凌"打在身上,强度和力度却弱了许多,像是蚊虫轻轻叮了一下。 不远处,一把匕首手柄朝下,深深插在地上,露出半尺芒锋。原来林子腾是反手挥出了匕首。匕首周围还有四五点寒星深陷入地,现出一缕如梦似幻的轻烟。 暗器入地怎么会有细烟呢?阿利亚想不明白。 这时,一直躲在林子腾身后的秦平终于探出头来,他一看小乞丐的长相,不由跳了起来,道:"她。她。她。。。" ------------ 第八章 奇遇 秦平盯着小乞丐的脸,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她。。。实在是太丑了! 那小乞丐有张扁平的脸,似降生时面朝下落地;一只眼大,又一只眼小;鼻梁塌陷,嘴唇敦厚。秦平见过不少丑女,但比她更丑的,这世上似乎没有了。 小乞丐爬起来,收了那匕首,却不理林子腾。她瞧了瞧那几枚暗器,重新挡在阿丽亚面前,抄着手蹲在地上,抬头环视了四围空寂寥落的屋脊,冷笑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杀个弱女子,还用毒镖这种下作手段?有种跳出来,也让我们三人见识见识。" 三人?哪三个?林子腾突然发现秦平已不见了。这个秦平,鼻子灵的很,发现危险一向溜的比老鼠都快。 小乞丐说"三人"之时,咬字很准,似乎要那人明白林子腾是她们的朋友,而她们若有难,朋友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用这种手段伤人的,自然不是英雄好汉。这是小乞丐的激将法,果然,一处屋顶后立即传来一个年轻浮躁的声音:"我们只杀彝兰人,奉劝各位朋友莫管闲事!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各位,嘿嘿!可就不妙喽!" "嘻嘻,怎么个不妙法,我小乞丐倒要瞧瞧。" 那声音已有怒意:"你难道不怕死?!" 小乞丐笑道:"哎,别人都怕死,我却不怕。" 那人又冷笑道:"也许只因你未到死之时。" 小乞丐又换了个姿势,抄手道:"这你可说错了!" 林子腾也觉好奇,奇怪这小小乞丐怎么回答,难道她真不怕死? 但听她道:"此生我若长命百岁,岂不是还得再讨**十年的饭,再看人家**十年的眼色?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你听过么?赶紧去黄泉,赶紧排队占位置,来世没准托生个好人家。嘿嘿!其实我要求也不高,只要父母良善,别教出个内心阴暗,出手毒辣,专门藏在背后偷袭别人的奸邪小人就成。" 只要这人不傻,都听得懂小乞丐在指桑骂槐。小乞丐说完,阿丽亚已拍手大笑。 林子腾面上不动声色,眼色已有赞许之意。她不是真的想死,也不是故意激怒对方,她绕了很多圈子,目的只有一个:即要那人正大光明的出来挑战。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且她的身手平平,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出手相救。 那人却冷笑道:"小小年纪却尖牙利齿,实在可恶!不过本少爷气量宏大,不跟一小小孩童计较。这次本少爷暂且放你们一马,你们好自为之!"说完,屋脊之上再也没有声响,小乞丐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人先发暗器,距离又近,匕首却先到。那人应知他一旦出手,绝不是林子腾的对手。是以她方才先拾得匕首,却不还给林子腾,让来人误以为他们关系亲近。她又一直不与林子腾说话,只因大敌当前,言语稍有不慎,倘若老人能看出端倪,势必出手。 林子腾并不想淌这混水,他只想要回匕首就走。小乞丐也知趣的双手奉上,可等林子腾走近去拿时,她一背,又缩了回去。 林子腾不由皱眉:"你不想还?" 小乞丐撅着嘴道:"你先赔我的碗!" 连阿丽亚都觉得惊诧,为什么要林子腾赔?林子腾挑眉道:"是我弄坏了你的碗?" 小乞丐立即道:"不是。" 林子腾又道:"是你为了救我弄坏的?" 小乞丐也摇摇头,可让林子腾赔偿的神色却依旧倔强坚决。 林子腾不由苦笑道:"这。。。子腾倒不明白了!" 阿丽亚过意不去,急忙要掏银子,却被小乞丐拦住,她白了林子腾一眼,道:"若某些人不及早出手,我的碗也不会有事。我气他不过!" 林子腾瞬间没了脾气,乖乖取出了一锭银子,对沈复他都没有如此大方。可那乞丐仍旧不肯还他,林子腾不由苦笑道:"这又是为什么?" 小乞丐依旧撇着嘴道:"这银子只够我重新买只碗。" 何止是买"只"?只怕几百几千只都不在话下。林子腾却突然格外有耐心,仍旧含笑听她往下说:"可是对它来说,它只能来这世上一遭,但它此刻。。。已经死了!"说完还叹了口气,似乎怜惜"它"红颜命薄,英年早逝。 对!没错!她确实说它"死"了。听到"死"这个字,连阿丽亚都要忍不住笑起来,这世上大概还没有人把一个东西碎了叫做"死"的。 小乞丐却口气严厉的对阿丽亚道:"有什么好笑的!它死了,却救了你!" 阿丽亚立即不笑了。 林子腾想说:"这是英雄救美啊!你那碗可是对阿丽亚一见钟情?"一看小乞丐的脸色,却一本正经的改口道:"不错,它不能用了,岂非再也没有生命了,不能算死还能算什么?" 这时小乞丐才满意的点点头,表示认同。 林子腾又认真道:"那怎么办?" 小乞丐立即跳脚道:"你说怎么办?" 林子腾试探的问:"死了自然要埋,在下这就把它埋了?" 小乞丐面上已露出赞许之意,阿丽亚却睁大了双眼。普天之下,大概再也没有比称一碗破碎为"死",再把它埋掉更荒唐的事儿了!可小乞丐表情十分严肃,林子腾似乎也非常虔诚。她只有把眼睛睁的更大,看着林子腾小心翼翼将那碎片一一收集起来;看他干净纤细的手沾满积雪和泥水;看他在两房中间的缝隙处用手掘出一个半尺深的圆坑;看他将那破碎的"尸身"小心谨慎的移进去,生怕漏下一片"尸骨"。 林子腾正要封土的时候,小乞丐还把方才的一锭银子放了进去。 这一锭银子少说十两,小乞丐可以买好多暖和且合身的衣服,吃好多丰盛的酒菜。 阿丽亚实在憋不住了,问:"这是。。。" ------------ 第九章 坟墓 小乞丐抿着嘴,几乎带着哭声道:"它跟我多年,也没享过什么福,死后总得有点陪葬,去了那边才能不叫人笑话。" 疯了疯了!阿丽亚索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林子腾好似十分认真的点点头,说:"不错!它到了阴间还能买座像样的房产,买几个丫鬟。你待它已十分不错,只怕它再也找不出像你这样。。。的主人了!""像你这样"是什么样,林子腾嘴角含笑,却没有说。 小乞丐十分欢喜,似乎没听懂他的画外音。林子腾默默叹了一口气,强忍大笑,使劲把那"坟头"打的又高又紧。 小乞丐满意的点点头,道:"还不错!可。。。似乎还少点什么。" 林子腾一脸青包。 棺材?法事? 他到底理亏,陪着她高兴也就罢了,若是要他去棺材铺定只一尺长的上好棺木,去寺庙对和尚说:大师,我要替一只碗做超度。对!您没有听错,是一只碗!他真不敢想象棺材铺的掌柜、寺院的小沙弥是怎样的表情、眼神! 小乞丐突然一拍手,说:"有了!"林子腾闭上眼睛,苦不堪言,不知道她还要如何折腾。 不久小乞丐递给他一根串糖葫芦的签子,还有他的匕首说:"它还少个墓碑!" 林子腾轻轻吐了一口气,又顿住。他一面用匕首磨平了竹签,一面苦笑道:"难道它还有名字?" 小乞丐回答的理所当然:"世间万物都有名字,'它'为什么没有?你难道瞧不起它?!" 林子腾已拿到自己的东西,他居然没有想到走。他一走,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到这样有意思的人了。 不错!他觉得她很有意思。 他见过不少女人,貌美者浅薄,位卑者谄媚,他从未遇到这样有意思的女子。 林子腾问:"它叫什么?" 小乞丐转转眼睛,道:"伯仁。" 林子腾一惊,狐疑道:"想不到你居然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典故?" 小乞丐瞪他一眼,道:"乞丐就该一无所知么?" 林子腾转念一想:不错,谁生下来就是乞丐?也许她曾经出生富足之户,后来才家道中落。 林子腾小心翼翼的用匕首在竹签上刻着名字,突然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不由一叹:她外表行事疯癫,实际却何其有心,何其良善!葬碗埋碗,不是儿戏,只是劝诫我他日莫留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遗憾。 可阿丽亚是彝兰人,如果从头再来,林子腾不确定他是否改变主意,出手相救。 林子腾回头看那小乞丐,还是扁平的脸,塌陷的鼻梁,可是竟比罗伊、阿七顺眼很多。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有没有名字?" 小乞丐眼睛又转了转,道:"小小。" 林子腾默念了几遍,笑道:"这名字不错。" 小乞丐很快又道:"你叫我乞乞,或者丐丐,我也是答应的。" 。。。 林子腾苦笑道:"那我还是叫你小小吧!" 这时,阿丽亚却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方才被蚊虫叮咬的地方突然变的像被毒蛇撕咬一般疼痛。阿丽亚拉开裤脚一看,小腿上有一处已瘀青变黑,四周肿的和馒头没有什么分别,那馒头中央却有一点亮光,正是贼人所使暗器的一枚! 阿丽亚大惊失色,还未说话,小小已对准那伤口中央,一口吸了下去,"噗"一声将那暗器吐在地上。她并没有停止,还要去吸那毒血,阿丽亚却推开小小,道:"你不必救我,我我。。。我不能连累你。" 可她还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谁又想死?阿丽亚虽这么说,全身已在颤抖。 小小瞪着她,眼光突然变得冷静威严:"你想死吗?!想死可以,但不能死在我面前!我可以挨饿,但我不想半夜失眠!" 林子腾又是一动,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乞丐,不愁饥寒,却只想夜中安眠,无愧于天地。林子腾默默蹲下,亦想帮助阿丽亚,小小却指着阿丽亚白花花的腿,对林子腾笑道:"你想趁机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不成?我第一个不答应。" 不错,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小小说的很隐晦,可林子腾还是听明白了,这个小小的人儿,只是担心毒性累及旁人。 她想的很周到,唯独不为自己。即使大周在阿宜兰眼中一文不值,可他一定想不到,大周还有小小这样单纯而可爱的人!林子腾不由握紧了拳头,他不愿、也不能让阿宜兰碰这山河的一草一木! 阿丽亚终于感动的抱头痛哭,小小又笑道:"嘿嘿!你不用哭的,其实我只想等你好了请我吃酒!" 阿丽亚一听,这才破涕为笑。 后经小小的几经吸吐,那淤血终于变淡变轻。小小却皱着眉头,说:"咱们发现的太晚,毒性已有部分深入。要彻底解毒,只能设法拿到解药,否则后半生只能卧床不起了。" 阿丽亚不禁皱眉道:"那贼人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怎会给我解药?" 小小得意的笑道:"遇到我算你走运,谁告诉你我们一定要向那贼人求解药的?难道我就不能会解毒么?" 不但是阿丽亚惊诧,连林子腾也不免吃惊。一个小小的乞丐不但读过书,而且还会解毒。 他突然发现小小虽然嗓音相貌和阿七截然不同,但她们身高却相差无几。一个人若想改变容貌不是难事,可她的身高却是伪装不了的。 岂料小小却笑的十分坦然:"小乞丐我还有很多好处哩,你们等着瞧吧!" 倘若她欲盖弥彰的解释,反而更让林子腾怀疑,她这样一说,他反而展颜笑了。 林子腾想:大周国土,处处卧虎藏龙,也许她真是一位奇人,一个有趣的人也未可知! 抬担架的人早已逃之夭夭,阿丽亚跌跌撞撞来到阿兴的尸身面前,却不知如何安顿她的情郎。 小小赞叹道:"危而不忘义!你倒是位有情有意的女子。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有伤在身,我却是个无病无灾的大男人,啊不!大活人!阿兴哥我帮你葬了。"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往林子腾身上瞟。 林子腾不由苦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背起了阿兴。要知,今日之前,他决不会出手帮助任何一个和彝兰有关的人。 众人将阿兴葬在了南城坟场,林子腾一面拍紧坟头的松土,一面后悔出门之前没翻黄历。今天这日子一定与他的八字不合,否则他怎会一连挖了两座坟墓? ------------ 第十章 银两 坟里的幽灵同伴又多了一个,坟外的人却说不出的沉痛落寞。阿丽亚已不再流泪,只坐在坟前呆呆看着前方,眼神空洞而木然,比流泪更让人悲伤。林子腾也有一瞬的酸楚,原来这世上,仇恨有国别之分,爱情却不分种族。 这时小小已跪着坟墓卖力磕头,冰雪沾在她脸上,晶莹剔透,她的表情严肃恭敬,似乎比冰雪更冷。 虽然知道她行为古怪,林子腾还是不免诧异:"你认识阿兴?" 小小摇摇头。 "那你为何拜他?" 小小抬头问:"他死了,只这一条还不值得我拜?" 不错!死者为大,无论生前或险恶或友善,或病困还富足,他死了,生命只此一次,他再也见不到浩浩之雪霁,感受不了烈烈之冷风,这本就是件悲哀无奈之事,怎会不值得活着的人表达对逝者的伤感和敬意? 林子腾想:这丫头一定有颗敏锐纤慧的心! 小小站起来,拍拍腿上的雪,对阿丽亚说:"咱们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可有住的地方?" 阿丽亚一抖,似问到她的痛处,她喃喃道:"我家在彝兰,我现在不想回去。" 小小又转向了林子腾,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我出来的时候,家里并不知道。" 小小笑了笑,心想:这话是真是假有待商榷。她拍拍手,道:"好吧!既然大家都有难处,那就去我家吧!" 林子腾、阿丽亚瞪大了眼睛,一个小乞丐居然还有家?林子腾转念又想:这小乞丐身份似乎不同寻常,她有许有家,而且身份殊荣也未可知。 小小眨着眼睛笑道:"你们可不能小看我家!我们可是一个大家族!我们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宅院里!我还有很多很多兄弟姐妹!我的主人特别受人尊重!" 林子腾、阿丽亚终于来到了小小说的那座大宅院面前,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相视一笑。 这宅院确实很大,围墙早已不胜风雨侵袭,像困兽一般伏在地上。没有四围的宅院与天地同广,还能不大? 她的兄弟姐妹确实很多。他们刚到,已有一群衣着同样破烂,手脚同样脏兮兮的人迎了出来。边城的穷人很多,乞丐必然也不少。 众人说说笑笑将林子腾等迎入城隍庙中,庙中的主人城隍爷庄严肃穆,高高在上,似乎无声在说:吾乃上神,尔等小民敢不敬我?! 林子腾苦笑一声,心想:不敢不敢!实在不敢! 这群乞丐虽有老有少,但他们的首领却是一个十七八的干瘦少年,名叫小米,似乎和小小熟识已久。小小说明来意,小米爽快的点点头,答应可以在小小寻解药的时候照顾阿丽亚。 他又突然把小小拉到一旁,低声道:"彝兰人你也救?" 小小道:"彝兰人怎么了?彝兰人就不是人了?" 小米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救也就救了,可现在。。。不说也罢!看在你曾救过我的面子上,我只留她三天。" 小小笑道:"多谢多谢!三天已经足够,我这就配解药去!" 阿丽亚问道:"你们说什么呢?如果不便,我。。。" 小小笑道:"是不方便,小米正寻思着给你找件汉服穿穿,以免惹人耳目。" 小米也只有笑道:"不错不错,只要姑娘别嫌弃我们找的衣服又脏又臭就行。" 小小安顿完阿丽亚,便对林子腾道:"咱们得找一种叫仙人草的草药。" 林子腾笑道:"只要不让我挖坟就行。" 小小笑道:"这种草极其珍贵,极其难求,它生长在。。。"她转转眼珠,突然改口说,"咱们得做点准备。你有银子么?咱们得先买些东西。" 也许它生长在悬崖峭壁,需要绳索攀岩;也许它生活在湖心水底,需要小舟木船;无论是绳索还是木舟,自然都需要银子,林子腾想。可他没有带多余的银两。他也不想回客栈去取,他担心一回去,即被阿七盯上。 却不知他早已被人盯的死死的。 小小叹了一口气道:"那咱们只有先去取点银两来。" "取"点银两?林子腾问:"怎么个'取'法?"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那种'取'法"。小小答的理所当然。 现在他们已经站在西三条的大街上,林子腾还是没懂小小的意思。 边城有两条很出名的街。如果你想看到边城姑娘最温柔的笑容,最动人的眼波,你应该去东仙街;如果你想吃最为丰盛的菜肴,喝最为纯正的酒,你应该去西三条。西三条的酒家菜馆排成两列,无论是湘菜,川味,都不会让你失望,当然前提是你口袋里的银两也不要让人失望。所以这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向往。可林子腾,小小身无分文却也站在了这条街上。 而且,每个跑堂、掌柜看到脏兮兮的小小,赶紧背过脸,低下头,好似见到了瘟神一般。行人看到小小颐指气使的飘飘然而过,不屑一顾。偏偏小小却不吃他们那一套,也学着有钱人的样子,背着手,挺着胸,大摇大摆的迎着一个不可一世的矮胖子走过去。 一个小乞丐居然如此猖狂!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失之交臂那一刻,两人转脸相向,同时从鼻孔里大恶狠狠的"哼"了一声,这才擦肩而过。林子腾看的清楚,这时的小小手中已多了一个钱袋。 哦!原来"取"就是偷! 小小一看那钱袋,又跳脚"哼"了一声。钱袋虽鼓囊囊的,结果全是一堆破铜板! "没钱还有脸来西三条?"小小愤愤道。 林子腾笑而不语。 小小瞪眼道:"你笑什么?这四五年来,加上他,我总共才偷过两个人。"她突然一瞟前方,笑道:"来了来了!又来了!"说完却缩到一边,看着林子腾呵呵傻笑。 前面来了个三四十的虬须大汉,虎背熊腰,一脸凶狠。别人的钱袋都是藏在怀中,偏偏他的大摇大摆系在腰间,仿佛一伸手即能手到擒来。 这时小小早已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一会儿看看那大汉,一会儿看看林子腾,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抖着手里的钱袋不住的叹气,一声哀过一声,一声怨似一声。但凡不是死人都明白她的含义,林子腾自然不是死人,只能苦笑一声,走上前去。 ------------ 第十一章 故人 林子腾一走上前去,便似换了一人。面似心不在焉,但全身的每一处毛孔无不在观察,无不在警戒。 倒不是这件事有多难,这是林子腾的信条。凡事不论难易,一旦去做,就要竭尽全力,所以他极少失败。 两人迎面而来,谁也没有看谁。 失之交臂的一瞬间,林子腾的指尖突然多出一柄薄而窄的利刃。他的手似乎没有动,那钱袋却自那大汉腰间如鸿毛一般,悠悠坠落,没有惊动一丝声音,连滑落摩擦衣服的声音也没有。 林子腾唇角微微翘起,一手已稳稳抓住钱袋。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凌厉而厚重的掌风,林子腾蓦然一惊,纵身一略,已飘向四五丈外,那掌风自然追他不上。 林子腾转身,微笑:"阁下伸手不错!" 那大汉面上微热,道:"不敢!我的钱袋在你手中,而我的掌风也未追上阁下。" 林子腾仍是笑:"能发觉在下动手,已是不宜。"本是桀骜不驯的话,自他说来,却有说不出的平淡无奇,好像他在淡淡诉说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那大汉也不以为忤,突然放声大笑道:"恰巧我也很少棋逢对手,你至于我,我之于你,岂不很好?"说完双掌变拳,又向林子腾急急攻来。 林子腾不由皱眉,他来边城所负甚重,并不为天下无敌,一心求败。他不想、也不愿节外生枝。 林子腾索性直直站在原地,似一根枪,一棵松。只听得"砰"一声巨响,好似无数气流瞬时砸在他的胸膛,又瞬时向四面八方膨胀开去,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只听的"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两旁道路上无数门板招牌被这气流所震,瞬间成无数碎片。 林子腾后退了三四步,面上依旧含笑,那大汉却退了两三丈,脸上已大汗淋漓。 他还要出招,小小急忙窜出,道:"高手过招,在于点到为止;君子之交,讲究急人之难;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那虬须大汉却呆了,对林子腾喃喃道:"咱们。。。咱们已是朋友?"他似乎交友甚少。 林子腾看了看小小,点点头。 大汉笑的更响,走上前去揽对方的肩:"既然是朋友,就该会须一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小小急道:"下次下次!" 这时,那大汉才看到小小,不由一怔:"是你?!" 小小皮笑肉不笑,捏着衣角呐呐的说:"于大爷,是我!您早。。。已知道了?" 于大爷什么话也不再说,说声后会有期,便风一样的走了。 林子腾惊道:"你们认识?" 小小忧郁道:"也不算认得,只是时常见面。别人都管他叫于大爷,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又急忙道:"原来他没有这样的身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间。。。" 林子腾扬眉又问:"你认得他几年了?" "四五年。" 林子腾道:"这是你偷的第一个人?" 小小笑了:"小哥你真聪明!" 林子腾太阳穴在疼,不由吼道:"这些年你只偷过两人,可他你一偷偷四五年?!" 小小干笑了两声,道:"我偷他时,从未失手;你技不如人,朝我撒气也没有用。" 林子腾扶扶额头,道:"他若没发现,方才怎会认出你?" "常来常往面熟呗。再说认识我也不算奇怪,我也不是没有特点的小姑娘。" 林子腾无语,如果长的丑也是一种特点的话,她的确让人过目难忘。 "你难道从未想到是这四五年来,他一直让着你吗?" "这怎么可能?!"小小突然想到他的钱袋和别人不同,一直是挂在腰间的,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他为什么让着我这么多年呢?" 林子腾亦瞧着小小,一言不发。 小小抬着一只眼皮道:"难道他看上我了?" 林子腾只觉背后"呼呼"冒凉风。 小小干笑两声道:"其实我也知道不可能,我俩年岁差这么多!" 林子腾暗暗叹息:难道是岁数的缘故么?他想了想道:"也许他寂寞的很,缺少朋友。你偷了他,他反而觉得很高兴。" ------------ 第十二章 裁缝 林子腾,小小筹集完银两,便来到了第三条街:万象街。这条街远不如前面两条出名,却也有一个好处:世间万象,皆出于此。 实际上它是一条大杂铺子。不管你是要胭脂水粉,黄豆大米,还是陈醋大料,这里应有尽有。当然,绳索木舟,铁铲小锄也是有的。不过令林子腾步不明白的是,小小偏偏不看这些。虽然她也偶尔摸摸这家的绳索,那家的铁锤,可一双眼睛却盯着裁缝店不放,而且哪家越不起眼她越往里瞅。 长长的一条街她们都走尽了,两人却还没有花出一个铜板。林子腾正纳闷,小小突然惦着脚,拍拍他的肩说:"你先回去吧!晚上我找你。" 林子腾更是一头雾水。 林子腾只有回城隍庙等,等到月上柳梢,门外还是空无人影。 这时小米走过来笑道:"林大哥不用着急,她说回来一定会回来的,倘若她要消失,你拦也拦不住。" 林子腾似乎听出了什么:"她有时候会消失?" 小米点点头:"想必林大哥已看出,小小不像个乞丐。" 林子腾一紧,问:"你觉得她像什么?" "像位行走江湖的女侠。我见到她时,她总在救人 所以她会突然离开,消失很久,也没有人问她。" 林子腾又问:"你认识她很久了?" "五年了。我认识她的时候我还没有她高,现在我都差不多和林大哥一样高了,她却好像没怎么长大。" 林子腾皱眉又问:"这些年她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么?" 小米大笑道:"这怎么可能。她比。。。五年前。。。好看多了!" 林子腾不由皱眉,五年前,她得长多丑! 不一会儿,小小背着个粗布包袱回来了,一面从里面抖出一件衣服抛给林子腾,一面说:"好了,今晚咱们可以动身挖仙人草咯!" 林子腾看清那件衣服,不由惊道:"这是件夜行衣?" 小小认真的点点头。 林子腾哭笑不得:"挖仙草为什么穿跟个贼似的?" 小小说:"你可以不穿,反正我是要穿的,以免被人发现到处通缉。" 林子腾突然想起小小每每说仙人草长在何处,总是欲言又止,外加一脸坏笑,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小白了他一眼,叹道:"真笨啊你!" 从小到大,无数人赞扬林子腾悟性之高,无人可及。连那对手阿七说不定也得佩服自己,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乞丐居然说他笨。他哭笑不得,只能听她往下说。 "仙人草是一种生长在夏伏天的罕见草药,如果气温不够高,阳光不够足,真到了夏天,你寻遍大江南北也不会有。这寒冬腊月天的,要是没有将它移植到暖房之中,悉心照顾,昼夜不息用暖气熏染,强光照射,它能长出来吗?" "这么说来,'取'是'偷','挖'也是偷了?" 小小嘻嘻笑道:"别说那么难听嘛。咱们只是悄悄去,不让主人发现而已。" 听了这解释,林子腾实在汗颜。 林子腾换上了夜行衣,居然出奇的合适,他又问:"裁缝店居然有卖夜行衣的?" 小小跳起一弹林子腾脑门,道:"笨啊实在是笨!裁缝店卖这个,不是成黑店了吗?" 林子腾苦笑道:"你让店里人现做的?" 小小已开始失望的叹气,她一面从包袱里面拿出一个黑色头巾,一面说:"我可不想出了事,让官府顺滕摸瓜,按图索骥。裁缝店有布有线,我又有手有脚,我就不能自己缝么?不过我有付银子的,你不用担心。"难怪她专拣破旧的裁缝店,原来是要照顾他们的生意。 被一个毛贼照顾生意,不知店家会作何感想。 林子腾不免吃惊,她居然连裁缝都会!她果然不是乞丐! 令林子腾更为惊奇的是,那头巾上居然绣着一个两耳长长的动物,他端详了半天,问:"你为何要绣一个兔子在上面?" 小小又白了林子腾一眼,道:"小哥儿,这是头驴,因为你实在是太笨了!" 。。。 小小又道:"你蹲下。" 林子腾已不敢发问了,只有照做,小小一窜便窜到了他背上。 林子腾皱眉道:"你让我背着你去?" 小小笑道:"你猜为什么?" 林子腾已不敢胡乱答话,想了想说:"大雪初下,若是轻功不好,难免会留下足迹。" 小小笑而不语,默默帮林子腾换了一只头巾,虽还是刚好合适,林子腾已感那图案已然变了。 小小解释说:"这是只大白兔!因为你已足够聪明!"然后一指门外浩浩之月明,道:"大白,走起!" 林子腾默默流了一身冷汗,若非他猜出对方的意思,此时她岂不是要说:"笨驴,驾!" 他不由苦笑一声,喃喃道:阿七何等聪明善变,我且不惧她;为什么对你,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 第十三章 夜探 在小小的指点下,林子腾来到一座大宅院的后墙外。深夜寂寂,这座久经人事的宅院更显神秘庄严。它不能不算神秘,因为它已坐落在此不足百年,却几经权力的更替,其中的血雨腥风永远掩盖在这宽大宅院弥久的沉默中,不为外人所知。它也不能不说得上庄严,因为一旦入主于此,便手握边城的军政大权,万人之上。 不错,这里正是边城镇守司大元帅宋元真的府邸。 林子腾来边城的目的即是探明宋元真的用意。倘若他有贰心,可取而代之。当然在这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 还未和宋元真接触,林子腾已被彝兰人绊住。来边城的路上,他曾无数次想象如何潜伏在宋元真周围,不动声色,他却从未想到会是今天这般,以"贼"的名义闯入他的家园。 林子腾背着小小窜入园中,倚在一只瘦弱的梅树上。那细弱的梅枝突然经受两人的重量,也只微微一颤,似轻风拂过,簌簌的轻扬出几点柳雪。 借着雪光,林子腾看的清楚,一条道路把花园分成南北两处。北面有松梅等耐旱植物,南面是一排木房。那木房封闭的很严,下面挖了很深的地窖,地窖里昼夜不息的燃烧着木炭,木材,从中冒出的浓浓热气熏入这木房之中,才让这房中四季如春。 小小说仙人草就在这房中。 四下很静,居然连一个巡逻也没有。小小指着北面的满天石竹花道:"宋元帅可能很怕有人弄坏他的石竹花,所以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再者,这里又不是书房机要之地,一般的贼人也不会来此。" 林子腾心想:看来他们真不是一般的贼! 花园边缘远远有个门房红烛高照,里面坐着一位宽大魁梧的人影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小小看了一会儿,说:"那个人好像是于大爷。" 林子腾并不确定。小小肯定道:"一定是他,不会错的。难怪他这么有钱,原来在宋元帅手下当差。" 林子腾心叹道:你偷了人家四五年,自然比别人更了解他的身形人影。 虽然小小说不会有人巡视,门房于大爷也喝酒正紧,林子腾还是伏于树梢一动不动,似已变成了这黑夜的一部分。小小也靠在林子腾背上,一动也不动,也似一位出入江湖的老手。 一刻钟过去,四周仍旧是静谧无声,好一片死寂模样,林子腾不再犹豫,背起小小,在那柔软枝头一点,已长身略之门前。 一切如此顺利,简单的不容人相信。林子腾推开门,便能找到那仙人草,他们原路返回,便能救阿丽亚。 林子腾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去推那房门,四周仍然是黑寂无声,于大爷仍旧在门房喝着好酒,一切都没有改变。 正在这时,林子腾身后突然传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如鬼似魅。 林子腾一紧,全身的毛孔已然张开,因为这声音虽近在咫尺,却不是小小发出的。 肩头小小似乎已经骇住了,双手一滑,小脑袋一搭,闷声伏在林子腾的肩头。 她晕过去了?还是已遭人暗算? 林子腾骤然转过身去,雪夜死寂,那一片梅林之中,却瞧不见人影。 一阵冷风吹过,树枝积雪纷纷扬扬,似鬼魅迎风而舞,竟有说不出的骇人。 正在这时,又有一声叹息隐隐传来,林子腾目如闪电,于一瞬间射入那声音所来之处。 月光下,原来那人正蹲在一处石竹花的阴影里。难怪林子腾方才没有发现。 此人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一只瘦弱的花苞瞧的出神,像是看一位久别重逢的恋人,眼神竟似痴了。 他又轻叹了一声,喃喃道:"'花到开时直甚折,莫到无花空折枝'。我只不过思慕你的容颜,想来偷偷望一眼,怎敢轻易攀折?只可惜你竟然忍心连这小小的愿望也拂允我!下次小生再偷偷前来,已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听口音,那人也只二十多岁,他语气轻柔,似乎对着一位花仙呢喃,倘若他对面是位女子,只怕那女子早已醉了,只可惜这个呆子对的是朵不解风情的花儿。 想必这呆子早已到了,已不知在花下静候了多久。他一直屏住呼吸,等待那花儿开放,早已忘记年月岁长,自然也没有留意到林子腾正阴晴不定的盯着他,等他站起转身,突然看到林子腾,不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看看门房,终究没有叫出来,又瞧见了林子腾的装扮,反而展颜用手势暗示林子腾不要声张。 那人一身深蓝衣装,玉树临风,更衬他少年英气。他剑眉毪目,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带着三分笑意,抱拳道:"原来两位亦是不速之客。" 小小突然醒了,但她仍旧负在林子腾肩头,有气无力的小声咳了两声,似乎气若游丝,命不久亦。 少年急道:"这位姑娘可是病了?你们到这里可是寻草药?" 这人倒善解人意。林子腾还是警视对方,一个字也不说。 少年又关切道:"不知两位寻的是何草药?" 这话明显是问林子腾的,因为小小似乎又"晕"过去了。林子腾不得不答道:"仙人草。" 那人笑道:"小生恰好认得此物,他长在南屋的里层。"他看看两人,又道:"想来两位前去应是不便,若阁下信得过小生,小生这就进去帮二位取。" 林子腾当然信不过。他一向不愿与生人结交。所谓人心隔肚皮,凡事慎重一些没什么不好。 林子腾正要拒绝,小小突然在他肩头悄悄写了三个字:让他去。 林子腾这才开口,弯腰道:"有劳阁下了。" 待那少年小心走入温室后,林子腾正有千言万语要问,小小突然又在他肩头写了两串字:宋大少。人参。 林子腾心中不由一动:难道这人是宋元真的大少爷宋玉卿?不过人参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思忖间,那少年手捧着一株葱绿的长叶草走出来了,双手奉上道:"请公子收好。" 小小很是时候的又"醒"了,看了看草药,道:"公子好深的眼力,这正是仙人草。公子身手也不错,没想到这么快就在那花草锦簇中寻着这草药。" 林子腾暗暗发笑,更加确信这是宋玉卿。正如小小所说,若非他轻车熟路,怎会如此迅速拿到草药?而小小明知他的身份还要连连发问,也正是她的聪明之处。因为她若不先"怀疑"对方的身份,难道还等着对方先发制人问他们? 宋玉卿只能干笑了两声,道:"这个。。。这个。。大约是两位运气好,小生借了两位的光。" 林子腾又道:"若非不是运气,这位公子还能对此地了如指掌,当自己家不成?" 那少年有苦说不出,只能陪笑。 小小又咳嗽起来,一张口,突然喷出一口老血来,不偏不倚正好溅了那少年一身。 林子腾心里一抖:血还是温热的,小小不会演的过头了吧? 宋玉卿似乎并未看穿,急忙道:"这位姑娘身体如此虚弱,看来还需食材大补才行。" 小小又咳了两声,拖着一张苦瓜脸,悲悲戚戚的说了两个字:"没钱。" 林子腾明白过来,立即接过话头道:"不知这里可有人参?" 宋玉卿笑道:"在下刚才赏花的时候,好似看到一些,两位稍候,小生去去就来。"说完人已消失在树丛。 林子腾小声问小小:"你哪来的血?" "鸡血。"小小嘿嘿一笑,"佩服我么?事无巨细,该准备的我都想到了。" 林子腾无语,这时那少年已抱着人参回来了,问:"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林子腾道:"我们自叹罪孽深重,深夜潜入将军府,偷走这么多瑰宝,只怕明日宋元帅会。。。" 小小立即接道:"咱们拿的都是救命的草药,宋将军又爱民如子,他的儿子病了,他会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么?" 宋玉卿也笑道:"对对!你我都是宋元帅的子民,儿女有伤,父母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再者这些草药明年还会再长,又有什么稀罕?" 宋玉卿怎会听不出小小,林子腾两人一唱一和?可他也不生气,转手将人参交与林子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人参身形极好,一看便是上等好货,而且宋玉卿一挖便是三四颗,出手实在不小。 宋玉卿又笑道:"宋府平日戒备森严,今晚居然没见到侍卫。这等运气,世间只怕再难寻觅。你我好不容易来此,倘若不多拿些,岂不拂了老天的美意?再者,这些,"他又笑道"又不是我家之物,不必心疼。" 小小、林子腾听明白了,不是他们运气好,没遇到防守,而是他们遇到了宋大少。大约这园子宋元真把守很紧,连宋玉卿也难进入。这位大少却早已想溜进来,所以提前打发了侍卫和门房,所以小小两人才格外顺利。 宋玉卿抱拳道:"相见即是有缘,不知两位高姓大名?" 林子腾正打算胡诌一个名字出来,这时小小"噗嗤"一声又喷出一口老血,几乎喷了宋玉卿一脸。 林子腾面上一紧,配合的天衣无缝道:"救人要紧,在下先行一步。倘若有缘,你我自能相见。"说完略上墙头便不见了。 他走的虽急,却不匆忙。回身之时,早已卷起一阵轻风,是以两人曾站的地方,飞雪覆盖再也辩不出丝毫足迹,好像这园子从未来过外人一般。 宋玉卿不由呆然相望,又闻闻身上血迹,喃喃道:"好厉害的轻工!好腥臭的鸡血!"他嘴角含笑,久久又道:"好有趣的一双儿人!" ------------ 第十四章 生枝 小小以仙人草为主,又配上其他几种草药熬了,盛出满满一碗来给阿丽亚服下。阿丽亚喝完昏昏睡去,林子腾却睡意全无。 第二天宋元真见数种草药被盗,岂非要掘地三尺,也要查出贼首? 小小却合着眼睛往草堆上一躺,懒懒说道:"放心吧!宋大少会给你处理的妥妥贴贴,保管明日宋府、边城风平浪静,连只苍蝇都不会惊动。" 林子腾奇道:"他怎么处理?" 小小深个懒腰道:"帮咱们扛着呗!说仙人草是他偷走的,他爹最疼他,嘿嘿!没准还嫌他拿的少哩!" 林子腾又道:"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帮我们?难道你认得他?" 这时睡在一边的小米凑过来道:"林大哥,这边城之中没有不认识宋大少的。这位大少爷着实没一点架子,不象他弟弟,冷冰冰的,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宋大少乐善好施,仗义执言,边城百姓不知得了他多少好处。你若是顺了他的玉佩,他还邀你喝粥,送你棉衣勒。你若向他借银两,他从未提起还的。总之,他是位谦谦君子,急人之难,还得了一个绰号叫作如玉郎君。" 说话间门外人影一闪,小小还未明白怎么回事,林子腾已经窜出,与无边的黑夜混入一处,再也没有声响,似乎今夜仍如往常一般静谧平静。 小米急忙以手含口,发出布谷鸟之声,众人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起,伸手便去拿身旁的棍仗。 一根木棍对乞丐来说至关重要。他们拿它打狗;如果有人连狗都不如,他们也会去打人,比如说现在,所以他们的棍仗总是放在他们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而现在让他们吃惊的是,棍棒并不在它们该在之处,相反,一把冰冷刺骨的刀已横在他们的脖子上,让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城隍庙中听到暗号,乞丐们却没有动静,小米、小小不由吃惊。这时阿丽亚也醒了,揉着眼睛刚要问出了什么事,一位皮肤黝黑,十分精悍的少年已拿着火把,施施然走了进来,大笑道:"咱们又见面了!" 小小、阿丽亚听出了那声音:这是以暗器伤阿丽亚之人。奇怪的是林子腾却不知去向。难道他已惨遭毒手?小米正要质问,却被小小拦住,抢先道:"你又来做什么?" 那人冷笑道:"自然是来杀尽天下彝兰人!" 小小转转眼睛道:"阿兴也是你杀的?" 那人皱眉道:"谁是阿兴?" 小小冷笑道:"你要杀彝兰人,没准还顺便杀了人家的情郎。" 那人不屑冷笑道:"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他不是彝兰人,我们绝不动手。" 阿丽亚奇道:"我们彝兰人如何得罪你了?" 在火把的照射下,那人脸色铁青,冷的骇人。他攥着拳头道:"也好,今天就让你们死个明白。我叫扎西,是萨翼的后人。" 阿丽亚惊道:"你们萨翼不是被阿宜兰大将军灭族,鸡犬不留了吗?怎么还有后人?" 阿丽亚不说便罢,听到"灭族"二字,扎西眼中射出两道怒火,面容也变得扭曲狰狞。 他阴冷说道:"不错,我父兄叔伯皆丧生于那个恶魔之手!可老天有眼,居然让我们这些人死里逃生。我们活下来,即是要承天大任,灭彝兰,杀了那个嗜血魔王!" 阿丽亚瞪着眼睛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人?我们彝兰有二十万铁骑。。。。" 小小赶紧拽拽她的衣袖,低声道:"你越说,死的越快。" 谁知阿丽亚拧着脖子吼道:"死我也要说!当初阿宜兰大将军怎么没把你们全杀了?!" 扎西早已气的发抖,他还是耐着性子对小小等人道:"我只与彝兰有仇,其余人等只要不多管闲事,我们萨翼慈悲宽大,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不过,只要你们稍有动做,小心你们脖子下面的刀。" 几个年龄小的乞丐已吓的"哇哇"大哭。 这些人在危难之中收留了阿丽亚,她不能不顾惜恩人的性命,于是咬牙走上前去,道:"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 扎西甩手扔给阿丽亚一柄柳叶刀,阴冷笑说:"你先死,我后放。" 阿丽亚脸色一变,缓缓去拾那刀。她看着手中薄薄的柳叶刀,似乎在看着自己脆弱而渺小的生命。 扎西仰天大笑道:"你现在感觉如何?是否也和我萨翼族被迫自杀时的心情一样?" 阿丽亚咬牙冷笑道:"其实阿宜兰大将军就在边城之中,我死之后,大将军必会替我报仇!" 两国即将开战,阿宜兰居然在边城之中?! 众人大惊,扎西脸色一抖,几乎带着病态的疯狂,道:"那臭小子在边城?!他在什么地方?" 阿丽亚这才觉失言,可话一出口,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去了。 这个笨丫头,怎能泄漏如此机密?! 小小急的想跺脚,可话一出口,怎能收回?她虽心惊,却也只能顺水推舟,诡秘一笑道:"不错。阿宜兰大将军就在边城,不知你的首领是否敢踏入这边城之中,与之抗衡?" 扎西不由冷笑:"我的首领怎么可能轻易。。。"他眼珠一转,又道:"我即是他们的首领。"他又厉声道:"你这小小叫花子居然也能见到阿宜兰?" 小小亦冷笑道:"我本来是不认得他的。可惜你们要杀尽彝兰人,你当大将军不知道?他不解决了你们,以免腹背受敌,怎会在开战之际,来到边城?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咱们就敞开了说吧!阿丽亚就是诱饵,而你等已经上钩,居然还狂妄不自知!大将军早已带领了人马将这里层层围住了。" 阿丽亚自知暴露了阿宜兰的行踪,正惶恐不安,不料小小一席话却帮她结了围,她不由心生感激。 扎西冷冷而笑,双耳却不由竖起,仔细听门外的动静。庙外冷风猎猎,如鬼怪狂舞,又如马蹄怒奔,好似有千军万马乘风而来,扎西不由心惊。 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冷风,他与阿宜兰近在咫尺。 ------------ 第十五章 宜殿 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寒夜,这样的阴风,扎西却躲在一张桌子下面,只能看到桌布里母亲的一双绣鞋。 那鞋本是黄色,现在却沾满血腥,颜色深沉的刺眼,让他忍不住想吐。可他只能忍住,因为此刻他的仇人阿宜兰正站在桌子的旁边。 他母亲还有一口气,怀里抱着刚会说话的孩子。那孩子是他弟弟麻裔,前两天才会开口叫哥哥,扎西兴奋的举着弟弟高高抛起又落下,可现在麻裔早已被刀光剑影骇的说不出话来。 大厅很静。 扎西猜想母亲一定用怜悯的目光望着阿宜兰,她不怕死,却舍不得怀里的孩子。 阿宜兰应该也望着母亲,但是他猜不出此刻这位魔王的表情。 桌外没有声音,但死神一定手持镰刀不停在这房间中无声游走,早已不胜其烦。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却冰冷的声音响起,言语中不含情绪:"您真美。" 若非亲耳倾听,扎西几乎不相信那个秣马厉兵,奇计迭出,灭了萨裔族的王储竟然和自己年龄相仿。 阿宜兰为何夸赞他的母亲,扎西不懂。他只能攥紧了拳头,格格作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倘若他想非礼母妃,我一定冲出去杀了他! 这时母妃突然动了一下,暗暗踢了他一脚,似乎是痛极之下的抽搐。只有扎西明白,母妃致死还在保护他,提醒他保全生命,不可轻举妄动。 阿宜兰又补了几个字:"和我母亲一样。" 原来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听说阿宜兰作为彝兰未来的国君,很小即在军营独居。也许他连年征战在外,难免思念母亲。 母妃似乎想说什么话,阿宜兰截住道:"不过红颜祸水,容易被不该爱的人看上。" 母妃挺直了腰,冷笑道:"嫁给大汗,我并不后悔。" 阿宜兰看着她怀中紧紧拦住的孩子,一针见血道:"直至此刻?" 母妃瞬间流下泪来,她并非萨翼之人,倘若不因貌美被汗王带来,她或许嫁的很平凡,却一生平安。 母妃哭道:"求殿下饶了我儿子的性命!臣妾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屋内又恢复了沉默了,扎西觉得时间分外漫长,因为等待本就格外令人心浮气躁,更何况他的话,如上神箴言,不但决定了麻裔的命运,还能决定他萨裔一族的存亡。 阿宜兰终于说:"他活下来比死更难。" 母妃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拼命求道:"大将军令行禁止,只要大将军您高抬贵手,我儿子即能活命!" 阿宜兰冷冷道:"我即便放了他,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扎西不懂他的话。母妃也不懂。 阿宜兰继续道:"他会忘了今日之仇,灭族之恨么?他活下来,一生只会被复仇所累,却毫无希望。" 母妃不再说话,连扎西也被他的话所震。 母妃再开口时,语气已不似先前软弱:"臣妾一直在想,殿下和我的儿子有何不同。为何都是相仿的年纪,你却握有我族的生杀大权,而我等只能为板上鱼俎;现在我明白了。你小小年纪,已看透我整个族人的悲哀无奈的一生。你的远见,我儿无法企及;你的眼界,我儿更无法比拟。即使我儿活下来,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报仇无望。他。。。他若活下来,只要平安一生即可,我们不会怪他。。。" 扎西知道这话不只是说给阿宜兰宜殿说的,更是说给自己所听。 他和阿宜兰同样的年纪,阿宜兰已统领四军,所向披靡,而他只能躲在这小小的桌下,祈祷阿宜兰法外开恩。 他即使侥幸活下来,若干年后又当如何?两人的差距只会如商参二星一般,永不交汇。 宜殿突然道:"好,我放过夫人的孩子,但愿他能记住您的话。" 扎西、母妃机会难以置信,传闻宜殿杀人如麻,从未手软,今天母妃区区几句话,他居然肯放手? 宜殿慢慢走上前去,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何放了你手中的孩子。"他俯下身子,凑到母妃的耳边,母妃的泪还未流出,一双诧异间或感激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躲在桌子下的扎西听的清楚,阿宜兰俯身在母妃耳边低语道:"因为我骗了您。" 随后"噗"的一声,鲜血四溅。母妃的脚动了最后一次,整个身体一阵痉挛之后,永生归于平静。 扎西的心抖了一下。又是"噗"一声,他不满两岁的弟弟发出了生前最后一声惊呼,桌外又归于平静。许久之后,只有阿宜兰阴沉绝然的笑,伴着众人离去的声音冷冷传来。 扎西难以忘记他从桌下爬出来,第一眼看见母亲讶异震惊的表情,她的眼睛还挂着一滴泪,大约做梦也想不到,阿宜兰居然这样毫无防备的杀了她们! 那样惨绝惊异的表情,扎西此生刻骨难忘。 听到阿宜兰正身在此处,扎西怎能不兴奋?又怎能不惊惧?! 五年过去了,不知昔日绝杀千里的魔头如今是何等模样? 门外猎猎风声又起,扎西不由打了个寒战。 ------------ 第十六章 孤离 小小道:"其实阿宜兰将军早听说你们来了,所以他才故意推迟战期,先分身除去你们这些祸患!" 扎西一冷,又大笑道:"阿宜兰若敢攻进来,你们也得陪着我们死!" 小小平静答道:"你觉得大将军成就大事,会在乎我们几个蝼蚁之人的贱命吗?你听,"小小屏息凝神,看向门外道:"他来了!" 众人口中不搭话,心中已是大骇,忍不住静下心去听门外的动静。只听得"叭叭"数声,窗口突然飞出几颗石子,正打在那些手持匕首的萨翼人的肩头穴位,众人一怔,却再也动弹不得。 在窗外的自然是林子腾。 众人都被小小说动,全都盯着门外,谁也不曾料到窗外有人。而林子腾已在外多时,他一旦动手,必须一招全部致敌,倘若有一人漏网,只怕乞丐们必有伤亡。所以他虽然一致在外,却一直在等待时机。他与小小两人,一个掩护,一个动手。虽然事先并无商议,行动起来却似早已约定好似的,心意相通。 扎西见大事不妙,转身夺门而出,刚动身形,本在后窗的林子腾却突然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对方的去路。 扎西大惊:"你们来了多少人?" 小小笑道:"只他一人而已。" 扎西难以置信道:"不可能。门外明明有马蹄飞奔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我。。。" 林子腾道:"只因你太害怕了。" 扎西涨红了脸,争辩道:"不!是他来了!是那个魔王来了!" 林子腾只瞧这少年可怜,道:"阿宜兰已在你心中留下深刻的阴影,你恨他,可也怕他!你报不了仇的。你还是回去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吧!" 扎西脸色变的苍白无力,却仍不敢相信:"不可能!这么多年我忍辱偷生只为亲手宰了他,替我族报仇,我怎么可能怕他?!" 小小道:"你若不怕他,就该去彝兰军营行刺他,为什么躲在边城杀害他的子民?倘若他知道了,只会更加不齿与你为敌。" 扎西脸色一晒,说不出话来,小小又道:"即使你杀光了彝兰所有人,单阿宜兰一个人活着,你也不算复仇。再者,这些普通的百姓都是手无寸铁之辈,倘若你杀了他们,和当初阿宜兰凭借三千骑兵恃强凌弱,屠杀百姓,为人所不齿,又有什么区别?在他们眼里,你岂不也是另一个阿宜兰?" 扎西脸色惨白,口中反复念道:"我是另一个阿宜兰?"喃喃走了出去,出人意料的是阿丽亚也跟着,冷冷走了出去。 阿丽亚还是回过头来,对小小、林子腾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可惜你我的恩怨方才已经两清了。" 小米张大了嘴巴,道:"两清?什么时候两清的?" 阿丽亚脸上冷若冰霜道:"你们不该怂恿扎西刺杀大将军。别忘了,我也是彝兰人。" 小小哭笑不得,心想:这个傻丫头,阿宜兰是那么好刺杀的吗?再说你的毒还没有完全解开。 可惜阿丽亚一瘸一拐的走在雪中,再也没有回头。 小小急忙收拾了剩下的仙人草,追了出去,于黑暗之中费心的辨认着阿丽亚的足迹。不久她身后一个声音道:"没有用的。你追上去,她也不会留下來。" 小小心说:可是如果我有办法呢? 然而她终究转身一笑,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大白,她不会收。" 林子腾皱眉道:"你能不能不叫我这个?" 小小点头说:"当然,我以后永远不会再叫你这个。" 林子腾一惊,夜空中他的眼睛如星光闪亮:"难道你要走了?" 小小颇为诧异的反问道:"难道你不走么?" 林子腾默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不错。我也要走。阿。。。有人在等我。" 小小眨着眼睛问:"女的?" 林子腾点点头。 小小歪着头又问:"她叫什么?" 那个人叫阿七,林子腾相信她一定在仙客来小楼里,策划出层层圈套等他归来。当然他不能告诉小小阿七的名字,以免她担心。 他甚至不知道小小一点也不会担心。因为她即是阿七,阿七即是小小。 小小望着林子腾,话中有话的道:"也有人在等我。我觉得他应该回去了。如果他发现我不在,一定很不安。"不安两个字,小小故意说的很重,但小小相信他一定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林子腾果然避重就轻的问道:"男的?" 小小点点头。 林子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叫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姓名,平时他并不是个好奇的人。 小小弯着眼睛笑了,实话实说道:"大白。" 林子腾眼睛又闪了闪,笑道:"你叫我做什么?难道你也不想告诉我他的名字?" 两人相识一笑,但是他们笑的原因一定不同。 小小从他旁走过,踮着脚拍拍他的肩膀说:"下次再见,你能认出我么?" 林子腾早已想到小小并非她的真身,岂料她也并不隐瞒。 不错!两人倘若在茫茫云海相遇,他还能认出她么?他也没有自信。 大雪纷菲,如落英飘飞。 两人彼此凝视,又相向而行,似他们的人生再无交集。 ------------ 第十七章 缘尽 深夜,小小在雪中走了许久,总觉背后有一人不急不缓,漫漫而随。 此人绝不是林子腾。因为他若想跟踪别人,一定不会让对方发现。 小小故意转入一条深巷,等那人脚步近在咫尺之时,隐于巷口的她突然挥出一拳,重重打向对方的胸口。 那人却笔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打定主意,要老老实实受这一拳。 待小小看清了那人的容貌,眼中一亮,立即停住了拳头。 那少年一身黑衣劲装,不知在雪中走了多久,飞雪压白了头发,眉毛结上了冰霜,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清俊耐看。那少年生了两个很深的酒窝,很让人期望他微然含笑的模样,只可惜他却总爱板着一张脸。 那少年直直跪在小小面前,如一棵不肯折腰的劲松道:"属下韩良见过小姐。" 小小难以置信道:"你。。。一直在找我?" 韩良没有说话,头却深深埋下。 阿七又道:"你找了多久,你若找不到我呢?" 韩良答的理所当然:"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四十八时刻,今天找不到,明天属下会继续。日子那么长,韩良总有一天,总有一刻会找到。" 阿七心中一暖,又道:"你找我有事?" 韩良又恭谨道:"小姐孤身一人在外,实在危险。属下不能坐等。" 阿七又摸摸自己的脸道:"我易容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韩良抱拳道:"小姐纵使千变万化,属下也能认出。" 阿七声音有些颤抖,问:"为什么?" 韩良想了想,抬头仍旧冷脸道:"属下不知道,只是觉得前面那位小乞丐应该是小姐您。" 他跟了她七八年,也许她再伪装,她的音容笑貌怎么会没有旧时的余影? 他自觉十分了解小姐。前几年,她常常对自己喜怒无常,时笑时嗔,只是近两年才变得沉稳练达,但在他心中,阿七还是他初见时孤立无援的小小女孩,他还是她的依靠,从未改变。 阿七想,如果两年前我听了这话,一定还会高兴的昼夜不眠吧?只可惜我与他,早已物是人非。 眼前这个人跟了她七八年,生死相随,相互依赖,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喜欢他。她也一直认为两人灵犀相通,心照不宣。可她花了七年的时间,才明白他对自己的情谊总也抵不过他对自己的忠心。 阿七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她们面对而立,明明那么近,触手可及,却想不到两心之隔,竟是天涯。 韩良关切道:"小姐为何叹气?属下可能分忧?" 阿七苦笑一声:"能的能的"又急忙摇头道:"不能不能。" 韩良居然笑了:"属下到底是能帮不能帮?" 见他罕有笑容,阿七却早已不再失魂落魄。她转而淡淡问:"你已回仙客来客栈了?" 韩良点头道:"是。鲁鲁达似乎另有任务,尚未回去。" 阿七冷冷道:"我知道。你不用过问此人,日后也不许在人前人后提及鲁鲁达。" 韩良点头道:"是。"她不说原因,他也从不过问,就像他们还如以前一般默契。 阿七走的很快,韩良几乎跟不上她。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终于是他盼望着的,再也无言以对的境况了。 他看着她沉默无言的背影,竟然没话找话说:"小姐您又瘦了。也没有长高。" 说完他不由哑然失笑。他们才分开三天,阿七纵然会瘦,又怎么会长高? 起先,两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尽的话,如今她已长大,终于是他所盼望的沉稳模样,他却突然有一丝前所未有的失落。 阿七没有听清楚,回头皱眉看他。 韩良又恢复了恭顺的模样:"沈兴已死于非命。" 阿七眉目更紧道:"你方才的话似乎比较长。" 韩良又垂头道:"属下是说。。。属下出来寻***时候,沈复沈掌柜还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一直呆坐在屋里,十分可怜。" 阿七回过头,却道:"方才那句话似乎比这句短。" 韩良已经开始冒汗,阿七小姐聪慧机警,在彝兰是出了名的,想骗她,并非易事。 韩良已开始挣扎是否说实话,阿七却突然问:"他死在何处?凶手是谁?又是谁发现他的尸体的?" 韩良默默擦擦汗,内心却一片冰凉。原来一旦独处,阿七一定不停的催促他说点什么?他总是无话可说。现在他主动开口,她似乎已不在乎了。 阿七并非不好奇韩良隐藏的话,只是这么多年,她琢磨的还不多,还不够么? 他想说什么?随他去吧。现在她只想一件事:彝兰和大周之战,也只念一个人:仙客来客栈,林子腾。 阿七记得,听沈复讲,林子腾告诫沈兴远离风口浪尖,嘱托他回家安顿。沈兴居然会在路上遭人暗算,凶手是谁?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为何会杀他?不知林子腾会作何感想。 想到此处,阿七加快步子,往回赶去,她一定要赶在林子腾之前回去,装作她从未出门一般。 ------------ 第十八章 疑云 以阿七的脚程,她本不指望能赶在林子腾之前回去,偏偏她换完装束,去陪沈复的时候,林子腾还未回来。 沈复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只是茫然无物的枯坐。阿七一昼夜没见他,他却老了很多。干枯开裂的嘴唇,石刻一般深沉的皱纹,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副风干多年的皮具,让人毛骨悚然。 阿七看的满心悲凉,只觉应该为沈老做点什么。天已大亮,她却令阿香雅等人高高挂上灯笼。 白日点灯,当然奇怪;正因为奇怪,林子腾才会意识到异常,而阿七就陪在沈复身边,等他踏雪而来。 突然沈复咬牙说出三个字:"林子腾!" 阿七点点头:"我也在等他。他是个聪明人,一定能帮沈老查案缉凶,手刃恶徒。" 沈复却阴冷笑道:"如果凶手是他呢?" "不可能!"阿七很想说沈兴遇害之时,他们是在一起的,但是她却不能说她即是小小,小小即是她。 沈复又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们本是异国敌手,只一天工夫,我儿横死,你却帮姓林的说话。有趣有趣,实在有趣!"沈兴已死,沈复对生死再无顾忌,索性畅所欲言,一图痛快。 沈复如此不敬,韩良不由皱眉。阿七却淡淡道:"这跟我们的身份无关。只是令郎死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不想冤枉无辜,得意了真凶!" 沈复有一刻的动容,他艰难起身,似要施礼致歉,却被阿七拦住,道:"沈老不用如此,况且您要替儿复仇,还要省出力气求助林子腾。"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彝兰人到底引人注目,行动多有不便。不过,如有必要,我们可以暗中助他。" 她想,如果她帮他查案,那小子会不会对她好点? 沈复咬牙道:"小老儿不能依靠林子腾,也许他故意放走犬子,再追而杀之。" 阿七哑然失笑:"他为何杀沈兴?" 沈复立即接道:"他已知我父子二人听出他的口音,当然要谨慎行事,杀人灭口。他留下小老儿,只因为他还需要我。" 阿七缓缓道:"我若是他,一定会牢牢攥住沈兴的命,沈老您岂非更加听话?以您对林子腾的观察,他蠢吗?" 沈复不由答道:"他非但不蠢,而且还很聪明。小老儿在此经营多年,再没见过比他更通透敏锐的人了。" 阿七又道:"那么他会杀令郎么?" 沈复只有摇头。 正在这时,林子腾却已回来,掀开门帘道:"青天白日的,沈老为何还挂着灯笼?"他一看彝兰人,尤其阿七在此,顿时双眼发亮,分外警觉。 为何连他也认为自己对他充满了敌意?阿七只能苦笑。 自阿雅香、密西儿口中,韩良对林子腾已有耳闻。方才他一直听阿七说话,他没想到对男子一向清冷的阿七,居然也对他十分看重。他仔细打量林子腾,似乎没有发觉他和旁人有何不同,但见他立于门口顿住,还是开口道:"公子请进。" 林子腾一直注意着阿七,这才瞧见一身汉装的韩良。他居然能说汉话! 林子腾突然记起,沈复曾说彝兰人中有两名能讲汉话的男子,大约他即是韩良了。 既然他已回还,鲁鲁达呢? 阿七为何在这儿?沈复又为何一副心力憔悴的神情?林子腾虽愈加狐疑,也还是从容走进,淡然笑道:“难得各位共聚一堂,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罗伊听完韩良解说,冷笑一声,叽哩咕噜嚷道:“管你屁事!老娘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小子不滚回自己屋内,撒丫子跑到这里干啥?”她宣泄完毕,林子腾却是一脸漠然,毫无反应。罗伊又急又气,叉腰喝道:“韩良,快告诉他我的话!”末了又粗声粗气补充道:“一个字也不准漏。别少了老娘我的气势!” 当然在林子腾面前,还是罗伊说了算。 韩良是位斯文人,支吾了半天,着实难于启齿。 罗伊又吼道:“你小子倒是快说啊!你们汉人娘娘们们,不痛快!” 为难之际,韩良转向了阿七。阿七报以淡淡笑意,微微点了点头。她什么话也未说,韩良却像获得了莫大的勇气,问林子腾道:“敢问公子又因何而来?” 罗伊不想她的一番长篇大论在韩良口中,如此短短收场,不由心下狐疑道:“韩良,就这么说完了?” 韩良窘迫不已,不知如何回话。阿七道:“汉语不同于彝兰语,以简短精巧为优!您的意思他传达到了。再者,您给韩良的嘱咐,他不用解释给那人听。”罗伊这才颇为信服的点点头,不再深究。 林子腾见韩良解释时,表情痛苦而凝重。他一向观察入微,怎会没有猜到事情的真相?之前他总觉大周女子浅薄无知,攀附权贵,现在看来,至少弱柳扶风,温柔和顺。 如今敌明我暗,实在不好正面冲突,林子腾便忍了口气佯装不知,道:“方才在下已经说过,天已大亮,客栈却还未熄灯,甚是奇怪,在下。。。” 他还未说完,一直木坐的沈复突然抬头,深陷的眼窝中狠狠射出两道光来,好像见到仇人一般,冷冷的打断他说:“我儿死了!” 林子腾一惊,牟色流露出一丝震惊和怜悯。可只在这一瞬间,他内心却如投石惊水,骤然升腾起万千疑云。 沈兴"又"死了?! ------------ 第十九章 期限 林子腾脱口而出:"前天晚上子腾还见过他,他那么年轻,仅一天工夫他怎么会……"他言辞悲痛哀婉,沈复却闷闷“哼”了一声,目光依旧凌冽直视于他。 虽然双方并不友善,韩良也没有得到主人应允,他仍旧接过林子腾的话说:“不错。若非有人在后街遇到他躺在地上,气绝多时,在下亦不敢相信。” 林子腾挑眉道:"后街?!" 沈兴确实说要躲回老家避难,但从仙客来出发,他的老家并不经过后街!他这是要去哪里?! 沈复突然惊醒。烛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映着两鬓白发,愈加教人不忍直视。老人缓了一口气,终于对众人拱手道:“小老儿突遭横变,蒙大家宽慰照看多时,实在感激。想必诸位也累了,都回去歇了吧!”说罢强忍眼泪,一一送众人散了,末了却独留林子腾一人。 林子腾、阿七擦肩而过的时候,阿七隐隐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冰冷而阴凉。阿七苦笑一声,她真心不记得她有多得罪他。 跟在后面的韩良满腹疑问,终于问道:"小姐已经讲明林子腾绝不会是凶手,沈老为何还怀疑他?难道林子腾果有可疑之处?" 阿七微微含笑道:"这正是沈老的聪明之处!" 良久林子腾才子沈复房中走出。他一天一夜尚未合眼,又与沈复周旋良久,更显得疲惫不堪。路经柴房,正遇秦平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 秦平睡眼蒙眬道:"少爷,您也刚起?" 林子腾皱眉道:"沈兴已死,你还有心睡觉?" 秦平精神为之一抖,跳起来叫道:"这客栈死人了?那,那。。。半夜会不会闹鬼?留不得了留不得了!少爷咱们赶紧收拾行李走吧!" 林子腾冷脸道:"难道你是凶手?" 秦平白了脸,道:"少爷这可不能瞎说,就他那穷酸样,我一不能劫财,二没法劫色。我杀他做什么?要杀也得找个白白嫩嫩的。。。"说完盯着林子腾一阵干笑。 林子腾自然没听出他的意思,说:"闹鬼也得找凶手闹,你放心睡你的安稳觉去吧!" 秦平还是哆哆嗦嗦的道:"少爷,我还是怕!要不咱俩睡一屋?" 林子腾白了他一眼,道:"你走吧还是!" 秦平道:"少爷同意换地方了?" 林子腾道:"你一个人走,我暂且走不了。沈老怀疑是我下的手,我必须找出真凶,证明自己的清白。"末了又补充一句,"他这是要我替他查案,又怕我不答应。他真是只老狐狸。" 秦平攥着拳头道:"他凭什么怀疑少爷您?他怎么不怀疑阿七呢?阿七可是一天一夜未归啊。" 林子腾大吃一惊,方才沈复一口咬定沈兴死之时,所有人都在客栈,除了自己。阿七居然也一天一夜去向不明,她去哪儿了?凶手会不会是她?! 林子腾皱眉道:"我也一天一夜未归,你却不知道。你为何知道她不在?" 秦平色迷迷一笑,得意洋洋的说:"其实我天天偷偷去那小楼上。少爷虽然是个美男子,嘿嘿!有美女在,我暂且不好那一口。" 这时,宓西儿恰巧从他们眼前经过,朝着林子腾笑了笑,艳如桃李。 秦平眼睛几乎看直了,林子腾皱眉道:"你看上她了?" "那不能,"秦平留着口水摇头道:"不过少爷,我觉得她是看上我了!你看她还朝我抛媚眼呢!" 林子腾冷笑道:"要本少爷替你提亲么?" 秦平一拍大腿,道:"那敢情好!"一看林子腾的脸色,又急忙改口说:"我不是那人!咱们和彝兰视同水火,我能娶个彝兰婆娘?再说,我也是爱国爱民,满腔热血的。"说完,一扒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胸膛,道:"少爷,你摸摸,还热呼呼着呢!" 这时恰巧宓西儿领着沈复走过,两人看看林子腾,又看看秦平的胸膛,想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般,一脸恐慌,急匆匆奔上了二层小楼。 林子腾白了脸,别过头,一言不发的回到房中。他实在后悔,路上怎么拣了这么一个二货! 沈复来到罗伊房中,向罗伊、阿七深深施了一礼,便垂首而立,虽还没有从失子伤痛中恢复过来,眉眼中已经稍有精神。 阿七斜斜看他,笑道:"你给了他多少期限?" 沈复大惊,失声道:"姑娘怎么会知道?" 宓西儿格格笑道:"我们姑娘聪明着呢!可不像你们大周,讲究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养在深闺人未识?我们彝兰女子多的是饱肚诗书之人。出谋划策,行军打仗,巾帼不让须眉。可没有你们这些男尊女卑的习气。我们家姑娘更是出了名的聪慧。。。" 阿七咳嗽了一声,宓西儿马上不说话了。 沈复回答说:"姑娘冰雪聪明,小老儿佩服。小老儿确实用了些手段,林公子许诺三个月之内找到凶手!" 阿七仍旧笑道:"你觉得他会上沈老的当么?" 沈复犹豫了片刻,吞吐道:"可他终究答应了。" 阿七道:"他答应也许并非是您用了手段,也许他也想知道凶手是谁。" 沈复不能否认,他诬陷林子腾时,本就不抱希望,倘若他一口回绝,他又能怎样?而且,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阿七又道:"沈老尚且瞒不住我,难道会骗得了他么?" 罗伊撇嘴嚷道:"你别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阿七笑笑,又问:"他对案情有何看法?" 沈复突然双眼发直,过了许久才有力气好好说话,好似沈兴之死这件案情扑朔迷离,远非表面的那般简单。 ------------ 第二十章 真凶 据林子腾分析,每家客栈都埋有宋将军的眼线,如果不是沈复,自然只能是沈兴。他需把客栈的情况禀报给宋元真,所以才会出现在宋将军府到城门的路上。 沈复擦擦头上的冷汗,好似正经历了噩梦一场,只是这噩梦醒来,竟已成真:"我想不到,兴儿他居然会是。。。他一向胆小怕事,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阿七神色一暗,如果不是两国即将开战,沈兴当然不会做出这样隐秘之事,沈老也不会痛失爱子。 韩良突然"噌"一声拔出刀来,对准沈复的心窝狠狠刺去。阿七一惊,飞身挡在了沈复面前。韩良脸色大变,可已收不回刀来,只能顺势向左一偏,那锋利无比的钢刀"呲"一声划破阿七的衣袖,露出一寸来长的血口。 罗伊急的跳起来,"啪啪啪"正反扇了韩良好几巴掌,道:"你疯了?" 韩良脸色惨白,急忙跪下,对阿七道:"属下该死!请姑娘降罪!" 众人手忙脚乱的帮阿七包扎伤口,沈复已吓呆了,他不明白韩良为何要他的命。 韩良低头又道:"属下死不足惜,但沈复终究是大周之人,他知道的太多了。既然沈兴能成为眼线,沈复为何不能?他必须得死!请阿七姑娘、罗伊小姐三思!" 沈复反而镇静下来,冷笑道:"不知有多少人想使诈,接近、刺杀宋元帅!宋将军府岂是我一平民百姓能进的?再则,我只想替我儿报仇,不想横生事端!" 韩良皱眉道:"汉人之言,岂能轻信?" 沈复悠悠看他,冷笑道:"阁下似乎也是大周人!在彝兰人眼中,只不过是条卖主求荣的汉贼而已!" 此言如寒刺毒针,瞬间扎入韩良的心窝。他紧紧攥住拳头,往昔的伤痛如寒风猎猎,层层向他袭来。 他想说:是大周负我在先!话到嘴边,却突然反手握刀,向自己心口刺去。他的眉头一皱,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襟。 虽然阿七对他已没有儿女之情,但他的血岂非也是她的血? 但她却没有动,她似位颇具杀伐的大将,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她面无血色,冷冷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韩良似已报必死之心,淡淡答道:"以死明志!" 阿七冷笑道:"如果你觉得你我主仆数年,只剩下一死明治四字,你且自杀,我当管埋!" 阿七好似什么也没说,但她对他的信任却溢于言表。韩良眉目微凝,眼光闪了一闪,"噗"一声拔出匕首,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 阿七明白他已不会再寻死。 沈复不由多看了阿七几眼。她的气度杀伐,哪像个居人之下的丫鬟?只怕任一城之主也不为过。 阿七亦转头看沈复,也恢复了轻柔和缓的神情。问:"林公子还怎么说?" 沈复急忙低头回道:"林公子昨日也遇到了一叫做兴的死人,他的伤口居然和我儿一样,这两处凶杀也许是一人所为。" 阿七口里说着:有可能,心中却不住摇头道:不对不对! 好在沈复又说,林公子还有两点疑点,他没有想清楚。 第一,凶手连杀两人都叫做“兴”,是偶然还是有意? 第二,沈兴前夜离走,天明才在后街被杀,这中间空了三个时辰,他应该已见到宋元帅,宋元帅为避免打草惊蛇,会按照原计划让他连夜回老家,第二天早上他为何还在边城?" 阿七又问:"林公子大概已有推测了吧?" 沈复点头道:"林公子猜他被,被,"他咽了一口气,却骇的说不出话来。 阿七皱眉想了想,说出了沈复不敢说出话:"难道林公子认为凶手是宋元帅?" 沈复脸色大变,瞪着阿七看了半晌。他不明白她和林子腾各事其主,他们的想法却何其相像,就似他是她的血,她是他的肉。 沈复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罗伊早已不耐烦了,跺脚道:"说啊说啊!阿七说对么说对么?" 沈复点点头。 罗伊惊道:“这个卸磨杀驴的恶魔,用完人家就扔,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沈复连忙道:"可能事情并非小姐所说那么简单。" 罗伊睁大了眼睛,沈复只望着阿七却不说话。 阿七不懂,今日的沈复为何要试探她说出她猜测的详情。 她想了想,还是道:"你们大周有本书叫做《韩非子》,那是法家治国之术,历来被君主、边疆大员器重。书上讲杀伐决断,也讲阴谋诡计。宋元真身为边疆元帅,他不可能没有读过,那他也一定知道很多杀人无形的方法。他可以让沈兴平安无事返回老家,再让他突然中毒,暴毙身亡;也可以让他落水殒命,总之,选哪一种,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让人怀疑与他有关。那么他为何选了最笨的一种方法呢?" 沈复赞许的点点头,她和林子腾的想法再次不谋而合。他突然在阴云中看出一丝希望,如果依靠他们两人,也许我儿能够沉冤得雪,报仇有望。 沈复道:"是。他为何选了最笨的一种呢?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沈兴呢?因为他。。。"他忍住内心的伤痛,口齿清晰的说:"因为我儿也许看到了宋府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所以宋元真等不了他回老家再动手!而且他需要一个凶手,借刀杀人。所以他先稳住我儿没有立即送他出城,第二天早上,皮毛市场的凶犯恰好出现。" 阿七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说:"这只是林公子的凭空推测,我们并无证据。" 沈复亦点头道:"林公子自然知道这点,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杀害阿兴的凶手,先问问他是否也杀害了我的兴儿,也许这是佐证宋元真的罪行。" 阿七叹了一口气,道:"你在找他,只怕宋元真也在找。"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宋元已经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了呢?" 沈复好似不甚担心,胸有成竹的道:"林公子说,只要凶手出现,哪怕是一具死尸,也会留下线索。" 阿七又叹气道:"好吧!林公子是位聪明人,自然有办法从死人嘴里掏出话来。不过,如果真是宋元真杀了你儿子,你一黔首百姓,能拿他怎样?" 沈复面色突然如枯叶一般,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林子腾一直帮他分析案情,看他的眼神却悲悯而伤神,直到此刻,沈复才明白林子腾对他刻意隐瞒的事实。 如果凶手是宋元真,他能拿他怎样呢? 探明宋元真誓死保守的秘密,如果他的目的不可告人,以此告发他?然而边城之大,谁又能压得住一城的守将? 沈复进来的时候充满希望,临走的时候背却垂的很低,似乎肩上再多压一根稻草就能压垮这可怜的老人。阿七几乎有点后悔,后悔她不该说最后的那句话。 沈复缓缓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阿七拜了一拜,道:"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这话不知是安慰阿七,还是安慰他自己。 阿七心里一酸,忍不住说:"也许林公子猜错了。也许。。。"她看到沈复鬓前的白发在阴冷的阳光中闪闪发亮,突然挺直了脊背,正色说:"林公子帮您查案,凶手由我来杀!如果两国大战之后,他没有死,而我还活着,我会亲手杀了凶手,无论是谁!" 沈复没有拜谢阿七,却终于流下泪来。他看看窗外红梅争妍,日光晴满,喃喃道:"如果天下太平,我儿大概不会死。如果彝兰大周相安无事,"他突然说了一句汉话,长叹而去。 阿七骤然一惊。她没有理会罗伊的苦苦追问,只是心里反复重复沈复的话,五味陈杂。 如果天下太平,我儿大概不会死。如果彝兰大周相安无事,你与林公子也许是相得益彰的一对儿! 如果彝兰大周相安无事,你与林公子也许是相得益彰的一对儿! 如果你与林公子是相得益彰的一对儿,也许大周彝兰会相安无事! ------------ 二十一章 现场 葬子之日,沈复心情愈加沉闷。阿七有心安慰他,韩良却告知阿七,那杀人凶犯疑似又现真身,南城附近又死一人。 阿七不知是喜是忧,急匆匆出了仙客来。她从林子腾房前经过时,故意咳了一声,林子腾果然立即打开了房门,走了出来,比她的贴身侍女都快的多。 阿七朝韩良使了个眼色,韩良立即会意,他放慢脚步蹭到队尾,悄然对林子腾了两句什么。 果不其然,林子腾微一敛目,也跟着来了。 阿七突然发现,让不喜欢你的人听话,有时候也不难。 众人赶到时,死者身覆白布,永逝于空场中央。远近亲疏早已密密跪了一地,无不嚎啕大哭,情形哀伤。罗伊一头扎进人群中,拨开几处哭到断肠处,表情稍显呆滞的家人,挤上前去。仓促间,不知踩了谁的大腿,那人猝不及防:“嗷”一声狼嚎般跳将起来,一声痛吼从天而降,切断了众人长短不一,悲鸣不齐的悲戚哀鸣。众人纷纷仰了一张泪脸,瞧向罗伊这不速之客,但见她伸着一双芊芊玉手,正要去揭死者身上的白布。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异口同声瞪着她道:“你谁啊你?你要干什么?!” 猝不及防间,罗伊身子一扑,玉手转而漫天挥动,干干笑道:“呀,这寒冬腊月天的,哪来的苍蝇?!”眼光却偷偷瞄向阿七,哭丧着一张脸暗暗求救。她虽然一向嚣张,但是伸手去搅扰死者的安宁,终究理亏。 众人听不懂罗伊的话,却见她一扑之后,居然踏上了死者的胸口,顿时个个化悲痛为激愤,擦拳磨掌,跃跃欲试。罗伊也觉脚下一高一矮,不甚舒服,这才撤下脚去,落地时似被一处硬物咯住,下意识的将那石子远远踢开,并问韩良道:“你小子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老是眨呀眨的?” 一直紧跟罗伊的林子腾看的清楚,罗伊踢的哪是什么石子?那分明是死者的手掌! 众家眷脸都绿了,个个青筋爆出;罗伊手下护主心切,暗握刀柄,眼放凶光。 真正是一幅山雨欲来,风烟满楼的场面。 群雄激奋,除了林子腾一人。 不对,还有一人,虽置身于乱局之中,亦神情淡然。 林子腾被阿七所吸引。他看着她,而她如夕阳下静默隐忍的矮花。 阿七亦感觉到林子腾的目光,她突然想起沈复的话,下意识挤出一脸讨好的笑,林子腾却一怔,思忖道:这妖女,又玩什么花招?为何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他又偶然注意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终于冷笑起来,似乎懂得了阿七"幸灾乐祸"的原因。 原来林子腾查案心切,跟从罗伊相继而至,两人此时正好一前一后夹在人群中间,若说他们不是一伙儿的,鬼都不信!那怒目而视的目光竟然一半是冲着他的。阿七则与手下隔岸观火,远远站在圈外,遥遥看他。 他本对彝兰有着刻骨的仇恨,如今却被当成大周敌国之友,着时让人哭笑不得! 林子腾悄然后退一步,试图和罗伊划清界限,众人却擦拳磨掌,眼光毒辣,死死盯住他。 收拾这群家眷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以暴制暴,没准会被咬成凶手。 “阿!大胆!你……做什么?”罗伊大吃一惊,回过神来,已被人抱住腰身,轻轻那么一扔,跟丢根葱头似的,抛向韩良,一个饿虎扑食,将那还未回过味儿的韩良撞倒在地。 罗伊爬将起来,甩手狠狠给了韩良一耳光,又马不停蹄撸起袖子直奔林子腾杀去。 阿七看了看韩良脸上火红的手掌印,苦笑一声,拉住了罗伊。 “他……”罗伊很想说他扔我,又怕别人笑话,嘴巴一撇,连连跺脚道:“他搂我!他抱我!灵哥哥都没碰过我!我、我定要出这口恶气!” 她偷偷观察着阿七的神情,等待她像往常一样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却不料,这次她居然没有把她的“奇耻大辱”放在心上,只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抓住自己的双手倒是攥得更紧。 罗伊挣扎数次未果,回头恶狠狠的瞪向林子腾。目光所止之处,林子腾独身立于众人赤掌罗拳之下,如悬崖边执拗孤傲的松。 “我乃府衙公差,得知无辜百姓惨死,特来查验。尔等若有冤情,可尽数陈来。”林子腾轻笑含威,从容道来。他虽一身粗布衣衫,却难掩眉宇间浩然冷傲之气。他说他是府衙公差,仔细去看,浩浩汤汤,倒颇有几分官家贵气。况且,他的脸也极为耐看,这种人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众家眷相视片刻,悲愤耻辱之气风卷残云一般堆积成阑珊笑意。转眼间,林子腾身边已俯身低眉,黑压压跪了一片。 这时,韩良似乎才意识到林子腾定有着非凡的魔力,才能让村民对他信任非常。可转念又是轻轻一笑,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有他这般魄力,青天白日,平白无据,但凭一副口舌,就敢冒充皇家官差? ------------ 二十二章 阿郎 既然他们全信了,林子腾怎会客气? 经林子腾查验,死者是名二十左右的男子,眉眼清秀,穿戴整齐,颈上伤口和沈兴、阿兴两人的并无分别。 他面容安详,脸上一丝恐惧也没有,这世间似乎没有任何一种死法比猝不及防而命陨黄泉更加从容安宁,但是也没有任何一种死法比它更加恐惧悲伤。只怕他死前,连凶手的容貌也没有看清,来世的冤仇相报更加遥遥无期。 这死者因何而亡?难道他名字中也有一个“兴”字? “回大人,他叫刘升。”一娘子眉目含情,强作羞涩状望了一眼林子腾,又道:“奴家是名为娇娘的。”低头嗔笑间,脸上的饼粉簌簌往下掉。罗伊瞧见她那副德性,都忍不住想吐。 林子腾并未留意娇娘一眼,冷冷说道:“姑娘尚且活着,不需报上名来。”言外之意,若想我记下你的名字,不妨死去。娇娘一晒,绞着绢子干瞪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吸着鼻涕,指着林子腾道:“他为什么不像隔壁的阿亮公差那样穿着官服?”他这样一讲,跪在地上的人不由一怔。方才被林子腾的气势所迫,一时竟未留意。对!他怎么没穿官服? 这位老爹心中也犯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干笑两声道:“也许这位大人今日并不当值,所以虽有官服也未穿戴。” 阿郎又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 “他不当值为何还要管闲事?” 这…… 老爹再接再厉,自圆其说道:“这位大人爱民如子,审查案件不分闲暇。阿朗,以后你也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像这位哥哥一样,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公差,光耀门楣!”一番马匹拍的如鱼顺水,说完还得意的抬头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阿朗又吮着手指问:“爹,阿亮哥哥有个令牌可金贵了,也不让别人看!我好像晃见那令牌上有个字,到底是什么字呢?阿爹您知道么?” 阿朗爹快被这没完没了的问题整疯了,怒道:“老子怎么知道是什么字?!老子又不是公差!” 阿朗转向林子腾,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不说话,但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子腾,由不得他不答。 “是个‘差’字”林子腾淡淡答说。阿郎说那人的令牌不许人看,旁人自然也不知道那上面的字。府衙的令牌中有一个“差”入情入理,并不过分。 “不对!”那小孩瞪着眼睛,大叫一声,果决的摇摇头,引得所有人都满腹疑问看向眼前这位布衣少年。他们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向来直言不讳,也不畏强权。不像大人,脸上一直带着虚情假意的面具。 林子腾仍旧是淡然优雅的笑,让人很难怀疑他的身份,他的言辞:“令牌有两面。另一面是个‘令’字,小娃儿见的可是这个字?” 阿郎咯咯笑了,也学着林子腾的样子,双手负身后,缓缓说道:“哥哥您是公差,阿亮哥哥也是公差。为什么您的令牌和阿亮哥的令牌不一样?阿亮哥哥的令牌我趁他喝酒时偷偷看过,那上面可不是这两个字!” 林子腾从未见过令牌,来边城的路上倒是听说书的老先生描述令牌的模样。那老人鬓发苍白,饱经风霜,应是阅历广博,历事无数,口中代代传承的故事也该源于生活,颇有些事实根据,才对得起伸长脖子,对权力阶层的令牌向往而不得的清苦百姓,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一文听书钱!不想那老爷子竟然为老不尊,一派胡诌,真真半点敬业精神也没有!人人都讲“老奸巨猾”,果然不假。可见年纪越大,骗人越没谱! 怀疑的气氛静静在众人身边悄然弥漫。已有人暗暗握紧了拳头,以备不测。 ------------ 二十三章 秘闻 林子腾仍然十分冷静:“这令牌随公差的品阶不同而各有区别,正如当朝官服,一品盘鹤暗纹,二品飞鱼,三品云燕,四品彩雀。规格和图案都有严密的规定,若是穿戴错了,关乎性命。你们……可知张与龄大人?” 众人世代黔首,又身居边陲之地,今日竟然有幸闻听当朝皇庭的繁文缛节,八卦轶事,不由精神为之一振,早把令牌,刘升忘到了九霄云外。要知道林子腾说的可曾是官居一品的宰相张大人! 人群中有人道:“张大人本是当朝的一品宰相,他不是因病养老了么?临走前张大人又举荐了刘贺刘大人官至宰相。” 林子腾诡秘一笑,引得众人浮想联翩。 “难道张大人不是因病致仕?” 林子腾一本正经道:“那日长洲刺史来京诉说旱情,是夜拜谒丞相,两人酩酊大醉至第二天还未清醒。不料次日丞相被皇帝急召,慌乱中捡了件袍子边走边穿,匆匆而去。” 一人忍不住插嘴道:“张大人可是穿错了袍子?拿的是长州刺史的官服?” 林子腾点点头,那人立即得意洋洋,似乎与旁人已有不同。林子腾又道:“要知道为官衣服不整,面圣诸颜不正,即是大不敬,其罪必诛!” 一人又道:“他怎么这么糊涂?!怎么会拿错衣服呢?” 林子腾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也巧的很,那日张大人不是宿醉未醒么?况且,这诸多朝服中,只有长州刺史的衣服和宰相的官服颜色最为接近,只是花纹,绶带,笏,朝冠不同。匆忙之下,张大人只穿错了官服,旁人一时也辨别不出。一直到了宫门,恰好遇到刘贺刘大人,这才保住了性命。刘大人瞧了他半天,总觉不对劲,后来才笑道,‘听说刺史大人敬仰宰相大人已久,昨晚定然和张大人一醉方休,秉烛夜谈。这一谈不要紧,长洲刺史人变成了宰相大人的人,心和宰相大人一条心,不想连音容相貌都和宰相大人一模一样。真是妙极妙极!’这时张大人才发觉铸成大错,悔之已晚!不等皇帝发作,便解衣忏悔,请求发落。皇帝宽谅,特准他告老还乡。” 众人恍然大悟,又有人道:“这样看来,刘贺刘大人也是位厚道之人。倘若他一言不发,坐等张大人在皇上面前事情败露,再落井下石,那张老人岂不连命都丢了?” “所以皇上问张大人谁可接任宰相之职时,张大人举荐了刘大人。”林子腾面无表情的回答说。 众人不由唏嘘感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后行事,还是宽以待人的好! 林子腾脸色冰冷,压低声音又说:“不过传言说是刺史大人故意穿了宰相大人的衣服,所以张大人才捡了剩下的那件……而刘大人和长州刺史又是同乡……” 有一人咂舌道:“难道是这一切都是刘大人的指示?他在宫门早已等待多时,故意提醒张大人,让张大人对他感恩戴德,从宰相之位退下之后举荐了自己?真是一箭双雕啊!” 这剧情急转直下,众人无不交头接耳,惊叹官场险恶,人心难测。原本还在众人中央的阿郎早被拼命围在林子腾身边的大人挤到外围。他们聊的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哪还记得他们的亲人刘升已死,尸骨未寒? 阿郎气的连连跺脚,突然吸了一口鼻涕,指着远方,道:“快看!阿亮哥哥来了!公差哥哥来了!” 他没有说谎。手指所指之处,果然有两三位持刀公差飞奔而来。阿郎笑着对已经不笑的林子腾道:“这位公差哥哥的令牌和阿亮哥哥的究竟有何不同,或许阿亮哥哥他知道,等会咱们一同问问他吧!”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英雄出少年!原本林子腾不信,这回他信了。这穷山恶水,边陲之地,上到古稀老翁沈复,下至总角孩童阿亮,居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麻烦来了,还是逃吧! 众人刚从朝廷惊世的传奇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林子腾这伙人要逃!敢情方才他护佑自己呢?一群大人都没个五岁的小毛孩聪颖?!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这落差忒大,忒大! “别让他们跑了!他们假扮公差!”家眷中一人喊道。 “他们一定是凶手!”不知谁缺德,来了这么一句。假扮公差,已经是大罪一桩,再加上草菅人命,众人一旦落实,必死无疑。即使沉冤得雪,也少不得费力费时。 ------------ 二十四章 童心 “别回头,快走!”林子腾刚说完,罗伊已顺着阿朗的手指遥遥望去。 唇寒齿亡,罗伊若被公差认出,他又怎能平安过关?旋即一手托罗伊下巴:“喀”一声转向自己,一手拉她急忙逃走。阿七也说了句什么?众人亦随之逃走。 韩良意味深长的看看林子腾、阿七两人,他们居然异口同声说了同样的话。 罗伊这个拖油瓶子实在太重,又不肯好好配合,众人转过了七八条街,阿亮等人的脚步反而越来越近。又勉力跑了两三条街,任凭林子腾如何拖拽,罗伊累的气喘吁吁,死活不肯挪动半步。不过阿亮等人居然没有跟上来,连阿七和韩良也不见了踪影。罗伊登时炸开锅,一手下弱弱回禀道:“阿七姑娘说她去引开那些公差,让咱们先走。” 话说程亮公差带领两名衙役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终于看见一个身穿彝兰装的女子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不由窃喜。这里的地形他熟悉的很,随即选了一条近道横插过去。 那巷子中果然有一女子,看背影高矮胖瘦和他先前追击的并不差分毫,不过眼前这女子却穿了一袭月白色的汉装。 那裙裾裁剪合体,更显她玲珑身材。身后长裙摇曳,踏雪而舞,似仙境魅影,如梦如幻。 程亮的眼睛都看直了,随即朝手下使个眼色。手下狰狞一笑,会意道:"我们哥俩儿绝不坏大哥的美事。"说完,一路坏笑而去。 等两人走远了,程亮这才整整衣冠,清清嗓子道:"这位姑娘,我乃边城县衙程铺头,方才有位杀人凶犯逃窜至此,姑娘可曾瞧见?" 那女人一听杀人逃犯,只吓得全身哆嗦,颤抖道:"这里有。。。杀。。。人犯?" 程亮甚是得意,他若再吓唬吓唬这位美女,保准她马上跳到自己怀里。 程亮一边走近,以便抱住这位受惊过度,随时会晕过去的女子,一边假猩猩的道:"对!这位杀人犯穷凶极恶,专门寻找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先奸后杀!" 那女子果然"哇"的一声转身跳起来,程亮早已准备好双手,喜滋滋的伸了过去,等待美女主动投怀送抱。 "我的个娘咧!"程亮一声惨叫,撒腿就跑。 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鼻子塌陷,嘴巴歪掉的小小转过头来,呲牙咧嘴瞪着他,活像一红口白牙的吊死鬼。程亮不想被吓死,只能跑路。 小小在背后叫道:"公差大哥,你别跑啊!快回来保护我!" 程亮边跑边喘了口气,道:"姑娘这容貌百毒不侵!哪个不要命的敢非礼姑娘这样的人。。。才!"说完一溜烟没了踪影。 这时,韩良从房顶上跳下,叹了口气道:"这两三公差绝对不是属下的对手,小姐您又何必出此下策?您的貂皮外衣也丢了,这寒冬腊月天。。。" 阿七收了人皮面具,笑嘻嘻的道:"不算下策。我玩的很开心啊!" 韩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她居然说玩的很开心!他这才突然想起她的生活。其实她每一天都过的艰辛苦难,并不如外外人看起来那般光鲜亮丽。 防止被杀,而不得不杀人;不想成为弱者蚕食,只能强迫自己变冷变强。她的童年只有无边的挣扎,才有了如今的沉静果决。 分开短短数日,她又究竟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重新唤起了她的少年心性未泯? 阿七突然皱眉道:"方才他说'先奸后杀'?'后杀'我懂,'先奸'什么意思?貌似很恐怖的样子。" 韩良嗓子似突然卡了鱼刺,半晌答不上来。这方面,她到底是个小姑娘。 "你也不知道?那我问罗伊去。" 韩良眉头一紧,赶紧道:"她可能。。。也不。。。知道。" "咦?看来这个事儿还挺有意思,"阿七满脸都写着好奇两个字,"那我逢人便问,总会有人知道吧!对了!嘻嘻,不用问别人,林子腾一定知道。" 韩良黑了脸,他几乎不敢往下想,想象林子腾听到这问题后的表情。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啊!韩良急忙道:"属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还是属下说吧!"一瞧阿七滴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自己,赶紧低下头。他极少有事情隐瞒阿七,更别提说谎了。如今迫在眉睫,只能强上道:"这个。。。。这个。。。" 阿七十分体谅他说:"你是不是又忘了?我还是问林公子去吧!" 韩良脸色一白,急道:"属下知道,知道。。。先奸后杀实际上是。。。"他一皱眉,咬牙道:"是挖心掏肝的意思。" 阿七眉头一寒,顿了一顿道:"是挺恐怖!" 韩良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时才觉背后冷汗淋漓,可他没有料到让他窘迫不已的问题还未开始。 ------------ 二十五章 弃妇 阿七又问:"方才林子腾假冒公差时所说的话,你怎么看?" 韩良抱拳道:"小姐可是要属下打探他话中的虚实?" 阿七摇头笑道:"朝廷秘闻本就不为外人所知,咱们怎能查验的出?况且,我并不在意他话中的真假。" 韩良又糊涂了,既然不关心,为何又要问? 阿七又说:"其实我已看出林子腾并非他真名,商贾也并非他的真身,正如他早已看出我一样。我们正处于同一起点,谁也不比谁领先。反倒是谁先识破对方的身份,谁就会坐握先机。" 韩良不由一惊,目光闪烁道:"难道小姐怀疑他来自京师朝堂?" 阿七深思道:"何止!" 韩良更为惊惧,黑色的眸子更加深沉:"何以见得?" 阿七淡淡道:"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谈论自己熟悉事,胡编乱造的东西,总让人心生畏惧,不知何时、何地被人识破。 他谈论朝廷秘闻时,如数家珍,如果不是身份显赫,经常出入朝堂,怎么会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也许他是王爷、皇子也未可知。" "也许他不是皇亲国戚,也许他是。。。"韩良目光似乎怔了怔,突然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句话。他之前并非是多话之人,近日却格外反常:"太监。" 阿七歪着头问:"太监?太监是什么东西?" 韩良很想说,太监不是东西。他开口,避重就轻道:"王公贵戚,皇子殿下的贴身奴仆都叫做太监。 阿七"哦"了一声,随即"格格"笑道:"原来大周叫太监,那你也是我的太监咯?" 韩良登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赶紧解释道:"回小姐,属下不是。。。并非王公贵族的贴身奴仆都叫太监。" 阿七歪头道:"那什么叫太监?" 韩良不但背上是汗,脸上也都是水珠。他支吾了半天,实在是难于启齿。 阿七道:"你是不知道呢?还是又忘了?" 韩良擦了一把汗。他不说,难道让她一个小姑娘问别人去?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颇含蓄的回答道:"就是和太监睡在一张床上,女子也不会有孕的那种贴身侍卫。" 反过来,如果对方不是太监,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就会受孕生子? 阿七像想起了点什么?脸色"刷"的变了。 阿七是想起来点事。 前天在城隍庙的时候,她和林子腾以地为席,难道不等于睡在一张床上?虽然隔了两尺的距离吧! 不过幸好两人就躺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睡觉,扎西就来了。 阿七脸色缓了缓,还是不放心:"如果那人不是太监,两人虽然躺在一起,却没有睡着,那。。。那女子会不会有孕?" 韩良脸已发红,不知如何回答。阿七已急的跺脚乱跳,原本她不是这样性格。情急之下,韩良脱口而出:"生孩子那种事,怎么能睡着了做?" "砰"一声,韩良低头一看,地上砸出一个人形的大坑。 阿七突然晕过去了。 阿七晕倒前,情绪激动,如遭霹雳;可她醒来时,却已冷静如水,柔顺百转。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早已学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她实践,一味哭天喊地,怨天尤人,毛用都没有。 沈复说:若无两国大战,她和林子腾会是很好的一对。此话反过来,也许两人是很好的一对儿,两国即不会大战。 她想方设法拖延彝兰进军时机,潜入边城,不就是寻找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的妙计么? 更何况,阿七摸摸小腹,心想,她已怀了林子腾的孩子。 可问题是孩儿他爹不会娶孩儿他娘的!怎么办? 带着孩子以死相逼,一尸两命? 这不正中他下怀?!他一定乐不得寻欢作乐,花天酒地去呢! 阿七哭丧着脸,摸着如有若无、隐隐骨气肚皮道:孩儿啊!。。。娘居然变成传说中弃妇了?! ------------ 二十六章 谋杀 罗伊听说阿七不告而别,厉声质问道: “她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阿雅香眼光闪烁,最终停留在她挣红的手腕上,说:“方才小姐忙着和林公子拳脚相争,没有留意。” 罗伊又怒道:“你们怎么不跟着她?阿七要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阿七姑娘让我等看护好小姐您,不让我们跟着。” “她说不让就不让了!”罗伊跳起来,左右开弓,一人两个耳光,谁也没落下。姐妹四人立在原地,全都直直受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恩赐,颇领的心甘情愿。 罗伊打了两轮,还不解气,扬掌又来,这一掌却迟迟没落下。她尚未出手,已被林子腾擒住,任凭她张牙舞爪,甚至双脚腾空,把全身的重量全吊在他一只手臂上,仍旧无法动他分毫。 林子腾眉目含笑,内心却五味陈杂。罗伊一副颐使气指的模样,真真令人无法忍受。若彝兰女子个个如此,彝兰男子要有多大的胸襟,才能将这群母夜叉当千娇百媚状爱在心头,拦在怀中? 彝兰人居然没断子绝孙,还四处金戈铁马耀武扬威,真是奇迹!奇迹中的奇迹! “放开我家小姐!”众人“看清”了局势,一个个拔刀直指林子腾,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 林子腾苦笑一声,马上松手,攀在半空中的罗伊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掉在地上,不偏不斜,恰好坐在一处水坑中,污水四溅,正落在她那张不大高兴的脸上。 冰天雪地中,屁股更是冰冷刺骨!盛怒之下,罗伊还不忘向旁边挪了挪,一抹脸上的水渍,扬起粉脂不均的脸,颇有大将风度的吼道:“杀!” 众人举刀便砍,林子腾不退反进,微微侧身,两指夹住胸前一刀,轻轻一推,持刀人脚下已乱。她的刀似乎被强大的力量吸引,不是人握刀,而是刀引人,带着她侧身斜转,避过同伴的进击,直直刺向她们的胸膛。众人大惊失色,却又躲闪不得。刀锋划破众人衣衫,突又戛然而止,一个抽身,电光火石之间,缴了三人的兵器,四把刀齐齐插入旁边的雪堆。 罗伊看傻了眼,她见过的彝兰勇士不计千数,个个身形彪悍,舞起刀枪莫不风声鹤唳,响声震天。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文弱纤瘦的男子,身形轻盈却讯如闪电,转瞬间胜负已定。 这时阿七、韩良两人已匆匆赶来。她长散青丝,衣袂翩跹,淡然含笑模样犹如踏雪而至的玉女,灵动而不失肃穆。 那一瞬,林子腾目光晴暖。待阿七也看他时,他却别过脸去。 阿七叹了一口气。错觉错觉!刚才一定是错觉! 罗伊不悦道:“你怎么穿成这个傻样子?” 阿七摆手笑道:“幸亏我里面穿了件汉服,才逃过公差的眼睛。倒是你的衣服。。。” 不提便罢,一提之下,罗伊气的耳赤面红,瞪着林子腾道:“阿七,你要替我报仇!” 阿七颇为幽怨的望一眼林子腾,下意识的摸了摸似有似无的小腹,犹豫道:"小姐您饶林相公,啊不!林公子。。。一次吧!" 罗伊急得连连跳脚,说:“你都不问问他怎么欺负我的!这次真不是我无理取闹。你们几个说是不是?”四位手下无一不奋力点头,阿七仍旧苦笑不语。 “你你你居然不帮我!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韩良忍不住咳了一声,阿七双颊微热,又隆隆小腹,实在难以细说详情。 恰逢她看到四姐妹取插在雪地的兵器,那刀却似钉在地上,任凭怎样用力,却纹丝不动。阿七眼睛一转,道:“我打不过他。”她说的也是实情。 罗伊阴测测的笑了笑,说:“你不是跟昆仑老祖学过用毒,不如……” 啥?让我毒杀亲夫?! “啊!这个,这个……容我考虑考虑罢!” “这有什么考虑的?”她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的扫了一眼林子腾,飞扬跋扈的眼角分明在嘲笑林子腾空闻其声,不知其意。不过林子腾怎不知她已对自己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只怕两人正商量好了计策,准备下手。罗伊不足为惧,倒是阿七此人……他暗自咬咬牙。 阿七终于发作,嚷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他又没有对你先奸后杀!" 先奸后杀? 什么意思?四姐妹一下围了过来。 韩良默默擦了一把冷汗,悄悄的离的远些。 眼不见,心不烦。 ------------ 二十七章 变数 阿七决定要对林子腾好。尤其是她自认为已怀了他的孩子之后。 一下了这个决定,她就是让韩良偷了只货真价实的令牌送给林子腾,以不怕查处,不惧杀头的大无畏精神,坚定地支持林子腾继续假冒公差的伟大事业。 对赠令牌这个事儿,林子腾却另有看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且这哪里是令牌?分明是收他归案,再来个秋后处斩,鬼门关单程游的拜帖! 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诚不欺人啊! 不过,当面拒绝别人的"美意"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林子腾笑呵呵一谢再谢,韩良前脚一走,林子腾瞧了那令牌一眼,又瞧了一眼,甩手扔到了床底下。 第一眼看正面,第二眼看反面,包不准哪天又冒出来一个阿郎。 那铜牌呈圆形,周身云纹波动,似九重天宫。令牌上却无只言片语,更别说"令"、"差"二字。 中央有的,却是位翩翩公子的头像。风神俊逸,倜傥神气。翻过背面,更让人捧腹大笑。画中是那男子的背部,束发高耸,每根发丝都惟妙惟肖。 林子腾回想那画像,居然出奇的眼熟。 这不是那日深夜,帮他和小小坚守自盗的宋玉卿宋大少么?! 这精巧绝伦的铜牌,一定汇集了诸多能工巧匠的心血。只是居然造出这样童心未泯的东西,来做国之法器,俨如儿戏! 林子腾不由发抖。 俗话讲强龙难压地头蛇,俗话又讲县官不如现管。边城山穷水远,西北边陲之地,竟成了他宋元真一家独大的天下!连官差令行禁止的权牌都成了其子玩弄风雅的头像! 其实真像是这样的。 宋元真宋大人育有两子,长子宋玉卿生而丧母,颇得宋大人怜惜,宋玉卿虽宠荣加身,却广结善缘,颇具英明,边城上下受他恩惠之人不可计数,连那县令也得了不少益处,又想极力巴结,才想出这个‘好’点子,宋元帅对此时并不知情。至于宋公子嘛,到底年轻。 最近罗伊很惆怅。 因为阿七病了。寒冬腊月,只着单衣,当然会病,可她一直拒绝服药,很让人头疼。 为什么强撑呢?罗伊百思不得其解。而此时的阿七缩在被子中,一身虚汗,眼底嘴角却笑意阑珊。 她小心的抚着肚子,心想:好孩子,娘撑得住,不会胡乱吃药影响你长高的。 话说罗伊心烦意乱间,宓西儿惊惶失措推门而入,扰起凉风阵阵,道:“小姐,阿七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罗伊瞪着眼睛,没好气道:“又没死人,怎么个不好法?” 宓西儿喘口气道:“程亮带着一帮公差搜查客站,追查城南的杀人案,您看咱们是小事化无,悄悄匿了,还是小事化大,把他们做了?” 罗伊颇为镇静道:“人又不是咱们杀的,怕什么?”一拍脑袋,才反应道:“都怪那个姓林的小子假冒公差,拖累咱们!跟这帮公差有理也说不清!都拿家伙,跟我走!” 病床上的阿七轻轻咳了两声,罗伊马上转脸笑道:“当然了,咱们有要事在身,不能因小失大,淡定淡定!是么,阿七?” 阿七勉强笑了笑,道:“小姐说的是。搜查客栈是官府惯用的手段,这两天也该轮到这儿了。程亮也没看见咱们的容貌,多给他开条财路,这事也就过去了。” 沈兴死后,沈老倒也报官了,除了一味收银子,案情哪有进展? 宓西儿又道:“回小姐,回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罗伊皱眉不悦道:“不就是公差来了那点破事吗?不都说过了吗?” 阿七却突然抬头惊问:“难道这次公差动真格,带了死者的亲眷来认人?” 公差没见着真身,那群亲眷可看的清清楚楚。 宓西儿重重点点头:“听说还是那人缠着公差非来不可,还闹着一间一间查房。姑娘再不想法子,人……人可就上来了。" 不等阿七发话,罗伊提刀就往外跑,还不忘安慰她说:“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动手。”话未说完,人已冲出楼外。一见那家眷,罗伊却不由一怔,只一瞬间,只觉全身的毛孔都已张开。 ------------ 二十八章 家眷 秦平出门赌钱,一夜未归。若他永远不回来,林子腾也落得一个省心。刚清静片刻,门外便传来一串欢快而至的脚步声,林子腾不由皱了皱眉。 门被大声撞开,闪出秦平一张冻的发抖的脸。他脚底一勾,合上房门,又仔细听了听动静,才紧紧贴着林子腾喜滋滋的坐下,逼得林子腾不得不向后挪了一挪,才离开他的脸远了半寸。秦平似乎碰到了天大的好事儿,全身颤抖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来。他小心翼翼的揭开层层大红大绿的花棉布,终于露出一只白色大碗来。 对,只是一直普通的碗而已!不过秦平看它的眼神,好像是看见了祖宗的灵位,虔诚而亢奋。 那碗灰白中微带些许暗红,一定是烧制胚泥的时候没有混合均匀;碗身纯色,莫说鱼戏莲子,花开富贵,连只苍蝇都没画,真够节省颜料的。啊!不对!它也不是一丝点缀也没有。碗底儿有一道浅浅的裂纹,刚好从“官窑定制”四字中间雷劈一般经过。平心而论,这么个破碗,被秦平当作宝贝儿似的,也不是一无是处。仔细一看,那裂纹生的很是地方,刚好弥补“官”字颈上少掉的一横。要不,瞅着还挺别扭的。 “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不是发大财了?”秦平双眼放光,不知是不是离的太近的缘故,林子腾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啊?! 秦平语气急促,难掩疯癫:“少爷,这两天我输的真惨啊!所以秦平我痛下决心,不赢他娘的一局,对不住少爷您给的本钱!最后一局果然老子我……不,是秦平我时来运转,大获全胜!他娘的,一个穷叫花子临了说没钱,幸亏老子眼尖,瞅见他怀里揣着这么一个宝贝儿。起初他还不愿意给,虽说我也讨过饭!”他嘿嘿一笑:“不过认赌服输嘛,是不是公子?这是个宝儿啊!秦平我别的字不认识,‘官’这个字我还是知道的。” 林子腾点点头,不忍心打断他。秦平兴高采烈的继续说道:“公子以你看,我是不是发财了?这是不是个宝贝?!" 对叫花子可能真是个宝儿,难怪一股怪味,林子腾甚至能闻见昨晚它还盛着的一碗馊汤酸水味儿。 “恩。”林子腾躲的远远的,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想秦平立即红了脸,扭扭捏捏道:“当然我知道这个古董值几个钱,本钱是公子您的,这里面自然也有爷您的一份。秦平我是个识抬举的人,咱们五五分,怎样?" 什么? 秦平观察着对方的脸色,试探道:“公子要不同意,三七分也行。" 林子腾已无话可说。 “那公子九,小的一总行了吧?”秦平紧抱着怀中异味的大碗,泪眼婆娑的破门而出,飞奔而去。“公子您太过分了。” 这厢刚走,那厢又传来一阵紧一阵的敲门声。这当然不会是秦平。 林子腾知道今天有公差探查,亦知有沈复应付必定天衣无缝。他也知道公差后面还跟着个死者的亲眷,不过这有何妨?待他横倚房梁避一避也就过去了。思忖间,门声又紧,林子腾正要飞上屋顶,门外却传来罗伊叽里呱啦的声音。 她一向对自己冷言相向,她来做什么? 疑虑间打开房门,罗伊一改往日的满面怒容,双目含春,笑的都快开出花来了。 “公子有故人来访。罗伊怕客人走错了房门,错失了良机,特意亲自前来领个路,行个好。” 话罢身形一闪,背后一阵香风直直扑到林子腾怀中。没听懂罗伊的来意,鼻梁倒被人轻柔刮过。来者捏着绢子,声音做千娇百媚状:“公子,真叫奴家一阵好找!前日一别,公子想奴家没有?以奴家看,该是想得入心入肺吧?瞧您想人家想的脑门汗都出来了!嘿嘿!娇娘不是来了嘛!” ------------ 二十九章 求计 罗伊窜出房间时,怒气冲冲;及回时,却杏目含笑。 阿七问:“你……没杀人吧?” 罗伊笑的花枝乱颤:“没,不过说不定……有人……要杀我!” 阿七展颜道:“你又闯祸了?” “这可说不准!也许我做了件好事呢!自古英雄不过……美人关。那美人……哈哈哈……那美人还真是……美啊……”说着两指捏着绢子,挤着眼睛来到阿七面前道:“自从和林公子一别,娇娘我相思成病,都掉二两肉了,今儿总算见到公子了。” 这时,门“咣”一声被人跺开,卷进一阵阴冷躁动的风。罗伊一看那人,捶着床笑趴在阿七怀里。 那人当然是林子腾。 韩良、四姐妹见来者不善:“唰”的亮出了兵器。刀光剑影中,林子腾黑着脸,眼风凌厉一扫,如暗箭飞针直插人心魂,众人见识过他的武功,不由全身一抖,有说不出的惧怕。 罗伊一向瞧他碍眼,今天却对他分外忍让。一面令众人收兵器,一面咯咯笑道:“你可别怨我!按你们中原人的话说,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娇娘要难为我们,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帮我们,就是帮你自己。我这个账算的对不对?嘿嘿……再说林公子您武功又高,人又聪明,对付一位年纪轻轻的!”她故意重复了一遍:“年纪轻轻的……姑娘,自然不在话下!哈哈哈哈。” 林子腾抿着嘴唇,不发一言,只“呛”一声从袖中弹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轻轻一弹剑身,剑音低沉,如同龙吟,好一把削铁蚀骨的利器! 罗伊正色道:“她一个弱女子能把你怎样?她以身相许,便宜的也是你。”她噗嗤一声又道:“你看你这个人,明明占了便宜,反过来却要找我们的麻烦,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罗伊一见那娇娘,就没安什么好心,偏偏她嘴巴还还不饶人,一张巧嘴说的林子腾白了一张脸冷冷的瞪着她。罗伊瞧着了林子腾手中的利刃,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今天她闹腾了一次,见你又是个君子,明天应该不会再来了。”偷偷瞄了一眼林子腾的脸色,不由又大笑道:“怎么?她明日还要来?哈哈哈……不行了,我……我肚子疼。” 林子腾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阿七面前。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他从未想跟罗伊纠缠。兵法说擒贼先擒王,说话也是,一定要找有办法并且管事儿的人说。 林子腾轻轻一拉桌布,全神贯注擦拭雪亮的匕首,全然不顾满盘茶具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是玉石俱焚的声音:“在下不才,却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那老女人永远不再纠缠你我。”说完手腕一抖,剑光舞动,如一尾火龙蹁跹破屋飞出。 林子腾扬眉又道:“说的不错,咱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不过男子大汉,自然要义气一些。明日倘若仙客来客栈出点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均是子腾一人所为,和诸位半文钱关系没有。你看!”他瞧着阿七,颇含深意道:“这样可好?" 阿七没来得及开口,罗伊抢先道:“真的?” 林子腾冷冷瞧她一眼,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罗伊一拍林子腾肩膀,哈哈笑道:“你小子真有种,居然做这样大的牺牲!不过老娘也不是怂人,算本小姐一份!” 阿七额头紧皱,失声道:“小姐您……” 罗伊连连摆手,道:“阿七你别劝我,我意已决。”又拉了一把椅子,在林子腾面前坐下情真意切说:“你我虽不同国族,不过国仇家恨通通边上去。明儿你和那老姑娘成亲之时,我一定亲自到场讨一杯喜酒,当然了,份子钱也不会亏待你的。话说……份子钱用你们的银两还是我们的刀币?谈钱是俗了点,可说的好好的,你老磨刀做什么?”她脑门一亮,道:“难道是定情信物?!啊哈哈哈……我真聪明!哈哈哈,我还没见过大周的婚礼!哎……你怎么又不高兴了?你……”林子腾突然反手向罗伊的肩膀刺去,罗伊大惊失色,急忙跳到了两步开外,方才的凳子居然被一柄小小的匕首一切为二,瞬间崩塌。 好险!罗伊刚舒了一口气,那匕首卷土又来,又刺向病床上的阿七。罗伊面色剧变,跳起来就去挡那匕首,似乎她用自己的命去换属下的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阵劲风来袭,剑光如电,直刺眉心。罗伊冷汗淋漓,她从未尝过死亡的滋味,她想那滋味虽然恐惧、疼痛,但一定非常短暂,忍一忍就再也没有感觉了。罗伊认命的闭上双眼,身子却被背后的阿七重重一推,等反应过来,那柄快刀已经架在了阿七的脖颈。 众人脸色惨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连一向沉静的韩良也没了主意。 罗伊急的满头大汗,冲韩良吼道:“快想办法!快啊!快救阿七!倘若阿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全都得陪葬!谁也别想跑!” 众人脸色剧变,他们知道罗伊绝对不会食言,他们不能不想办法,然而林子腾和阿七只有半尺的距离,况且他手里还有一把人人畏惧的快刀。 阿七直视着林子腾冰冷的双眼,道:“不用担心,他不会杀我!” 罗伊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安慰我!” 林子腾握着利刃,慢慢绕到阿七背后,冷冷道:“韩良,你最好把你们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报给我听,倘若你们想什么对策,脸色有任何变化,大概不会比我的刀快。” 韩良鼻尖都是冷汗,立即把刚才的话一一说给林子腾。林子腾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任何隐瞒之后,方冷笑道:“我会不会杀你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阿七试探着说:“如果林公子真要动手,方才罗伊小姐一定躲不过!况且林公子为何要杀我们,你我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 你我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 彝兰和大周之间只怕是血海深仇!林子腾冷笑一声,刀握的更紧了:“林某是个不大动脑筋的人,杀便杀,实在不想费力找理由,而且上一刻不杀你,不代表我下一刻不改变心意。” 脖颈上的凉意更浓,阿七甚至能感觉到血液的冷滞。生死存亡间,她只觉得寒心,可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说你杀吧!大不了一尸两命。 阿七想了想,对韩良道:“转告林公子,请他明日带娇娘去东仙街转转!等公子回来,再杀我们也不迟。” 林子腾收刀入鞘,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一路直走,再也没有回头。因为无论娇娘是否再来纠缠,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但确定彝兰人真正的首领,而且隐约感觉罗伊虽不是主子,却也不是仆。她和阿七的关系一定不同寻常! ------------ 第三十章 娇娘 次日,林子腾一脸冷漠的陪同娇娘东仙街一游。一路上娇娘媚眼柔目,腰肢乱颤,好像突然回到了豆蔻年华。娇娘深情厚谊至此,次日的次日,次日的次日的次日,她竟然再也没有踏入客栈一步,东仙街到底有何妙事发生,罗伊好奇到了极点。 无论罗伊如何软磨硬泡,阿七面色铁青,却不说话。罗伊百思不得其解,好奇之心好似一张猫爪儿,时时刻刻挠着她那不太清明的内心,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寝食难安之间,便抓了通晓汉语的沈复逼问林子腾。 林子腾也是一脸铁青:“砰”一声将罗伊关至门外,振得她眼冒金星,耳鸣不已。 莫说罗伊好奇心重,连屋内掌柜亦张开一双笑眼默默瞧他。林子腾恨得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此生此世,东仙街一番经历连同阿七这个小矮子一齐深深烙入他的骨髓深处,永不湮灭。 回想当日,娇娘捏着绢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偎依在林子腾身上。俊逸朗目,倜傥少年,已是风彩,更可况身畔却有半老徐娘厚施粉黛,重点朱唇相伴!街头巷尾,茶楼上下一片哗然。 两国即将开战,边城又是非之地,不宜久居。许多贪生怕死之辈早早挟了家眷细软,逃之夭夭。即使是白天,边城也十分清净,天又渐冷,更似空城。不料,林子腾、娇娘两人只出现了半刻工夫,东仙街却突然人头攒动。众人盯着两人,边指边笑,边笑边指。 林子腾猜想这些人中定然隐藏着阿七的手下。昨天,她只说到东仙街,却没有说她的办法。原本他猜测,阿七会寻个僻静处,找人吓吓娇娘,此时的东仙街,显然不是个搞阴谋的好地方,选择这里下手也不是好时机。 阿七究竟有什么办法?她的手下会不会借着人群的掩护暗杀娇娘,顺道捎上自己?想到此处,林子腾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暗中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姐姐,这小伙儿真俏生!”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小姑娘说。 “就是身边那个老奶奶丑了点。老牛吃嫩草,不要脸……太不要脸……”姐姐盯着娇娘撇着嘴说。眼睛里却不知是厌恶还是嫉妒。 对女人来讲,青春和美貌是最为珍贵的瑰宝。称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女人为老奶奶,简直是奇耻大辱!娇娘像是发疯的斗鸡,突然立起了双眉,不过她很快笑了,偎依着林子腾更紧,这一招的确凑效,那对气坏了的姐妹花很快在人群中隐去了。 林子腾默叹了一声,倘若阿七只是这种手段的话,只怕她低估了娇娘的脸皮,而他也高看了阿七的手段。 第一局娇娘旗开得胜,更加得意。人,越围越多,娇娘,愈加喜不自禁。她靠着林子腾,十分害羞似的说:“良人,奴家从来见过这么多人看奴家,奴家好欢喜……啊不,好害怕啊!若有一两个登徒浪子瞧上奴家的美貌,良人,你可要替奴家作主!奴家可是要和公子您生不同床死同穴。啊呀!”她急忙以手帕遮住脸,连连跺脚,扭着腰肢道:“青天白日的,又这么多人,说什么床啊床啊!真是羞死人了!" 林子腾黑着脸,又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一字一字的说:“不错,这儿确实人多!不如咱们寻个清静无人的地方……”突然间,箭目一挑,看向路边。 谁捏老子脸! 路旁两个身穿粉黄袄的女子顾盼间眉目生辉,捂脸娇笑。 粉袄女杏眼妩媚,咯咯笑道:“摸就摸了,又没占你多少便宜。” 黄袄女立即变了脸,附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位公子虽然雅俊,妹妹你可不能胡来!”她瞟了林子腾一眼,垂目又道:“我认得他,常到咱们百香园来。服侍过他的姐妹都得了病,一身红疮。啧啧啧……” “什么?他……他有病!”两人虽然声音轻微,奈何娇娘老当益壮,听力极好,没等林子腾反应过来“有病”是怎么回事,娇娘已经率先发作。凭空好似听得“砰”一声,娇娘已自林子腾身边弹出七八步外,花容尽失,失声嚷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你……居然有病!”转眼间逃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回还,独留林子腾一人呆呆在风中。 ------------ 三十一章 生变 林子腾万万没料到,娇娘对他的纠缠竟以这种方式结束。关键是,你还不能找阿七说理,否则只能自取其辱。早知如此,真不如一剑封喉来的痛快。可叹阿七她小小的身子,竟装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沈复居然还没有走,一副静待好戏的样子,林子腾衔一丝冷笑,笑沈复还有此等闲查风月之心。 林子腾似看一处山,一片林似的远远看他:“在下看阿七和罗伊并非主仆身份那么简单,不知沈老可否察觉?” 沈复表情唯有一凝,继而冷笑着拂袖而去:“阁下的想法似乎很多。阁下还说自己并非凶手,只可惜无人相信。” 月光下沈复的背影清冷孤单。林子腾想,也许等他平复了心绪,就会明白他所说不假。只可惜,这一天却永远没有到来。 第二天,林子腾还没起床,门“吱”一声被人推开。满身是血的秦平肿着眼睛爬进来,费力扒开一只眼睛,几分憋屈,又带着几分悲痛道:“公子您要替小的出头!小的跑遍了所有的当铺,可他们都串通好了,不但要砸咱们的宝贝儿,还群殴我!” “咱们”的宝贝?林子腾听着就感觉头疼。 他居然去典当行显摆他那只破碗!想来他的要价不会太低,对方一定会很生气。如果林子腾是店铺的老板,瞅着这个胡搅蛮缠、一脸贱样的秦平,大概也不会手下留情,打得他满地找牙。 其实对方的确下了狠手。秦平躺下叫屁股疼,趴下喊胸脯疼,侧着又嫌肋骨疼。 “要不公子您……”秦平勉力撕开香肠嘴的一角:“抱我一会儿?床板真它娘的硬!”一见林子腾脸色,急忙改口说:“其实小的想说,不如公子掏几个钱,去东仙街找俩姑娘搂搂我,权当我又赌了一夜,血本无归。嘿嘿……公子您也别不高兴,其实,俩男人搂搂抱抱,我也挺难为情的。小的、小的……不是想替公子省点钱嘛!” 林子腾霍然起身,摔门而去,身后悠悠传来秦平噩梦般的声音:“公子是去东仙街不?要漂亮点的……啊!随便吧!小的相信公子您的眼光……光……光。” 东仙街?!不提遍罢,提起来林子腾脸都是绿的。没想到他居然没回过去揍他,还去沈复那里帮他找点药膏擦。 转过走廊,楼上“哒哒哒”的传来滴水声,轻缓而低沉,连绵不绝的落在地板上。 林子腾纵身一跃,已翻上二楼。他虽然没看到水滴,耳朵却极其敏锐,他不信那是水滴下落的重量! 沈复一剑封喉,早已瑟瑟躺在血泊中多时。看到林子腾,步满深褶的脸孔因惊恐而极度扭曲:“嗤嗤”的自喉头道:“你……你……” 难道又是那快刀凶手从天而降? 林子腾见沈复已无药可救,遂皱眉问道:“沈老仰面受敌,可看得见凶手是谁?” “谁?!”沈复冷笑一声,嘴角呕出一团血块,沾染出胸前衣襟更暗了一层:“除了……你……还有谁?” 林子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眉道:“沈老您可看清楚了。我是林子腾!” 如深夜的孤鹰,目光冷洌而狠毒,沈复紧紧握着拳头,像积聚了全身的力气,语气坚定:“是你!我看清楚了!!” 突然,背后一人咬着嘴唇冷笑道:“什么?阿丽亚寻了那么多客栈,你……居然是……杀人凶手?!也是!你若不是凶手,怎会突然出现在毛皮市场?亏我感念你帮我埋了阿兴哥,原来只不过是引狼入室。” 林子腾连苦笑也不能,他只觉得蹊跷,蹊跷沈复头脑清晰,却指认他是杀人凶手;他又觉无奈,阿丽亚离开时,他尚且遗憾短时之内,很难再找到精通彝兰语之人,只可惜她来的还真是巧! 沈复缓缓沉闭一双锐目,再睁开,却是满目衰败。他自知时日不多,此生命运多舛,却在临死之前,也不得不感谢上苍,总算等来了他等之人。他环视了一周,眼光在阿丽亚面前停留了一瞬,终于落在了闻讯而来的彝兰人身上。他死死盯住阿七,努力睁开因疲倦即将闭合的双眼,阴冷问道:“姑娘是否记得答应过小老儿的事情?” 阿七看看沈复,又瞧瞧林子腾,怅然一望中,还是点点头。她从不曾忘记,她答应过沈复,替他手刃凶手,无论是谁! 她却从未想过,也许有一天要和林子腾拔刀相向。 沈复抬头望天,又缓缓说道:“有件事,小老儿却没求姑娘答应。” 阿七心中一抖,他说的含糊其词,阿七还是听明白了。沈复没有让阿七替自己报仇,所以她不用杀林子腾。 这位老人,为商纵然奸猾,可在临死一刻,还是挂念他的孩子,成全她的忧虑。那一刻,阿七突然自觉心口一热,不由自主的说:“沈老,这世上没有无辜的凶手。但凡手沾人命,总要付出代价。你们沈家的事,无论是死伤者是谁,阿七都不会袖手旁观。” 沈复突然笑了,笑的仓促却恒远,至到另一个世界,让人分辨不出是他死而瞑目,还是别有用心,阴谋得逞。 ------------ 三十二章 声色 阿丽亚霍然拔刀,指着林子腾道:“难怪当日你说的如此真切,原来凶手是你!今日我要替我阿兴哥,还有掌柜的报仇!”这时阿七沉着脸,重重咳了一声。不知为何,阿丽亚脸色变了变,还是扑上前去。 林子腾冷冷站起,脚下错步,已转到对方身后。他明明没有什么兵器,阿丽亚突然一个踉跄,肩膀一沉,几乎扑在地上。韩良皱眉,拔刀跃起,寒光一闪:“嚓”的一声,钢刀断折,人也似一片寒风中的落叶,飘飘而坠。 林子腾冷扫众人一眼,悠然下楼。阿丽亚众人手握兵器,在赤手空拳的林子腾面前,却觉他眸色逼人,不敢直视。 凶手如此嚣张,罗伊不由跺脚道:“韩良,快上呀!”韩良正又犹豫间,好在阿七又咳了一声:“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远远看他想做什么?莫要近身。” 罗伊忍不住从楼上探出头盯着林子腾道:“乖乖,姓林那小子够潇洒呀。啊不!够不要脸啊!前脚杀人,后有追兵,还不忘回屋收拾他那小破包袱呢?哦!”她想起了什么?无限纠结道“对了,他衣服沾了血迹,咱们又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不是要沐完浴、更完衣再走啊?那他要逼我们帮他烧水洗澡怎么办?我是要这个身份儿宁死不屈好呢?还是能屈能伸做条虫好呢?” 林子腾信步而归,合上房门,平躺在床上的秦平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公子,找到药膏没?” 林子腾四平八稳的坐在凳子上,缓缓倒了一杯茶,没有理他。这时,门“吱”一声,瑟瑟的又开了。秦平这才转头看了看,门外阿丽亚探进半个人头,又泥鳅般的缩了回去。 秦平顿时双眼冒光,道:“公子您去东仙街这么快就回来了,真是神速啊!这妞儿还真俊,很合爷,啊不,很合小的胃口!话说公子!”他深深吸了一口鼻涕:“她手里为什么拿着个弯刀?这……这……难道是这儿时兴的什么孽爱,相爱相杀之类的游戏?真够与时俱进的呀!不过!”他哭丧着脸又道“您看我这儿一把小身子骨都被蹂躏成这样了,今晚是不是不大适合做什么复杂剧烈的运动啊?还有公子,你找一个姑娘来,小的已经感恩戴德了。那小娘子身后怎么还跟着个小白脸?还挺面熟。他虽然长的白面皓齿的,但俺是个正经人,真真不好这一口。公子您还是把他领走退了吧!话说走的时候别忘了关门。嘿嘿!关严点,声大。” 林子腾饮了一口茶,只静静听着,若是平时,他早已怒了。秦平说的口干,也要讨一杯水喝。林子腾这才瞧着他,悠悠道:“沈复死了。” “他死了?”秦平凹凸不平的脸怔了一怔:“那以后谁烧水,谁做饭?" 林子腾走到他身边:“把你的血衣脱下来,咱们换衣服走人!” 秦平十分诚恳的说:“早脱丢了。这大冷天的,我虽然睡了公子的床,但是可不想替公子洗被子。” “脱哪去了?” 秦平苦笑一声,牵动脸上的皮肉呲牙咧嘴的疼:“公子好干净,小的怕惹您不高兴,我扔窗外被风刮走了吧。” 林子腾轻轻笑道:“真巧!你回来的时候不脱,偏偏等我走的时候脱;我还没说找你的血衣,你先说被风刮走了。真巧真巧!” 秦平变了变脸色,道:“公子您今天有点不大对劲。沈复死就死了,咱们又跟他没什么交情,小的可哭不出来。啊!是不是因为死人了,不适合酒色声马”他变了脸色,终于忍痛道:“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您把那妞退了,把那小公子留下来?” ------------ 三十三章 窗口 林子腾盯着秦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沈复死了!” “您已经说过了。难道……”秦平吓了一跳,从床上爬起来,道:“公子杀了他?!” 林子腾脸色漠然,眼梢却带一丝稍纵即逝的戾气,依旧从容道:“凶手一剑封喉,一击得手,可他没有料到沈复那条老狐狸只是诈死而已,缓过一口气后便认出了凶手!” 阿丽亚冷笑一声,隔着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木门,远远说道:“嘿嘿!你小子终于承认了!”瞅见屋内林子腾斜斜看向自己,不由自主的躲在了韩良身后。 “这只是你们的看法,也许和真相相差甚远。”林子腾仍旧慢条斯理的说:“可惜无人作证,我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三千世界,芸芸众生,只有我一人知道!”他捏着茶杯,神情淡然:“凶手不是我!”他静目凝思道:“我只是不明白,被杀之人临死前为何一口咬定凶手是我?” 阿丽亚从韩良身后探出头来,道:“事已至此,这小子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也许……”韩良看了林子腾一会儿,突然说:“凶手真不是他呢?” 林子腾冷笑:“沈复行将就木,其言也善,不会诬告我,所以我又想,沈复临终前看到的凶手可能真是我!” 阿丽亚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唉呀!这个人胡言乱语,是不是疯了?” 韩良却沉思道:“林公子是说凶手可能易容成了公子的模样?” 林子腾瞧着秦平,缓缓饮一口茶,悠悠道:“还有一种可能……虽然不是在下动手,沈复却认为是我是凶手。” 阿丽亚不由唏嘘道:“姓林的疯了疯了,彻底疯了!”话未说完,但见林子腾突然跃起,撕开秦平新换的外衣,露出了他青红相间,却并无伤口的皮肤。 他若无伤口,那些血迹又是来自哪里? 林子腾冷冷道:“你是我的手下,倘若你杀了沈复,他自然认为我是主使。我虽未动手,这跟我是凶手又有什么区别?” 秦平猝不及防,肿成猪头的脸“刷”的变了色。他晃了一下神,一改先前的玩笑不恭,咬牙冷道:“那个老狐狸居然诈死骗我!” 林子腾瞪着对方:“你是谁?为什么杀沈复?” 秦平冷笑道:“看来咱们主仆缘分已尽!”说完,人已自窗口飘出,再也没有了踪影。 另一边,阿七听到韩良回禀完,不停的在房中来回踱步。 秦平那小子跑了?!林子腾居然追不上? 韩良回答道:“其实秦平逃走的时候,林子腾离窗口很远,而且也没有打算动,好像故意放他走一样。” 阿七不由皱眉,对于秦平杀沈复此事,疑点重重,她不信林子腾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倘若他追了却没追上,倒也无可厚非,原来他追都没追。难道林子腾不想亲自问个究竟? 阿七突然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林子腾反应之快,与秦平合作之默契。 秦平虽然不是林子腾的仆从,却也未必是他的敌人。如果林子腾追上秦平,三言两语也解不开谜团,索性按兵不动,迟早他们还会见面,来日方长,从头计议! 阿七不由感叹林子腾打得一副好算盘。因为两人一旦秘密见面,他们之间的密谈无人可知,至少阿七无法旁听! 秦平到底是什么人物?又是怎样的身份?他为何潜伏在林子腾身边,不听林子腾的命令,却也没有伤害林子腾?所有的秘密,阿七都很在意。 如果有人能知道他们的秘密,并且肯毫无保留的告诉阿七,最好不过。可惜这样的人在哪里?阿七不住叹气,也许令林子腾信任的人并不存在! ------------ 三十四章 茶楼 第二天一早,林子腾即出门信步而行,四处游览,午时才施施然来到一家茶馆,要了一间雅间。 他出手很阔绰,伸手就是一二十两银子,当然他的要求也很独特:雅间必须是独门独窗,而且窗子必须靠着街面;另外他还要一壶碧螺春,外加两只茶杯。小二问他是否等人,他却诡秘一笑,遥头道:“只我一人,不过在下喜欢左手陪着右手品茶。” 店小二摇遥头,真是个怪人! 店小二刚走,靠街的窗户动了动,雅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来人俯身拜在林子腾面前,恭顺道:“属下秦平,见过少爷!” 林子腾却不觉惊奇,眉目一展,心叹他还不傻,即使独处,也没叫出他的尊号来。然而他终究凉凉一笑,负手道:“你跟本少爷千里迢迢至此,不该在那些彝兰人面前草率杀人,过早现出原形。” 秦平一怔,道:“少爷早已看出我不是乞丐?” 林子腾扬眉道:“原本看不出,直到那日你扒开胸膛,展示你的一腔热血。乞丐没有你那么爱干净。” 想起那日的窘事,秦平嘿嘿一笑:“主子见笑了!” 林子腾拂袖道:“我并非是你的主子,否则怎会不知道你是我的奴才。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你的主子是谁。” 秦平不再辩解,自怀中掏出半块玉佩,双手恭敬奉上。林子腾不看便罢,一看之下,不由大惊。他的那块双螭黄石玉,合上自己的半块,正好是完整无缺的一只!这是大哥临走前亲手送给他的,他们兄弟二人一向和睦,彼此信任,相互依靠。虽说这只玉佩并不明贵,却寄托兄友弟恭的心迹。林子腾还清楚的记得临走前,大哥恋恋不舍,反复嘱托他所:“你我的计划若不成功,便是天要亡我大周,非你我可以逆转。切记!无论成败,务必全身而退,为兄谨盼你能平安归来,破玉重圆。” 如今见玉,如见故人,林子腾本应唏嘘,然后脑海中却闪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让他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如果大哥有意让秦平助他成事,怎会让他扮成乞丐接近自己? 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何时已有不可掩饰的间隙?林子腾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林子腾只能按下心事,扬眉道:“你若是大哥手下之人,就该听命于我。本少爷并不想杀沈复,你为什么自作主张?!” 秦平低头回禀说:“沈复明里助您,暗里听命于阿七;您的一举一动皆在阿七的掌握之中,为了护您周全,小的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林子腾唇间衔一丝冷笑,傲然道:“你以为沈复的小把戏能瞒得住我么?” “少爷您……早已发现了?” “阿七掌握我的行动,反过来,岂非不是我要她去哪里,她即会出现在哪里?倘若本少爷要除去她,领她所去之地岂不是刀山火海,机关重重?” 秦平大惊,沉默一会儿,方道:“小的还以为您永远不会动手杀她!” 林子腾皱眉道:“她若死了,彝兰一定会派别人来,正如本少爷若有不测,大哥也会派别人继续你我的计划。本少爷不知道她的目的,时机未到,自然不能动手。”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为何你认为我永远不会杀她?!” 秦平嘿嘿一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小的懂儿。” “啪”一声,手中的杯子捏成粉碎,林子腾冷声道:“我与她国仇家恨不共戴天,本少恨不能立即万箭穿心杀了她!” 秦平突然颇为神秘的嘿嘿一笑:“少爷,小的倒有一计,能令少爷速速拿下阿七那个妖女,探出她的身份和秘密。”随即跪行至林子腾面前,一脸猥琐相道:“其实……美人也难过英雄关,倘若少爷能得到她的心儿……”一看林子腾脸色不对,又故意叹道:“当然少爷一定不屑于此。不过阿七生性多疑,冰雪聪明,只怕一般的王孙贵族也不能入她慧眼,更何况戏文里用此计之人,往往身陷情网,不可自拔。” 林子腾终于让秦平入座,对上对方喜滋滋的眼神道:“别误会,本少只是想离你那张脸远些。你的激将法并没有你想的那般高明。” 秦平碰了一鼻子灰,也不觉尴尬:“少爷难道不想早日返回京城?” “日夜期盼。” “您难道不想尽快除去阿七?” “梦寐以求。” “难道阿七很丑么?” 林子腾顿了顿,唇间闪出一丝暖暖笑意:“她并不丑,只是和另一位姑娘想比,却差之千里。” 秦平急道:“少爷莫非心有所属?” 林子腾眸色深沉,如夜半月色,宁静而沉默,久久才道:“这倒没有。只是最近常常怀念一位姑娘,偶尔会觉得她就在身边,从未离开。” 少爷一向遇事精明强干,没想到在感情这种事上,居然是个后知后觉的主儿。目惊口呆之后,秦平干笑了两声,道:“对对对!这当然不算心有所属!小的自从离开仙客来客栈,心心念念都是少爷。这要算动心,小的就是短袖了!”秦平打定主意,在边城之事尘埃落定之前,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不过,这位姑娘到底是何许人物,他很好奇。 “你见过的,在边城。”林子腾淡淡说道。 秦平拧巴着脑袋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是哪位国色天香,他跟从林子腾所见的女子中,也就数罗伊相貌出众。但是依少爷的品性,应该绝对不会因为容姿美色,而看上任何一个彝兰姑娘。 “猜不出来?”林子腾扫了秦平一眼,道:“记得毛皮集市上的那位小乞丐吗?” 秦平再次目瞪口呆,一口茶水入口,几乎喷了林子腾一脸,幸亏林子腾手疾眼快,远远的贴着墙站着,他一冷眼,拂了拂衣袖,居然没有生气,道:“当然,那不是她的真面目。” 秦平一抿嘴,嘀咕道:“对!没准真面目比面具还惨不忍睹!” 林子腾皱眉道:“你说什么!” 秦平马上眯着眼睛笑道:“小的说少爷好奇她的真面目不?想见见她真人不?小的倒有个好法子!” ------------ 三十五章 游说 最近阿七很发愁,独自坐在西三条的石阶上闷闷不乐。林子腾大清早便已出门,大约早已密见秦平,而她却无从下手,束手无策。 这天阳光出奇和暖,很不衬她此时心情。伏在腿上发呆之际,有一巨大的人影放慢了脚步,从她身旁来来回回走过,似乎想要引起她的注意。阿七终究警惕,悄悄握住藏在怀中的柳叶刀,以静待动。 只听“咚”一声,一个重物却落在她面前,溅起冰屑四溅。拾起一看,乃是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的银两又大又足,足够三口人家一年衣食所用,而那钱袋的主人却低着头大步走远了。 这时,身后有个声音似笑非笑的说:“于大爷对你不错啊!” 这是林子腾的声音! 阿七不由窃喜。 秦平居然跟随其后,更是阿七意想不到的事情。 林子腾知道她曾出没于西三条,不过她没有料到守株待兔居然能这么准。只是他们来到这里做什么?专程找她?这没有理由啊! 迷茫间,秦平早已搂住了阿七的脖子,背着林子腾蹲到角落里:“哥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 阿七目中如云似雾,口中却斩钉截铁:“听!当然听!”别说讲故事,逮到林子腾,秦平两人,服毒也干啊。 秦平突然塞给阿七一锭银子,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故事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为人正直忠厚,却遇到了一个恶婆娘千方百计加害他。我的这个朋友良善宽厚,不愿大开杀戒,取人性命。你说这个事儿该怎么办好呢?” 阿七哭笑不得,瞅了一眼林子腾,心想: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他,恶婆娘是我吧? 林子腾阴着脸道:“不要看我,此事跟子腾无关。” 秦平又塞给她一锭银子,阿七很是上道,急忙按脑袋道:“真是头疼、头疼!那你说该怎么办好?” 秦平挑眉笑道:“自古交战双方都有联姻结盟的传统。两人若能结成秦晋之好,化干戈为玉帛,还能成全一段好姻缘,岂不很好?” 啥?! 阿七,林子腾全傻眼了! 按在茶馆的说法,秦平有个好主意能让林子腾一睹小小真容。 对阿七而言,她的苦心经营的小心思居然被秦平一语道破。 林子腾开始使眼色,阿七已开始哆嗦:“戏文里也确实有不少欢喜冤家。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这故事有结局么?” 秦平诡秘一笑:“这故事有无结局,还得靠你去游说!他听你的。” 阿七难以置信,道:“我有爹没娘,我听我爹的。我又不是他娘,他为什么听我的?” 秦平默默叹了一声,两人在感情这种事上的白痴程度而言,还是挺般配的:“我那朋友在边城举目无亲,你若肯和他做成朋友,他自然听朋友的话。”他又压低声音道:“怎么样小乞丐?倘若你说成了,还有二十两银子。” 阿七当然不是银两能够买通的。但她还是瞅瞅银两,又瞅瞅林子腾,很是左右为难的样子。 林子腾攥着拳头,一字一字的试图纠正道:“别看我,不是我!” 阿七终究笑了笑,拉起林子腾在酒楼二层上坐下,稀里哗啦点了满满一桌好酒好菜。狼吞虎咽,酒足饭饱之后,这才一手抹嘴,一手托肚,眯着眼睛,酝酿着如何开口游说:“其实两情相悦这种事,不是男才女貌就行的。姓林的,你虽然长的挺好看,人家姑娘可未必看得上你。公子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不敢答应的吧?” 林子腾也眯着眼睛笑了,道:“姑娘多费唇舌无益。在下当然不笨,自然不会被激将法所动。” “哦。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小小笑的云淡风轻:“就是想确认一下那人是否真不是你。” 林子腾被噎了一回,瞪着秦平示意他赶紧滚,对小小却不怎么生气,招手要了一壶热茶,帮小小续上水,居然神清气闲,静静聆听,似乎拭目以待小小的游说。 林子腾一言不发,却也决不妥协。阿七突觉五味陈杂,他居然厌恶自己到这种地步!如果他一定不娶自己,她有他的孩子,岂非更注定了一生的落寞和不幸?!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阿七郁郁寡欢的喝着热茶,浓烈的温度却始终化不开内心的郁结。林子腾夺过她的茶杯,待凉了凉,才重新放到她面前。虽不闻一言,关切之意却一目了然。 两人一美一丑,已是吸引了众多耳目。倜傥美少年偏偏对一位丑姑娘百般照拂,更羡煞了满楼食客。此时两人各有心事,却不曾将旁人放在眼中。 阿七突然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真面目?” 林子腾一怔,却也并不掩饰的点点头。 阿七歪头,话中有话道:“倘若你娶了那位姑娘,化解了你们两人之间的仇怨,拜堂那天,小小以真身与你相见,怎样?” ------------ 三十六章 心迹 林子腾眉心郁结,突又化开,悠然含笑:“自然,这世上任何一位女子都可能是姑娘的身外之身。但天长地久,总有一天,或大雪初霁,或青云万里,在下会于灯会,林间,芸芸众生中认出姑娘,何必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阿七咬咬牙,又问:“你来西三条是找我的么?” 林子腾咳了一声,没有说话,答案却不言而明。 阿七笑了:“那你还是答应此事吧!” 林子腾皱眉道:“为什么?即使姑娘巧舌如簧,子腾也不会取悦那个毒妇!” 阿七却悠然品茶道:“方才我一直想,你为何来找我,秦平又为何确信我一定会说服你?这里面必然有我能让你答应的理由,只是现在尚未发觉而已。”她观察着对方的脸色,更加笃定道:“所以你迟早都会答应。再者,这主意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她一咬牙,摸摸自己的小腹:“你假意接近她,最好的结局是两人姻缘天定,最坏你们仍旧相互敌视,和现在没有差别,自然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倘若你娶了她,可还不喜欢她,你……你可以邀宠纳妾……折磨她……” 如小小所言,也许阿七会落得深宫怨妇一般下场,终能缓他国恨之仇。一定是方才喝酒的缘故,否则他怎会心口闷痛,如火烧一般炽热难耐?他突然站起来想走,阿七竟还坐在原地,旁若无人般眉飞色舞。 他紧握双拳,努力不发泄出来。摇摇晃晃来到楼梯口,岂料背后小小终于反应过来,情急之下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别走别走!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太监?!” 拜她一吼所赐,楼上楼下无数双眼睛乱箭一般“唰”的齐射向他。林子腾一个踉跄,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黑着脸又乖乖重新坐下:“你为何这样问?” 小小这才重新坐下,瞪着眼睛问:“我当然要问清楚!你若是太监,我就不会有你的孩子,我也不用这么着急嫁出去!”自然,招林子腾成为金龟婿之事,也可以来日方长,从头计议。 “孩子?!你我哪来的孩子?” 小小松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你是太监,咱们没孩子?” 林子腾一脸青包,挑眉道:“你觉得呢?” 阿七已开始带着哭腔,道:“那你到底是不是?” 林子腾突然戏谑的看她道:“谁说你有孩子的?” “城隍庙那天,咱们睡那么近,你如果不是太监,咱们怎么会没有孩子?” 林子腾想要解释,却也无从解释,只有无奈的问:“就凭这个?” “人家都说孕妇吃的多,这两天我饭量暴涨,怎么不是有了你的孩子?” 林子腾哑然失笑,摸摸她头说:“也许你要长个儿。” 阿七撇嘴道:“我好多年都没长个儿,而且我觉得我的肚子在变大变鼓。” “也许是你的食欲大增的缘故。” “所以我有了你的孩子。” “食量增加也许是因为你要长个儿。” “我好多年都没长,而且我的肚子真的在变大。” “也许是你的饭量……” 这还有完没完?! 这时一位邻桌的老者走来,撇了林子腾一眼,伏在阿七耳边说:“姑娘,离这个登徒浪子远些,他虽然长的不错,不过他有病,东仙街的姑娘都知道!” 林子腾不由恨的咬牙切齿,阿七啊阿七!真是拜你这个妖女所赐! 老者看清了阿七的容貌,不由“咦”的一惊,连忙道:“算了算了,姑娘你就从了他吧!你俩就别再祸害别人了。”说完一面摇头叹气,一面走远了。 林子腾似怒将怒,突然眼风一转,目中含情,带一抹似有非有的笑意道:“子腾并非阉人,而姑娘确实坏了在下的孩子。” ------------ 三十七章 风化 如果他对自己来此地的目的也浑噩迷惑的话,直到他开口戏言称是“孩子”的父亲时,突然如暗夜雷鸣一般,豁然开朗。只这一瞬,他看懂了自己,看懂了自己的心,亦看懂了他对娶阿七为妻的反感。 如果大周与彝兰共立,生当何苦?如若相拥之人不是眼前,人生何趣?! 原来他的心中满满是她! 阿七顿时僵直,回头迎上对方柔如镜月的光,不由失声道:“你莫要这样哀怨看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更不喜欢这孩子!可小小一定会生下他,我绝对不会让他像我幼时那样孤苦无依,我一人也会好好待他,衣食无忧,更没有人敢欺辱他!”她似回想起过往种种,一向闪亮的目光隐现出短暂的忧愁,使本就瘦弱细矮的她更添凄楚。林子腾不忍再看,轻轻将其揽入怀中,短短说道:“莫怕莫怕,子腾娶你!” 阿七呆了一呆。这么多年她从未想依靠任何人,也无人可依靠。这么多年,韩良看似亲近,实则疏远,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远远走开,冷漠的背影只告诉她一个道理:靠自己变强,变强!她一人苦苦支撑多年,终于不是初来彝兰那个怯弱唯诺的姑娘,终于所有的男子都怕她、畏她、恨她、杀她,从未有男子这样温柔拥她入怀。她也从不知道这世上有她可以信任之人,有她可以依靠之人,更不知道一个女子即使再强,也没有男子的肩膀宽广可靠。 阿七很想拒绝,然而竟无力抗拒。她从未如现在这般轻松。虽然口里喃喃自语:“你不能娶我……你不会娶我,小小身上有一半彝兰之血。” 林子腾眉目一紧,又悄然疏开,道:“这又如何?你仍是大周后人,汉人子孙!” 他的言外之意不由令人心生寒意。阿七没有动,看他的眼神却锐利无比,:“如果小小是彝兰人呢?” 林子腾微有一凝,旋即笑道:“幸好你不是,至少不全是!大周、彝兰终有一战;如果你是彝兰人,你的族人,我之家人会拦在你我之间!” 阿七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她不全是彝兰人,也许是日后林子腾能够接受她的一个契机。 不过,林子腾答应娶她,大概是因为他不知道她即是阿七,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他仍主两国开战,一个男子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国仇家恨,和亲结盟?即使他愿意,他的家族、主人呢?正如她愿意,她的父亲国族却顽固异常。 她不敢想象父亲得知自己选中一个异族为夫后的表情!父亲会不会费尽心思除掉林子腾?也许不用父亲动手,他的父亲、他的主人已先下手为强,降罪杀掉他! 阿七不敢再往下想。 细细想来,和亲结盟之事并非想象的那般简单。倘若有一个环节出错,两人都面临这万劫不复,众叛亲离的下场。阿七实在不确定林子腾如果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是否还肯和她一起到老? “当”一声,一把利剑突然从天而降,扔到了两人的桌子上。阿七、林子腾回过神来,已有一男一女两人来到面前。 那女子二八妙龄,一身黄衫,圆脸横眉,满目恶毒,按住桌上的兵器,盯着两人直直坐了下来。那男子立在黄衫女身后,寸步不离。此人未及而立之年,身形颀长,全身裹一件长袍,一张苍白的双唇倔强的紧闭着。 客栈还有不少空桌,两人偏要对面而来,必然来者不善。 黄衫女瞪了两人一眼,狠狠在地上吐了一口,道:“呸!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不要脸!” ------------ 三十八章 猫鼠 邻桌一老人看不过眼,道:“人家小两口的事,外人插什么口……”突然一阵惊呼,人已自椅子上滑下来,鼻息全无。余下酒客大惊,皆抱头鼠窜作鸟兽散。 方才黄衫女并未出手,动手的只能是那深袍男子。以阿七的眼力,却不见其动作,可见他的身手绝不在林子腾之下,不可估量。 老者无心之言,转瞬间却横死在前,阿七怒火中烧,有心报仇,林子腾却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阿七自幼身处水火之中,刀山火海前怎会不知分寸?倘若强行出头,只怕两人也自身难保。 此时林子腾明知两人故意找茬,还是抱拳含笑道:“两位侠士教诲,在下谨记!冒犯之处,还请海涵!”说完拉着阿七便走。 阿七回头看了那老人一眼,不知为何,脑海中沈氏父子竟和这素未蒙面的老人的相貌重叠相和。乱世之中,弱者就该命如草芥?沈氏父子之仇,她立志来报,眼前这老人因她命陨,又该何人报仇?念及于此,阿七低低一叹,道:“这地上一定很冷。大白,你说呢?” 林子腾迎上对方哀怨悲戚的目光,终究淡然一笑:“咱们留下来陪他,可好?”两人相视一笑,无意间十指紧扣,双双坐在了黄衫女面前。 黄衫女两只眼睛在林子腾两人脸上乱转,最后盯住阿七,一脸厌恶道:“吆!小两口还挺有种!可惜可惜,本姑娘偏偏看你们不顺眼,非要送一个去黄泉。不知你们夫妻二人谁要去啊?” 林子腾两人对视一眼,阿七笑笑道:“当然是……”话未说完,自然已吸引了对方的注意。林子腾借机衣袖一拂,点中了黄衫女的穴道,阿七也早已攻上宽袍男子,待那男子接招之时,阿七却已退后,已得手的林子腾人已上前,出其不意侧面相击,双掌直取宽袍男子的双肋。 两人虽无商议,这一攻一守,一进一退,却像早已心有默契。 那男子不料此变,来不及收回双手,只能硬生生挨林子腾的双掌。眼看两人旗开得胜,正在此时,林子腾却突然失声道:“小心!” 阿七定眼再看,本已毫无退路的黑袍男子突然步子一转,人早已失去踪影,正值惊诧之际,背后突然重重一击。阿七胸口一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出来,却不知就在这一瞬间,那黑衣人不但解了黄衫女的穴道,还绕到了她背后,背后偷袭。 林子腾脸色大变,急忙抱住阿七。 阿七狠狠瞪着那男子道:“你本可以一掌杀了我,为什么不来个痛快?” 男子似失语一般默立不言,反倒是黄衫女阴测测笑道:“因为昆仑奴知我心意,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已,要是一口咬死了,多没乐趣!” 阿七吃惊道:“你是萨伊余部?” 黄衫女亦惊道:“你怎么知道?” “传闻你们萨伊王族喜猎昆山以北之族为仆。这种昆仑奴体格健壮,若从小训练,武功盖世,一生忠诚。” 黄衫女这才笑道:“没想到你这丑丫头还有点见识!我这昆仑奴是我父亲自小培育,日日夜抱犊生活,练就的轻功如影如烟,无声无息。他的步伐也精妙万变,你们想逃的过他的‘影步’,只怕再有三五十年也是妄想!” 阿七、林子腾默然半晌,这才感前途渺茫。昆仑奴的轻功确实已入化境,两人很难从逃走。令林子腾不解的是,这酒楼上何其人多,为何她单单看他们两人不入眼?难道这小姑娘被情郎所弃,才不愿看到天下有情人结成眷属? 林子腾试探着对阿七道:“既然今日你我难逃魔掌,不如索性认命共赴黄泉,地下也好有个照应,省的有一人留在世上,形单影只,孤苦可怜!” 黄衫女不听便罢,一听之下暴跳如雷:“这世上的美女这么多,你……你……眼瞎了不成,怎么看上这个丑八怪!她丑的跟头猪似的,拉到人前面,我都替你丢人,你……你……还要跟她同生共死……” 阿七皱眉低声道:“这个女人真奇怪!她不愿意你我在一起,就要杀人!” 林子腾沉吟了半晌,道:“子腾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大概是吃醋了!” “胡说!”阿七低声道:“醋又没毒,她吃多了还能吃出失心疯,草菅人命来?” 林子腾叹了一口气,小小还真是不解春风啊! ------------ 三十九章 怜惜 林子腾这才低语含笑,等待她的反应道:“她可能……看上子腾了。” “不应该啊?”阿七一脸讶异:“昆仑奴武功比你高!以此为仆,所向披靡,她怎么还会看上你?” 真是位傻姑娘! 林子腾不得不直白说:“这位姑娘喜欢子腾!” 阿七这才恍然大悟,令林子腾吃惊的是,她居然默然含笑,没有一丝怒意和不安:“大白,看来她不会杀你了!” 林子腾一惊,没有想到此时她最为挂心的却他的安危!也许眼前这情敌善妒成性,会除去她性命,不过她不会伤害他,小小已经心安。倘若阿七也有这样的胸襟,彝兰亦有如此心怀,大约两国会相安无事,和乐终生。 两人一言一语,笑意阑珊,在黄衫女看来,无疑是眼皮底下打情骂俏,怎能轻易罢休?谁知阿七对那黄衫女笑道:“小小我是没你好看。可是我们已有孩子,你又能怎样?你若杀了我俩,我们一家三口在地下也算团圆美满了!” 黄衫女气的脸色刷白,蹿出来去扇阿七耳光,林子腾移身上前,正好捉住她手臂,另一只手早已抽出匕首顶住她的脖颈,笑道:“小小,你这激将法还挺好使!” 只听“当”一声,林子腾话未说完,手中匕首突然断成两半。没有想到他与黄衫女近在咫尺,他的匕首仍然快不过昆仑奴的影步! 黄衫女躲在昆仑奴背后,冷冷狞笑着对阿七道:“你个丑女人还想玩什么花招?本小姐莜娅儿奉陪到底!” 两人合谋挟持黄衫女,林子腾也有份,偏偏莜娅儿只骂阿七一人。阿七转转眼睛,笑道:“小姐若取我命,如囊中探物,容易的很。不过鼠死过早,我不甘心,猫也没有兴趣。不如这样,我们先逃一刻钟,倘若两位能够追上,小女子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怎样?”说完两人齐齐向栏杆走去,眼前一花,那昆仑奴却突然现身,拦住去路。 果真是阴魂不散! 林子腾皱眉道:“你家主人虽未答应,却也并未阻止,阁下越俎代庖,未免太不敬重主人了吧?” 莜娅儿原本还不同意,一听林子腾的话,急忙跺脚道:“滚滚滚!你快给我让开,这是本小姐跟公子的事,哪轮上你管?” 昆仑奴如一尊没有表情的木像,不发一言,默默移开一步,林子腾、阿七两人不再多言,如双箭一般,嗖嗖射出。 两人踏风而行,身后黄衫女、昆仑奴紧随其后。 林子腾抱起阿七,用尽平生的速度。他的轻功本是他的骄傲,即使带上一个人,也迅如疾风。今日在昆仑奴面前,却优势尽失。无论他选崎岖山路,还是悠长深巷,无论是楼林庙塔,还是熙攘集市,昆仑奴总在身后如影随形,此时林子腾才明白为何他的轻功称为“日影”。 一旦被盯上,纵使白日,穷追千里,他也会成为你的影子。 林子腾一向沉静如水,有了在意之人,反倒投鼠忌器。 阿七突然说:“你放下我,咱们分头行动,那女子不愿失去你,一定会让昆仑奴追你,我就有机会逃出来。等你我都摆脱了她们,咱们在老地方见面!” 林子腾一皱眉,抱的更紧,脚下更快,道:“你是怕连累我么?那女子心狠手辣,只所以迟迟没有下手,是我用背护着你的缘故。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只要你离开我一步,她必定令昆仑奴除掉你,绝不手软。” 阿七伸长了脖子争道:“你这样硬拼,咱们谁也逃不掉!” 背后一根暗器“扑”一声射向阿七无意中探出的头颅。阿七躲闪不及,只能愣愣等死,眼见暗器直入太阳穴,立死无疑,那暗器却突然从林子腾的脖颈旁飞过,一抹鲜血喷涌而出,如喷墨一般,点点滴滴全扑在阿七的身上、脸上。 昆仑奴误伤心上人,莜娅儿怒火攻心,不由分说:“啪啪啪”左右开弓,扇了昆仑奴七八个耳光。昆仑奴仍旧面无表情,也不似欢喜,也不是悲愤,如一根木头,毫无感情的承受。 阿七瞪着林子腾道:“那暗器根本伤不了你,你故意的!” 林子腾还她一个微笑,道:“难道你不是故意的?”脖颈上的鲜血流入肩膀,如寒流一般,他还是和和气气,不带一丝慌乱,似乎此伤非他伤,猩红之色亦非他身上血:“如果你有意再次送死,子腾也能,并且子腾绝对保证比姑娘死的早,死的准!” ------------ 第四十章 断崖 阿七用她一贯掩饰的很好的冰冷语气说:“你不必如此!我死后,你可以替我报仇,也可以娶别人,有别人的孩子!” 林子腾没有说话,眼中却显出决绝的神情。 “你来边城是送死的吗?”阿七说的十分隐晦。他身上所负重重,怎能轻易赴死? 林子腾眉间闪出一丝警惕,旋即又笑了。想她再聪明,也不可能识破他的身份。突地脚下一转,于莜娅儿毫无防备间,攻出三四招去。 莜娅儿教训昆仑奴后,两人本已慢了下来。不料那昆仑奴步伐奇特,不到半刻又带着黄衫女赶了上来,紧追其后。昆仑奴之所以没有动手,乃是半刻的期限未到,只要他动手,林子腾两人必定无法脱逃。 林子腾本应快步逃离,谁也没有料到他突然发招,莜雅儿躲闪不及,肩头正中一掌:“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昆仑奴仍是一副木刻表情,转瞬间却已攻出四五招,接连不暇,令林子腾绝无躲闪之机。 与其说林子腾躲不开,不如说根本不想躲。 他的苦肉计用的很好,腹部,双臂伤痕累累,腿脚却也站立不稳:“噗”的也吐出几口鲜血,怀中阿七几乎要摔下来,可他仍旧拼命相护,似是怀抱无价之宝。 “奴才为何伤他!”正如林子腾所料,莜雅儿见他伤势严重,反倒对昆仑奴恨之入骨,拳打脚踢。这正是林子腾逃离脱身的机会,他看准时机,抱起阿七,转身又逃。 幸好莜雅儿没有追来,林子腾不由长舒一口冷气,再抬眼,两人却突然出现在前方,冷笑着挡住他们的去路。 阿七突然指着左侧,展颜道:“去南边,小小自有脱身之计。” 莜雅儿一看两人逃走的方向,亦不由大喜,那是一条绝路! 林子腾抱着阿七一直奔至断崖尽头,直到无路可逃。对岸遥不可及,脚下冷云漂浮,他才觉上了小小的当。 莜雅儿长笑道:“你们哪里不好逃,偏偏选这独木桥!” 小小淡淡道:“你高兴的太早,我来此自然有来此的道理。这下面深水千尺,不可斗量,我们跳入水中,当然能够逃生。” 林子腾额头微皱,有一丝的担忧,莜雅儿吃吃笑道:“至夏临此,那崖底的寒气还阴凉无比。如今寒冬腊月,天地不开,你还指着那河水奔流不息,能救你一命?只怕它早已化成数丈寒冰,坚不可摧。你若敢投水,只怕是一死一个准儿!” 小小脸色微变,抬头看林子腾,眼中已满是绝望。林子腾并不瞧她,垂眸半晌,向崖前走了两步,纵身一跃,长身而起。深崖多年静寂,如同鬼门,突然被一声惊呼撕毁了往昔的宁静。 云烟迷蒙间,一席白衣随风而逝,如一颗陨石迅速消失在林子腾的眼帘。那双宿双飞的断崖中,只留林子腾一人呆呆站立在崖边。 身后一只手环过他的脖颈,莜雅儿如一条柔软冰冷的蛇一般贴着他的脸:“不久你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林子腾眉目微凝,冷云般的脸庞突然吹过一丝暖风,再回首,已是逢迎的姿态,含笑模样,看的莜雅儿竟有些痴了。 ------------ 四十一章 夜月 是夜,白雪皑皑,月色明朗。突而门外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林子腾已换做笑意绵绵状打开房门,反手重重的关门,意味深长的怅望着来人。尤利娅低眉含笑,一脸娇羞道:“林大哥,这间客栈您一个人可住的惯?” 林子腾并不答话,只缓缓走上前去,环住她的腰。只是简单的动作,尤利娅却闭上眼睛,柔情蜜意倚在林子腾怀中,眼角含笑,似是痴了醉了。 一个女人,意乱情迷之际,倘若你想杀了她,她也不会警觉。 林子腾一手悄无声息插入袖中。“嗖”一声,一枚石子破窗而入,突然击中他的手腕,袖中所藏也“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这时,门外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人快步闯入,等那女子看清了掉在地上的半只双螭玉时,愤怒的双眼不由转为不解,反倒是林子腾看看怀中的“尤利娅”,又看看面前的尤利娅,不由冷笑道:“我本有半只双螭玉,想作为定情信物,倒不知要交给你们哪位姑娘了!” 尤利娅又羞又愧,甩手将那仍在林子腾怀抱中的人拉出来,又左右开弓,打了昆仑奴几多耳光,跺脚跳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非要试探林大哥!” 林子腾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状,道:“原来你信不过我!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丑丫头杀了你?!” 尤利娅本就心虚,见林子腾已变颜色,更是手足无措,一急之下,和盘托出道:“林大哥,都是昆仑奴的主意!他说昨天是那个丑丫头把你推回山崖的,他说您活下来只是想要替妻儿报仇!” 林子腾挑眉看她,一字一字的问:“所以你信了?” 尤利娅又羞又愧,却也答不上意中人的质问:“啪啪”狠狠甩了昆仑奴几巴掌,含泪一走了之。 屋内“尤利娅”圈着发梢冷笑道:“林公子真不愧是周郎在世!寥寥数语,既间离了小姐和昆仑奴,又让小姐对您愧疚在心,一时不会逼迫难为于您。” 林子腾冷冷一笑,并不答话。“尤利娅”又道:“您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只要小姐对昆仑奴信赖有加,你要报仇只会无从下手。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间离两人,然后借小姐之手除去昆仑奴,之后再杀小姐,就会易如反掌。所以你暂时不会杀小姐,是吗?” 林子腾仍旧冷笑。“尤利娅”仍不死心,道:“你为何不说话?你默认了么?” 林子腾半倚半躺,颇为意味深长道:“信任之人,无须解释;不信之人,辩白何用?” 这时,窗下有位女子若有所悟,反复吟着林子腾的话慢慢而去。她隐在窗下时,林子腾置若罔闻;她离开时,林子腾更似不曾发觉。这时,昆仑奴已知他再也不能或明或暗,从滴水不漏的林子腾面前挑出一丝破绽给尤利娅看,亦只能追随尤利娅而去。 “你还不走么?”林子腾白了一眼屋内的“尤利娅”。 “尤利娅”也不气恼,反手关门之际,突然探出半个脑袋,笑吟吟的道:“林公子,您安心吧!我家小姐会回来助您除去此两人的。” 林子腾一个激灵,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然而他终究纹丝不动的呆在原地,一动没动,就像他不曾听到对方的话似得。 “尤利娅”所谓的“我家小姐”定然不是尤利娅。除了尤利娅,小小石城,他还与哪家千金有过交情? 阿七!那个妖女?! 她不落井下石,已属不易。 罢了罢了!林子腾合上双眼。这寥寥数语,也许又是昆仑奴投石问路的招数! ------------ 四十二章 苦莲 林子腾端起酒杯,内心的悲凉自心底溢出,几乎冻住了他含笑模样。 他和尤利娅把酒言欢,眼神极力温柔而专注,几乎从不看那位默立在后的昆仑奴一眼。 他没有看他,却也能想像,那里有双狠毒怀疑的眼睛暗暗观察着他,伺机寻找他的破绽,否则边城的客栈何止千万,尤利娅为何偏偏带他来他们第一次相见,他和小小被迫出逃的那一家?! 尤利娅喝的不多,但坐对心上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林子腾喝的很多,然而往事历历,却让他清醒异常,仿佛分别即是昨日之事。 那一日,阳光情暖,他坐的正是今日他坐的位置。巧的紧,他后方吃酒的也是和上次年纪相仿的老人。只可惜,那老人已命陨黄泉;小小,天下独一无二的小小也天人永隔。 酒楼上下依旧人来人往。年轻或年老的汉子们却眼光飘飞,都有意无意的在尤利娅那张还算耐看的脸上停留一二,间或不怀好意的低笑。 尤利娅却不生气,颇为自得道:“林大哥,他们为何总是看着我笑?” 林子腾平静答道:“你若不懂,尽可以问问他们!” 尤利娅存心卖弄姿色,偏偏林子腾不吃她那一套。尤利娅有些恼意:“你当真不懂?!” 林子腾正色道:“在下说不懂,自然不懂;正如姑娘发问,在下也一定相信姑娘确实不懂一般。” 尤利娅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分明指他信她的话,而她却又不信他的话。可他又怎么会真心相信她挑逗的鬼话?只可惜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尤利娅阴着脸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丑女人!” 这时,邻桌一位喝多的食客站起来,醉醺醺走到尤利娅面前说:“小娘子,莫生气,你汉子不疼你,爷来疼你!”说完便去摸她的下巴,手还没伸出,人已“哐”一声自二楼坠下,再没了声响。 昆仑奴本在尤利娅身后站着,奈何他出手太快,以至于那酒鬼跌下楼的时候,谁也没有看见他出手,好似那酒鬼步履阑珊,自己跌下去似的,所以,第二个不要命的又走了过来。 林子腾皱皱眉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一个酒鬼外加色鬼,更阻止不了昆仑奴迅如疾风的拳头。 尤利娅反而直勾勾看着来人,眼睛全是媚笑,似乎这正是她在林子腾面前施展魅力的绝好机会。 一个女人傻起来,绝不比一头猪聪明! 林子腾听说出身风月之地的女子目如秋波,腰肢如蛇,他实在没有想到像尤利娅这种大家小姐居然也似出自其中。 尤利娅一面眼神迷离环住来人的腰,一面对林子腾道:“其实,红颜祸水,美人儿会有很多烦恼的。” 她主动投怀送抱,香肩微露,极力燃起林子腾的醋意。岂知,倘若那人不喜欢她,她死又与他何干? 眼前美人主动示爱,那酒鬼不禁喜出望外,张开大嘴,一股恶臭的酒气喷出:“咂”一声亲在她光滑如绸的肩头,留下一片粘稠的口水,尤利娅恶心之至,几乎要吐出来。眼望着林子腾,却极力摆出骄傲的眼神,似乎这是她美貌和魅力的战利品。 林子腾缓缓喝酒,每一根发丝都是冷笑,他看向昆仑奴,道:“你不是一直对主人忠心耿耿么?方才为何不抢先杀了这个男人?!而任由小姐忍受侮辱?” 昆仑奴没有说话,他也不会说话。因为林子腾已看出昆仑奴想要出手之时,尤利娅偷偷阻止了他。她想不到的是,这件小事,对林子腾来讲,却足以毁了尤利娅对昆仑奴的信任! 尤利娅反而大喜,道:“林大哥,您吃醋了!您还是在乎我的!” 林子腾拿起酒杯,突然泼向尤利娅,道:“原本我觉得你比那个丑丫头美丽很多,如今看来,不懂得洁身自好之人更是丑陋不堪!” “啪”一声,昆仑奴打翻了林子腾的酒杯,又是“啪”一声,林子腾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林子腾未必躲不开,他却没有躲。 林子腾冷然含笑扫了一眼尤利娅残留口水的香肩,随后轻轻擦擦已有些红肿的脸,似拂尘般淡然说到:“小姐手下的一条狗都能咬人!看来,在下在小姐心中竟不似一个轻薄的酒鬼!不知是小姐放任呢?还是这条狗自作主张?” 尤利娅已被心上人看轻,有了替死鬼,怎能不赶紧摆脱自己的嫌疑。 林子腾又道:“方才小姐情到深处,行事自然鲁莽。即使小姐执意滋事,昆仑奴你受恩多年,也该知难而进,及时阻止才对。” 尤利娅双眼发亮,几乎泪眼婆娑:“林大哥知道我情到深处,才干出这些糊涂事?”此时她已没有意乱情迷,完全跟着林子腾走。细想前事,不由点头如捣。方才自己行事草率,如果昆仑奴及时阻止,又怎会被心上人看轻? 林子腾又道:“在下气急,却也只是泼酒于地,昆仑奴你倒手快,对在下格外关照的狠啊!不知昆仑奴为何对在下有如此之恨意?!” 林子腾这话却不真。他本是要泼向尤利娅的,只可惜他武功之高,出手之快,能逃得出尤利娅之眼,却瞒不过昆仑奴。尤利娅看到的最终结果却是酒水撒在地上,昆仑奴没有阻止她自贱轻薄,反倒出手伤了心上人! 整件事如果有人做错的话,尤利娅三人错的又该是谁呢?! ------------ 纵使相逢应不识 ------------ 四十三章 还家 话说那醉汉得了便宜,愈加猖狂,一把拥尤利娅入怀。 尤利娅怒火中烧,咬牙切齿,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都透露出一个危险的信息:找死! 她的脸色已变,拳头已握紧,那醉汉却突然放手,痴人梦呓一般,失神落魄的朝楼梯口走去。这时,正有一豆蔻年华的曼妙女子缓缓走来。 那女子眉目清远,似天外飞仙。一双灵光纯真的双眸,如远在穹苍的星瀚,不曾被尘世沾染。 她身着红装,在白雪皑皑的凡尘,更如清水红莲,在不经意间直击人的心灵,留下永不湮灭的记忆。 和小小相比,尤利娅还算美人;然而在这位飘然而至的红衣女面前,她连小小却也不胜了。 酒家中,人人都看呆了,连尤利娅也一时忘记拢上衣衫。 红衣女子柔光点点,越过尤利娅口水溅溅的肩膀,嘴角轻轻扬起,似乎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尤利娅脸一红,赶紧拉上衣服,一向跋扈的她,此时此刻居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过有时候,不是人找事,而是事寻人。 其实尤利娅不发作已是谢天谢地,谁知那红衣女却径直走上前去,神情气闲的坐在林子腾身边,孰若无人。 那醉汉远远怅望,却不敢轻易上前。似乎他也懂得眼前的妙人,他只配远观,哪敢亵渎?! 红衣女反客为主,只手轻招,那醉汉却似吃了蜜,丢了魂似的跟了过来,垂着手,像跟随主人多年的忠犬。 红衣女问那醉汉道:“我丑么?” 醉汉已不会说话,波浪鼓似的拼命摇头。 红衣女又指着林子腾问:“他丑么?” 酒鬼撇撇嘴,昧着良心点点头。这时,店内众食客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纷纷对他吐口水。碍于强大的精神压力,醉汉虽羡慕嫉妒不已,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摇头。 红衣女又认真问道:“那我可配得上他?” 酒鬼赶紧点头,等了片刻,没领到众人的口水,愈发拼命点头如捣。 一位是如玉少年,一位是似仙美眷,怎不是天地良缘? 红衣女终于笑了,憋了一眼尤利娅,握紧了林子腾的手说:“你听到么?他们都说我配的上你,那咱们回家吧!” 酒鬼带头拍手道:“好!”似乎一出才子佳人的画本历经坎坷,终于皆大欢喜。 自然,这是醉汉等人的看法。却不是尤利娅,林子腾,昆仑奴的看法。 此事定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尤利娅不管。这是摆明了抢人,抢相公!这事儿她尤利娅能干,但是别人想干,就是死。 形势未明,林子腾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单这一瞬间,他脑海中已升腾出万千疑虑。 两天之内,居然有两位女子,仅一面之缘,即愿与他永结同心?! 自然,这世上从不少花痴女。然而两天内发生两次类似的事情,着实匪夷所思,绝非无意。 况且这女子似乎话中有话,好似对昨日之事有所耳闻。昨日有人说有位小姐会救他,难道正是眼前这位? 此女与他素不相识,她为何救他?难道她和小小是旧时相识?那么只有一天时间,十二个时辰,她怎会知道小小已遭不测? 难道是昆仑奴足智多谋,已从昨日设下连环计,引他愿者上钩? 无论真相如何,他只能静观其变。 见林子腾不走,尤利娅大笑道:“他是我的,他不愿跟你走!” ------------ 四十四章 转机 红衣女不发一言,转手劈向尤利娅,手法狠毒,卒不及防。 本应护主心切的昆仑奴却撇下尤利娅,迅风一般扑向林子腾,短兵相接,再伸手,掌中已多了一枚黑色药丸。 原来红衣女来牵林子腾时,悄悄塞给对方一枚药丸。这时,客栈所有食客突然口吐白沫,死鱼一般扑通扑通倒在地上。 尤利娅终于明白过来,红衣女是有备而来。难怪她身上有一股难以言传的幽香,引人飘然若仙,原来那枚药丸是她塞给林子腾散毒的解药! 尤利娅夺过解药,一口闷下。谁也不曾发觉,昆仑奴暗暗皱了皱额头。 红衣女暗自冷笑,又取出一粒,道:“我还有最后一颗。” 尤利娅机灵了一回儿,没等红衣女说完,伸手便抢。红衣女两人你来我往,转瞬间便攻出十多回合。 两人武功不分上下,各有得失。倘若有再有一人助阵,胜负自然尘埃落定。 可惜林子腾自始至终坐在原地,云淡风轻。好像这场争斗与他毫无瓜葛。 昆仑奴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他也只冷眼旁观,并不打算参战。 不过林子腾明白,昆仑奴之所以没动,是因为他按兵不动。只要他稍有动作,昆仑奴一定会突然惊起。昆仑奴未必敢明杀他,但他一定会对红衣女手软。所以若想红衣女保命,他绝不能动手。 尤利娅自持有昆仑奴,处处自保,自然不肯尽全力。红衣女却屡出险招,置于死地而后生,二十多招过去,渐渐占了上风。 突听“啪”一声,尤利娅捂着被红衣女甩红的半边脸,气急败坏的吼道:“昆仑奴,快帮我撕烂这贱人的脸!” 昆仑奴得令,身形一晃,早已来到红衣女面前。红衣女大骸,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如日影一般,无声无息突然来到她面前,一掌劈去,欲卸肩头。 虽然不足以致命,但一个残废的女子,纵然貌比天仙,也未必经得起流言纷争,冷眼鄙薄。 昆仑奴分寸拿捏的很好。 他出手很快,快到红衣女只能束手听命;他出手又很慢,慢到这客栈唯有一人能挺身相救;他出手又很快,丝毫不给那人点滴思考斟酌的时间。 林子腾突然跃起,挡在红衣女之前。 昆仑奴嘴角微扬,喉头突然冷哼一声,在毫无预兆间,手掌变换,迅如风驰电掣,狠入泰山崩裂,正取来人天灵盖。 这是夺命的杀招! 他不能杀主人的心上人,他杀的是主人的情敌红衣女。至于死的为何是林子腾,战况瞬息万变,谁会料到他会突然出现,舍命相救? 林子腾再想变招,已来不及。凌烈的掌风如一股决堤的潮水呼啸而至,他却如一片枯叶无枝可依。 危机时分:“扑”一声,红衣女正对昆仑奴的双掌,掷出一枚解药。 红衣女早已说过,这是最后一粒解药。 若昆仑奴不收招,解药即在掌风下化为如烟粉末,随风消散,再无形迹。 昆仑奴一咬牙,化狂风为细雨,缓缓将那解药收于掌内,含于口中,喉头微动,已然吞服。 乘此间隙,林子腾、红衣女两人双双逃之围栏。想当日,他和小小纵身一跃,妄图逃离昆仑奴的手掌,今日,路仍旧在脚下,他却没有了当日,带她一跃而下的勇气。 ------------ 四十五章 死局 楼下街市熙攘,人头攒动,如果她足够幸运,兴许能躲过此劫。林子腾沉默片刻,突然说:“今天你不该着红装。” 红亦虽美,可太过扎眼。 红衣女轻笑道:“我是来救你的,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独自脱逃!” 上次一样? 林子腾仔细打量着对方,如柳垂丝,远山眉色,这样的美女在京城也不多见。他若见过,应该不会忘记。 林子腾目中突然闪现一丝喜色,却也似昙花一现,即刻湮灭:“你是小小?!你又怎会是小小?” 绝壁冰川,小小不可能逃生。 红衣女反而轻轻笑道:“我有万千化身,有时我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谁呢!” 她似乎话中有话,没有承认自己是小小,可也没有否认。 倘若是她,也许真能化腐朽为神奇,绝处逢生。 尤利娅冷笑道:“老娘不管你是谁,今天不留下命来休想离开。”随即朝昆仑奴使了个赶尽杀绝的眼色。 昆仑奴却没有动。 因为那些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之人陆续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腿脚麻溜的逃走了,尤利娅反倒突感全身酸麻,如同千虫噬咬一般。 红衣女瞄着昆仑奴,冷冷笑道:“兵不厌诈!你们二人费尽心思争夺的‘解药’才是真正的毒药。” 此人固然武功高强,无人可敌,不过中毒之人何惧之有? 这天,意外之事实在是多----“咄”一声,昆仑奴吐出一粒药丸来。 兵不厌诈,岂只红衣女一人会用? 尤利娅又惊又喜,指着红衣女嚎叫道:“快拿解药!快杀了她!” 昆仑奴人随意动,手如利刃,已架在红衣女的脖颈之上。他仍旧一言不发,用意却不言自明。交解药,否则受死。 红衣女清楚她不能交出解药,毫无利用价值之人没有活路可言;她又不得不交出解药,毒发身亡还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昆仑奴劈死自己可是立等之事。 于红衣女来讲,这是个无法突破的死局。 然而昆仑奴动时,林子腾也期身来到尤利娅身边,挥一把匕首深深抵住对方脖颈,冷冷道:“你怎么对待这位姑娘,在下也同样奉还于你的主人!” 昆仑奴眉头深皱,这于他来讲,岂不也是个死局?! 他若放手,林子腾未必会放手;他若痛下杀手,他的主人也会因此丧命。 局势瞬息万变,他没有料到林子腾两人居然如此默契,配合的天衣无缝! 不可一世的尤利娅终于卸去了先前的戾气,眼梢死盯着映着她尽失花容的刀锋,含义凛然的哭号求救。 昆仑奴面露难色,却也没有动。 红衣女眼睛转了转,扬声道:“我数三声,你们两人同时放手,如何?” 昆仑奴点点头,他的武功本就在林子腾之上,眼皮底下不怕林子腾节外生枝! 就在红衣女数到“三”时,他突然暗暗动了动手指,似乎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红衣女话落,林子腾,昆仑奴各自丢下手中之人,纷纷扑向心中所念。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昆仑奴斜眼冷笑,突然扣住了林子腾的命脉。 他的算盘打的很好。他站在红衣女和主人之间,红衣女不可能越过他,擒住主人,再次达成两两受死的僵局。况且像他们这种所谓的正人君子,一向更爱惜别人的命。以林子腾性命换解药,再合适不过,至于拿到解药之后……昆仑奴看了一眼红衣女。 ------------ 四十六章 真假 这一局,昆仑奴赢了。 林子腾明白他们两人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目光亦随着昆仑奴转动,扑捉楼栏前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唇间不由浮上一层淡淡的喜色。楼上空空如也,哪还有红衣女的身影? 如果红衣女纵身跳下,隐入人海,即使昆仑奴杀了他,他也拿不到解药;如果昆仑奴执意对他痛下杀手,红衣女就有时间逃的更远。 昆仑奴苦苦经营的死局却被红衣女纵身一跃,消失在人烟云海之中轻易化解。 林子腾眸光闪亮,脱口赞道:“你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她不但能够猜到你的行动,还能在瞬间破解,好聪明的丫头!纵然你的武功远在她之上,你也没有办法伤害她。”林子腾这番话,极有可能激起一个年少气盛的男人的怒气,为他、为她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他不能不说,不能不做点什么拖延时间。 昆仑奴慢慢握紧了双拳,突然纵身跃下酒家,追随一红衣女子的身影拐进一处隘巷。待他风驰电掣的赶到,巷内寂静无声,唯留一袭红衣在冰雪尘封的大地上肆意招摇。 他颓然走出巷子,街市上人来人往,行者各色。他突然想起红衣女的话:我有万千化身,有时我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谁。 她有万千化身。 她连自己也不认识。 别人又怎能在芸芸众生中分辨出她来? 红衣女认得林子腾,她一定会来寻林子腾。昆仑奴念及于此,又闪回到酒楼上。 他又失算一回,林子腾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原本热闹非凡的酒楼上一片清冷之色,偶杂尤利娅气若游丝的求救声,更显寂寥落寞: “救我……,快……想办法……救我!” ---------------------------------------------叫我分割线------------------------------------------------------------ 昆仑奴立于短巷最高处,西风渐紧,卷着他的衣袖猎猎飞舞,一派肃杀之气。他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短巷之中的风吹草动。脚下万家灯火,暖意温和,尚未嗅到一丝危险诡异的气息。 西边有孩子哭闹的声音,一顿霹雳巴拉的掌声后,哭声断断续续低下去。东边一对夫妇争吵不休,伴随着一声男子突如其来的怒吼,世界终于安静了。 天已暗,雪已下,地又白。 昆仑奴身上覆上了一层白雪,目光却仍旧锐利坚韧。他相信,消失的红衣女并没有走远,她一定躲在这短巷中,待风平浪静。 常人绝不会躲在她消失之地,但昆仑奴知道,她绝非常人。 夜渐凉,风不定,灯已掌,似乎一夜太平。 矮巷中人家各升烟火,谁也没有离开家门。这时,东厢一家“吱呀”一声打开柴门,走出一个矮胖的丑丫头。 她身穿粗布衣裳,两条油亮长辫,大饼一样的圆脸上劣质的粉饼素素的往下掉,露出坑坑洼洼的油腻皮肤。 “春儿,没卖到钱也快叫你爹回来吃饭!”丑姑娘关门的时候,有个老女子从屋里喊了一声。圆饼姑娘冷的缩着脖子,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很不情愿钻到风雪之中。姑娘边走边搓手哈气,一出矮墙,迎头撞上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迎着雪光,那位公子剑眉星目,姿容不凡,饼脸姑娘不由吸了一口鼻涕,咬着手指傻笑好久,道:“公子您……长真好看……公子为何摸奴家的脸……疼疼疼……公子拧我……作甚?” 昆仑奴拧着她的脸,几乎撕下一片肉来,却没有撕下一层面具。 难道她不是红衣女假扮? 昆仑奴狠狠踢了她一脚,让她滚。胖脸姑娘吸着鼻涕,连跑带爬的往家跑去,扣上了柴门,死死插上房门,不久,屋内灯灭人静,似乎这家从来没有人来过。昆仑奴只觉得可笑。 他突然皱眉,似乎想起什么?纵身一跃,破窗而入:“哧”的一声,屋内油灯被他重新点燃。瞳瞳烛火中,母女二人正瑟瑟发抖的偎依在墙角里。 母亲到底胆大一些,指着床上的一个柜子,哆哆嗦嗦的说:“银子……在那里,全在那里。但求……壮士饶命!” 昆仑奴不说话,只盯着饼脸姑娘冷笑。 母亲又壮着胆子,磕头如捣道:“壮士,我们母女命贱,您就放过我们……母女吧!” 丑姑娘已骇的说不出话来,见母亲不住求饶,也连忙吸着鼻涕,死命磕头,不多久额头上早已破损不堪,血色斑驳。 昆仑奴暗自思忖:难道她们果真不是红衣女假扮? 他突然仰首,床上矮桌上三两小菜热气腾腾,好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色。 昆仑奴低眉冷笑,微一扬手:“嗽”一声,弹起一粒花生,击向老人眉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即是杀招。只听“咚”一声,老人已吓瘫在地上。 那要人命的花生却没击中老人。在老人惊惧目光中,她那经常冒傻气的女儿居然张嘴接住那颗花生,嚼着津津有味。虽然平时她一贯也是这种吃法。老人忍不住甩了她一嘴巴,哭道:“你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傻?” 昆仑奴盯着老人,冷冷说道:“你不该打她。如果她傻,就不会救你。” 丑姑娘目中的浑噩之色尽去,朗声笑说:“我不是你女儿,你女儿在柴房。不用害怕,他找的是我,你们走吧!” 那老人半信半疑,摇摇晃晃直起身子,躲着昆仑奴,一溜烟儿逃走了,甚至忘了柴房中真正的女儿。昆仑奴笑的冰凉,却抵不过人心冷暖。 烛光婆娑中,丑姑娘飞身回转,再回头已露出那张惊世绝艳的容貌。烛花迸裂,似乎亦为之一惊:“你武功远在我之上,只怕我是逃不得了。那索性!”红衣女嫣然含笑:“不如你我饱餐一顿,如何?” ------------ 四十七章 难辨 存亡之间,红衣女居然还能神清气闲,先填饱肚子再说。昆仑奴弯弯嘴角,扬手请她入座,并且亲自斟满一杯温酒摆在她面前。 红衣女斜眼看他:“你不喝?” 昆仑奴道:“我怕姑娘毒死我。” 红衣女笑吟吟的吟了一口,昆仑奴仍旧摇头道:“姑娘冰雪聪明,这酒杀不得姑娘,未必杀不了我。” 他倒小心的紧!红衣女不动声色,索性将所有的饭菜拢到自己面前:“这饭菜你也不会和我抢咯?”不等昆仑奴应答,随即胡吃海塞一通,嚼的津津有味。昆仑奴一天尚未进食,肚子早已饿的咕咕作响,红衣女一抹油光满面的嘴巴,充耳不闻道:“话说你在外面等了我好几个时辰,想必早就喝风喝饱了吧?” 昆仑奴哭笑不得,红衣女抬头撇了他一眼,不悲不喜的道:“不过是不是等我吃完这顿饭,好日子就到头了?” 暗夜下,烛光中,昆仑奴柔柔看她:“我从未想过与姑娘为敌,亦不愿和姑娘阴阳两隔。”烛光婆娑,眼波朦胧,似乎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一向冷漠、嗜血如命的他有如此深情的一望。只是严冬之中,大战之后,这深远的怅惘对红衣女来讲,抹上了一层亦真亦幻的味道。 昆仑奴料她不会轻易信他,随即苦笑一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毫无畏惧的一饮而尽。前尘如烟,往日的悲伤被他寥寥数语轻轻带过:“尤利娅父女亲手灭了我全家,我静静看着,无力反抗。他们需要一个听话、冷血的哑巴,所以我活了下来,从此之后我忘记了自己的声音、复仇,还有,我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有感情,心有感觉。” 红衣女皱眉看他,表情专注,眼神空洞。昆仑奴苦笑一声,他说的很隐晦,她一定没有听懂。 红衣女想了好一会儿,才问:“方才你怎么知道那胖丫头是我假扮的?” 哈!她果然没有懂! 昆仑奴又闷头喝酒,再抬头才勉强挤出一丝干涩的笑容,道:“姑娘伪装的很好,我只堵一把运气而已。我只知道必须在今天找到姑娘,否则三千大千世界,此生我再无缘和姑娘相见。”他紧握酒杯,深抵对方的目光,一字一字的重复道:“失此良机,此生我再无缘和姑娘相见!” 红衣女一抖,他的意志,他的执着,她全看懂了! 那分明是她不交出解药,立斩无赦的眼神! 短暂的平静之后,两人必有一场硬战。 红衣女吃的更多,她需要拖延时间琢磨琢磨他的策略,以及她的对策。 她没有逃,也没有想过逃,因为她逃不过。 他不急不缓,也没有撕破脸,一副稳操胜券的眉眼,颇让人费解。难道他有什么必胜的手牌? 难道林子腾在他手里?! 一念至此,红衣女放下了碗筷,瞬间酒足饭饱。 昆仑客还在喝酒,每望她一眼,眉间越见宽广无忧,嘴角亦隐约含笑。 难道他已胸有成竹,嘲笑她此时还做困兽之争?! 哼!林子腾一定在他手中! 一入困境,红衣女反倒笑了,她突然亲自动手斟酒给对方,似乎暗示即使林子腾在他手中,她也决不在乎。 他要力保主人,她要救下林子腾。谁先动怒,谁就更受制于人,谁就输了。 夜月红烛下,一对璧人浅酌低眉,若非知情,怎一对姻缘佳话? 昆仑奴已有些微醉,看她的目光如水中望月,朦胧曼妙。 红衣女有心将其灌醉,又深斟一杯,昆仑奴突然抓过她的手,顺势搂入怀中,轻轻吻在脸颊上。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并未温暖他冰冻多年的心。 猝不及防间,脸上被甩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下作!”红衣女跳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大男人打起架来,怎么做妇人状,还带咬人的?!” 红衣女内心“咯噔”一声,坏了!这小子这么快就动手了?武斗她可不是对手! 昆仑客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这些年他一直是个无欲无求的木头人,此时此刻才感觉出一丝欢喜,又添一丝悲凉。 ------------ 四十八章 亦真 昆仑奴平静的说:“我杀了尤利娅!昆仑客再也不是姑娘的敌人。” 红衣女一脸惊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昆仑奴若逼她交出解药,她交是死,不交也是死,索性双方玉石俱焚,所以她知道此人不会用强,只能先骗取信任,伺机智取。只要他还有求于自己,她自然要抓住机会难为难为他,陪他演出儿相互试探的好戏。 昆仑奴伸手去牵红衣女,眼梢瞥见对方抽搐冷笑的嘴角,僵立半晌,终于改牵她的袖角,说:“走,我带你去看她的尸体!”说罢便领她来到一处偏僻的矮墙下。 昆仑说他不能在客栈杀尤利娅,那里人多口杂。他还说为防止被人认出,他还毁了尤利娅的容。只要无人认领尤利娅的尸体,萨伊人就还认为小姐还活着,只要他们还没有识破自己,他就有机会深入敌穴,彻底斩草除根,报仇雪恨。 昆仑奴说的十分认真,也考虑的相当周全,红衣女不住的点头称是,内心却笑的无比阴沉悲催。 牵着她的那个人,不但武功高强,还心细如麻。再说他有必要拉着自己吗?就她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功夫,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 客栈人多口杂?!是怕人识破他们主仆二人的诈死之计吧?毁了尤利娅的容?!哼哼!这招真是高明,正好给了尤利娅金蝉脱壳,偷梁换柱的由头和机会。 矮墙之下,鲜血横流,血污里还散落着一件尤利娅的头饰。现场,的确像是个杀人的现场,唯一的遗憾,就是缺具惨不忍睹的道具------尸体。 昆仑奴傻了眼,前前后后找了许久,也没找出尤利娅的半根汗毛。只一个劲的咂舌道:“我走的时候,她的确已身中数刀。即使不死,也活不过片刻,更不可能走远!” 红衣女十分上道儿,马上给他个台阶下,也是给自己留条活路说:“难道是被手下救走了?” 昆仑奴居然没有顺水推舟,就坡下驴,断然摇头道:“不可能!我毁了她的容,还换上了你留下的红衣,萨伊的人不会认出她。” “吆,这倒奇了!”红衣女别有用意的看着他笑。 昆仑奴握拳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主人是萨伊人,我带你去他们的藏身之地!这些年王爷一直图谋复国大业,所处之地乃是萨伊的天大的秘密。等你见了王爷,自然知道我对你并未隐瞒!倘若你能信我,自然也能信我对你……” “你对我怎样?”红衣女歪头问他。 昆仑奴千言万语卡在心头,却无法开口。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似有万丈鸿沟,横在其间。 他仍旧握紧拳头,总有一天,他会有办法让她信他。 昆仑奴再次去拉红衣女,她却没有动。 昆仑奴皱眉道:“你怕我早已布下陷阱,请君入瓮?”他扬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寒意森森的凄凉:“姑娘并非在下的对手,要杀姑娘何必大费周章?” 红衣女转而含笑点头,春风拂面的笑容轻而易举的化解了积压在他心头的愁云。她欢快的跟着他走入一片隐密的树林。她步履轻盈,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周旋,如何逃走。 他当然不会杀她,不过难保不会带她见林子腾。有林子腾在手,他就有了谈判的筹码。避见林子腾,昆仑奴就无法胁迫她。 她身形矮小,完全埋没在昆仑奴宽厚的身影中,千丝万缕的猜测更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她心头。 昆仑奴走的很快,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不过三两丈就停下来,温和的笑着等她赶来。红衣女毫无可乘之机,郁闷之际,更觉他笑里藏刀,阴险狡诈。 郁郁葱葱的树木间,终于露出一角房脊,昆仑奴压低声音道:“咱们到了!”他突然弹指,不远处的一树枯枝应声断裂,自己却大惊失色道:“这原本有一暗哨才对!” 两人匆忙上前,那巢穴早已人去楼空,尘土堆积。红衣女轻轻拂去墙角的一张蛛网,欲言又止,只笑吟吟的看向他。 ------------ 四十九章 亦幻 红衣女饶有兴趣的望着他,很想知道他如何自圆其说,度过眼前的危机。 昆仑奴无言以对,只抬起头来,毪光清澈,却不说一字一话。 红衣女想了想,悠悠说道:“其实我并不关心尤利娅的死活,也不想知道萨伊的秘密。我在意的是,你隐忍多年,为何会突然舍弃萨伊,取信于我?” 昆仑奴苦笑一声,望着被自己吻过的脸颊,道:“你真心不懂?” 红衣女也是哭笑不得,笑道:“我若懂,为何问?” 昆仑奴半是无奈,半是心酸:“总有一天姑娘会懂的。”他双手悄然握成拳头,红衣女还以为他要突然发难揍自己,本能的向后蹦了两步。昆仑奴眉毛动了动,内心又阴沉了几分。 红衣女见昆仑奴没有动,已知自己会错了意,眼睛转了转,笑道:“今晚折腾了半宿,你看我都困的站不稳了!” 两人重新回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昆仑奴去厨房寻了酒菜,却满腹心事,一夜独斟,未动饭菜分毫。 红衣女听见隔壁昆仑奴斟酒浅饮的声音,猜想他日后必定对自己寸步不离,日夜监视,心中苦不堪言。 珠光摇曳,牵动昆仑奴起伏不定的心。他看不懂红衣女,至少现在看不懂。红衣女也未必信他,却能睡得心安理得,倒也是一位奇女子!昏昏沉沉间,不知饮了多少,不觉来到红衣女门前,房门紧闭,屋内悄无声息,死一般沉静。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推开这扇门,跨过这道坎儿,守在她床前。他再次苦笑,即使能触摸她绝美的容颜,又能怎样?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屋内红衣女软语温存的说。 昆仑奴大喜,推门而入。红衣女仍旧静静躺在床上,丝毫没有起身的准备。一室之内,孤男寡女,气氛着实暧昧。 红衣女媚眼如丝,斜眼看他道:“小女子有一要事劳烦阁下,不知……” 昆仑奴不觉抢道:“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红衣女气若幽兰,轻声道:“劳烦这位公子帮我把这床被子拿开。” 昆仑奴咽了一口气,眼前的佳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昆仑奴轻轻走上前去,拎起被子的一角,缓缓掀开,露出了红衣女的肩膀;虽穿着素衣,却也见纤弱可人;继而是胸脯;昆仑奴脸一红,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当然,余光中,平如广原,也实在没什么料可看。 继而是腹部; 腹部赫然盘睡着一条花色斑驳的小蛇。 据说蛇的花色越鲜艳,毒性越大,难怪红衣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和颜悦色。她实在不愿,也不敢打破它的美梦。 昆仑奴脸色黑了几分,突然出手擒其七寸,往地上摔去。小蛇尚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来。 红衣女这才“哇”一声从床上跳起来,缩着肩膀来回搓。 昆仑奴目瞪口呆看着对方,好久才道:“姑娘的反应也太、太迟钝些了吧?” 红衣女惊魂未定,喝了好几杯水,这才拍着胸脯说:“我一动,它肯定咬我,刚才我虽然害怕,却只能硬撑着啊!” 昆仑奴怔了怔,深深看她,眼前的这位女子何止容貌绝艳,她的气度,她的雅量,岂非天下任何一个女子可比? 红衣女蹙眉深思道:“这个季节,群蛇早应长眠越冬。这条小畜生居然能跑到我床上,嘿嘿……,你说这个事儿算不算有意思?”说完笑眯眯的看向对方。昆仑奴一晒,低头喃喃答道:“是我在厨房的柴堆里发现它的……不过它早已被我拔下毒牙……” “咦?看来”红衣女仍旧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哩!” 昆仑奴又是一晒,许久才道:“我知你一直不信我!” 红衣女仍旧含笑默默看他,仿佛在说,如此这般,我便信你么? “也许……我救了你,你便信我。”他跟随尤利娅看过许多英雄救美的画本,这话在喉咙里走了一圈,实在不好意思摆到台面上。 红衣女整整衣服,坐下来,颇为郑重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取信于我。你主人已死,你没有必要向我寻解药;你主人若还活着,现在你拿到了解药,也为时已晚。” 昆仑奴双眉微挑,道:“如果我家主人无药可救,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 第五十章 困斗 红衣女笑的云淡风轻:“我怕,你就能住手么?”她说话时,旁若无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倘若是她的敌人,只会从她古水无波的眼底揣摩她是否有石破天惊的后招,而投鼠忌器,有所忌惮。 昆仑奴心中暗叹,她到底是谁,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风浪和苦痛,才磨砺出这等临危不惧的性情。 “你若不动手,小女子可就不奉陪了。”昆仑奴眼中明明没有杀气,奇怪的是红衣女向左,他也向左,红衣女向右,他也转右。几番追逐,红衣女索性一屁股坐在原地。 昆仑奴呐呐道:“江湖险恶,姑娘想去什么地方,在下送你。” 红衣女撇了他一眼,好似在说:我瞧你就挺凶险的。 昆仑奴苦笑不得,心知必须给对方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才能常侍左右,不离不弃:“在下忍辱偷生多年,无时无刻不想报仇雪恨,尤利娅虽死,萨伊王尚在人世。彝兰和大周之战一触即发,萨伊却在暗中窥视,坐收渔利,不值得大汉周子民警示追查么?萨伊王未必知道我已背叛,我之于大周,大周之于我也算各有益处。我看姑娘通透明聪,不似池中之物,日后定有一番作为。国难当头,还望姑娘放下个人仇怨,你我联手,同仇敌忾,共灭番邦。”这番话昆仑奴很是斟酌了一番。以他于无声无息间夺人性命的狠厉,红衣女一定很难相信于他。若是以利相交,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倒也很有说服力。而对于红衣女,连一个素不相识的丑姑娘都百般维护,不惜以命相保,抛出民族大义的说辞,必然能打动她的心肠。 果然红衣女峨眉深蹙,不断颔首点头,昆仑客自然大喜过望。 “我还是不信你。”红衣女目光如电,直视对方的内心。昆仑客自知她不会轻易相信自己,闻言还是不免失望感叹,目中不由浮出一层寒意森然的冰霜。 他要杀我?!红衣女内心一紧,转转眼睛道:“其实我本是宋将军的密探,暗中监视隐于边城的各股力量。宋将军英明睿智,怎不知其间各种势力暗流涌动,早有收服剿灭之心。倘若你有归顺大周,灭萨伊之心,你我结盟,于我们大周有百利而无一害。” 昆仑奴呆了一呆,似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做大喜过望状:“当真?!”心里却不由苦笑,倘若她是密探,手中一定握有宋元真的信物,可她迟迟不拿,想必是信口胡诌。两人大抵谁也不信谁,居然还能相互配合,演就这一番好戏。 红衣女却勾出一块木牌,绕着手指来回玩转,纵使这样,昆仑奴还是看到那木牌上赫然写着一个“密”字。 红衣女“嗖”的将那令牌扔到他手中,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你去西园杀一个叫韩通,密通萨伊的内应,再去涟韵阁等着,事成之后,会有人联络你。”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跟随在后的昆仑奴,指着前面的另一条路,话中含笑道:“这是去西园的路,倘若你做的好,我会在路的尽头等你。阁下武功高强,杀一位文臣师丞不算什么难事吧?” 昆仑奴明白对方笑容的含义,西园未必有个叫韩通的人,红衣女也未必在路尽头等他,只是他再也没有名正言顺,跟着对方的理由,从此陌路天涯。 昆仑奴立在风中,看着对方的身影在眼帘中施施然而去,突然扬声道:“姑娘,你确信我不会暗中跟踪你吗?” 不错,昆仑奴轻功难测,连林子腾也不是对手,倘若他阳奉阴违,时时刻刻隐于她左右,她又如何能发觉? 红衣女似并不在意他的话,头也不回的轻轻挥了挥手,脚下仍旧走的方方正正,只是突觉寒冷猎猎,如钢刀利箭一般刮过她柔白面颊。 ------------ 五十一章 偷天 红衣女无法确定昆仑奴是否暗中相随。如果贸然去西园查看,无疑是自乱阵脚。倘若被他守株待兔抓到,只怕以后再也没有从他身边脱身的借口。 寒风更紧,大雪纷飞,瞬间染白了整个大地。不多时,足下便拖延出一串清晰可辨的脚印。一路上红衣女都很安静,她专心致志的在风雪中艰难前行,没有一次回头看身后是否多出一双可疑的足迹。 ------------------------------------我叫分割线---------------------------------------------------------------- 狂风呼啸,似吞噬大地,湮灭了一切声音。雪依旧下的紧,路人一脸苦相,缩紧脖子诅咒着鬼天气,想要快步逃离这寒冷世界。 昆仑奴却嘴角含笑,行的不急不缓。他自信,即使天地宁静,水波不兴,这世上仍然没有人能察觉他的脚步,感受到他的气息。 前面的身影依旧瘦小,却清晰可辨。他紧紧盯着,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因为眼前之人,虽是他的挚爱,却一心逃之夭夭。 昆仑奴当然没有去西园,因为他不是傻子,以为那位冰雪聪明的女子真会给他机会。他知道她从不相信自己,从一开始。 他只是不想失去她的消息,只可惜在她看来,这仅仅是场无法逃离的噩梦。 -------------------------------------------------叫我分割线----------------------------------------------- 进入城中,天地萧杀,人烟更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却弓着身子,肩上压着一副沉甸甸的扁担,在寒风中瑟瑟的叫卖豆汁儿。冷雪之中,老人的身躯,连同他的声音都是颤悠悠的,红衣女看了那老头好几眼,终于皱眉叫卖了一碗儿。 老人急忙停下步子,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笑容:“小姑娘,我这豆汁儿是祖传手艺,风雪之中喝上两碗儿……”一转眼,红衣女却不见了踪影,口袋里倒沉甸甸多了几锭银子。老人愣了半晌,一仰首饮了下去,豆汁的热气升腾而起,于寒风中温暖了他并不明亮的双眼。 红衣女走至一面墙下,见左右无人,突然窜入了二楼打开的窗户。寒风呼啸,卷动着飞雪鱼贯而入,她却没有关上门窗的打算,反而拿出一只手绢反复去擦窗户的四围。等她觉得满意了,这才露出了欢喜的神情,从窗口处隐去了。 半个时辰后,又从那扇同样的窗口里跳下一位女子来,虽然仍旧是一样的个头,一样的瘦弱,却不是那张绝艳的脸孔。 那姑娘衣饰华美,妆容精致,长相却不出众。她一路行至一处深宅大院前,头也不抬的拾步而入,门口的仆人都一脸肃穆的施礼问安,似乎是家中常客。 -------------------------我是分割线------------------------------------------------------------------------- 这侯门深院是边城县丞李定远的家宅。昆仑奴听的清楚,那仆从屈膝所说分明是:“恭迎二小姐回府。” 如果红衣女是县丞的二女儿--------李双儿,那么她密探的身份倒也解释的通。 风雪渐停,昆仑奴反觉天地阴冷。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红衣女何其聪明,只怕真相绝非他看到的这般简单。 昆仑奴火速回到红衣女换装的那间房间。方才若非怀疑她在窗户上做了什么追踪定位的手脚,他本有机会跟从她一同潜入,亲眼看她玩什么偷天换日的花招。 这是一家客栈的上房。室内宽敞明亮,家私一应俱全,收拾的井井有条。隔开卧室和客厅的屏障,似是被人刻意撤去,一旦有人藏身于此,必能一览无遗。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昆仑奴迅速藏身门后,待人进入,一只手拧住对方,一只手捂住嘴巴,将之按到墙上。 那人拼命的发出声音:“我……我是店……小儿……” 昆仑奴冷道:“我问你答。” 店小二脸贴是冷墙,死命点头。 “这间房谁开的?” 昆仑奴一放开手,店小二儿深吸一口气儿,赶紧答道:“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 “他家主人呢?” 店小二摇头,感到对方的手劲突然增大,马上一口气补充说:“那小孩儿上来就拿了一百两银子,包住三年。他吩咐我们要定期打扫,不管有没有人住,都不能弄乱这里的摆设。这在边城也是笔大生意,我们挣的是真金白银,哪管这孩子的主人是谁?” “这里都住过什么人?” “从没见过。我们每三天打扫一次,大侠是我们在这儿中见过的第一个人。” “方才有人从这扇门出去吗?” 店小二一脸真诚的摇头,末了还怕对方不信,一副哭腔道:“不瞒大侠,这位客管是何方神圣,我们比您更好奇。我跟小仨还下了十文的血本,赌这客官是男是女……” 十文的血本?!昆仑奴咧了咧嘴。 看来得从这位二小姐身上下点功夫了!不知是红衣女假扮了这位二小姐,还是二小姐假扮了红衣女。 ------------ 五十二章 幽灵 李家大宅的门房垂目恭迎李双儿回府,再抬起头来,却暗暗撇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李双儿微微竖起了双耳,目中依旧是寒霜之色,终究紧了紧拳头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前去。所遇之人,无一不垂下头去,也许那低垂深掩的神色如寒冰一般刺人心骨。待她一路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厅时,终于有人支支吾吾的拦道:“回二小姐,老爷和大小姐正在大厅用早饭。” 李双儿白了对方一眼,猛的收回脚步,霍然转向内宅。 天色微暗,内院盈盈灯火,在风雪中如梦如幻。在她看来,灯罩上的“李”字却分外扎眼,似乎这个家中,她向来都是无人问津的匆匆过客。 回到房中,李双儿拂了一袖满桌的灰尘,贴身丫鬟碧儿脸色一晒,急忙跪了下来。李双儿倒似不甚在意,冷冷说道:“我饿了。” 碧儿怔了一怔,没有动。李双儿终于霍的跳起来,抓起茶壶砸在对方脸上,骂道:“作死的丫头,本小姐即使庶出,也是姓李!”碧儿跪在地上,瑟瑟卷成一团,如秋风中的枯叶,李双儿内心一紧,此时的她怎不是曾经大发雷霆的父亲?幼时的她怎不是如今的碧儿?她姓中带“李”,可在父亲,大姐眼里,和一个命如草芥的丫鬟又有何区别? 碧儿见二小姐没有做声,夺命般奔了出去,躲在一处假山下嘤嘤哭泣。大风拂面,泪雪交加,如刀割一般。许久,突然一只手温柔的扶在她肩上,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碧儿全身一怔,抖着身子回过头来。身后曾经怒不可赦的李双儿正双目含笑,盈盈望着自己。看到她头上砸破的血迹,李双儿不由皱眉问:“你的额头怎么破了?”她神情关切,心疼的眼神犹如新开的花蕊,满是柔弱。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连碧儿也不能相信,头上的伤痕乃是拜眼前这位二小姐所赐。她更不能理解,明明半刻钟前二小姐已在自己面前吃过早饭,而方才却一副刚进家门,饥饿难耐的表情。 莫非二小姐撞鬼了?碧儿一嗓子尖叫起来,“嗷”的跑远了。唯留李双儿峨眉深蹙,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李双儿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不过她并没有纠结于一反常态的碧儿,只是立即向门口走去。 其实,此时的李双儿当然知道原因。李家定然出现了另外一个李双儿,才令碧儿失魂落魄的逃开。但愿她现在离家,还不算晚。 李双儿的内院坐落在李家大宅的东北角,偏僻无人能识。她也只捡边角小路,一路倒也还算顺利。倘若昆仑奴一路随行,暗伏左右,只要她碰不到真正的双儿,他也不会。只要他相信了她和李家的关系,那么他一定会放松警惕,她就有办法脱身。 一切她都计划的很好,只要在出李家之前,自己不被人识破。好在李家大门近在咫尺,只需三两丈,她就能恢复自由身。 “二小姐?”身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轻轻响起。 “李双儿”面不改色,毫无反应,好似全然没有听到,仍旧专心致志的往前走。 “二小姐!”那人突地飘至她面前,笑吟吟的拦住去路,由不得她不相认。眼前的男子翩翩白衣,眼角含笑道:“果然是你!真巧啊!” 糟糕!熟人一个! 他还说“真巧”!他口中的“真巧”,是指此时在李家大宅偶遇,还是指方才他们已然见过,现在又刚巧一同出去? “李双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贸然开口。 那人又道:“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二小姐,竟令二小姐对在下避而不见。”此人分明暗指方才自己对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若不说点什么,只怕身在暗处的昆仑奴生出疑心。 不过,眼前这个人貌似有点眼熟! ------------ 五十三章 黄雀 “不敢不敢!”“李双儿”冷声道,“只怕和我这庶出之人说话,会辱没了宋大少的身份!”这人不正是月夜赠药的宋玉卿么? 宋玉卿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我记得小时候你管叫我玉哥哥,没想到现在你我居然生分到这个地步。” “李双儿”一扭头,继续假装别扭的说:“大清早,你来我家做什么?” “奉家父之命,和令尊商议军粮之事……” 军粮?!宋元真要有所行动了?“李双儿”睁大了眼睛。 “唔,你放心,只是例行公而已。你不必听信外界的传言,咱们不会打仗,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他笑着摸摸对方的头,却被对方厌弃般的躲过。宋玉卿呐呐收回手,殷切嘱咐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到处乱走。外面……到底不太平。” “李双儿”一心离开此地,哪有心听对方的话,一边口里答应着不去不去,一边大步朝外走,宋玉卿不住叹气,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李双儿”腾的回过身,指着对方道:“男女有别,你别过来,免得别人说闲话!” 宋玉卿只得后退一步,试探道:“那我叫几个手下跟着你……”话没说完,“李双儿”气急败坏的跺脚道:“你干嘛这么关心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宋玉卿一贯风轻云淡的笑终于僵挂在脸上,半晌才道:“二小姐真多心了!” “李双儿”本就心无旁念,自然也不觉得难为情,反倒咯咯大笑起来。宋玉卿默默看了对方一会儿,突然转了脸色,道:“双儿妹妹似乎和以前……” 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似乎和以前判若两人……无论怎样的说法,他都不能说出口,因为昆仑奴可能就在身边。 “格”一声,墙角突然飞出一枚暗器,紧接着一只黑影翩然飞出墙外。暗器所击之处,昆仑奴从假山之后闪身追了出去,听到风声的宋玉卿也追了出去。转瞬之间,明里暗里,所有人都消失殆尽,“李双儿”也趁乱飞出昆仑奴的手掌,逃之夭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昆仑奴盯着红衣女,别人也盯着昆仑奴,只是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相助。他的轻功居然连昆仑奴都不曾发觉,此人是谁,于何处相随,红衣女百思不得其解。 仙客来客栈中,罗伊靠着窗口,一手握刀,双目紧紧盯着楼下。阿七观察了她好一阵,终于问道:“你在等谁?” 罗伊撅着嘴道:“还有谁!对面那个死人,一连失踪了好几天,还不回来!” “你说林子腾?”阿七奇道:“你找他做什么?” 罗伊咬牙切齿道:“我要报仇!我们招他惹他了?亏我还心心念着参加他和娇娘的大婚,这个死人说翻脸就翻脸,还拿刀要伤你!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他这么凶,亏难有人肯嫁他,我若是娇娘,才不会理他呢,我若有他这么好的武功,也不会欺负女人!” 阿七哭笑不得,原来罗伊还念叨着这事儿,有心逗她说:“可你并不是他的对手。”话音一落,罗伊立即耷拉下小脑袋,几乎要哭出来。阿七眼睛一转,忙道:“如果我寻到一位极好的师父教你武功,你可愿意?” “和姓林的比呢?”罗伊仍旧鼓着嘴巴问。 “不在他之下。” “凶吗?” 阿七眨眨眼睛,仔细想了想说:“是位白眉白发的老人儿,洞达世事,应该不会很凶吧!” 罗伊立即眉开眼笑道:“老头都是慈眉善目的,我喜欢。那他聪明么?比姓林的呢?” 阿七点点头,又眨眨眼睛,道:“不过……他是位汉人。你也愿意?” 罗伊握着小拳头,道:“汉人怎么了?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我就要学汉人的功夫,然后打得他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阿七偷偷憋住笑,心想,等你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之后,大概就笑不出来了吧! ------------ 五十四章 莽女 林子腾刚踏入仙客来客栈,门口蹲着的一位灰头土脸的女人蹭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他抬抬眼皮,瞥了那人一眼,扔出几个铜板,依旧风一般径直走去。那女子一边放好了钱财,一边左右顺顺脑袋上乱发,露出一张大脸突然摆在林子腾眼前,眉飞色舞的说:“恩公,我不是要饭的,我是阿丽亚!” 你不是要饭的,你收钱做什么? 恩公?他不记得他曾救过她。 阿丽亚嘿嘿一笑,似看穿他的心思,颇难为情道:“你也知道,我现在有家不能回,手头儿有点紧。至于恩公嘛,”她笑的更加肆无忌惮,“恩公那么聪明,早晚能帮我找出凶手,索性起早先叫着吧!”然后一本正经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恩公,我看好你哦!” 林子腾眼皮都没抬,冷冷甩出两个字:“谢谢!” 阿丽亚一路小跑追着林子腾道:“恩公,不客气,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恩公,这几日你上哪里去了,我天天守在门口好辛苦呀......” 林子腾突然止住脚步,阿丽亚一个踉跄,直直将房门撞开,险些摔在地上,腰上却突然被人一勾,一带,整个人却已被带起。 阿丽亚嘻嘻笑道:“就知道恩公面冷心热。”一睁眼却早如一根葱头似的甩到房外门柱上,顺带房门“砰”一声冷冷关上,一如他的黑脸。 阿丽亚揉揉撞的生疼的鼻子,呲牙咧嘴冲房内叫:“还好还好,鼻子还在,恩公不用担心。” 屋内一片死寂,像无底深谷,渺渺没有回音。 阿丽亚憋了一口气,又道:“恩公还生我的气呢?嘿嘿,上次是我不好,冤枉了您!您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吧!以后我一定对恩公深信不疑!”她自说自话了一阵,仍不见对方应答,只得又道:“其实上次也不能全赖我!秦平毕竟是你的人,出了事自然和你有瓜葛,正常人都这么想嘛!咱们各错一半,我这厢先原谅你了,恩公您看咱这气度如何?”横竖说了半天,那边似石沉大海,半点反应没有,好在阿丽亚没别的优点,就一条:脸皮厚,依旧软硬兼施道:“恩公,你看我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您孤身一人,总得有人照顾,粗茶淡饭我还是能做点的。哦对了,您有银子哈。你看你一个人,闲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日子长了,会不会憋死?!啊,对了,您不爱说话哈。哦对了,我武功虽然不高,可也算是个帮手,听个墙角,打个闷棍还是挺在行的。”眼见自己一张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还没个反应,阿丽亚终于窜出火来,也不好直接发作,用彝兰语叽里呱啦骂了对方一通。正绝望间,门却开了,阿丽亚正喊的起劲,一瞧对方的冷脸,尴尬道:“恩公,您不会听得懂我们彝兰语吧?” 林子腾眉毛跳了跳,倘若他会,又何苦找这个傻货当拖油瓶子? “你信我?” 阿丽亚见事有转机,急忙点头如捣。 “以后会对我言听计从?” 阿丽亚默默撇了撇嘴,脸上倒笑颜如花,说:“听!您让我上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撒泼,我绝不打滚!”林子腾并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她的右手。无月之夜,雪色茫茫,那目光似有说不尽的寒意,竟令她不寒而栗,默默抬起头来,举手誓约:"我阿丽亚发誓,此生无论何时何地何因,必唯恩公令从,违者身死异处,永不还乡!" "你可曾想好?也许,"林子腾立于浓浓夜色中,眼波古水无波:"在下正是杀害你未婚夫君的凶手!" "我......想好了。"阿丽亚咬牙重复说,"阿丽亚无人可依,唯有公子。如果恩公是凶手,我当先杀恩公,而后自杀。" 林子腾唇间冷冷一弯,深觉可笑。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楼上的诸位可有动静?” 阿丽亚认真想了想,说:“有几位姐姐常常出入买些衣食杂物。” “她们的主人呢?” 阿丽亚斩钉截铁的回答说:“没见过!” 林子腾暗自思忖,难道阿七身居此处,从未离开?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紧闭的房门,心想:也许她们只是从未自正门离开而已。 ------------ 五十五章 共室 林子腾默默瞧着阿丽亚帮他铺床叠被,一路下来,如行云流水,极是顺手。他不由想,为了已故的情人,她至于讨好自己到这种地步么? 临将入睡,阿丽亚仍旧磨磨蹭蹭不愿走,吞吞吐吐半天,终于扭扭捏捏的暗示:这是一家刚死过人的客栈。 林子腾深不以为然,同是女人,楼上不是住的很好么? "这不一样,"阿丽亚立即来了精神:"沈氏父子又不懂彝兰语,扰人托梦这种鬼差事鬼才找她们呢!"隐隐觉话有不妥,竟也顾不上许多,继续振振有词道:"再说,她们人多,肯定睡在一起,自然不怕。" "所以?"林子腾抱臂冷冷看她。 她掀起被子一角,乐滋滋的爬上床去,理所当然的说:"要不今晚我就在这睡了。" "我呢?"林子腾耐着性子问。 阿丽亚瞧了瞧地上,又瞧瞧林子腾的脸色,干笑两声说:"地上是不太合适了。"随即十分大方的挪挪屁股,拍着床板说:"要不咱们挤挤?反正我以前也常和男子挤在一起睡,我是不会在意的。你在意吗?" 林子腾皱了皱眉头。常和男子挤在一起?!好一个彪悍的民族! 林子腾咬牙道:"你说呢?" 阿丽亚想了片刻,安然躺下,嘻嘻笑道:"反正就这一张床,又没有别的办法。你们大周就是繁文礼节太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非礼勿视阿!我们彝兰每年的火神节上,男人都是光膀子的,女人也不会忌讳。所以就是你脱衣服睡我也没意见啊!我们彝兰男女相交,光明坦荡,无愧于天地。再说我也不想嫁给你。你也不会非礼我,"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应该不会,是吧?哎!你,你......"反应过来,连人带被禄全被推到了地上。林子腾则重新展开一床被子,和衣躺下。 阿丽亚强忍怒气,一边默默对床上的男人报以利箭似的目光,一边忍气吞声重搭床铺。 林子腾突然开口,平淡说道:"其实,我们大周的男子并不循规蹈矩,只是稍微粗鲁罢了。" 沈氏父子二人均死于非命,倘若暗自将其下葬,必然引人非议。林子腾索性正大光明报于官府,打草惊蛇之余,也许另有意外的收获。 老相识公差程亮很快出现在仙客来客栈,满身酒气。踉跄路过沈复的身边,猝不及防间绊倒在地,程亮摇摆着爬将起来,狠狠踢了那尸身几脚,吆喝着手下将两人拖出去埋了,这才转进厨房,再回来时,手中已多出一坛新开的老酒。 林子腾急忙拦住程亮,提示道:“这就埋了?大人不验尸么?” 程亮醉眼迷离地瞅了林子腾两眼,终究没认出他来,挑着眉毛道:“啥?验尸?事闹大了,你们能逃得了干系?” 林子腾正色道:“在下坦荡故而报案,想的就是还沈氏父子公道。” 程亮打了个嗝,冷笑道:“得了得了,恶人先告状的事儿,大人我见得多了!”他咕咕灌了两口烈酒,胸口的官服立即染成一片深褐色,"好喝!这...这酒!官府哪有...闲心...管这个,埋了埋了,都省心...省心!" 阿丽亚早已急眼,大吼一声:"官府不是草菅人命么?!"炸雷一般的响声,终于引得程亮傻看过去,流着口水嘴里喊着漂亮姑娘,伸手就摸漂亮姑娘的小脸。漂亮姑娘二话不说,一拳将他掀翻在地。幸得林子腾机灵,急忙扶住对方坐下,想着评书里的说辞,道:"差爷,这里有酒,又有美女,不妨喝够了再走。"顺便,还能再聊会儿。 "好!有酒有女人!"程亮笑的像个傻子,"可她,刚才好像打我来着。"说完一副想要嚎啕大哭的样子。 一个男人,酒品差的这种程度,林子腾都替他脸红。"啊!她没有打您,差爷定是看花眼了,"他说的理所当然,"您碰到了一个木桩。" "木桩还会说话?" "啊...她长的这么好看,自然不是寻常的木桩。这木桩子不但会说话,还会赔差爷饮酒呢!"说完便冲她使眼色。 阿丽亚拧着脖子,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派头:"我不是木桩!" 林子腾嘴角弯了弯,小声道:"你别忘了,昨天你答应我的。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听令于我。" 阿丽亚仍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恩公,我们彝兰人也是有尊严的。我们卖身不买艺。不!我们卖艺不卖身!不,我们什么都不卖!" 林子腾只想了一下,又道:"今晚你睡床。" "好咧!官爷,小的伺候您哪!"说完,阿丽亚喜滋滋的跳上前去。 ------------ 五十六章 程亮 第二天一早,阿丽亚打着哈欠醒来,却见林子腾好似外出的模样,立即掀了被子,堵到门口,厉声问:“你去哪?带上我!”说完竟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胳膊。 林子腾抬抬眼皮,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两个字来:“出恭。” 阿丽亚顿时红了脸。林子腾轻轻弹了弹衣袖,施施然走了出去。还没出客栈门,又被阿丽亚一把堵住:“你这哪里是出恭?!” 林子腾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不冷不热的说:“不好意思,突然不想去了!” 阿丽亚攥着拳头道:“你分明是想甩掉我!” “这倒没有。”林子腾轻描淡写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替别人监视我!” 阿丽亚一揉鼻子,白着脸道:“我替...谁...监视你来着!” 林子腾笑了:“随便说说,你结巴什么?!” 阿丽亚又揉鼻子道:“我激动!恩公你不信我!” 林子腾依旧笑道:“说的好像你也信我似的。” 阿丽亚一时语竭,却也丝毫不减跟随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县衙门口,阿丽亚奇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林子腾气定神闲的答道:“偶遇个程亮,顺道喝个花酒!” 阿丽亚嘀咕了一句:堵人都堵到门口了,还玩什么“偶遇”!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你小子文质彬彬的,居然喝花酒!衣冠禽兽! 林子腾瞥了她一眼,道:“是啊!原本在下是不用喝什么花酒的,不知道昨晚是哪位姑娘,一副不喝死,也要淹死人家的架势,灌的他喝了吐,吐完喝,哪容我套他半句话?今天还得劳我费心费力当一回什么来着?哦!叫衣冠禽兽!" 阿丽亚登时红了脸,挠挠头,道:“我哪知道昨晚...你又不提前招呼一声。" 这么明显的事还用招呼?若是阿七...嗨!提她做甚! 一直等到天黑,程亮才耷拉着脑袋,丧眉搭眼的从衙门出来。面对林子腾的盛情邀请,他眼睛一亮,旋即却暗淡下来,拍着林子腾的肩膀说:“老兄,你放心吧!沈家的案子攀扯不到你,再说现在县衙乱成一锅粥,县太爷哪有心情管你们这些破事!”还没等林子腾开口询问详情,程亮居然一抹鼻子,捂脸大哭起来:“哪个杀千刀的......,我的婉儿......小姐呀!”他猛然抬起头,眼泪花花的望着林子腾说,“刚才谁说要请我喝酒来着?” 林子腾一面感叹这话题变换之快,一面答道:“差爷方才说有公事在身,不便...” 程亮又捂脸说道:“我的心上人呀!死的好惨呀......” 林子腾叹了一口气,道:“大人,美酒解千愁,不如......” “好!”程亮抢道,径直向仙客来客栈走去。 这一晚上,程亮一边喝,一边哭,一边说,林子腾没插上一句话,程亮已把内情讲的八九不离十。 据程亮交代,李婉儿乃是县太爷李定远的大女儿,边城第一美女,和他程亮两情相悦。说到此处,连阿丽亚都直撇嘴。 李婉儿是位冷美人,林子腾猜实际情况是,程亮只远远见过人家两眼,便芳心暗许,做起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人家小姐压根都不知道他算哪根葱! 程亮越喝越醉,剩下就满嘴吹嘘李婉儿倾国倾城的美貌。女人,林子腾见多了,但是她们是不是美女,他不太关注。在他看来这世上山水楼台,月明圆缺,美丽之物,何止千万,为何男子偏偏要局限自己的目光,放在粗俗浅短的女人身上,他不明白。不过,为了表示和程亮一般志同道合,他回想起昨晚喝酒之时,花园有只松鼠露着俩大门牙咯咯的啃着松果,皮毛光亮,神态贵气,眼神不羁,也是挺漂亮的,这才勉强和程亮的表情同步。 程亮郑重其事别道:"兄弟,倘若我不能找出凶手,替李小姐报仇,亮此生拒不饮酒!" 林子腾淡然笑了。他留意到他说的是"拒不饮酒",而非"誓不饮酒"! 程亮又认真看向,盯着一根柱子,压低了声音说:“兄弟,你知道吗?那凶手迎首一刀毙命,甚是歹毒!” 林子腾,藏在暗处偷听的阿丽亚都是一震,又是用刀,又是一击毙命! ------------ 五十七章 情愫 阿七虽离开三两日,罗伊早已等的如坐针毡,明知她未必告诉自己去哪里,做些什么,罗伊也按捺不住日益滋长的好奇心。并不停抱怨说:“你交代我不让我出门,不让我惹事,我都做到了。外面到底有什么新鲜事,你就讲给我听听嘛!” 阿七笑笑,唬她道:“我只是帮你寻找你那白胡子师傅去了,只可惜,”她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这位老人品性极高,只怕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贸然开口,他不会轻易答应。" "咱们给他金银珠宝,牛马牧羊呢?"见她连连摇头,罗伊不由咂舌道,"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不会有点特殊爱好,喜欢美女吧?这个......咱们也是有的。" 阿七笑着摇头道:"他喜欢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先别急,也万不可到处胡言乱语,走漏风声,阿七总会想到办法的。" 罗伊嘀咕了一句,这真是位怪老头!又问阿七,仙客来客栈连发命案,晦气的紧,要不要搬家。 "你害怕了?" 罗伊摇头道:"我才不怕呢!我在家也是一个鬼见愁,哪里还怕闹鬼!"她想了一想,又笑道:"其实,我本想等咱们彝兰灭了大周,再来这个鬼地方。比较现在它没握在咱们手心,行事多有不便!"她扶在窗前,极目远望。同是寥落静寂的街面上,今日再看,居然有了新的风采。"虽然这里贫瘠撩乱,却与我的想像不同,与我在彝兰所见之人,所经之事更是千差万别。我很想留下來。”不经意间她的目光落在一层的某扇窗棂上,“我想看看,汉人的世界,和我,和咱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阿七晃了晃神,道:“快看吧!在彝兰毁了它之前!” 罗伊全身为之一震,她向来简单随性,全然没有彝兰的野心,想到大周可能面临的未来,不由焦虑道:“这片天地即使污浊而贫瘠,人心惶惶而又不古。那又怎样?我们为何一定要让它匍匐在咱们脚下颤抖呢?”她转身倚在临街的窗前,扬手接过几片飞雪,瞬间温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五光十色,映出凹凸不平的世界,“它这样,也很美。”恍惚中,一只月白色的飞鸽飘然来到她的身边,罗伊下意识追随它的踪迹,向楼下看去。飞雪柳絮中,一株暗香浮动的仙客来旁有一白衣少年,正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笑看手中的一串璀璨红珠。 罗伊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的饰物不翼而飞,不由大怒。 那男子亦抬头含笑看她,但见那白衣少年清秀隽美,点尘不惊,在簌簌白雪中缓缓念着远行而去:"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罗伊皱眉道:“这人念叨什么?看他穿衣打扮不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起了这偷窃勾当!” 阿七望着那男子远去的背影,不知心惊,难道方才那少年果真是玉郎君宋玉卿?! ------------ 五十八章 玉郎 边城虽昼夜不闭城门,诸将排兵布阵,却外松内紧,没有一丝松懈。传说宋元真是位不世出的守将,想必强敌在前,他已有良策在手,胸有成竹吧! 阿七攥根糖葫芦,绕着城墙晃悠了一圈,心里便有数了。 窄窄街道,一群乞丐欢呼雀跃擦肩而过,像群没有家,却依旧自在的鸟儿。阿七淡淡笑了,如今的日子竟然比前些年好很多。 这群小乞丐碰到一白衣少年,再转身时,手里却多了一只精雕细琢的玉佩。 "大少,多谢喽!"小乞丐没有丝毫畏惧,远远向白衣少年作揖道:"改天到您府上讨碗粥喝!" 那白衣少年盈盈一笑,轻摇折扇道:"但去无妨。"想起什么又殷切嘱咐说:"莫去晚了。府上尚有棉衣相赠。" 阿七认得那少年,这少年不正是宋元真的大公子宋玉卿么? 传说此人深受宋元真宠爱,风雅极致,权倾满城,却心性良善,乐善好施,更是牵动城内芳心无数。不似宋家二少,崇武好斗,冷漠粗鲁,不近人情。 宋玉卿看到阿七,旋即笑道:"这不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记得昨日仙客来客栈,他探窗一笑时,屋内正坐着眼前这位小小姑娘。至于她姓甚名谁,他并说不出口,于是改口道:"只你一人?你姐姐呢?"见阿七只是眨眼,并不说话,这才改口用娴熟的彝兰语又重复一遍。 "大少会说我们彝兰的语言?"阿七甚是惊奇。 宋玉卿的目光流转,轻笑道:"卿有位身在彝兰的朋友,因而从小便学过一些。" 阿七不由想,这位朋友于他,必定无比重要。 "我们很熟么?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 宋玉卿扇敲手心,含笑道:"本少猜的。" 阿七咬了一口山楂,眼皮不抬一下,嚼的津津有味,颇直白道:"我姐姐并不认识你。你找她做什么?" 宋玉卿生生吃了一闭门羹,无奈之下一笑了之。想他自出生至今,所见之人莫不对他恭敬有加,今日这小小姑娘倒真是个异类。宋玉倾瞧她个头小小,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便拿两文钱换了一虎头虎脑的拨浪鼓,当孩子似的哄她。 阿七吓了一跳,五岁之前,她忙着找吃的,活下来。五岁之后她开始舞刀弄枪,七岁便开始在军中混迹,宋大少居然买了这个一个玩意逗她,不由让人哭笑不得,也只能勉强接了。 宋玉卿又问:"你姐姐没有出来么?" "大少喜欢我姐姐?"阿七面无表情的摇着花鼓“咚咚”作响。 宋玉卿征了一下,万料不到她如此心直口快。转而伸手去牵对方道:“妹妹出来这么久,姐姐一定着急了。玉卿送你回去吧!” 其时,阿七已经十六七岁了,虽久居彝兰,却也懂得男女授受不亲,被一男子牵手,着实难受。赶紧把吃剩的糖葫芦塞到他左手,拨浪鼓塞到他右手上,只留宋玉卿悻悻看着手中檀木香扇上的一片明艳糖浆红的耀眼夺目。 宋玉卿哭笑不得一声,双手满满,跟着这小人身后。 "你会将故事么?"阿七突然问。 原来她中意这个,宋玉卿正要酝酿一出八仙过海,不料眼前这个小人开口道:"我也会讲。我们彝兰的故事你喜欢听么?" 宋玉卿点头默许,他有预感,她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 "你知道我们彝兰个布喇图部族么?" 宋玉卿仔细想了想,道:"这是彝兰的秘闻,玉卿并不知晓。我只闻彝兰本是散居各处的小部落,近几年才迅猛壮大。我还听说彝兰依仗两样法宝:一曰骑兵;据说阿宜兰王子手中便有一支迅如疾风,骁勇善战的骑兵队伍,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才确立了他在诸王中的储君地位。二是火神庇佑;传说彝兰乃火神后裔,凡事奏请火神,指引彝兰日益强盛。” 阿七点点头,道:“不错!布依族便是掌管祭祀火神的家族。" 宋玉卿奇道:"这跟今天的故事有关么?" 阿七点点头,说:"布依图掌握着拜祭天地,传达火神旨意的大权。大军集结,攻城在即,他说卦象不及,六军不发;新王即位,他说时辰不利,另取他日。这个家族左右着我们彝兰军政大事,故事自然和他有关。相传彝兰有一美人,男子皆心向往之,"她瞧了宋玉卿一眼,道:"可惜有一天,便不再有其他男子胆敢围绕在这位美人身边。" ------------ 五十九章 规劝 宋玉卿问道:“布喇图家族有人爱慕这位美女,其他人知难而退?” 阿七道:"那少年生来天赋异禀,一目双瞳,能知人过去,言人未来。他对这位美人儿身边的男子种下咒言。" 咒言?!天下还有这等奇人奇事?! 阿七在仙客来门前站定,压低声音说道:"对其心存仰慕者,必弱冠而亡。彝兰男子因此而亡者已有七八人,其中一位偏巧死在二十岁生辰之时,却无医者可查出病因。自此,彝兰男子再也不敢对阿姐...你...你...怎么..." 宋玉卿突然弯腰抱起对方,伸手刮着她鼻子,笑道:"你所说的美人是你姐姐吧?亏难你小小年纪,编排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来唬玉卿,难道玉卿连小姨这关都没有过么?" 阿丽亚看到此幕不由哈哈大笑,指着门外两人道:"恩公你看到么?那位公子把阿七小姐当作小孩儿了!" "你为何叫她阿七...小姐?"林子腾问的不动声色说道,一眸冷光却如黄昏最后一抹余温般稍纵即逝。 阿丽亚仍旧笑的没心没肺:"楼上那位肯定是位富家大户,日后我会彝兰也许能有个靠山,现在当然要未雨稠缪,搞好关系,尊称一句小姐。" 林子腾仍旧皱眉道:“阿七不是罗伊的侍女么?” 阿丽亚白了他一眼,道:“你没听小白脸两人的对话么?哦,对哦,你听不懂彝兰语。阿七管罗伊小姐叫姐姐,自然也是主子啊!” 林子腾一直怀疑阿七、罗伊两人的关系,他没有想到,困扰他多日的问题,竟然如此轻易解决,竟然让他生出一丝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既让他倍感留一个通晓彝族语之人在身边的必要性,又让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位看似傻里傻气的彝族人是否真实可靠。 阿丽亚仍旧拍手笑道:“你知道么,昨天在园子里,罗伊小姐可是口口声声唤阿七小姐姐姐的。人家就是个子矮一些,长的慢一些,却被那小白脸当成个孩子搂搂抱抱...” 林子腾没听完,一口茶水直喷到阿丽亚脸上。 这天夜晚,程亮霜打茄子一般来到仙客来客栈,见了林子腾便要酒喝。 林子腾挑眉笑道:"婉儿小姐的案子破了?" 程亮抬一抬眼皮看他说:"别提了。我本想趁婉儿小姐的尸体还未凉透,打着查案的名头摸摸手脚,可她竟然又活了!婉儿小姐遭此厄运,闺房内外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我刚走近,差点被打成个烂柿子,只怕以后我再也无望见到我的心肝儿了!"说到伤心处,居然又呜呜大哭起来。 趁尸体还未凉透,摸摸他的手脚?还真够重口味的! 林子腾一直疑心众多命案之中,凶手乃是同一人,没想到李婉儿竟然活着,他不由计上心来。随即帮对方斟一碗酒,笑道:"数在下冒昧,婉儿小姐没死,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程亮喝了一大口酒,狠狠瞪了林子腾一眼,说:"那还用说,当然是高兴!" "大哥您不是只想见婉儿小姐一面,趁她还未凉透,摸摸手脚这么简单吧?" "婉儿小姐的名字只能我一个人叫,"程亮又豪饮一碗,怒气冲冲的道:"兄弟也不成!" 这个男人真是十足的白痴外加窝囊废,但是这个白痴不收归己用是不行的。林子腾强笑一声,又斟酒道:"小弟知错了!大哥您再来一碗。" "不对吧!你错了不是应该罚你么?为什么还要我喝?" 林子腾正色道:"酒仙有云:呼儿讲出换美酒,郁而通宵万古愁"可见酒能化犹解愁,消遣寂寞,自然大哥您需多喝。" "恩。对!说的好!"程亮顿觉豪情壮志,连干三碗,便有些糊涂了:"我记得...上次我也是在这喝酒来着...我记得上次似乎还有位美女。" 林子腾自然明白他有所指,不过要阿丽亚劝酒少不得闹的鸡飞狗跳。与其唬弄两个人,好不如唬弄一个人容易,随即清清嗓子道:"大哥您记错了,只是一个木桩而已!您对宛儿,啊不,您对李小姐情深似海,情比金坚,自觉李小姐已融为世间万象,世间万象又皆是李小姐所化。当然看万物都是李美人。” 程亮唬的是一愣一愣的,一拍大腿道:"对!为兄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我说最近看隔壁掉光牙的赵大妈比平日年轻了十好几岁,模样俊俏了许多,差点把持不住亲了她,原来竟然是我对宛儿小姐用情至深的缘故!" 林子腾一向对溜须拍马之流恨之入骨,不料今日竟置身其中,还如鱼得水,正暗自形愧之时,程亮大力拍他双肩道:"弟阿!哥就爱到你这喝酒唠嗑,哥心里那叫一个敞亮痛快!对了,刚才你要说什么?" ------------ 第六十章 入套 "那当然。"程亮眯着小眼,“我还想跟婉儿小姐睡觉生娃呢!可婉儿小姐不一定答应啊!” 只怕是一定不吧?林子腾恶心了一会儿,耐着性子道:"这倒未必。"惊的程亮雷劈一般目瞪口呆,举杯豪饮,却忘了张口,整得裤子跟失禁一样。 林子腾努力不看他那副嘴脸道:"李大小姐一向养尊处优,突遇横祸,自然心惊胆战,惶惶不安。倘若大哥能侦破此案,惩戒凶手,还怕李小姐不对您感恩戴德,以身相许?"说的程亮小眼泛着精光,好似大好前程已唾手可得,失声大笑间,露出满嘴的黄牙。 "不过,"林子腾定定瞧着桌上的某处,拖长声音并不说话,待对方猴急窜树一般,才缓缓抬头看他,带着一摸诡异的笑容说:"大人想侦破此案,须对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不知大人..." 程亮终于上套,得意洋洋的讲起案情。昨夜子时,一打更人在南巷发现了昏死过去的李小姐,旋即报了岸。李老爷见是爱女受害,又悲又怒,忙连夜找人救治,幸亏发现及时,失血不多才捡回一条人命来。直到今晨才醒来,只是身体虚弱还不能说话。 程亮还说这是官家丑闻,不足为外人道,因此严格把控消息去向,并有捕头专人专抓,以后再知案情内幕,只怕他一个公差也难以企及,说完便攥着拳头,丝毫不留情面,大骂他未来的岳父大人有眼不识他这座泰山。 林子腾想想便明白了,一向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怎么会在深夜出现在南巷这种偏僻之处。只怕是上演了一出才子佳人夜半相会的好戏,让蒙在鼓里的李定远觉得脸上无光,门风败坏,这才缩减知情,专案专管。 李婉儿居然还活着,也许这是一个契机!! 程亮再次借酒消愁,不多久开始说起胡话:一会儿说:"婉儿小姐是万物所化",一会儿"万物皆是婉儿小姐","一会儿又指着林子腾说:"那你也是婉儿小姐!" 白痴!林子腾狠狠瞪了他一眼。 ------------ 六十一章 垫背 程亮一腔热血,孤身投入到抓捕凶手,猎取李婉儿芳心的行动之中。谁想一连三天他连芳心的面儿都没见到,更别提案情进展。程亮是指靠不上了,林子腾决定自己动手。正待夜深风高,潜入县令府邸之时,许久不曾露面的阿七居然独自找上门来,竟然建议两人同行,彼此照拂。 林子腾面上微冷,凉凉道:“久未谋面,在下还以为姑娘缩回彝兰去了呢!” 阿丽亚热情洋溢的翻译道:“这么久没见面,恩公可想你了,还以为你们搬走再也见不着了呢!” 阿七眨眨眼睛,看着林子腾但笑不语。 林子腾只觉气氛不对,但到底哪不对,一时也说不出,仍旧冷着脸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阿丽亚赶紧举手承认道:“我说的,我说的!”林子腾没料到她居然认的如此正大光明,只能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阿丽亚舔着脸,嘿嘿笑道:“你也知道,你经常出门不带我;在家也不爱搭理我。可叹我一个姑娘大好年华,孤独空虚,寂寞难耐,对门人多热闹还热情,嘿嘿,您懂的。” 她这是明着反了!话还说的那么恶寒!林子腾也懒得跟她计较,依旧甩了脸色对阿七道:“阿七姑娘聪慧多谋,天下无双,此番前去,必能一探究竟,全身而退。既然阿七姑娘有意前去,在下便不用去了!"说完往床上一躺,闭了眼睛,半晌不说话。 以阿七的武功,当然不能独去。她一不跟林子腾苦求,二不跟他废话,利索的展开一卷图纸给对方看。 林子腾一看之下大惊失色。那是藏于户籍室中的官家地图,县衙及县令府邸的地图,一草一木皆清晰可见。她居然把这个都偷来了!如果她手中握的是边城的军事布防,林子腾不敢再想像下去。 林子腾眼皮抬了抬,强装镇静道:"户籍室守卫森严,你且当入无人之境,县衙府邸还不来去自如?还拉我作甚?" 阿七没有发作,阿丽亚倒先急眼了:"林子腾你一向痛快侠义,今日有人相助,你怎么扭捏作态起来?" "不好意思,今儿本公子"他淡淡说道,"不痛快!而且,之前你也不直呼本公子名讳!" 阿丽亚脸一红:"恩公您怎的突然就不去了?您不是说这件案子可能和阿兴哥之死有关。" "方才我胡说的,你洗洗耳朵忘了吧!"林子腾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 阿丽亚知道林子腾的个性,他一向沉稳有谋,他如不愿,即遇钢刀加身,他也是不肯的。 阿七这才开口道:"林公子您方才说自己不痛快,可是病了?可否让阿七把一把脉。"她笑笑,轻描淡写的说:"不瞒公子,阿七的医术也是说的过去的。" 阿丽亚居然也用力点头!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倘若李婉儿尚未清醒,也许.....林子腾睁开眼睛,却没有动。 阿七眨眨眼睛,又道:"阿七通晓医术,公子武艺高强。只要紧的是," 她若说两人都想破获此案,林子腾想他一定矢口否认。至于今日他为何如此固执暴躁,他从未想过。 "最要紧的是,"阿七话锋一转,"你我都需要一位垫背的。您于我,阿七至于公子,不是再合适不过的么?" 林子腾立即坐起来,险些碰到阿丽亚的鼻尖,挑眉道:"这个理由我爱听。"说完风一般往外走去,其变化之快,阿丽亚不由瞠目结舌,长长叹道:"哇噻!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后来,林子腾问阿丽亚为何总偏着阿七。这时,阿丽亚正抱着茶水暖手,她一扬脖子,道:“我偏向你个大周人才奇怪吧!” 林子腾倒忘了,她们都是彝兰人,流着相同的血脉,纵使默不相识,心底也很亲近。 “那你当初为何选我一个异族人求助?!” 阿丽亚喝了一口热茶,答的理所当然:“她们不需要我!”末了又添一句:“你发现么?你现在越来越笨了!我在你身边是越来越聪明了!” 话已出口,林子腾也觉可笑。彝兰人有韩良,自然不需要她。而他和她,都各有所需。 林子腾笑的不动声色:“那就是你跟着我学聪明了,我跟着你变笨了呗!” 阿丽亚重重点点头,发觉不对,拿茶去泼时,林子腾却早已没了影,过了片刻,门口闪出林子腾一个身影道:“幸好幸好,我这身轻功你是偷学不走的!” ------------ 六十二章 故地 趁着夜色,两人一同潜入县衙府邸。门内灯火摇曳,人影随风而舞,如同林子腾跌宕起伏之心。他并非第一次来到此处。三日前,他曾跟随昆仑奴来到此处,暗中协助小小拜托对方的痴缠。故地重游,别有滋味,此间的李双儿是否还是他的小小,他的小小又身在何方? 念及此处,他按捺不住,专向那偏僻后宅,却被阿七一把抓住,指了指地图,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林子腾随即回神,似他心潮从未波动,而只这一瞬,却仍没有逃过阿七的眼睛。 深夜中,她看着林子腾颀长的身影,内心一颤,默叹道:原来是你呀! 两人落入李婉儿内宅,脚底雪色松散,发出咯咯的响声。已是子夜,万籁俱寂,庭院深深,只有门前红灯高悬,似不知人间悲欢,依旧发出摇摆不定的冷光。 林子腾一指灯笼,想说此时红灯高掌,分明是县令欲盖弥彰,终记起语言不通,只能作罢。阿七却点头轻笑,好似她已猜出他要说什么似的。 这夜似乎格外深沉宁谧,行至此处,却意外平静顺利。林子腾一跃而起,已掠出两三丈,却遇一对巡夜人持刀而过。他轻巧隐一假山阴影之中,却不见阿七追随身后,不由心惊,左右探寻,那个小矮子居然离原来的地方才两三步而已! 那地方正是守夜必经之路,林子腾紧一紧手中的匕首,只一瞬间,又松开。 所谓垫背,正是阿七无论生死伤残,他只需落井下石即可。两人顺路而已,何必为了一个路人大开杀戒? 守夜人手握钢刀,在月光下寒意侵人。他们自她身边鱼贯而过,阿七矮身伏在冰冷彻骨的雪地中,在梅树婆娑的阴影中好似一处静立千年的顽石,纵使风雨侵袭,亦纹丝不动。 那守夜人突然在阿七身边顿住,说了句话,阿七想哭,林子腾想乐。 “憋不住了,撒泡尿!” 待众人走后,阿七沉着脸爬起来,林子腾抱着膀子看她,嘴边衔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待他看到阿七默默一一拂平他的脚印时,却怎也笑不出来了。 林子腾一晒,轻风回雪,拂袖卷起三尺白雪,如柳絮盈飞,皑皑隐去两人所有的足迹。回身抱起阿七,如临水轻鸿,破空而过,不留痕迹,轻轻落入李婉儿闺房旁的竹丛中。 松开阿七,眼前这个丫头,好小,好轻。 林子腾重重将其按在原地,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阿七却牵他的衣袖,面色含笑,未几,便有寒鸦齐鸣的声音自她口中翩跹而出,以假乱真。 这丫头居然会口技,而且维妙维肖! 冷月昏鸦,枝头扑飞,尖声啼叫,遍地祸患。屋内突然有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真是晦气!快把那乌鸦赶走!快!"说完便有两三人推开房门飞快扑出。 迎着门前的灯光,林子腾两人看的清楚,房中或躺或坐大约五六人,其中一人正襟危坐,两眼有神,怕是程亮口中所说的黄捕头。看来县令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杀人灭口的凶手自投罗网。 林子腾瞟了一眼门前的灯笼,突然掠出,他站的地方刚刚好,红艳真实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地上,门前,却正好分出三处高低矮瘦的人影来。 黄捕头大吼一声:"弟兄们,三个人,别让他们跑了!"话音刚落,屋内众人呼的全部扑出来,疯狗一般去追那莫须有的人影去了。 喧闹的内庭瞬间归于平静。阿七静待片刻,不见动静,这才小心翼翼走近闺房。正在此时,身后突现凭空多出一只手,紧紧捂着她的口鼻。阿七吃了一惊,拔出腰间的短刀,伸手边刺向对方的肩膀。那人一手手指轻弹,风轻云淡间夺了她的刀,利刃刺眼,反刺她腿部,一手变掌,掌风强劲,直击其太阳穴。刺中腿部,她便不能逃脱,击中死穴,更是死路一条,偏偏她还躲不掉,心下念及腹中“孩儿”,不由惊呼:孩儿爹,快救我! “唰”一声,短刀入腰鞘;“格”的额头被手指轻轻弹起。背后那人转到阿七身前,似笑非笑道:“垫背的,刚才有骂我么?” 阿七叹了一口气,她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人,聪明绝顶,有时又无聊透顶! ------------ 六十三章 刺客 “叮”一声,林子腾一手向屋中弹出一枚石子,一手揽了阿七贴在屋顶上。一计“投石问路”,又引出三四名公差。 待众人走远了,林子腾这才惊鸿而飞,携带阿七潜入屋内,挥手又甩出几枚石子,正击中桌台上的银器。电光石火间,林子腾已看的清楚,又一扬手,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几位公差应声而倒。 这李定远在这屋中安排了数播暗哨,倒也不是废物一个。 屋内薄纱账中,隐约躺着个人形。阿七掏出一把火链,染着一截沾着羊脂的松枝,轻轻走上前去。 那姑娘倒也生的一副好皮囊,可惜面色暗黄,嘴唇紧闭,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未醒来,可见情况不大妙。 阿七从被中摸出其枯黄粗燥的手臂,伸手一号脉象,额头深簇,半天没有说话。正在此时,那被中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好似病人将要苏醒,阿七面色不由一缓,却突然被林子腾一把护在身后。 床板翻动,暗锁开启,突然从床上挑出一个眉目冷清的女子来,黑夜如漆,灯火摇曳,那女子手持长剑,目光如猎鹰猛兽,凶狠暴戾,摄人心魄。 那女子挥剑上前,剑气强劲,如风嘶吼。连攻数招,招招致命,可她纵然武功不弱,十多招过后,林子腾带着阿七东躲西飘,却衣带都没让她碰到,那女子不由大怒。 她倒也不笨,一掌推开林子腾,突然剑峰一转,削向阿七左肩。阿七来不及躲闪,眼见剑尖已到,如风低吼,林子腾却已赶到,双指轻轻一夹,却令那冷剑再也不能动弹。 林子腾嘴角微扬,顺着火光一看那女子,不由一呆,手中不觉松了几分力道,那女子看准时机,踢开林子腾,“呲”一声划开阿七的衣服,在她左臂上划开一寸长的血口来,瞬间血流如注。 阿七看看那女子,再看看林子腾,恍然大悟。难怪林子腾迟疑,这女子不正是李家二小姐李双儿么?只是林子腾分不清此李双儿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小,还是单单是李小姐自己。 阿七不由暗叹一声,这个傻小子,居然因假乞丐伤了她这真小小! 林子腾倒也回过神来,正事要紧,眼前李双儿和小小的渊源来日可探,不急此时。 此时,林子腾两人俱已蒙面,李双儿看不清两人的表情,更不懂林子腾明明已站上风,为何突然失神?不管愿意如何,他似乎对自己有所顾忌,也许这是一个契机,于是提剑又战。这时李氏府邸之中突然传来两声鬼哭狼嚎的叫声。 “抓刺客!” 啊不不不!各位看客,你们听错了。 首先,前院有刺客不错;其次, 这两声歇斯底里的叫声可不是守夜的侍卫发出的。 那是两声呼救:“救命!”以及“哈撒夹!” 后一句,嘿嘿,是彝兰语的“救命”。 阿七,林子腾一听这两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喊声就明白了,这是阿丽亚和罗伊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阿七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的深咽了一口气。 林子腾随即黑了脸,两人虚晃一招,飞出院外,果见罗伊和阿丽亚两人灰头土脸的被众人合围在内。林子腾一手抓罗伊,一手抓阿丽亚,像揪两只野兔子一般将两人从众目睽睽之下拎了出来。 四人甩掉追兵,一路避走客栈。 阿丽亚一路讨好林子腾,对方只当她是个会说话的蠢木桩,吱都没吱一声。 回到客栈,阿七稍作包扎,并无大碍。罗伊则一抹脸上的热汗,颇为得意的说:“毫发无伤,全身而退,怎么样?没丢咱彝兰的人吧?” ------------ 六十四章 情谊 阿七愣了一下,道:“那是自然。小姐夜探虎穴,其心可嘉!”还命人端了一杯安神茶给她吃。 罗伊怕阿七责骂,自然先插科打诨,拿话堵了阿七的口,这会子红着脸,嘴里倒颇硬气:“我又没慌,喝什么安神茶?”偷偷看阿七一眼,似乎并不生气,这才欢欢喜喜跑上楼去。 虽然罗伊搅了乱子,好在大家全身而退,还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阿七看了看阿利亚,送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转身上楼去了。 “我也要喝安神茶。”阿丽亚一看罗伊的待遇,惊的目瞪口呆,原先还觉得矮人半截,这会儿腰也直了,话也硬了。 林子腾眉毛跳了跳,没说话。 “我也想喝茶,公子。”阿丽亚怕他没有听清,颇为大度道:“白开水也成,我不挑的。”林子腾仍旧懒得搭理她,阿丽亚倒是先火了:“恩公有话说,有屁放!干嘛扭扭捏捏的像个娘儿们!” 林子腾一脸铁青,痴傻愚笨之人,与之何须多言?而他越沉默,阿丽亚反而越心虚:“再说恩公也没说不让我去,我...” 林子腾只是冷笑,她倒好机灵,知道他不会带她,便待自己走后才擅自做主;更笑她陷入险境,倒不嘴硬。先呼喊救命,以免落入敌手。一念至此,遂甩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几个字来。不料阿丽亚“哇”一声大哭起来,道:“拽什么拽!我阿丽亚能力不济,武功不高,给恩公添了乱子不假。” 林子腾冷冷道:“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去死?你过没过脑子这不好说,有没有脑子倒是个问题!” “你……”阿利亚泪如雨下,亮出两只小拳头一阵猛捶林子腾道:“你当我不愿意好好呆着,去冒她娘的险?!去了也是个累赘、还得招你骂!可床上椅上都撒了针,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水水撒,走路路歪,今晚这客栈真真是闹了鬼了!你不知道那小阴风吹的凉飕飕的,莫不是沈氏父子不问青红皂白,拿你来了......我......,你还......,我好害怕......罗伊小姐有阿七小姐给的毒药,我俩走之前商量好了,要落入敌手,就毒哑自己,免了坏了你们的大事!我和罗伊小姐在县衙里转了好久,斗了好久,那么大的动静也不见你们出来。本来我们还能支持一会儿,可我们担心你们已落敌手,又不敢叫你们名字,一急之下就大呼救命。你看,”阿丽亚这才擦擦眼泪,道:“后来...见到你们好好的,我们高兴死了,我们高兴死了.....” 林子腾内心一沉,他从未想到莽撞背后,竟隐了如此情谊。他自小见背信弃义,卖主求荣者多,却觉想不到阿丽亚竟抱了必死之心待他,内心一软,面色早已缓和下来。阿丽亚又道:“你看阿七对罗伊小姐,什么怨言也没有,又是安慰,又是倒茶....,可是你.....一路冷着脸,还凶……我!你……”说完早已上气不接下气,鼻涕一把,泪一把,伏在林子腾怀中哇哇大哭,犹如狼嚎。林子腾内心唏嘘,却不知怎样安慰她,半晌才呐呐道:“要不,今晚你睡床?” 阿丽亚脆生生的答了一句好,破涕为笑,在林子腾连哄带劝下,吸着鼻涕铺床去了。留林子腾湿了大半个膀子立在梅园之中。 抬眼楼上,灯火辉煌,不知接下,阿七又怎样一番谋划。 这时,突然身后一双芊芊玉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 六十五章 坐仇 背后偷袭?林子腾冷笑一声,双手如铁箍一般攥开来人,一招背后望月反拧了那人的半条肩膀,另一掌拍在那人的后背上。对方惊呼一声“玉哥哥”,倒在地上,等林子腾看清她的面目,脸色陡然变色,轻然上前,一手拖住对方将要砸在冰冷石块上的头,护住那女子周全,全然不顾手背已被坚硬石块所击,血色斑驳。 林子腾轻轻扶对方起,深深看她。眼前这位女子不知是双儿,还是朝夕思念的小小。 由斥到护,只是短短一瞬间之事,这个一向倔强的女子虽不知原因,却本能的狠狠甩开对方的扶持,一双冷目狠狠瞪他。 看清林子腾的面容,她的毪光一亮,并不避林子腾如火般的热情,旋即又如冷雨浇窗一般,瞬间暗淡下来,冷冷说:“你不是玉哥哥!” 可惜,你也不是我的小小。林子腾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转身回房。 李双儿却上前一步,拦住去路,道:“今夜有刺客潜入县衙府邸,现已脱逃流窜,我乃县令二小姐,奉令夜查客栈...”她突然想起什么,上下打量林子腾一番,冷笑道:“今夜也有一名刺客对我先兵后理,如同阁下一般,真是巧的很呀!” 林子腾瞧了她一眼,抬起血迹斑斑的手,颇为轻浮的蹭了蹭她的下巴,她却不甚反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俅。李小姐不妨长的丑些试试!”说完大笑着离开。 在边城,作为私生子的李双儿一直是尴尬的存在。父亲不受待见,连下人都寻机作践她。众人都说李婉儿貌美如仙,谁又肯瞧一眼她那如花年纪,艳若桃李? 李双儿轻轻摸着她那痒痒的下巴,感受着那残留下的轻佻余温,一向铁石心肠的她居然不由自主扬起了嘴角,卸下了对他的怀疑。 李双儿转而上了二楼,拍开了罗伊,阿七的房间,冷着一张脸便往里闯道:“官府例行搜查!” 罗伊自然听不懂,但见此女子轻狂,不由怒火中烧,“噌”的拔了剑,一番打斗,直震的小楼地动山摇,直到阿七,韩良等人全到了才把她们拉开,虽讲明了来意,但两位大小姐的仇却因此结下。 李双儿盯死了罗伊,用彝兰语道:“原来你们都是彝兰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罗伊瞪大眼睛,冷笑道:“你倒是汉人,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莫不是待城破国灭之时,好向我们跪地讨饶?放心,姑奶奶我还有些脸面,以后定指个老翁做你的好夫婿,日日保你粗茶淡饭,夜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其实李双儿的娘乃彝兰人,这是多年她无法面对的现实,如今被罗伊当面提及她会彝兰语,正触了她的短处,当即变了脸色。却不料,罗伊越说越刻薄,越说越露骨,这在彝兰并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含蓄矜持为道的大周人却是奇耻大辱,不由勃然大怒,跳将起来,照罗伊脸上扬手就是一个大巴掌,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罗伊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手以迅疾之势,狠狠扇了对方一掌,留下火辣辣的五个手指印,冷笑道:“敢跟姑奶奶动手!姑奶奶我灭你九族!”就此,两人之仇已坐,可怜众人急得团团转,竟无计可施。好在阿七还算机灵,急忙道:“两位,夜已深,若是私仇,请二位改日再斗!” 罗伊见阿七脸色不妙,外加已占了上风,自然不再说话。而阿七已将两人的斗殴事件定性为私仇,众目睽睽之下,楼下还有一个林子腾,李双儿也不好自持身份,携公报私。来日方长,今日这耻慢慢来算,也显出自己的肚量。既然说到今晚来的目的,她不由冷笑一声,质问道:“已过宵禁,你们为何不睡?” 阿七躬身道:“回差爷,虽未躺下,我等却也并未离开此间半步。” 罗伊顺势又插一杠,一手拉韩良搂住***,一手拉他搭住香玉肩,含情道:“韩郎,我等你好久,今晚为何姗姗来迟呀!”一脸挑衅看向目瞪口呆的李双儿,分明在暗示:老娘夜会情郎,你来咬我啊咬我呀!。可怜那韩良一向本分正直,如今被骚的满面通红,抽出手不是,不抽也不是。 还显不够乱?!阿七气急,狠狠踢了两人一脚,骂道:“滚!” ------------ 六十六章 救兵 李双儿拔剑一指众人道:“休想!刺客在县衙中我一剑,你们全都露出左臂给本差爷看!” 众人面上一骇,罗伊到底沉不住气,偷看了一眼阿七,正被李双儿逮个正着。 仔细看阿七的身材,竟与刺客相差无二,李双儿不由冷笑一声,倘若果然做实了她的罪名,不但立功一件,而且她们这屋人谁也脱不了干系,连那罗伊也要一块下狱! 李双儿咄咄逼人,阿七却面露难色,进退维谷。李双儿愈加疑心,更加有持无恐,罗伊跟韩良使个眼色,两人都偷偷握紧了腰刀。 房门突然打开,卷进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一白衣少年手中抱着的一盆石竹花安然含笑,径直来到罗伊面前。 李双儿一呆,脱口而出:“玉哥哥!”来人正是玉郎君宋玉卿。 宋玉卿显然也十分惊讶,道:“双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双儿冷道:“我来缉拿凶犯!” 宋玉卿糊涂了:“什么凶犯?哪里有凶犯?” 李双儿耐着性子,一一道出县衙刺客和阿七等人种种反常之处。宋玉卿先是眉目深蹙,而后渐渐舒展开来,道:“婉妹遭此不幸,在下亦伤心不止,幼时你我三人结伴而行之的情意,玉卿至今难以忘怀,当然也愿早日缉拿凶手归案。不过,”他看向阿七道,笑道:“阿七乃是玉卿的朋友,今日我们聊的投机,不觉已到宵禁之时,又谈及这边陲之地的奇花异草,玉卿不禁想到了家父院中的石竹花,这便抱来一盆观赏。此去宋府不远,我只来去片刻,阿七怎就突然成了搅扰贵府的刺客?纵然她轻功再好,只怕也来不及脱身。” 李双儿一时想不出她的玉哥哥撒谎的理由,一时间竟也无可辩驳,谁知宋玉卿又道:“你我有数年的情意,我何苦为了寥寥几面的彝兰人撒下这弥天大谎?” 数年的情意?!李双儿反复重复几遍,眼光倒也款款软了下来。 “可...可她们一听验伤,形容诡异,不得不让人生疑!” 阿七索性上前一步,道:“本姑娘行事磊落,当然不怕验伤,不过我自有我的难处,既然有宋公子为证,还望李小姐莫要难为我了!” 阿七以退为进,言语婉转,却又似依仗宋玉卿,漏洞百出。李双儿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有难处,竟然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阿七皱眉道:“倘若李小姐定要查看,倒也未尝不可。不如小的退一步,李小姐大人大量也退一步,怎样?” 李双儿哼了一声:“怎么个退法?” 阿七目光狡黠,瞟了一眼罗伊,从容道:“倘若在下不是小姐追踪的凶犯,方才小姐和她的恩怨一笔勾销,怎样?” 李双儿脸上的印迹已稍稍减退,但胸中之气难消,早判定主意,边城又是自己的地盘,来日方长,慢慢计较,不想阿七这个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心眼倒多,居然当着她的玉哥哥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若是一味力争,倒显得自己小气;若是答应...也许对方正看准了她不肯就此罢休才.... 李双儿突然冷笑,上前一步,“哧”一声撕开了她的衣服,却大惊失色。阿七左臂有伤不错,伤口却早已愈合,似有一月有余。并且她的手臂上,连带裸露的肩膀上伤口迤逦弥补,似许多交错缠绕的长蛇,让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阿七整好衣襟,苦笑一声,道:“在下幼时身份未明,常如乞丐奴隶般遭人打骂。现在虽投了新主,这种种伤疤却似噩梦一般,历久弥新,不敢为人所知。冒犯之处,实属无奈,还请小姐海涵!” 阿七言简意赅,幼时所受苦衷可见一斑。想她小小年纪,命运却如此多舛,深夜烛影摇曳,一如众人不安的心。室内一片沉寂,宋玉卿看向李双儿,眼神已带冰冷,李双儿羞愧交加,一转身便逃走了,撞的倚在门口的阿丽亚几乎要滚下楼去。 阿丽亚本来缩进暖暖的被窝,睡的正香,却被林子腾叫醒:“有好戏,你看么?” 阿丽亚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林子腾想了想,慢悠悠的喝了口水,道:“两个男人和一群美女的故事。” 阿丽亚一个骨碌翻起来,满脸精神:“真的?三角恋还是四角恋?!啊不!难道是多角恋?!青春剧还是狗血剧?!露骨么?有船戏不?啊不,这些都不重要,颜正才是王道!在哪?” 林子腾指了指对面,阿丽亚已“蹭”的窜出门去。 好一会儿,阿丽亚才怒气冲冲的回来,瞪着林子腾道:“你骗我!” 林子腾没有否认,他只是哄她听个墙根罢了。 阿丽亚又道:“哪它娘的多角恋,分明是一男一女正经恋!其他男男女女都是一众小配角,不值一提!女的聪慧清纯迟顿,男的深情傲娇别扭!这剧情早都烂大街了,还有啥子卖点!”她突然话音一转,摸摸对方的小脸,露出满口白牙:“我说俏潘安,姓宋的那小白脸没你耐看,不用担心,阿七小姐迟早还是你的!” 林子腾仍旧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突然间恨的牙齿格格作响。 ------------ 六十七章 故友 阿七屏退韩良等人,只留罗伊在房中,便欣赏起这石竹花来。此花本不该生于此地,更不在时节,偏偏那花儿枝叶如苕,纤细而青翠,枝头更是怒放如火,花瓣中央呈紫红色,渐而杂以粉红,继而月白,微居香气,沾染这初冬的冷霜,如美人梨雨初歇,媚艳之中更添娇羞。 阿七笑赞了一番,突然转口道:“宋大少今日来的真巧。” 宋玉卿倒也从容,避而不答,反问道:“姑娘会易容术吧?” 阿七惊的抬头看他,两人对视片刻,心知肚明,相视而笑,偏偏罗伊吵道:“你怎么知道?” 宋玉卿含笑答道:“在下亲眼所见姑娘四人蒙面前后跃入府邸,片刻间,伤口怎么能愈合呢?在下这易容术能改变人的容貌,缘何不能做出弥合伤痕这种事情呢?” 罗伊却是急了:“你监视我们?!是何居心?” 宋玉卿忙道:“不敢不敢。姑娘觉是监视,在下却认为是护佑。” 阿七挑眉,不紧不慢的道:“如此说,我们兄妹二人该谢谢公子了!” 宋玉卿听出话中的讥讽之意,他虽是边城守将之字,本应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在两位弱女子面前,却甘心伏低,道:“倘若两位姑娘不喜,在下当立即撤去周围的暗哨。只是...”他面色凝重,满腹担忧,看看罗伊,又看看罗伊,最终深望着罗伊的漆黑双眸,道:“此处兵荒马乱,诸位又身份尴尬,只怕有人居心叵测,暗藏杀心。若两位姑娘稍有闪失,在下...” 罗伊却是火了:“我们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对我们这般细心?我看你这是黄鼠狼给猪拜年,不安好心!” 宋玉卿不由失笑,纠正道:“黄鼠狼给...”突然意识到什么,话到一半,终于闭口呐呐不言。 罗伊却没完,指着宋玉卿的鼻子骂道:“你才是鸡,你们全家都是鸡!” 宋玉卿一晒,苦笑道:“姑娘知道,在下并非此意。在下一片赤诚,只愿结交两位为友罢了!” 罗伊皱眉想了一遭,道:“你们大周人人恨我们入骨,你为什么偏要和我们亲近?说!你是不是贪图我们姐妹的美色?!” 宋玉卿知道彝兰人一向直爽,今日听了这话,还是不免一惊。他终于大笑,几乎掉出眼泪,最后却异常严肃的看着罗伊的一双剪水双眸,道:“不知在下可曾提及,在下有一位身在彝兰的挚友,姑娘的双眼像足了她。可惜我们已有多年未见,那日客栈楼下见君,如梦中人近在眼前,是以对两位百般护佑,唯望平安而已。” 阿七一直未开口说话,她一直在观察判断。想起宋玉卿月下赠药,方才又竭力维护自己,倒瞧不出是虚情假意,这时才道:“公子既然念她,怎不派人寻她?” 宋玉卿眼中闪过一抹冰冻刺骨的冷光,开口却语气淡淡,似是诉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她大约早已不在了吧!” 罗伊早已捏着帕子,拭泪道:“你是不是喜欢她?这故事太深情,太悲催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是不是这个意思?哎!我看男子都喜新厌旧,三妻四妾,没想到还有公子这般痴情滴人。这双眼睛若非我还用得着,我定剜了送公子去。哎,对了!”罗伊挂着眼泪抬起头,道:“你看我俩还哪个地方像,要是可以,我切了,割了送你去!” 阿七知道罗伊乃性情中人,早已见怪不怪。宋玉卿可傻了眼,瞧她不像玩笑之语,一个深情剧瞬间就被至情至性的罗伊搅成了恐怖片。罗伊还不依不饶,非逼着宋玉卿说不可。 宋玉卿嘴角一挑,终于道:“若小姐不弃,请赐在下一缕青丝。” 罗伊二话不说,十分爽快的断发相赠。 ------------ 六十八章 隐情 对于夜闯县衙的原因,阿七简要道:“沈氏父子惨死客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等众宿客一是不忍就此离去,二是怕不辞而别,招惹官府猜忌,所以便留宿此间,以待查明真相。可惜官府并不作为,又偶然间听说沈氏父子,李婉儿小姐三人所受之伤很是相近,便仗着自己还有些功夫,便斗胆夜探李小姐去了。” 宋玉卿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忧心道:“诸位确实胆大了些。沈氏之死,县衙可以不察,但李婉儿之伤,李老爷必会巡查到底的。今晚之举,诸位着实鲁莽了些。幸亏你们全身而退,倘若锒铛入狱,只怕在下就要闯进去了!” 阿七不动声色的问道:“公子肯信我们?” 宋玉卿又蹙眉道:“倘若不信,只怕待你等翻进院中,在下即布人周旋了。” 阿七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又道:“我若继续巡查呢?” 宋玉卿反而大笑道:“在下虽不才,却也明晓官府无能。李小姐也是在下的朋友,各位缉拿凶手,既是还自己清白,又是在帮我,何乐而不为?在下有边城防务在身,实在分身乏力,不过各位有用到宋某之处,但说无妨。” 阿七还曾怀疑沈兴乃是宋玉卿所布之密探,听他言语诚恳,今晚又舍身相助,阿七一时倒也看不出宋玉卿可疑之处。 宋玉卿毕竟是宋元真之子,阿七本不愿对谈案情,谁料罗伊抹干了眼泪,蹦出一句:“你可知李婉儿有何意中人?” 宋玉卿何等聪慧,一想便知这问题的缘由,若不是意中人,怎能将一金枝玉叶深夜诱出深闺?他仔细想了想,道:“在下和李家两位小姐幼时还算熟识,后来大了,男女有别,便不再多有来往,只偶尔在县丞府邸远远见过几面。据我所知,婉妹一向冷傲,自视甚高,能入她眼之人岂是池中之物?倘若李小姐果有仰慕之人,在下倒也好奇的很呀!” 案情一无进展,一直隐于暗处的秦平却突然出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秦平把林子腾引到偏僻之处,跪拜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主子,请留意韩良。此人大有文章可做。” 韩良!阿七身边那位忠心耿耿的汉人?! 秦平笑道:“忠心不假,但小的还没看透他究竟对何人忠心耿耿。” 起先,秦平并未把韩良放在心上。听说李婉儿之事后,也潜入了户籍室,正碰上韩良那小子。 户籍室内府所藏繁复,想象的深远。边城又是边关重地,标记史料繁复繁杂。满满的纸卷锦帛整整排了四间屋子,铺天盖地。偏偏这些东西分类标签似被人故意扯去了。想在茫茫书海图册中搜寻,可不是件易事。秦平索性以逸待劳,等那韩良到手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本想安稳睡一觉,谁知韩良只摸了两三下,抽出一卷图册,如取己物,竟看也不看,便走了。 秦平深觉此间大有文章,张了个心眼儿,抽出韩良先前所触,更加触目惊心,竟是边城边防图制。若此图落入敌手,边城将不攻自破,大周再无屏障可与彝兰相抗。 听到此处,林子腾顿觉后背冷风刺骨。幸而秦平又道,大约宋元真用了障眼法,细观那兵防图竟然有几处不实之处,即使落入敌手,必然也将落入大周的陷阱,不能自拔。 林子腾蹙眉道:“此事定然大有文章。兵防图即使做了假,也不该出现在户籍室。宋元真用意何在,值得深思。” 秦平道:“这个...属下并未深思。属下只觉那韩良身份诡异,绝不简单,勘寻查访之力,绝不在军营暗探之下。另外,此人似乎与户部有极深的渊源,至于为何叛国投暗,这里面必然有段隐情。” 林子腾点点头,面色稍霁。他本能的感觉,也许此人能为我所用,如果能在阿七身边安插这样一枚钉子,那当有趣至极! ------------ 六十九章 女牢 密谈之后,林子腾格外留意韩良的动向。细细想来,这韩良行事一向低调深沉,言谈举止恭顺周正,若非身侍彝兰,倒像位儒雅隽秀的大周公子。 阿七一向少眠,这日日上三竿,竟然还不见其露面。快到晌午时,韩良一脸恐慌,匆匆自楼上飞奔而下。林子腾不慌不忙的赌过去,一脸真诚打个招呼,说:“真巧!” 韩良略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真心比哭都难看。林子腾心下生疑,悄悄尾追随后,七绕八转,竟到牢狱之中。 韩良……要劫狱救人? 这韩良竟是个路痴,在监牢中转了半天,还是原地打转。林子腾索性原地静候,半盏茶工夫,韩良那个呆子又从他眼前白走了一遭。 林子腾默叹了一口气,毅然决定撇了他单干。 牢内戾气颇重,狱犯一双双浊目,木讷且绝望般睁着,对来往狱卒,林子腾等竟视而不见。 想那韩良所救,应该是位人物。林子腾仔细辨别,竟无一人物入他法眼。又走了两步,再次瞧见韩良从他眼前寻寻觅觅而过。 男牢已尽,唯余女狱。而那韩良寻遍男牢,仍旧锲而不舍,不愿离去,难道他想进女牢而无门? 林子腾有心提醒韩良,却只能作罢。总不能像在客栈一样,一路赌过去,颇为意外的招呼说:“呀!真巧!韩公子也逛大狱啊!” 林子腾背过韩良,躲过狱卒,转进女牢。那女牢更加阴暗无光,一股潮气霉味迎面扑来,深深的呛了他一口。 “谁?!”暗处一位狱卒突从天降,手握钢刀,凶神恶煞的瞪着林子腾。林子腾的手缩回袖中,下意识的握住了匕首。这时,七八位公差应声而来,把林子腾堵个水泄不通。 收拾这群小喽啰,自然不在话下。 林子腾扬袖一挥,众狱卒脸上紧了紧,又松开了。 林子腾拿出的是韩良相赠的令牌。 众狱卒见他一身便装,又无官刀,脸上又黑了几分:“原是差爷!不过这位大人眼生的很,敢问如何称呼?” 林子腾双眉一冷,颇从容道:“本大人乃太爷隐藏多年的暗线,岂能为你等黄口小儿所知?本大人现有要事在身,倘若你等误了李大人的事...” 林子腾一向颇具胆识,应对这点场合不在话下。众人看他气正词严,倒被镇住了,纷纷跪了道:“小的有眼无珠,还望大人海涵。大人是见县太爷的么?请往里走!往里走” 林子腾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不由生疑。李定远还有个伤势严重的女儿,他居然还有闲心在女牢办案?此前倒没听说他有个青天大老爷的好名声。 众小吏让开一条道路,还有一人殷勤带路。林子腾颇伤人自尊的瞟了那人一眼,对方十分上道的赔笑,道:“大人定是和县令有密事相商,我等不便打扰,大人只管前去,往左拐,第三个路口向右拐,第二个路口左拐边是了。” 林子腾默默记下了,心里感叹了一句,按照这么个复杂的走法,韩良你今儿是寻不着了。对不住了,韩公子,在下先去了。 林子腾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诡异一笑,道:“方才本大人在牢中瞧见了一串脚印,像是位不速之客,还劳烦各位过去瞧瞧。” 再次对不住了,韩公子。横竖你今日是进不来了,索性拖延些时间!倘若韩公子你不幸被捕,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在下自然捞你去! 依着狱卒的指点,林子腾一路轻车熟路寻去。女牢峰回路转之后,居然别有洞天,兜兜转转几回,竟然出了牢狱,见了天日。原来女牢之后连着一处青砖绿瓦的宽阔宅院。宅院守卫森严,换了别人,定然抱怨。林子腾却专拣守卫多的人处钻,轻轻松松便寻到了县太爷。 此刻县太爷面色沉重,四稳八方的端坐在大堂上。他面前站着个十一二的,头扎总角的女童。 林子腾悄悄跃上房梁,只能看见那女童单薄较弱的背影,在县太爷臃肿的身影中更显弱柳扶风。 ------------ 第七十章 招魂 县老爷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孩童一番,颇轻蔑道:“你便是黄捕头口中那位能呼风唤雨,升天遁地的术士?” 女孩轻轻摇头,即使面对县令,态度也不卑不亢,显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她的声音更如春雨一般轻柔舒缓,在林子腾听来,竟有久别重逢的味道:“回老爷,小童是术士不错,却没有呼风唤雨,升天遁地的本事。倘若有此能耐,小童必定羽化而升仙,何必在凡尘俗世之中为柴米油盐而忧虑不堪?” 县老爷眉头又紧了一紧,冷冷道:“你有何本事?” 那孩子微微低头,回禀道:“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亡而非命者,魂魄破散,愁懑山泽,轮回异地。小童做的便是这冥界的渡者,助亡灵结魂织魄,归于彼岸,以早日转世再生。”她顿了一顿,低头更深道:“不知县老爷欲招哪家的魂魄?” 听到此处,林子腾明白了。那李婉儿从一开始便死在了南巷,否则李定远不会做出这等迷信之事。早先说什么李婉儿昏迷未醒,不过是诱敌补刀。 县老爷眼中的亮光一闪而过,仍旧冷冷哼道:“妖言惑众!朗朗青天怎会有你这等光怪玄虚的手段!” 那小童子又是悠悠一笑,抬头直视对方阴森的目光,忤逆道:“老爷,您招小童之时,是否也有现在的疑虑?” 不错,若非不信,缘何请她?倘若相信,又何以质疑? 李定远脸上一晒:“本老爷请你是假,拘你倒是真!”遂一扬手,门外两名捕快凶神恶煞般走来。 林子腾心中一紧,蓦然担心起那女童的安危。她小小年纪,颇有胆识,句句直逼县老爷的软肋。只是她如此口无遮拦,果真不惧为自己招揽种种祸患吗? 女童笑道:“大人,女牢近在咫尺,您见识了小童的本事,再下令也不迟。” 默许下,女童微微扬手,“咻”一声,自袖中凭空飞出一个卷轴。她双手负后,口中念道:“展!” 没有帮手,亦没有接触,那卷轴兀自漂浮在女童身前,犹如活物听到命令,平缓而乖巧的铺展开来。书卷空空如无字天书,却散发出一缕缕暖香味道。 衙役看傻了眼,县老爷也微有一愣,随即冷道:“雕虫小技!鸡鸣狗盗之徒亦会之。” 后面那句话,林子腾不同意。 前面那句话,倒有可能不假。 不借外力,是无法将卷轴展开,漂浮于空的。不过这个力可以加之无形,不为肉眼所辨。 比如内力。 这女童应该是个武林中人。不过这孩子若是骗子的话,竟然骗到了县太爷头上,胆子也忒大了些。 女童嘴角含笑,大声道:“显!” 无字卷轴上如轻烟隆起,先前的书墨清香愈加清晰弥漫。在一片墨色轻雾中,卷轴之上山水重叠,此消彼长。山穷水尽之处,花色遍野,绚烂如血,接天蔽日,有花无叶。俄而,花色湮没,河水汤汤,肉血毛骨,腥风扑面,虫蛇满布。河水深处一孤魂野鬼缓缓游动,那只鬼面眼眶挂血,面色可怖。 “彼岸花……忘川河……”县太爷双眼爆出,僵直的坐在原处。“闹鬼啊闹鬼啊!”两衙役惨叫数声,屁滚尿流,仓皇而逃。这哭叫声似乎惊搅了鬼魂的安宁,在水中定了一定,扭转方向,向岸边游来,自卷轴外走去。 女童眉眼一冷,朗声道:“出!” “仙童仙童饶命!仙童饶命!”县令从椅子中瘫坐在地上,跪在女童面前,闭着眼睛连连告饶道:“别让他出来!别让他出来!小的有眼无珠,不知仙童手段,求仙童大人大量,放过本县,让他别出来!别出来。”惊惧之极,再也没有先前的霸气。 女童不动声色一笑,沉声道:“收!”瞬间画卷烟云消散,墨色淡出,归于无色,收卷入怀,连带屋中那一处肆意弥漫的香气也渐渐隐去五六分。 县老爷一抹鼻涕,环视屋子片刻,仍觉阴气环绕,不胜其寒。急忙引女童到阳光之下,狠狠打了一个冷战,道:“仙童,这边请。这边请。仙童法力无边,必能召唤我儿魂魄入躯安眠。” 仍旧是云淡风轻的笑,女童转身,扬手,道:“请!” 靠! 林子腾看清了这位奇人的面貌,不由暗自大骂一声。先前听程亮骂人,林子腾总拿白眼瞧他,今日与此突变,不由暗暗骂将起来,才觉此情此景说出此言,甚是爽快! 阿七,你个矮矬子! 你不是不懂大周语言吗?! ------------ 七十一章 洞天 县老爷远远一指屋内尚未闭合的棺木,不敢再行:“小女在此。仙童,请。” 难怪阿七等人找不到李婉儿,原来她被人藏在此处。内屋黑幔白花,灵堂摆设,正中放着李婉儿的棺木,侍奉她的丫鬟仆人跪了一地,低头俯泣,贴身丫鬟蕊儿哭的最凶。阿七绕着棺木转了两遭,欲言又止。“不知仙童有何吩咐?”屋外拉了一堆人紧紧围着的县太爷弱弱问道。 阿七回道:“召唤魂魄之时,需一位和死者甚为亲近之人相伴左右,逝者听到熟悉的声音,闻到熟悉的气息,散落的魂魄才会牵引凝聚。” 亲近之人?县老爷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指蕊儿道:“你自小与小姐形影不离,你去!” 阿七皱眉想了一会儿,抻到县老爷冷汗淋漓之时,才点头应允。 蕊儿跪行至阿七面前,低声抽泣,却不敢抬头。 林子腾当然不信阿七是仙童在世,冥界招魂,冷眼瞧着,静待好戏。 阿七展开招魂幡,绕棺木三匝,口中吟道:“皇坛结彩,竖立灵帛,清静魂身,引请过桥……”合着蕊儿泪珠如坠,低低抽泣的声音,如远山深林阴风阵阵,闻着莫不肃穆惊惧。 阿七突然微微皱眉,快语道:“有桥如斯,忘川汤汤,蝇虫蛇蟒,鬼魅魍魉,相逐相食,相识相噬,魄散不聚,魂断不归,何为何为?” 蕊儿放声大哭道:“小姐,您回来吧!仙童,您救救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死的好冤……” 县太爷一抹头上冷汗,低声哀道:“不怕仙童笑话,本老爷虽是一县青天,为民请命。奈何自家爱女死于非命而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可叹可叹。” 阿七又道:“莫急莫急。李家小姐有心事未了,冤屈未雪,故而留恋于忘川河畔,宁可遭恶鬼吞噬,亦不愿积聚灵魂归去。不如...县令您抓到凶手之时,再请小童吧!” 林子腾抽抽嘴角,心叹这矮瓜还挺能编排,装神弄鬼坐实了李婉儿的死讯,还顺水推舟给自己找个退路。 “仙童法力无边,既听得懂离魂之人的冤屈,还劳仙童问问我那苦命的女儿,凶手乃是何人?爹爹我也好替她报仇。” 林子腾大惊,这县老爷居然问起凶手来。细细想来,倘若仙童能招人魂魄,读人心神,自然能转告死者的遗言。倘若阿七答不出,自然是个故弄玄虚的冒牌货,如果胡乱说一个,县令定然要追捕归案。 林子腾心中一动,两人一向不和,这丫头不会找自己做替罪羊吧?! “这有何难?”阿七轻轻一笑,瞥了眼突然静默屏息的蕊儿,“只是凡间诸人自有死生祸福,命格轮回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替李小姐转告行凶之人,只怕扰乱了世间的善恶业报,乱了凡尘的法度轮回。” 林子腾暗暗冷笑一声。 “一派胡言!”其中一名张姓捕头早已按捺不住,脱口道:“老爷不要听这黄口小儿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她分明是个骗子!” 李定远没有叱责这番说辞,显然也起了疑心。 “不过,”阿七又补充道:“李小姐要我转告于大人,要想缉拿真凶,线索就在李小姐身上。” ------------ 七十二章 黑手 众人大惊,连蕊儿都晃着身子,抬起头惊惧的看她。 阿七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缓缓刺入李婉儿腹部,沾染出一处黏稠腥臭的冰冷血块。她迎着阳光看了好一阵,做足了戏份,才低声道:“原来李小姐是一尸两命!” “一派胡言!”县太爷大怒道:“小女恪守女训,知书达理,终年不出阁门半步,怎会做出这等....”他顺着阿七的眼光看去,却见蕊儿早已瑟瑟卷成一团,惶恐不安,似雨中尚未进食的猫儿。那仙童的话难道、难道是真的…… 李定远扬眉嗔目,全身发抖,竭力指向蕊儿道:“孽障!你知道什么,快说!” 蕊儿一个激灵,白着脸看看阿七,又看看李婉儿,再看看老爷,终于抖了抖嘴,却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一句话来。因为屋外一枚飞镖横空而来,一击封喉,蕊儿口喷鲜血,伏在棺木上再也没有起来。 慌乱中,张捕头手疾眼快,第一个跳出来,叫道:“快保护老爷!”拔出了佩刀,挡在了县太爷面前。众衙役这才如梦方醒,将县太爷团团围在中央。 一时喧闹的外庭突然归于沉寂,除了空气中弥漫出一层越来越重的腥气外,冷空寂寂,并无异动。 李定远惊魂初定,吩咐道:“张捕头,快带人抓刺客!那刺客必然是幕后主谋。” 张捕头却没动,握紧了刀,沉声道:“回老爷,那凶手一定还会回来的。蕊儿死了,仙童还在。” 李定远没明白。 张捕头颇得意的道:“仙童手段高明,只怕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只是不肯告诉我们而已。那刺客既然杀蕊儿灭口,自然也需除掉仙童保命。” 阿七凉凉一笑,道:“张捕头幸得县太爷信任!否则方才一番话,只会引人怀疑张捕头别有用心,故意提醒那凶手除掉本小童。” 张捕头一时语竭,这时,“嗖”一声,张捕头中镖应声而亡。又一枚飞镖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指向阿七的眉心。阿七自知躲闪不过,索性闭上双目,渐感那瞬息而来的劲风。这时,耳边远远传来一处喧嚣,隐隐是韩良的惊呼:“雅克!” 她内心一动,睁开双眼远目一望。虽然只有四五丈,韩良却似隔山隔水般远在天边。 强风已至,额头一阵剧痛,在失去最后的直觉前,阿七苦涩一笑,嘴角微动:“来世...” ------------ 七十三章 告白 阿七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仙客来客栈里,额头有点疼,倒无大碍。周围围了一床人,韩良远远在门口站着,眼中都是血丝,见她醒来,紧绷的嘴唇终于有了弧度,松开拳头默默离开了。 阿七发现最近林子腾很怪,总是含笑凝目看她,目中深情,都快溢出水来。 林子腾一向恨她入骨,这...难道是...他笑里藏刀,要发大招的预兆? 这一日阿七又看到林子腾那杀人的目光,匆忙间转身便逃,林子腾波光流转,几步跨上前去,挡住了她的去路,道:“在下何曾得罪于姑娘,姑娘为何总是躲着在下。” 阿七也只能含笑施礼,用彝兰语盈盈答道:“公子您这是要玩什么花样。” 林子腾突然一笑,自嘲道:“你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姑娘与在下言语不通,无法交流。” 阿七面上故作不懂,嘴里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就甭在这闲磨牙了。” 林子腾又道:“你我虽各出敌国,但在下对姑娘却并我仇怨。相反经过几日相处,反觉姑娘秀外慧中,冰雪聪明,是位绝无仅有的妙人。以前在下有不妥之处,还望姑娘莫放在心上。” 阿七不打算跟他纠缠,抱拳告辞,谁知林子腾温柔握她的手,拉她坐了下来。 阿七一脸惊愕,正要抽回,林子腾却道:“咦?你们彝兰一向豪爽,姑娘今日怎么入乡随俗,做小女子之态。”说罢,眉目含情,甚是撩人。 阿七一向聪慧,此时却完全蒙了。她是有意招林子腾为夫,可是惊奇于他态度的突然转变,一时竟有些意乱情迷,应对不来。 这夜,林子腾的话好像格外多;这夜,阿七只呆呆望着他,头脑空白。 林子腾突然又不说话了。两人间是无比冷寂的沉默,阿七心里一抖,没由来的格外紧张外加忐忑。 林子腾闭着眼睛,沐在柔柔的月色中,郯了口气沉声道:“今日子腾是否轻浮了些?我亦觉方才并未我身。我大周女子温柔贤淑,隐忍贤淑,弱柳扶风,燕瘦环肥,皆成神采。在下身长至此,亦阅人无数,却从未对哪位姑娘...我也曾想我未来之妻,定是哪家的小家碧玉,模样不会太差,性格不会太坏,家世也不会太低。在众人眼中,我与她郎才女貌,金玉良缘。我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妇唱夫随,羡煞旁人可惜,只我一人知道,我内心从未在意过她。只在旁人的安排下,过我该过的平淡生活,日子多一天不多,少一日不少。”他突然狂笑,“真是天意弄人,我来到你身边,你行至我眼前。边城有那么多客栈,客栈有那么多掌柜,偏偏是仙客来,偏偏他会彝兰语,偏偏他离奇而死,偏偏你我要纠结于此,扰乱我一眼望穿,不悲不喜的生活。 我们佛教有一个故事,不知你听过么?有一位男子深爱一位姑娘,却无缘和她在一起,死后请求佛祖,来世一定要让他如愿,第二世,仍然没有实现。他便质问佛祖,佛祖拨开云头,指着一个男子说,他便是前世那位姑娘,只换了一副身子,你便不认识她了么?”林子腾苦笑一声,道:“我谢佛祖没有给你一副男儿身,却给了你我一副仇敌的身份。我大约...又要空等一世了吧...” 林子腾睁开眼睛,轻轻松开对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来世再见,今夜,你忘了吧!”他顿了顿,苦笑着自嘲道:“算了,你本就不懂我的话。” 阿七怎能不懂?他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印在她心中。 她的大白,他的睿智,他的大义,他的风骨怎不一一牵动她的心魂。当她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如五雷轰顶,瞬间抽干了她的心血。 阿七慢慢站起,她顿了一顿,突然俯下身去。林子腾只觉额间触电般的温热柔软,还未反应过来,阿七羞的双手捂脸,甩手转身奔上楼去。 呃... 这... 怎么是这个反应。 林子腾傻了眼。 阿七透过窗逢偷偷看着石化一般呆坐在花园中的林子腾,“噗嗤”一声笑出来。哼哼,跟本姑娘斗! ------------ 七十四章 伏线 阿七仔细想了想,林子腾是何时发现她会说大周语言的?看来,她先前所埋的伏线是要暴露了! 林子腾也突然想明白了,冷冷擦去额头那抹吻痕,阿七明白他已知道她能听懂他的语言了。 林子腾紧了紧拳头,禁不住全身发抖,像受调戏的小媳妇儿。但是他还算清醒,有一点他还没有想明白,阿七能听懂大周的语言,为何她一直隐瞒?林子腾慢踱回屋,看见屋内呼吸正匀,睡的正酣的阿丽亚,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听不懂彝兰的语言,所以他需要阿丽亚。沈复曾经说过,阿七身边有两位懂汉语之人,一是韩良,另一位从未露面。沈复说那人叫什么鲁,似乎是个男性。阿丽亚说她曾与男子共眠,难保不是女扮男装,那名字自然也是假名。如此一想,很多事情便可说通。比如说阿丽亚对阿七毫不掩饰的崇敬。 多日前,在毛皮市场,阿七那矮矬子竟然早已做下圈套,候他入瓮! 林子腾咬咬牙。他本想戏弄阿七一番,却不料对方太过聪慧,只少露端倪,阿七已经勘破。 她若肯受命于大周,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 来世吧! 林子腾猛然想起他对阿七说的那番话,虽然逢场作戏,却也有他的真情。若非来到边城,遇到小小,这一世,他定然会和一个他并不在意的女子,过着不咸不淡,毫无生气的一生。 小小在哪里?她的心意如何?即使心心相通,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未来? 林子腾默叹一声。来世?也要等来世么?此生如此漫长,何以可待此情?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打更人老李头手提灯笼,在寂寂冷风中,大声吆喝。 又到南巷,三天前,老李头发现李小姐尸体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白衣如雪,血流成河,一双惊恐失措,又暗含不甘的目光在黑夜中兀自闪亮,像是冥界中时隐时现的鬼火。 一阵寒风吹过,老李头不由打个寒战,急急走过那不祥之地。 脚踏案发现场,背后突然贴来一阵冷风。老李头一个激灵立在原地,喉头似卡住鱼刺硬骨,只缓缓抖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听说是你发现了李婉儿的尸体。”背后那男人问道。 老李头不敢回头,瑟瑟许久,终于自喉中挤出一个字来:“是。”赶紧补充道:“官府……已问过话,老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背后的男子“哧”了一声,似是冷笑:“我并没有问你这个。你怕什么?” “我……我没怕……,我……” 背后一柄冷剑突然刺破了他微薄的单衣,一直触到他并不温暖的体温:“我看你倒是怕的紧。你听出我的声音,大概是认出我来了吧?” 李老头全身哆嗦不止,正触到锐利无比的剑刃,一道血口裂开,虽然并不深刻,李老头已惊魂不已,“扑通”一声跪地道:“大侠饶命...小的并不知道凶手。小的只是发现了李小姐的尸体罢了。那时她已经凉透...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官府都打完板子...小的的屁股现在还疼...小的真不知道……” “我怎能信你?左不过又一条命而已。”说完他收回短剑,一拳正中对方的后背,老李头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 七十五章 虚险 这时突地闪出一群公差堵住巷口,县令李定远高喊:“抓住凶手!本大人重重有赏!” 男子亮出短剑,夜中剑光鱼跃,携着劲风,以飞雪回转之势,向众人刺来。众人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觉眼前金光闪烁之后,不是虎口发麻,背脊发凉,就是膝盖生疼,短兵相接,只发一招,众人皆趴在雪地中哭爹喊娘。 来人一抖剑锋,唇间含笑,一步一步走向李定远。 “大人不是要杀我么?怎地节节后退不动手?”那人魅惑冷笑,似夜中行游的鬼。 李定远碰到一名衙役的腿,如救命稻草一般,扯着他的衣襟道:“快快保护本大人!本大人给你加官进爵,重重有赏!” 那衙役咬牙握住兵器,一视男子冷漠孤傲的眼神,如遇瘟神般一瘸一拐的跑走了。此例一开,众衙役纷纷逃之夭夭。县令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趔趄,重重的跌坐在老李头身上。 李定远叹了一口气,只怕黄泉路上多了个作伴之人,咬牙道:“天道不公,贼子作乱却逍遥法外,我李定远父女必化为厉鬼,生生世世也不放过你。” 男子扬眉轻笑,上前一步,拎起县令官服的一角,轻轻擦拭着剑身,闲云野鹤般说道:“在下生前绝技,倘若死了,也只会化作比厉鬼更加凌厉的鬼,哪由得上你们父女二人在本公子头上撒野?我说县令大人,死到临头,就莫说这些个空话自欺欺人了。不过,李大人若肯痛哭流涕,哀告求饶,在下尚可考虑放您一马。” 李定远生平被人敬仰恭敬惯了,一时之间哪受的这等奚落侮辱,大声道:“大胆狂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总有被捕伏法的那一日,我李氏父女先行一步,九泉之下,必等你剥皮抽筋,坠入无间地狱,生生世世不得翻身。”激愤之下,一锤拳头砸在老李头背上,引得他闷哼一声。 老李头还没死? “不错,他还没死。”来者收剑入鞘,后退两步,突然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草民林子腾,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县令大人海涵。” 这一惊一乍全把李定远整糊涂了。他定了定神,再摸摸老李头的鼻息,平静稳健,大约只是昏迷而已。细细回想起来,林子腾果真要取他性命,怎会以掌代剑? “难道...你不是凶手?” 林子腾笑道:“凶手会杀人灭口。在下若是,怎会任由各位差官一一逃走?” 李定远惊魂未定,道:“阁下这是……” 林子腾亲手将对方扶起,抱拳避重就轻的道:“在下江湖浪子一枚,前日投宿于仙客来客栈,不久掌柜沈氏父子均死于非命。在下是个好奇之人,又和沈氏父子有几分交情,一直想查明真相,还沈氏父子一个说法。” 李定远沉吟片刻道:“沈家的案子,本大人倒也听说过。据说和小女的伤势相仿...”他迟疑片刻,方低头羞愧道;“在下痛失爱女,忿恨难耐,竟无心过问沈氏之案,即令人草草埋了。如今想来,愧对县令之职啊!” “大人无须自责。两案甚是相似,找出谋害李小姐之人,便是帮沈氏父子申冤。而且客栈往来繁杂,难以入手,小姐贵为千金之躯,与外人结交甚少。在下想,也许这是一个查明真凶的契机,所以才冒昧前来,冒犯之处还请大人降罪。” 李定远小命差点不保,哪敢降罪?况且林子腾义高胆大,正好为我所用。两人商议一番,决定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协力行事。 李定远又道:“阁下只身犯险,不如本大人派几名手下助大侠一臂之力。” 林子腾扬眉,笑而不答。 李定远这才想起县衙那批酒囊饭袋,面上一红,又正色道:“本大人赐你一枚令牌,若遇刁难,也好借个名头...” 林子腾晃晃宋玉卿的头像,问:“大人说的可是这个?” 李定远嘴角抽了抽,半晌才道:“大侠真是枚人才!” ------------ 七十六章 默契 送走李定远,黑夜中,林子腾冷笑一声:“出来吧!” 白雪皑皑,月光如洗,一名女子自暗处款步走来。她神色宁静,自身俱来带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肃穆高洁,似仙子谪落凡尘,不能让人轻视。 两人对视片刻,心照不宣的大笑两声。 林子腾道:“姑娘旦夕之间突然听得懂我们大周的语言,倒是神奇的很呀。” 阿七不动神色,道:“听说爱能感天撼地,绕坟化蝶,若是因为言语不通,错过了某人的表白,白白失了一段姻缘,那就不好了,公子您说呢?” 林子腾恨的直咬牙:“阿丽亚是你的人吧?” 阿七点点头。 “为什么还不让她走?” 阿七看他一眼:“明明你们两个更近嘛,你为何不亲口告诉她?” 林子腾欲言又止,阿丽亚那个傻瓜对此还一无所知,每天仍旧没心没肺的笑。林子腾不敢想像她知道身份暴露时,她会是怎样的表情。他知道,夜闯县衙,阿丽亚是真心的。她一力撮合他和阿七,应该也是真心的,虽然他还不能理解阿利亚为何有这个想法。阿丽亚本应视他为仇敌,这样心地赤诚的眼线果真是奇葩中的奇葩。 “你怎么会选中这样的人监视我?” 阿七笑笑:“她内心纯净,所以才不会害你嘛。她心地良善,即使被发现,你也未必肯赶她走嘛。再者,监视二字从何说起?你的轻功奇绝,谁能能耐跟踪你?你还不是想见谁就见谁。” “既然如此,你为何放她在我身边?” 阿七笑笑:“你猜!” 林子腾又咬咬牙:“你那幅忘川河的画是怎么回事?” 阿七摸了摸眉心,恍然大悟:“原来那日是你救了我。我说韩良没有那么快的身手。” 林子腾白了她一眼:“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阿七眨眨眼睛,狡黠一笑:“以身相许?” 林子腾心中兀自一动,方才她一颦一笑间,似有小小的神采。如果小小有此心意,当求之不得...可惜可惜... 阿七内心叹了一叹,下意识的摸摸小腹,心说:孩儿呀,你爹不要咱们啊! “你闻到我那无字天书上的香气了吗?有一种毒会让人产生幻觉。我会用毒,你怕了吗?” 林子腾亮亮手中的匕首,道:“好像我不能杀你似的。” 阿七却丝毫不惧,笑道:“你为何不杀我,还要救我呢?” “大概和你现在也没毒死我的理由一样。”两人再次相视片刻,夜空中再次发出几声不冷不热的强笑。 阿七道:“其实,若非乱世,你我倒是一对知己。” 林子腾含笑道:“不错。趁你我都没动手之前,先做对和睦相处的好邻居吧!” 两人再次大笑。 谈到下一步的行动,两人会心一笑,却不说破。 第二天两人相聚时,阿七自袖中取出一支飞镖,道:“我查过了,边城并无铁匠打造过此种飞镖,那日在县衙暗杀我的人只怕是边城的过客。” 林子腾嘴角含笑,也取出一枚相同的飞镖,左右展看道:“若产自军中,你自然在民间查探不到。”余光瞥了一眼阿七,这才道:“昨夜在下夜探军营,这只镖大概是军中所制。” 阿丽亚凑过来,道:“嘿嘿,咱们马上要抓住凶手了?!你有没有查出这只镖是谁定制的?” 看到阿七亦洗耳恭听,林子腾这才道:“宋将军的护院,城墙护卫中有几位高手都用这个。至于凶手是谁,只要逐一排查,不难得出。” 阿七心下一沉,此事果然跟宋元真有关! 阿丽亚一拍手,道:“不用大费周章了,我知道李婉儿的情郎是谁了!” 林子腾冷笑了两声,并不说话,阿丽亚则热情洋溢的分析道:“肯定是那个小白脸!”说完直看林子腾,一幅“你懂的”的意思。 阿七一头雾水,阿丽亚卖足了关子才笑嘻嘻的说:“宋玉卿啊!” 阿七闻言,皱眉不语。 阿丽亚道:“听说李婉儿心性高傲,寻常人哪能入她法眼?姓宋那小白脸长相不说了,出身也好,凶手不是他,我把脑袋给你拧下来。”说完凑到林子腾耳边,讨好道:“怎样?谈笑间给你解决个潜在的情敌。啊对了,不用谢!”阿丽亚还不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仍旧和林子腾相处自若。林子腾不免看向阿七,她一向聪慧,怎么会找这么个傻货当她的眼线。另外,她为何如此费力的撮合两人仇敌的婚事?!难道也出自阿七的受益?这姑娘早已对自己情根深种? 林子腾立刻否认了这种猜想。阿七是一位绝对理智的女子。两人身兼国仇家恨,这种仇敌错爱的戏份也就能出现在画本上,骗骗阿丽亚这种智障的小姑娘。 不过,话说回来,阿丽亚真是眼线届中的败类,卧底中的奇葩! 阿七却认真想了想阿丽亚的话:“此话也有几分道理。宋玉卿和李婉儿倒是外人眼中的一对儿璧人。不过宋玉卿若是她的情郎,为何不直接向李家提亲呢?论宋公子的才势,品性,李县令定然不会拒绝。” 阿丽亚拍手道:“也对!” 一人插嘴道:“这倒也不难解释。” 阿丽亚大喜过望,等人款款而谈。 那人道:“宋玉卿虽有薄名,然风流成性,对李小姐始乱终弃,杀人灭口。” 阿丽亚又拍手道:“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小白脸...” 宋玉卿这才笑着走上前来,抱拳施礼道:“正在不才在下。” 阿丽亚涨红了脸:“你都...听见了?” 宋玉卿叹了一口气,回头一指一个满脸恭顺的中年男子,叫他们回去。众人这才发现那男子指挥手拿行李的众人退回去。 宋玉卿道:“在下也盼没听到姑娘的推测,也好住进客栈,挡一挡双儿小姐。我听说她最近一直想找诸位的麻烦。如今在案情明朗之前,也只有退出避嫌了。” 阿七面有愧色,林子腾抱拳道:“阿丽亚一向鲁莽,冒犯之处,在下替她赔不是了!” 宋玉卿笑道:“哪里哪里。各位一腔热血,伸张正义,倘若大周多几个似诸位心系百姓的官员,我大周何必会落入...”他看了看阿七,面上一凝,终究没有再说,改口道:“不知在下可否看一看那飞镖?” 宋玉卿接过飞镖,左右探看许久,额头微蹙,终于展颜道:“孰宋某无能为力!”这时一下人神色慌张的赶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宋玉卿脸上立即变了颜色道:“家父有事相商,在下先行一步,改日再来叨扰。”说罢匆匆辞别众人。 阿七看了林子腾一眼,宋玉卿似乎没有说实话。两人再无语言,却心神领会,林子腾一个快步,跃出客栈,追踪宋玉卿而去。 ------------ 七十七章 双面 大周和彝兰之战迫在眉睫。虽是战前,彝兰人仍旧进出边城无碍。今日官兵却挥刀舞棒,强逼彝兰人离开边城。许多彝兰人几代长居于此,早已把此地当作了家乡。一时间,哭声震耳,怨气冲天。 小小捡起地上丢弃的一面面具,轻轻带上。那头像刻画的是彝兰的火神。面色柒红,嘴吐獠牙,十分可怖。 有人从后面拍她一下,低声道:“出事了。宋将军探报,彝兰军队前行十五里,看来你我两国的战争已不可避免。” 你我两国? 小小没听明白。 林子腾又问:“宋将军已强令彝兰人离境。你们什么时候出发,阿七?” 小小瞬间明白了。本来阿七是小小,小小即是阿七。林子腾从背影中将此时的小小认成了阿七! 此事可大可小。 若他能接受小小是阿七,阿七便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朋友。 很显然,他一定不能。 因为他能和小小彼此信任,相互依赖,前提是他认为她们都流淌着大周的血液。 如果他发现小小即是阿七,只怕小小也将失去他的信赖。 幸亏,情况不算太坏,她还带着面具。只要她还带着这面具,然后找个理由甩掉他,以后相见,小小还能是他的朋友,阿七也就还有希望。 小小打定主意,准备伺机开溜。 “嗖”一声,一支冷箭飞来,击向她的后背,林子腾翻身揽她侧翻,匆忙间却打翻了她的面具。 林子腾又惊又喜:“小小?!” 第二支箭乘机破空又来,正中小小的腰部,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月白的衣衫。 小小唯强笑一声:“好久不见。”随即昏了过去。 再醒来,腰部已包扎完毕。小小强自从床上爬起,惊动了坐在一旁的林子腾。 四目相对,小小又默默无声的躺下。 她猜不出林子腾已看出多少。 他一直问为何令阿丽亚做他的眼线,其实真正的眼线是小小自己。 林子腾也满腹疑问。如果毛皮市场是阿七做的一个局,阿丽亚是这局中的一环,那么同样出现的小小有没有可能也是这局中的一员呢? 况且在小小和阿七何其想像。她们有同样的身高,同样的背影,而且方才他已经认错。 小小躺在床上,她在等林子腾主动开口,再见机行事,林子腾目光闪烁,也有同样的打算。 沉默间,屋内空气弥漫出难耐的诡异。 这时,一个老头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林子腾踌躇了片刻,还是端过来,扶小小坐下。 小小岂能喝下?她摸了摸小腹,问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我们的孩子可还在?” 孩子?! 林子腾和那老头都是一愣。那老头一面捻胡须,一面又帮小小号了半天脉,道:“小姑娘,你一个处子之身,何时怀的什么孕?!” 林子腾明白了,不由暗笑这傻姑娘。至此,两人的尴尬才稍稍缓和,她还是他心中时而聪灵,时而傻气的小小。 小小却变了颜色,倘若林子腾和她决裂,大约这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终结两国之战的唯一筹码。她怎么能失去自己的孩子?一时间,她情绪激动,抓着林子腾的领子,冷汗淋漓:“咱们的孩子呢?” 林子腾哭笑不得,长胡子大夫插嘴道:“我说姑娘,你一个处子之身...哦...”他看向林子腾,一脸鄙夷,道:“原来是你不行呀!嘿嘿,老夫这里有……虎狼之药,公子你懂的。” 林子腾又急又气,又尴尬,攥着拳头道:“我又没碰过你,你哪来的孩子?” 小小盼子心切,忙问道:“你现在都搂着我呢,还不算碰我么?那怎么算有孩子?” 长胡子老头眯着眼睛嘿嘿一笑,低声道:“本药店春宫图也是卖滴,价格公道...” “滚!”林子腾吼道。 ------------ 七十八章 猜忌 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平静中又充满了猜疑。 虽然方才一番对话,终于让林子腾找到了小小的影子,但是他的内心总有几分阴影挥之不去。 他的对手是阿七。阿七绝非简单之人。 林子腾喉间微紧,还是开口劝小小付下汤药。 小小望着漆黑的药碗,烦闷的摆了摆手。 林子腾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你还怕碗中有毒不成?” 小小哪里听不出来?她苦涩一笑,道:“方才你说宋将军要赶走所有的彝兰人,边城是否即将开战?” 林子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内心愈加狐疑:“你似乎不高兴?你担心什么?” 小小苦笑一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左右翻看了一会儿:“你大概不知道吧...” 林子腾心头一紧,她要承认自己是阿七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小小身上有一半彝兰的血,所以汉人是我兄弟,彝兰是我姊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大周和彝兰孰胜孰败,自己的血与自己的骨,你说我该舍去哪一半?” 林子腾悄悄松了一口气。血骨忽然密不可分,倘若阿七就是小小,也许他会将阿七碎尸万段。因为这个女人毁了他最美的梦! 林子腾没有说话,一勺一勺的喂小小饮下汤药。小小闭上眼睛,也没有拒绝,药香氤氲间,两行泪珠滚下,流落在汤勺中,苦涩难耐。 这一夜,小小睡的都不太踏实,迷迷糊糊间,有人来到她窗前,站了好久。 她分不清梦境现实,直到那人动手解她胸前的衣服。 哦,他是林子腾,来验她手臂上的伤口来的。确切的说是验阿七手臂上的伤。 只剩最后一层中衣时,小小终于感触到林子腾手掌的冰冷,还有他轻微的颤抖。小小想:他如果发现真相,除掉她的大概也是这一双冰冷而颤抖的手。 林子腾喉间发干,一是他急切于答案,又恐惧自己的担忧。二是,他从来没有离小小这样近,以这种方式。床上躺着的这个女子,不明真身,却一直是他的向往。 一个男子看着心爱的女子躺在面前,任由他解衣,他不能不脸红心跳,如果这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当最妙不过。可惜... 他鼻尖留着细汗,解开了最后一层。她年纪很小,发育也不甚完全,肤色更没有想像的白皙,只是锁骨深露的模样,让他有一瞬的痴狂。 他不敢再看,小心翼翼的扯下肩头衣衫,慢慢向下剥去。鼻尖的细汗终究汇成雨珠,陡然滚落在她那伤痕累累的玉臂上。有刮痕,有擦伤,有伤疤,唯独没有他想找的那一条。 在这点上,林子腾就没有宋玉卿聪明,一个会易容术的人要掩盖一条伤痕,太过简单。 不过小小还是低估了对方。他没有找到那条痕迹,可也没有放弃,凭着记忆检查那一片手臂上是否动过手脚。 颤抖的手指拂过丝滑的肌肤,林子腾一阵心浮气躁,鼻尖的汗珠再次滚落在那条玉臂上,似乎有意无意间挑逗着他最后的忍耐。 “这是三岁时,我抢包子时候被人打的。这是别人抢我馒头时弄伤的。”小小“醒了”,一只手指着自己的伤痕轻轻解释道。 林子腾僵在原地。此时他竟然有些庆幸,小小能醒来,跟他说几句话,否则他也不知接下来他能干出点什么。这一点庆幸之感又随着小小对他“迷茫”的凝视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小看着他说:“我是阿七吗?” 林子腾眼光一凌。 “昨天你不是叫我这个名字么?我们像么?” 林子腾这才松口气道:“不像。她比你恶毒千倍万倍。” 小小笑的不动声色,话中有话道:“人嘛,总有面具,也有好奇心。我的真面目你见过的,你本该先揭下我这张人皮面具。可惜...你以后没有机会了。” 林子腾顺水推舟道:“我的好奇心着实重了些。你莫要见怪。” 小小笑道:“我若是大周人,今晚这事你要负责到底。” 林子腾眼睛亮了亮,心说:求之不得。 小小笑道:“可惜我不会赖上你。”她话音一转,道:“如果我有办法终止两国大战,你会不会帮我?” 林子腾点点头,静待她说下去。 “你还有银子么?” “有。” “去问那老头把那春宫图买来。” ...... ------------ 七十九章 刺杀 第二天小小的脸色有了好转,腰部伤口未愈,还需静养一段时间,否则林子腾绝不在那白胡子老头的后院耽误半刻工夫。 林子腾左右躲闪着小小的目光,颇多尴尬。小小笑笑:“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林子腾提起精神,小小有伤在身,精神不振,将昨晚之事当成...一场梦也是有可能的。 “我梦见...”小小眨眨眼睛,狡黠一笑,这似曾相识的微笑让林子腾登时心波微徜,只这一刻,他才觉这才是他的小小。 “我梦见你我要拜堂成亲,可你却不要我。” 虽不是他的想像,两人间的尴尬也荡然无存,可惜,这时候白胡子老头端着汤药进来了,他豆眼冒光,捻着胡须问:“那个“要”?” 小小还以为他不会写这个字,顺口答道:“就是“给不给”、“要不要”的那个要字!” 老头哧一声笑出来。林子腾这时才明白过来,抄起一只茶碗,啪一声点了对方的哑穴,脸色涨红的骂道:“你个老淫棍!” 姓周的老大夫发现发不出声来,倒也不急不燥,甩手泼了手中的汤药,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的吸旱烟,还时不时朝林子腾翻翻白眼。 林子腾扶起小小道:“咱们走!” 小小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在林子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出门口,一脚刚迈出,后背突然袭过一股冷风,小小“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上。 说是晕倒,小小还有意识,只是睁不开眼,说不出话。虽然吐了血,胸口竟然轻松无比,全身轻畅。 耳边传来林子腾的怒吼:“老淫棍,是不是你!”随即是吧嗒吧嗒的旱烟声,还有一片冷寂的沉默。林子腾“呼”的冲上去,“啪”的解了他的哑穴。 周老头仍旧蹲在地上吸旱烟,一句话一个字也不说。 林子腾已知他遇上高手。他武功一向不弱,这白胡子老头居然在自己面前下黑手,他却浑然不知。硬拼不是办法,不过他似乎是个古怪的老头,不像要取两人的性命。 其实古怪的老头闹起脾气来可是要人命的。 林子腾换了一副好脸色,笑道:“晚辈有眼无珠,冒犯了前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这位姑娘对您老倒无冒犯之处,还请大侠高抬贵手,救人一救。” 周老头眯着眼睛,示意林子腾走上前来。“噗”一声吐他一个烟圈,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之后小小听见林子腾暗中请了数个名医,悄悄为自己医治,可惜众人都束手无策,后来屋子安静下来,林子腾没有再来,周老头也没有再来。 小小迷迷糊糊的睡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房门轻轻打开,一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 大白? 又是大白?! 他又要乐此不疲的查验她的伤口? “咔”一声,匕首出鞘,寒光冰影从她眉间掠过,有钢刀剐骨的疼痛。 这人...不是大白! 小小什么都知道,可她偏偏睁不得眼,开不得口,动不得手,只能束手待毙。 那寒光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蒸腾杀气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戾气。小小只能躺在床上,唯一能做的是猜测对方是要割断自己的脖子,还是捅透自己的心窝。 显然那人也有同样的困惑。手中的利刃一会捅向她心口,一会顶住她的脖颈。 小小默默叹了一口气,杀人讲究快刀乱麻,此人真真不爽快!磨磨蹭蹭容易节外生枝,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好了,走水了...”门外有人扯着喉咙喊道。 小小果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这与她的状况并无好转。来人还有充足的时间来个一刀毙命。 那人显然也因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握刀上前一步,慌乱中狠狠刺了几刀,匆匆而去。 小小叹了一口气。这人还真会找地方,看来以后她这张脸皮是用不得了! ------------ 第八十章 真相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小小闭着眼睛,都能听到烈火吞噬万物所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人越来越多,呼救声越来越大,但是小小却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火势好像蔓延至窗前,她听到帷幔遇火之后“哧溜”一声消失殆尽的声音,床木越来越烫,一段残木掉在她脸上,隔着面具,燎着她的面容生疼。烟雾也似乎越来越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小的气息越来越弱,意识越来越微弱。迷迷糊糊中她感觉火在耳边燃烧,风在眼前呼啸,她似乎在一个宽广的背上。虽然很热,却感觉格外安全。 伏在背上好久,那风声火声逐渐消散,突然一通冷水自头顶浇上,小小不由打了个冷战。 “你个老淫棍,找死!”林子腾背着小小跳了起来。 小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勉强笑了笑。林子腾活着,她也活着。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么? 周老头吧唧着旱烟袋,道:“你们身上有火星,老头子我帮你们灭火好不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子腾吼道:“难道我不会抱着她滚灭吗?” 周老头眯着眼睛,笑的很是荡漾道:“抱着她滚...” 林子腾终于跳脚,乘着他发作之前,周老头赶紧正色道:“我有一处私宅,离这不远。天也晚了,老头我老胳膊老腿的,可不陪你们这些年轻人受冻了。”说完吧嗒着旱烟,拍屁股就走,全程也没说带林子腾,林子腾却一言不发背着小小默默跟从。 周老头不动声色的笑笑,口里却很正经问道:“哟,这道儿这么多,你怎么老跟着我?” 林子腾可不吃眼前这亏,想了想,屈身换了一个笑脸,道:“顺路不行么?” 约莫半盏茶工夫,周老头在一处高门大宅面前停下,一手扣着门环,回首道:“老头子我到了。你呢?” 林子腾略带了三分笑意:“我也到了。” 这时门内有一妇人听到动静,一面高声应着,一面开门。门内刚开了个缝隙,林子腾闪身便进了,周老头却不进去,只吐着烟圈,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子腾。 那妇人三四十岁光景,半夜喊开了门本就不爽,凶神恶煞的盯着林子腾,看清了他的模样,登时换了个笑脸,故意松了松披在身上的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媚着眼睛娇滴滴的问:“小哥儿长的够俊的啊!” 林子腾恶寒了一个,一抬眼,那老神棍早跟个兔子似的溜了。林子腾一咬牙,飞身从那妇人旁掠过,追着周老头到了斜对面的一家宅院中。 院中灯火通明,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眉眼含笑的走了出来。林子腾下意识的退了两步。那小姑娘却接过周老头的旱烟袋,扶他走进屋子中。 看来这真是这老头子的家宅。 周老头瞪了林子腾一眼,道:“杵在那干啥,把那姑娘放进屋里。” 林子腾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第二天,小小才醒。这次不但能够说话,连眼睛也能睁开,身子也能下床,小小大喜,这多半是那神医的缘故。 小小刚起身,昨天迎出的名叫小婵的姑娘便笑着走上前来,道:“姑娘醒了?老爷说了,若是姑娘能走动了,就去前厅一趟。” 小小道谢之后,便在小婵的指引下去过前厅。刚出屋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万里冰雪,玉宇银白,而她的大白却立在院中,一夜未眠。他昨夜淋水,又经夜雪,早已眉眼发白,冻成了一副再无知觉的冰雕。小小大惊失色。又是搓,又是揉,又是哈气,那冰雕却似铁柱一般,纹丝不动。小小随即掏出匕首,拼命去划在林子腾身上,只听的“格格”几声,拼尽浑身力气,只崩裂出几点碎冰屑。 小小抿着嘴唇,围着冰雕走了几圈,甩手将那匕首插在脚下,退后几步,提一口真气,挥手凝结与掌,大喝一声,挥力向林子腾打去。 这一掌之力,小小不知是轻是重。若是轻了,生怕于事无补;若是重了,又怕伤了林子腾,故而留了几分力气。她当然不指望一蹴而就,一掌即出,第二掌运势又来,只听的“轰隆”一声巨响,那冰雕霍然开裂,林子腾站在原地,笑意融融的看向小小。 四目相对,却有说不完的情谊。只怕此刻,两人再也无暇顾及身份的隔阂,与他心中,小小已是全部。 小小此时已褪去了面具,白雪之中,有一白衣女子摇曳含笑,明眸皓齿,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样眉目生动的女子来。 林子腾一时看的痴傻,不觉怔道:“是你!” ------------ 道是无情却有情 ------------ 八十一章 试探 眼前这位美人不就是曾经搭救他的红衣女么? 原本他并不计较小小的长相,但却料不到她居然可以这样美。 小小笑的甚是善解人意:“你是不是有好多问题要问我?” 林子腾来牵她手,牢牢窝在手心道:“问题倒没有,只要抓紧你别跑就行。”顿了一顿,又道,“万丈悬崖,只怕我这样的功夫也毫无生还之机,你是怎样爬出来的?” 小小抿着嘴笑了,道:“那地方是我早就探查好的。我早先就在下面的隐密处埋了一条绳索,所以当时才敢引昆仑奴前去,演了一处金蝉脱壳的好戏。” 林子腾点点头,又问:“你和李双儿什么关系?” “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子腾奇道:“那你为何要扮作她的模样?” “李双儿行事诡秘,也会易容术,常常扮作她人。在客栈的落脚处是我偶尔发现的,所以便留人盯住那客栈,乘她不在之机,偶尔借用一下。” “你在那里留了人手?” 小小点头道:“你记得我进客栈之前,遇到一个卖豆汁的人么?他便是我的眼线。倘若他让我喝两碗豆汁,便是我能进去,若是一碗,我只能喝完直接走人了。” 林子腾皱眉又问道:“那你到底是谁?” 小小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问题,好在这时周老头吧嗒这旱烟,盯着林子腾道:“小两口亲热够没?我们都饿了,你还不去买东西吃?” 林子腾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前脚迈出家门,周老头后脚闪到小小面前,眯着眼睛笑道:“丫头,这小子不错!你俩的婚事我准了!” 小小脸一红,跺脚进了前厅,周老头笑眯眯的追进去,“呼啦”一声从怀里倒出一堆东西,道:“丫头,这小子老头子我都替你试探过了。你看”他从中捡起一把檀香木的扇子,道:“这是宋玉卿的。夜探宋府,浑身是胆呀!这个是宋元真的帅印,嘿嘿...少了这个东西,那个老头就是光杆司令一枚。” 小小皱了皱眉头,周老头赶紧说:“要说还是林子腾这小子机灵。没把这印章偷回来,而是给我盖了一个印回来。” 小小倒吸了一口凉气,捡起一只木棍,道:“这是什么?” 老头子笑道:“我要那小子去东仙街醉仙楼天姿十七号房偷只玉钗回来,就是你手里这个。” 小小横看竖看,都觉得它就是个木棒。老头深吸一口烟,诡秘一笑道:“其实醉仙楼就没有天姿十七号房。” 小小不禁来了兴趣,陪老头一起蹲下。 老头笑道:“姓林的说醉仙楼只有十六间正房,最后一间是柴房,当然是十七号房。这个木棍是烧火丫头戴的。林子腾那小子说醉仙楼的那群姑娘,什么好玩意没见过,金玉在她们手里跟木头棍儿差不多,对一个伙房丫头可不一样,这个草标似的东西比遇还珍贵。嗯”周老头使劲点点头:“在理!这小子心思活络的很呀!” 小小夹起一件薄如蝉翼的大红肚兜,问:“这是什么?” 老头子脸一红,赶紧塞到袖筒里说:“这是我的。哦不对,是小婵的。拿错了拿错了!” 小小歪着头道:“既然拿错了,你可要记得还回去。” 周老头点头如捣,面红耳赤,这时林子腾正好回来,那老头精光一露,当着林子腾的面从袖筒里掏呀掏的,半天才掏出一打纸,说:“昨天一场大火毁了我的药铺,幸亏老头子拼了老命才把这个图抢了出来。丫头,送...” 林子腾一个饿虎扑食,夺了过来,撕成碎片,恶狠狠的说:“你个老淫棍,就记得春宫图!” 小小捻起几片碎纸,拼成一个“瘦”字,满腹疑问的看向林子腾。 周老头吐了一个烟圈、悠闲道:“老头子我整个百寿图招谁惹谁了?哎,你小子没好心眼儿呀,八成咒我早入土呢!”抬起烟杆,狠狠敲了敲林子腾的肩头,道:“我说小淫棍,满脑子都想着春宫图,这...不好...”说完背着手施施然走出去了。 ------------ 八十二章 定情 小小看着林子腾,眼前的少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眸,默然含笑的模样还如初次相见一般动人心弦。 林子腾也含情脉脉的看着小小。多少次梦影牵绕,心念不已的女子终在眼前。她竟然如此美艳不可方物,眼波如水,淡泊恬静,唇若樱梅,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魔力让他迫切探知那一片柔软的味道。 林子腾情不自禁的走进,俯下身子,而小小也踮起脚迎合于他。一阵心猿意马,林子腾的心似乎漏跳了几拍。 他慢慢上前,缓缓闭上双眼,极力压制满腔的热情,第一次他还不想吓坏她。 眼皮被温热的手指轻轻剥开,耳边响起了小小担忧的声音:“你昨天没睡吧,连眼睛都是红的。” 这时,周老头又走了回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哧”的冷笑一声。 林子腾脸上一热,立即退后几步。哎!这不解风情的丫头! 昨晚林子腾当然没睡。因为周老头出了一连串的难题为难林子腾,才答应救小小。周老头不爱好意的对林子腾笑道:“其实你做不到,我也会救这丫头的。” 林子腾早没了脾气,轻描淡写道:“没关系,反正晚辈功夫好,体力旺。” 周老头吐了一个烟圈,笑眯眯的重复道:“功夫好,体力旺!嘿嘿!” 林子腾气的直想揍人:“你个老淫棍,你是不是又想歪了?” 小小当然不懂:“什么想歪了?周神医说的没问题啊!” 周老头咂着嘴道:“瞅瞅,瞅瞅,丫头都说我这话没问题。” 在林子腾发作之前,周老头赶紧从袖筒里取出一枚断箭,道:“丫头,你有情敌呀!” 小小点点头,道:“昨天半夜潜入我房间毁我容的那人,似乎是位女子。” 周老头歪着脑袋问林子腾:“小伙儿,你这桃花运挺歹毒的啊!” 林子腾急忙道:“我来边城不久,识人不多,哪有什么女子对我倾心?” 周老头道:“你再想想。若不是你的仰慕者,怎么会背后放冷箭,夜里毁丫头的容?” 林子腾想了一遭,与他接触最多的便是仙客来客栈的那一位:“难道是阿七?” 小小咳了两声,她想不到的是周老头也咳了两声。 小小仔细看那断箭,指着一处,道:“这有两个字呢。王木。是不是这箭的主人。” 林子腾看了小小一眼,怕她吃醋,道:“哪家姑娘叫这样的名字?一听就奇丑无比。” 小小一本正经道:“那可未必。” 林子腾见她仔细观看那断箭,竟然没有一丝不悦,暗暗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是喜是忧,抓过断箭,道:“你安心在这静养吧,等着我的消息。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周老头点点头,补了一句:“对,丫头你放心。就算伤了你,你只要有一口气在,老头子我都能医的你铁树开花。” 这话完全是无视林子腾的补刀啊!林子腾嘴角抽了抽,也没说什么,握箭走了。 不知为何,虽然素未谋面,周神医却待她很好。小小歉然道:“昨夜神医因为小小失了药铺,小小实在愧疚,这里有银两五十...” 周老头拿烟袋推开她的银两,道:“老头我不缺钱。” “可是...” “自己人,客气什么?” 自己人?!小小想了半天,也不觉两人是旧时相识,只当周神医误会自己也是大周人,才如此亲近。心下愧疚,便下了决心,若有机会,当加倍报恩。 周老头眼睛一眯,像看透了她的心思,道:“丫头你莫提报恩。老头子只是觉得那小子很有意思,嘿嘿,留下你才能逗逗他。老头子我即将入土,好久没那么开心喽...” ------------ 八十三章 扑朔 林子腾前脚离开,小小后脚跟上。她从后窗跃入房间,收拾停当,化作阿七出来,才发现众人都集中在仙客来一层的花园内。 宋玉卿也在。他令人带了一些时鲜的水果给大家品尝,对半是讨好罗伊。现在边城已进入战备状态,米比金贵,水果更是难得,可见这玉郎君也是有心之人。 阿七下楼的时候,宋玉卿本来要走,看见林子腾手中的断箭,多问了一句。林子腾笑笑道:“方才闲逛时,脚边突然落下一串飞鸽,有人一箭三只,真是好本领,在下仰慕的很,又觅不到主人,边折了这箭来,若是有缘,也许以后定然能够相见。” 宋玉卿点了点头,道:“近日边城确实有些藏龙卧虎的人物。我那把檀香扇竟然...,”若说丢了,总是脸上无光,宋玉卿转而笑道:“林兄若觅了这主人,一定记着引荐引荐。宋某也是爱才之人,眼下边城又是多事之秋。” 阿七听宋玉卿说到檀香扇,悄悄抿嘴笑了,好在并无外人注意她。她看了看林子腾,这小子居然一本正经,可见也是一作戏高手,便也正了颜色。 宋玉卿说着便要告辞,他所带的手下看了那箭一眼,又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 林子腾眼明的很,笑的不动声色,对那人道:“难道阁下认得这箭的主人?” 那人名叫封岳,二十四五年纪,眉目疏朗,一表人才,乃是宋玉卿的心腹。作为一个十分合格的死忠,他几乎是韩良翻版中的翻版。对主人恪尽职守,惟命是从,对外人冷漠外加迂腐。 宋玉卿没有指示,封岳绝不开口,只垂首立在旁边。 对付封岳,得宋玉卿开口,对付宋玉卿,那自然得罗伊了。 小小捅了捅正在大口咀嚼金桔的罗伊,她满嘴食物,大力咽了几口,才分出一点嘴巴道:“怎么?宋玉卿翻脸不让吃了?”这也怪不得罗伊吃的卖力,众人的语言她实在听不懂呀。 宋玉卿笑笑,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递上,一面对封岳点点头。 封岳这才接了那箭,仔细看了看“王木”二字,才拱手回禀道:“回少爷。这木王二字正是少爷名讳所化。” 原来是“木王”而不是“王木”。原来这“木王”正是“宋”字去掉宝盖,“玉”字去掉一点。 宋玉卿冷道:“荒谬!本少爷从不用箭,这箭又从何而来!” 封岳道:“回少爷,这箭主人另有其人。” 宋玉卿这才道:“你快说吧!本少爷都好奇了。” “此箭应是李家...”话音未落,“哧”一声,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逼封岳面门。封岳侧身轻巧躲过,两指稳稳夹住那支暗箭,箭身也照例刻了“木王”二字。 箭风将起之时,林子腾已然跃起。待封岳抓住暗箭时,林子腾已提了那人来到众人跟前。 众人不由吃了一惊,李双儿?! 林子腾首先发作,怒道:“昨日射伤小...我朋友的也是你?” 李双儿看着林子腾,多日前风度翩翩的记忆被眼前凶神恶煞般的面目所代,她心一冷,不觉道:“她...很重要?” 众目睽睽之下,林子腾不便多说,更何况阿七在此,他不愿在敌人面前暴露弱点。只在盛怒之下,紧攥了她的手,道:“你为何伤她?!” 李双儿满噙泪水,看着他的眼睛道:“难道你不知道么?” 阿七不由想起周神医说凶手是她的情敌,可见李双儿是对林子腾用情很深的。 宋玉卿也看出了端倪,皱眉叹道:“双儿,你怎么这么傻?!伯父刚失一女,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更令他老人家伤心。” 李双儿仍旧深望着林子腾道:“他又何曾拿我当作女儿?!只是身份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罢了!你们谁都不曾正眼瞧我!谁也帮不了我,我能依靠的便是我的双手,我之冷箭!我谁也不求你们,只靠我自己夺我所爱,又有什么错?” 林子腾冷冷道:“所以你伤了我朋友?还要烧死她?” 林子腾攥着她的胳膊,几欲有断臂之痛,她却不挣扎,冷笑道:“她长的那么丑,你竟然还喜欢她,这种人难道不该死?!这样的丑女人难道也要把我踩在脚下?我不甘心!不甘心!!” 林子腾已无力再说下去,一把将她推之宋玉卿面前,道:“我已无话可说,劳烦宋公子善后吧!” 宋玉卿想了半晌,忍不住上前道:“你那位朋友...” 宋玉卿已知道他有意求情,也不愿多少,只冷冷道:“她活的很好,公子随意处置吧!我只不想再见到此人!” 宋玉卿明白林子腾已经松口,大喜道:“多谢公子通融,在下和双儿幼时长大,多少有些情谊,如今便替伯父谢过公子宽宏大量。我自当将她带回,严加管教。” 李双儿却不领情,哇一声放声大哭,还有比令心上人厌弃更让人痛苦的惩罚吗? 林子腾背过脸去,不想再看,李双儿终于绝望。 宋玉卿令人送走李双儿,也要告辞。阿七却拦下封岳,问道:“李双儿情系旁人,箭上怎么隐有你家少爷的名讳?你家少爷都不知此事,你怎么会知晓这些琐事?” ------------ 八十四章 封岳 封岳见宋玉卿也满腹疑问的看自己,才继续道:“大概是二小姐自知身份低下,想借少爷之力飞上枝头。” 李双儿既对林子腾有情,又想嫁入宋府,可见其人生当真丰富的很。宋玉卿,林子腾两人不置可否,只鄙夷的冷笑一声。 阿七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知道呢?” 其实封岳若说是猜的,谁都挑不出毛病。毕竟像李双儿这种女人有那样的想法不足为奇,偏偏封岳乃是位忠义的老实人,在主子面前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至于牵扯出一段令人欷歔不已的孽缘。 封岳没有丝毫犹豫,突然跪倒在宋玉卿面前,道:“属下与婉儿小姐隐有私情,封岳知而不报,请少爷降罪。” 众人大惊,没想到他们苦苦追查的疑凶竟然就在眼前,也许那飞镖乃封岳之物,宋玉卿当时其实是认出来的。 宋玉卿叹了一口气,反而苦涩一笑,道:“卿虽为主,不过姻缘天定,又是你的私事,你自然不用报于我知。你...你只要...你先起来吧!”他看了众人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你只要不是凶手...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出口。封岳跟从他多年,虽有主仆之分,宋玉卿却把他当兄弟,眼看他犯下滔天罪行,他怎能不心痛。 封岳脸上却没有过多表情,又拜道:“属下听说婉儿遇袭重伤,一直无缘相见,属下恳求少爷带我远远看上一眼,她若醒来,见我在身边,一定会高兴吧!” 阿七仔细观察着封岳,暗自思忖他难道要借机确定李婉儿的生死,还是他非凶手,只是单纯的关心? 若说担忧,封岳方才所说只是李婉儿相见他,而他表情木然,语气安静,没有一丝的感情在里面。这很让人怀疑他是怎样打动冷若冰霜的李婉儿? 阿七别有深意的看着宋玉卿,他何其聪明,自然明白在众人面前,他是包庇不了封岳的,只有忍痛推说李婉儿尚在昏迷之中,不便探看,若是苏醒,他必第一时间带他去。 封岳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谢过,看不出对李婉儿的一丝感情。 阿七不免想,也许正是这样毫无感情的人才会始乱终弃,杀人灭口吧! 阿丽亚凑过来,捅了捅封岳道:“说说你俩的故事。”末了又补充一句,“当然为了差案,或许你们的故事里有凶手的蛛丝马迹。” 林子腾暗自冷笑,因为他知道阿丽亚只是单纯的八卦而已。 封岳在宋玉卿的默许下,用他那毫无喜怒的音调讲述了李婉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李定远的书房门口。那一日日光很足,李婉儿百无聊赖,坐在书房外的小花园看蕊儿扑蝶。过了半刻便也腻了,这便站起整理衣服,准备回闺房。这时,月老刮起一阵怪风,吹动着她衣侧的丝帕,顺着窗户,送到了书房。 李婉儿见蕊儿玩的正欢,这便亲自去书房去取,顺着窗户看去,正好望见公干的封岳。 此时你以为四目相对,一见钟情,你可就错了。或是封岳还了手帕,登时缘起,你又错了。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李婉儿那方手帕是蜀中上好的丝线所制,薄如蝉翼,轻若流雪,被风长送,飞进书房飘出老远,正从封岳眼前飞过。 此时封岳正回李老爷的话。他双手抱拳,神色恭谨,眼光有神,正视前方。他当然不是瞎子,自然看到那方纯白丝帕从鼻尖前飞过,然而全身却纹丝不动如木桩一般,只是流光追随着那薄帕自上而下,缓缓送至落余光不及之处,而口中仍娓娓而谈。 李婉儿虽然很美,可一向高傲,不甚将人看在眼中,今日看了这光景,却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可那封岳仍旧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蕊儿也凑了过来,见小姐难得喜笑颜开,探头一看屋内一男子也算是一表人材,便也起了玩心,对小姐道:“咱们等着他,等会儿他一定给咱们送出来。” 这话若是平时准没错。边城少年公子仰慕李婉儿多矣,苦于李婉儿不给机会,否则她掉跟头发丝,都得用金线包了,双手敬上。 可惜他们都不是封岳。 没多久,李老爷,封岳都走出来,两人做了万福,却拦下了封岳。蕊儿打量了一眼双手空空的封岳,很是不满道:“我们的手帕呢?” 封岳面无表情的说:“我没偷。” 李婉儿又笑了。 ------------ 八十五章 投亲 末了又补一句:“还在地上。” 蕊儿气的直跳脚:“去捡呀!你这个榆木疙瘩!” 封岳抬头问:“老爷府衙会丢东西吗?” 蕊儿不懂他为何这样问,插腰道:“当然不会!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封岳只受命于宋少,捡手帕这种粗野之事自有人做!” 蕊儿受挫,主子也不光彩,更何况还是李婉儿的手帕?她终于走上前去。若是往常,她只盈盈一站,那些男子立即软了腰身。再看封岳,人家瞥了她一眼,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话已说尽,可不该走了? 李婉儿哪受了这种轻辱,也不管什么身份,直跺脚道:“你捡起来能死呀!” 封岳仍不回头,只动了动衣袖。鬼使神差,屋内那方帕子竟轻然飞起,如似雪蝴蝶,在微微躁动的风中盈盈落入她手中。 至此,李婉儿如疯了一般,日夜守在窗口,盼着那扇宅门现出那抹身影闯入她眼帘。 可惜,一连五个月,她再也没有看到他。 一个月有三十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八个时刻。对一个动情的女子来说,天下一刻,于她一年。 这时,宋玉卿也明白了,难怪有一段时间,他一去李府,一向冷面的李婉儿总会在第一时间跳出来,嘘寒问暖,殷切嘱咐他爱惜身体,凡事切莫亲力亲为,该放手时要放手。他诧异了好一阵,原来是这个缘由。 在李婉儿朝思暮想的期盼中,封岳仍旧没有出现,县衙却谣传出宋李两家将要联姻的消息。 李婉儿急了眼。倘若嫁于他人妇,也便罢了,偏偏还是封岳的主子。近水楼台,她一定会毁了李家和封岳。 李婉儿一刻也坐不住,带了蕊儿连夜赶到封家。等到半夜,他才一身疲惫的回来。 封岳一看坐在里屋的李婉儿两人,不认识。再看看周围四壁,自己家。再看看李婉儿,还是不认识,再看周围,确实是自己家。 李婉儿早已明白,原来他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流传千古,却又包含了多少痴情人的血与泪。李婉儿眼中却无泪,满目凄凉瞧着他,把那帕子甩到他面前:“还认得它么?等你想起来了,我再来。” 又过了半月,封岳仍音信全无,李婉儿一咬牙,再次屈尊寒舍。这次封岳先开口道:“姑娘你是不是投亲来了?这房子的旧主人回云南去了。” 李婉儿仍旧没有泪,她只咬着嘴唇,白齿红唇,血迹斑斑。她抽出封岳手中白帕,颤声道:“婉儿祝公子早遇佳偶,子孙满堂!” 封岳面无表情道:“多谢。” 李婉儿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封岳的自言自语:“不过婚事我倒真没想过。” 李婉儿一腔幽愤,转身扑了上去,封岳却“哐”一声关了门。 屋外,李婉儿默立良久。 雨骤落,长风起。萧瑟飘零,似人饮泣。 李婉儿大病一场,昏迷间总是问蕊儿:“外面...雨停了么?” 蕊儿每次都哭着回答道:“小姐您忘了他吧!” 又过了一月。李婉儿渐渐康复,人却瘦了一圈,眼神黯淡也失了少女的光彩,天天坐在花园发怔,倒再也没提起封岳。 蕊儿满心欢喜,以为小姐情劫已过。直到一天,李婉儿遇到宋玉卿,突然全身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摇摇晃晃便出了门。 轻车熟路,静候家中。月上柳梢,烛光摇曳,封岳才步履蹒跚的推门而入。 他看到屋中多了一人,却平静的很,摇摇坐在李婉儿身边,大口喝着手中的剩酒。 谁也不曾说话,烛影摇曳,沉默间映着两个孤独的身影分分又重重。李婉儿只含笑看着他,等他饮完了才道:“你可是记得我了?” 封岳这才发觉屋中还有一人,他费力看了看对方,一脸茫然。 绝望之人,怎能再添失望? 李婉儿仍旧是笑:“你是那位投亲的姑娘。” 封岳醉眼朦胧,盯着李婉儿看了半晌,只怕此生他从未这样认真看她:“你不是。她比你好看。” 大病初愈,李婉儿形容憔悴,自然难复无忧少女时的风采。李婉儿从未落下的泪骤然从干涩的眼中溢出。 ------------ 八十六章 峰回 “你今天没有赶我走。这...大概是梦吧!” 出乎意料,封岳突然站起,大力扇了李婉儿一嘴巴,她的脸立马留下五个红肿的指印。 李婉儿咬了呀,没哼一声,毫无表情的道:“你一定厌恶我是个**。以后...我...”她下了极大的决心,“再也不来”这几个字却有千斤之重,压在她酸涩的喉头中,总也说不出来。 “疼不?”封岳扬眉问。 李婉儿苦笑一声,摇摇头。她心疼。 “哦,那你是在做梦。梦中都不疼。不过,不知道是你梦中有我,还是我梦中有你?” 李婉儿睁大眼睛看着他,终于明白他醉了。 他醉了。 李婉儿骤然惊觉。也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站起来,从未有如此认真:“你想不想娶我为妻?” 封岳摇摇头,笑道:“你长的又不好看。” 这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个男人会说她这边城第一美女不好看了。 李婉儿似乎从未如此聪明,她加重语气,抵着他的眸子接着问:“今.夜.你敢.不.敢娶我为妻?”末了又补了一句,“在梦中。” “敢不敢?”封岳扬眉冷笑一声。最后三字纯属多余。但凡问一个男人敢不敢,他若有半分血性,都是敢的。 下一刻,李婉儿被封岳扔到了床上。 众人听了这故事不由欷歔。罗伊在韩良的帮助下,也听的津津有味,连金桔都忘了吃。这会子早拿着帕子擦了泪,抬头道:“后来呢?扔到床上怎么了?韩良你倒是讲呀!” 韩良脸唰的红了。后来人家封岳都没说,再者也没法说。 阿七按了按额头,只能打断僵局问封岳道:“你一直以为是在做梦吗?” 封岳仍然没有表情,道:“第二天我醒了,房中只我一人。直到我发现了婉儿落在床上的那方丝帕,这才有了疑心。” “后来呢?你又怎么知道了李小姐的身份,以及李双儿的事?” 封岳道:“后来婉儿又来过一趟,我只能假装醉酒倒头就睡,婉儿小姐就躺在我身边。她精神好了很多,一夜都伏在我耳边说话,从她幼年讲起,一直讲到我们的相遇。我才知婉儿她对我...当然她也说了不少李双儿的事。其实她们姐妹幼时交好,只是大了,李双儿存了攀高的心思,婉儿才渐渐瞧不上她。她说婚配之事...”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又转身拜向宋玉卿,求他设法见李婉儿一面。 李婉儿的死讯,李定远压的很紧,目的也是继续引鱼上钩。宋玉卿进退两难,便随口应下了,以后再做打算。 阿七皱眉看向封岳,他的诉说不带自己的一丝情意,如果他知道李婉儿及腹中孩子的死讯,这个冷漠迟钝的男子会有何反应?也许,也许他便是那凶手。自知两人身份悬殊,李定远可能怒急降罪毁了前程,便先下手为强。 阿七看向林子腾,他亦看向封岳,表情阴晴不定,只怕也有同样的猜测。她仔细想了想,又问封岳:“五天前,李小姐遇袭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封岳不悲不喜的抬头看了一眼阿七,知道自己已被怀疑,仍旧毫无表情的回答道:“那日在聚贤堂谋事,次日天明才归。” 宋玉卿也点头道:“卿也能作证。” 阿七仍然不能放心,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阿七不动声色的笑笑,向宋玉卿和封岳简要说了沈氏父子和此案的牵涉,所以格外关心,冒犯的地方多有得罪,封岳自不必说,宋玉卿更是豪爽,丝毫没有公子做派,自然也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千头万绪,一时无从下手,宋玉卿便带封岳先去了。这时,一人跌跌撞撞的闯入,碰了宋玉卿一下,立即拔高音调,骂道:“你这个不长眼的小...”一见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玉卿,立马哭丧着脸,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嘴巴,道:“我说今天出门怎么有喜鹊喳喳的叫,原来是我这个不长眼的小畜牲居然遇到了贵人...” 宋玉卿虽宽厚,却也不喜这种小人,阴着脸走了,程亮吓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半晌呐呐不言,可见了阿丽亚,阿七,罗伊等美女,飞走的魂儿立马回来了,一拍屁股道:“我说今天喜鹊怎么喳喳叫,原来是今天遇到美女了呀!” 阿丽亚白了他一眼:“你忘了说自己是个不长眼的小畜牲!” ------------ 八十七章 路转 程亮可没把这话放心里,三角小眼来回扫了扫三位美女,留着哈喇子就奔罗伊去了。 其实阿七若恢复本来面目,并不比罗伊逊色,眼前带着面具,倒真不如罗伊绝色。 程亮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摸罗伊的小脸,罗伊笑眯眯的迎上去,等到对方走近了,一个巴掌甩过去,程亮登时跳的老高,脸上钻心的痛,瞪着罗伊嗷嗷乱叫。 阿丽亚不冷不热的说:“这位是宋大少的心上人,你要敢吃她豆腐,保准下场比吃宋公子豆腐还惨!” 程亮立即笑弯了腰,甩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道:“姑娘打得好!” 阿丽亚噗嗤一声乐了,见过演戏好的,没见过演戏这么好的。 程亮这才想起正事,肿着脸,向林子腾道:“县老爷有请。” 阿七不免思忖,现在有请,不知何事?只可惜她去不了。 程亮又哭丧着脸道:“哎,县太爷还让我找一位女大夫,这个哪里去寻呢!” 林子腾看了阿七一眼,阿七抿嘴笑了。 林子腾一路走的很快,阿七个头本来就小,跟在后面连跑带跳,很是吃力。眼前这个人啊,对待小小柔情蜜意,对待阿七,冷漠淡薄。 阿七气喘吁吁的追上,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林子腾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没办法,腿长。”又紧走两步,把阿七远远甩在后面。 阿七咬牙又追上,这一刻她有点怀念周神医那贱贱的怪笑:“听说你朋友被李双儿暗算了。” 林子腾脸色一变,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透过一丝警觉和冰冷。倘若她敢打小小的主意...林子腾紧紧拳头。 阿七一时止不住步子,“砰”的撞在林子腾身上,她摸摸生疼的鼻子道:“你这种阴晴不定的人也会有朋友?” 林子腾额间悄然舒展,仍旧大步向前走去。阿七索性信步走来,淡淡道:“你走那么快没用。这城中还能有第二个女大夫?即使有,也未必有我医术高明。即使你我高明,也未必比我聪明。即使比我聪明,嘿嘿,也未必比我爱管闲事儿。” 果不其然,等阿七悠悠来到县衙时,林子腾已在门口冷着脸等了半天。 阿七云淡风轻的笑笑:“即使爱管闲事,也不一定比我能降得了你。哎!阿七一向低调,偏偏有人非逼我夸奖自己,真是惭愧惭愧。” 林子腾依旧走在前面,步子倒慢了许多,一路上阿七就听到对方不停的磨牙,不由笑了。 两人拜过县太爷,林子腾不动声色道:“这位阿七姑娘便是位女大夫。当然,边城也许有其他人选,但未必有她医术高明。比她高明的,未必有她狂傲;比她狂傲的也未必有她大胆!比她大胆的也未必有她蔑视法记!” 女大夫本就难寻,起初李定远还乐呵呵听着,等看清了阿七的容貌,又听得林子腾的冷讽热嘲,终于回过味儿来,气的全身发抖,拍着桌子呵道:“是你...你居然...骗到了...老夫头上!来人!” 林子腾暗笑,等待着一阵腥风血雨。 李定远声音一抖,高声道:“上茶!上好茶!” 林子腾眼睛一跳,县太爷已经亲自将茶送到阿七面前,道:“姑娘好高的手段,有两位人才在此,何愁抓不到凶手?” 阿七笑眯眯的谦虚了两句,林子腾目瞪口呆。 的确,凶手敢杀县太爷的千金,可见不是寻常人,李定远当然也不能以寻常心态对付这个案子。 李定远很快说明了来意。他本来碍于身份,想大事化小,可毕竟是爱女身亡,总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了林子腾,阿七查验李婉儿的伤口,即使丢了老脸,也要替女儿报仇。 阿七拨开李婉儿的衣服,那伤口仍旧在胸前,被大刀所伤。初看和沈氏父子并无差别,但仔细看去,伤口却浅了几分。一个练武之人,他的手法力道是自成习惯的,若非遇到高手或突发状况不会轻易改变,凶手是在深夜行事,李婉儿又没有武功,他怎么会突然改变力度呢? 阿七说出心中的疑问,好在李定远还不算太傻,道:“你是说这人是借了别人的名头行事,事后推的干干净净?” 林子腾点点头,道:“其实这便好办多了。” 李定远立马睁大了眼睛。 林子腾道:“那人一定知道沈氏父子的死因才模仿布下疑阵的。但是沈氏父子死之时,仙客来客栈客人只剩下在下和阿七两家。随后我两人报案至县衙,程亮应该也知道内因。总之,这件事扩散范围不大,要查倒也不难。” 李定远大喜过望,正要令人追查,突然想起什么,沉下脸色道:“既然此事和两位也有关联,只怕本老爷也要问话两位,例行公事了。” 林子腾点点头。阿七却不为所动。李定远不由斜着眼睛颇为探究的看向对方。 阿七垂首道:“也许我们有更简单的方法。” ------------ 八十八章 凶手 程亮可没把这话放心里,三角小眼来回扫了扫三位美女,留着哈喇子就奔罗伊去了。 其实阿七若恢复本来面目,并不比罗伊逊色,眼前带着面具,倒真不如罗伊绝色。 程亮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摸罗伊的小脸,罗伊笑眯眯的迎上去,等到对方走近了,一个巴掌甩过去,程亮登时跳的老高,脸上钻心的痛,瞪着罗伊嗷嗷乱叫。 阿丽亚不冷不热的说:“这位是宋大少的心上人,你要敢吃她豆腐,保准下场比吃宋公子豆腐还惨!” 程亮立即笑弯了腰,甩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道:“姑娘打得好!” 阿丽亚噗嗤一声乐了,见过演戏好的,没见过演戏这么好的。 程亮这才想起正事,肿着脸,向林子腾道:“县老爷有请。” 阿七不免思忖,现在有请,不知何事?只可惜她去不了。 程亮又哭丧着脸道:“哎,县太爷还让我找一位女大夫,这个哪里去寻呢!” 林子腾看了阿七一眼,阿七抿嘴笑了。 林子腾一路走的很快,阿七个头本来就小,跟在后面连跑带跳,很是吃力。眼前这个人啊,对待小小柔情蜜意,对待阿七,冷漠淡薄。 阿七气喘吁吁的追上,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林子腾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没办法,腿长。”又紧走两步,把阿七远远甩在后面。 阿七咬牙又追上,这一刻她有点怀念周神医那贱贱的怪笑:“听说你朋友被李双儿暗算了。” 林子腾脸色一变,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透过一丝警觉和冰冷。倘若她敢打小小的主意...林子腾紧紧拳头。 阿七一时止不住步子,“砰”的撞在林子腾身上,她摸摸生疼的鼻子道:“你这种阴晴不定的人也会有朋友?” 林子腾额间悄然舒展,仍旧大步向前走去。阿七索性信步走来,淡淡道:“你走那么快没用。这城中还能有第二个女大夫?即使有,也未必有我医术高明。即使你我高明,也未必比我聪明。即使比我聪明,嘿嘿,也未必比我爱管闲事儿。” 果不其然,等阿七悠悠来到县衙时,林子腾已在门口冷着脸等了半天。 阿七云淡风轻的笑笑:“即使爱管闲事,也不一定比我能降得了你。哎!阿七一向低调,偏偏有人非逼我夸奖自己,真是惭愧惭愧。” 林子腾依旧走在前面,步子倒慢了许多,一路上阿七就听到对方不停的磨牙,不由笑了。 两人拜过县太爷,林子腾不动声色道:“这位阿七姑娘便是位女大夫。当然,边城也许有其他人选,但未必有她医术高明。比她高明的,未必有她狂傲;比她狂傲的也未必有她大胆!比她大胆的也未必有她蔑视法记!” 女大夫本就难寻,起初李定远还乐呵呵听着,等看清了阿七的容貌,又听得林子腾的冷讽热嘲,终于回过味儿来,气的全身发抖,拍着桌子呵道:“是你...你居然...骗到了...老夫头上!来人!” 林子腾暗笑,等待着一阵腥风血雨。 李定远声音一抖,高声道:“上茶!上好茶!” 林子腾眼睛一跳,县太爷已经亲自将茶送到阿七面前,道:“姑娘好高的手段,有两位人才在此,何愁抓不到凶手?” 阿七笑眯眯的谦虚了两句,林子腾目瞪口呆。 的确,凶手敢杀县太爷的千金,可见不是寻常人,李定远当然也不能以寻常心态对付这个案子。 李定远很快说明了来意。他本来碍于身份,想大事化小,可毕竟是爱女身亡,总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了林子腾,阿七查验李婉儿的伤口,即使丢了老脸,也要替女儿报仇。 阿七拨开李婉儿的衣服,那伤口仍旧在胸前,被大刀所伤。初看和沈氏父子并无差别,但仔细看去,伤口却浅了几分。一个练武之人,他的手法力道是自成习惯的,若非遇到高手或突发状况不会轻易改变,凶手是在深夜行事,李婉儿又没有武功,他怎么会突然改变力度呢? 阿七说出心中的疑问,好在李定远还不算太傻,道:“你是说这人是借了别人的名头行事,事后推的干干净净?” 林子腾点点头,道:“其实这便好办多了。” 李定远立马睁大了眼睛。 林子腾道:“那人一定知道沈氏父子的死因才模仿布下疑阵的。但是沈氏父子死之时,仙客来客栈客人只剩下在下和阿七两家。随后我两人报案至县衙,程亮应该也知道内因。总之,这件事扩散范围不大,要查倒也不难。” 李定远大喜过望,正要令人追查,突然想起什么,沉下脸色道:“既然此事和两位也有关联,只怕本老爷也要问话两位,例行公事了。” 林子腾点点头。阿七却不为所动。李定远不由斜着眼睛颇为探究的看向对方。 阿七垂首道:“也许我们有更简单的方法。” -------------------------------------------------------------------------------------------------------------------------------------------------------- 在李定远惊奇的目光中,阿七娓娓道来:“凶手固然在我们所怀疑的这些人之中,但是我们不妨从凶手的角度看,他为何杀李小姐呢?” 林子腾听到这一句,却是明白了。眼睛一暗,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李定远沉吟道:“老夫判案多年,说到杀人动机,不外乎仇杀,及财杀。仇杀?小女乃文弱女子一枚,平日...虽高傲些,但绝不会和人结出不共戴天的世仇。至于财杀...小女身亡之时,所佩金银分毫未少。” 阿七哀凉的看向对方道:“那是为什么呢?一个出身高贵的美丽女子,本应藏在深闺之中,然而瞒着众人出现在南巷,原本连老爷也不知道的事情,凶手却知道。” 李定远抬起头来:“你是说凶手是我县衙中人!知道婉儿的行踪?” 林子腾道:“如果不是,那张捕头怎么是那人的内应呢?” 阿七继续道:“那人不但是县衙中人,而且熟知李小姐的行踪,故而定然是能接触到她的人。” 李定远眼中冒出火来,道:“这必然!若非近水楼台,怎么会勾引婉儿做出如此不齿之事!” 阿七,林子腾对视一眼,人家封岳可不曾招惹她呀! 李定远握拳冷冷道:“我要查我府衙及住宅所有的男丁,一定要找到这登徒浪子!找出这凶手!” 阿七又道:“县爷,您怎么确定那凶手一定是小姐的...情郎,凶手一定是男子呢?” 李定远怔怔的望着阿七,眼中幽光昂忽明忽暗。 阿七继续道:“那人下手要比前人轻了几分,也许此人是位女子也未可知啊!” 李定远没有很快接道:“不错!小女美貌,边城无双,一定是遭人妒忌,那恶女才...”他还不傻,一下说不下去。能接触到李婉儿,又有武功在身的女子其实并不多。 阿七却同情李婉儿的坚毅,敢爱敢恨,冷着脸继续说:“那人早知李小姐美艳无比,为何迟迟不下手呢?” 李定远紧紧握着拳头,脸色已成紫色。 林子腾道:“近期李小姐身边一定发生或要发生一些事情,威胁到了那人。所以那日之前,无需杀她。” 李定远冷冷看向两人,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阿七两人一同看向李定远,无所畏惧的问:“婉儿小姐最近有什么好事,会让那女子妒忌呢?” 李定远冷冷道:“老朽今日公务繁忙,并不曾注意爱女的事情。” 阿七,林子腾暗自笑了。他已经猜出了凶手,只是不愿承认。 李双儿!是李双儿! 李婉儿为了得到封岳的消息,突然亲近宋玉卿。不知真相的李府骤然喧嚣出李宋两家将要结亲的谣言。李双儿信了,李双儿不能容忍。宋玉卿是她选定的夫婿,是助她逃出李家牢笼,将众人踩在脚下的夫婿!她怎么能容忍的了后半生仍旧仰视于李婉儿? 只是可惜,李双儿不懂,她姐姐虽未将她看在眼中,却也并将锦衣玉食在眼中。 李婉儿其实很简单,一生一世只为那人温柔,只为那人折腰,无关身份。 林子腾怕阿七直接说出李双儿的名字,急忙截住她的话,道:“大人,清查疑犯的事我二人不便插手,只怕这里已无我等用武之地,我们两人静等大人的消息了。”说完便拉着阿七退下。走出门口,阿七笑道:“谢谢你担心我。” 林子腾尚未发觉,十分惊奇。 阿七笑道:“刚才你怕我说出凶手是谁,免得刺激了县令,对我不利。我知道你面冷心热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夕阳下,阿七身影纤弱,于风中摇曳,林子腾一愣,转而阴着脸大步走去,身后传来阿七咯咯的笑声。 ------------ 八十九章 杀招 后来程亮又来了,向阿七报告了李府的动向。 程亮本没有那么勤快,但做事担了罗伊的名头,他那谄媚的笑都快滴出水来。 讨好罗伊就是讨好宋玉卿,他当然不傻。 据程亮说,宋玉卿将李双儿交给李定远,略去她刺杀小小的情节,只说她嚣张跋扈,叫李老爷严加看管。 后来这一严加看管便不知怎地看到了死牢里。然后过了几日,那李双儿居然在牢中暴病身亡。可怜的县令一周之内,痛失两女,一蹶不振,卧床不起。 阿七,林子腾只是冷笑。好一个暴病身亡,这种朝廷的勾当,他们见得多了。但是李定远有心宽纵,阿七等倒也理解。虽然李双儿死罪难逃,但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李婉儿已死,再杀了李双儿,岂不要孤独终老? 程亮咂巴着嘴巴,又说了一件怪事:“宋少最近是不是没来?他的贴身侍卫死了。” 阿七心中一惊,有了不好的预感。林子腾一把抓住对方,冷道:“谁?” 程亮缩着脖子道:“你急什么,又不是你死了!就是那个谁...封什么...上次跟随宋大少来送金橘那位。” “封岳?!他怎么死的?” “这就是稀奇之处。身为宋少的心腹,前途不可限量,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居然酒后自杀了!” 阿七急道:“为什么自杀?” 程亮小眼一眯,道:“这就得数我的本事了。那天我在大街上正好遇到封岳,那家伙走路歪歪斜斜,脸上...” 林子腾截住他的话道:“说重点!他为什么自杀?” 林子腾一向对他和气,如今却脸色狰狞,程亮吓了一跳,哭丧着脸道:“我哪知道?我坐在他邻桌!他一连喝了两坛酒,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突然对着门口说了句:你们都来了!我从未见你穿红衣的模样,比那投亲的姑娘好。这孩子叫莹莹啊。恩。封莹莹!好,咱们一起走吧!然后就挥刀自尽了。可门口哪里有人?他一定是见鬼了...” 阿七、林子腾心中一沉,李婉儿已死的消息一定没有瞒过他。 他一向冷漠,居然... 有些人不善言谈,却情深似海。 阿七眼色幽深,似枯井深潭一般冷寂,她勾一勾手指,对程亮道:“你想不想发财?” 程亮拼命点点头。 阿七笑道:“你去找宋大少,找个机会告诉他,李定远暴虐,竟然将亲生女儿李双儿关进死牢,以至出了人命的事。” 程亮迷惑不解:“然后呢?” 然后... 阿七笑的不动声色,只道:“宋大少不傻。” 小小即使死了,宋玉卿不会在意;李婉儿死了,宋玉卿也未必会插手李家的事情。可是封岳跟从他多年,有主仆之名,也有兄弟之分。李双儿毁了宋玉卿兄弟的姻缘,也间接要了他的命,宋玉卿不会坐视不管的。 在牢中暴毙身亡?!骗鬼去吧!宋玉卿掘地三尺,也会让李双儿为封岳送行的。 只不过奈何桥四人相见,她们会是怎样的寒暄! ------------ 第九十章 改命 不出所料,宋玉卿果然把李双儿揪出来办了。宋少一向文雅,看着李双儿时眼光冷冽,有一股刺人的寒意。李双儿心中一冷,知道末路已尽,甘愿赴法。宋玉卿却不放过她,盯着对方的眼睛,似笑非笑只说了一句话:“卿从未中意过婉儿,她的孩子也不是我的。你可死的瞑目些?!”说完只是阴冷的笑。 李双儿自然不明白宋玉卿既然不喜欢李婉儿,为何对自己痛下杀手。但她没有心思琢磨这些,只是临死的时候,留着泪水的眼睛满是悔意。她本能的感觉到,即使没有她的姐姐,宋玉卿也不会娶她。她的姐姐和腹中的孩子不该死,自己也本不用死。 李双儿的尸体连夜送到了李婉儿的灵堂。李定远什么也没有问,一夜白头。 林子腾冲到周老头的府宅,准备告诉小小这个好消息。门口周老头吐着眼圈,不急不燥道:“她走了。” 林子腾全身一凝:“为什么?” “笑话。她病好了,还不走?难道还要我养着她?!” 林子腾不再说话,远去的背影如同冬夜一般萧瑟落寞。 匆匆前来,仓猝而去。 他何时才能有一片屋檐,檐下何时才能有一抹身影,于晴于阴,风雨飘摇,总会等他。 周神医回头看了一眼在屋中怔望着的小小,眼中没有一丝生气:“你俩倒是有意思。你为何不见他?” 小小叹了口气,心想,倘若见了,他一定会问我是谁。 “小小。”门口骤然闪出林子腾的身影。 小小一喜之后却是一惊。眼前这个人并未真正离开。他,的确聪明。 林子腾眼神忽明忽暗,面上他波澜不惊,内心却如悬崖激浪,卷起千堆碎雪。 小小苦涩一笑,要来的终归会来。 你是否要问我是谁?你是否已怀疑小小和阿七本为一人?你是否要恨阿七一生一世,你是否唾弃我以这种身份接近,居心不纯? 小小抖了半天,话似千斤,压在她喉中,却难言片语。 周老头拿眼袋戳了戳林子腾,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作吧!自古有情人尚难成眷属,更何况还有纵然情深,奈何缘浅的故事?人生苦短,倾心难觅。你就折腾吧,你们两人这点浅水缘分迟早被你搅合干净,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林子腾眼眸一暗,明灭不定。周老头苦口婆心,难道不也在坐实自己对小小的猜测? 小小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蹙眉对周老头奇道:“神医怎知道我两人缘浅?” 周老头笑眯眯道:“老头子也能稍微看点相。” 林子腾哧的冷笑一声。 周老头瞥他一眼,喜笑颜开道:“小小,你们二人并非金玉良缘。一个月老做主,一位火神牵线,两国水火不容,诸位神祗那也相当不和睦呀!你们都是各国翘楚,凡人还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何况是天地上神?” 小小心中一惊,抓住神医的胳膊,吞吞吐吐道:“这...这可怎么办?” 林子腾含笑看向小小。他虽然不信周老头满口雌黄,也不懂小小为何深信不疑,但看到小小慌乱之色,嘴角衔一抹暖意的笑。 周老头神秘一笑:“不过...想在一起,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他轻吐一个眼圈,悠然似一只蹲在枝头,抱着一颗松果,仰望星空的松鼠,道:“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说着“啪”一声展出一幅栩栩如生,线条流畅的彩画:“这幅...” 林子腾登时白了脸,抢上一步,捂上小小正要仔细观摩的双目,另一手拉着她大步走了出去。 ------------ 九十一章 绝计 小小仰望着林子腾,默默跟着他走。他的手宽厚而温热,暖着她那颗经年飘摇不定的心终于有了安定沉稳的依靠。小小低下头抿着嘴笑了。 两人信步而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短巷,小小感觉林子腾突然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她还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便被她压在墙上。 她感觉对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他的心口突然跳的很快,贴着衣服传来,染着她没由来的惊慌。 他...他怎么了?!有人偷袭?他...受伤了? 小小刚要说话,一张柔唇堵了上去,截住了她的千言万语。 那如火的双唇如夏伏的烈日,紧紧贴在她微凉的软香上,烫的她心惊胆战,心乱如麻。她的心绪如被抽空一般,浑浑噩噩。这一瞬,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烟,似在虚镜中飘飘荡荡,无根无牵。她怕急了,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不觉掐到林子腾肉中,顿觉他全身一紧,口中更是猛烈。对方大力吮吸,缠咬,似乎要撬开她的贝齿。这时有个女子的声音凉凉响起,陡然将两人从虚空拉回:“咦?你便是你那位朋友?”这话是对林子腾说的,但是声音传入耳中,却如此熟悉,惊的小小兀自一愣。 林子腾转身,将小小藏在自己的巨大的身影里,冷笑道:“姑娘好雅兴!我大周女子看到这种情难自值的事,通常都是含羞回避的,以免被骂恬不知耻。” 那女子不怒反笑:“我又不是大周人,再说路遇熟人,不打个招呼,于我们彝兰人总是失礼的。”她看了看被对方护的死死的人,只露出一片衣角,道:“话说你刚才吻她,不是因为要避开我吧?” 林子腾握着拳头,登时语竭。 这时,小小从林子腾身后走出,脸上挂着和善温暖的笑,道:“这位是林大哥的朋友吧!我叫小小,以后咱们便是认识了。” 小小打量着对方,对方也打量着她。小小内心升腾出一腔狐疑忿恨,那厢却笑语盈盈道:“在下阿七,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是!她的音容,她的体态,连同她的身高无一不在说她是阿七。 是!如过让林子腾放弃对小小的怀疑,最绝妙的办法就是让她和阿七一块出现在他眼前! 可惜,偏偏小小才是阿七!偏偏眼前这人是谁的手笔,小小一点都不知道。 林子腾警惕的看着阿七,心中一亮,缓缓笑了。 小小一直隐瞒她的身份,他也一直怀疑小小和阿七本是一人。如果让三人同时见面,这的确是个消除他疑虑的绝技。如果主谋是阿七,她当然能想出这个方法。如果主谋是阿七,她却忽略六一点。小小和阿七中,必定有一人是假扮的,他了解小小,也算熟悉阿七。三人相处的时间越长,她们之间的纰漏就越大。所以,阿七,小小两人绝不敢在他面前久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小小、阿七相互打量,彼此试探,几番寒暄,竟拉起手来,好似朵情意相投的姐妹花。 阿七牵着小小的手,情真意切道:“阿七现投宿于仙客来客栈,那里人少安静,只我与你林哥哥两家,若妹妹没有安身之所,不如和我们同住,也好彼此照应。” 小小笑道:“姐姐好意,小小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两人手拉手,肩并肩向仙客来走去,完全视林子腾为无物。 林子腾细细观来,两人亲密间充满了戒备。倘若演戏,那也太高明了。 快到仙客来时,林子腾骤然醒悟,阿七一向用心险恶,邀请小小同居一处,难免有所图谋。若阿七不是小小,日后挟制小小,他岂不是亲手将她送至险处? 林子腾兀自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扯开两人,拉起小小说:“你不是有地方住么?” 小小想了半天:“山神庙?” 林子腾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对!那里顶好!院落宽广,吃穿用度齐全,仆人伺候周全!” 啥? 小小不大明白。整个一贫民窟,还院落宽广,吃穿用度齐全? 林子腾却不理会她的惊异,搂着她的腰,强行将至带到周老头家。 “咦?你不是说去山神庙么?” 林子腾眨眼道:“额,你这么好看,怎么能继续当乞丐?以后谁还有脸拜在丐帮门下?咱不能居心叵测,阻碍天下第一大帮收徒壮大啊!我看住这里顶好。你若有个头痛脑热,还有个周...神医能怎么来着?对,补到你铁树开花。” 被人忽略很久的周老头咳了一嗓子,悠悠道:“小子,我记得你以前叫我老淫棍!” 林子腾也不觉尴尬,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周老头立马笑道:“这姑娘我包了,以后你爱叫啥叫啥,叫爹我也应下了。” 林子腾的脸黑了一黑。 ------------ 九十二章 神医 林子腾安顿好小小,千嘱咐,万叮咛要务必等自己回来,这才向仙客来走去。 临出门周老头一咂嘴道:“你们看见小婵么?” 林子腾摇摇头。 周老头皱眉道:“让她买盆花儿,出门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婵才搬了一株仙客来回来,肩上还背了个包袱。 周老头问:“事儿办妥了?” 小婵看向小小,眼中亮晶晶的,说:“回老爷,妥妥的。” 咦?出去买盆花儿,还带包袱的? 小婵擦肩而过时,小小惊奇的发现,两人的身高、体态何其相似。若穿了相同的衣服,很难从背影分辨一二。 周老头笑的很是深奥,小小难以置信,怔了半晌,试探的叫了一声:“阿七姐姐?” 在旁拾掇花草的小婵笑眯眯的抬起头,甜甜答应一声,上屋去了。 小小呆了片刻,望着高深莫测的周神医:“你...你们...是谁?” 周老头收起烟袋,换了个肃穆的深情,取下人皮面具。 小小揉了揉眼睛,一把扑到对方怀中,撒娇道:“师父!可想死我了!”说罢眼泪旺旺,拉着对方的袖子就往脸上擦,一扯之下,却拽出一个大红肚兜,这...不是小婵的么? 小小看傻了眼,原本她的师父何等肃穆威严,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怎生变得这等龌龊? 周神医笑的尴尬,收起肚兜,正色道:“易容之术,岂是换张脸这么简单?音容举止,当一一舍弃、方可以假乱真。再者,连你都忍不出为师来,灵那条狐狸还能嗅出味道来么?” 小小恭谨道:“师父的教诲,徒儿记下了。看来要瞒过灵,此次师父出山也是废了一番周折。” 周老头叹了一口气:“他本不是为师的对手,怎奈他长了一副一目双瞳的玲珑眼,能推算未来。”周老头眯着眼睛,眼神空洞,小小知道他已感知些什么。 这位周神医,乃彝兰德高望重的长老,不但医术高明,数次救阿七于水火,而且颇具神通,也能断知过去未来一二,本在彝兰无人能出起右,直到灵的降生。 小小知道这个时候,可得速速发问了。 “边城外的驻军为何不听号令,私自前行?” “围困边城有进无出,成为一座任人宰割的死城。” “父王他...他要动手了?” “王上怎能置你不顾,将你围困在此?” “是谁?是灵的命令?!” “他已在城中。” 小小已明白,灵不但要城破,只怕还要她项上人头。若没有了她的阻碍,他迎娶罗伊之后,彝兰王位非他莫属。 还是问问沈氏父子之事吧!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小心!将有人背叛你。” 小小心中一紧:“大白?!”他若知道她的身份,怎不会手起刀落,杀了自己? 老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白...林子腾...他是...什么人?” 老人仍旧没有说话。小小叹了一口气,心事郁结成阴:“师父,您说我和他缘分浅薄,可是真的?” 老人楞了一下,斜了她一眼,面上终于浮上一层暖意:“为师骗那小子的。我已替你看过此人,实乃百年不遇的良夫佳婿。若成连理,必一世倾心待你,再无他求。” 一世倾心相待,再无贰心他求。这不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梦么? 小小轻轻摇头:“我不要这些。只求他一生平安,事事如意。” 高傲如李婉儿,若知日后封岳以死相待,纵然剃骨抽筋,也会舌了自己的一片痴心,换他平安如意,直至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