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重生复仇篇 ------------ 序. 一毒一真相 是夜。 微风习习,星光满天,暮春时节,满地残花。 “贱妇!”一阵辱骂声从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传来,将军府,主厅里,人影绰绰,分外热闹。 说话的妇人坐在高堂上,锦衣华服,发簪高绾,眉眼凌厉。 四周围着妾室纷纷低着头,不参一言,今日可以随意打杀了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正妻,明日又知会打杀了谁呢? 南宋卫将军的平妻――吴氏阿蕊的刻薄与泼辣,世人皆知。 跪在大厅的女子身姿清瘦,素色棉衣,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身后,一双杏眼含笑,嘴唇微丰,肤色极好,可惜,一道伤疤从她的眼角划到唇角,骇人至极。 “阿蕊。”她的手上和脚上都铁链,缓缓抬起头,从容宛如大家闺秀。“我容颜已毁,不过是一个坐吃等死的妇人罢了,你需何惧我至厮?” “闭嘴!”吴蕊那双四白眼一瞪:“崔氏阿玉,你莫以为救了我一命便可在这将军府中为所欲为!” 说罢,将一摞书信丢在她的面前。 “将军重情重义,而你贵为他之妻室!非但不为夫主着想!竟私通敌国!陷将军与不忠不义之地!”她说得好不义正言辞,仿佛与敌国私通的人真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发现她威胁着要向夫主告发的崔玉。 崔玉笑得温婉,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等夫主回来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夫人,夫人,将军回来了!”这时,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众人回眸,只见一个三十一、二岁的男子铠甲加身,眉宇轩昂,眼珠极黑,因为常年在外征战的原因皮肤黝黑,很是健康,嘴唇极薄,宛如花瓣。 崔玉立马笑着起身相迎,英俊的男子却没有笑,只是看着满地的信件,缓缓地看向她。 那双黑色的瞳仁静静地看着她,看不出喜怒。 一滴眼泪从她眼睛落了下来,手指刚刚抚上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甩开! 他撩起战袍,坐在另一把高椅上,双腿分开,背脊笔直,双手撑在膝盖,英气逼人,拧着剑眉道:“崔氏阿玉!” “在。”她的嘴唇有些颤抖。 他蹬着眼睛,很是威严。“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妻!念你师父对蕊儿有救命之恩,我留你全尸,来人,带下去!” “不是我!”她的声音尖锐,不覆方才的半点从容。“夫主,阿玉是怎样一个人你会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对你不利的事情!是她!是坐在你身边的女人!要致你于死地啊!” 临死,她依然相信是这个男人是被鬼遮住了眼睛。 卫墨对她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听,起身抬步,走了出去。 “夫主,夫主,不是我啊!不是我啊……” 直到他的铠甲消失,视野尽头呈现一片夜幕,始终没有给过她一眼垂怜。 吴蕊缓缓渡步到她的身边,此时的崔玉嗓子哑了,力气也用光了,颓败的像一座残破的泥塑。 “崔氏阿玉。“吴蕊的唇抵着她的耳边。“不是我不容你,是夫主啊。” 崔玉蓦地瞪大眼睛,一个劲摇头:“不可能,夫主是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在我面前立了誓的……” “是啊。”吴蕊的声音如风一般吹进她的耳朵里,渗透进心里。“可是你和你的师父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他从不信人,说不定哪一天你就背叛他了,而只有死人的嘴才是不会说话的。” “那你呢?”她也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为什么她没有死,而且活得极好,宠爱有加? “我和他自然跟你不同。”吴蕊的唇抵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他爱我,而他,不爱你。” “对了。”她正欲转身,却又想起了什么?眼神透着狡黠。“其实你的师父不是死于别人之手,杀死他的人就是口口声声说着要为你师父报仇,让你引以为天的夫主。” 然后,崔玉就被下人像一只狗一般拖了下去,将一杯参了毒药的酒灌进了她的嘴里……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不甘心的悔恨与对自己愚蠢的无尽嘲弄! ------------ 1. 重生初遇时 物是人已非 暮色。 斜阳如血,白凌山峰,山庄里,桃花摇曳在晚风里,夹杂着点点花香飘落在一池碧水里,激起层层涟漪。 池水边的藤椅上躺着一个蓝衫白领的女子,皮肤白皙,面容稚嫩,眉眼极美,此时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额头上全是细小地汗珠。 “不要,不要。”崔玉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瞳孔里全是惊魂未定地恐惧。 她木讷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黑墙白瓦,竹林处处,鸟语片片,伸出手掌,上面全是采草药留下的厚茧,水面倒影着一个面容稚嫩少女,整齐的刘海,露出眉毛,这是她十四岁的模样。 豆蔻年华。 正是遇见他的那一年。 崔玉缓缓起身,白色的绣花鞋踏上碎石小路,院落极大,足足一刻钟才走到住宅,院落的中央是一个高塔,上面飘拂着红色的经幡。 “大师姐。”一个清丽地少女端着晒干的草药从她身边路过,笑容灿烂。 “箐箐。”崔玉呢喃道,转即拉住她的衣袖。“师父呢?” “师父在养生居呢。”箐箐皱了皱眉头,似在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幕。“来了一个英俊的郎君,他的妻子生了很重的病呢……” 崔玉心头咯噔一声。 是他! 不等箐箐说完,她已经提着长裙,匆匆忙忙地向侧院走去,养生之所,树木参天。 崔玉推门而进,只见师父正在给一个给一个女子诊治,女子躺在病床上,眉头紧锁,脸色发黑,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师父坐在一侧,手搭在女子的手腕,见崔玉一声不响就闯了进来,眉头不满地皱起。 她怔怔地望着跪在床边的英俊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衣,衣摆染着风尘,发黑的眼圈,透着周日劳顿的疲惫,可是那双眼睛依旧是亮的,里面镶着的是无尽深情,衬得她脑海中那抹不去的背影越发绝情。 手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男人身边,指着敞开的大门道:“出去!” 闻者,皆是一惊。 “你这姑子好生恶毒!”一个随从红着眼睛冲上来抓住了她的衣领。“我家郎君都跪下了,你还想怎样?”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从前的崔玉感动过的,堂堂大将军为了妻子以身犯险,带着区区三人就敢闯敌国之境,用滑竿背着妻子爬高山过悬崖,甚是不顾自己的威名,当着众人下跪去求一个人。 前世的她,不等他开口相求,便开始张罗着为吴蕊施救,如今,她的心底,只剩嘲弄。 救了她,然后呢? 再等着她来毁自己的容?还是,再等他灭杀了师门? 话音刚落,崔玉猛地扑进了卫墨的怀里,痛哭道:“你明明说功成名就之时就是娶我之日!可是现在你居然在求着我的师父,救你的妻子!小郎你,好狠的心肠。” 整个房间邹然安静,只听风从门外来。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吴蕊捂着胸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卫墨上前就想扶她,却被崔玉拽住了手腕。“姓卫的!” “咳咳咳――”吴蕊的咳嗽声越来越重,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醒目的红色落在白色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在所有人惊慌失措之时,唯独崔玉的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要得就是她这一口血! 她将卫墨的手腕翻过。“这里,还有我当年咬得牙印……” 他的手腕光洁无比,只见青色的经脉,崔玉捂住唇,故作惊愕道:“你不是卫鸿吗?真是,真是……” 她竟是羞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转身跑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遭了!雪儿,快拿银针来!” 别人或许不懂,但是崔玉十分了解这一声遭了的含义。 这是真的遭了。 病入膏肓,又吐了一口心血,祖师爷在世也难救,不过她不会让吴蕊这么轻易的死去,她的痛楚,这个女人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尝到呢! 思索之际,一个小徒跑了过来。“大师姐,大师姐,出事了!狐妖化成人形来吃人了!” 狐妖? “怎么回事?” “你去大门看了就知道了!” 崔玉眉头一皱,提起裙摆,疾步向大门走去。 ------------ 2. 门外有妖狐 倾城绝色 门外,暮色艳丽。 群峰连绵,无数的鸟群在空中飞翔,一个红杉撩人的少年正负手站在门外,如墨的长发零散披在身后,随风而舞。 闻声,他转身而向,逆光而站,斜阳映照在他的身上,将那一身红杉勾勒的张扬无比,茶色的瞳仁隐隐含笑,皮肤宛如白玉,嘴唇微丰,唇角微微上翘,所谓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小姑,打扰了。” 与他绝美面容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冷而哑,如同他平静的目光,不惊不骄。 崔玉有些失神。 前世她是见过他的,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在卫墨的军营里,这个男人一身黑甲,骑着一匹棕色的汗血宝马孤身闯入,只因他们抓获的流民里有一个对他有着衣食之恩的老者。 至今还记得星辰下他豪迈的笑声,和他的士兵偷溜进军营,在粮仓点起的火。 那一夜,火烧漫天,照亮了半个夜空。 此后的世人都骂他是小人,不行君子之道,唯独崔玉觉得他是英雄,她站在纷乱的人群里,远远地看着骑着马背上立于天地的他,那一刻宛如仙人临世。 可那时的她是卫墨的妻子,于是生生按下了对这个男人的钦佩之意,讨好般的在卫墨面前骂他是小人之举。 这一世,她终于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对还是少年的他,深深鞠了一礼。 那是极为尊敬的一礼。 少年和他身边的壮汉都是一愣,其中一人失笑道:“小姑可是被我家公子美色迷惑,施着一礼,前来求娶?” 不等崔玉说话,少年眉眼一冷,喝道:“闭嘴。” 那一声,极威。 众人唇角的笑容皆是一僵。 这样的取笑是常有的,就连公子自己也会这样调侃别的女子,而这般的训斥却是第一次。 “小姑,我等山中狩猎忘了时辰,如今天色已晚,还望能收留我等一宿。”如火的斜阳倾覆在他的衣袍上,整个人宛如火焰般耀眼。 瞟了一眼他两手空空的手心,双手笼入袖中,轻笑道:“小郎,我们这只收伤病,不借宿的。” 少年微微一笑,手肘撞在了旁边一个随从的胸口,不知是不是巧合,那随从正是取笑崔玉求娶的壮汉,他被砸得突然,力气又是极大,当时就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猛烈的咳嗽起来。 “小姑,我的家仆为保护我受了重伤,还望姑娘收留。”他双手抱拳,神情极为客气。 壮汉们面面相觑,从少爷七岁开始伺候到如今整整十年,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姑娘这般客气,一双凤眼不见波光流转轻挑,只有黑白分明的尊重。 崔玉唇角一勾,只是一句便可明她意,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泯然众人矣? “那郎君扶他进来吧。”说罢,转身往院落走去。 小徒弟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师姐,他是……” 轻轻瞟了一眼身后的绝美郎君,用手点了点小徒弟的鼻子。“那不是狐妖,只是一个俊美无双的郎君罢了。” “咳咳咳――” “老三!你怎么了!”身后传来惊呼。 闻声回头,只见被他撞击胸口的壮汉,此时正被人抬着双臂,半跪在地上,一咳不起,鲜红的液体从手指缝隙滴落下来。 ------------ 3.崔氏阿玉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那一肘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这般阵仗就连两世为人的崔玉也被吓了一跳,血一滴一滴抵在地面,宛如花瓣般,惊心动魄。 同她的错愕不同,少年负手而立的模样,很是从容。 脸色、苍白,舌质红绛,脉象端直而长,如按琴弦,肝火。 掏出一枚银针,刺进壮汉的腹部道:“松松,带他们去怡心居!” 纵然对俊美的近乎妖孽的郎君,心有余悸,但不敢违背师姐命令,哆哆嗦嗦地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几个壮汉连忙跟上,少年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唇角一勾:“我这随从对我忠心耿耿,因我劳苦,染上恶疾,还望小姑尽心救治。” 那语气,颇有几分悠闲。 崔玉盯着那双茶色的瞳孔想,这模样真对得起世人给他的“阴狠毒辣,无情无义”八字。 “我回房拿银针,还请郎君稍等片刻。” 走到怡心居时,汉子已经没有吐血了,她坐在一侧对小徒弟道:“把他衣服脱了。” “大师姐,男女授受不亲……”小徒颤巍巍道。 “松松,医者眼中,不应有男女之别。” “可是?你的名声……” 崔玉白了他一眼,徐徐道:“那你拿一块白布,蒙住我的眼睛。” 蒙住眼睛? 那美少年靠着床头,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白布遮掩,黑发如水的崔玉。纤细的手指缓缓的摸索着,银针缓缓刺了下去。 半盏茶以后,崔玉取下白布,露出黑色的瞳仁看向他。“待会儿我再让松松把煎好的药端来,应该就无大碍了。” 他并不回答,眼睛微眯,带着了然于心的戏谑。 “公子,请随我到客处去,松松和你的几个随从,就在这里守着他吧。” 说罢,便提着药箱往外走去。 屋内传来了不怀好意地口哨声。“公子,这美貌小姑明明是对你有意思呢?想找机会和你独处呢。” “才不是呢!我家大师姐才不是那种人。”小徒弟急切的争辩着。 “去去去,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在我家公子那绝色的样貌下能有几人不动心?就连那皇室公主都入了公子的障呢。” 少年瞟了他们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夕阳已落。 客房位于西方,竹林处处,崔玉提着灯笼,走过铺满碎石的小道,不远处是假山池塘,推开门,点燃桌上的油灯。 简陋的住所,两张床一张茶桌便是所有,所幸足够宽敞。 “我们这客人很少,简陋了些还请郎君多担待。”她点燃油灯回头轻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背对着她,火光照亮了他半个红杉,只是背影,便已是风华万千。 “崔氏阿玉。” “阿玉。”他回过身,手背抵着唇,发出低沉的笑声:“我叫裴子昂,尚未及第,无字。” “子昂之俊,世人皆知。”崔玉笑得温婉,瞳孔清明,悠然从容。 他的眸光有些冷,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中一拉。“害怕吗?” 她的脸紧紧着他的胸膛,细腰被他紧紧钳制与铁臂之间,唇近乎贴着她的耳垂。“阿玉,世人皆知的不止是子昂之俊。” 还有,他的荒唐,无用。 可是她看见的,只有他的孤独,那些不为人知的抱负,那些因他的长相而被忽略的丰功伟绩。 天下人说,南宋卫将军,重情重义,有勇有谋,得此将,天下何愁。 北魏裴小郎,男生女相,阴险狡诈,胜之不武,终究是跳梁小丑。 崔玉伸手搂住了他的腰际,感觉到怀中少年的僵硬,轻声道:“就这样,抱一抱,一会儿就好。” 近乎同时,他轻笑出声,将她往外一推。“你在可怜我?” 她咬着唇摇了摇头:“只是心疼小郎罢了。” “哈哈哈。”他失声大笑起来。“我裴子昂纵横情场多年,今日竟有一个女子是因为可怜我而对我投怀送抱,小姑,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崔玉只是微笑。 这时,敞开的门被敲了敲,一个气喘吁吁地小徒站在门外道:“大师姐,师父问你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去?他还有事找你呢。” 崔玉点了点头,施礼道:“那我先告辞了,小郎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跟着小徒走了出去,兰子昂走到门外,凝望着漫天的星辰那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眼睛微眯,唇角上扬,呢喃道:“崔氏阿玉。” ------------ 4.不作死就不会死 崔玉走进养身居,便闻到了浓浓的药香味,卫墨坐在床边,眼眶极红,握着吴蕊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宁翁,蕊儿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求您千万要救她!” 说着,他又跪了下来,额头点地,磕得极响。 宁夫子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吧。”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医治好她,她是我的命。” 立在门外的崔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抿着唇,眼眶隐隐有泪光闪过。 前世的他没有说过这番话。 因为自己在得知他为了妻子以身犯险时便感动地一塌糊涂,不等他说一句,自己已经跪下来求师父救治他的妻子。 原来她是他的命啊!所以在师父说,救她可以,但是你得娶我的徒儿做你的正妻,一生善待。 那时候他立马便同意了,崔玉也是欢喜的,她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觉得夫君可以共享,何况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 她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了宁夫子身边,唤道:“师父。” 宁夫子没有抬头,拿起桌上的银针。“和为师一起施针吧。” 崔玉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静静地摸着脉象,施着银针,良久,一滴汗从宁夫子的额头滑落。“好了。” 卫墨马上站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只是不让病情恶化,能不能医治好,还看她的造化。”说完,宁夫子收起药箱在崔玉的搀扶下与几位徒弟走了出去。 走回宁夫子卧室的时候,师弟妹已经离开,漂浮着檀香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师父。”崔玉乖巧地坐在宁夫子的对面。“我以为你会谈条件才救她呢。” 宁夫子喝了口茶,斜睨道:“什么条件?” 崔玉开不了口,总不能说我还以为你会让他娶我为妻呢。 “如果你喜欢他,我必然要求他娶你为妻,一生善待。虽然你是清河崔氏的嫡女,但毕竟是流落在外多年,而他卫墨,将来必定翱翔于天,跟着他你不会过苦日子的,何况他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他宽厚的手掌抚摸上她的发丝。“你啊!纵然顽劣,但是生性单纯,易信人,有他护着你,我自是放心的。” 崔玉瞳孔一怔。 原来前世所有的孽都是她自己作下的,一见倾心,活该她受尽**。 深吸了口气,抬头微笑道:“师父,阿玉长大了,不需要任何人护着。我也可以护着所有人。” 从前的她,的确单纯易信人,嘴笨喜静,不争不抢,谨遵妇道! 所以,她失去了原本贵比公主的嫡女之位。 所以,她远离家乡,守着一个巴掌大的天过日子。 所以,被人毁了容颜,只能哭泣,因为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母家! 这一世不会了! 所有的东西都会一一讨回,曾经将她像狗一样踩在地上的人,她都要一一踩回! ------------ 5. 谁利用了谁 第二天清晨。 露珠从青草绿叶间滴落,崔玉背着药筐推开门,一缕阳光投射在脸上,空荡荡地院落前是一个笑容和煦的少年。 白衣翩翩,青丝如墨,不同红衫的张扬,透着脱俗般的清绝。 “裴小郎?”关上房门,走到少年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昨夜一别,脑海里便全是小姑,不知不觉间,竟是在这里站了一宿。”他又是露齿一笑。 他的相貌本是极好,这一笑更是晨曦之光,耀眼至极。 崔玉只是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肩头,透着体温的衣料,不染一丝雾水的湿润,明明是刚来不久。 “我要出去采草药,你要去吗?” “小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山间的小路上,阳光已经升起,透过树叶的间隙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裴子昂伸手拉着她背上的竹篓。 “我帮你背吧。” 崔玉侧身看他,眼睛微眯,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这是在装乖宝宝麻痹她呢。 不过既然他不嫌累,自己又省事,何乐不为呢?一边说“不用不用”,一边将竹篓递给了他。 她走在前面,东看看西瞧瞧,有时在一块峭壁上看见了一株草药都会冒着摔伤的危险去采,而他始终袖手旁观。 不知不觉,日已西落,采好最后一株草药放进竹篓里,崔玉拍了拍手掌,俯视着不远处的清风观。 “走吧!回去吧。” “采完了?”他望了一眼清风观。“要不,你再看看?” 崔玉强忍出笑意,故作不解道:“一天就吃了一个馒头,你不饿吗?” 对于裴子昂而言,一天都没有收到随从传来的抓人成功暗号才是最急的,饥饿算什么? “你似乎在等什么呢?”她站在他的身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微微一笑。“没事,算了,我们回去吧。” 她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哄笑出声。“裴子昂,你也不过如此。” “世人说你聪明狡猾,今日一见,传言不实啊。”唇角的笑意缓缓淡去。“别说一天,哪怕你再跟我一个月,你那些随从也找不到卫墨!” 他的瞳孔一怔。“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我来?” 纵然之前就预感这个女人似乎知道什么?可是不知竟是如此清楚。 “废话。”她白了他一眼。“我要是不知道我会让你进来?” “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吗?”他收起乖宝宝的小脸,茶色的眼眸里满是阴毒。“你要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另一种意思是,杀人灭口。 她冷笑道:“你说呢?” 夕阳笼罩在她的身上,透着的却是让人胆颤的寒意。 裴子昂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明明是这么年幼的姑娘,明明久居深山,可是那双眼睛里为什么却是历经了锥骨之痛的沧桑? 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他辜负了你?” 辜负? 如果只是辜负那就好了,那是灭门之恨,是恩将仇报之怨,是天下最不容的大逆不道! “那种岸貌道然的伪君子,难道不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他微微一笑,然后将竹篓递给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那我就没必要在装下去了,自己背吧。” “想找到卫墨吗?”说罢,便双手往身后一负。 裴子昂只能苦笑。 回到清风观,几个随从便一脸苦色的围了上来。“公子,我们……” “我知道。”卫墨抿了一口清茶,便坐在椅子上假寐,几个随从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口。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嘴唇缓缓勾起一抹笑容,猛地站起身。“那个女人呢?” 随从先是一怔,连忙回道:“刚刚我去上茅厕的时候,看见她在草药屋那边。” 话音未落,裴子昂已经夺门而出。 很好,把他当猴子一样耍的女人,很好。 一个素未谋面却深知他本性的女人,很好。 草药里,桃花碧池,豆大的油灯投射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裴子昂疾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重重压在药柜上,俯身看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她。 “崔玉,很有出息呢。” 崔玉被他拉得突然,手上的人参掉在地上,一脸惊愕地望着他。“小郎,你怎么了?” “居然敢利用我。”他的头又低了低,不知不觉间已是呼吸相绕。“你自己杀不了他,所以来借我之手,不对,你还有事求我,但是你非但不求,还一副帮了我大忙,要我感激你的模样。” “真聪明,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呢。”崔玉不惧反笑。“那请小郎救救我师门吧。” “凭什么?” “凭你想……”话音未落,一个吻落在了她的唇上,手臂紧紧锁在她的手腕和腰上,他的力气那么大,一点缝隙都不给彼此留下。 崔玉猛地一怔,极力挣脱,可是在那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她的反抗更像欲拒还迎。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笑声。 “子昂,你怎么这么瞎胡闹呢。” 抬眸,门外站着不少人,师父赫然在列,一脸地目瞪口呆。 “不是,师父,不是你想得那样……” “大哥,你怎么来了?”与宁夫子并肩而站的还有一个青年才俊。 “不是见你迟迟不归,就来寻你了吗?谁知道……哎,你在花楼里面找姑娘就算了,怎么可以对良家小姑下手呢?” 话音刚落,一巴掌已经狠狠打在了裴子昂的脸上。 错愕之际,又是一掌,足足打了五个耳光,将自己的手掌打得通红,崔玉才含泪啜泣道:“我好心救你的随从,可你竟……呜呜呜,师父……” 她猛地将他推开,扑倒师父怀中痛哭流涕起来。 “小姑,我……”裴子昂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一张俊脸被打得通红。“只是小姑太美……我情难自禁……” 他又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两掌。 “你滚,滚!”崔玉哭得好不伤心。 “好,我这就走……”经过她身边时,又满脸愧疚地施了一礼“小姑,对不起……” “这混小子……你下次若再次这样,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听见了没?”自己的弟弟荒唐惯了,这样的阵仗更是多见。“老翁,对不住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虽说如此,但脸上并不见多少愧疚,看向裴子昂的眼神甚至还有几分轻蔑。 废物就是废物,还以为他来做什么大事了呢!老二着实多虑了。 河东裴氏。 当世势力最大的四个家族之一。 裴子昂的兄长裴俊不仅嫡长子还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无论是样貌、品行都是公认的伟丈夫。 他的形象越是高大,衬得整日只会吃喝嫖赌地裴子昂越是窝囊,偏偏又是世人最不喜的阴柔之美,评价更是难听的要命。 所以,无论以后的他救了多少的百姓,从南宋手里夺回守住多少城池,将河东裴氏又推到了如何的权力之颠,世人在背地里提起,始终是小人两字代之。 崔玉从师父怀中抬起头。 “郎君留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是他的大哥?” “是呢。”他的笑容是真正的温文尔雅。“小姑,我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不用,我自己会讨。”说完,她两个巴掌落在了裴俊的脸上,比打在裴子昂脸上的还要狠十倍。“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弟不训兄之错。” 她微微抬头,一身粉衫在洁净的月光下,好不清华。 站在远处看见这一幕的裴子昂先是大惊转即哑然失笑。 崔玉缓缓走到裴子昂身前。“你说,岸貌道然的伪君子,当不当人人得而诛之?”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男人被卫墨生擒时在南宋军营里所做的事,哼,伟丈夫?怕是连一个男人都称不上! “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终于染上了一丝暖色。“不过,我的兄长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不怕。” 因为你裴子昂的手段比他凶狠万倍,只是你愿不愿意出手罢了。 ------------ 6.哪个痴人说了不该做的梦 不知不觉间,裴子昂跟着他的兄长下山已经一个月了,期间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反而是吴蕊,从病入膏肓渐渐也能扶着床沿走动了。 崔玉每当从阁楼里读完医书出来,透过窗户总能看见卫墨温情小意地守在她的身边,时常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笑话逗得一脸阴郁的她咯咯咯傻笑。 那时的崔玉会不自觉地卸下所有的精明和防备,满脸忧伤地看着他。 只见那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此时不挥舞铁器,捧着药碗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她,每当她因为苦皱眉的时候,他立马会将药碗放下,将一块蜜饯喂到她的嘴里。 全是耐心和爱。 崔玉缓缓捂住自己的唇,疾步下楼,不敢再多看一眼。 前世的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他的,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他的爱,那时候她做梦都会梦到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而他的眼神是那么深情。 现在想来,真是痴人说梦。 崔玉钻进房间里,不知不觉间间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直至夜深人静,她才提着几壶清酒,盘腿坐在院落里的大岩石上独饮,望着满天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月亮变成了两个。 这个时代的酒多是果酒,可是喝多了还是醉人,她抬手指着漫天的星辰。眼神疑惑。 “哎。” 这时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头顶传来,抬头,全是粉红色地繁花。 一个身影从树干上跳了下来。 “阿玉?”靡哑的男声,无不诱惑。 翠玉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袭红衣锦服的男子,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照着那双时常含笑的桃花眼越发摄人心魄。 这明明是和卫墨气质浑然不同的男子,可是她就是伸手抚摸着眼前人儿的脸流下了泪。 “我心里好苦。” 不过是青梅竹马,不过是在一无所有时与你相伴,不过是等你多年荒废了年华,凭什么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爱,卫墨,我为你背井离乡,为你挡箭遮枪,为你出谋划策拼织万人之上的如花前程。 可是为什么只会躲在你身后寻求安稳的女人得到了你全部的爱,而陪着你出生入死的我,竟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心里好苦。 好苦。 突然一个冰冷地东西碰到了她的唇,是一颗蜜饯。“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缓缓张开了嘴。 “人生不如意十之**,有什么好哭的。”夹杂这山谷的风,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般遥远飘渺。“若是因为苦而流泪,那我这么多年,怕都是哭着长大了。” 含着甜甜地蜜饯,她的眼泪渐渐少了,浓浓地困意来袭,感觉到身边温暖的气息,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那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前世枕在卫墨身边都不曾有。 第二天,崔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昨夜发生的事情,又像现实又像梦境,揉着生疼的头,打开房门,出奇的没有阳光,阴霾的天空,死气沉沉的,像是易哭的孩童,随时都有暴雨突至。 “大师姐,你可算起床了。”一个小师弟哭丧着脸从拱门跑了进来。“师父说需要百味草和美颜花呢?药房里没有了,去采我们又都不认识,都快急死了。” 这两种药一味是强心健体,一味是调理气息,美白肤色了。 对于吐了一口心血身体虚弱、脸色黯淡地吴蕊是必须的两味。 “阿乐,不是师姐不去,而是这头疼的厉害,这些药都长在悬崖峭壁上,万一我一个失足落下去了怎么办?”她扶着脑袋,好不虚弱。 “那可怎么办?师父年事已高更不去了,师姐,怎么办?”小师弟在原地急得跺脚。 纵然心里想的是随她去死,但是表面虚情假意道:“算了,我还是去吧。” 一边说,一边身子又体力不支地摇晃了两下。 “别,师姐你要是摔倒发生意外,我可担待不起。”他被吓得连连摆手。“我再另外想想法子……” “小姑,我与你一道去吧。”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小麦色的肌肤,眉眼间透着英气。“你只需动动手指,采集交给我,如何?” ------------ 7.要我教教你吗 “郎君。”小徒弟的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感激。 崔玉不满地白了那小徒一眼,那药救得是他的妻子他的挚爱,本该如此!有什么好感激的!扶着脑袋,道:“不是小姑我不愿去,是我这脑袋着实晕的厉害……要不,过几日?” 吴蕊这病拖一天身子便弱一天,相貌便更丑一天,崔玉恨不得再拖个十天半个月呢。 “那我背小姑吧。”说罢,他真的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崔玉连忙摆手,见他心意已决,不好再推辞。“那稍等片刻,容我更衣。” 片刻,她换了衣服拿着竹筐走了出来。 他站在屋檐下,微微侧目,审视了一番她简朴的麻衣,伸手拿过她的竹篓背在背上。“走吧。” 崔玉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还有事?”他微微侧身,风卷起他的衣袍,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材。 蓦然回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面前。“走吧。” 山中的小道。 两个人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都不说话,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崔玉的手臂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拽。 “小心点儿。” 抬头,只见断了的树枝横截在半空中,再多走半步,她的脑袋必然已经碰上去了。 对于他的及时出手,她不仅不感激,甚至如碰蛇蝎,甩开他的手,弯腰走了过去。 这时她在树木旁边发现了一株毒花。 自从重生以后她便一直在研究毒药和易容术,越研究便越觉得奇妙,什么花能让人瞬间麻痹,什么花能让人死得毫无痛苦,如何易容,让瘦子一瞬间便胖子。 从前的她一直谨遵师命研究正道医术,如何妙手回春,可是在和卫墨上了战场以后,才明白,比起救人,更令权利折服生畏的是杀人。 哎,她的师父什么都好,就是读了太多圣贤书,只准救人不许伤害苍生。不然哪需要和那野心家联手,自己随意便可毒杀卫墨和吴蕊。 思绪纷飞之际,她已经将那株花连根拔起,揣进了腰间的小包里。 “这是给蕊儿的药吗?” “你很想我给她用这个药?” 一听她的口气就知道这个不是好东西。“走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捡了许多的花和果子,但是没一样是能救吴蕊的,卫墨也不催她,不急不缓地跟在身后,在她垫脚摘不到果子时,还会伸手帮她从树上取下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淅淅沥沥地雨滴落了下来。 两人躲进一块石洞里,卫墨拍了拍身上少许的雨水。“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 “恩。”她回答地有些敷衍,心里巴不得雨下得更大些,这样就又可以拖上一天了。 突然肩头一热,一件残留的余温黑色衣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崔玉望向他的目光满是错愕,而他始终看着洞外,双手负背,目光坚毅。 她突然有些难受。 前世他对她如此贴心之时,是在战场她为他挡了一剑,险些丧命,他将战袍裹在她的身上,叫她不要睡,眉眼也是如此坚毅。 同对那个女人的温柔小意截然不同。 这一刻,她醒了,以前看不透地东西,此时竟是全都懂了。 他对她真真无情啊。 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将衣袍丢给他,跑进了漫天的大雨中,身后传来他错愕地叫喊声,可是她不想听,只是跑,一直跑,不一会儿便迷失在一片烟雨中。 卫墨跟着跑了一会儿便发现跟丢了,只好又躲回石洞里。 等雨停了,走回清风观,天色已黑,她还没有回来。 宁夫子和几个徒弟守在门口,见他回来便连忙迎了上去。“阿玉呢?” 卫墨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师父。” 一筹莫展不知如何解释之时,一个沙哑的女声从他身后的夜幕中传来。 正是浑身湿透的崔玉。 她的手里抱着许多草药:“你要的百味草和美颜花都在这里,咳咳咳,我先进去了。” “傻孩子,你就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吗?”宁夫子连忙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他的脸上,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久违的温情让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师父,救人要紧,阿玉无碍的。”她推了推宁夫子。“你快去看卫夫人吧!我待会儿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宁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小徒弟道:“那你快去给大师姐准备浴汤。” 崔玉又咳了两声。 “松松,你再去熬点姜汤给大师姐,这傻姑子,你们可千万不能学她。”宁夫子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大师姐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太直,不会转弯。” “师父,在师弟妹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吗?”崔玉拢了拢衣服,正欲抬步跟上,发现卫墨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漆黑的眼眸如夜幕一般深邃。 “为什么?”他逼近了一步。“你明明是想让蕊儿死,为什么要冒着大雨去帮她采草药?” 浑身湿透的她寒风一吹便冷得瑟瑟发抖。“那你呢?明明对我毫无情义,装什么关心之至?” 他抿着唇,没有说话,极薄的嘴唇,一抿便成了线。 “卫将军。”她的眼睛微眯。“怕是在一个女人守的太久让你忘了什么叫逢场作戏,什么叫虚情假意,要不要我今天教教你?” 依旧是沉默。 “哼。”她冷冷一笑,带着无尽的嘲讽。 转身进门,在宽大的衣袍下,纤细的身影仿佛一折便会断,他轻轻开口道:“我只是想让你救蕊儿。” 崔玉只觉胸口一痛。 深吸了口,没有回头,往庭院深处走去。 ------------ 8.强抢 眨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时节已近初夏。 吴蕊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虽然因为那一口心血留了病根,但日常生活已经没问题了。宁夫子开了张药方给卫墨,要他回去以后继续按照服用。 卫墨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崔玉站在一侧,冷眼旁观,在心中嘲讽道:不懂如何和女人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但这有恩必报的假仁假义倒是演得十足。 不愧是骗了天下人的伪君子。 宁夫子将他扶起来。“卫将军,你何必如此,能祝你这般的伟丈夫一臂之力,是老朽之福。” “不敢当。”卫墨笑得谦虚。 “将军,准备何时启程?” “这一次出来耽误地有些久了,卫某准备明日就启程。” “那将军当心。”宁夫子本是南宋人,后因战事流离至此,对他这般的青彦才俊很是钦佩。 卫墨微笑点头。“宁翁也是。” 同时,眼底有寒光闪过。 他藏得极深,若不是对他心存疑心,时时刻刻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怕也是很难发现。 崔玉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生生压了下去,不断地告诉自己,生气是没有用的,如何阻止明日的悲剧发生才是正途。 该如何通知裴子昂呢?也不知他跟那兄长回平城了没有。 除了在那喝醉的夜晚似梦非梦地见了他一面,这么久,真是连他的一点儿都没有了。 走出大厅,回到自己的小院,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心头不禁有些浮躁,咬着大拇指指甲沉思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近了夜晚。 崔玉在岩石上坐了一天也没想出法子,一筹莫展之时,一个身影缓缓走在了她的身边。 抬头,只见一身黑袍的卫墨负手站在她的身侧,望着星辰的眉眼依旧英气逼人。 她抱着膝盖疑惑地看着他。 “那句话我想了很久。”他没有看她。 什么话? 转即恍然大悟道,怕是那句他不懂逢场作戏吧。 “小姑,你很喜欢我吧。”这时,他漆黑的眸子看向了她,与崔玉错愕地目光对了一个正着。 微微失神以后,崔玉冷笑道:“何以见得?” 他抿了抿唇。“你想让蕊儿死。” “呵。”崔玉的眼底敷衍起一抹讥讽。“卫将军,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纵然你英名满天下,但也不是每个女人见了你,都会动心!”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晚风徐徐,吹动她凌乱的青丝,一阵幽香飘来。 “还有,你那时的眼神。”他缓缓移开了目光,垂头看着地面。“看着蕊儿对别人好的时候,铜镜里的我也是这种眼神。” 抬头看向星空,那双原本坚毅的目光被一抹寂寥取代。“很伤心。” 这是…… 谈心? 这两个字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崔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做夫妻都不曾好好说过的话男子,此时竟对陌生人的自己,袒露心声? 真是讽刺。 “卫将军,你只是恰好长得像我曾经很爱的一个人罢了。”从她冲进那场漫天的大雨开始,便发誓再也不会爱这个人了。 前世一辈子的光景,已经够了。 她从岩石上跳下来,欲往屋里走,他叫住她。“小姑,跟我一同回健康吧!我可以娶你为正妻。” 崔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你再说一次!” “跟我回健康。”他向她走进了一步。“只要蕊儿不死,你就永远都是我的正妻。” 又是为了吴蕊! “啪――” 终是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滚。” 薄情寡义的男人!对她毫无情意的男人! 她怎么会将一生耗尽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怎么会! “小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没有动,眼底阴鹜渐起。“在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答应。” “不然你还敢掳了我不成?” “没错,为了蕊儿我什么都能做。”话音刚落,他的手掌侧面便砍在了她的颈脖处,顿时一阵剧痛,眼前便是一黑。 哒哒哒―― 夜深人静,清脆的马蹄声格外刺耳,崔玉靠着马车的壁面上,随着颠簸,头不断地与壁面发生冲撞,这时车轮撵上一块较大的石头,直接将她整个人颠沛地往车上一倒,额头上被撞出大包,生生被痛醒了。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都被绳子捆着,嘴里塞着一块绸布。 一口将绸布吐了出去,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车上的一山一水,正行驶在山下的官道上,由此路程看来,她昏迷有些时辰了。 前世的此时,她已经是卫墨的妻子,怕被北魏官兵埋伏,走得是另一条山路,也不知裴子昂是不是真的能在这条道上布有官兵。 不过想来,布有官兵又如何?尚未得势、处处被兄长打压的他带来的那些随从,怎么可能拦得住带着援兵的卫墨呢? 算了,卫墨的府邸她也熟悉,等到了那里还是从长计议吧。 不对,师父怎么办? 平静地心情不禁又着急起来,难道重来一次,她还是救不了师父吗?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车壁上,飞驰的马车猛地停了下来,门外传来卫墨的询问声:“怎么回事?“ 只听一个带着笑意地声音回答道:“你猜?” 靡哑阴沉的嗓音染着夜的清寒。 这一刻,崔玉激动地有些想流泪,因为这个声音传来的距离,近在咫尺。 最重要的,是裴子昂的。 ------------ 9.对不起,没能…… 崔玉将半个身子探出了马车,借着皎洁的月色,只见连绵的群山和挡在前面的马车,地上有未燃尽的火把。 刚才怕是甩火把让马受惊才被迫停下的马车。 这时一个高大地身影从前面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来者何人?” “会不会是那裴俊?属下曾在在龙门城看见了他。”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走上前附耳道。 “不可能,裴俊已经走了。”他的语气肯定无比。 “那还能是谁?” 思绪之际,那靡哑之声的主人已经骑着马匹缓缓从车队后面走到了他们的身后,众人抬眸,只见月光下是一袭红裳锦衣的绝美少年,修长的手指勒着缰绳,仿若闲庭渡步,从容而优雅,长长地青丝随风而舞,衬得唇边那一抹浅笑,越发的邪魅动人。 纵然都是男人,众人也不觉看得一痴。 “你是谁?”卫墨眼睛微眯,这少年好不嚣张,竟敢独身一人拦截他的车队! “在下裴子昂。”他的神情悠然,仿佛真不知面前是何人。 “裴氏?河东裴氏?”眉头微皱,一抹惊愕闪过。“裴俊可在?” “他走了,卫将军不必担心,来的只有我一人。”裴子昂微微一笑。“我只是来要回一个不属于将军的人罢了。” “谁?”话虽如此,他依然警惕地看着四周,士兵们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崔氏阿玉。” “你是她何人?”卫墨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这少年,让他看不透。 “与君何干?”话音刚落,一只箭从不远处山中的丛林里飞出,落在了他们的脚边。 卫墨的瞳孔一怔。 这是警告。 “来人,把那个小姑带过来。”眼睛微眯下令道。 少顷,崔玉被人从车上扯下来,推到了裴子昂和卫墨之间,裴子昂坐在马匹上俯视着她,笑道:“阿玉,你也会有今天。” 语调中带着几分悠闲和幸灾乐祸。 崔玉心头一哽。 “卫将军,还不松绑吗?”他脸上的笑意渐深。“这妇人当不得你如此相欺。” 卫墨沉着一张脸道:“松绑!” 小兵看了他一眼,唯唯诺诺用刀将绳子隔断,重获自由地崔玉没有动,只是一脸惊愕地望着高高在上地裴子昂,都快流泪了。 “郎君你……我这般的妇人……哪当得起……” 本来就猜不透他的身份,崔玉这一说更是将裴子昂衬托地高深莫测,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当得起的。”他伸手将她拉上马匹,置身在自己的怀中。“阿玉,莫要小瞧了自己。” 说罢,竟是调转马头,向来路返去。 将近百来个的士兵就那样地眼睁睁地看着他有说有笑地从车队离去,直至人影消失。 “将军,为何放他们走?放了那崔玉,夫人的以后的病怎么办?宁翁又……”他的下属蓦然回神道。 “你怎么知道这丛林里还藏了多少人?”那个少年的从容和风度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犯不上现在与他为敌。 何况他只是为了崔玉,并不想为难自己。 蕊儿本就有恙在身,日后摸清了他的身份,再抢走崔玉也不迟。 “走吧。”他沉了沉眸子,钻回了马车里。 殊不知在他们看不见的夜色尽头等着裴子昂的,不过区区四人。 “裴子昂。”崔玉看着面前那背着弓的人惊得不知如何开口,他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那射在卫墨脚边的一箭,竟是他们唯一的一只箭。 “你是疯了吗?”良久,她开口道。“若那卫墨强留下我们怎么办?” “你不值得他如此冒险。”相比起崔玉劫后余生地颤抖,他实在太淡定了。 “裴子昂,你真是疯了。”她依旧不敢相信,区区五个人,一只弓箭就将深入敌腹的她带了出来。 “阿玉,你怎么老是伤我的心呢?想我为你被关了这么多天的禁闭,不安慰我倒也罢了,竟还骂我。”嘴唇微微嘟着,像是委屈极了。 崔玉不信,冷哼了一声。“对了,我师父呢?” 他的身子一僵,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我没能……” “师父死了吗?”不等他说完,崔玉已经出声打断道,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他的眸子一沉,点了点头。“你们先走,我送她回去就来追你们。” 说完,便驾着马匹向前奔去。 崔玉的眼泪止不住的落,先是低声抽泣,随后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师父,师父。” 为什么重来一次她还是没能救了师父? 为什么? 那种失去亲人之痛再次铺天盖地从心里传来,裴子昂抿着嘴,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回清风观的小道上血迹斑斑,不知是不是师弟妹逃跑时留下的,唯一幸运地没有遇见尸体。 在离道观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他停住了马,轻不可闻叹息道:“傻孩子。” 崔玉没有听到,下了马便往前跑去,她一边哭一边喊:“师父,师父。” “诶?大师姐,你怎么了?怎么从外面回来?你跑哪里去了呢?”正在扫地的小师弟看见她那反常的模样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清风观还是和平时一样,没有她想象中的丝毫狼藉。 “师父呢?”她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问道。 “在练拳呢。”师弟歪着头。“师姐,你到底怎么了?” 师父……没有事。 清风观的所有人都没有事。 她想起了路途上的血,原来他在半道上便拦截了那些人。 真好,对师父他们来说那还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卫墨还是那重情重义的伟丈夫,永远都不必遭受得知真相的伤心欲绝之痛。 崔玉连忙跑回小道上,可是碧蓝的天空下,绿荫处处的小道上早已没了那风华万千的身影。 空荡荡地山谷里只有白鹤飞翔和即将升起的一轮骄阳。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久久没有动。 小徒弟好奇的走上前,推了推她:“大师姐,你的信,不知道是谁放在门口的。” 伸手接过,上面写着崔玉钦见四字,笔锋犀利。 展开信: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珍重。 崔玉的鼻子有些发酸,对着那个人曾站过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 10.建康有信来 过后没几天,一只信鸽飞进了清风观,从遥远的建康而来。 宁夫子看了信以后,只是叹息了几声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几天没出来。徒弟们着急的不得了。 “师姐,大师姐。” 师弟师妹们站在崔玉门前大喊着。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崔玉束着墨发,一袭男袍,背着行囊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大师姐,你这是?”一个师妹不解道。 “我有事出去一趟,师父问起就说我去建康了。”崔玉紧了紧身上的包裹。 “别!师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好几日了,我们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你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小师妹急得都快哭了。 “没事,等师父知道我去建康了就自然会出来了。”崔玉心里也很矛盾,可是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重生一次也是逃不开的吧!不过那又如何?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崔玉了。 摸了摸小师妹的头便背着行囊出了道观下了山。 回想起来,师父最疼爱的小孙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嫁的,男方是健康颇有威望的世家,虽是庶子但也是一个聪慧的,颇受家中长者的看重。 本是喜事一桩,不料就在出嫁的前三天染了恶疾,上吐下泻,浑身长满了红色的小疙瘩,一家人没了法子,只好找虽然脱离了家门,但毕竟是神医之徒的曾经族长。 宁夫子纵然着急,但他性子犟,发誓再也不踏进宁家半步,便是认死理地连家务事都不去管了。 崔玉知道师父嘴硬心软,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关进房中,纠结了几日都不见结果,何况这件事在前世也是由她经手。 想起师父那一家人,崔玉只觉头疼。 除了那大儿子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其余几子,不是趋炎附势之辈,便是见钱眼开之徒,那些女眷更是尖酸刻薄地不行。 旧时的自己生性单纯,明明是别人有求于她,反被奚落地一文不值,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哎,崔氏阿玉,何至如此。 她在官道上行走了两日,遇上了一支由世家子组成的游队。 绚烂的盛夏日光,意气风发的少年门骑在马背上唱着诗,活泼大方的少女们双手托腮撑在车窗上,透过厚重的纱窗娇笑不已。 微风从远方徐徐吹过。 这时一个少女喊道:“好生威武的郎君。” 闻声,众人抬眸,只见一个骑着白马黑衣的少年缓缓从一旁经过,白皙的手指勒着缰绳,一双剑眉带着英武,乌黑的眸子望着前方,冷冷清清,整个人宛如雪山之巅,透着不可攀附地冷傲之气。 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崔玉。 她刻意将那柔情的柳叶眉修成剑眉,鼻梁和脸颊扑了珠光粉,使轮廓更为立体,颇有几分雌雄莫辨之色。 “不过装腔作势之徒。”一个脸蛋微圆的少年不屑道。 崔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加快了马速。 “站住!”原本骑行在圆脸少年身边的白衣少年突然骑马挡在了崔玉面前。“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纵然他们扯去了家族的旗帜,但是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应该看出他们的不凡。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灿烂的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上,衬得整个人更似画中仙。 “不过一个寒微士子,又什么资格走我等前面?”白衣少年怕是嚣张惯了,满脸都是厌恶。 “你们可是从平城来?”她的声音清雅,仿佛溪水般好听,不少少女痴了。 “平城?”少年讥讽道:“从哪里来得乡巴佬,竟是不知平城在扩建以后已改汉城了吗?” 由此更是肯定面前这个小子绝对是装腔作势之徒,纵然不知从谁身上学了那大世家般悠然淡定之姿,但是终究欠缺了几分火候。 崔玉有些失望,自从那晚见了裴子昂宛如谪仙临时的悠然之姿便一直潜心模仿,可是今日却连一群普通是世家子都骗不过。 殊不知那种刻进骨子里散发的张扬自信和世代家族相传的千年文化底蕴,不仅是她,就算世间最顶级的几个世家能做到的也是凡几。 她微微一笑,极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为他的羞辱而怒。 颇有名士之风。 “陈让。”一个年纪稍许年长的青年驾马上前,斜睨着崔玉道:“这等小儿站在这里都怕是脏了我们的眼,同他争执这么久也不怕染了恶疾?莫要再说了,走吧。” “是。”陈让恭恭敬敬回了一礼,轻蔑地扫了立在一侧的崔玉,冷哼了一声。 这青年怕是这群人中位置最高的,车队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不再看她一眼,就连夸赞他的小姑也放下了车帘。 崔玉依旧从容而笑。 迎着微风的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气度,不同裴子昂的清贵无双,而是死过一次后地淡然和宁静,她和天下的大多数人不同,身上看不见一丝现世的兵荒马乱,眉眼间不见一丝沧桑,仿佛从来都不经离别,仿佛春光一直都在。 那般闲适。 那般悠然。 马车里偷偷看她的小姑,纷纷红了眼睛,这世间能有几个丈夫如他一般让人看着便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想着再也不能与之相见,竟是低声啜泣了起来。 少女们的哭声让青年轻轻皱起了眉头,而崔玉的马已经再一次与他们并骑,那些羞辱她的话语,竟是一个字也没进去! “三郎,不如叫他和我们一道?”一个模样清秀地少年低声提议道。“小姑们这般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青年脸色一黑,冷喝道:“休要再说!告诉那些姑子,再哭就将她们送回汉城!” 方才才暗讽崔玉是身染恶疾地贱民,此时再邀请她入队,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何况这厮是真小人,明明借他们的声势驱赶贼寇,装出的偏偏是不屑入队的傲人之姿,看了就让人凭的生厌! 就这样同行了几日,出了龙门关,见崔玉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青年忍不住开口道:“你还不走?” “郎君去哪里?” “建康。” “我也去建康。”这便解释了他们为什么同路。 此时正处在山涧处,四面青山围绕,青年勒住缰绳。“我们休息一日再说。” 崔玉只是微笑:“那,就此别过。” 这里和龙门关里面不同,那里的山贼都是当地的民众聚集,看着这般声势浩大地车队自是不敢惹,而这外的贼人是由南宋军队冒充结成,她手里握着卫墨以示感恩的令牌,可以说这一代她无论身带多少金银财宝都是无惧的。 本想报他们龙门借势之恩,谁知人家一出门就将她赶走。 哎,走吧。 ------------ 11. 你是何人 崔玉出了龙门关在山涧上没走多久,周围的丛林里便传来了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无数人影晃动。 “军长,这小子只有一个人!劫不劫?”其中一个劫匪道。 只见那被称为军长的中年人,细细凝睇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他的腰间挂着将军的令牌。” 闻者大惊。 纷纷望去,果不其然,那金色的令牌明晃晃地挂在腰间,中间烙着一个“卫”字! “这小儿不似我南宋人,怕是从北魏来的。”军长皱着眉头。“速速去禀报将军!你,在去跟着他!确认他身份之前,决不能让人伤害了他,将军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是。”小兵鞠躬一礼,便收起手里的大刀退了下去。 此时崔玉已经骑着马从容不迫地走出了他们的视野,军长看着那渐行渐远地背影,眉头锁得更尽了。 一个北魏小儿挂着将军腰牌的消息若是传到朝廷里去了,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将军那私通敌国地罪名怕是坐定了。 “你!”他的手指指向一个体型结实的青年。“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朝臣的人,若是有,定要杀人灭口。” 青年领命,身影消失在了丛林里。 不同他们的紧张,迎着阳光行走在崔玉始终悠闲自得,挥着不知道从哪淘来地竹枝,哼起了小诗。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她的声音清润,这单相思的哀歌听来也不觉哀怨,反而颇有几分自嘲的无奈之感。 空荡荡地山道上回荡着她的声音,充满了惬意之意,那些高度紧张着她身份的官 匪此时也不禁咧嘴苦笑。 纷纷想起了那梅雨时节嫁人的她。 对崔玉凭的生了几分好感。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是艳阳当天,崔玉避开午后热辣的阳光,只在早晨和夕阳赶路。 不知不觉,又走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到建康。 这一日,崔玉在驿站喝茶休息,只听一阵纷乱地脚步声,抬眸,只见那对世家子纷纷面带憔悴,原本长长地车队只剩下了几辆坐人的马车,装着物资的车辆已经不见踪影。 崔玉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研究手里的地图,这时一个小姑走到了她的桌前。“小郎。” 是那日称赞她英武的姑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两个发揪,多日不换地粉衣已经染了灰,初见时圆润的脸颊此时已见几分消瘦,这些都是大世家出来的,纵然不少是庶女庶子,这般苦也是不曾吃。 崔玉站起身,施了一礼。“小姑。” “小郎。”她又唤了一声,眼泪也从圆圆地眼睛里落了下来,那模样好不可怜,好不惹人心疼。 “小姑莫哭,有事你慢慢说。”崔玉明知她是为何而来,却故作不知情,拉着板凳让她坐了下来。 见她如此温柔耐心,少女哭声更甚道:“我们的衣物钱财都被劫光了!他们实在凶猛,我们那些侍卫根本挡不住……” 那些都是在战场上浴血奋勇地战士,若被你区区几个家仆拦住,南宋还有什么资格与北魏争天下? “噢?”崔玉瞟了一眼那些站在驿站外,故作不屑的少年们,为难道:“这事我也没有法子啊。” “我就说了这小人能有什么能耐?你非要来求他!”那日的白衣少年陈让上前拉起少女的手。“阿嫣,你也莫要想他了!这等小儿配不上你!” 哼,见这小儿毫发无伤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呢!结果只是太穷,别人不愿劫罢了! 崔玉只是微笑。 少女哭哭啼啼地跟着陈让起了身,走到门口时,崔玉将茶杯放下道:“阿嫣。” 她唤得亲昵,激起了陈让极大的不满,翻着一双大白眼骂道:“我妹妹的闺名可以你等可以随意唤的?滚开!” “我可以把你的物资都拿回来。”她又看向那些站在门外眼巴巴望着她的少女们。“所有小姑的物资我都给你们拿回来。” “呸!就你这贱民……” “阿让!”出声的还是那地位最高的青年,他走上前对崔玉施了一礼。“那日是我们无礼了,若有唐突郎君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崔玉眼睛微眯。“郎君也不怕和我等贱民说话害了恶疾?” 青年的脸色微窘。 见状,也没有再为难他,毕竟她还是会回到平城,这青年身份不低,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郎君的物资我也会一并拿回来的,今日先在驿站暂做休息吧!明日你们的东西就回来了。”说完,崔玉又坐回了桌子前。 “小郎,我们……”陈嫣红着脸,手指搅动,难以启齿地模样。 崔玉将一枚金叶子放在了桌子上。“去吧。” 对这些出生世家的少年少女而言,平时金叶子见得多了,可是从未像此时一般让他们欣喜激动。 只有在经历过身无分文的穷苦以后,才能明白钱财究竟有多好。 夜渐渐深了,不出所料,再店家准备关门的时候,他们所有的物资都被搬回来放在了门口,少女们对她千恩万谢,少年们虽没说什么?但气焰始终是灭了几分。 “你究竟是何人?”青年走到她身边道。 崔玉没有回答。 “清河卢氏,嫡系卢朗,欠小郎一个恩情。”说罢便转身向客房走去。 物资搬完,小姑少年们都进了房,她却收拾了包袱退了客房。 这么多的钱财,怕是得卫墨亲口同意才可能退得回来,她这一路已经够张扬了,加上这一遭,他怕是早已坐不住了。 还是快点到健康去吧!师父那孙女的病怕是也等不及了。 凌晨的官道上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哒哒哒落下的声音,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照得大路亮堂堂的。 这时,一个略略带笑地声音从不远处地前方传来。 “小姑,你真是让我好等。” ------------ 12.名节毁了便毁了 浩瀚夜空下是一支长长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身姿修长的男子。 他身着金边勾勒地如夜黑袍,一双剑眉衬着目若朗星的眸,英俊至极,骑着一匹棕色的汗血宝马上,薄唇隐隐含笑。 微笑的他。 纵然带着一丝冷意,崔玉也是一愣,前世的他,从来没有如此自然地对她笑过,记忆中的他似乎每一个微笑都带了几分身不由己,怕是见极力讨好他的自己可怜,才勉强勾起了唇角吧。 想到此,崔玉只是苦笑。 这时她的马已经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卫墨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她,眸光映着清明的月光,越发的闪亮迷人。 崔玉施了一礼。“卫将军。” 他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皱眉开口道:“因何而来?” “救人。” 他的脸上拂过一抹喜悦,转即眼底又是一抹自嘲道:“本以为小姑是为蕊儿而来,仔细一想,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崔玉笑道:“将军确实想多了。”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你为什么不喜欢蕊儿?” 这个问题,从前也是听过的。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噢,是了,她说,我没有不喜欢蕊儿姐姐,将军和蕊儿姐姐我都很喜欢。 旧时的她生性单纯,吴蕊也尚未毁去她的容颜,句句都是真心的。可这个男人黑色的瞳仁里全是不喜,满脸地不耐烦说自己累了,叫她出去。 回去以后便懊恼了很久,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一句,如今的崔玉终是明白了,这和她说的话没有关系,只是他厌恶自己罢了,于是她的呼吸是错,连活着也是错。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呗。”崔玉的脸上涌现出一抹不耐烦地神色。“若你只是为了吴蕊而来,将军还是回去吧。” “我知道。”他突然笑了起来,弯起那双时常坚毅的眉眼,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是因为小姑你喜欢我啊。”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那么天真。 那么愉悦。 崔玉有些痴。 他为什么开心? 自己喜欢他什么时候起,能是如此一件能让他愉悦的事了? 他不懂也不愿意懂,在这场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她已经唱够了独角戏,痛得够久了。于是,冷冷一笑道:“卫将军,你真是想得太多了。” 说罢,骑着马儿从他身边走过。 他也不生气,领着长长地车队,缓缓地跟在她的后面。 即使淡然如崔玉此时也不仅浑身不自在,那整齐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几百双眼睛盯着她的背脊,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卫将军,你们先行吧。” 卫墨不说话,依旧跟在她的身后。 一阵凉风吹过,崔玉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拢了拢衣袖。 他瞟了她一眼道:“小姑若是冷就坐马车里面去吧。” 坐他的马车里? 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崔玉摇了摇头,加快了马速。 “小姑。”他似乎很无聊,追上她轻唤道。 崔玉没有理他,眸光冷清地看着黑漆漆地前方。 “你莫要生我气了,我不该强掳了你,我这是错了。”他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一同吹进耳朵里,有些不真实。“我不该想着杀你师父,小姑,我不会了。” 她没有看他,不是不动容,而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怕自己一回头就开始流泪。 临死之前都不屑看她的男子,此时竟是在跟她认错!纵然是吴蕊,怕是也不曾想过如此待遇。 可是现在她心里只是在想,他这是假装对我有情,然后让我对他动心,再去全心全意的救治吴蕊吗? 微风徐徐,直至她的情绪终于归于平静才缓缓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那男人棱角分明地侧脸,高挺的鼻梁,风吹动他额前地几缕青丝,拂过他坚毅的眉眼,衬着漫天的星空说不出的英俊威武。 “卫将军,莫要讨好我了,我不会救吴蕊的。” 他先是一愣,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我的演技当真这般差?竟是一眼就被看穿了。” 崔玉只是沉默。 又走了一些时辰,风越来越大,纵然是夏日,夜里身着一件薄衫还是凉的,崔玉又打了一个喷嚏后,卫墨再次开口道:“小姑,坐马车里去吧!我与你一道。” 与你一道? 那不是更说不清了! “男女授受不亲。”崔玉从牙缝里憋出了这句话。“我还是未嫁人的姑子,不像卫将军美妻娇妾应有尽有,总归是要在意名节的。” “名节?”他转头看她。“毁了便毁了吧!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妻。” 呸!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是吃定她了? “你那小情郎气质非凡,不是小姑你可相配的,还是忘了好。”黑色的眼眸里满是关怀。“真的。” 小情郎? 裴子昂? 想起那无论身处何地都谈笑自如的绝美少年,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卫墨带给她的气郁顿时消去了几分。 “卫将军你也是人中龙凤,我也配不上。” “小姑当真这么想?”他似乎很开心,又笑道:“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这一夜的崔玉感觉自己一直身在梦中,因为太多梦里才会出现场景此时正在眼前真实上演,偷偷掐了大腿一把,真疼。 一阵沉默后,天渐渐亮了,湛蓝的天空一点儿一点儿蔓延开来,将黑暗驱赶,抬头望去,不远处是一座巍峨的城市。 建康到了。 ------------ 13.师父那一家子 卫墨的声势实在太浩大了。 崔玉真没有和他一起进城的勇气,千推万辞才让卫墨的士兵们先进了城,不料他却留了下来。 “你不走?” “小姑,先不说你害我损失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就是我这一路相护之恩,至少你当得起你请我吃顿饭吧?”朝阳下的卫墨格外俊美,那一身金边黑袍,更是英武。 崔玉眉头微皱,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依他所言,走了一家酒楼。 酒楼所处的位置正处市中心,满街的繁华尽收眼底,宽敞的街道上,四处都是华衣锦服的贵人,马车来来去去,不远处是高高地城墙。 又回到建康了。 那梦境里永远富饶的温柔乡。 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放在唇边的茶渐渐也见了底,直至店小二将菜上好,卫墨才敲了敲桌面。 她有些狼狈地咳嗽了几声。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话,这时军营里的规矩,但是此时两个人也是有默契地遵守了。 这一餐吃得极快,不过一炷香,桌上的菜便扫荡地一干二净了。 两人走出酒楼,所站之地正好是阳光直射的地方,使得不少路过的少女频频回头。 崔玉白衣翩翩,悠然而立,衬得黑袍的卫墨越发的英武,只听两个少女窃窃私语道:“那小郎不曾见过,不过能和卫将军站在一起的人怕也不是常人。” “将军,恩情已还,还不走?”这是她第二次下逐客令了。 卫墨负手而立,突然咧嘴一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想看看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人能让小姑明知健康有我这只虎还往建康来。” 崔玉同是一笑。“将军想知,一起去便是。” 卫墨微微一愣,时时抗拒他的女子怎么突然就同意了呢?这事不妥。 “罢了,蕊儿该起床了,见不着我,她会担心的。”他直起身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 “哼。”崔玉冷笑出声,疑有嘲讽之意,阴阳怪气地娇嗔道:“夫主,你昨夜不在,人家一个人睡好冷。” 说罢便大笑着往另一头走去。 卫墨看着她的背影迟迟未动。 崔玉在西街上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一觉便睡到了下午,醒来已近黄昏时,成片的火烧云染红了半个健康城。 她骑着马儿,哼着小曲到了一处巷口。 不比乌衣巷的往来无白丁,但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住,师父的本家就在这里,她走到宁府前,下了马,正欲向门口的家丁自报家门,两个平日里狗眼看人低的家丁反而一脸谄媚地向她施了一礼。 “不知郎君来此又何贵干?” “我乃宁夫子之徒,前来为宁氏小姑治病。” “原来是宁老之徒,还请进大厅稍后,我马上叫主人出来。“说罢,一个人去牵她的马,一个为她领路。 刚刚走进大厅,一个中年人便立马迎了进来。“不知贵客来此,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不等崔玉说话,他又向四周看了看,疑惑道:“诶?卫将军为何不曾与郎君一道来?” “卫兄念着娇妻便回去了,想他昨夜出城等我,将我护送至健康,实在是苦了他了。”崔玉这是实实在在的炫耀,同时也在告诉他们,她和卫墨关系匪浅,不可轻怠了她。 师父这一家子她最是了解,以前她作为卫墨的妻子来此时他们也曾如此关切,而得知她并不受宠便立马开始各种冷嘲热讽,什么伤人说什么。 而今天她特意等到黄昏时候来,便是等她和卫墨并肩站在街道上的消息通过众人的嘴传进他们的耳朵。 一听到这,中年人更是恭敬有加。“敢问郎君尊姓大名?我乃宁氏族长,宁东。” 崔玉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宁氏阿柯在哪?” 她的行为极其无礼,可是宁东对她反而更是尊敬,怕是身份高贵,自己不配知道他的姓氏。 “郎君随我来。” 穿过客厅,是花香阵阵的后花园,不远处的池塘边有笑语声传来。 那是宁氏小姑和郎君们。 见崔玉望着他们的眉头微皱,宁东立马喝声道:“阿颜,五郎,你们在干什么!” 笑声一止,纷纷上前认错道:“父亲莫要生气。一时聊到开心处,便忘了礼数,让贵客见笑了。” 说话的是宁颜。 她笑得极是腼腆,本来就是貌美如花,一颦一笑之间更是迷人,而崔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道:“宁氏阿珂呢?” 语气颇为不耐烦。 宁东连连赔礼,领着她往后花园的深处走,本来是繁花处处之地,此时却是荒草深深,一座简陋的小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推开门,一阵久不通风地霉臭味传来,侍女家丁都纷纷捂住了鼻子,就连宁东都不禁皱眉,唯有崔玉面不改色。 “她原来住哪?”崔玉上前,将手指搭在了少女的手腕道。 “原本也是和阿颜他们住在一起,但是后来怕传染便搬了出来……”宁东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找了那么多大夫都不见好,小姑们有所担忧也是正常的。” “代替她出嫁的是谁?” 宁东一惊,他居然连阿柯要嫁人的事情都知道?这少年究竟是何人? “是宁氏阿颜。”不敢隐瞒,如实相告道。 果然是她,崔玉冷笑道:“管事可在?” 一个满脸褶皱地中年人走了上来。“小人在。” “你收了那宁氏阿颜多少钱财?” “啊?”管事瞳孔一怔。“贵人这是何意?” “你若没收阿颜的钱财怎会拿满是跳蚤的被褥给自家的小姐盖,让她浑身发痒难止?又怎么拿放置了几天的饭菜给她,让她呕吐拉肚不止?”这宁柯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加上母亲也是一个懦弱的,受了委屈也只敢往肚子里咽,别说那些嫡女刻薄她,就连这些下人羞辱她也是常事。 “贵人冤枉啊。”管事立马跪在地上连嗑响头,哭得老泪纵横。“借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刻薄三姑子啊。” “闭嘴!”崔玉眉头一皱。“这等不忠不义的奴才真是看着便让人生厌!” “来人把这管事给我带下去!杖毙!”宁东是何等趋炎附势之人,立马下令道。 下人们皆惊,纷纷求情道:“主子,李管事这么多年为府里鞠躬尽瘁,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哼。”不等宁东回话,已被崔玉冷笑打断。“今日他可以为钱财刻薄了三姑娘,明日也不怕他收了别人的钱财谋害了自家主子!” 这是很重的指责,何况是来自这样一个贵人!这是一个连朝廷重臣都要去迎接的郎君,他们哪敢说不是? 一群人唯唯诺诺跪了下来。“贵人说得是,极是。” “来人!杖毙!”宁东再次发话道。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马从命将他拖了下去,而他只是不断地流泪,连委屈都不敢喊,因为罪是那贵人定的。 “族长,还是让三姑子搬回原来的地方吧!将屋中所有的东西都换了,食物也是拿最新鲜最好的。这不治之症,自然便好了。”崔玉清润的嗓音里隐隐带着怒气。 “这贵人莫非和三姑娘有什么渊源?他好像很生气呢。”一个丫鬟的嘀咕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见崔玉的眸光向她们看去,听得那丫鬟立马掐了那出声的丫鬟一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生气? 崔玉岂止是生气! 前世,在得知她不受宠以后,这管事不仅刻薄她,甚至企图轻薄她!若不是这三姑子一棍子将那恶贼打晕,自己的人生必然会更荒唐! 听着那管事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崔玉只是冷笑,见众人面露不忍,道:“你们是在同情他?” “不是。”众人连忙摇头,生怕被一同划进了不忠不义四个字里。 崔玉又是一笑:“那就好。” ------------ 14.是人就会嫉妒 崔玉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宁柯的手腕,脉象细、位置表浅、无力,这是肠炎之象。 她缓缓站起身,一边开药方一边道:“现在先换一床新的褥子来。” 宁东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了下去。 “记得马上就把她屋子里的东西都换了,让她搬回去。”走到门口,崔玉又叮嘱了一番。 宁东连连称是,众人走到后花园,宁颜含泪迎了上来,施了一礼道:“贵人,你凭什么说是我塞了钱财给李管事?” 宁颜本不想如此鲁莽,可是一个贵人在那么人面前说她陷害至亲,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娶她? 所以,她必须当着这么多的人再证实一次自己没有。 何况凭自己的样貌,她是有把握让这个人心软的。 只见崔玉眉头一皱,向宁东施了一礼。“宁公,这宁氏阿柯乃师父心头之肉,不可再让她受此委屈了,告辞。” 说罢便绕过宁颜走了出去,从头到尾竟是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宁颜哭了起来,怎么可以在随便说句话毁了她的名声以后,便不管不顾的走了,何况李管事已死,更是死无对证,这陷害至亲的罪名她是坐定了! 宁东叹了口气。“你莫要再想嫁人之事了,日后也不可欺负阿柯,这阿柯那贵人是保定了!” “父亲,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便一口咬定他是贵人?就凭卫将军和他胡诌了几句?我不服!不服!” “若不是贵人能得卫将军军队相护?”宁东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下去吧。” 话是如此,但他也觉宁颜之话有理,派人跟在了崔玉的身后。 只见崔玉出了巷口,直走乌衣巷,在卫墨御赐的将军府前停下了,她还未下马,**着半身的卫墨已经走了出来,他似乎正在练武,浑身都是汗,暮光下,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透着无比诱人。 崔玉还望着那完美结实的身躯发愣,他已经上前牵起了她的马匹,微眯着眼睛,笑着看她。 宁府的小厮看得有些痴迷,那骑在骏马上的美少年,白衣翩翩,气质悠然,而那迎着阳光而站的青年,那般英武,这一幕,宛如画卷。 “小姑,你回来干什么?”崔玉从马上跳下来,他扣着她的手臂问道:“怕我强掳你进府,让我的军队先走!知我生性多疑,一反常态让我一同,令我生疑!借我之势,在宁氏毁人家小姑名节!崔氏阿玉,你好大的胆子!” 那声音,颇为咬牙切齿。 “既然承了你的恩情,那我必然是来报恩的。”崔玉缓缓抽回了手。 “报恩?”他又将她的手臂握紧了几分。“怕是那宁氏生疑,再故意回我府中,证实你确实是贵人无误?” 崔玉笑了起来。“卫小郎,倒也不蠢。” 卫小郎是时下女郎对他的称呼,带着几分崇拜和爱慕。 可是从她嘴里他听不出一丝崇拜和爱慕,满满都是讥讽,卫墨气得腮帮子发疼。“信不信我一刀了结了你!” “那你的蕊儿怎么办?”她的眼睛微眯,为那原本秀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妩媚。 卫墨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怒火咽了回去。 这时崔玉环顾了四周,见那跟着自己的小厮已经离去,更是无惧道:“卫将军怕是不想让我进府救夫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崔氏阿玉!”他怒吼道,转即低身将她扛在了自己的肩上。“你这小姑实在可恨!” 纵然被他扛在肩上,崔玉的表情依旧从容不见慌张。 没走几步,只听一个弱不禁风地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夫主,你又胡闹了。” 那娇嗔中带着无奈的声音让崔玉瞳孔一怔,之前的得意在瞬间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自嘲。 卫墨将她放下来,嘟着唇将犯了错的孩子走到吴蕊面前。“是这小儿欺我太甚!” 吴蕊捂着唇轻笑道:“你啊!人家是姑子,是对我有恩情的姑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无礼?快给人家道歉。” 她的语气越自然,崔玉便越觉得胸口难受。 崔玉提步向外走起。 “你这小姑!”卫墨追了上来,挡在她的面前。“还说不得你了?脾气如此之大,这世间还有谁敢娶你?” “反正不要你娶!”崔玉一把推开他。 “谁说我不娶的?只要你救蕊儿!我就让你当正妻!”他也怒了,吼道。 崔玉望着他久久没说话。 她发现她爱得不是卫墨,而是在吴蕊面前的卫墨,那像孩子般低头认错的卫墨,无比深情望着吴蕊的卫墨,在疾病面前不离不弃温柔哄着吴蕊的卫墨!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初衷,她是来给吴蕊添堵的,不是来气自己的!眯着眼睛,微笑着摸了摸卫墨的头。 “小郎,别闹。” 卫墨瞳孔一怔。 崔玉笑得更是温柔。“我会救你的蕊儿也不会让你娶我为妻的。” “你还想着那夜的郎君?”这语气颇有几分关切之意。“崔氏阿玉,他纵然孤身犯险救你,可是他对你真真是无情的。” “那你对我有情?”她只觉可笑。 卫墨低头俯视着她,认真道:“总是比他多的。” 崔玉只觉身后突生一股寒意。 猛地回头,只见吴蕊那双从来温柔的眼眸此时满满都是妒意,原来她也是会生气的啊!噢,是了,只要有爱就会嫉妒,不然前世的她也不会毁了她的容颜。 见崔玉回头,她的脸上已经又是温柔。 “可我这心里装得都是他。”她的眸光很是温柔,望着汉城所在的方向,仿佛隔着千万里的路途遥遥都能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一般,唇角荡起了一抹笑容。 她这是在给卫墨添堵。 果不其然,他俊脸一沉。“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郎哪里值得你如此挂念?” “将军,你错了。”她看着他,眼睛里是前所未有地认真。“或许世人都说你是伟丈夫,但在我眼中,当得起伟丈夫三个字的只有他一人。” 没有人能懂裴子昂那时带给她的震撼与感动。 他们的约定是自己告知他卫墨的行踪并抓捕,而他救自己的师父。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与约定无关了,她没有告诉他卫墨的下落,甚至连自己都落入敌手。 那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事情,甚至让他身处险境,而他还是折返了回来。 履行承诺,救了她,救了师父。 若是自己落入身带车队裴子昂手里,只有四个随从的卫墨,定是会在利益衡量之间,弃她与不顾吧? 大局为重,从来是他。 ------------ 15.若是真情 何惧断袖 这句话的无疑火上浇油。 卫墨眼底的阴鹜越积越深,吴蕊连忙上前打圆场道:“我已无大碍了,小姑若是有事就先行离去吧。” “走?”他冷笑道:“当真以为我卫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吴蕊抱着卫墨的腰际。“小姑,你快走吧!将军他我会劝服的,你无需在意。” 这话真真体谅。 可是崔玉知道,这吴蕊是怕!怕自己留在将军府扰了卫墨的心,他对她的态度不同于其他小姑,傻子都看得出来! 但是此时她并不想揭穿,激怒卫墨和给吴蕊添堵的目的都达到了,自然该退了。 施了一礼,走出了将军府,卫墨喊道:“站住!” 崔玉没有理,吴蕊温柔细语的哄着他,时不时咳嗽了几声,更让人怜香惜玉。 卫墨的叫喊声渐渐消失了。 她没有回头,身姿挺拔地走出了乌衣巷,在街上闲晃了一会儿,一天又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崔玉刚刚走出客房便听一个欣喜地女声传来。“小郎。” 是那队世家子。 他们也来健康了。 崔玉拉好门,微微一笑。“阿嫣。” 一身宝蓝长衫,宽衣广袖,腰间一条黑色玉带,清秀之间多了几分阳刚之俊,让那叫陈嫣的姑子面露羞涩地停住脚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卢朗上前道:“无意间竟是投宿在了郎君隔壁,真是缘分。“ “缘分。”崔玉赔笑道。 丝毫没有提帮他们要回钱财的事情,更没有半分恩人的架子,卢朗不禁在心里赞许这小儿是一个知事的,笑道:“郎君可是有事要出去?我们正好要去平恩寺,不知同路不同路。” 本想拒绝,只见那些小姑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特别是那陈嫣,一双眼睛泪汪汪的,仿佛只要崔玉摇头,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般。 崔玉叹了口气:“我与你们一道去吧!反正无事。” 平恩寺在郊外但是香火鼎盛,从这些世家子口中听来是这里的求签所说之事很准,无论姻缘,无论前程。 众人走到寺庙时,已近中午,寺庙围山而建,绿荫处处,繁花似锦,院落中间是极大的池塘,中间的石板上有一只大乌龟正在晒太阳,池底沉着不少的铜币。 “小郎,小郎。”陈嫣将一枚铜币递给她。“许个愿吧!然后将铜币扔出去就会梦想成真的。” 梦想成真? 她想到做皇帝这般许个愿就成了? 崔玉只觉可笑,摆了摆手。“我不信这些的。” 不李会儿陈嫣受伤的表情,转身走向殿宇,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中年和尚正在敲木鱼,菩萨面前跪拜一片的是虔诚的信徒,男女皆有,无论老少。 等他们离开后,崔玉抬步走了进去,跪在蒲垫上,手掌向上,无比虔诚地磕头诵经。 睁开眼睛时,陈嫣卢朗等人都跪在她的身边,卢朗将求签筒递给她。 “这个很灵的。” 盛情难却,崔玉笑得有些无奈,接过求签筒,摇得漫不经心。 少顷,一块竹签落了下来。 陈嫣无比捡起来拿给一旁的中年和尚解签。 “敢问郎君问什么?”中年和尚看了一眼签道。 “前……” “姻缘!”崔玉嘴唇微张,尚未说完,已被陈嫣急切地打断。 只见那中年和尚露齿一笑,颇有几分促狭。“姻缘?小姑可是爱慕这位小郎?” “不是,不是的。”她虽是摇头,可那一脸的羞红,却是默认。 “若是爱慕还请小姑早早断了好,这支签预示郎君可是会嫁丈夫的。”他眼中的促狭更甚。“不仅是丈夫,还是世间少有的伟丈夫。” “噗嗤——”只听那世家子队中的另外几个女郎笑道:“哎,有些人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郎君竟是一个断袖的!” “真是白献了殷勤,陈氏阿嫣你这般倒贴着一个郎君的消息若是传回汉城,你说还有世家子敢娶你吗?” “庶出就该收庶出的本分!哼!” 在那些冷嘲热讽中,陈嫣的头越埋越低,脸上的潮红已退,剩下的是无尽的苍白。 崔玉望着那中年和尚久久未动,而那和尚也是一副强忍笑意的表情与她对视良久,道:“若是真情,何惧断袖?” 猛地回头,只见大殿外的院落里站在一个宽衣广袖的红衣少年,身姿修长,纵然黑纱遮去了他的容颜,但是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在笑。 这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崔玉的目光看去。 枝繁叶茂下,是一个张扬无比的美少年。 红衣似火,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射在他的身上,印上斑驳的影,他负手而站,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 那是真正的贵公子。 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自信和淡然,真真的清贵无双。 众人不自觉屛住了呼吸。 他明明是那么淡然随意,可是他们就是低下头不敢再看,有些人不需要做什么?站在那里便令人心生敬畏。 不为其他,气质使然也。 这时,崔玉站了起来。 若是从前的她必然已经气得脚步生风,哭泣不止了。 此时,她只是缓缓走到了少年的身前,施了一礼,笑道:“若是真情,何惧断袖?” 那少年也笑。“在你眼中当得起伟丈夫三个字的只有子昂一人?” 崔玉强忍怒气,笑道:“让小郎见笑了。” “哪里。”他撩了撩墨发,眼中的笑意更深。“能得阿玉如此看重,是子昂之福。” 崔玉被气得都快吐血了,可是她没办法,因为那句话的的确确是出自她口!良久,咬着唇道:“大敌当前,临危不惧,郎君当得起伟丈夫三字。” 他叹息了一声。“那又如何?为了区区女郎以身犯险,终是荒唐之人。称不得丈夫二字。” 瞳孔一怔。“有人骂你了?” “恩。”他俯身向她凑近了几分。“阿玉,你要如何赔我?” 崔玉打开荷包,掏出三枚金叶子。“我全部的家当了。” 她瞪着乌黑的眸子,满是天真。 他的手指细长,拾起她掌心的三片金叶子,举到半空中,在阳光中泛起金灿灿的夺眼光芒。 “原来我在阿玉心中也不过三片金叶子。” 崔玉明明是还他的恩情,他却非要扯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之上,那声音,好不落寞。 “不。”崔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对于郎君你来说是区区三片金叶子,可对于我来说,已是倾尽所有。” 装可怜,崔玉也会。 微风拂过,拂过少年面前的黑纱,露出红润的唇瓣,唇角微微上扬,将金叶子收进了怀中。 ------------ 16.醉清风 裴子昂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抬头望了一眼从她身后走来的世家子,轻轻摸了摸的她的头发。“傻孩子。” 在众人即将走近之际,他转过身,留下一个风华万千的背影。 “这位郎君真真风华无双。”卢朗追上来后,望着那渐行渐远地背影道。 表情同时又有些懊恼,自己该早些上前的,纵然不能和那谪仙般的少年说话,能同他问好总是好的。 “小郎,他就是你的断袖郎君?”说话是刻薄陈嫣最为厉害的女郎,她捂着唇,眼底隐隐带着嘲弄。 崔玉转身凝睇,那眸光极冷。“那等贵人是你可以随口编排?” 女郎瞳孔一怔,连忙低头赔礼道:“是萌儿唐突了,郎君勿要见怪。” 崔玉冷哼一声,不再理他们向大门走去。 “你究竟是何人?”卢朗追上前,拦住她道。 “你觉得呢?”崔玉反问道。 卢朗薄唇微张,良久,苦笑道:“是我唐突了。” 崔玉又是一声冷哼。“那郎君能让开了吗?” 卢朗没有动,崔玉绕过他走了出去。 走出寺庙,回到健康城中,日已西落,漫天的余晖,红蓝相接,衬得那古老的城墙越发的巍峨。 回到客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渐渐,黑夜来袭,漫天星辰,窗外静悄悄的。 越是安静,心里越是难受。 这是健康,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健康,每当夜晚她都会情难自持地想起那个人,今晚也不例外。 明明认清了他对自己的心,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呢? 是爱还是不甘心? 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口眺望,不远处是灯光通明的花街和高大的鼓楼,隐约能听见烟花女子欢愉地笑声。 良久,她叹了口气,穿上外裳出了门。 她爬上高高的鼓楼,俯视着这永远安稳的富贵乡。 前世她常常来这里,因为那个人每当打了胜仗就会带他到下属去花街庆祝,犒赏那些没有妻妾的将士和士兵们。 此时的崔玉只要低头便可以看见他时常坐得那个窗台,他总是穿着一身铠甲,坐在窗口独自饮酒,黑色的瞳眸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明明是打了胜仗,明明是富贵荣华触手可得,明明身处那般热闹的人群,为什么他还是不快乐? 于是她总是带着酒,在这里,他永远都看不见的地方,举着酒杯,隔着万千的尘埃与他庆祝。 崔玉的唇角不自觉荡起了一抹笑容。 回过神时,那里已经没有了梦中的英武将军,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崔玉感觉更难受了。 她是那么的寂寞,特别这个处处都是回忆的都城,无论望向那里,都是满心的伤,都是那个英武的他。 沉思之时,那窗台的灯突然被点亮了,一个红衣翩翩的少年站在那里,青丝如墨,随风轻舞,负手而站,如妖如魅。 一个青年走到他的身边,刚说了几句,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便扑到了青年的怀里,灌酒求欢。 青年立马顾不上少年,搂着怀里的娇娇,去了别处。 崔玉痴痴地望着他。 同时,少年的目光从拥挤地街道移开,向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下意识一躲,又想到这里黑漆漆一片,就算看了也是看不见她的。 他应该马上就会移开目光的。 崔玉想。 可是少年没有,久久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唇角荡起了一抹笑容。 他的相貌本是极盛,这一笑,更是拨开云雾般,夺人心魄,崔玉的脸蓦然一红,心也不禁落了几拍。 连忙转过身,不能看了,不能看了。 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回头,窗台上已经没了人,纵然有些失望,但心情总归是平复了。 “小姑,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一个靡哑的笑声。 崔玉回过头,只见那绝美的少年正站在她的身后,披着皎洁的月光,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阿玉。”他缓缓走到她的身前,语气颇为无奈。“为什么你每次见我都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 17.谁是崔玉 崔玉的手连忙在眼睛上擦了两下,发现他是骗自己的,双颊一红道:“你拿了我的钱财,断了我的口粮,我还不能哭一下么?” 他又是一笑。 微风轻轻拂过,两个人靠着石墙望着楼下的花街久久未动,只见方才与他说话的青年在刚才的窗台搂着一个女子相拥亲吻。 女子时不时发出娇笑声。 “你这兄长才是真正的荒唐人。”崔玉看着那活色生香的一幕,瘪嘴道:“哼,最恨这种岸貌道然的伪君子。” “我知道,小姑眼中的伟丈夫只有子昂一人。”他轻笑着说。 “裴子昂你这人真不要脸,居然偷听人讲话。”崔玉被他揶揄的难受,出口讽刺道。 “话本就是说给人听,既然说了,就不当怕我听见。”他转过头,茶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何况是你自己风头出的太多,才引得我来了兴趣,谁知偷进了卫府,那贵人竟是你这个姑子。” 崔玉不屑地哼了一声。 “初见你时,我想这是羊入虎口,后来一看,竟是狼披着羊皮,进了羊群。”此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开。“崔氏阿玉,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你究竟是何人?” 她不知怎么回答。 抬头,与他的眸子一对,结结巴巴开口道:“阿玉纵然有事瞒着你,但我从未伤害郎君之心。” “哼。”他冷冷一笑。“你若是有,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崔玉连忙低头奉承道:“郎君明鉴!” 裴子昂盯着她的头顶,空气中散发着淡淡地幽香,猛地伸手将她的下颚抬起头,强行与自己对视。 “崔氏阿玉!” 这一声喊得极厉,隐隐见怒。 “是。”崔玉回答地轻轻的,清瘦地身板还害怕的颤抖了起来,一双乌黑的眸子瞪得大大的,那模样,竟是可怜至极。 本是严肃的容颜,见她这般,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姑多狡。” 崔玉还登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别装可怜了。” “没有,我是真的委屈。”她的头又抬了抬。“我饿。” 说白了还是要那三片金叶子。 裴子昂双手一摊。“没有。” 她还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说:“饿。” 他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月光照耀在那张秀美的脸上,皮肤宛如白瓷,小小的鼻子,微丰的嘴唇轻轻张开。 他轻轻移开了脸。 “阿玉,早些回去吧。”说罢,转身走下了楼,不知为何,那背影不似平日的风华万千,竟有几分狼狈。 崔玉疑惑皱眉,看向天边的明月,叹了口气。 哎,还是快些了解了宁氏阿柯的事吧!身无分文,日子实在难过。 又过了三日。 宁柯不仅身体好了,搁浅的婚事也再次定好了吉日,听说是卫墨从中帮了忙,牵了线。 听到这些的时候,崔玉只是微微一笑,从宁柯的手腕上收回手。“小姑的病已无大碍,平素里多注意调养就好。” “多谢小郎。”她站起了,谢了一礼。“救命之恩,阿柯,没齿难忘。” “我只是听师父的话罢了。”崔玉收拾好药箱往外走。 “小郎!”阿柯连忙唤道:“爷爷他还好吗?” 只见崔玉轻轻叹了口气,又关门走回了闺房。“你知道师父这个嘴硬心软的脾气,她心里挂念你,可是终是放不下面子来。” 宁柯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一耽搁便是近了下午,崔玉出来的时候,府门前是长长的车队,卫墨赫然在列。 他穿着黑色的锦服,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见崔玉穿着一身女装,一双眼睛红红的,不理会他,低头就往前走,他也不怒,不急不缓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了一会儿,崔玉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不经意回头见卫墨跟在自己身后,错愕道:“将军。” 那声音轻轻的,很似无力。 不像她平素里的声音。 卫墨眉头一皱,从马上跳下来。“崔氏阿玉,你又在玩什么?” “崔氏阿玉?”她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谁是崔氏阿玉?” 一抹不耐烦从他眼底浮现。“够了!你戏弄本将军戏弄的还不够吗?” 见他发怒,崔玉竟是哭了起来。“将军,我没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不要生气!” 那模样竟是唯诺地快要跪下来了。 他身子一僵,只见崔玉的脸上浸着泪水,皮肤有溶解之相。 “怎么回事!”他一声怒吼道。 她吓得立马就跪在地上了,哭声更甚。“你不要生气,不要……” 平素里最烦这些姑子哭,一见她哭得忘我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耽搁,调转马头向宁府驶去! 好一个崔氏阿玉! 竟懂这易容欺世之道! 急匆匆地赶回宁府,宁氏族长宁东连忙上前迎接,他并不理会,闯进宁氏阿柯的闺房,只见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子正在刺绣,被他一惊,一针刺进了肉里。 “她人呢?”他顾不得其他,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 她先是一愣,转即回道:“贵人已经出去了啊。” 卫墨是真的怒了。 手指往宁柯脸上狠狠一扯,她立马就被扯得眼泪都出来了,卫墨也是一愣,皮肤细滑,不似易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18 为什么 卫墨阴着一双眸子,怒火冲冲地瞪着院落里的每一个人。 久经沙场,让他的身上有一种血煞之气,胆小的奴才、奴婢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哭成了一团。 宁东连忙上前恭维道:“将军,这是何故?” “那小儿呢!”他拧着一双剑眉,更是威严。 “他出去了啊!您不是还跟在他身后吗?” “那不是她!”卫墨大怒,这时一个小姑从不远处经过,他走上前,对着人家的脸就是一掐。 那小姑被他掐的眼泪都出来了,他依然还是怒气不减。 “崔氏阿玉,竟敢戏弄我至斯!” 面对如此暴戾的他,那小姑不仅不惧,甚至全是仰望。“卫将军,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卫墨不耐烦地瞟了她一眼。 她擦了擦眼泪,道:“将军,颜儿爱慕你已久啊!从您第一次从战场归来,我在街上看见您,便倾心多年。” 此女正是宁颜。 见卫墨没有走,更是跪在了地上。“如今,能换您一眼垂念,阿颜,此生已无憾。”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恭敬。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景仰。 她的眼泪是那么的爱慕。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温柔。 没有男儿会不心动的,何况是卫墨这从草根一步步走到巅峰的男子,他受够了白眼与轻视,这般全心全意地爱慕,他很动容。 何况她是那么的知书达理。 不求名分,不求荣华,只求他知道。 他脸上的怒气微消。“你叫什么名字。” 一滴泪珠从她的脸上滴落。“我……” “啊!”只听身后传来惊呼,宁柯走上前道:“小郎真是一个料事如神的!” 一听小郎二字,卫墨刚刚压下的怒火有蹭得一下冒了起来。“那小儿说什么了?” “小郎说阿颜若是替我出嫁不成就会扒着将军,而将军一定会因为他全心全意的爱慕之情收她做一房妾室!阿柯之前是不信的,一个女子怎么会那么不知廉耻去求做一个男人的妾室。如今所见,小郎那句‘可是有些人就觉得做将军的妾都好过寻常人家的妻’果然是真的。” 卫墨身子一僵,心头的那股悸动被扑灭了不少,冷笑道:“什么时候我的家务事也需要她来过问了?” 宁柯自是不答,小郎叫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其他的还是不要多嘴。 “哼,宁氏族长,你确定那小儿是直接走的?”卫墨一边问一边往外走,竟是不再看宁颜一眼。 宁颜瞳孔睁得大大的,眼巴巴地望着他。“将军。” 他微微侧身,终是没有回头,走了出去。 “宁柯!”宁颜站起身,走上前就挥着巴掌向她打去。 不料那平时敬畏她的庶出女郎,此时稳稳接住了她的手腕。“阿颜,姐妹多年,我竟是不知你对卫将军如此倾心。” “你若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我就撕了你的嘴!”宁颜怒目而视。 宁柯一脸的不解。“阿颜可是怕别人知道你如此爱慕卫将军不敢娶你?诶?你本不来就是非卫将军不嫁吗?” “我哪有!”她跺脚道:“我只是想让他知道罢了,与我嫁人有什么关系?” “可是卫将军怕是不会这么想,今日才向他倾诉心意,明日又嫁了他人,阿颜姐姐,你也不怕别人骂你水性杨花!”宁柯说完便走回房间,猛地关上房门,将阿颜挡在了门外。 “宁氏阿珂!你这个小贱……”话音未落,一巴掌便猛地甩在了阿颜的脸上。 她捂着脸惊愕抬头,只见宠爱自己的父亲正愤怒地瞪着她。“滚回去!” “父亲,我……” “得罪了卫将军,现在还想欺负阿柯得罪那贵人?宁氏阿颜,你真是愚蠢至极!”说罢,转身往院落走去。 宁颜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会知道前世的自己是如愿嫁给了卫墨为妾的,那时候的卫墨尽夫君之责来接崔玉回府,而她便做了和今日一样的事。 卫府里,她和吴蕊联手,毁了崔玉的容颜,灭了其他妾室所怀的卫家血脉,最重要的是她和吴蕊一样会装,不管心里藏着多恶毒的计划,脸上都是温柔顺从的。 这一世,崔玉不仅让世人知道她是一个谋害至亲的,还让她倾诉了情意却嫁不成卫墨,所谓是步步难行。 听到宁颜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宁柯躲在门背后又是害怕又是畅意。 小郎真当是一个厉害的,瞧瞧,几句话就把宁氏阿颜毁的一文不值!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 19 谁戏弄谁 崔玉当然好。 她将自己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骗的卫墨回了宁府,立马钻进了不远处的客栈,重新易容成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骑着马往城门走。 刚出城门便听一个将士宣布道:“封城!” 崔玉连忙又加快了脚步,心里暗道:若是再多耽误一会儿,自己怕是跑不出来了。 夏日的清晨,阳光璀璨透亮,只见不远处的官道边站着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牵着一匹骏马,静静地仰望着湛蓝的天。 不似红衣那般妖冶,却宛如莲花般清绝,无论从何处看去都是风景。 崔玉骑着马缓缓从少年面前走过。 少年同样看着她,唇边扬起了一抹了然于胸的笑容。 见他认出自己,崔玉勒出缰绳,微微一笑。“好巧。” “不巧,我在等你。”说罢,翻身上马,走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微风拂面,很是暇意。 没走一会儿,一列车队出现在了眼前。 只见一个青年走出,骂道:“裴子昂,你怎么那么多事?” 他翻身下马,赔笑道:“子昂是个愚笨的,大兄又不是第一天才知。这便是我的忘年交,王大哥,这一路,山贼繁多,还请大哥护她一程。” 青年冷哼一声,看着书生模样地崔玉呸了一口。“又带一个吃闲饭的!” 这青年正是裴俊。 崔玉露齿一笑,下马站在了裴子昂身边。 见两人态度还算恭敬,裴俊也没多说什么?钻回马车,里面时不时有女子的娇喘和男子们别有用心地哄笑声。 “汉城的世家子圈被分为四个阶级,一个是如我大兄他们这般的公卿嫡长子,他们从出生就带着盛名,拥有家族的继承权,若是再做出一两件能为世人称赞地事,便能轻易地成为重臣,而我便是第二种,公卿嫡子,一辈子只需要吃喝玩乐,在普通的世家子百姓看来虽然显贵,但是在我兄长父辈眼中,只是废物。”说到这里时,他的目光闪过一抹寒意。“第三种便是庶出,攀附嫡长子,趋炎附势之辈。” 第四种便是普通的世家子,无论嫡子庶出。 这种阶级崔玉一直都知道,只是不知它划分竟是如此明确。 裴子昂望着天空,绝色的眉眼里带着自嘲。 “裴子昂,你错了。”崔玉笑道:“你从不属于这四种的任何一种。” 他的眼睛微眯,平添一抹促狭。“噢?那我属于哪种?” “你只是刻意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故作谦卑罢了。”崔玉微微一笑。“你根本看不起那些嫡长子,也是,如小郎你的清贵,睥睨天下也是寻常。” 她又重重一礼。“谢郎君相护之恩。” 他没有回答,而是钻进了马车,放下了车帘。 夜渐渐深了,晚风阵阵,车队停在路边的草地里,马车里处处都是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崔玉抱紧了双臂,敲了敲裴子昂的马车。“小郎,小郎。” 他的马车静悄悄的,黑漆漆一片,不知是不是睡了。 她又敲了几声。 这时,窗帘被撩起,露出一张绝美容颜。 月光下,白皙的肌肤更是嫩得可以掐出水。 “小郎,夜已深,我无处休息。” “阿玉这般聪明也会无处歇息?” 崔玉语塞。 “上来吧。”他打开车门,伸手将她拉了上去。 走进马车,只见他单膝微曲,手掌随意搭在上面,胸襟的衣服敞开,露出结实地胸膛。 崔玉的双颊一红,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故作镇静地打直背脊,神情从容。 “阿玉。”他突然倾身向她脸上一凑,顿时呼吸相绕,隐隐能闻到彼此的发香。 “怎么?”她的声音平淡。 “其实。”他突然咧嘴一笑。“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开心。” 崔玉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自己小腿。 “我看见小郎也很开心。”她淡淡地回道。 “阿玉。”他又凑近几分,鼻尖都挨着鼻尖了。 她抓着小腿的手指更用力了,本就是绝色之颜,加上靡哑之音,这不是要人老命么? “你别把小腿抓坏了。”他直起身,手背抵着唇,轻笑出声。 “裴子昂!”崔玉恼羞成怒道。 “我知你贪图我美色,但是让我这般不清不白地从了你,我不愿意。”说罢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那背影可谓是傲骨铮铮,深有宁死不从地气节。 我呸! 崔玉气得直拍胸口,明明是她被戏弄了!他装什么无辜! 还不清不白不愿意! 那清清白白他就愿意了? 呸!他清清白白的愿意!我也不愿意啊! ------------ 20 这血太咸 随后的日子,崔玉看向裴子昂的眸子始终都有那么几分说不清地恨意,而他始终悠然而笑,时不时戏弄道:“阿玉,你这如狼似虎的眼神,子昂吃不消的。” 崔玉脸涨得通红,也不知他说得是哪个吃不消,思前想后却只是骂出一个“呸”字。 他只是饮酒轻笑。 日子过得轻松惬意,虽是赶路却不见丝毫风尘,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小美人,来,给爷喂一个。” 草坪上是摊开的美食,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以裴俊为首的嫡长子们不似在都城里是雍容,抱着从健康买来的女子,乐得不可开交。 崔玉和裴子昂始终淡定地坐在他们的对面,隔得有些远。 起初她还有些不习惯,但看了半个月下来,就算现在他们把那女子的衣服扒了就地求欢,也可荣辱不惊。 微微侧头,只见裴子昂端着酒水,晨风拂过他额前垂落的几缕青丝,身子坐得笔直,望着远处的青山白云,颇有几分仙人之资。 “你为什么会来健康?而且还是和他们。”与他同行的都是嫡长子,按照他所说的圈子分划,他是不应该、甚至是没有资格同行出游的。 他放下酒杯,转过头,双眸对视道:“因为你。”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害羞的不知所措,现在她已经被他戏弄的见怪不怪了。“我没和你说笑。” “我也没有。”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那日我决定趟你这趟浑水,就自然该一路护你周全,知道你孤身去了健康,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崔玉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真诚,不见促狭,低头喝了一口清酒。 “明日我送你到你们道观的山脚下,以后,莫要再一个人去什么健康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没那么多的时间来护着你了。” 他,要谋他的将来。 “裴子昂。”她的声音闷闷的。“以后我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见她的眼眶隐隐含着泪光,他微微一笑。“你这姑子多狡,即使无我也能生活的极好。” 崔玉又向他靠近了几分,纵然是一个中年书生的脸,一双黑眸却是纯真。“若是再见小郎,可万万不能不认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 这时,原本欢声笑语的对面,传来一阵惊呼,抬眸看去,只见一把寒剑刺进了一个女子的腹部。 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女子捂着腹部的手指缝隙间漫出。 崔玉有些惊愕。 刚刚不是还在调笑?为什么转眼间,又是举刀而向? 少许的血溅在那些嫡长子的脸上,他们不仅不慌张,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真咸!” “咸?”裴俊扯过另一个的女子的头发。“那这个呢?” 这一刀刺进了女子的心脏。 “也咸!”一个嫡长子撇了撇嘴。“让开,我来!” 陆陆续续地十几个烟花女子被他们杀得还剩七八个了,他们又用手指沾了沾刚杀女子颈部的血。 “就没一个甜的!” 崔玉大怒,又不是开西瓜,人血还能分甜咸? 裴子昂瞟了她一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不同她眼底显而易见的愤怒,他很平静,甚至有些司空见惯的麻木。 “阿玉,你应知这世人对我大兄的评价。”见崔玉点头,又徐徐开口道:“他必须维持世人和家族眼里的威望,所以这些女子必然是不可以出现在汉城的,这一刀死了还是好的,有的还被弄到军营里犒劳士兵呢。” 崔玉倒吸了口凉气。 比起那种慰安妇,这般死了的确还是好的。 “子昂。”裴俊靠在一个女子的胸脯上,慵懒开口道:“你这王大哥不会把这些时日的事说出去吧?” 裴子昂站起身,唯唯诺诺地赔笑道:“大兄放心,王大哥是明白人,自是不会。” “王大哥看模样也是读书人,难道不觉得我们荒唐该死吗?”此话一出,所有的嫡长子都回头向崔玉望去。 “阿俊,这读书人酸腐,怕是心里已经将我等恨得透透的,要不,一并杀了?”一个青年提着刀走了过来。“刚好尝尝这读书人的血是不是酸的!” “此乃我生死之交,还请杨家大兄卖子昂一个薄面。”他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阿荣,算了吧。”裴俊喝了一口清酒道:“子昂平时倒也听我的话,对了,那道观里的抽我耳光的小姑你还曾见过?” 裴子昂摇了摇头。 “哼。”他猛地坐起身。“若是我再遇见那恶婆娘非整死她不可!” “什么?什么?还有敢抽你耳光的姑子?哈哈,哪座道观,兄弟们给你报仇去!”那杨氏青年大笑道。 “若不是离汉城不远,我非得杀了她!”他的眼睛瞪着宛如铜铃。“算了,不提她了,喝酒,喝酒!” 裴子昂眼睛微眯,回头,只见身后原本文弱的书生并没有被那番言语吓到,反而唇角隐隐含笑。 他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你不怕?” 崔玉逆光而站,似雪的白衣在风中翩翩起舞,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衬得整个人极是清华。“这点胆识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做小郎的生死之交?” 良久,他哑然失笑,转过身向她施了一礼,宛如初见时,她那一礼。 他怎么忘了,这个小姑从来都是不同的。 ------------ 21 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 翌日。 崔玉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雨水击落在地面的声音。 打开窗户,外面是倾盆的大雨,淹没了周围的景色和所有的喧嚣,雨水从马车的车顶留下来,形成一道道的雨帘,雨帘外一个红衣锦服的美少年,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漫天的暴雨里,纵然白色的靴子上都是泥泞,可是他的步伐始终平缓、从容。 这一场暴雨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灾难,无不避之,而他却仿佛置身闲庭那般悠然,青丝随风而舞,处处倾城。 两人目光相对时,他微微一笑。“阿玉,你醒了?” 崔玉昏昏沉沉的大脑蓦然清醒,探出大半个身子向前后望去,长长的大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 那些世家嫡长子不知去了何处。 “你干什么不上车?”仔细凝睇,发现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是回道观的官道。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阿玉,你这般衣衫不整让我如何上车?” 低头,只见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白皙的乳肉若隐若现。崔玉的脸顿时一红,连忙将窗户关了起来。 夜间缠着裹胸睡觉会呼吸不畅,所以她一般都是脱了睡,加上这些日子,裴子昂都没在马车里睡,她这一放松,竟是忘了。 她将外套穿好,头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打开了车门,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郎上来吧。” 马车缓缓停住,裴子昂收起伞上了车,狭小的车厢里,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崔玉低着头,不知该看哪里。 “阿玉,你日后有什么打算?”他靠在车壁,望着窗外道。 “回道观,好好孝敬师父。”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是吗 ?”他的唇角带笑,若有所思道:“与世无争,那也是好的。” “你呢?”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茶色的眸子是罕见的温柔。 崔玉有些难过。 或许是因离别,或许是这罕见的温柔,或许是这阴霾的天气,她的眼眶有些红。“这一别,是不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傻孩子。”明明他也不过十四五岁,此时却像一个长辈在哄着一个孩童般。“一辈子那么长,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 崔玉点了点头。“小郎,下次见到我,可千万不能不认我。” 他叹息着应了一声。“恩。” 见他点头,崔玉又是开心又是愧疚。哎,裴子昂这真不怪我,谁叫你君子一诺,便驷马难追。 雨渐渐停了,白雾蒙蒙笼罩青山绿水间。 崔玉下了马车,站在山脚下。“小郎,珍重。” 裴子昂微笑着点了点头,马车也调转了头,车轮子在管道上咕噜咕噜地前行着,渐渐就变成了一个黑点。 同时,崔玉一扫脸上的阴霾,原本纯真的黑眸浮起一丝阴冷。 回道观,好好孝敬师父? 怕是这此生都不会了。 抬头望了一眼山腰处的凉亭,施了一礼,喃喃自语道:“师父,我知这世间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可是徒儿不孝,不能为你养老了。” 她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女,身上留着的是贵比皇族公主的血液,即使是一招废棋又如何?这人生已经重新来过,执子围杀之人也不再是他们! 将包袱里的易容物品拿出,以水坑为镜,涂抹半刻后,温婉的女子已经又是最初那俊俏的翩翩公子。 七日以后,就是裴俊和崔燕的定亲之日了。 她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清河崔氏与河东裴氏是何等显贵的公卿世家,这场婚姻必定是举世瞩目,若在两人喜结连理以后,当着全天下的人,那素来重视身份的裴俊发现自己娶得并非长女,该是什么表情?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清河崔氏又会是什么表情? 还有那从小被当作嫡长女养大的崔燕又该是什么表情? 崔玉有些按耐不住了。 在那场喜宴上,他们给她的屈辱,她一点儿都没忘记,这一次谁都别想逃! 第一卷完。 ------------ 2.汉城夺嫡篇 ------------ 22. 为了名誉杀人 汉城。 旧时平城被扩建的都城。 天空蔚蓝如明镜,浮云朵朵,崔玉坐在城门边一处新建的茶馆里,台上有一个瞎子老人在拉二胡。 那是极其哀伤的旋律。 有着流离失所地颠沛之伤。 不少青年壮汉拿花生壳扔他,叫他滚下台,他也不为所动,曲子越来越悲凉,一个汉子终是忍不住了,砸了茶杯,冲上台就要打人。 老板和店小二连忙将他劝住,对台上的老人吼道:“瞎老头,见你可怜赏你一口饭,你莫要砸了我的牌子!” 曲声一顿,老者舔了舔有些裂缝的嘴唇。“不懂流离失所之苦,自是不懂这旋音,壮士空有一身脾气,终是只敢欺负我这等伤残老头罢了,北魏,哎。” 那一声叹息里除了惋惜还有哀痛。 “你这死老头瞎说什么!”壮汉挣脱老板几人的钳制,上前拽住了老人的的脏兮兮地衣领。 这时,一阵激昂的箫声响起。 那箫声轻快简单却不单调,仿佛战场上的战鼓,一曲一调都敲在人的心上,但凡听闻者浑身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眼前依稀浮现了那金戈铁马浴血沙场的壮烈情景。 就在所有人都听得热血沸腾之时,箫声一转,平缓而低沉,如泣如诉,带着城池沦陷,家破人亡之悲。 台上的老者捂着脸痛哭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那箫声传来之处。 围栏边是一个身姿翩然的少年,发丝随意挽起,皮肤白皙,侧脸棱角分明,阳光投射在鹅黄色的衣袍上,华光更甚。 这少年自是崔玉。 一曲终了,大厅里已经哭了不少人,她将萧放回乐器架上,开口道:“敢问好汉父母可在?” 那提着老者衣领的壮汉微微一愣,见崔玉的目光看着他,松开手,凶声恶煞地走上前。“与你这白面小儿何干?” 健康以文为美,瘦弱为俊,这汉城恰恰相反,最喜欢是英武的高大郎君,如崔玉的相貌和纤细的身姿,或是能得到一些姑子的青睐,在男人眼中却是不屑,不嘲笑她是兔爷、娈童,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 “那你自是不能懂城池被破,家人在眼前被杀却无力回天之痛。”崔玉的眼神极冷极厉。“哼,不过贪图享乐、欺辱妇孺之徒,滚开!“ 前世她也上过战场并且在卫墨身边待了多年,声音浑厚,气势凌人,不仅是那壮汉就连四周嘲笑她外貌的人都是一愣。 被这样一个小儿这般训斥,壮汉的脸自是挂不住,脖子和脸涨得通红,举着拳头向崔玉挥去。 “你这卖屁股的小儿竟敢训斥我!” 崔玉缓缓抬头,侧头避开了这一重击,拳头挥在空中,壮汉顿时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只见一把匕首出现在了她的手中,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汉子的腹中。 鲜红的血液溅在了她浅暖的衣衫上,染红了纤细的手掌,壮汉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抓着她的手臂,扑倒下了地上,一动不动。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她却始终从容,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将匕首丢掷在一旁,走到了老人身前,将一片金叶子放在了盘子里。“节哀。” “小郎,可告知姓名?”瞎眼老者自是看不见眼前发生的凶案,激动地老泪纵横。“北魏有救,壮志热血仍在!” “我姓崔。”说完便转身坐回了座位上,继续品着清茶,看着浮云,好不悠闲,仿佛那具尸体不存在一般。 崔氏。 这世间不多。 “大家不必惊慌,他只是该死罢了。”崔玉放下茶杯,淡淡开口道:“现在各位看我还觉得我是兔爷、娈童吗?” 众人自是摇头。 崔玉微微一笑,用茶盖抚了抚了水面的茶叶。 这是一个贵人。 一个可以为了名誉杀人的贵人。 那得是出自何等显贵的世家?岂是他等山村野夫可以随便编排?真是自己找死。 不一会儿,几个小二上前将那壮汉的尸体脱走,血迹也一点儿一点儿清洗掉,所有人也继续说说笑笑起来,不少人上前恭维崔玉,但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懂事的退了下去,不再打扰她的清静。 渐渐的,日光西沉,大厅里的人慢慢散去,几个人推推嚷嚷地走了进来。“你去,你去。” “我不要,哥哥,我……” 少女话音未落已经被推到了崔玉的面前,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罗裙。“小郎,我……” 嘴刚刚张开便说不下去了,见崔玉收回目光望向自己,眼眶更是红得厉害,语速极快。“我不知小郎是这等显贵的贵人,若有唐突之处,你千万不要怪罪!” 那模样竟是胆怯极了。 崔玉的目光看向了少女身后的几个人,原本嚣张跋扈的少年,此时佝偻着身子不敢看她,女郎也纷纷缩着身子,没有初见时的一点儿张扬。这群人正是健康的那群世家子,被推出来的少女依旧是身份最卑微的陈嫣。 他们终于来了。 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向那立在一侧最为别扭的青年。 “卢朗大哥。” 卢朗蓦然一惊,在听闻那件事来此之前,他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相遇的情景,这个人一定会狠狠的羞辱自己,让自己给他赔罪。 可他是那般优雅,悠然地宛如天边的闲云,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度。 卢朗叹了口气,光是这气度自己便逊他多矣,重重地施了一礼。“谢崔兄健康相助之恩,得罪之处还勿见怪。” 崔玉灿烂一笑。“哪有怪罪不怪罪!对了,卢大哥你家是在汉城吧?能带我去参观游玩一番吗?多年不来,变化太大了,连家都找不到了呢。” “可是今晚我有宴请……”见崔玉眼底有一抹寒意划过,立马笑道:“不如你与我一道去,正好那新娘子也姓崔呢。” “是吗?”崔玉故作错愕道:“正好我也无事,那就一道去吧。” 他永远不会知道,崔玉在这里待了三日,等的便是这个邀请。 ------------ 23 是敌是友 走出茶馆,崔玉接过小二拉来的马匹,正欲上马,陈让突然喊道:“崔兄!请留步!” 崔玉微微含首。“有何指教?” 陈让的脸蓦然一红,想起曾经刻薄崔玉的话,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只是有些事想给你说。” “什么事?”崔玉眉头微皱。 “就是我这个妹妹。”陈让将陈嫣拽到她面前。“她爱慕小郎你,这些天没见到你,更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还望崔兄能将她收入帐中!” “哥哥,我配不上小郎的,就是连暖床也没资格的!”话虽如此,但她的眼神中还是透着期望的。 见崔玉看着自己,她的脸蛋更红了。 崔玉冷冷一笑道:“小姑倒是一个明事理的。” 平素里总是温情小意望着她的郎君此时竟是不留情面的承认了!陈嫣的脸有些白,原来他和那些世家子都是一样的……自己不过是他的相近则近的玩物罢了! 她又快哭了。 这样的陈嫣像极了前世那个处处依附着别人的自己,崔玉心里有些难受,轻叹了口气,转身上马对卢朗说:“卢兄,走吧。” “阿让,你唐突了。”立在一侧的卢朗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你先开口的。” 在这个社会,血缘和身份决定尊卑,陈嫣这般的庶出女郎,便是被清河崔氏的嫡长子睡了也仅仅能做一个通房,何况崔玉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仗着她曾对自己照顾有加便来缠着进门,的确是太过唐突了。 何况两兄妹心计太多,怕被崔玉拒绝后不好再找婆家,于是陈让便来开口了,日后说起来,最多怪陈让没有自知之明,对陈嫣是没有影响的。 “卢兄,我先回去沐浴更衣了,然后再来府门找你,如何?”崔玉没有再看其他的少年少女,盯着卢朗问道。 “好,宴会还有两个时辰开始,还请崔兄注意着时间。” 崔玉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她刚走一会儿,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到了卢朗身边。“公子,公子。” “怎么样?查到他究竟是何人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被迁怒。 卢朗并没有责骂他,只是眉头一锁。 为什么?不仅是他,其他的世家也查不到他的来历,是谁帮他?还是他的身份当真尊贵到如此保密? “这小儿到底是何人?”陈让一脚踢在旁边的树干上。“就连卢大哥你都查不出。” 见卢朗抿着嘴没有说话,陈让又拉着陈嫣骂道:“你别想着那薄情寡义的小儿了!安心嫁给李知府为妾,给他生个儿子,你这辈子也是不愁吃穿的。” 身后的几个少女笑出了声。“阿嫣,李知府虽然好色的,倒也是一个知道疼人的。” 陈嫣哭得更厉害了。 “阿让,这是汉城。对他还是放尊重一些好。”这里不比健康,每个世家子代表的都是家族,好比下午骂崔玉的壮汉,若她不杀他,日后受辱的便是她的家族,家族之中更无立足之地。 陈让眼底有些不屑。“装腔作势之徒!” 卢朗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我走了。” 陈让几人连忙赔笑。 ------------ 24 近日可好 “杨大兄,这就是崔公子呢?为了名誉当街杀人的那位公子,风华比你更甚的崔公子。”灯火中,卢朗站在一群少年中间,阴冷地笑道。 “哼!”杨姓青年,冷哼一声“比我更甚?我倒要看看能比我更甚多少!” 说罢,几个人将她围住,杨姓青年一巴掌推在了她的头上,他的手力极大,崔玉当即被推倒在地,周围是嗤笑她的少男少女,以及嫌弃鄙夷她的清河崔氏。 “这就是风华比我甚的郎君?卢朗,你是瞎了眼吗?”青年大笑着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了起来。 “啊――” 崔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躺在窗前的凉椅上,喘着粗气,额头上是密密麻麻地冷汗。 自重生以来,她很少做梦,而梦见的都是未来之事。 这是待会儿会发生的事。 崔玉起身换了件中衣,一边穿外套一边低头寻思,指尖轻不可见地颤抖着。 少顷,门外响起敲门声。“客官,你醒了吗?你叫我在这个时辰叫醒你的。” “恩,我知道。”崔玉的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 夜幕下,月朗星稀,宽敞的巷道里马车如龙,四季常青的松树在路边摇曳,崔玉同卢朗下了马车,高大的朱门上是一个大大的“裴”字,不似想象中的喜气处处,只有无尽的奢靡之气。 大门里是一个极大的院落,院中种着各色的花朵,娇艳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地芬芳,两边的长廊上放着各种名贵的花瓶和书画,没有一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从长廊走进一个极大的池塘,微风吹过,激起层层涟漪。 崔玉站在池塘上的小桥上,神情有些恍惚,一旁地灯笼映照出池中鱼儿欢快游动地身影,这就是河东裴氏,养大了那个人的地方。 在看见裴子昂的时候,她便在想究竟是怎么的门阀能养出那般尊贵的美少年,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啊。 “崔兄,你怎么了?“卢朗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崔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两个人走进两刻钟才算走到迎客的阁楼,三层的小阁楼被竹林包围,透出淡淡地灯火,竹林外小溪围绕,娇笑声、争辩声不断从竹林深处传来。 穿过幽深地丛林,更是仿若神仙洞府,灯火阑珊处,是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面若桃花的少女。 今日的崔玉虽然身着锦衣白衫,颇有风姿但并不出彩,她和卢朗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裴小郎,你……不理你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女的娇怒声。 抬头看去,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手指搅动着粉色的裙摆,一双单眼又羞又怒地瞪着对面的少年,而那少年正促狭地笑着,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拂过她的脸颊。 崔玉的眸光有些痴。 那少年宽衣广袖,一袭红裳,妩媚无比,不似记忆中的清贵无双,举手投足都透着风流,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唇角轻轻上扬,带着痞气,像传言中的妖媚狐仙,无一不是诱惑。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猛地转过了身,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卢朗没有理她,而是抬步向人群走去,和几个少年施了一礼,聊了起来,仿若崔玉不存在一般。 崔玉的眸子沉了沉,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别处。 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脸颊,她立在池塘边,望着黑漆漆的湖面,目光有些呆滞。 我来这真的对吗?放弃爱我的师父来换这群根本没有亲情可言的家人? 对吗?这时,吴蕊刻薄的面容、卫墨薄情的背影、和崔燕踩着她手指的得意眉眼一一浮现在眼前。 她的眸光慢慢变得坚毅。 孤独使人迷茫,同样使人坚强。 站立在这个时代巅峰的人一定会是最孤独的人,崔玉,你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重生的命运,别无他选,若不能主宰别人,那么你依旧会像前世的自己、如今的陈嫣,仍人宰割! 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迷茫,浑身透着悠然和淡静,微笑着,走回了院落之中。 刚刚走近人群,卢朗的手指便向她指来,那梦境中的杨姓青年正冷着一张脸,模样怨恨地瞪着她。 崔玉仿若未闻,步伐平缓的走到了那正在戏弄女子的绝美少年面前。 “裴小郎,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 25 愤怒的裴子昂 明月当空。 淡淡地烛光从窗户的缝隙投射在崔玉白皙的脸颊,精心修饰过的面容,棱角分明,目若朗星,剑眉生威,微丰的嘴唇轻轻上扬,一袭白衣,更似皎洁明月,透着现世静好的悠然。 裴子昂静静地看着她。 茶色的眸子不见媚意,冷冷清清,看不出情绪,浑身透着他人勿近的煞气。 这样的他让人陌生。 方才被他调戏的姑子,有些胆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小郎,你别这样。” 若是平常,裴子昂一定会笑盈盈地哄着她,可是此时,他并没有看她,久久地屹立着,宛如雕塑。 良久,唇角一勾,看着那英俊的少年道:“我认识你?” 崔玉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看他。 又是一阵沉默。 幸好,阁楼里传来通知宾客入座的高喊,少女连忙随着人群走了进去,那两人的气氛太诡异,让人尴尬压抑地难受。 杨氏青年望着他们亦没有走,卢朗附耳说了一句,才缓缓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往阁楼里走去。 见他们离去,崔玉松了口气,向他施了一礼。“刚才事出突然,阿玉不得不出自下策,若有唐突了小郎的地方,还望见怪。” “事出突然?”他冷笑着重复道,蓦然,眉眼一厉。“那是不是这这世间所有的欺骗都是可以归于事出突然?苦衷难诉?” 他是在训斥她那时所说“回道观,好好孝敬师父”。 “崔氏阿玉。”他又向她逼近了一步。“我拿真心待你,而你却以我为棋子!” “不是的!”崔玉张口反驳道:“骗你隐世是我不对!可是我输不起,走错一步,我的人生就会……万劫不复。”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因为汉城的一切在记忆里是那么陌生,她根本不知道他和崔燕的关系?在他心里,自己又是怎样一个位置? 她只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与我何干?”裴子昂嗤笑道:“既然你信不起,又凭什么要我拿真心相对?” “裴小郎。”崔玉抿了抿嘴。“你答应了,再见时你会认我。” 裴子昂先是一愣,转即自嘲苦笑道:“原来那时你也在算计着我的承诺,枉我还处处为你这小姑担心,惟恐保护不周,此时想想,真是我多虑了。” 他转过身,背身而立。“我答应你的自会做到,但是崔氏阿玉,树大招风,不管你在寻思什么?最好三思而行。” 说罢,抬步向那灯火通明地阁楼里走去。 月光下,那背影,有着风华,有着清贵,同样,无比孤寂。 崔玉只觉胸口闷得慌,深吸了口,将心里的异样感中重重压下,才缓缓抬步走进,从容依旧。 崔玉走进阁楼,红毯铺地,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饭几,银色的盘子、杯子、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在大厅的最中间挂着一个用绸缎做成的喜花。 崔玉找了一个最角落地位置坐下,自己的桌上已经布好了食,将酒水倒进碗里,低头饮了一口。 这时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一对穿着红衣喜袍的璧人走了进来,男子生的威武,女子珠帘遮面,凤冠霞帔,身姿动人。 “承蒙各位光临寒舍来参加犬子的订婚盛宴。”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这是裴俊和裴子昂的父亲,他连连客套了一番,宾客哄笑一片,不一会儿,在媒人的呼喊下,两人连拜了三礼,在婚姻书上摁下了手印。 全场更是欢呼。 崔玉只是端着酒水,唇角含笑。 少顷,新娘被带了下去,大家的话题聊得更开。突然,一个人朗声问道:“你们谁知那在茶馆里杀人的崔氏小郎是谁?听说,那人耻笑他是一个卖屁股的小儿,便拿刀杀了人?我还真不知,那一家的世家庶子行事如此狂妄。” 的确,他说崔玉是一个庶出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公卿嫡子身边自是奴仆成群,怎么会杀一个人都要自己动手? 果不其然,卢朗立马站了起来。“小弟不才,正好是认识这位郎君呢?今天他也来了呢!” 他抬手指向了角落的崔玉。 大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抬头向她望去,包括正挤在挡风后与姑子们调笑的裴子昂。 ------------ 26 清河崔氏没这小郎 崔玉缓缓放下酒杯,粉唇一扬。 此时的厅堂里不仅有那些世家子,还有他们的父辈、叔伯,比起少年们眼里的好奇,长辈们实在太淡定了。 这世间,想尽办法博世家公卿关注的微寒世子太多了。 喝着酒,继续聊着风月。 提问的是一个圆脸少年,他笑嘻嘻地走到崔玉面前蹲下。“你这小儿好生俊秀。” 崔玉只是微笑。 于是大部分地少年都围了过来,一人不屑道:“不过一个白面小儿罢了。” 闻言,抬头盯着那语气不屑的少年笑道:“郎君你倒是一个面黑如炭,那又如何?不过趋炎附势之徒,有什么资格来谴责在下?” 顿时一阵爆笑声在人群传开,一个身体结实的青年走了出来。“对,这申青的确是趋炎附势之辈,你骂得不错。” 笑声更甚。 申青那张尖嘴猴腮地脸顿时涨得通红,正欲张口反驳,崔玉已经率先站起身问道:“敢问这位郎君你是否觉得我手刃那大汉的事情做错了?” 俗话说,柿子都捡软的捏,这庶出的申青在这里就是一颗软柿子。 “你莫说的这般轻松,杀人偿命,你跑不了的。”申青不知不觉间便站在了人群的中间,其他人都围在一旁看热闹。 “杀人偿命?”崔玉微微一笑。“那你可是看见尸首了?” “大家都看见你捅了那壮汉……” “他死了吗?” 申青哑口无言,其他人也答不上来,他们也只是听说罢了,说证据还真没有。 见众人面面相觑,崔玉在心里腹诽道,你们当然拿不出证据,因为那个瞎眼老者和闹事壮汉,只是她请来戏子,演得就是一出被名誉杀人,让卢朗觉得她身份尊贵,心生畏惧,前来赔罪,带她赴宴。 不过今日的他似乎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痛,找了一个更大的靠山便想将崔玉踩在脚底。 弘农杨氏,四大家族之一。 的确是个大靠山。 “小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那般是错了吗?”她的声音蓦然一提。“我乃公卿之后,岂是一个山野莽夫想辱既辱?家族威严何在?家父威严何在?哼,你这病弱子连这点血性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来嘲笑我?莫不是,他日谁那般侮辱你的家族,你还要连称三声好?” 这番话或许会引起少部分地不满,可是申青这种墙头草却是大多数人的心头恨。 果不其然,人群中又是一阵幸灾乐祸地笑声。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儿。”这声音透着岁月沉淀的浑厚,来自人群以外,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一个身材匀称地中年人走了过来。“你那般粗俗鲁莽地行事竟还成了大义不成?” “申公。”少年们施了一礼,这怕是申青的父辈了。 崔玉只是微笑。“我游历在外多年,自是比不上小郎的养尊处优。” 少年们的眉头不禁一皱,这小儿太狂妄了,申公毕竟是长辈,怎可句句带讽? 厅堂上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此处看来。 一个文质彬彬地中年人起身笑道:“公子一口一个公卿之后,却不知是哪家公卿之后。” “他说他姓崔!”卢朗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见崔玉不满地望向自己,他也不觉害怕,崔扬说了,他并无胞弟,这小儿必然是装腔作势之徒! “噢?莫不是我清河崔氏?”说话之人自己也笑了,起身在人群走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清河崔氏的公卿之后。” 不少人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极胖的中年人,双下巴将本来不长的脖子遮住,仿佛头是按在肩膀上一般,极是滑稽。 他只是瞟了崔玉一眼便开口否认道:“我怕是没见过小郎吧?” 卢朗和杨氏青年眼神一对,露出一抹不怀好意地笑容。 崔玉静静地盯着每一个人,透过人群的缝隙,只见那清贵的绝美少年身姿慵懒地斜靠在一根红色琉璃金柱上,眉头微皱,茶色的眸子隐隐透着担心,表情难得严峻。 她的唇角一勾,一抹落寂浮现在脸上。“我果然是走了很多年了,便是家父都不识我呢?哎。” ------------ 27 我认识的阿玉更荒唐 人群先是一静,转即笑声更甚。 “哈哈,崔旭,这莫不会是你和哪个贱婢生的私生子吧?”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端着酒樽,咧嘴大笑,露出还没有咀嚼完的肉末。 崔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等众人笑够了,才挺直背脊冷笑道:“原来兰陵萧氏在叔伯眼里只是贱妾。” 面对那么多人的耻笑,她的眉眼平和,没有一丝慌乱,众人的讥讽地唇角不自觉地放了下来,眼底生了一抹疑惑。 这小儿似乎不在说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崔旭。 崔旭也拧着眉头,一副很疑惑的模样。 这时,一声轻笑从人群外传来,绝美的少年不缓不慢地走进人群,在崔玉面前站立。“清河崔氏?” 那声音靡哑,双手拢于袖中,身姿笔直,慵懒却又高贵,他微微侧头,一缕青丝倾泻在胸前。 他明明是那么的妖媚,可是气质却宛如雪峰之巅,清贵到不可攀附。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气场太强了,崔玉的语气不自觉多了几份恭敬。“是。” “崔扬并无胞弟。”他轻轻地笑着,宛如春风拂面,所有人的眸光都不自觉一痴。 那是一种夺人心魄却不敢亵渎的美。 卢朗最先回过神,附和道:“对,对,崔公子说了,他没有弟弟!” 美少年瞟了他一眼,卢朗便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在心里犯嘀咕道,这裴子昂平素里也见过,长得的确漂亮,可这般唬人地气场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过看了自己一眼,我这心里就紧张得如打鼓般咚咚乱跳,这是何故? “谁说我是弟弟了?”崔玉反问道,随手扯下了束缚在发丝上的丝带,青丝包裹着她的小脸,遮去了她刻意勾画的棱角,英俊的郎君立马变成了一个风姿卓越地美丽少女。 “女的?”人群一片哗然,包括那些躲在屏风后看热闹的小姑子。 “阿玉?”纵然多年不见,崔旭还是在第一眼认出了变回女儿身的她,惊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噢,是你啊。”不同与他们的惊愕,裴子昂笑得温柔,声音宛如溪水。 “子昂,你认得她?”申公错愕地看着裴子昂道:“荒唐,实在荒唐,一个小姑居然敢动手杀人,这般粗俗的女子,竟真是清河崔氏之后,真乃公卿之耻!” 一个月前他也这般训斥过花天酒地的裴子昂,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他的华光太盛,语气里多了几分恭敬,就连称呼也从混账小儿变成颇为亲昵的子昂。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认识的崔氏阿玉更荒唐呢。” 崔玉的小脸有些白,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几分僵硬起来。 “子昂,有多荒唐?”说话的正是那受卢朗挑唆地杨氏青年,好不幸灾乐祸。 “她啊。”裴子昂突生一抹促狭。“一个姑子孤身入健康,在南宋冒充贵人,逼得权贵尽低头,最最荒唐的是,她三番四次地戏弄卫墨,竟还能从健康全身而退,你说这哪是姑子,怕是这汉城的公子都逊她多矣。” 众人脸上的笑容一僵。“三、三、三戏卫墨?那号称恶鬼的虎贲大将军卫墨?” 裴子昂笑盈盈地看着脸色苍白地崔玉点了点头。“是啊。” 全场再次哗然,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从轻蔑到了错愕,最后演化成了钦佩。 卫墨是何人? 南宋的三大重臣之一,跺一跺脚,健康都得抖三抖的人物,战场上更是一匹饿狼,可所谓无往不胜。 “卢朗,你出游健康在南宋境内被人抢走了物资,也不正是小姑帮你夺回来的吗?”裴子昂侧头笑问道:“怎么今日你好像不记得了一般?” 今天莫名的没有动力码字…… 所以大家多担待 ------------ 28.他都会给她 卢朗脸上的笑意一僵。 这裴子昂可是出了名的败家子,除了吃喝嫖赌样样不会,可是在南宋发生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不知是谁说的?”卢朗施了一礼,只要不是他亲眼所见自己求着崔玉,他都可以将有变成没有。 裴子昂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笑道:“你莫不是害怕别人说你恩将仇报?所以想抵死不认账吧。” 卢朗的笑容更加尴尬了。“没有,没有,只是……” “算了。”没等他说完,裴子昂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向崔玉道:“我就说小姑胆识过人,不似寻常女郎,今日才知,小姑果然不凡。” 众人见情况不对,一个权贵在崔旭耳边嘀咕道:“崔旭,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女儿?” 崔旭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暗道,你当然不知,因为她的父母才是清河崔氏真正的嫡长一脉!自己不过是他们因意外丧生后,扶持起来的一个庶子! 若不是因为自己有儿子继承爵位,而崔玉的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族长怕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将这宝贝嫡孙女送出去的。 这倒好,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选在今天回来,若河东裴氏知道自己的女儿崔燕并非真正的嫡长女,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既然这阿玉称呼自己为家父,怕也不是来为父母来争什么名分,等崔扬和裴俊出来,再从长计议,现在不让其他人知道她是嫡长女就好! “小姑可是嫡系一脉?”崔旭最怕的就是这个,裴子昂倒好,一句话就戳中了命脉。 “阿玉的确是我的女儿,只是幼时多病,常年在寺庙中疗养,大家不知也是正常。”他巧妙的避开了他的质问。 “崔燕的妹妹?”好似没有听出崔旭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般,他像在大街上遇见相识的小姑随口聊着家常问道。 崔玉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眼中带着深意地看着崔旭。 这一刻,崔旭天人交战。 在朝廷上八面玲珑的他,少有如此哑口无言的时候。 “大家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问话的是刚刚闹过洞房出来的嫡长子们,本该春宵一刻地裴俊也一脸苦笑地站在其中。 申青连忙跑上去说了此时的情况。 以裴俊为首的嫡长子们脸色都是一黑,一个身长腿长的青年最先走出来,他负手而行,微笑道:“阿玉回来了啊!多年不见,不知长高了没有。” 他穿过人群走到了崔玉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记得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呢?那时候你还抱着我死活不撒手,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天知道崔玉现在多想吐口水在他脸上。 家族里谁不知道他们这一家是最巴不得她离开的人,这样他崔旭便可是嫡长子,崔燕的身份也可在瞬间贵比皇室。 还抱着他死活不撒手?呸,自己离开时,没有将他的脸抓破,已经是万幸了。 “小姑,你还没说你是妹妹还是姐姐呢?”裴子昂并没有看崔扬,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子昂。”裴俊走了过来。“别人的家务事,哪里轮到你到过问?” 裴子昂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再一次不识抬举地开口道:“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崔玉久久地看着他,眼眶有些湿。 他蛰伏多年怕的便是在羽翼未丰之时被大兄视为威胁,斩断其臂,而如今他却看见她眼中的犹豫和胆怯之时,坚定不移挡在她的身前,从行动告诉她,天塌了,他会顶着,风雨来了,他会挡着,而她,只需要静静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 他都会给她。 裴子昂,何至如此? 崔玉抿了抿嘴,下定决心道,崔玉你是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是来摧毁他的将来,你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少顷,她微微一笑道:“我自是姐姐。” ------------ 29 名正言顺 崔旭的眉头一皱,这女郎怎么如此不识时务?纵然她是姐姐也万万不能在这种场合说,毕竟今日的崔燕是以嫡长女的身份出嫁。 正在想如何圆场,裴俊已经眉头一皱。“你是姐姐?那你岂不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女?岳父,这是什么意思?” 言下之意,在怪罪他们的欺瞒。 “阿俊你有所不知,阿玉虽是燕儿的姐姐,但是多年前已被家族除名,所以燕儿的身份还是嫡长。”见父亲犯难,崔旭微笑着解释道。 那时候身为族长的爷爷为了清河崔氏的清誉是的确说过将阿玉除名,可这毕竟是他最疼爱的长子唯一的血脉,纵然是女儿,终究也是舍不得的。 “大兄怕是错了。”崔玉胸膛一挺,负手而立。“家谱上,白纸黑字,阿玉可是真正的嫡系。” 这一次,她用得是嫡系,在暗指他们不过是赝品。 “噢?”崔扬眼中的笑意更深。“怕是阿玉记错了吧?” 崔玉细细着凝睇他,缓缓走到他的身边,附耳道:“大兄,阿玉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若还要否认我嫡长女的身份,那么我就要唤你的父亲为叔父了。” “崔玉,你敢!”他的眼神有些冷。“你若说了,清河崔氏更无你容身之处!” “你的燕儿亦无容身之处。”她瞟了一眼脸色发黑的裴俊。“她将永远是裴俊的耻辱。” 良久,崔扬才深吸了口气,退后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大兄不过和你开一个玩笑,阿玉何必较真呢?今天是燕儿大喜的日子,我们有话回去再说,可好?” “那现在看来,大兄原来娶得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并非长女。”裴子昂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 裴俊的脸更黑了。 “若这位小姑是嫡长女,那阿俊岂不是娶错了人?”少顷,裴俊垂眸寻思道:“那今日的婚约……” “大兄,作数的。”裴子昂唇角一扯。“不必担心。” 裴俊的牙关顿时咬紧。“裴子昂,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这愚蠢的弟弟看不出自己是在为悔婚找借口吗?这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干什么! “一直都是我在说话啊!大兄才发现吗?”他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愤怒,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宛如一轮月牙。 此时,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那站在烛火下宛如仙人临世的美少年。 今天的裴子昂不覆平时的半点唯诺,更不似姑子面前的玩世不恭,他双手拢于袖中,无比的随意,却又贵气十足。 他不过轻轻地看了一眼自己,一股寒意便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这般的气势,怕是当朝的王侯子孙都逊他多矣。 同时也让不少中年权贵眯起了眼睛,这裴子昂真当是一个有心计的,如此风华,竟能隐藏这么多年,也不知在图谋些什么。 他的不凡,裴俊也发现了,这般的自信与悠然,莫说自己,甚至满堂的宾客都没有个人及他。 可是那又如何?自己才是长子! “裴子昂!”他怒吼道。 他瞟了他一眼,并无畏惧,反而厉色道:“大兄,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还有诸多宾客在场,勿要给家族蒙羞。” “子昂今日多有冒犯给大家陪个不是。”话虽如此,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小姑千里迢迢而来,还请莫要因我扫了兴致。” 说罢,转身提步往侧门走去,众人望着那风华难掩地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今日的小郎和平时不同呢。”一个小姑脸蛋红扑扑地说道:“英俊的让人不敢看了。” “就是。”一个小姑连声附和。“若子昂平时就以这样的风华向我求娶,我肯定会答应的,才不管他是不是长子呢。” “哼,我明日就叫子昂给我下聘礼。” “子昂喜欢的我!哪是你这个老女人!” “呸,他还叫我闺名呢!明明爱慕的是我!” 殊不知,她们其实从来都不曾入过他的眼。 裴子昂离开后,裴俊也怒气冲冲地进了婚房,而崔玉的身份也得到了证实,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便就散去了。 “姑子,是个有血性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向她竖起了大拇指。“那申青你骂得太好了!哈哈哈。” 说完便大笑着离开了,身旁跟着几个面目清秀笑容无奈的青年。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崔扬亲昵地揉着她的头发。“崔玉,等着瞧,我会让你自己乖乖爬出崔府的。” 她仰起头灿烂一笑。“谁让谁爬出去,还不知道呢。” 崔扬冷哼一声,有些重地将她的头推开,满身怒气地转过了身,崔玉咬了咬薄唇,突然往崔扬背上一纵,手不经意地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大兄,慢走。” 崔扬气得嘴唇直哆嗦,念着人多没有发作,袖袍一甩,大步走到了别处。 见没人再注意着自己,崔玉脸上笑容才慢慢淡去,坐回原位,喝了几杯清酒,心里的波澜依旧汹涌难平,望着那绝美少年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嘴,站起身走了出去。 ------------ 30 世人诚,不欺我 崔玉走出侧门,踏着皎洁的月光,穿过挂满书画的走廊,是幽静的丛林,不远处是静谧的池塘。 一个身姿清瘦地少年正负手站在池塘边,微风轻轻吹动着他的墨发,撩起万千的邓华。 崔玉放慢脚步,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唤道:“小郎。” 他没有回头。 崔玉又喊了一声。“子昂。” 他的眼睑垂了锤,唇角荡起一抹苦笑。“小姑,子昂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了,你还来干什么?” 不知为何,她的胸口感觉到了一阵钝痛,抿了抿嘴唇道:“我那时是真的舍不得小郎。” “崔氏阿玉!”他是真的动怒了,眉头微微拧着。“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当真我裴子昂在你看来就是这般和善可欺?” “不是的不是的。”崔玉连忙赔罪。“你也知道,夺嫡之事,事关重大,阿玉自是不能随便和人说得,所以,才不得不出自下策。” “崔氏阿玉,这是汉城!在健康,你可似一只狡兔,说走就可走,因为无牵无挂,可在这里,你只是一颗种子,无论开出什么果,都由不得你退!” 他向她逼近了一步,目光如剑。“倘若我今日不帮你,你可知你以后当承担多大的风雨?哼,你这颗种子,怕是还没发芽,便被淹死在了泥土里。” “我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得不要一个承诺。”她抬起头,笃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裴子昂,你千金一诺,我从来都知道。” 天边流云浮动,遮着银月,光暗一点儿一点儿淡去。 “你到底是何人?”阴暗的月光下,他倾身将她靠近,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这种处处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好。” 崔玉往后退了退。“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他大笑起来。“一个处处不信我的小姑,居然说她是我的朋友?崔氏阿玉,真当以为我裴子昂是傻子不成?” “不是的,我是……”崔玉急忙摆手否认,哪知,嘴唇刚张,他的唇便覆盖了上来,舌头顺着齿间的缝隙与她的小舌缠绕。 这一刻,崔玉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她瞪着大大地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地俊颜。 此时,银色的月光再次铺洒在大地上,投射在他的紧闭的双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印着淡淡的阴影。 倏然,他松开了嘴,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良久,她才摸着自己的嘴唇喃喃自语道:“上次在道观里是情势所逼,那这次呢?” 他喜欢自己? 呸,有情能是那种表情? 联想着他刚才那斜睨着她略带嫌弃的眼神,那小子是在惩罚她?还是,戏弄她? 崔玉想着他之前的态度,加上这突然的一吻,越发觉得他是在戏弄自己,先是自导自演了一出全心全意信一个人却被辜负的悲情戏码,激发她的愧疚之心。 然后再演一出纵然被她欺骗依然义无反顾为她的恩义戏码,让自己感激。 最后故作生气,说一啪啦的金玉良言,让自己对他的愧疚打到了极点,而他这么做,只是希望看她焦急认错罢了! 他常说自己多狡,这一次想得便是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小姑子束手无策地模样吧? 怕是忍笑了很久。 崔玉气得直跺脚,她不信他?这他这个阴险样,她怎么信? 北魏裴小郎,阴险狡诈!这四个字真真无错! 世人诚,不欺我! ------------ 31 子欲养而亲不在 崔玉尚未从他的戏弄之中回神,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生着闷气,一个丫鬟气喘吁吁跑道她的面前,双手撑膝道:“女郎,郞主叫你回去呢。” 郞主? 她的瞳孔一怔,是了,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呢?自己怎么还有空为儿女私情苦恼? 不自然地清了清嗓。“走吧。” 两人穿过竹林,走回到阁楼前的院落,崔旭和崔扬正背对着她而站,头顶是一轮银月。 听到脚步声,两人回过头看,崔旭面无表情开口道:“阿言,刚才的事情族长已经知道了,他很生气,他说你怎么这么分不清场合,这么不识大体。” 崔玉没有说话,即使低着头,背脊也是笔直的,不见丝毫的愧疚。 崔旭的怒气更甚。“哼,你自己去给族长解释吧!” 族长,她的爷爷,前世拿扫把把她打出家门的老人,一声又一声的骂她孽障,那时候她不懂,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宴会上,她那么恭敬,不言不语,生怕搞砸了表妹的婚宴,可是他们还是那么讨厌她,像是在看一只蠕虫般。 现在她终是明白了,就像师父曾说,她是崔氏的一指废棋,所以,她争或不争、说或不说都是错。 何况她还是敌国将军的妻子。 稍不留情,就会被灌上一个叛国之名。 现在想想,前世的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叹了口气,崔玉抬起头,唇角地笑容颇为不屑,跟在他们身后,坐上了原本属于崔扬的马车。 飘散着淡淡花香的车厢里,崔玉撩起车帘的一角,一阵微风吹进黑漆漆地车厢,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月亮。 她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得到了平静。 不知不觉间,她靠着车壁睡着了,良久,有人摇了摇她的肩膀。“女郎,女郎。” 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敞开的车门外是一辆巍峨的府门,火把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为首是一个瘦高地老者,白发苍苍,眼神如鹰,颧骨高高。 不知为何,崔玉莫名的想哭。 她抿了抿嘴,在婢女的扶持下走出了马车,缓缓走到老者面前,鞠了一躬。“爷爷。” “爷爷?”崔翁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我崔英可养不出女郎这般威武的孙女!” 前世他也是这般说的,然后自己立马跪在了地上,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告饶,却被他一扫帚打在脸上,叫她永远不要再说姓崔,因为清河崔氏要不起卫墨的正妻。 同样的训斥和场景,此时的崔玉不覆前世地半点唯诺,仰着头,抿着嘴,眼神从小心翼翼变成了不服气的倔强。“难道爷爷也觉得阿玉做错了?” 崔翁的瞳孔一怔。“一个女郎当街杀人难道对了?” “爷爷错矣。”崔玉如一个少年般将双手背上身后,朗朗开口道:“那时候的阿玉男装在身,既是儿郎,自然不能让清河崔氏平白蒙了娈童之辱!” 她挺着束了胸的胸口,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 崔翁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周围的三大姑八大姨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纷纷掩嘴笑了起来,这没有家教的野姑子,竟敢顶撞长辈,这不是变相求族长把她赶出去吗? 如此愚蠢的女郎,哪里值得崔旭一家如何重视,怕她夺嫡,真是想多了。 “阿玉。”走出来的是崔旭的妻子萧氏,已近三十的夫人,浑身透着端庄与雍容。“你长年在外,怕是怠慢了礼仪,你要知道,长辈说话,你是不可打断的。” 崔玉甜美一笑。“谢谢娘亲。” 她叫得那么顺口,仿佛没有听出她的暗讽一般,亲昵地望着她的胳膊,娇嗔道:“还不是怪阿玉这不争气的身子,体弱多病的,不过现在不同了,我的身体好了,也长大了,以后能留在长辈们身边尽孝,也能听母亲教我礼仪了呢?真好。” 天真的语气中,满是愉悦。 萧氏的眸光不自觉闪过一抹凌冽,这姑子,当真是一个牙尖嘴利的。 几句之间,不仅化解了自己对她的嘲讽,甚至还有几分自怜之意,激发这些亲人对她同情之心。 不仅如此,她是那么的识大体,丝毫不提亲生父母的事情,那般亲昵地叫着自己这个婶婶为娘亲,我若再是刻薄阻拦,日后怕落下恶毒的名声。 她拍了拍崔玉的手背。“阿玉知道就好。” 崔玉甜美一笑以后,又盯了怒气冲冲地崔翁,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摇晃了一番。“哎呀,爷爷!你不就气我这么多年不来看你吗?你看,阿玉这不是回来了吗?笑一笑。” “放手!”他衣袖一甩。“你可知你在宴会上说得话是会为清河崔氏招祸的!” 他在气自己戳穿崔燕不是嫡长女的事情,怕惹河东裴氏怪罪,沦为朝廷贵族们之间的笑谈。 崔玉被他甩开的手臂还僵硬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那发怒的老人,一滴泪从她的左眼缓缓落了下来。 “爷爷,阿玉不是你的孙女吗?” 崔翁张嘴就想反驳,却被她抢先开口道:“纵然阿玉三戏卫墨,视健康如自家庭院想去就去,逼得南宋那些自以为是的王侯尽低头都当不得清河崔氏嫡长女七个字吗?” 崔翁的眼圈已经有些泛红,但依然固执地指着门外的大道:“我清河崔氏没有……” 话音未落,崔玉的唇边已经荡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望着远方的月亮自言自语道:“父亲,若你知阿玉没有你便没了家没了亲人,你还会竭尽全力救我一命吗?如果可以,我真想你留下来做活着的那个人,看一看这凉薄而势力的人世,再看看你曾满口夸赞的亲人和你最最仰望的父亲。” 她回头望瞟了一眼那浑身微微发抖的老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阿玉欲尽孝,无奈亲人不覆。” 这句话以后,身后那坚强的老人终是再也站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子清,子清。” 子清是父亲的字。 ------------ 32 命由我不由她 不同于老者的失控,崔玉只是默默地流泪,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微风卷起披散在身后地发丝,传来幽香阵阵。 “族长,你莫要伤心了。” “父亲,大哥走了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 众人纷纷搀扶着他,劝说道。 崔翁只是捂着脸,不断地摇头,随即,将搀扶着他的人群推开,走到崔玉身边,细长而满是皱纹的手掌紧紧拽着她的手腕。 “走!” 他的态度无比坚决,似乎是铁了心不认崔玉这个孙女。 崔玉眼睛微眯,眼疾手快地将一枚银针刺进了老人的脖子里,顿时他的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晕倒在了她的肩头。 “爷爷!”她向着门里的众人喊道:“快扶爷爷进去,他伤心过度晕倒了。” 他的孙子儿子都纷纷迎了上来,从崔玉的手中接过老人,往府里走去,而她不声不响地跟在了身后。 “崔玉,爷爷叫你走?你可是没听见?”眼尖地崔扬最先看见跟在人群后的她。 “你可知爷爷是叫我走进府还是走出城?哥哥,你可是看见爷爷伤心的模样,他那般惦记我的父亲,能舍得赶我走吗?”崔玉故意曲解着崔翁的意思说。 众人面面相觑,崔旭眉头一皱。“算了,先让她进府,一切都父亲醒来了再说。” 说罢,便匆匆扶着崔翁进了内院。 崔玉不缓不急地渡步在人群最后。 不似河东裴氏那般铺张,倒也不失书香之气,院落里花香阵阵,池水处处,别致的庭院一个连着一个。 崔翁被扶进去以后,崔家的大夫立马跟了过去,除了崔旭,其余的人都在门外静候着。 寝室地门刚刚关上。 崔扬便怒火冲冲地指着她骂道:“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崔玉睁着一双泪水迷蒙地大眼睛。“我也不想爷爷有事。” “阿扬,莫要说了,你是兄长怎可这般威胁妹妹?”萧氏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训斥道:“阿玉与你都是崔氏的血脉,她也和你一样担心爷爷。” 美丽端庄的妇人。 唯一亲近她的妇人。 事事以她为先的妇人。 曾经的崔玉是那么感激和喜欢她,在她被爷爷挥着扫把赶出去的时候,她挡在自己的身前,劝说众人让她进府,在所有人刻薄她的时候,她总是把最好给她,还买昂贵的袍服带她出席宴会。 她想,母亲便是这般的感觉吧。 在她的心被那满满地母爱充斥地膨胀的时候,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却将她送给了一个肥丑的王侯为奴! 任人侵犯、宰杀地奴婢! 当着满城的贵人说,这是一个贱婢所生的孩子! 她跪在朝堂上,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却宛如一条狗任人嬉笑,若不是卫墨来了,自己怕是在那王侯的府里活不过三日,纵然活着也不知是几经转手。 从回忆中慢慢回过神,崔玉望着那近在咫尺地美颜摇了摇头。 “我是不被爷爷承认的孙女,当不得婶婶的孩子,方才叫你娘亲是阿玉唐突了,婶婶莫要见怪。” 萧氏地瞳孔一怔。“傻孩子,你怎么会不是……” “爷爷说不是就不是。”崔玉退了一步,从她的手掌下挣脱了出来。 这时,寝室的门被打开了,是崔旭走了出来。“大家都回去吧!族长无事,让他安心休息一下吧。” 崔玉不仅没有走,而是像一个孩子般趴在门上,明知有纸遮挡,却还是固执地看着里面。“爷爷,爷爷。” 崔旭不满地皱眉。“你这个姑子这么怎么不识抬举?族长就是被你气病的,他不想看见你,你走!” 她不理他,反而一膝盖跪了下来。 “爷爷,阿玉就在门外,你若是舍得我这般跪下去,你就永远都不要认我。”前世的她从不敢这般倔强地顶嘴,时时刻刻都在害怕他人的谴责,生怕别人因她而皱眉。 “崔玉!”崔旭是真的发怒,本来就看她很不顺眼,竟还是一个如此给脸不要脸的,这种姑子,当真让人生厌。 “阿玉,崔翁唤你进去。”门再次打开了,背着药箱地大夫走了出来。“起来,进去吧。” “是!”崔玉立马站了起来,不顾守在门外地众人,薄礼都没有施一个,便走进去,关上了门。 “这姑子当真是一个没教养的!”一个奶娘模样地中年妇人挽着一个娇媚的少妇说道。 “谁说不是呢!”接嘴地是另一个婆子。 “这种小姑哪比得上大小姐,那才是真正嫡系女郎,处处都是风仪!”说话的都是婆子们,主子们一个个闭着嘴,眉目含笑。 一看就知道这些婆子是被主子们指使的。 “呸,拿她跟大小姐比都是侮辱了大小姐!” …… 门外的辱骂声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 崔翁躺在床上,如鹰地眼睛里透着少见地温情。“阿玉,你可是听见了她们说的话了?” “阿玉自是听见了。”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回道。 “哎。”他叹息了一声。“我老了,护不住你的,你叔父他们一家人会置你于死地的,阿玉,我让你走,真是为你好啊。” 崔玉自是知道。 前世她被卫墨救出来的汉城门外,那夜的星光璀璨,这个清瘦地老人穿着单薄地白袍握着她的手,哭得老泪纵横。 “爷爷就是怕今日,当年才会送你走啊!” 那时候的自己也哭,她说:“爷爷,我以为你不爱我。” “你是子清唯一的血脉,我怎会不爱?爷爷老了,护不住你的,你叔父一家狼子野心,我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不过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跪在了卫墨的面前。 她那一生清高连当今天子都不屑跪地爷爷此时竟为了她的幸福去求一个人。 他说:“她,便托付给你了,愿这你能在这乱世给她一处世外桃源,少风雨,勿颠沛,一生安稳。” 卫墨将他扶起来,对着朗朗月光说得信誓旦旦。“我自是会的。” 忆起前世的事情,崔玉的脸上多了一丝风霜,黑色的瞳仁里是不符合年龄地成熟。“爷爷,阿玉不仅可以护着自己,也可以护着你。” 崔翁自是不信,但是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傻孩子。” ------------ 33 裴子昂走了 崔玉的脸上荡起了一抹浅浅笑容。 崔翁盯着她良久,终是千言万语成了一句。“孩子,苦了你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玉,你最好还是离开这里,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爷爷,莫要说了,阿玉既然敢留下来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不必担心了。”崔玉听得有些烦了。虽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还是发了脾气。 “哎,罢了罢了,随你吧。”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困了,你出去吧!管事会为你安排住宿的。” “是,爷爷。”此时的阿玉不覆半点娇憨,举手投足都透着与年纪不符地稳重,可惜崔翁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崔玉退出房间,屋外地人群还没有散尽,都停住脚步纷纷向她看去,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地轻视与敌意。 她并不理会,走到管事身前。“我的住处在哪?” “你还能住哪?如你这般毫无修养的姑子能进我这崔府的大门,已经是族长仁慈了。”管事未说话,一个刻薄地婆子倒是先开了口。 崔玉皱了皱眉头,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那婆子满是横肉地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婶婶,你们就是这般教养下人的?”她看向萧氏。“我清河崔氏百年公卿世家竟有这般粗俗地妇人,真是丢脸。” “我丢脸?”那婆子声音尖锐,像铜锣一般刺耳。“姑子还真当自己...” 话音未落,崔玉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婶婶,我替你打杀了吧。” 萧氏笑道:“阿玉,你是姑子,怎可说这种话。” “无事的,那侮辱我为娈童的壮汉可杀,这羞辱我的婆子亦可杀。”她的语气很是轻松,仿佛在说宵夜吃什么。 “小姑,她可不是一般的婆子,是我的乳娘呢。”一个娇艳的少妇走了出来。“我是你叔父的贵妾崔李氏。” 如果崔玉从小便已嫡长女贵养,区区一个妾自是不敢如此与她说话,可惜她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还是要与地头蛇崔旭争地盘,这些依附着他的妾氏自是要用辱骂崔玉来博取他的好感,若是能把这个不知廉耻地姑子骂哭,怕是能记头功一件。 崔玉自是知道她们的心思,所以她更是不能示弱,不然日后欺负在她头上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婆子了。 “你的乳娘又如何?”崔玉的眉头紧锁。“区区一个妾氏的乳娘便对我想辱就辱,想骂就骂?河东裴氏知道了,该如何看待我的表妹阿燕?原来清河崔氏的嫡女是一个乳娘想骂则骂的?还是你巴不得阿燕受辱,故意来演这一出给阿燕的夫家看?让他们多学学你们是如何对待嫡女的?你这妇人好重的心计。” 这是诛心之言!李氏的脸顿时一白,见萧氏盯着自己,更是吓得跪在了地上。“主母明鉴,阿希比任何人都盼望长姑娘过的好,真的。” “闭嘴!”萧氏冷喝道,转即又抬头对崔玉笑道:“阿玉莫要在意,这李氏阿希平时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走吧!我带你去看住宿。” 崔玉没有顺着阶梯滚下去,而是得理不饶人般指着那婆子说:“这愚妇怎么办?” 婆子翻着一双大白眼,恶狠狠地看着她,却终是不敢再乱骂。 “阿玉,得饶人处且饶人。”萧氏颇有深意道。 “那我明日裴小郎问我府中亲人如何待我?我应该说什么?”本不想提裴子昂的,毕竟这满园的姑子,说不清楚哪一个就是他的红粉知己,可是她没办法,只有牵扯到了崔燕的未来,才能逼得萧氏皱眉、出手。 萧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人,将福婆带下去,给她三十大板,看她还敢不敢这般口无遮拦!” “主母,三十板下去怕是都没人了。”李氏泪眼汪汪地说道。 可惜疼爱她的夫主并不在,萧氏不仅不为所动,甚至恼怒道:“再吵,将你一并拖下去。” 李氏立马捂住了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 见她闭嘴,萧氏的眸光又无比温柔地看向崔玉道:“阿玉,你来得突然,并没有妥当地房间给你住呢?不如你先住在阿燕出嫁前地闺房?” 前世的崔玉听到这番话定会觉得她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身份,此时的她眼底划过一丝嘲讽,怕是想将计就计,将自己又许给哪个王侯贵族吧? 即使洞悉了萧氏的想法,崔玉也不揭穿,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谢谢婶婶。” 众人闻声又是一片嗤之以鼻。 这姑子真是一个愚蠢不知事的。 稍微有点心地姑子都知道推让,她倒好,真不把自己当刚来的。 崔玉并不理会,欢天喜地的往另一侧别院走去。 这时一个粉衣姑子轻轻撞了撞另一个圆脸姑子的手臂。“她说得裴小郎就是子昂吧?” “应该是。”圆脸姑子接过嘴。“听说子昂在宴会上为了那女人得罪了不少世家嫡子呢。不过也说他那时宛如仙人临世,风华胜于在场的所有郎君呢。不少嫡长女都想嫁给他了!”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子昂只是心善帮她解围罢了。” 女郎们纷纷围在了一起愤愤不平道。 说了一会儿,反复都是那几句,便都有些意兴索然地回去了。 不知不觉,一夜便过去了。 第二天,公鸡地鸣叫刚刚叫到第三声,崔玉地房门便被敲得砰砰作响。 “崔玉你给我滚出去!” “子昂若有三长两短我定要你赔命!” “都是你这个贱妇!还我子昂!还我子昂。” 门外是少女们此起彼伏地哭泣声。 穿戴好的崔玉不耐烦地打开门:“你们吵什么吵?” “子昂走了,就是因为你!” “裴子昂走了?为什么?”崔玉极是费解。 “南宋犯境!世家子联名上书让子昂出使这一仗,呜呜,我的子昂,此次怕是九死一生。” “若不是因为你,子昂哪会得罪那些世家子,呜呜呜,你赔我的子昂。” ------------ 34 满城尽悲声 崔玉被哭得头疼,揉着眉心怒喝道:“闭嘴!” 这一怒气势十足。 小姑们的身子都受惊般地颤抖了一下,一双眼睛红红的,看着她低声啜泣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崔玉不满地将靠她最近地几个女郎推开。“身处乱世,哪个丈夫不是在马背上争天下。” 比起她们的激动,崔玉是在太淡定了,甚至有些司空见惯地麻木。 崔玉越过她们,走出内宅,缓缓向府外走去,穿过幽静地巷道,脚步却不似方才的从容,有些匆忙地跑上了街道,而大街上是拥挤的人群,她顺着人群一路往前走,终于在一个分叉路口看见了长长的车队,以及泱泱人群的中央那骑在骏马上绝色的将领。 他的青丝如墨,眉眼如画,一身黑色铠甲,在天光下反射出肃杀地士气。 崔玉停住脚步,缓缓捂住了唇。 她,改变了他的命运。 记忆里让他一战成名地那一仗还在后来,而这一战,便是卫墨攻城夺地,将堂堂嫡长子裴俊成为南宋战俘的那一战。 她的脚步动了动,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浑身发凉,才那群小姑面前刻意保持地镇定已经荡然无存。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无德无能地混日小儿,这般保家卫国的重任自是落不到他的身上,而他上战场的时候,是因为裴俊被俘,河东裴氏无人可用。 而此时,却是因她而起。 崔玉抿着嘴,眼底浮动些少许的湿意,他若是在这里陨落,自己岂不是北魏的千古罪人?她有些站不住了。 突然那眼神坚毅望着前方的少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停住马蹄,缓缓向人群中望去。 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外那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她似乎刚刚睡醒,发丝凌乱地系在脑后,衣服的结扣细细松松地系着,一双墨玉好眼,微微发红,满脸都是显而易见地担忧。 他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 “将军,怎么了?”一个军师模样地文士骑马从后上前问道,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黑压压地人头,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他没有回答,依然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地笑容越发温柔。 良久,他用脚踢了踢马腹,笑道:“没事,走吧。” 谋士又向人群中看了看,依然没看出什么名堂,摇了摇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崔玉连忙又跟着他的脚步在人群传送,直至城门口,他才又一次勒住了缰绳,回眸一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此别过吧。” 不少姑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崔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那无论何时都雍容悠然的美少年,那眉目永远温柔地美少年,那坚定将她护在身后,挡着一切风雨的美少年。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城门拉开,长长地军队缓缓驶出了城,激起无尽的尘土,少顷,城门缓缓关上,同时,惊天动地的哭声倾泻而来。 近乎所有的姑子都跪坐地上哭了起来,嚎啕的哭声,在那一天,响彻了整个都城。 崔玉捂住耳朵,眉头微皱,疾步走出了人群。 这几日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别说裴子昂有一个三长两短,就是他因自己被迁怒派上战场,就足够那些爱慕他的姑子们将她生剥活剐了。 打定主意,崔玉回到崔府便立马钻进房间,向外称了病,所有人都一律不见,但依然还有数不尽能地小姑站在她的门外大呼小叫。 崔玉用布条堵住耳朵,斟一杯清茶,坐在窗边,静观云卷云舒,日子颇为悠闲,将所有的喧嚣挡在了门外。 这一天的傍晚,崔玉刚刚将布条耳朵抽出,便想起了一阵温温柔柔敲门声。“女郎,女郎。” “谁?”崔玉将茶杯放下,走到门口问道。 “我是夫人的丫鬟阿秋,夫人说今夜有贵人宴请,让我来伺候大姑娘沐浴更衣。” 她瞳孔一怔,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前世决定她命运的一夜,想起前世的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快高兴地跳起来了的模样,眼底又是一抹自嘲。 那时还以为萧氏是想向所有人介绍她,让大家知道清河崔氏除了崔燕还有一个女儿。 现在想来,只觉可笑,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那么愚蠢,天真的那么可怜。 ------------ 35.虎视眈眈的姑子们 崔玉打开门,娇羞一笑。“不知今日是谁的宴请?” “是当今天子的弟弟拓跋烈王侯呢。”阿秋笑得温柔,这时几个奴仆将盛满热水地木桶抬了起来。“来,女郎,我伺候你沐浴了。” 她娇羞的点了点头,满脸都对宴会上遇见青彦才俊地期待。 阿秋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哼,你就只能现在高兴了,想着崔玉在宴会上会遭受到的事情,她眉眼间地幸灾乐祸更明显了。 崔玉似乎完全不知情,乐呵呵地哼着小曲,钻进了木桶里。 “阿秋,婶婶是要将我向大家介绍我的身份吗?”清丽地脸蛋被热腾腾的水蒸气扑的红红的。“你说,会有青年才俊向我示好吗?” “女郎长得这般漂亮,又是清河崔氏的嫡系,自然会有的。”阿秋用瓢摇着热水从她的肩膀淋下去,宛如一个姐姐哄着天真的妹妹般慈祥。 “我也觉得。”说完这句话以后,崔玉更娇羞了,一咕噜将脑袋都钻进了热水里。 “女郎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一个孩子一样。”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是宠溺地说。 少顷,崔玉沐浴完毕,擦干身子,正欲拿上内衫,阿秋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制止道:“女郎,穿这件。” 那时一件鹅黄色的纱衣外套,里面是一件露出背脊地白衫,这是红馆里的烟花女子穿得衣服。 崔玉眼睛微眯。“阿玉还是尚未嫁人的姑子,怎能穿这般……不知廉耻的衣服。” 阿秋噗嗤一声笑了。 “女郎,你初来汉城不知道也是正常,这是汉城最流行地款式呢。”她拿过衣服,就想给崔玉穿上。 哪知她红着一张脸,极力反抗。“阿秋,不妥,不妥。” 阿秋的眉眼闪过一抹不耐烦,但仅仅是一瞬,又是温柔如水的笑意。“那阿秋再给你换一件。” 一个奴婢又拿了一件紫色的汉服,宽衣广袖,衣襟上绣着精致的云朵,处处都是华丽奢华。 崔玉地眼神有些痴迷。“好美的衣服。” 阿秋唇角一勾。“那女郎便穿这件吧。” 崔玉穿上那汉服,腰间的束带勾勒出婀娜多姿地动人之态,紫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五官更显清丽,精致地做工,将她衬托地宛如大家闺秀,无论从哪里看出都是一个气质高雅,容貌羞花地美丽少女。 她望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道:“阿秋,会有公子喜欢我吧。” 阿秋理着她的衣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她微笑道:“当然会,不仅是那些翩翩公子,恐怕权贵王侯也会为女郎着迷的。” “阿秋胡说。”她说得娇羞,脸上的期待却是更甚。 在她的唇上点了胭脂,几个奴婢便拥簇着出了门,高高挽起的墨发插着一根金色地钗子,上面镶着五彩的宝石,那模样,雍容地像是公主。 让在门口候着她的众人都不觉一惊。 这粗怒地姑子打扮一下竟真有几分姿色,光是那淡然雍容地气度便把阿燕比下去了。 姑子们都嫉妒地看着她。 “阿玉,上车吧。”萧氏理了理她的额发,让奴婢们把她扶坐上了一辆马车。 崔玉刚刚做好,车轱辘缓缓滚动起来,身后跟着的几个奴婢细心将她的衣角理好,避免坐皱了。 她正襟危坐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打开车门,空旷地院落停放着许多马车,人群处处。 “那不是清河崔氏的马车?诶,那个姑子不就是害子昂上场的崔氏阿玉吗?”她刚刚从马车走下来站稳,一个眼尖地小姑指着她怒喝道。 崔玉暗叫不好,那些爱慕裴子昂的姑子们来算账了,今天总算逮着她了。 她将头一埋,疾步走上前无比亲昵地挽住了崔扬地胳膊,无论如何崔扬也是一个翩翩公子,那些姑子们当着他的面,总是要在意一些形象的。 果不其然,怒气冲冲地姑子们都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崔玉挽的更用劲了。 他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将手抽回的意思。 于是,两人便这般感情笃定地模样走进了会场。 这会场比清河裴氏那日的更大更奢靡,过道地两边都跪着赤 裸的婢子,身子穿着薄薄的纱衣,露出红红的樱桃,根本与没穿差不多。 “放手吧!姑子与我们不同席的。”崔扬抽回手,指了指了另一边。 那一边正有不少的姑子从屏风后面探出脸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 36.菩萨面前许了姻缘 崔玉只觉背脊一凉。 “崔玉,你不是还要把我赶出崔府吗?怎么几个姑子就把你吓成了这样?”他的话虽然讥讽,但是笑容却甚是温和。 瞳孔微怔,转即微微一笑。“兄长教训的是,几个小姑便把我吓成这样,着实可笑。” 她害怕的并不是这个姑子,而是那些谴责她的话语,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自己毁了他的前程。 暗自深吸了口气,缓缓渡步到那些姑子们面前,目光相对,点头致意。 姑子们自是没有好脸相向,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走上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崔氏阿玉,子昂若是回不来了,我必要你陪葬!” 崔玉并没有理会,而是走到一个并不起眼地位置坐了下来,见众姑子还望着她,理了理衣袍道:“姑子很喜欢他?” 那小姑脸蛋一红。“胡说八道!我与子昂只是兄妹之情。” “既然如此兄妹情深,怎么不敢与他一道赴死?”她的目光从少女的脸一直看到脚尖,唇角隐隐带着一丝轻蔑。“自古以来,情爱二字,总是易说。” 这是在嘲讽那些女郎只敢说,却不敢做。 “我呸,子昂因你惹的祸,凭什么要我们去陪他死?要死,都是你先!”忽然,一个体型富态地少女站了起来,手掌在几上一拍,指着崔玉骂道。 崔玉饮了一口清酒。“你怎知我不敢为他赴死?” 少女们微微一怔,她抬起头看,盯着那离自己最近的少女,认真地说:“裴子昂若有闪失,我崔氏阿玉必定拿命相还。” 这时宴会儿开始地铜锣声响起,打断了她们地争执,欢乐的乐曲大作,身穿薄纱地美人们鱼贯而入,在大厅的中央翩翩起舞,引得一堆权贵齐齐叫好。 看到动情处,有些人甚至毫不客气地将那些美姬拉到了自己地怀里,亲热起来。 小姑们都端庄地坐在屏幕后,默默地吃着饭菜,脸蛋微微发红,怕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便是不用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玉的脸上依旧是淡淡地笑容。 歌舞以后,那些世家的父辈便站起来介绍的自己的儿女,崔玉发现带来的女孩中除了嫡系,还有庶出。 不同于那些嫡系的娇羞,那些不受宠地庶出少女听到自己名字时,皆是一脸苍白,双脚颤抖地近乎站不稳。 目光扫向坐在宴席最夺目处的肥胖男子,恍然大悟,那些庶出便如前世的自己是拿来献给这个汉城王――拓跋烈的,而那些嫡女却是与各大的嫡子联姻的。 怪不得表情反差如此之大! 崔玉仰头饮完了一杯清酒。 这时,崔旭站了起来,介绍了玉树临风地嫡子以后,目光缓缓投向了崔玉。“阿玉。” 他叫住了她。 崔玉缓缓站起了身,施了一礼。 “这就是我最近那名声大噪地女儿崔氏阿玉。”他对着拓跋烈恭迎施了一礼,满脸的肥肉层层夹在一起,一双眼睛挤得都快看不见了。 “侯爷可是喜欢?”这话里的意思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是要将这个女儿送给汉城王! “那崔氏阿玉不是阿燕的姐姐吗?怎么和那些庶出一样,是送给汉城王的礼物呢?”小姑子纷纷议论开来。 “噢?”汉城王眼睛一眯。“崔氏阿玉走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崔玉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她站在舞姬们起舞的地方,迎着满屋的华光,背脊笔直,无处不是雍容,拓跋烈的眼睛大亮,连说了三个“好”字。 崔旭、崔扬、萧氏、三人目光一对,唇角不约而同露出一抹不怀好意地笑容。 “汉城王,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如阿玉这般的女儿,我崔府还有很多呢。”萧氏站起身,直接否认了她的身份。 哎,罢了,这次至少是一个庶出女儿,总比前世那无名的奴婢好。 他的眼睛更亮了。“阿玉,快上来,让我好好看看。” 崔玉没有动,而是皱着一张小脸,叹息道:“侯爷,不是阿玉不从,只是有人在菩萨面前许了我姻缘。” 闻者都不屑一笑。 别说菩萨面前许了姻缘,就是嫁了人,他汉城王只要想要,也照样无妨。 “阿玉,莫怕,我会护着你的。”他揉了揉大鼻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坐这里。” 崔玉的脚步动了,缓缓向前走去,崔旭的脸都快笑烂了,哼,爹娘都死了还敢回来争嫡位,你说这不是提着灯笼上茅房找死吗? 她离拓跋烈越来越近了,拓跋烈更是起身向迎。“阿玉,来。”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众人疑惑皱眉时,只见她无奈地嘟着小嘴说:“侯爷,阿玉没有骗你,谢家叔伯真的在菩萨面前许了我姻缘呢。” 所有人的呼吸一滞,鸦雀无声的望着那坐在宾客之首地白衣男子,白色的衣袍上勾画着壮丽山河,气质宛如宝玉,冰清却无冰冷,见崔玉看着自己,他缓缓抬起头,放下手里的酒樽。 狭长的双眼冷清无波,两人对视良久以后,他的薄唇一勾,蓦然一笑。 ------------ 37 诡计多端姓谢的 “小姑,我们可曾见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戏谑,宛如初见。 “谢家叔伯,健康寺庙里,你曾说阿玉会嫁世间举世无双的伟丈夫。”她笑的从容。“菩萨面前的承诺可不能忘,不然老天爷会怪罪的。” 这个时代的人极信鬼神。 他眼睛微眯,促狭更甚,身子轻轻后仰。“噢?小姑要不要坐我身边来,促膝回忆一番?” “呼――”众人情不自禁发出惊呼。 二十八年来从不近美色的男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说这种话,且不说他风华满平城的少年时,就是现在,豁出性命只为换他一眼垂怜贵女公主可谓是多不胜数,如今他竟是对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姑说了这般戏弄之语。 纵然只是玩笑,也足以引起各大家族的重视。 陈郡谢氏的族长,堪比当今天子的贵人,一举一动都不容轻视,别说这让他一反常态的姑子。 崔旭一家子,满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的,那粗俗卑贱的姑子怎么配如那般尊贵之人的眼,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宛如一般的世家子,随意、荒唐,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膝前,浑身散发着月光般的华光,透着淡淡地疏离。 他的五官不似裴子昂那般倾国倾城,分开看更是不见多么精致,可是配在一起,就让人看着格外舒服,衬着那若有似无地疏离感,宛如天下最华贵的宝玉,让人一见便倾心而向,恨不得倾尽所有。 “谢家叔伯,在你眼中,这天下当得起伟丈夫三个字的能有几人?”她无视了他的戏弄之语,俏生生地站在烛火下,宛如出水芙蓉。 他细细地凝睇了她一会儿,缓缓站起身,正色道:“自是没有几人。” 崔玉点了点头。“阿玉也这样觉得。” 他的眼底又扶起一抹戏谑,倾身盯着她的小脸道:“小姑既然说我许了你姻缘,那另一个意思是不是,除了我承认的伟丈夫,你都不会嫁了?” 他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了一脸阴郁地拓跋烈。 崔玉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望着他,微微一笑。 “叔伯以为,这天下伟丈夫,叔伯算一个。”他直起身子,俯视着她道:“小姑,觉得如何?” 其实对他崔玉了解的并不多。 只是记得前世众人提起他是终身未娶,不近女色,所以崔玉发现健康寺庙里戏弄她的和尚是他时,只是波澜不惊地应下,为得便是今日的全身而退。 可是今日看来,他这油嘴滑舌地模样哪有半分的禁 欲之名,言里言外,哪句不是调戏? 崔玉舔了舔嘴唇,脸蛋微红,结结巴巴道:“谢家叔伯,阿玉胆小,经不起你如此戏弄的。” 他只是放声一笑。 “能将健康贵族如三岁小孩儿一般戏弄的姑子,我可真不出竟是一个如此胆小的。”他向她凑近了几分。“小姑,三戏卫墨之勇,这满座的郎君,能做到的也是凡几。” 崔玉猜不清他的意图,而自己不过借卫墨之名逼得师父一家子对自己低头罢了,哪里当得起戏弄健康贵族之名。 这姓谢的诡计多端,我的提防一些才是。 ------------ 38 今日之辱 崔玉施了一礼,眸中多了几份警惕。 他看出了她的紧张,眼底戏谑更甚,凑得更近了,薄润地嘴唇近乎贴在了她的耳垂,低声道:“害怕吗?这就对了,我不是你的裴小郎,事事都能依你,我乃堂堂丈夫,岂能被你一个姑子戏弄与股掌?崔氏阿玉,上次是我输给了那裴子昂,依他所言来戏弄你一番,莫要以为我对你真上了心。” 他把崔玉归为了那些爱慕他的寻常小姑里,在告诉她,要有自知之明。 闻言,崔玉悠然一笑。“我知道的。” 她从来都知道的,这世间拿真心待她的只有他一人。 就像说她三戏卫墨,从裴子昂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是带着尊敬与敬佩的,是想告诉世人,这个小姑是聪慧的,有大才的,不容轻视的,在所有人都注视到她以后,又悄然无息地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让所有的风雨和阴霾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这个姓谢的,对于她,从头至尾都是轻视、不屑的,即使故作有情也并不是想为她避难,只是想将她推到风浪的更高点,让那些姑子们对她更恨一些,更讨厌一些。 此时的崔玉终是想明白了。 他怕是觉得自己太嚣张了,早已看不惯她的行事,想要借机打压一番,让自己收敛一些,低调一些。 “哼。”他冷哼一声,直起身子,对着拓跋烈道:“阿烈,这满堂小姑,比她漂亮的多的是,既然我在菩萨面前许了她恩缘,你就忘了她吧!不然我会遭菩萨怪罪的。” 说罢,抬步往大门走去,宽衣广袖,步伐带风。 崔玉抿着嘴久久未动,他这般做,只是在可怜自己。 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在泥泞里挣扎的蝼蚁,可笑又可悲。 唇角扬起一抹难以名状地笑容,不甘心却又无奈。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宴会场上继续热火朝天,她始终宛如一座雕塑呆立在原地。 “崔玉,回去。”良久,崔旭注意到了她,眼中带着明显的厌恶。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缓缓抬起头,福了福。“阿玉突觉身子不适,能否早些退下?” “回去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种不识时务地姑子,要来有什么用?哼,她若是为了拓跋烈的妾,阿扬的仕途定会顺利万倍,可是她偏偏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不如今夜叫人把她毒杀了好! 打定主意,他心中的烦躁终是消散了一些。 崔玉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眼底的那抹阴毒,缓慢地向大门前行着,这时有一个果子砸在了她的身上,抬眸望去,是一个姑子,眼睛里是满满地妒火。 紧接着,许多的姑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开始全然不顾形象指着崔玉破开大骂。 崔玉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她们,那种凌人之势让众姑子一哑,指着她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垂了下去。 捡起地上的果子,崔玉走到那砸她的姑子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一巴掌打在了那姑子的脸上。 “清河崔氏的嫡长女,可不是你可如此相欺的。” 那姑子捂着脸,满脸的震惊,嘴唇颤抖着,却没有说话。 “今日之辱,阿玉誓不敢忘!”她将果子放回桌上,声音不大,却足以穿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站起身,仿佛感觉不到众人各怀鬼胎的眼神,背脊笔直地走出了大殿。 此时,那挨打的小姑终是回过了神。 “崔氏阿玉,你个挨千刀的!” ------------ 39 再遇 崔玉充耳不闻,急匆匆地走出院落,直至出了府门,才依靠着不远处的参天大树,捂着胸口,停步喘息了起来。 她缓缓闭住眼睛,内心依旧波涛万丈,如今的自己太弱小了。 正如裴子昂所说,他若不替她挡去一些风雨,她这个小种子怕是还未发芽,已经被活活踩死了。 这时脑海里浮现出离别时,他那从容而淡静地笑容。 自己应该冷静一些。 良久,她的背脊才离开树干,纵然心有余悸,但眼神已经平静了许多。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她脚步匆忙地离开那满是贵族的深巷,走到城门不远处地一个路口,静静地张望着。 她轻咬着嘴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整齐地脚步声和马蹄声,回眸,只见熊熊燃烧地火把下是一群黑甲站靴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前行着,在人群中央一辆极大的马车,造型简朴却不适工艺,一看便知里面做得是一个贵人。 何况在马车外还挂着那贵人家族的标志,崔玉低下头,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不料,那支军队停了下来,为首的汉子笑道:“你这姑子夜里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一看就知道是惦记我家公子了。”另一个黑脸汉子答道。 崔玉皱眉抬眸,只觉两人长得很是眼熟,诶,这不是昔日陪在裴子昂身边的两个随从吗? 一见是他们,崔玉连忙施了一礼。“郎君你们可是要去上洛郡?” “小姑,你莫不是真的惦记着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说了,他出兵上洛之事并不怪你,所以你无须自责陪他去赴这必死之局。” “谁说这是必死之局?”崔玉乌黑的眸子带着狡黠。“有他裴子昂在,就没有必死之局。” 那句话很是自信。 “哈哈, 裴二,我就说小姑初见公子那一礼是为了求娶,现在一看,果然如此!”那黑脸随从拍着另一个人的肩膀道。 他只觉得,崔玉对裴子昂,怕是倾慕到了极致,才敢毫无根据地说出这般狂妄的相信之语。 裴二并不理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姑还是早些回去吧。” 崔玉摇了摇头。“我要跟你们走。” “怎么?离了我家公子马上就在汉城待不下去了?你说你这种无依无靠的姑子回来和那崔旭那老狐狸争夺什么名位?”那黑脸汉子似乎极其擅长观察人的心思,什么能让人痛就说什么。 崔玉并不理会他,而是盯着裴三一字一句道:“郎君可知什么是生死之交?子昂与我,便是如此。纵然你不让我跟你们去,我也是会去的。” 黑脸汉子脸上的笑容一僵,表情有些尴尬地问道:“你是认真的?” “他若有三长两短,阿玉拿命相还,这句话可不止是说说而已。“她说得很认真,漆黑的眸子里全是真挚。 两个汉子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良久,弯下身子对她行了一礼。 “可你毕竟是姑子啊。”他们始终还是顾虑她的性别。 崔玉有些不耐烦道:“只说带还是不带?” 两人沉吟片刻,其中一人走到马车的窗边,和那贵人嘀咕了几句后,跑过来道:“小姑,马车只有一辆,还请你多担待。” 转即,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同走到了马车前。 他打开车门,将她扶了进去,崔玉刚刚低头走进,只见车壁处靠着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此时正值立秋之季,天气最是炎热,那人轻摇着折扇,车中的火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将眼底的促狭照得清清楚楚。 “小姑,我们又见面了。”他抬头看了看明月。“一个时辰前还拒绝坐我的身边,结果转身就主动爬上我的马车,你们这些姑子真真口是心非,哎。” ------------ 40 不要回汉城了 崔玉的唇角不自然抽搐了一下。 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猫着身子坐到了马车的一个角落,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开口道:“小姑,我谢恒之当真长得如此可怕,让你这么多的位置不坐,偏偏缩到一个角落里去寻求安全之感?” 她的嘴瘪了瘪,努力使自己的身子放松,将蜷缩在胸前的双腿伸直开来。 “诶,小姑,你真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女?”他看着那双修长的双腿道:“大家闺秀,坐姿怎可这般粗鲁?” “姓谢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崔玉忍不住骂道。 他耸了耸肩道:“小姑,长夜漫漫,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想我除了与你说话以外,还要做些什么?” 他前世真的从来不近女色吗? 崔玉表示怀疑。 她不再理他,转过望向窗外,微风吹来让身上的燥热消散了不少,他也没有再说话,马车里静悄悄的。 良久,崔玉回头看他,他已经躺下 身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见他睡着,崔玉也觉得一阵困意来袭,靠在车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晃晃荡荡之间,崔玉睡得很不好,被惊醒数次,半夜里,只觉车厢里热得难受,加上白日里身上没有洗去的汗,黏糊糊让她很不舒服。 心中一阵烦躁。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似乎是由蒲扇而来,崔玉顿时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迷迷糊糊间,又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坐起身,伸展双臂,撑了一个懒腰。 “睡得可好?”一个略带讥讽地声音从身旁传来。 崔玉打着哈欠回头,只见那气质非凡地男子靠在软垫上,手捧着书本,斜睨着她的目光有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啧啧啧。”他摇了摇头:“如今看来,那些喜欢我的女郎也是值得一看的。” 他在嫌弃崔玉伸懒腰的粗鲁,尚未洗漱就打着哈欠看他的邋遢。 “你懂什么?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崔玉拿过盐洗漱起来,扯过车壁上的水带猛灌了几口:“噗”的一声推到了窗外。 谢恒之看着她,久久未动。 直到她将脸洗干净,才缓缓收回目光开口道:“你用得是我脸帕。” 崔玉猛地咳嗽了一声。小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给你扔了。” 她知道他是嫌弃她的。 “没关系。”他翻过一页扉纸,目光低垂道:“洗好了挂回去吧!我就这一张脸帕,你若是丢了,我俩只能不要脸了。” “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崔玉又猛地咳嗽了几声,用清水洗了几遍才又挂了回去,那白色的绸缎在风中轻轻摇摆,像是在嘲弄着什么一般。 “小姑,此行不比平时游玩,你还是换上男装妥当一些。”他将一套折叠地整整齐齐地鹅黄色地衣袍放在茶几上。 崔玉点了点,拿起衣袍,看了他半天都不见他有所动,开口催促道:“你不下车?” 他回头看了她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放在书籍,走了出去,一只脚正欲落地,又回眸一笑道:“小姑,只觉你粗鲁如丈夫,一时忘了你是姑子,还望见谅。” 这姓谢的不揶揄她会死吗? 崔玉愤愤不平地掏出揣在怀中的易容物品,从崔府出来她便有了宴会结束就直奔上洛郡的想法,本想将自己打扮成一个黑牙黄脸的粗俗乡妇,谁知竟遇上了他们。 她换上男装,皮肤被衬得更加白皙,她拿出易容物品在脸上涂抹起来,勾画出五官的棱角,眼窝涂上淡淡地阴影,显得目光更加的深邃,鼻子下黏上一抹小胡子,整张脸顿时成熟了不少。 这时。他敲了敲车门。“好了没?” “恩。”崔玉拉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他眸光闪过一抹惊愕,哑然失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这易容欺世之道,难怪可以三戏卫墨。” “雕虫小技而已。”崔玉谦虚地坐回了原位。 “非也。”他踏上马车,坐她的对面,似笑非笑道:“若你真正精通了此道,莫说三戏卫墨,怕是这天下都任由你玩弄股掌。” “哪有这么夸张。”崔玉笑着摆了摆手。 “夸张?”他的目光移向窗外,笑道:“等你精通此道的时候,你就明白,这天下是不是在股掌了。” 崔玉只是微笑。 “小姑,此番前去凶多吉少,你可真的想清楚了?”良久,他回过头,眼底有些促狭地笑意。 “恩。”崔玉点了点头。 “你和裴子昂私定终身了?”他微眯着眼睛,向她倾身而近。 “他因我受祸,生死难定,阿玉又岂敢独享都城的安宁与繁华?”崔玉靠在车壁,眸光有些空洞。 “真不是因为在汉城混不下去的才去的?”他靠得更近了。 崔玉瞟了他一眼,摇头道:“谢家叔伯,你多虑了。” 谢恒之眼底的戏谑更甚。“小姑,若你真是为恩义所去,那你还是莫要回汉城了,那样的圈子不适合你。” 崔玉低头冷笑道:“互为互利的圈子吗?若真是这样的关系,谢家叔伯,你又为什么去趟这浑水?” “我和他正是这样的关系所以才会去趟这浑水。”他笑得灿烂。“小姑,你想错了。” ------------ 41.黑暗中的他 崔玉自是不信。 耸了耸肩,将目光投向窗外,没有再说话。 谢恒之似乎也觉得无趣,捧着书籍继续读了起来,不知不觉,太阳落了山,夜幕降临,星空长河,无比璀璨。 再往前方走,便是肆州境地,距离上洛郡至少还有半个月的路程。 走了一天一夜大家都累了,纷纷停下脚步安营扎寨,汉子们一身的臭汗,见到不远处有一处河流便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像下饺子一样,热闹地不得了。 崔玉站在马车外,极是羡慕,她是男儿该多好,她也可这般光着膀子去洗澡,也可在马背上得富贵,而不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哪一日醒来便成了别人床 上的礼物。 叹了口气,找到一块空地坐下来,脸枕在膝盖上,神情有些落寞。 “小姑,你在干什么?”谢恒之似乎刚刚洗浴过,头发湿漉漉地拿搭在背上,身上散发着淡淡地清香。 崔玉回头看他,见他来得方向和众将士不同,立马眼睛一亮。“你在哪里洗的澡?” 他一眼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指了指身后道:“那边有条小溪,比较偏僻,你可以去。” 说罢,将搭在肩上湿漉漉地帕子搭在她的头上,然后走进了马车里。 她将帕子从头上缓缓拉下来,脸蛋有些红,这近乎肌肤之亲的举动,他怎么可以做得这般自然? 少顷,崔玉跑到马车,敲了敲窗户。 他抬起头,正欲询问,一张湿漉漉的帕子便扔到了他的脸上。“我还是未嫁人的姑子,怎么能和你共用一张帕子。” 说罢,便转身跑开了。 谢恒之望着她的背影嘀咕道:“与我同车睡一晚的时候,怎么不计较自己是一个未嫁人的姑子?” 她钻过一片小树林,一条小溪展现在了眼前,流动地水波上倒映着粼粼月光。 见四周无人,崔玉立马脱了衣服,缓缓摸到了水里,她将鼻子上的假胡子撕去,洗去易容液体,露出本来清秀美丽的面容。 她蹲在水里,淹没住她的胸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头发上的水珠落在肩膀上,又向胸 前滑落,在淡淡地月光下,格外的诱人。 “转过去!” 躲在丛林里的男人对身旁的下属低吼道。 众人连忙转过了身,男人自己也红着一张脸,移开了目光,他本想去汉城掳她,没想还未进城就在路上碰见了她,跟了一路,好不容易见她落单,竟遇见了这样的一幕,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得。 半柱香以后,听到大片水花落在了声音,怕是洗完要穿衣服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头,只见她背对着他而站,纤细地手指撩拨着流动地浮水,及腰的长发被一同揽到胸前,曼妙的身姿更是展露无遗,在月光下像是花瓶的曲线一般优美,处处都撩人风姿。。 他移不开眼了。 这就是那三番四次戏弄他的小儿。 这就是那借他之势逼得世人低头地北魏贵人。 这就是那说嫁谁都不会嫁他的女子。 这就是那不知何时消失健康让他心心挂念地崔氏阿玉。 他一直认为他是不甘心被她戏弄才会如此念念不忘,以至在南宋北魏开战在即之时都无心战事。 于是他负了天下所托,冒险潜入汉城,只为让她求饶认错,他想,只要她在自己面前示弱流泪了,自己就会放下她了。 可是现在,他一点儿都不想看她哭了,他想她一直笑,笑得娇艳迷人,亦如此时。 崔玉微微侧脸,看着从身边游过的小鱼,不禁露齿一笑,极是迷人。 他的心有些乱。 转即,他猛地转身,对众将士道:“回南宋!” 众将士连忙领命,他们早就想回去了,立马跟上了他的脚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树林。 卫墨,你乃堂堂丈夫,背负整个南宋的生死存亡,怎可因一个妇人而方寸大乱!这妇人不过比其他妇人聪明一些,狡黠一些罢了,哪里比得上吴蕊用豆蔻年华等你的十年光阴! “回去军法伺候!卫墨不守军纪重罚五十大板。”说罢,翻身上马,黑色的战袍在风中飞扬。 “是!”众将士答道,一同上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与此同时,崔玉已经洗完澡,穿戴好了衣物,一个粗狂地声音从小树林地尽头传来。“小姑,你洗好了吗?” “洗好了,但是你们不准过来!”崔玉大喊道。 “不过来,只是怕你被掳走了。” “谁没事掳我啊!你们想得太多了。”她一边说一边往小树林走去,丝毫不知那一刻曾有一个人因她而乱了心跳。 ------------ 42 胆大包天是崔玉 崔玉回到营地,钻进马车,谢恒之便从书本中抬眼道:“没嫁人的姑子这般没名没分地与我同睡一车,怕是不妥。” 她俯身进车的身子一僵,少顷,微微一笑,拿起丢在自己的紫色裳服,施了一礼道:“谢家叔伯说得极是,阿玉心系子昂安危,竟是忘了。” 说罢,跳下马车,步伐从容地往一旁地参天大树走去。 她将驱虫地粉剂洒在大树的周围,将紫色的裳服搭在身上,毫不讲究地坐在地上,眼睛一闭,竟是真的准备睡了。 谢恒之看了一会儿,便将窗户关上,吹灭了车上的油灯,丝毫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 第二日,崔玉也不上马车,而是要来一匹马,骑在队伍的最前面,和裴子昂地下属们同行。 “姑子,你和谢家郎君吵架了?”这黑脸的汉子最是八卦,一脸幸灾乐祸地问道。 崔玉饮了一口水,摇了摇头。“我觉得他说得对,我一个没嫁人的姑子怎么可以与他同车,之前没意识到,现在知道了,自是不能再同车了。” “那如果车上的人是我家公子,你会睡了一晚还没什么感觉吗?”那汉子凑得更近了。 脑海里蓦然闪过从健康回汉城的马车上,他对自己的戏弄,小脸蹭得一红。“这和裴子昂有什么关系?只是那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无暇顾及男女这些。” “明明是惦记我家公子才没意识与自己同车的是一个男人。”黑脸汉子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爱慕我家公子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害羞。” 崔玉没有说话,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将一粒药碗倒在手心,盯着黑脸汉子喋喋不休地嘴,反手喂了进去。 那汉子正说得激动,顺着口水一同吞了下去。 他先是一愣,蓦然脸色大变。“你给我吃得什么?” “我刚研发的毒药,据说是有让人全身酸软无力,你先试试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对我再改改配方。”崔玉盯着前方,神情悠然。 他猛咳了几声,转身攀附着裴二的手臂道:“二哥,救命!” 裴二扫了他一眼,望着崔玉道:“会死吗?” “死不了,但是会痛苦一会儿。” “噢,这样就可以让他暂时的闭嘴了吗?” “恩。”崔玉扫了一眼身后唯一的马车。“现在最好是让他睡到马车上,从马背上摔下去就不好了。” 裴二大点其头。“来人,把他抬过去,告诉谢家郎君,裴三被遇刺,暂且借马车歇息一用。” “是。”一个小兵领命。 此时的裴三是身体已经有些发软了,眼睛半眯半睁,显然意识有些不清楚了。 崔玉和裴二都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驾马往前方驶去。 少顷,照顾裴二的小兵急急忙忙跑上来。“裴三哥开始吐白泡沫了。” 裴二看向崔玉,她只是点了点头。“死不了。” “那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兵道:“裴二哥,三哥说肚子火辣辣地疼,眼前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 崔玉眉头微皱。“只是这样?” 小兵点了点头。 “好,把这个喂给他吃吧。”她又拿出了另一个瓶子。 小兵连忙领过往马车跑去,崔玉掏出一个小册子书写起来,自言自语道:“下次这味药还要下狠一点儿才是。” 裴二没有说话,额头却有冷汗滴落。 从初次见面开始,就知道这个姑子绝非善类,老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上次吃了她的亏,这次竟还不学乖。 果然能入公子眼的人没有几个是好人。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过如此。 两个时辰后,裴三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灿烂的千阳,呆滞了一会儿,猛地坐起身。“我死了吗?” “三哥,你醒啦?”守着他的小兵喜出望外地喊道。 “我死了吗?” “当然没有,那姑子用药救了你呢。” 裴三立马松了口气,这姑子真真惹不得,想起方才那求死不得的痛苦,只觉背脊惊出了一片冷汗。 接下来的几日,他老实了许多,再不敢胡乱拿崔玉说事。 风平浪静地行了将近一个月,众人紧赶快赶,终是在天黑之前走到了上洛郡的管辖之地。 “在这休息一晚吧!明日早些启程,定能在中午之前与子昂汇合。”谢恒之走下马车道。 众将士领命纷纷卸下行囊准备安营扎寨。 崔玉望着上洛郡所在的方向,勒进了缰绳,沉吟片刻道:“不可,我们必须在月上正梢的时候赶到。” 谢恒之瞟了她一眼。“安营扎寨。” 裴二和裴三骑在马背上左右为难地看着争执不下的两人,少顷,裴三附耳道:“小姑,今夜就先休息……” “如果你不想见到裴子昂的头颅高挂在上洛城门之上,现在就听我的,掳那姓谢的走!” 裴二与裴三的瞳孔同时一怔。“小姑,这怕是……” “信不信我。”此时她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我可以拿任何人开玩笑,但是绝对不会拿裴子昂生死胡说八道。” 裴三还有些犹豫,而裴二已经双手抱拳,极是信服地答道:“是。” 少顷,裴二骑着马匹不慌不忙地往谢恒之身边走去,做出了翻身下马的妥协之姿。 谢恒之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背脊笔直地正欲往前走,突觉腰上一重,脚下一轻,天与地转了个圈,回过神时,他已被裴二掳上了马,横躺在马背上,狼狈至极,哪还有半点娇子之贵? “崔氏阿玉!”谢恒之挣扎起身,大骂道:“你真是胆大包天!戏弄卫墨不算,竟敢掳我?” 崔玉驾着马匹极快的飞驰在管道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道:“时间紧迫,阿玉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郎君见谅。 ------------ 43 论毒辣吕后也不如你 让他堂堂名士受如此之辱,竟还敢说见谅?自己不杀她已经天大地恩赐了! “崔氏阿玉。”他坐正身子,怒极反笑。“你可想好今日之掳日后可是要用你项上人头来还的!” 面对他的威慑,崔玉似乎毫无所惧,没有理他,驾着马,急速地前行着。 “小姑,那些士兵追来了,我们怎么办?”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是谢恒之的私兵,见主公被掳,自是拿命相追。 速度比平素里提升了不止一倍。 崔玉微微一笑。“骑快点。” 见她不理自己,谢恒之更是气郁。“崔玉!你若再不命人放我下马,他日,我定当要你的命!” 她的眉头一皱。“裴二,打晕他。” “是。”裴二反手一掌拍在了他的颈部。 谢恒之眼前一黑,瘫倒在了裴二的怀里,崔玉淡淡扫了一眼。“加快速度。” “是。” 三人马鞭同时一扬,啪地一声抽在马屁股上,骏马一声嘶吼,官道上激起一地尘土,斜阳下的身影飘逸潇洒。 “呼~” 三个人骑马飞奔了将近两个时辰,此时月已上梢,淡淡地银辉铺洒在大地,不远处是上洛郡陈旧的城墙。 “停一下。”在距离城门还有一公里远时,崔玉勒住缰绳,气喘吁吁地说道。 两人连忙停下马,目光疑惑地看着她。“小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玉没有说话,而是望着不知名地远方,慢慢地均匀着呼吸。 良久,她盯着月光下一无所知却异常信任她的裴二道:“上洛王已经和宋军结盟,里应外合,准备连手至裴子昂与死地。” “怎么可能?”不知何时醒来的谢恒之大嚷道:“莫要以为你是姑子便可信口开河!” 崔玉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说道:“今夜他们会在王府宴请,裴子昂一旦出事,宋军将会立刻攻城。” “不可能!”谢恒之的唇紧紧地抿着。“上洛王我见过,他绝对不是那种卖国求荣地小人!何况,他乃堂堂北魏诸侯,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南宋拿什么诱惑他叛国!” 崔玉讥讽一笑。“谢家叔伯,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从出生就应有尽有,一帆风顺,他是诸侯又如何?上洛一破,他所有的荣华都将化为泡沫,不如早些投靠了北魏,至少能留他一处富贵。” “呵呵,崔玉,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猜想!” “是不是我的猜想,进城便知,你再与我争执,只会害了子昂而已。” “好,崔玉!”他指着崔玉,信誓旦旦道:“如若真相不是如此,你必定拿命谢罪!” 说罢,便将裴二赶下马,驾着马就想走。 “且慢。”崔玉叫住他,翻身下马,撕去胡须,随手在唇上点了少许胭脂,将墨发放下,顷刻间,儒雅的书生变成了妩媚动人地姬妾。 月光下,她的皮肤晶莹剔透宛如白玉。 她向谢恒之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上马,见他并不理会儿,自己拉着马鞍,爬到了马背上,置身在了他的怀中。 “谢恒之,依你所说,你和这上洛王还有些交情,待会儿你就如平时一般游玩到了此地,命城门的守将开门。” 谢恒之冷哼道:“好,崔玉,一切依你所言,不过到时候发现你是错了……” “阿玉拿命谢罪。”未等他说完,崔玉已经冷冷接道:“不过我若是说对了,你就不能让除了此行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我与你一同来了上洛。” “好。”他回答地极快,眼睛微眯,缓缓地驱使着马匹上前,宛如平时一般悠然。 裴二虽然不明白崔玉此举的意思,但还是配合地骑上了崔玉的马,缓缓向前走去。 四人来到了城下。 守城的将领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城下何人?” “我乃上洛王旧友,汉城谢恒之。”他清了清嗓子。“游玩到了此地,便来见见老友,还请速开城门。” 守城地将领眉头一皱,这姓谢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来了,开城门吧!怕他误事,不开吧又怕他生疑,徒生事端。 犹豫不决之时,只见他置身在他怀中的女子,慵懒地靠在他的肩头,娇嗔道:“夫主,奴家困了。” 谢恒之眼眸低垂,微微一笑,亲昵地抚摸了她的小脸。“马上就能睡了,乖。” 崔玉侧过身子,手伸进他的衣襟,小嘴往他的唇上靠去,众目睽睽之下,竟能视若无睹地媚上讨好,这女子怕真是从红馆带出来的。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地幽香,谢恒之的眼神虽然清明,但是身子却有些僵硬。 将领看了一会儿,喊道:“原来是谢大贵人,快开城门!” “头,怕是不妥……”一个小兵道。 “从他怀中的女人来看,怕真是游玩的,哼,我就说哪有男人不好美色的,这姓谢的也不过如此。” 说话之际,城门已经缓缓打开了。 几人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见城门后只站着两个小兵,崔玉将手在半空中轻轻一划,裴二与裴三立马心领神会,两把剑一同插进了两个小兵的喉结。 剑速之快,让小兵连一点儿声音都来不及传出便被夺去了性命。 鲜红的血溅了一地,崔玉只是看了一眼,便端正着身子,从容如一。 “崔氏阿玉,你当真一个无情无义的。”他冷笑着讽刺道:“一个妇人若无其事地命人屠杀了两条性命,竟丝毫不为所动,论毒辣,怕是吕后在世都不如你。” 吕后是谁?汉高祖刘邦的原配妻子!心地狭隘,紧张恐怖,阴狠毒辣,有着凡事先下手为强的性情和办事手法! 这是很深的指责。 在千百年的传统观念里,女子都应恭谨俭约,仁爱孝顺,怜悯慈爱,宛如刘邦所说,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寻常的姑子听了这般的指责,何况还是这天下宛如当今天子一般尊贵的男子说出的,怕是痛苦不已,恨不得立马去死。 崔玉只是淡淡一笑。“谢家叔伯,你知吕后之毒,那你可知,在刘邦未得天下之前,是谁陪他出生入死,沙场洒血?是谁,在他败北,沦为人质,押至两军对阵前,还听他说,要杀便杀,悉听尊便?又是谁,历经磨难,回到他的身边却发现他身边早已有别人相伴?你又可知,刘邦一无所有时,吕后的贤惠与温柔?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来谴责我和轻视吕后?” ------------ 44 富贵温柔乡 谢恒之瞳孔微怔。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在他的面前说这番话,凡是听到自己像了吕后,谁不是泪流满面,恨不得以死证清白,而她不仅不难过,甚至有几分得意。 这姑子,真真荒唐。 谢恒之哑然失笑道:“莫不是你还觉得我冤枉了吕后,委屈了你?” 崔玉端坐在他的身前,身姿挺拔,耸了耸肩道:“谁不想温柔顺从躲一人身后,风雨皆有他挡?谁不想相夫教子,安稳终老?可是当她的天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天,丈夫的心不再有一个她,她除了站起来扛着风雨,还能怎么办?” 谢恒之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些,他如同所有的男人一样,在乎的是成功与荣耀,女人与爱情,不过是附属品,当不得先。 而女人,爱情与夫君,永远大过天。 谢恒之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城楼上传来惊呼声:“那是什么?” 闻声回头,只见城门外原本黑漆漆地管道上是一束火光,似乎有军队靠近。 那是谢恒之的部下! 崔玉低声道:“守住城门,让他们进城,先杀了这里的守卫,然后再去王府。” 与此同时,城楼的楼梯处传来哒哒哒地急切脚步声,几个守兵身带佩剑,风风火火地走了下来。 他们先是对坐在马匹上的几人施了一礼,转即看向地下躺着的尸体,错愕道:“谢家郎君,这是何顾?” “呸,凭他们的身份,居然敢抬头看我,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崔玉的眉眼凌厉,身子软弱无骨地瘫倒在谢恒之的怀里,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贱 得 有模有样。 那将领的眉头毫不掩饰地闪过一抹厌恶,看在谢恒之的面子上忍着没有发作,瞟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军队,对一旁地侍从低声道:“先去关城门,这贱妇待会儿再来慢慢处置。” 侍从领命,往关闭城门地开关出走去。 谁知崔玉一声高喊,命人一剑挡在他的面前。“你想干什么?莫不是贪图我美色想要将我囚禁在此吧?我乃堂堂陈郡谢氏族长之妇,你们居然敢对我起如此歹心,该死,统统该死!” 谢恒之、裴二、裴三等人同时低下了头,额头上有冷汗流下,别说这些士兵,就连他们也想结果了此时的崔玉。 眼看那队士兵越来越近,那将领顾不得谢恒之的面子,越过裴二的剑就想关城门。 刚刚走过裴二,他只觉背心一痛,低头,只见一把寒铁刺过胸膛稳稳地插在心脏地位置上。 因为毫不防备,又刺得突然,他连震惊地时间都没有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其余几人眸光错愕地盯着他们。 崔玉一扫方才的刻薄庸俗,端坐着身子,眉眼冷清地开口道:“不想死,就最好都别动。” 所谓擒贼先擒王,一旦主心骨死了,众人地心也就散了,几人相识一望,便兵刃往地下一丢,选择了臣服。 谢恒之缓缓眯起眼睛,附耳道:“恐有诈。” 他可不信堂堂城门只有这区区几人。 然而,直到他的随从进门,黑漆漆地上洛街道上依然静悄如月,眉头微皱,怎么可能?莫不是真如她所说,所有人都被派去围攻裴子昂了吧? “关上城门,去上洛府。”谢恒之的声音已变,多了几分凝重。 说罢,驾着马在宽敞地街头上行驶起来,哒哒哒地马蹄声响彻在这个不寻常地黑夜里。 杨柳树上,月上正梢。 王府位临最繁华地街道,然而今夜却极是清净,在离王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崔玉突然让他停下了马,翻身跳了下去。 “谢恒之,让我先进府,等狐狸露出了尾巴,你再来不迟。”她理了理衣袍。“还有,凡是发现城门的守卫有异动,立刻杀了,生死存亡之际,你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她施了一礼后,近乎小跑着往王府的方向赶去。 谢恒之望着月光下她纤细地背影,莫名有些失神,良久才调转马头往城门驶去。 崔玉走到王府前,华灯溢彩,人迹却是罕至,府门前是两个面容凶猛地石狮。 呼了一口气,平复心绪后,崔玉才缓缓提步向守在门口的随从走去,眸光带泪地问:“裴将军可在?” “你是何人?”一人皱眉道。 “我是城西老王家的女儿,久仰裴将军大名,今日听王府要美人献媚,玉娘便想来试试,不求与他终生相伴,只求他能明我之意。”她的眼泪落了下来。“求求您,让我进去,看看他吧!一眼,一眼就好。” 守门地侍从眉头一皱。“裴将军之尊贵可是你这等妇人可见?滚开。” “玉娘只求一眼,求您了。”崔玉跪下来,额头点地,她磕地极是用力,不一会儿,便见了血。 “算了吧!大哥就让她吧!难得她有这份心。” “可是弟弟,这……” “姑子,我带你进去吧。”一个侍从将她扶起来,她连连告谢,跟着他走了进去。 两人走过三个院落,不同于街道的清净,这里处处都是军队巡逻,看见他们两人,少不了一番盘问。 那侍从立刻宣扬她为了见裴子昂一面额头磕出血的事情。 众人借着火把往她额头看去,果不其然,白皙地额头上,血迹斑斑。 嘴上教训了几句,但都选择了放行。 少顷,走到了举行宴会地阁楼前。 “小姑,要我带你进去吗?”那人体贴地问道。 崔玉连忙摆手。“多谢郎君了,玉娘自己可以进去的。” 那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偌大院落里全是穿戴警备地士兵,比起城门的松懈,这里实在警戒太多了。 此时,几百双眼睛盯着她。 崔玉抬起头,微微一笑,推开门,大堂内,歌舞升平,灯火通明,丝毫不见战事将来的阴霾。 这里是真正的富贵温柔乡。 ------------ 45 从容一点儿 崔玉的到来并没有太多人的注意,只有端坐在正位、正门大门的几个男子停止了嬉笑,微微皱眉,疑惑地看着她。 “来者何人?”一个儒雅地中年男人起身开口道。 坐下的众人纷纷停止动作,乐曲也是一滞,翩翩起舞地舞姬也退至了一侧,所有人都目光疑惑地看着她。 唯独一人,红衣如血,笑容悠然。 他端着酒杯坐在中年男人的身侧,墨发如夜披散在身后,含笑地桃花眼静静地凝视着她,幽深地茶色眼眸看不出情绪。 崔玉虚弱地扶着门框,眼泪从眼眶坠落,顺着脸庞落在了风尘仆仆地衣袍上,深有弱不禁风、梨花带雨之姿。 他唇角地笑容更深了。 “你是何人?”中年男人再次问道。 她只是摇头,扶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坐在他身边的少年,良久,哑着嗓子唤道:“子昂。” “咳――” 那素来从容地少年突然呛了一口酒。 “子昂,你没事吧?”中年男人关切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扶着桌面站了起来,掩面咳嗽了几声,提步向她走去。 “阿玉,你又在玩什么?”他站在耀眼地烛火下,长身而立,绝美地脸庞上颇有几分无奈。 崔玉突然扑倒了他的怀里。 她扑得突然,力气又是极大,裴子昂下意识地伸手搂着了她的腰际,整个身子僵硬地不成样子,满脸地不知所措。 “子昂,父亲死了。”她哭得好不伤心,脸蛋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只能来找你了。” 父亲? 她父亲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 纵然满心疑惑,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到了往日地从容,修长地手指缓缓抚摸上她的秀发,声音温柔地问道:“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子昂,你帮帮我,陪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眼泪,转即低头,一个轻盈地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崔玉地瞳孔蓦然一怔,同时,他又叹了口气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中,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哎,你这姑子,怎么就不会安享繁华呢?” 她没有回答。 良久,他放开她,对着中年男人回眸一笑道:“汉城王,子昂怕是要负了你了。” “哈哈。”汉城王了然于心地指着他大笑道:“都说你风流,卿卿满天下,以为我是不信的,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虚啊。” 裴子昂只是莞尔一笑。 “那子昂先退了?”他试探性地问道。 汉城王眉头一皱,怪罪道:“子昂,我请这么多的权贵来为你明日大战助威庆贺,而你这个主角连酒都没喝一口就要退了?” “卿卿有求,子昂怎可不应?”他侧过头,眸光温柔地看着她。 那目光真是温柔到了极致,如水如星辰,宛如望着他最心爱的珍宝一般,崔玉好不容易平复地心绪又一次失控起来。 这裴子昂明知道自己是一个长相惑人的,还这般戏弄我,别说我一个庸俗妇人,就是神仙也不免会动凡心啊。 汉城王眉头一皱。“那子昂要走,必须自罚三杯。” 崔玉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掌。“那酒喝不得。” 因为里面是有迷 药的,不然前世的上洛怎会那么容易沦陷,裴俊又岂会从天之骄子沦为一介俘虏,任人羞辱。 他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松开手走到了茶几上,斟了三杯满久倒上。 “子昂自罚三杯,上洛王可是满意?” “哈哈哈。”他上洛王一扫之前的阴霾,眉开眼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辈中人,爽快,爽快。” 裴子昂只是赔笑,施了一礼,向崔玉走去。 她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担忧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阿玉,从容一点儿。”他反手搂住她的腰际。“不要让他们生疑,不然你刚才那些眼泪就白流了。” ------------ 46 如何信你 他已经知道了她是为什么而来。 崔玉低头,细细看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宽厚手掌,脸蛋微微有些发红。 两人走了一会儿,一个队伍的领队施了一礼挡在了他们面前。“裴将军,主公怕您初来乍到,诸事不熟,特意叫下属在此等候陪同呢。” 他说得体面,无非就是怕他们跑了,计划出了纰漏。 她往他的身边靠了靠,乌黑地眸子隐隐藏着担忧,这是真正的无解之局。 外有强盗进城,内有家贼横行,莫说裴子昂就算是当今天子都怕是难逃一死,何况他还喝了那杯酒,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 他只是微微一笑。 “那劳烦管事了。” 崔玉静静地凝视着他。 无论身处何地、至于何时都从容淡然地美少年,静谧地月光挥洒在他的身上,张扬无比的红杉在风中微微起舞,宛如摇曳地彼岸花,带着致命地吸引。 让她久久移不开眼。 这时,他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从他手中抽回了手,不料,他不仅不放,反而握得更紧了。 “裴子昂,放手!”她低声喝道。 他没有说话,微弯地眼角,有着显而易见地促狭。 “裴子昂,你可了解当今的局势?”她有些着急地解释道:“刚才所为,只是想将你从宴会带出,不过权宜之计。” “崔氏阿玉,现在也是权宜之计。”他伸手搂过她的腰际,唇抵着她的耳朵。“就像在道观里吻你一样。” 世人都知他的荒唐与无能,他此时这般做只是为了麻痹众人,让上洛王觉得他不过贪生怕死、沉迷美色之徒,并无能耐,故而使他放松警惕。 崔玉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走了一会儿,与他们同行地领队突然停了下来,一辆马车停在他们的面前。“将军请上马车,您要去哪里,我们骑马跟您去。” 裴子昂回头看向崔玉。“小姑,去哪里?” 去哪里? 她能去哪里!城西老王家可是她随便瞎编的,少顷,抿嘴摇了摇头道:“今夜,我可以留宿在子昂府里吗?” 他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顶。“可以。” 说罢,牵着她一同坐上了马车。 两人刚刚坐好,领队指挥马车前行地声音便传来了,车轱辘缓缓滚动起来,碾过路上的小石子时,有些颠簸。 马车的门刚刚关上,崔玉便立马从他手臂中挣脱着坐起来,一扫方才地弱不禁风,面色凝重撩开窗户地一角,准备看看外面的情况,谁知窗户竟是从外面被钉得死死的,眸光一暗,手指轻轻抚上车门,往外一推,果然已经从门外被锁得死死的。 崔玉眉头一皱,嘴唇抿得有些紧。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从身后重重一拽,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摔进了那人宽厚而温热地胸膛。 她白皙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口,小脸涨得通红,挣扎坐起身来。“裴子昂,放开我!” “阿玉。”他的手指紧紧扣着她的下颚,强使她抬头与他对望。“裴子昂的怀抱从来不是你想要便可拥,不要就可推的。” “那你想要怎么样?”见挣扎无望,她一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问道。 他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往她的唇上靠近,两张粉唇越来越近,一纸之差时,她轻轻移开了头。 他的动作一滞,扬唇一笑。“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她的唇抿得更紧了。“裴子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轻笑出声,再次将她的脸转向自己,额头相抵道:“那敢问阿玉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生死之友。”她睁得圆鼓鼓地大眼睛,义正言辞地说。 “噗嗤――” 他突然松开她,背靠着车壁,手背抵着唇大笑起来。“生死之友?崔氏阿玉,你可懂这四字的含义?” 崔玉正欲开口,他已经笑容一收,神情淡淡地说道:“那是同生共死以后才能说出的话。” “阿玉现在与小郎你难道不是同生共死?”她摊开双手。“难不成我这般千里迢迢来找你,只是为了抱一抱?” 他没有说话,唇角不屑地笑容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不信自己! 自己为他昼夜奔波劳累,此时换来地竟是他的不信! 崔玉自从重生以来,从未如此生气过,她猛地站起身,不料,头却一下撞上了车顶,一句话没说,又再度捂着头蹲了下来。 他的唇角一笑,眼底有些无可奈何地温柔。 手刚刚抚上她的手背,就已经被她一巴掌甩开,她转过身子,瓮声瓮气道:“对,裴子昂,我跟他们是一伙的,我这般千里迢迢不知死活地来找你,就是为了和他们一起陷害你!” 他还未出声回答,她又微微侧头,满眼怨恨地瞪着他。“你去死吧裴子昂,我再也不会管你了,就算你死在了战场上……” 脑海里蓦然闪过前世记忆里那血雨腥风地战场,绝美的他躺在沙地上,宛如一朵惨败地花朵,满脸苍白看不出一丝血色,四周是散落地兵器断箭,她缓缓捂住嘴再也骂不下去。 “呸呸呸――” 她连忙呸了三声,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揉了揉脑袋尴尬一笑道:“裴子昂,你才不会死呢。” 他没有说话,一脸地面无表情,似乎真的生气了。 行兵之人最忌讳地便是输与死,若是当着卫墨的面说,怕就不仅仅是生气那般简单了,那是会斩头死人的。 她缓缓向他靠近。“裴子昂,我死了你都不会死的,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连忙又呸了三声,赔笑道:“子昂,我胡说八道还不行吗?谁叫你不信我的。” “你叫我如何信你?”他突然开口道:“一个身距上洛千里的姑子竟对一切了如指掌,甚至连他们在酒里放了什么都知道,崔氏阿玉,你叫我如何信你?” 他问了两次。 崔玉微微一愣,良久,低头一笑。“小郎,你说得对,但是无论以后你如何想我,今日请听我一言。” ------------ 47 为自以为是道歉 “噢?”他的唇角荡起一抹戏谑。 崔玉怕隔墙有耳,向他凑近了几分道:“上洛王已经与卫墨联手,你一旦倒下,四方地城门就会大开,到时候真的就无路可退了。” 他垂了垂眸子,点了点头。“所以呢?”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子,将一粒药丸倒在手心递给他。“吃了这个,你就不会犯困了。” 他盯着她的手心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头直接含了下去,湿润地舌尖轻轻滑过她的掌心,激起一阵酥麻。 见他把药丸含稳,崔玉立马收回了手,不料,后脑勺却被人重重一按,他的唇落在她的嘴上,粉唇微启,那颗药丸地一半便去了她的嘴里。 “阿玉,这才叫真正同生共死,你明白了吗?” 如果她有心害他,那么便会一起死。 如果只是提神解乏之药,他们便一起生。 崔玉的脸涨得通红,牵扯着整个耳根都是红的,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将那半药丸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嘴里的药丸也随着喉结的滚动吞进了腹中。 这时,他的脸上荡起了一抹邪肆地笑容。“这世间说爱慕我的姑子多如繁星,可是真正敢与我同死的姑子,崔氏阿玉,竟是只有你一人。” 她没有笑,眉眼间有些被他的不信任伤害地淡漠。“裴子昂,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讨好人,不会做什么锦上添花地喜事,我只知道,你在上洛经历着一场雪,那我便来送一盆炭与一把火。” 听闻,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突然,车轱辘停了下来,被紧紧关着地门突然打开了,那管事顶着一脸地灿烂笑容探出头来。 “将军,到了。” 两人走下车,望着满地残叶,四处荒凉的小树林唇角荡起一抹苦笑,眉眼间都不见错愕,仿佛从上车开始,就知道他们不会送他们到将军府。 如今,正值初秋时节,风从远处传来,吹得逐渐泛黄地叶子哗哗地飘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凄凉。 裴子昂靠着马车,悠然而笑。“这是何意?” “裴将军,勿要怪我们狠,只怪身处乱世,太多身不由己。”那些侍从纷纷抽出了腰间地佩刀,齐刷刷地指向他们。 其中一人,用剑抵着崔玉地脖子,笑道:“裴将军,属下有一事不知,还请在您临终前了解了我的心愿。” 裴子昂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侧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裴将军,你究竟向多少人卖了屁股,才坐到了今日之位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恶意地嘲笑声。 他的眸子沉了沉却没有动怒,笑容依旧悠然。 “自是不会像你卖尽了屁股还是一个区区小兵。”崔玉开口讽刺道。 笑声戛然而止,那逼在她颈脖上地利剑更加用力了,隐隐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颈部滑下。 “你这个贱妇!”他抬脚便向崔玉的肚子踹去。 不料,一只更为修长地腿从半空中拦住了他,足底相抵,那人被踹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剑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他大怒。“裴子昂!将死之人,竟敢这般顶撞我!” “饿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他拾起地上地剑,盯着瘫坐地上地士兵,用剑指向那管事所站之处。“我此时要他的命,你们谁又拦得住我? 此时的他,一袭红衣,悠然而立,衬着皎洁地月光,宛如嗜血地恶魔,举手投足都是骇人之煞。 这般的裴子昂前所未见。 是谁说他不学无术,任人宰割?又是谁说他贪图美色,心中从无抱负?谁说他是软蛋,稍微恐吓两句便能吓得尿了裤子? 众人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我呸!他不过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一个拿刀地壮汉拧着大刀走上前来,提起来向他砍去。 只觉一阵劲风拂面。 裴子昂的脚步微微后退,大汉地刀从他的衣袍擦过,刀猛地落进了地里,大汉地身子也是随之一扑,他一脚踹在大汉的屁股上,反手一剑刺进了那人的背脊。 壮汉一声惨叫,顿时倒地不起,而他始终衣冠整洁,悠然如初。 众人发愣之际,他缓缓走到那管事面前,用剑抵着他的颈部道:“说吧!你们主子究竟在图谋什么?” 在场七、八个人居然没一个人拦他!那些人如同崔玉一样,仿佛被施了法术定身在原地。 领事错愕望着那些眼睁睁看着他被威胁地下属,道:“主子说朝廷派你来,便是弃了上洛,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拼出一条荣华之路。” “荣华之路?”裴子昂哑然失笑。“卖国求荣、残害同胞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荣华之路,子昂真是佩服。” 他领事脸都吓白了。“裴将军,你也知道,我是为人办事的,真正的权利是在我家主子手里啊!还请求您放过我。” 他只是扬唇一笑,一剑刺进了那领事地胸口,鲜红的血溅在红色的衣袍和白皙绝美的面容上。 这时,那些下属动了,近乎同时地将利剑刺回了刀鞘,一脸淡漠地看着握着剑缓缓倒在地上地领事。 崔玉疑惑皱眉,转即瞳孔一怔道:“除了他们三个,其他的都是你的人?” “不然呢?”他将剑丢在地上,唇角邪厮地笑容衬着脸上的那点血,宛如致命地毒花,让人明知会死还是情不自禁地想死在他的手里。 “难不成我要如你一般,知道点儿什么便自以为是的鲁莽行事?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成千上万地性命系与我一人身上,我当不得一点儿闪失。”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后来的他为什么可以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他的计谋与计算永远是在事故的三步以外,不像她走一步便算一步。 他的仁慈与果断从来给予大义之上,他知道对百姓该如何,对敌人又该如何。 尚未及第的少年便将一切看得如此通透,崔玉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比初见那一礼更为尊敬。 “小郎,我现在终是知道我对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唇角荡起苦涩地笑容。“对不起,我的自以为是,差点毁了你的大计。” ------------ 48 计中计 崔玉是真的有些伤心了。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让这个少年以为她是一个有才、有用的,是日后可以与他结盟的,不料,在他心中,自己所做地一切都不过是自以为是、鲁莽之举。 她有些地失落转过了身。 这时,手腕却被人身后从后紧紧一拽,回眸,只见他眉眼锐利,薄唇微启。“城门要开了。” “什么?”崔玉皱眉道。 “上洛王怕是已经向我的下属说我遇害了,准备骗他们缴械投降。”他的眼睛一闭,下令道:“裴四,速回将军府,其他人跟我守城门。” “是。”众人领命,翻身上马便想离开。 “哼。”崔玉突然笑了起来,双手往身后一负,神情有些得意。“裴子昂,如此看来,我崔玉倒也不是完全地无用之徒。” 他眉头微皱,不解一笑:“此话怎讲?” “我与谢恒之一道来的。”她的手指向来时地城门。“那处的士兵已经被我们悉数屠杀,至于其他的三道门……” 她微微沉吟道:“如果谢恒之正如天下人所说那般厉害,那么那里的士兵应该也已经我们的人。” 裴子昂的瞳孔微怔,转即又是更深地笑意。 崔玉并没有理会他心中所想,随手将头发束起,翻身坐上一匹马,亦如往日般镇静。“走吧!如果上洛王有心开城,谢恒之坚持不了太久。” 与此同时,他同样坐上了马,唇角一勾道:“已经够了。” 说罢,手中马鞭挥舞,红色的衣袍在黑夜里猎猎作响。 崔玉和众人一同跟了上去,偏僻地树林小道上激起一阵尘土。 他们以最快地速度赶回的将军府,平素里漆黑寂静地府衙里此时灯火通明,庭院里是火光熊熊地火把。 守在门口的随从是上洛王的人,看着裴子昂骑马奔腾而来,惊讶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怎么还活着?” 裴子昂只是勒住缰绳,讥讽一笑。 翻身下马,对守在门口的士兵视而不见,急匆匆地便往里走。 一人挡在了他的面前,还未说话,裴子昂身后的侍从已经一剑将他刺杀。 生死存亡,一线之间,当不起一点儿犹豫和妇人之仁。 见状,其余的守卫立马缩在一旁,不敢再阻挡一步。 几人疾步闯进,只见上洛王站在台阶上,穿着巍峨地银色铠甲,言之凿凿地对庭院里列队地整整齐齐地士兵说:“裴将军已被奸人所害,我等根本无力抵抗,不如投城,还有一线生机!” 士兵低着头,没有回答。 大多数都是河东裴氏地嫡系亲兵,纵然没有以一当十地大才,但是不战而败,他们做不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上洛王的眼眶里含起了泪。“如果是裴俊在此,定不能如此轻易地死去,可是他裴子昂,他的软弱与无能,谁人不知?这般的男子当得起救国大任吗?朝廷让他来,便已经是弃了我们上洛,如今我们只有主动投诚,才能免去牺牲啊。” 如若投诚,他们岂不是便成了俘虏? 当真以为他们是三岁小儿,随口便可哄了吗?可是?知道他是说谎又如何?裴子昂的确当不起这大任,上洛王又无心抗敌,真正地是无解之局啊。 士兵们抿紧了唇。 “将士们,反正这上洛我是守不住的,你们要去送死,我也绝不阻拦,投诚之事,我心已决。”见他们不答应,他竟是直接说了要弃他们与不顾! 将士们相识一望,他们真的是有做俘虏才能保命了吗?不,他们是北魏最英勇地将士,就是死也要死得壮烈,死在捍卫疆土之上! “上洛王,我们愿抗战到底。”一个士兵走上前来。“纵然明知是死,我等也不远这苟且偷生之辈!” 他们是铁血铮铮地北方汉子,是天下最耀眼家族地培养出来的亲卫,怎可随手就弃了家园?忘了军规? 上洛王的脸色一黑。“你们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围在他周围的上洛士兵已经掏出了佩剑,对准了裴氏亲卫。 众人瞳孔一怔,转即又是了然于心地苦笑。“想不到我们征战多年,最后竟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有些人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拓跋俊贤,你这般懦弱,当今天子知道了该有多少伤心啊。”只听一个靡哑地笑声从上洛王身后传来。 闻声抬眸,只见那方才还威风凌凌训斥他们的诸侯,此时正狼狈地摔在地上,头上地头盔掉得老远。 来人竟是将他一脚踹到了地上。 纵然先是一惊,转即失笑,眼眶莫名有些湿润道:“裴子昂。” ------------ 49 崔氏阿玉一定在那里 上洛王大惊,顾不得从地上爬起,错愕回头,只见自己方才所站之位,正站着一个风华绝代地美少年,墨发轻撩,笑容悠然。 那倾国倾城地妖孽之姿,除了裴子昂还能有谁? “裴、裴、裴子昂?”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没有死?” 与此同时,上洛王下属们的利剑对准了裴子昂,裴氏的亲卫拿起铁枪同样对准了趴在地上的上洛王。 局面顿时紧张了起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陷入了僵局。 正在两方僵持不下时,门外脚步声大作,回头,只见那些当地的官吏和世家贵族带兵冲了进来,他们拿着火把对眼前地一幕诧异道:“上洛王,裴将军,你们这是?” 尚未开口回答,上洛王已经从地上爬起身,张着嘴大喊道:“裴子昂造反啦!他联合卫墨里应外合准备屠杀我等啦!” 他是何等地狡猾?一句话之间便将卖国之名扣在了裴子昂地头上。 闻声,众世家大怒:“此话当真?” 他地眼眸微垂,唇角地笑意不减,没有立马争辩,而是轻声问道:“我说没有,你们信吗?” 他们自是不信,比起朝夕相处地上洛郡主,从都城空降而来、背负着废物之名地嫡子,实在没有可信度。 于是,他们腰间地佩剑也出鞘对准了裴子昂。 “姓裴的,你当真给河东裴氏丢脸!堂堂公卿之家,竟是这等卖国之贼!杀了你,都嫌脏了我们的手!” 他斜靠在一旁地柱子上,双手笼入袖中,一缕青丝垂落在胸口,唇角扬起一抹邪肆地笑容。 不少人地喉结动了动,而后发现让他们动心地是一个男人,脸颊不自觉可耻一红。 “哼,快把这姓裴的抓起来!”上洛王算了算时辰,心想不能再耽搁了,立马下令道,眉眼间隐见得意。 崔玉的手指不自觉扣紧了掌心。 “对,抓起来。”裴子昂突然站起身子,双手往身后一负,笑容明媚道:“全部抓起来。” 众人一脸迷茫,连同崔玉在内,也是满眼地疑惑。 裴氏亲卫不过千人,上洛王连同那些贵族世家地私兵足足上万人,他拿什么把全部人抓起来? 突然,那些站在贵族身后士兵动了,而他们的剑指向了自家的主公。 “主公,对不住了。”说话的分别是他们各自最为看重地几位心腹,指挥着那些士兵捆住了自家主子后,双膝一跪道:“上洛一旦脱困,我等立马给主公松绑,自刎谢罪。” 裴子昂瞟了那立誓地壮汉一眼,淡淡一笑,转即,将目光重新投回裴氏的亲兵。 抽出腰间地佩剑,向天一指,大喝道:“信不信我!” “信!”他们回答地无比响亮。 “那就跟我走!”时间紧迫,他连铠甲都没穿,安排了裴四等人在这守着那些世家贵人便走出府门,翻身上了马。 这时,那立誓的权贵心腹走了上来,咬牙切齿地说:“裴子昂,我与你一道去。” 他知道这个人不信他。 微微一笑。“随你。” 说罢,马鞭一扬,向城门驶去。 崔玉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望向他背影的目光除了震惊与钦佩,还有深深地疑惑。 明明是众叛亲离地绝境之地,为什么可是翻手间化为他之大势?仿佛一局棋盘,他从来都是执棋之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缓缓闭上了眼睛,想起他昔日对自己所做地种种,唇边荡起一抹自嘲地笑容。 说我处处看透了他?怕是他早已看透了我吧!对我生气愤怒,不过是觉得好玩儿,戏弄我罢了。 论心深似海,谁都与他相匹? 崔玉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少顷,他们行驶到了城门下,裴子昂翻身下马,走上城楼,谢恒之一袭白衣屹立人群之中,手中折扇轻摇,浑身地惬意。 “谢家叔伯。”裴子昂走上前,施了一礼。“情况如何?” 谢恒之转眸回头,微微一笑,眼底有些阴沉。“并无异动,我们怕是被那姓崔地小姑唬了。” 裴子昂低头看了一眼静悄悄地城下,眉头微皱。“上洛王的确反了。” 谢恒之瞳孔一怔,稍后开口道:“如果他真和卫墨联手,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打开城门,骗姓卫的进城,瓮中捉鳖。” “不可。”裴子昂摇了摇头。“卫墨生性多疑,怕是不会贸然进城,到时候,他的士兵进了城,而他却在门外,里外夹攻,那怕是真正地无解之局。” 两人的眉头都是不自觉一皱。 少顷,谢恒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得,回头一望。“那姓崔的小姑呢?” 裴子昂闻言回头。 宽敞地城楼上,只有站姿端正地士兵们,并无那抹俏丽地身影,瞳孔有些失神地问:“谢家叔伯,可以告诉我你们来得路上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脸蓦然一红,嘟嘟囔囔地说出了这姑子强掳他的事,见裴子昂捂嘴轻笑,连忙争辩道:“她这是求我,只是求得方式有点鲁莽。” 裴子昂眼底地笑意更深了。“这普天之下敢掳你的姑子怕是只有她一个了。” “若不是裴二裴三帮着她,她能掳我?”谢恒之地语气颇为无奈。 “裴二、裴三帮着她?”裴子昂大觉新鲜,且不说裴三嘴碎爱瞎闹,那裴二最是清高,如若不是让他从心甘情愿折服之人,怕是当今天子都不能逼他,蓦然想起自己来这以后还没见过他们两人,问道:“他们人呢?” “被我叫去守其他门了。”他挥了挥手道。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句瞎扯着,一个小兵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主公不好了,东门外突然亮起火把,卫墨他们准备从那里突入!” “不可能!”东门与他们所在地营地何止是千里万里,他们若是想那么多不动声色地绕到那边,必定会惊动守在西门的他们。 就算他们不燃起火把,围着城池外整整绕了半圈,怎么可能没有探子回报? 唯一地解释便是卫墨从来没有相信过上洛王,他从一开始就想从东门突破。 比起谢恒之地震惊,裴子昂显得格外冷静淡定。“守在那里的是谁?” 他摇了摇头。“无人。” “果然。”这答案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笑道:“叔伯,你可相信,现在崔氏阿玉一定守在那里。” ------------ 50 建康一别 想不想我 谢恒之张口就想否认,可是想起之前发生地种种,又觉得那崔氏阿玉定是知道一些什么?不然怎敢那般狂妄地掳着他走? “那崔氏小姑,和卫墨究竟是关系?”他眉头微皱。 什么关系? 裴子昂唇角一扬。“去看看不就是知道了。” 谢恒之抿着薄唇,拧着一双剑眉,点了点头,他倒要去看看那小姑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两人连忙下了城楼,骑着骏马往城西赶去。 此时地西城门外火光大作,南宋五万精兵举着火把守在城下,为首地是一个黑袍加身,英武无比地俊美男子。 他的背脊笔直,穿着银色地铠甲,单手环抱着银色地头盔,黑色地青丝高高束起,一双凤眼隐隐带煞,在熊熊火光下,气场强大地不可言喻。 “怎么办!卫墨来了!”一个被征收而来地少年士兵丢下手中地武器大喊道。 卫墨! 一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地脸上都是一阵慌张,特别是那些被抓来强制入伍地新兵,更是纷纷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崔玉的手指扶在城墙上,眉头微皱道:“闭嘴!” 那少年士兵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哭声更甚了。“你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天要亡我上洛!” “天要亡我上洛――” “亡我上洛――” “兄弟们,既然不让我们投诚,我们就自刎吧!总比落在那卫墨手里生不如死好啊!”那少年士兵不仅扰乱军心,此时竟还邀请众人与他一同自刎! 崔玉大怒! 拿起那人丢下的兵器,猛地插进了他的心脏,鲜红地血液溅在了她的白衫之上。 这般做,只为杀一儆百,正如裴子昂所说,此时的她,当不得一点儿闪失。 “满城的汉子,此时竟是不如我一个妇人吗?”她将枪抽回,丢在地上。“你们可记得?你们保护并不是谁的千秋万代,而是近在咫尺的,你们的双亲!妻子!与孩儿!” “你们大可这般懦弱自刎或者由我杀死,可是你的亲人怎么办?”她的眼圈微微发红,言辞犀利。“如果我们不战而投,那你的孩子和你的女人将来都只是南宋的奴隶和军妓!你们也只能是死!但是,如果战!我们就还有希望!” 她抿着嘴,微微停顿后道:“何况河东裴氏地嫡子和陈郡谢氏的族长都在这里,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天子最尊贵地两个人在这里!你们有何可惧?难道你们就这般窝囊,别人都踩着你们的头了,你们还无法站起来,与命相搏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吗?” 这番话好不慷慨激昂。 他们都是正值热血地少年,抹了抹泪,咬紧唇道:“当然不是!哼,我上洛男儿怎么连你一个小姑都不如,好!他要战,便于他战!” “好!”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方才还士气低迷地城楼上顿时喊声喧天,回荡在上洛城地上空,久久不消。 听到喊声地裴子昂与谢恒之同是缰绳一勒,有些错愕地望着对方,面对南宋最强地将军,那些士兵怎么还会有如此气魄? 况且里面还有那么新招地新兵。 两人立马加快了马鞭。 而在城墙外地卫墨听到这气势浩荡地呐喊,伸手示意身后地宋兵停止前进,与他同行坐在他身侧马匹上地南宋三皇子,附耳道:“难道谢恒之真的来了上洛?那上洛老贼岂不是失手了?” 卫墨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抬头望向了不远处地城楼上。 此时星河浩瀚,明月当空,微风阵阵,处处都是夜景无限好。 “卫将军?”见他没有回答自己,三皇子又喊了一声。 “哼,我早说那上洛老贼靠不住。”自他在北魏境内看到崔玉与谢恒之同路便揣测他们是去上洛,千叮万嘱要那拓跋俊贤小心,他却只是不屑一笑,说谢恒之这种名誉权利应有尽有之人,最是贪生怕死,不可能来此,如今看来,谢恒之,盛名满天下,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家族而已。 “那守在城楼上的谁?我方探子刚刚才来报,裴子昂和谢恒之正在城东等着咱们。”这时,他疑惑地眸子里突然闪过一抹错愕。“莫不是那裴俊也来了吧?能让士气大振,又让众人无条件信服地除了谢恒之怕是只有他了!” “不会是他。”他轻轻地开口道:“上洛还不至于让河东裴氏倾覆所有在此相守。” “那是谁?”三皇子也怔怔地看着那城墙上,等着那让士气大振地青年俊才现身。 突然,城墙上也燃起了火把,一个白衣翩翩地身影出现在了众人地眼里。 “卫将军,多日不见,小姑我对你甚是想念呢。”那白衣人说话了,声音温婉动听,宛如夜莺歌唱,让人心头一荡。 “女的?”三皇子大惊,错愕地看向卫墨,见他面容镇定又转头看向城墙之上,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看见的依然还是那纤细身姿,如夜墨发。 “卫将军,你怎么不说话呢?”崔玉双手撑在城墙上,笑容灿烂地问道:“莫不是你身边又有了别的卿卿,就忘了阿玉?” 卫墨冷冷一笑。“崔氏阿玉,你若是想让众人以为我卫墨私通敌国,让我身边地少年对我心生间隙,你怕是用错招了。” 南宋三皇子――刘鼎,他的莫逆之交,崔玉怎么不知? 她眼睛微眯,轻笑道:“我知道啊!我只是单纯想戏弄戏弄将军而已罢了。” 果不其然,卫墨的脸蓦然一沉。 崔玉的眉眼更是得意。 “卫将军,你还没告诉我,建康一别,你想不想我呢。” ------------ 51 他说人尽可夫 当然想,怎么不想? 不过想得不是建康一别,而是那月夜下自己的匆忙转身。 “看来小姑对我也是念念不忘呢。”他的眸光有些冷。“崔氏阿玉,如果你想用戏弄我来激励士气,那么,你成功了。” 这个男人的聪明从来都在于察言观色地微妙细节。 崔玉的眉头微微一皱,用余光扫到众人正一脸崇拜地盯着自己,叹了口气,真是无论想干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啊。 “卫将军,你说你这般聪明,让阿玉如何是好?”她故作无奈地娇嗔道。 他冷冷一笑,大喊道:“河东裴氏的嫡子和陈郡谢氏的族长就不过如此吗?躲在妇人身后,算什么丈夫。” “那将军恩将仇报就算丈夫?”崔玉眸光一沉,情不自禁讥讽道。 “卫墨,这小姑好像很讨厌你呢。”迟钝如三皇子也看出了两人之间地猫腻。 卫墨没有回答。 这时,有两个一红一白地身影缓缓走到崔玉的左右两边,只听穿红衣那人笑道:“的确,躲在一个姑子身后算不得什么丈夫,可我这姑子就喜欢如丈夫一般行事,卫将军,你说该如何是好?” 在听到“我这姑子”四个字时,卫墨冷哼了一声。 谢恒之手拿折扇,悠然一笑。 三皇子盯着站在城墙上的三个字,不自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卫将军,不如退吧!如若只有那裴子昂一人尚好对付,可是这陈郡谢氏地族长和那诡计多端的姑子,这一仗,有些难。” 卫墨自是知道,可是别人调侃了几句自己便退了兵,传出去岂不是太有损自己威名? 他冷冷一笑。“裴氏小郎,你可知你身边这姑子诡计多端,阴险毒辣?你千万莫要离她太近,到时候怕是如何死都不知道呢。” “劳烦卫将军挂念,这个妇人如何我最是清楚。”裴子昂瞟了一眼大点其头地谢恒之道。 “裴小郎,既然你和谢恒之都在这里,此夜怕是不宜大战,不如三日后的辰时再战如何?免得到时候赢了你们说我胜之不武,有损我的威名。”明明是他突袭失败,被崔玉拖延了时间,说得倒是像他不愿意行小人之举一般。 裴子昂淡淡一笑。“随时恭候你的大驾光临。” 说罢,卫墨下令退了兵,他并没有立即调转马头,而是久久地盯着崔玉,足足有一炷香在随着部队返回。 “将军,今日的你怎么这般妇人之仁,与你平素不同啊。”两人走回军营,三皇子刘鼎立马取下头盔调侃道:“莫不是因为那诡计多端,阴险毒辣的姑子?” 卫墨低着头没有回答,而是极快地走进了帐篷之中,刘鼎随之走进,只见那从来冷静强大地此时将衣袍一脱,狠狠地丢在床上,难以置信地骂道:“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子?身为一个女人怎么就不懂安享繁华?与千里万里紧赶慢赶而来,为得竟是陪他一同赴死?” “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子?” 刘鼎怔怔地望着他,在心里道答,对,这么会有一个姑子让从小就冷静自持地男子暴跳至厮? 他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活得像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拿出酒碗,倒上香甜地果酒。“好了,别想了,喝酒喝酒。” 卫墨愤怒地拿起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即又倒上了几碗才将心中地怒火慢慢压了下去。 而这一边,卫墨刚刚离开,裴子昂脸上便眯着眼睛缓缓地看向崔玉。“你很想他?” 不知为何,崔玉只觉心中一阵心虚,摇了摇头。“权宜之计!” “噢?”他又向她逼近了一步。“听说进城之时,自称谢家叔伯之妇?” 这谢恒之真是大嘴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她的身子往后躲了躲,不料却撞在了谢恒之地胸口,看了一眼那低头俯视着她,满脸戏谑地男子,连忙赔笑一般地躲到了一处。“这不是为了麻痹那些士兵吗?你看,我为了救你牺牲多大?” “恩,都快人尽可夫。”谢恒之生怕不够乱,火上浇油道。 崔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一种很深地侮辱,纵然是玩笑,也是恶趣的,崔玉一个清清白白地姑子,自是不会受他这一句话,冷冷喝道:“谢家叔伯,还请管好你自己的嘴!” 那语气极是不满。 谢恒之瞳孔微怔,转即失笑道:“你的靠山在这了,就忘了在宴会上求我救你之时?崔氏阿玉,这过河拆桥地本领,当真厉害。” ------------ 52 你会后悔吗 “哼。”崔玉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双手往身后一负。“你哪有帮我,全靠我自己机智。” “有多机智?”裴子昂眼睛微眯。 不知为何,崔玉一见到他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一般,不覆方才的半点机智和得意,但是脑海中蓦然闪过他瞧不起自己的模样,背脊又是一直。“比你们都机智,要是没我,卫墨早就冲进来了,哼,你敢说我自以为是,多管闲事吗?” 裴子昂盯着她,良久,哑然一笑。 淡淡地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茶色地瞳仁染着宛如星辰一般明亮。 谢恒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步走下了城楼。 崔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抬步跟了下去,这时裴子昂伸手扣着了她纤细地手腕。“你的夫主走了舍不得?” 崔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是转即唇角又勾起一抹狡黠地笑容,凑到他的耳边道:“裴子昂,不会是我自称他的妇人,你心里犯酸了吧?” 他唇角地笑容更深。“是又怎样?” 见他承认地如此大方,她顿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扔开他的手,疾步跑下了城楼。 下了城楼,枯干地杨柳静悄悄的屹立在一旁地河边,不远处是木架而成地赏月楼,她没有骑马,而是目光一滞,抬步缓缓向赏月楼走去。 走上去,入眼的是截然不同地风景。 城墙外是渐行渐远地火把,那是卫墨的军队,她静静的屹立在阁楼上,宛如一座雕塑。 “阿玉,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脚步声,裴子昂走到她的身边,望向了她面向地方向。 他的眼睛微眯。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卫墨是什么关系了,而你又是何人了吧?” 崔玉抬起头,那模样有些平素里没有的彷徨与迷茫,裴子昂的瞳孔微怔,连忙移开头,怕自己心软又错过了问她来历的最佳时机。 这时他的腰间蓦然一暖。 他的身子僵硬,双手停顿在身体的两侧,满脸的不知所措。 她的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腰际,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裴子昂,幸好你没事。” 他没有回答,生怕一张口就乱了心跳。 “他们都说你会死,还是我害死了你,天天在门口找我骂我。”崔玉知道等回了汉城,他不在的那些岁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会知道,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不如自己主动坦白,好坏由他自己决定。 “所以你怕了来上洛找我?”他的笑容有些冷。 崔玉摇了摇头。“我从不怕那些姑子,而是连我自己都认为是我害了你,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偶尔会后悔自己那日的鲁莽,想我如果不那么张扬,你会不会就不会遭此劫难了。” “只是偶尔?”他的眼睛染上了一丝难得地温情。“那你后来觉得自己那日做错了吗?” “没有,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崔玉缓缓的松开了他。“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别无选择。” 他低头浅笑,浓密地睫毛翘成一个完美地扇形。 “那你呢?裴子昂,如果你早些知道认识我这个小姑会有这么多麻烦,你还算敲响道观的那扇门吗?” ------------ 53 那也未必 “如果早知道?”他重复了一遍。 崔玉急切地点了点头,盯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宛如天边的星辰。 他的双手往身后一负,抬头看向天边的月明,笑道:“不知道。” 不知道? 那算什么回答? 崔玉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那阿玉呢?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来这上洛陪我赴这九死一生之局?”似乎感觉到她的失落,他又问了一句。 “裴子昂,不需要重来,纵然是以后遇到了危难,阿玉也是第一个站在你身边的人。”她舔了舔嘴唇,眼神很是认真,没有一丝谄媚之情。 他是不信的,可是此时的他不忍心再说一句质疑的话,无论以后如何,光是她能从遥远汉城赶来与他一同抗敌,已经胜过了天下大多数人。 “那你要什么?”他清楚的知道敢在父母双亡以后去争清河崔氏嫡长女之位女子绝对不会像表面上看见的这么单纯。 “我只想日后,我若有难,子昂也能如我站在你身边一般,坚定不移站在我身侧,哪怕千夫所指。” 他先是一愣,转即大笑起来,在汉城哪一个世家子不是这样互惠互利,就像他与谢恒之,这姑子倒好,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还说得这般堂堂正正,仿佛是行了大义一般。 良久,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姑子多狡,这一诺,我不能应。” 崔玉知道他了解自己的野心以后是很难再像从前一般,轻易的给她承诺,但是也没关系,反正他这一次已经欠了自己恩情。 想了想,顿时觉得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走下了赏月楼。 裴子昂的眉头皱了皱。“阿玉,你知道该住在哪里吗?” 崔玉脚步一顿。“噢,住哪里?”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率先走了下去。 翻身上马,然后伸手将她拉了上去,置身在自己身前,他骑得很慢,不一会儿,只觉得胸前一暖。 垂眸,只见那面容秀美的女子正靠在他的怀里,双眸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今天怕是累极了,一放松便立马陷入了梦乡。 他骑得更慢了。 等骑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他将她横抱在胸前,走过一个别院,一个亲卫迎了上来。 “将军,那些世家族长如何处置?他们说要向圣上告发你,如今正在命他们的亲属偷放信鸽,前往上洛。” 裴子昂瞟了一眼蜷缩在他怀中,宛如孩子一般的少女,扬唇一笑。“任他们放吧!反正不出三日,我们就会被赶回汉城了。” “将军,此话怎讲?”听到动静出来的裴二与裴三追问道。 “你们前夜出城,我那大兄第二天清晨便请命来了。” “他不是联合那些世家子准备置公子你与死地吗?”几人诧异道。 “但是我家族长不能让河东裴氏的荣誉砸在我手上,所以强行命裴俊来守城。”他的语气温和。 “太过分了!”见触手可及的功劳被别人抢去,裴三不平道:“裴俊来不就是捡现成的馅饼吗?” 裴子昂微微一笑。“那也未必。” ------------ 54 睡我房间 “如今内贼以除,卫墨约定三日后光明正大再战,这还不是现成的馅饼?”裴三不解道 “我那大兄未必以为上洛王是内贼。”他悠然一笑。“好了,夜深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收拾行李呢。” 众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时裴三望向被他横抱在怀中的小姑,试探性问道:“那这小姑今夜睡哪?” “睡我房间。”他说得自然,越过众人,提步往内宅走去。 “不可。”裴三率先挡在他的面前。“公子。虽然人家小姑的确是向你施了礼来求娶,但是你还没有下聘礼明媒正娶之时,就当给人家一份尊重。” 裴子昂眉头微皱。“她睡我的房间,我跟你们睡。” “哎呀,公子,像这种送到嘴边的鸭子你都不要,很明显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那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他的唇角隐隐带笑,眼睛却不见丝毫暖意,这是他不高兴时的惯有表情。 裴三只觉背脊一凉,连连赔笑。“我这不是关心公子你嘛。” “不如今夜你我二人合被而眠,好好的彼此关心关心?” “我错了公子,真的,我错了。”说完之后,裴三连忙往一侧退。 他冷冷一笑。 他抱着崔玉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了寝室门口,负责他洗漱的士兵,面容镇静得看着他,心中的八卦之情却早已泛滥。 “打一盆温水来。”他的眼底一沉。 “是。”小兵连忙应下。 推开房门,将她放在柔软的床褥上,她立马翻了个身,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头发遮住了她的小脸。 他站在床边,细心的将被褥盖在她的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士兵已经打好水放在了桌子上,将拧干的脸帕递给了他。 他的衣袖挽起,露出精干的手臂,在她脸上轻轻擦拭起来,那眸光不所谓不温柔。 士兵站在一侧,看着温暖的烛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不由一痴,这天下怎会有这么绝色之人,纵然是一个男人,一举一动之间,也能夺人心魄。 不料,那熟睡的小姑不仅不承他的好,还甚是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推开。“让开,我要睡觉,烦死了……” 他只是扬唇一笑,不见丝毫恼怒。 原来公子是性格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士兵怔怔地看着他。 “走吧。”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旁人的诧异,将脸帕丢进盆子里,命士兵将脸盆拿起,一同走出,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今夜多动荡,要多加小心。”说罢,抬步离开。 士兵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这真的是命令他们抓起那些贵族的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吗? 比起他方才的温柔简直是判若两人。 “那小姑睡下了?”这是一个刚刚洗浴过穿着内衫的郎君走到了他的身边。 闻声回头,只见那男子头发湿润的披散在身后,穿着一件内衫肆无忌惮的看着那紧闭的门窗。 纵然如此,浑身透着的也是雍容华贵之光。 “谢氏族长。”小兵连忙请了一礼。 他点头致意,提步走向了门前的院落。 ------------ 55 怎么会有你这种窝囊废 士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见他屹立了片刻,少顷走到门前伸手,有将门推开的举动,士兵连忙阻止道:“谢氏族长,小姑真是睡了。” 意思是男女授受不亲,让他止步。 他眼睛微眯,低声呢喃道:“裴子昂对她倒是颇为看重。” “是啊!还亲自给她洗脸,我服侍公子多年,从未见他对一个姑子这般温柔。”士兵正有一腔的八卦不知道向谁诉说,见谢恒之主动挑起话头,忙不送迭地回答道。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即告辞离去。 这谢氏族长是什么意思? 士兵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算了,只要这小姑没危险就好,管他什么意思呢。 很快第二日便到了,天边亮起鱼肚白,天空蔚蓝,万里无云,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谢恒之与裴子昂正在饭厅有说有笑地吃着早饭,崔玉顶着一头乱发跑了进来,见两人纷纷停下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忙扶着门框,猛喘了几口气道:“裴子昂,我知道怎么收拾卫墨了。” 他饶有兴趣地笑道:“噢?怎么收拾?” 崔玉走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馒头开始比划。“他必定从西门突入,距离西门不远处有一处山坡,我们可以从那里滚石头下来,打乱他们的阵型。” 裴子昂拿筷子在碗边敲了敲。“恩,是个办法。” 一听得到了他的认同,崔玉更是得意。“等他乱了阵型,我们再拿火攻。” “崔氏小姑,只怕天下人会说我们胜之不武。”谢恒之饮完米粥开口道。 “能赢不就行了吗?”崔玉只觉他读了太多圣贤书,极是迂腐,看向他的眼神极是鄙夷。 裴子昂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士兵盛好的粥放在她的面前。“先吃饭。” 崔玉“哦”了一声,端起瓷碗,饮了一口米粥。 “谢家叔伯,你真是迂腐。”这话若是放在汉城她是绝对不敢说的,可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极是放松,情不自禁地便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裴子昂轻笑出声,一脸苦笑不得的看着她。“阿玉,乖乖吃你的饭,谢家叔伯是长辈,不可以无礼。” 谢恒之的拾菜是手指微微一顿,但是转瞬之间,唇角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悠闲随意。 这时,身带佩剑的裴二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施了一礼,打断了他们的嬉笑。“公子,你大兄来了。” 他的瞳孔微怔。“这么快就来了啊。” 崔玉因为太过错愕剧烈地被呛了一口,顿时剧烈咳嗽起来。“裴俊来了?” 裴二没有理会儿她,而是静待着裴子昂的回答。 “阿玉,吃好早饭就去我房里换一件男袍,莫要让他发现你是那道观上的姑子。”说罢,站起身,跟着裴二走了出去。 崔玉现在哪还有心情吃饭,他前脚走,后脚便站了起来,准备回寝室,走到门口,见谢恒之没有丝毫要去与裴俊会面的样子,不禁停住脚步道:“谢家叔伯,你不走?” “去哪里?”他打开放在桌上的折扇轻摇道:“陪你一同更衣?” 崔玉连忙摆手。“你不去见他的大兄?” 他不屑一笑。“那种小儿值得我去相迎?崔氏小姑,你实在太看轻我了。” 感觉到他话里的不满,崔玉赔了一个笑容,准备离去,不料,他却叫住了她,起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小姑,恒之可是待你太过随和,以至于当着这么多人也敢出口戏弄我一番?” 崔玉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鲁莽了,怎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但不知为何,只要在裴子昂身边,就觉得什么都无惧。 这习惯不好。 “谢家叔伯,阿玉的唐突惹你生气了,我在这向你陪个不是。”崔玉舔了舔嘴唇,不像寻常人那般唯唯诺诺,而是无比从容的赔了一礼。“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朋友?”他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你以为你是谁可以与我做朋友?昔日掳我之事暂且不说,光是你那不明不白的身份,能与我同立而视,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崔玉静静的看着他,良久,轻笑出声。“对,是阿玉唐突了,还望谢家叔伯不要见怪,告辞。” 这一次,她非常有身份尊卑观念的与他行了一礼,然后低头,与他擦肩而过,于此同时,他的眼底划过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但是被他强制性的压了下去,只剩下一脸的冷清,与一抹固执的傲气。 崔玉急匆匆地走回寝室,关上门的时候,长长舒了口气。 幸好他没有怪罪,不然我这小命难保,都怪裴子昂太好说话了,以至于她一时松懈,差点酿下大错。 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拿出易容的物品,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并不起眼地书生,唯一不足的就是衣服太长了,遮过了她的膝盖。 拿出剪刀捡了一截走出了门。 走到大厅的时候,只见裴子昂和他的亲卫跪在地上,旁边是摔碎的茶杯。 “裴子昂,你好大的胆子!”训斥他的人正是坐在面对正门高椅之上的裴俊,他穿着黑色的铠甲,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你可知他们都是什么人?你竟敢绑架了人家亲卫的家眷,让他们听令与你绑架自己的主子,呵呵,好一个河东裴氏的嫡子,真是给家族张脸啊!” “大兄,子昂只是顽劣成性,你莫要骂了。”他伏在地上,额头点头,声音隐隐带着哭腔,竟是怕到了极致。 崔玉不动声色地站在裴俊带来的士兵身后。 裴俊似乎还不解气走过去在他肩膀上狠狠踹了两脚,将他踹得人仰马翻。“对了,听说谢家叔伯在这?可是真的?” “谢家叔伯?”他一脸错愕地看着裴俊。“不成见过,不过他在此就好了,子昂就不会死了。” 裴俊“呸”一声。“窝囊废,滚滚滚,看着你就生厌,收拾行李,带着你这群狗奴才回汉城去,真是给家族丢脸!河东裴氏,百年公卿世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他仿佛没听见话中的羞辱,再次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谢大兄,谢谢大兄。” 说罢,便连滚带爬的走了出来,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 “贪生怕死之徒!”骂了一声,又喝令他的亲卫集合,开始准备两日后的大战,而崔玉连忙跟上裴子昂的下属们走了出去。 跟着他们走回了士兵们睡得通铺大房里,只见他无比悠然地坐在床边,与谢恒之笑谈着刚才的事。 谢恒之低头一笑。“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裴子昂点了点头。“也可。” 说罢,众人就都把收拾好的行李拿了出来。 “你们早就知道裴俊会来?”崔玉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然起来这么早干什么?”裴子昂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阿玉,你可有什么要拿?” “没有。”崔玉本就是空手空脚来的,路上又没有拾到金银财宝,自是一身轻松,说走就走。 “行,那我们启程吧。” ------------ 56 绝世医术不是说说而已 因为早有准备,仅仅一个时辰便穿戴完毕。 谢恒之似乎并不想裴俊发现他在这里,撤去马车上的家族标志,提前出发了。 裴子昂换上了一件平素不常穿的素色锦衣,同崔玉一起坐进了马车。“走吧。” 车队从城东出发了。 崔玉撩开车上的窗帘,望了望空荡荡的府邸门口道:“你那大兄当真是讨厌你呢。” 临走都不曾来送送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 他躺在软垫上,摆了一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无所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 说罢,闭上眼睛,似乎是准备睡了。 崔玉也不再打扰他,静静的看着白日里也无比冷清的上洛。 战争的阴霾波及到了百姓,街道上空空如也,房门紧闭,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临近出城时,马车停了下来。裴子昂缓缓睁开眼睛,等待着士兵们的通报。 “裴将军。”那声音宏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崔玉起身打开门,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壮年男子跪在马车前,手抱成拳。 这是那日立誓等上洛脱困要拿命相赔的贵族亲卫。 裴子昂靠在软垫上,斜睨着他,并没有应。 “你有何事?”崔玉开口问。 那亲卫本就紧张,见他不答更是尴尬,崔玉这一问算是为他解了围,他感激地看了崔玉一眼。 “我那一家老小……” “昨夜已经归家了。”裴子昂颇为不耐烦地打断道。“走吧。” “不是,裴将军,还望你能收留我的一家老小,我知道你这一走,上洛必败,我可陪主公共生死,可我的家人,求你将他们带出。”他指了指站在路边胆怯的孩子妇孺。 昨夜他的从容与风华,深刻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裴子昂邪肆一笑。“走吧!阿玉,关上门。” 崔玉颔首,关上了车门。 马车再次摇摇晃晃地上路了,她掀起车窗的一角,回头望去,壮汉还跪在原地,家眷们也同样跪在他的身边,隐隐能听见哭声。 崔玉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你可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她摇了摇头。“怪只怪身处乱世,身如浮萍,太多不由己。” 他扬唇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说说你这么一个心很毒辣的姑子何必装什么多愁善感,苦做阴丽华?” 崔玉缓缓抱住膝盖,她不是伪装自己善良,而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就像裴子昂那般做,从他的立场来看真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失了丈夫儿子父亲的妇孺孩童,出了上洛也只能成为流民,而且他还绑架过他们,大人们明白事理或许会理解,可是孩子只会恨他,怪他害死了父亲,若是将他们带回汉城,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放一个随时会杀了自己的人在身边,傻子才会那般做。 “若那亲卫投靠你,你会收留他吗?”良久,崔玉回头看向他。 “他那日可为家人捆了自家的主公,难保明日不会再被同样的事情威胁,将我置身于危险之中。”他似笑非笑道:“阿玉,你要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崔玉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道理,她早已明白。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城门,远方正有一轮骄阳升起。 “将军,将军,裴俊来了!”裴子昂走了两个时辰后,南宋军营中飞进了一只信鸽。 卫墨接过那张纸条,信鸽是由上洛王传来的,大致意思是,裴俊已经将他们全部放出,并在府中设宴向他们赔礼,似乎并没有相信裴子昂的话,还将他赶回了汉城,谢恒之也失去了踪迹,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将纸条扔进了火堆里。“那小姑呢?” 士兵微微一怔,小姑?哪个小姑? 见卫墨面露不悦,连忙吓得跪在了地上。“将军,饶命,饶命。” 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告诉上洛王后天在酒里直接下毒。” 下毒? 士兵又是一惊。 当初怕裴子昂察觉于是在酒里下的**,如今裴俊来了,应当更加谨慎才是,怎么直接就下毒了? “没听见?”他的脸色已黑。 “听见了,听见了,将军你莫要生气。”他连忙退了下去,与此同时,三皇子刘鼎走了进来。 “那个姑子?”他双手环胸调侃道:“被你誉为当如蛇蝎一般避之不及的白衣小姑?” 他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绕过书桌回到了桃木的椅子上,身后挂着战袍和兵刃。 “其实我也觉得这个小姑比你的吴氏阿蕊更可人。”他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翘着二郎腿,随口道。 “你懂什么。”卫墨眼底闪过一抹阴鹜。“这世间不会有任何姑子会比蕊儿好,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刘鼎耸了耸肩。 殊不知这段对话在前世也是有的,那时候他是崔玉的挚友,他告诉她。“你但凡是看不惯卫墨身边是哪一个姬妾都可以告诉我,我随手便可给你打杀了。” 她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那会让小郎和夫君结怨的,如果你真想帮我,不如问一问他,我与吴蕊,在他心中谁更重要?” 初嫁他时,她还是一个心怀希冀的少女。 心中满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于是躲在窗外偷听的她听到了一个比这更过分的回答。他说:“她的存在不过是为了阿蕊的活,能与蕊儿比?阿鼎,是你唐突了。” “可我觉得阿玉比吴氏阿蕊可人的多。” “你放屁。”他极是生气,仿佛拿崔玉与吴蕊相比,都是对后者的侮辱。“莫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姑子了,不然我们就此割袍断义。” 坐在窗边的他听见了她的哭声,一气之下,抽出佩剑便隔断了衣袍。“卫墨,从此我们便不是兄弟,但是你若敢伤阿玉一分,我必拿十分还你的吴氏阿蕊!”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上,悠闲看着天边的崔玉蓦然想起了这一幕,心脏隐隐有些痛,但是更多却是温暖。 前世唯一拿真心待她的人。 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容,这一世他不会再因自己与卫墨绝交,更不会因卫墨与太子联手惨死在那一场夺嫡之战中。 刘鼎,你再也不会因为一个叫崔玉的姑子而痛失好友,再也不会因她招祸,众叛亲离。愿你的一生再无风雨,岁月静好。 她的手掌虔诚合在一起放上了额头。 裴子昂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道:“阿玉,你在求什么?” “求一个人此生安稳。”崔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眉头微皱。“谁?” 崔玉回过头扬唇一笑。“你啊。” “怎么可能?招惹了你这么一个姑子,怕是一辈子都当不得此生安稳四字。” 她的瞳孔一怔,显然是有些当真了,但是仅仅只是一瞬,唇角已经一抹得意。“没关系,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崔玉了。” 不再是那只哭哭啼啼,满脑子只有情与爱的懦弱姑子。 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因她遭祸,绝世医术,阴狠毒辣,从来都不止是说说而已。 第二卷【完】。 ------------ 3.汉城风云篇 ------------ 57 我在汉城等你 裴子昂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转即闭上了眼睛。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着,因为官道周围聚集着流民,行驶的格外缓慢。 崔玉放下窗帘,挡住了他们凄惨的面容却挡不住声声哀求,不觉眉头一皱。“裴子昂,你可是有多余的食物?” 他睁开眼睛。“你是想分发给那些人?阿玉,莫说多余,就是我所有的粮食都分发给他们,也是于事无补的。” “我知道,可总归……” “阿玉。”他沉了沉嗓子,打断道:“这里的流民成千上万,你却只丢百人的口粮,这是仁慈还是权贵对于贫困百姓的戏耍?” 崔玉的瞳孔微微一怔。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可知你的好意会让许多人为争夺那一点儿粮食而大打出手、甚至夫妻反目,有时候,仁慈才是最大的残忍。” “就算不被打死,可是以后也会被饿死吧?”崔玉冷冷一笑,深有执意要给粮食的意思。 他双手往身后脑后一枕。“随你。” 转即向马车外的裴三唤道:“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你要发粮?”裴三一副极是惊奇的语气。“公子,不像你一贯的风格啊。” 裴子昂微微一笑。“裴二,拿针来。” 拿针来? 这是要缝住他的嘴么? 裴三连忙捂住嘴,赶紧赔笑,马上去嘱咐士兵们搬出多余的粮食给那些流民,流民望着那些果脯肉干大米,眼睛瞪着都快掉下来了。 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士兵们面无表情的放置好物品,转身离去,崔玉的唇角缓缓荡起了一抹笑容。“裴子昂,他们很开心呢。” 他侧身靠在她的身边,嘴唇抵着她的耳垂道:“然后呢?” 她正欲得意的说上几句,却只见那些方才还欢喜的流民,在士兵离开的刹那间开始大打出手,有的人甚至拿起石头毫不犹豫地砸在另一个人头上,场面一片混乱,少顷,有人钻出人群,抱起了一袋大米,尚未露出笑容,脚踝已经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拽,一个石头砸了他的头上,源源不断的鲜红染红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生米和果肉,但是涌上来的人群并不在意,抓起来塞进自己的嘴里。 崔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纵然料想到了,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激烈。 “阿玉,不出三天朝廷的救济粮就会送到这一带,而这两天的死亡人数不会过百,但是因为你的仁慈,死伤将会成千,失去亲人的流民会在三天后开始痛恨你,骂你为什么要拿粮食给他们,而且还是不够分的粮食。”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 “你明明可以命令你的士兵分发给他们的。”崔玉的眼底有寒光划过。 “你若是寻常妇人我可以这么做,可是崔氏阿玉,你要夺嫡,便注定了会站在汉城权贵圈中的风口浪尖之上。”他的笑容有些冷。“你的确可以如从前一般借人之势,但不会每个人都像我为你面面俱到。” 就像分发那些粮食,他可以应她所求,但是结局是否能如她之意,得看他的心情。 她明白他的意思。 借人之势,生死结局终由他人,要想真的在家族站住脚,强大起来,令人生畏的必须是她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在暗示以后不会再护着她?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裴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谢氏族长正在前方进食,我们要与他同行么?” “阿玉,你有什么打算?”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了她。“别跟我说你要回道观,侍奉师父终老。” 崔玉咬着唇并没有回答。 两人对峙之际,车门突然从外打开了,谢恒之走了进来。“你们在聊什么?” 裴子昂瞟了她一眼,身子往软垫上一趟,没有说话。 再迟钝的人都会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尴尬,何况聪明如他。 他微微一笑,扬着手中的折扇道:“崔是小姑,你可是想好日后的打算了?” 崔玉低着头,咬紧了唇。 “说句实在话,小姑,你莫要回汉城了,如你这般鲁莽不知进退、又不懂谦虚迎合,最是惹权贵讨厌。”他仿佛真的很关心她一般,句句都带着几分真诚。“裴小郎若是在汉城还好,可是你看,他前脚走,你后脚就混不下去了。” 裴子昂抬头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良久,她唇角荡起一抹无奈地笑容,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嫌依附自己的她太过弱小。 崔玉背脊一直,盯着裴子昂道:“小郎,难道你也觉得我阿玉是一个无用的?” 他没有回头,而是望着窗边,淡淡的开口道:“谢家叔伯,这个妇人如何,由不得你说。” 谢恒之的眼睛微眯。 “阿玉,能在宴会上逼得谢家叔伯为你说话,能让我的亲卫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听命于你,能未卜先知算我大劫,能在南宋五万雄兵面前表不改色,戏弄卫墨与鼓掌之间,你说,你是有用还是无用?”他坐起身子,认真地看着她。 这个在人后将她说的一无是处,人前却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是。 纵然她非常想点头,但是此时她只能摇头,陈郡谢氏的族长,总是要给他留一些颜面,反正以后的自己会证明给他看,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这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的北魏都城! “谢家叔伯说我不适合回汉城我便不回吧!还请小郎格外给我一只马车,送我回道观。” 谢恒之的脸色稍霁,扬唇一笑,走下了马车。 裴子昂同时坐起身,倾身低笑道:“你这小姑多狡,不过我虽不信你会放弃清河崔氏的嫡长女之位,但是你要一辆马车离去,我可以依你。” 说罢,走下马车,对驾驶着马车的裴二说:“送小姑回道观吧!她若敢去其他地方,就打断她的腿。” 崔玉眼睛一瞪。 “是。”裴二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他又是哑然一笑。 “骗你的,她要去哪里都随她去吧!把她送到目的地你就回来,其他的都别管。”这一番叮嘱,仿佛不仅知道崔玉心中有计谋,还让裴二莫要多管闲事坏了她的大事。 说罢,关上车门,站在窗外冲她挥了挥手。“阿玉,我在汉城等你。” ------------ 58 你倒是随了父亲 站在骄阳下的他,身上仿若镀上了一层光,微风轻轻吹动着他的发丝,黑色的墨发贴在他的脸上,拂过含笑的唇角。 依旧是那倾城的容貌,邪魅却褪去了少许,多了一份少年该有的天真与温润。 崔玉看着他茶色的眼眸,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容。“若是等不到我怎么办?” 他的瞳孔微微一怔。 与此同时,崔玉放下了窗帘,淡淡地开口道:“走吧。” 裴二瞟了已经恢复从容的裴子昂,扬起马鞭,缓缓使动的马车。 然而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他依然屹立在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谢恒之眼睛微眯。“既然舍不得,又何必逼自己狠下心。” 裴子昂缓缓回过神,荡起一抹笑容,跪坐在他旁边的位子,饮了一杯清酒。“人生,从来都是有舍才能得。” 而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着,裴二缓缓开口道:“小姑,你要去哪?” 崔玉靠着软垫,看着天边流动的浮云,淡淡地开口道:“回汉城。” 不知为何,一听她要回汉城,自己本来那颗为公子悬着的心顿时就踏实了下来。 “那小姑现在可要停车进食?” 她并不觉得饿。“不用了,我想睡会儿。” 他应了一声,将车速放得更加缓慢。 两人不慌不忙地走了二十来天,距离汉城越来越近,天渐渐入秋,夜间星空点点,晚风阵阵。 崔玉宽衣广袖,走下马车,拿着一瓶清酒坐在草地上,对着远方的月亮敬了一杯,裴二坐在马车外,发出熟睡的鼾声。 随后他的鼾声越来越大,崔玉饮下一杯以后,将剩下的所有清酒倒在了草地上,空气着漂浮着淡淡的酒香。 站起身,走到裴二身前,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睡得极沉,看来**开始起作用了。 崔玉换上那条紫色的华贵衣袍,发簪高挽,气势极强。 她将一条毛毯搭在裴二身上,低声说了一声“谢谢”,独自抬步走上了夜间的官道。 官道上静悄悄的,崔玉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一条分叉的小路出现了,一旁的路标写着“平乐寺”三个字。 看来她要找的人就在前面了。 这条小路似乎人迹罕至,路道两边长着极深的野草,前方是一个山坡,树影绰绰,若是碰上一个胆小的,怕是宁肯在此吹一夜冷风也绝对不会上去借宿。 崔玉提起裙摆,脸上不见丝毫胆怯,墨色的瞳仁里只有坚毅和决绝。 因为从小采草药的缘故,她的身体素质比起闺中不常走动的女郎要好许多,爬上山坡,又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不远处是透着淡淡火光的寺庙。 红色的围墙,参天的树木,树枝上挂着许愿的红绳,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崔玉轻轻扣动门上的铁环,发出清脆地敲击声。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尼姑衣服的年轻姑子打开了房门,她疑惑地看着深夜来访的崔玉,施了一礼。“女郎,深夜来访,可有急事?” “我来此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还请道姑帮我通报一声。”崔玉也双手合掌,回了一礼。 “女郎找谁?”寺庙偏僻,莫说投宿的居士,来此烧香拜佛也是凡几,这女郎穿着不俗,这小小的寺庙,哪可能有她要找的人。 “杨诗居士可是在此?” 道姑沉思片刻道:“女郎稍候,容我通报。” “有劳道姑了。” 不一会儿,一个上了年纪的道姑走了出来,不同于方才年轻道姑的温柔与柔和,满脸横肉,薄唇大白眼皆是刻薄之相。 这怕是杨诗身边的婆子了。 只因那婆子看人,眼眼都带着煞气,寻常人家,怕是养不出这么刁蛮刻薄却不显庸俗的妇人。 “你是谁?”婆子挡在门边道。 崔玉扬唇施了一礼。“我乃清河崔氏,崔舟之女,还请嬷嬷通报一声。” “崔舟之女?”她的声音不可谓不尖锐,从她的脸一直看到脚,足足盯了一分钟才缓缓开口道:“随我来吧。” 崔玉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寺庙不大,大殿只有一间,路过一片池塘,走到了居士与借宿路人所住的地方。 平房,门外种着不知名的花朵,处处透着朴素与与世无争的安宁。 婆子敲了敲门,门便从里面跟了进去,她看了崔玉一眼。“进去吧。” 她的唇抿了抿,道了声谢,走了进去,不料,刚走进去,门便被狠狠的关上,膝盖从后被人踹了一脚,崔玉悴不及防,单膝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巴掌狠狠甩在了她的脸上。 “哪里来的村姑竟敢冒充我弘农杨氏嫡长女之女?你可是打听过,崔氏阿玉早在八年前便已经夭折。” 八年前。 六岁的她,痛失双亲,离开家人,跟着师父,上了道观。 那一巴掌极狠,打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崔玉缓缓抬起头,望着纱帘后拿着佛珠潜心念经的身影,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不顾膝盖传来的钝痛,站起了身。 这时,膝盖又是从后被人狠狠一踹,背脊穿来一阵刺痛,似乎用人在拿针刺她的背。 她的笑容依旧从容,墨色的眼睛倒影着火红的烛光,显然格外明亮。 “姥姥,八年生死两茫茫,我以为就算不曾见,但也总归是有几分情的。” 纱窗后拨弄着佛珠的手指一顿,一个清扬的笑声传来。“我为什么对一个冒充我外孙女的女郎有情?” 一根针又扎在她的背上。 崔玉咬紧了唇,仅仅只是一瞬,便已笑容如初。“杨氏阿诗,我是真是假,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心里有数无数?” 站在她身后的婆子们不自觉眸光一对,同时看向了纱窗后的妇人。 良久,只见那妇人缓缓站起身,一个婆子替她撩开面前的纱窗,她站在烛火下,眉目精致,纵容一身简朴,却依然挡不住从骨子里散出来的风华绝代。 年近四十的妇人,脸上看不出一点儿苍老,虽不如年轻姑子水嫩天真,但是却如陈年佳酿,越久越有味道。 当真是经得起的岁月。 她俯视着跪在地上却背脊笔直的崔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随了父亲,不似你那母亲空有美貌,毫无智谋。” ------------ 59 帮还是不帮 杨氏阿诗。 弘农杨氏的嫡长女,当今皇后的生母,权倾朝野的权臣亲妹,可谓是权利之巅的核心。 前世的崔玉并没有见过她,只是听卫墨打趣过只字片语,如今她终是亲眼见到了这个谱写了一段传奇的女子。 听说她年轻时候妩媚动人,名满平城,性格善良温顺,为人和善,被作为当今娶妻的楷模。 想到此,她的唇角淡淡一笑,这天下传言果然不能全信,从她进门就给自己立威看来就不是一个善茬。 不过说她丈夫过世以后便隐居在这道观之中倒是不假。 崔玉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宛如冬天的夜空,冷清而平静。 杨诗笑容一敛。“莫不是我说你那母亲愚钝惹你不高兴了?” 她的语气极是不满。 崔玉的唇角缓缓荡起一抹笑容。“姥姥你是长辈,母亲是你女儿,自然当得你说,何况在父母眼中哪个孩子不是傻孩子?” 杨诗端详着跪在地上的她,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行事却异常的成熟稳重,无论身处都是糟蹋的境地,眉眼始终冷静淡定,像极了一个饱经沧桑的妇人。 还有这看似随口而出的话语,思亮起来,硬是让人抓不到一点儿把柄。 她的眼睛眯了眯。“崔氏小姑,虽不知你今日因何找我这个老婆子,但是我的回答都是不行。” 崔玉缓缓站起身,这一次,没有人再强行让她跪下,挺直背脊道:“我要清河崔氏的嫡长女之位。” 杨诗先是一愣,转即“噗嗤”大笑道:“没有爹娘长辈庇佑的少女妄想夺嫡?女郎,你是入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啊。” 她的眉眼始终从容。 杨诗又向她靠近了少许,替她理了理衣领。“在这小住一宿,就早些回去吧。这汉城,已无你的容身之处。” 崔玉淡淡一笑,眉间染上一丝凄凉,手缓缓扣住她抚摸在她肩膀的手腕。“姥姥,你莫要这般说,阿玉会难过的。” 蓦然,杨诗只觉手掌一阵刺痛。 猛地抽回手,只见白皙的手掌上多了一根银针,针眼周围的皮肤有些黑,纵容细小,但很是明显。 “这是何意?” “杨氏阿诗,这银针有毒。”崔玉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而且此毒发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身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咬噬一般,最重要的,这毒只有我能解。” 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瞪,一个婆子连忙走上前,扣住她的脉搏,顿时脸色大变,望着崔玉的目光,满是错愕。 从那婆子的表情就可看出,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真的对自己的亲姥姥,她们的老主子下手了! 一脚揣在崔玉的膝盖上,几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快,去拿王府里带出来的最毒那种毒药,给这恶毒女郎灌进去!让她试试什么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便。”一丝鲜血从崔玉的唇角留下来,微笑时,洁白的牙齿染着淡淡的血色。“无论你下什么毒我都可以解。” “放屁!我们把你囚禁起来,看你去哪里找解药。”一个婆子急匆匆的领命出去,准备给崔玉好看。 突然,杨诗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几个婆子立马顾不得崔玉围到了她的身边。“主子,主子。” 崔玉唇角的笑容更甚。“有名满健康的妇人在黄泉路上陪我,如此想来,也是幸事一桩。” 几个婆子恶狠狠地瞪向她。 “崔氏阿玉,你莫不是以为找我帮忙便可将你扶上嫡长女之位吧?”杨诗偎在一个婆子怀里有气无力的开口道:“清河崔氏,那里可没有省油的灯。” 崔玉冷冷一笑,擦了擦唇角的鲜血。“你只说帮还是不帮。” 此时杨诗只觉双眼发黑,双脚软弱无力,口干舌燥,胸腔深处咚咚咚跳得极快,顾不得思考太多,连连点头。“帮,帮。” 崔玉再次转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摸了摸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这就对了,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杨诗双眼紧闭,浑身冒着虚汗,没有回答。 “那今日好好休息吧!明日早些出发。”说罢,转身向大门走去。 “解药呢?”众婆子大喊道。 “解药?事都未成就找我要解药?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放心吧!死不了的。”说罢,推开门迈步而去。 房间中的众人恨得牙痒痒道:“早知道刚才就该一刀了解了这个小贱人!”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不料,杨诗却一反常态的摇了摇头。“这崔氏阿玉……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你们斗不过她的。” 众婆子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可是?主子你……” 这时紧闭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寒冷的晚风扑面而来,崔玉立在淡淡的星光下,双手拢与袖中,笑容悠然。“你们伤我之仇我不计较,但是不代表我是怕了你们,要是我一个不高兴就把你们都毒杀了,只留中了毒任我摆布的姥姥,对了,姥姥,你可知在黑市里,你的身价可值万两黄金啊。” 众婆子脸色大变。 杨诗莞尔一笑。“崔氏阿玉,我可是你的姥姥,你这般忤逆,不敬孝道,老天可是会怪罪的。” 怪罪? 前世的她孝敬长辈,事事以夫婿为先,也没见落得一个善果。 如今重生,怕是老天都在为她不公,特许她拿回所有。 “说我忤逆不顺?杨氏阿诗,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崔玉并不知她做过什么?但凡是能站权利巅峰的人,谁没有做过几个大逆不道,必遭天谴的事? 见杨诗没有说话,崔玉叹了口气,望着摇摆的空中红布条道:“有些罪孽已经酿成,你再诵多少年的经都于事无补的。” 果不其然,杨诗的眼睛蓦然睁开了。“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装作知道罢了,淡然一笑。“姥姥,明日还要早起呢?早些休息吧。” 说罢,关上门,不再理会儿房中的咒骂,走到大树下,揉了揉被刺得生疼的背部,倒吸了口气。 这时,一个人影并肩站立在她的身边。“女郎当真是一个有本事的。” ------------ 60 他的尊重 闻声回头,只见给她开门的年轻道姑,头发披肩,笑容温柔地站在她的身侧。 崔玉面无表情,眼神带着警惕。“此话怎讲?” 道姑背手一笑,微风吹动身上宽松的衣袍,勾勒出纤细的身材。“我在这道观潜伏三年,一直没有机会对她下手,没想到女郎来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她们逼入绝境,恨你入骨,却又碰不得你,哈哈哈哈。” 谁让崔玉是她的亲人。 纵容多年不见,血缘总归是在那里,对亲人总是放松一些,所以素来警惕的杨诗如此轻易的中了她的毒。 崔玉平静的看着那笑声畅快的年轻道姑。 她并不理会儿崔玉眉眼里不满,笑声越发的畅快,久久不停。 崔玉也不着急,用手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姑正当畅意之时,毫无心思注意她的小举动,良久,才缓缓收住笑声。“你若要是死了,那杨氏可就没救了对吧?” 话中隐隐藏着某种深意。 崔玉仿佛没有听出一般,微微一笑,眉梢一挑,很是得意。“的确。” 她的笑容更是恬静。“我也活不成了,对吧?” 崔玉微微一愣,再次眯眼一笑。“的确。” 在轻抚她背脊的时候,她将染了毒的银针缓缓刺进了她的背脊,以为她笑的那么开心会注意不到呢?看来自己是小巧这个道姑了。 “你这女郎当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明明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呢?做事这么恶毒呢。”她一边说一边脱去外面是尼姑服,里面是一件紧身的白色的麻衣。“短暂时间里我是死不了吧?” 崔玉点了点头。 “那就好,女郎就此别过,我要回家了。”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死一般,笑容灿烂的冲崔玉挥了挥手。 崔玉低头一笑。“代我向谢家叔伯问好。” 道姑瞳孔一怔,掩唇轻笑道:“公子若是见到你定是会欢喜你的。” 她的公子从来欢喜聪慧之人。 一想到谢恒之对自己说喜欢的模样,崔玉不自觉笑出了声,对不明所以的道姑挥了挥手。“再见。 她向她报以甜甜一笑,走到门口时,蓦然回眸道:“再见。” 崔玉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不一会儿,天边亮起了淡淡的光芒,立马不再耽搁,敲响了紧闭的房门。“姥姥,可以启程了。” 少顷,简单梳洗了一下的杨诗被两个婆子扶了出来。 巴掌大的小脸透着淡淡的苍白,有气无力的对崔玉点了点头。 崔玉微微一笑、 这时,一个婆子赶着马车停在两人的面前,让俩人扶着杨诗上马车后,转即不耐烦的对崔玉开口道:“上车吧。” “你们走吧!我不与你们同行。” “你不跟我们走?”那婆子的声音不可谓不尖锐。“主子这毒可容不得你不在!” “若是真怕就每天去清河崔氏门口等着我。”崔玉撩开车帘,与偎在怀里紧紧盯着她的杨诗念叨了几句,便放下帘子,冲她们挥了挥手。 那些婆子显然不信任她,死死盯着她,脚步不移。 “走吧。”杨诗吩咐道。 “是。”少顷,马车开始慢慢的驶动。 她们一走,崔玉连忙从寺庙后面的小路出发了,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这些婆子真的被逼急了,在路上命弘农杨氏的本家在官道上等着自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时的路并不像后世的复杂,一眼便可看到底,粗略看了看,路得尽头是汉城郊区。 因为不熟悉没少吃苦,纵容在七天后走到了汉城,崔玉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满是黄色的泥土,头发凌乱的挽在一起,小脸脏兮兮的,看不出一丝清秀。 进城时,士兵握着铁枪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并没有阻拦。如今兵荒马乱,四处都是流民。 如她这般落魄进城来投靠亲戚的姑子大有人在。 四处的商贩路人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城门不远处的客栈门前传来一声惊呼,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子,面容稚嫩,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手里抱着一只咯咯咯的老母鸡。 她的周围着一堆衣着华贵的世家子。 “小姑,莫不是以我家子昂之俊配不上你?”闻话的少年生的高大,拽着小姑的手腕调笑道。 崔玉的脚步微微一顿,抬头向人群凝睇而去,果不其然,那高大少年身后立着一个身着红色汉服的绝美少年,笑容邪肆,一双桃花眼全都是不怀好意,哪有在她面前半天谪仙之容,就像传闻说得一般,百无一用,只懂吃喝玩乐。 他已经回来了啊。 崔玉望着他静静的想道。 那姑子嘤嘤哭了起来。“若是跟了公子,我家的老母猪怎么办?我的奶奶怎么办?” 这姑子看模样就是一个家境贫寒的,今日怕是进城来卖老母鸡换取家用,不料,鸡没卖掉,反倒惹上了这群浪荡子。 “难道堂堂河东裴氏的嫡子竟是还不如你家里的几头猪?”那高大的少年嗓门奇大,很是夸张的说。 崔玉情不自禁地“噗嗤”一笑。 这时,那群浪荡子放开那寒酸的姑子把目光投向了更加落魄的她。崔玉暗叫不好,急忙抬步离开,高大少年腿极长,三步并做两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小姑你笑什么?” 用余光一瞟,依稀见裴子昂眉头微皱,眸中的戏弄一扫,满是疑惑。 崔玉用掉落在脸颊两侧的头发遮住脸,故作胆怯地埋着头,往后退了退。 高大少年伸手就想拽她的手腕,不料被站在人群外的裴子昂抢先了一步,他挡在他的身前,久久俯视着那身上散发着难闻味道的难民姑子。 “子昂,你怎么了?莫不是满城贵女入不了你的眼,偏偏被这落魄姑子夺了心魂?”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 他却没有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疏离之感,良久,收回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走吧。” “子昂,难道你嫌姑子脏乱配不上你?” 周围传来一片哄笑。 他难得没笑,眉眼难见严肃,淡淡的开口道:“人家是未嫁人的姑子,当不得你在大街上如此戏弄的,若有冒昧之处,还请姑子见谅。”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向她鞠躬赔了一礼。 ------------ 61 不过贱妾之女 所有人都错愕的看着他。 这般的尊敬,眉眼话语间都不见一丝轻挑,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崔玉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的转过身往道路深处走去,她知道这一礼的深意,他怕她夺嫡之时,这般的轻视与戏弄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把柄。 唇角不自觉泛起一抹无奈。 抿了抿嘴唇,加快脚步,无视路人嫌弃的目光,她走进了汉城最尊贵的住所所在,幽静的巷子里,贵人来来往往,看到她时,不自觉皱眉,嘀咕道:“又是哪家的穷酸的亲戚?这里真是越来越乱了,阿猫阿狗都能来。” 她并没有理会儿,径直走到崔府前,在守卫欲赶走她之时,双膝猛地跪了下来。 背脊笔直,漆黑的瞳孔里明明全是委屈,精致的眉间却有着一股难以磨灭的倔强。 四个守卫面面相觑,这时一个眼尖的守卫惊呼道:“崔氏阿玉?你怎么回来了?” 从上洛一去一回,整整两个多月,他们认为她不回来了也是正常。 崔玉没有回答,而是双手摊在地上,手心向上,这是极为庄重的一礼,四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时,只见她额头点头,在石板地上磕地砰砰作响。 她磕地极狠,不一会儿,石板上出现了一圈淡淡的血迹,几人不敢再怠慢,连忙找到了家中的主子。 少顷,她的叔父崔旭,堂哥崔扬,婶婶萧氏,包括他的爷爷,还有那些稍稍得势的妾室都出现在了大门前。 与此同时,她的额头已经磕破了,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滴落在地板上,一滴一滴,宛如诡异的桃花,红得惊心动魄。 崔府周围站满了路过的其他贵族,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她的爷爷率先走出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你,你,你这种不知廉耻,不顾家族名誉的姑子竟然还敢自称我清河崔氏的嫡长女?当真是丢我的老脸,滚出去!” 鲜血从她的额头掉落至她的唇角,崔玉淡淡一笑,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他。“阿玉不争什么?我只是来要一个公道。” “公道?”崔翁气得用嘴开始在喘气。“我没怪你脏了我的门前,你还敢问我要公道?” “没错,我就是来问你要公道。”她并不理会儿他的质问,只是挺直着背脊,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敢问崔翁,我做错了什么?清河崔氏堂堂公卿世家需要如此刻薄的对待我一个姑子?” 此时聚集在门外的人越来越多,众人都不自觉交头接耳,开始议论她话中的深意。 “我清河崔氏如何刻薄你了?”他仿佛气到了极点,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崔玉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故作难过的侧头向人群中看了一眼,人群如潮,唯独不见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杨氏阿诗并没有来,就连她的婆子也没有一个来盯梢的。 她食言了。 果然正如裴子昂所说,借人之势终究是他人之势,帮不帮你全凭心情,这杨氏怕是在本家找到了什么神医,才敢这般肆无忌惮,所幸,她的食言也在计划之内。 “敢问崔翁,阿玉何错之有?”似乎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她连姓都不自称了,连爷爷也不叫了,一声一声崔翁,格外生分。 崔翁一哑。 她的确无错,只怪父母早逝,她又想要的太多。 “崔翁既然说不出那阿玉便是无错,那我再问,我父崔舟,又有何错?” 这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一片哗然,那不是清河崔氏的真正的嫡系吗?不是说女儿也随之一起逝去才将崔旭等庶出扶上了正位吗? 不仅是崔翁,崔旭那一家子都纷纷睁大了眼睛。 “满嘴胡说八道,你不过是我与一个贱妾所生之女,哪里能是我那大哥的宝贝女儿?” 崔旭指着她怒骂道。 “哼。”崔玉冷冷一笑。“你怕是生不出我这般有血性有风骨的宝贝女儿。” ―――――――――――――――――――――― 因为我是大纲废,所以二十八、二十九章的关系与对话略有整理,崔旭是庶出。 ------------ 62 姨母姨母 这算是真正的撕破脸了。 崔旭正欲出言相讽,只听人群中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 “伯父,记得你在昔日家兄的喜宴上曾亲口说这姑子是我那嫂嫂的姐姐,是清河崔氏的嫡长一脉。” 回眸望去,只见从人群中走出的是一个红衣如血的身影,他步伐从容,笑容悠闲,衬着淡淡的天光,深有谪仙之姿。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对上那张绝色的面容,皆是一痴。 “那裴小郎你又记得这姑子在宴会之上,曾叫崔伯父为父亲?”对绝美少年对峙的一个一脸轻视的青年,此人正是卢朗那日依附,想让他给自己难看的杨氏青年,弘农杨氏的嫡子。“如今胆大包天,竟是敢冒充我已故姑姑的女儿,纵然清河崔氏可饶,我弘农杨氏也不能饶了这满嘴谎话之辈!” 裴子昂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向崔玉回去,有些话,只能由她来说,他若说得太多,别人会拿他们的关系说三道四的。 “阿玉那时只想回到亲人身边并不想争夺什么?可是谁知我的亲人不仅将我送给汉城王做妾,还要毒杀我!”崔玉咬唇,两行清泪混杂在已经干枯的血液垂落在两腮。“我可忍,可我的父母不能忍!纵然他们早已化为白骨,阿玉也不能让他们蒙羞!” “我那日不过看你可怜不忍心拆穿你,今日竟成了你满嘴谎言的理由?哼,都说女儿随母,当真一般卑贱!”那日他只是心虚,不知道父亲的态度,便是不敢把话说得太狠,哪知父亲是如此的拥护自己,说起话来便是肆无忌惮。 “母亲卑贱?”崔玉猛地站起身,狠狠地在崔旭的脸上扇了一个大耳光。“我是晚辈自然不能打长辈你,可是我的母亲是你的嫂嫂,便当不得你如此相辱!” 意思便是,这一掌是为她的母亲而打。 崔旭大怒,不料,他还未发话,崔氏阿玉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众人道:“既然大家不信,不如叫我的姥姥杨氏阿诗来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她的亲外孙女?” 崔玉坚信,这么长的时间,她应该已经知道,除了自己是无人可以救她的。 她不来,自己便逼她来。 她说的笃定,那些原本讽刺她的人都是一愣,一时间有些摸不准是真是假。 杨氏青年立马唤了身后的小厮,低声交谈了几句,小厮连连点头,小跑出了人群,足足一刻钟才气喘吁吁的回来,撑着膝盖高声喊道:“姥姥说,她的外孙女早在九年前就死了。” “哼。”杨氏青年冷冷一笑。 崔玉眉头紧皱,这杨氏阿诗当真是不要命了? 崔旭同是冷笑:“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眼眸低垂,缓缓转过身道:“因为阿玉已经不需要再说话了。” 见她认命,崔旭的眼底闪过一抹阴毒。“除了冒充我亡兄之女,竟敢大逆不道,辱骂父辈,光是这几条,便是生杀了你都是应该!” 崔玉依旧从容而笑。“那你就杀了我试试。” 她实在太淡定了,明明是所有的棋子皆已废,凭什么还能这般气定神闲?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即使心有顾虑,依然在心里说服自己道,不过装腔作势罢了!一咬牙道:“来人,把这个卑贱姑子给我带进去!” 两个守卫闻声上前,从身后压住了她的双臂。 崔玉自觉地走进了崔府,在心里默数道,一、二、三。 “王后娘娘驾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门外蓦然而至,众人纷纷散开,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府前。 掀开车帘,只见一个发簪高绾的女子踩着一个公公的背走了下来。 她穿着黑色的裳服,袍前绣着牡丹,一双白色的绣花鞋,耳垂翡翠耳环轻轻摇摆,处处都彰显着雍容华贵。 大部分的人跪下臣服,唯独几个名士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便回过了头,她并没有在意。 迈着小步,笑盈盈地走到崔氏等人面前,看向正含笑望着她的崔玉,笑意更深。“玉儿,多年不见,倒是越长越漂亮了,记得小时候你又黑又矮,一点儿都不像姐姐,如今见来,倒也有几分姐姐的模样了。” “姨母。”崔玉唤得从容,一双目光带着了然于心的笑意。 “哎哟,这孩子这么多年不见我,竟还记得我模样,不枉我白疼你一场。”她仿佛没看见压制着她双手的侍卫,亲切的抚了抚她额头。“这是怎么回事呢?” 说到此,崔玉的笑容突然一淡,抿着唇摇了摇头,但她的目光却是十足的委屈。 “阿玉。”她真挚的看着她,不苟笑语的说:“有什么尽可说,便是姨母不能为你做主,还有姨夫呢。” 她的姨夫,当今天子。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将一切摊到了明处,她,拓跋杨氏就是来为崔玉撑腰的。 “姨母,姥姥说我不是她的外孙女。” “姥姥上年纪了,记忆力不如从前了,自是记错了事情,还记得,姐姐姐夫刚出事时,小小的你趴在我怀里哭呢。”她将她搂进怀里。“以前姨母无能护不住你,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他们竟是连血肉都不认了!那我就算拼了这条命都得护住姐姐的遗孤啊!” 她说得极是动情,崔玉却在心里冷笑,无论是她与杨氏阿诗,还是与自己的母亲都不是这种犯得上罪公卿世家的亲昵关系,在她零碎的记忆里,杨氏阿诗年轻时拒绝了满城的贵家子,下嫁与一个微寒子,只因她的父亲说,此人以后是帝王之相,哪知等了几年,不仅没见此人又飞天之象,甚至还连父亲为他谋得官职都丢了,没过几年她的丈夫郁郁而终,女儿被带回弘农杨氏收养,姓氏也改为了杨氏。 丈夫死后没多久,两个女儿出嫁,她便上了寺庙,日日为他诵经念佛,不知不觉间,便是过去了多年。 没有朝夕日夜的相处,感情自然也是淡漠,何况是在那样一个处处充满了利益的世家之中。 崔玉并不拆穿,极是配合的痛哭起来。“姨母,姨母。” ------------ 63 执子围杀 拓跋杨氏连声应道,眼眶中隐隐含泪,看着崔玉血糊糊的额头,几度哽咽道:“敢问崔氏族长,我这苦命的侄女究竟做错了什么?就算错了,毕竟也是我姐姐的遗孤,你的亲嫡孙女,非得要往死里相逼吗?” 若是寻常人问了这番话,崔翁与崔旭可用“家务事”三字堵死,可是她已经将崔玉认为侄女,自然算是一家人,闻这番话着实应当。 崔旭清了清嗓子。“回禀王后娘娘,这姑子当真是我与一个贱妾所生,她自幼多狡,您莫要被她骗了。” 拓跋杨氏眉梢一挑,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可是在骂我愚蠢?连善恶忠奸都不会分?崔旭,你好大的胆子!” 这时人群中传来讥笑声。 崔旭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众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声更甚。 崔玉冷冷一笑,她从来都知道这个叔父在贵族圈里混得并不好,谁不知他是由庶扶正,自己又是一个没有爵位的,若不是崔扬在朝堂中混得不错,又娶了一方诸侯女儿,怕是连如今的嫡子之位都难保。 这是最真实,个性最张扬的时代,西晋曾有一名士裸身于屋中,客人进屋找他,有人来讥讽他,他便笑嘻嘻的说:天地是我的房屋,室内是我的衣裤,你们为什么要钻进我的裤 裆里来? 这些名士无论做了多少荒唐事,但是他们的洒脱与随意,当得起魏晋风骨四字。 然而崔旭的所作所为正好恰恰相反,正好是时人最讨厌的,所有人看向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厌恶。 “何不妨将你口中所谓是我母亲的贱妾找出来,让我叫她一声娘,看她敢不敢应?”崔玉背脊一挺,眉眼间有着一股凌人之势,与不苟言笑的拓跋杨氏站在一起,气场更是强的可怕,四处鸦雀无声。 崔旭看了她们一眼,在心里道,他那些贱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莫说撒谎,怕是听到王后二字便已双腿发软,哪里还敢站出来与其对峙? “哼,你那母亲死得早……” “崔家叔伯!”崔玉突然厉声打断道:“你莫要以为我那时年幼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否认我的身份,但是你要记得,人在做天在看,杀人偿命,你永远都跑不掉的!” 这是很重的控诉。 拓跋杨氏颇有深意的握了握她的手。“阿玉你还小,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你只要记住,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做了的事情,就没有抹得去的。” 她说的极为巧妙,用“你还小”告诉众人崔玉是一个孩子,当不得较真,又用最后一句话巩固了那番控诉的真实性。 不愧是统领六宫的人。 崔玉乖巧的施了一礼。“姨母教训的是,阿玉不当童言无忌。” 她极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胡说八道!”崔旭瞟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众人,一张老脸顿时涨得发红。“胡说八道!” 崔玉的确是胡说八道,她只是想在众人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罢了。 谁让父母亲的死后受益最多的人就是他呢?加上嫡与庶的战争在每个家族都有发生,本来只是有几分猜疑的众人,听崔玉如此一说,便是正儿八经的放上了心,看向崔扬一家人的目光更是厌恶到了极致。 常言道,可负天下,不可断手足。 这里的手足指的即是兄弟之情。 “崔旭,孩童之语何必较真?”拓跋杨氏的眸光有些冷。“何况我也想听听你为什么不敢认她是我姐姐的遗孤?” “王后娘娘勿恼。”见崔旭无招,他的长子崔扬施了一礼走上前来,笑道:“不是父亲不认,是她的确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崔扬,当今太子的三大心腹之一。 毕竟掌握着自己儿子诸多机密的人,拓跋杨氏的表情稍霁,薄唇一抿,没有再做争辩。 见状,他看向崔玉的眉眼有些得意,略略带着嘲讽。 崔玉眉头一皱,是在鄙视她已经无人可用? 微微一笑,双手往身后一负。“我记得家族之中除了叔父,还有三叔、四叔、五叔呢?阿玉不信,他们也记不得了。” 崔扬与崔旭同在心中不屑道,那些在争夺中败下阵的丧家犬,自己没将他们赶尽杀绝便是仁慈,哪里还敢帮她说话?真真可笑。 殊不知,在拓跋杨氏以王后的身份出现之时,一切便已经改变了。 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三十出头,微笑时,眼角有些细碎的皱纹。“这不是我那大兄的女儿崔氏阿玉吗?这么多年不见,出落的和大嫂一般漂亮了。” “谁说不是呢?”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二十七、八的壮年男子,目光明亮,皮肤白皙。 其中最为年轻的青年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阿玉,可还记得小时候大兄责罚你顽劣,要拿戒尺打你,你不仅不认错,反而说是我教你爬树抓蛐蛐,害我在祠堂陪你跪了三天?” 崔玉明媚一笑。“你还说,明明是三叔教我的,为什么要诬陷你?我说,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回忆的从前那些支离破碎的温暖,几人的眼里都闪过一抹真挚的笑意,脸上处处透着温暖。 崔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十几年不曾来往手足,平素里谁不是怕自己怕得连眼睛都不敢抬,如今竟是为了这样一个女郎,与他公开作对? 真是反了他们! “父亲,多年未见,不知身体可好?”三叔抬起头,笑容儒雅,眉眼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崔玉看得出的东西,崔翁自然也能看见,看着亲生儿子对自己的疏远,不禁叹了口气。 年纪越大,便越会渴望子女陪在身边,所有的荣誉不过过眼云烟,生老病死时,陪伴在身边的也只有亲人罢了。 想起崔玉在他床前立过的誓言,再看看围在她身边的人,有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有着他心中最想依赖的亲人。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少顷,哭得老泪纵横,越过崔旭一家,紧紧地抱着崔玉。“阿玉,真是你吗?真是老天怜爱,子清,你的孩子还在啊。” ------------ 64 谁更毒辣 崔玉知道他为什么那样骂她,因为他也相信她的叔父对她下了毒手,那时候他一定很着急,他的孙女怎么会那么傻?明知斗不过还要回来,这不是白白赔上一条命吗? 所幸,她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太多。 她的头依靠在崔翁的肩膀上,唇角微扬,眼底仿佛飘落一片云朵,温软的不成样子。“爷爷。” “诶,诶。”他连声应答。“阿玉,是爷爷无能,才让你生生受了这么多委屈。” 说完这句话后,年近古稀的老人蓦然哭得像个孩子,伸手去拉立在旁边的几个儿子,几个人同是一愣,目光一对,缓缓接过了他枯瘦却修长的手掌。 这是与回忆中截然不同的手,不知不觉间,曾经护着他们的男子已经苍老的经不起一点风霜,曾撑起他们一片天的父亲,何时起变得如此瘦弱? 三位叔伯的眼眶都有些红。 “真是天伦之乐呢。”拓跋杨氏缓缓开口道,作为几个人中最清明的局外人她自是要把戏继续演下去。“崔旭,原来我姐姐在你眼中只是贱妾!那敢问本宫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崔旭的脸吓得发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拓跋杨氏冷冷一笑。“且不说你怕如今荣华不保几番诋毁阿玉,光是你在宴会上将她如普通姬妾送给汉城王,就罪该万死!我弘农杨氏嫡长女的女儿,清河崔氏嫡长子的遗孤,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个藩王可以随意打杀的妾吗?那你的女儿又算什么?” 在这些真正的显贵眼里,他始终都只是一个庶子罢了。 她一脚揣在他的肩膀上,显然是气到了极致,说她的侄女能给一个藩王随意打杀,这不是变相的辱骂她吗? “崔旭,你究竟把本宫置于何地?” “王后娘娘,家父不是……” 崔扬正欲说话帮父亲开脱,身后的母亲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禁言。 连崔英那个老东西都认下她了,他们一家人若还一味的否认,那不是行着让人看笑话吗?事已至此,崔旭之前说得什么贱妾之女无疑是在打脸,这拓跋杨氏出了名的泼辣,现在还是依了她,从长计议才好。 “王后娘娘,我家夫主一时糊涂,还望您别见怪。” “兰陵萧氏,你也是公卿之后,怎可把这番话说得如此轻松,若是我将你的女儿送给一个藩王做妾,并且说这种贱婢我们府中多的是,你怎么想?哼,这是祸到不了自己身上,痛没在自己心上,怎么都觉得别人欺人太甚呢。” “妾身不是我意思,王后娘娘误会了。” “我家阿玉的额头还在流血呢?我也没时间和你争,来人,杖罚这崔旭三十大板!”说罢,便牵着崔玉的手往府内走去。 “王后娘娘,我家夫主身子不好,这三十杖万万不可啊。” “哼,清河崔氏不是还有几个庶子吗?怕什么呢?”她回眸一笑,衬着精致的面容,极是明艳。 她回应了萧氏在宴会上对崔玉身份的解释。 她曾说,这样的女儿我府上还有很多呢。 崔玉不禁抿嘴一笑。 他若是正儿八经的嫡系,拓跋杨氏自是不敢如此猖狂,可是这崔旭偏偏是庶出扶正,又是一个无所作为,整日只会吃喝享乐之辈,打了这样一个小人,没有人会责骂她,但是,这样的小人随口侮辱了她,她没有任何反击,那么便会受到整个天下的质疑! “阿玉,你的房间在哪里呢?姨母给你上药。”她不再理会儿崔旭呼天喊地的求饶,亲昵地挽着崔玉的手往宅内走去。 “这边呢?姨母。”崔玉甜美一笑。。 两人走过一处拱桥,走进庭院,正值秋季,院内的银杏都黄了叶子,时不时地飘落几片下来。 进了房间,两人相视一笑,转即同时松开了手。“崔氏小姑,真是好手段,我当年哭天喊地就差在城楼在自尽都没能换他一眼垂眸,你倒好,不过在宴会上施了一礼,竟是让他那般尊贵的人放下身段来求我相助于你,阿玉,你这姑子看起来也没什么过人之处,怎么就与千千万万之中入了他的眼呢?” 崔玉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谁让我下手毒了他想杀之人,他不想让我救那个人,所以,便拿你的相助来做交换。” 崔玉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叫王后来,因为她与杨诗都是弘农杨氏,同样身份尊贵,能在贵族圈中占上一席之地。 他在告诉自己,就算杨诗死了,他也能找人帮她,何况杨诗欺骗了她,而在她最无助之时,是他,送来了这么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自己都当承他的情,如他的愿,让杨氏阿诗死。 一定那个年轻道姑将道观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崔氏阿玉,你这女郎年纪不大,做事的确阴毒,就像我纵然再恨我那母亲也不忍心下此毒手。”她唇角上扬,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不见一丝笑意。“我那善良的姐姐若是自己知道自己生了一个比她妹妹还恶毒的女儿,不知道在天上得哭成什么样子呢。” “姨母,阿玉与你不同,你是为名为权,而我,只是为了生存罢了。”她双手一负,目光投向窗外,透着的是云淡风轻的淡然。 “哼,能将如此阴毒之事说得这般坦荡荡的怕是只有你这个姑子了。”她冷言讥讽道:“算了,用你一命换他一诺,够了。” 崔玉微微垂眸,没有回答,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杨氏倒也不介意,在房间里瞎转悠了一圈,看时辰差不多便开门离去了。 她前脚走,崔玉紧张的神经蓦然一松,顿时脑子一沉,连忙摸到窗边的躺椅,缓缓躺了下去。 这一趟,天便近了夜晚。 崔玉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黑,繁星点点,一轮圆月挂在天边,这时在想起今天是月圆之夜,团聚之日。 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又躺了好一会儿,崔玉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才缓缓爬起身,去厨房里找了一些残根剩饭随意吃了两口,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丝生气。 不知道那些叔父还在不在。 从第一天进汉城,崔玉便料到了今日,所以在她上演那出为名誉杀人的戏码之前,便拜访那些隐居的叔父。 他们的回答都是,我们能为你证明,而是压不过二哥的。 于是她便算计上了能压住崔旭的弘农杨氏。 吃完饭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侍女佣人们看到她无不避之,眉眼之间隐隐带着厌恶,叹了口气,回到房中,锁上房门,正欲脱衣入睡,只听一个靡哑的声音从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传来。 “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 65 谁是你的卿卿 崔玉被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只见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竹制的躺椅上垫着白色的裘皮,一个面容绝美的少年正躺在上面,微微侧头与她对视。 眸光有些冷。 崔玉走近了几分,试探性道:“裴子昂?” “除了我还能有谁?”他坐直身子,眼睛微眯。“莫不是几日未见,你在外面就有了别的小郎?” 崔玉被“有了别的小郎”几个字呛得不轻,连忙摆手说:“你瞎说什么呢?” “瞎说?”他猛地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倾身低头,微眯着眼睛与她对视。 她被他看得心脏砰砰直跳,猛地推开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道:“裴子昂,我崔氏阿玉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吗?” “那种人?”他没有走近,而是斜靠在柱子上,缓缓开口问道:“哪种人?” 崔玉抿着唇,听出了他话里的冷清,顿时恼羞成怒,自己与他又没什么关系,便是我有了定情的郎君,又与他何干?凭什么来质问我! “我有了心仪的郎君又如何?你与我不过生死之友,未免管得太宽了吧?”她的声音不禁也冷了几分。 裴子昂瞳孔一怔,但转即又恢复了笑容。“对,我管得太宽了,噢,我忘了,你现在有谢家叔伯了,子昂已经无用,对吗?” 纵然心有不甘,但崔玉还是倔着脾气没有回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温柔的烛光投影在他的脸上,衬得脸上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虽然知道你是医者,但还是忍不住想把这瓶药给你。”他走到门边,脚步一顿,轻轻开口道:“既然来了,我还是问一问,额头,还痛吗?” 痛,当然痛,可是有人会在乎吗? 崔玉的瞳孔微怔,粉唇一咬,眼眶蓦然一红。 这天下间怕是只有他会在乎她痛不痛了。 同样只有他,从不会说她恶毒,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他都是笑吟吟的抚摸她的头发说:“你这小儿多狡。” 是当她真正面对千夫所指之时,依然之哟他不求任何回报的站出了身,告诉世人,崔旭曾在宴会上承认她的身份。 明明他也自身难保。 陡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枉我还处处为你这小姑担心,惟恐保护不周,此时想想,真是我多虑了”, 他对自己是真的尽心尽力,为什么我还要发脾气呢? 却不知她害怕只是他的质疑。 这时裴子昂的手扶在门栓上,正欲开门而去,突然一双手从身后紧紧搂住了他的腰际,她的小脸贴在他的背脊。“裴子昂,你别走。” 眼泪蓦然从她的眼眶落了下来。 他的身子一僵,良久才覆在了她搂在自己腰间那双冰凉的小手。 “我真的好怕。”她像一个孩童一般大哭起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身子。“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盼望着崔旭一棍子打死我才好,把我今日所做的事情当做一个笑话来看,我也知道所有人都骂我恶毒,可是我没有法子,我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我,子昂,我没有法子。” 她轻轻地松开了手,身子无力的向地面滑去。 他却转过身,将她一把捞进了怀中,用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傻孩子,世人还常说我荒唐无能呢?那你觉得我荒唐无能吗?” “我与你不同,我是真的恶毒,为了夺嫡,我连自己的亲姥姥都可毒杀。”她道出那日在寺庙中的事,以及今日王后为何帮她的缘由。 不料,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我的卿卿从来多狡。” 我的卿卿? 崔玉擦了擦眼泪,推开他,瓮声瓮气道::“谁是你的卿卿。” 他不仅不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谁在我的怀里谁便是我的卿卿。” ------------ 66 腹黑成双 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本想开口训示他的无礼,可是先伸手的人是她,如今再如何挣扎都个把个像是欲拒还迎。 崔玉深呼了一口气,索性伸手,更用劲地搂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子一僵,搂着她的手也慢慢的松开了来,此时窗外有晚风拂动,吹动着院中的银杏树叶,卷起一地凄凉。 良久,他的身子慢慢放松,试探性的再次搂住了她的腰际,见她没有反抗,唇角缓缓荡起了一抹笑容。 倾身将她搂得更紧了,脸贴在她的脏兮兮的头发上,眼底突生一抹无奈。“阿玉。” “恩?”她似乎很累,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有些迷惘。 门外灯笼里的烛火投射在她黑色瞳仁里,宛如夜里的星星一般明亮。 他静静的看着她,少顷,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那是很轻的一个吻,带着几分情不自禁。 只是一触,他便抬起了头,用手撩开挡在她眼前的额头,双眸相对道:“我开始怀疑自己将你推到风雨之前,人群之中,究竟是对是错?” 崔玉微微一笑,眼睛有些微醺,仿佛困到了极致一般,伸手抚摸着他一侧的脸颊。“我不可能永远躲在你身后的,我选择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并且只能由我自己去走,裴子昂,你为我做得够多了,真的。” 她从不认为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这样才会永远心存感激,才不会像前世一般贪婪,渴望更多,最终命丧黄泉。 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角一扬,松开双臂道:“你这姑子真真多狡。” 崔玉疑惑地看着他。 他没有解释,邪肆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困吗?” 她点了点头。 他为她铺好床铺,放下床帘,正欲离去,钻进被窝里的崔玉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睁着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唇边荡起一抹无奈的笑容,伸手梳理着她的额发。“又想要我一诺?” 她摇了摇头,灿烂一笑,松开他的手腕说:“没事,谢谢。” 明明一副快要哭得样子,这模样,哪像没事? “阿玉。”他倾身而近,嘴唇近乎擦着她的鼻尖。“我知道你为什么抱着我哭,也知道为什么同我说那些肺腑之言,噢,不对,是好像肺腑之言的话,的确,将你推到风雨前我有一瞬间的迷惘,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任何时刻都能算计着我的姑子,似乎根本用不着我担忧呢。” 他低头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转即起身,抬步离开。 崔玉抿着唇没有动,一听床帘外传来关门声,猛地坐起身,扯开腰间的腰带,骂道:“没事长那么聪明干什么呢?” 的确,从看见他躺在椅子上,她便明白他对自己总是那么几分情的,所以才演了一出苦情戏,先人一步说出了别人会对她的评价,然后徐徐说出自己的苦衷,她计划的是那么的好,而他抱着自己的时候,明明也是那么动情,可是怎么转眼间就明白了自己想要他一诺呢? “不聪明一点儿岂不是早已被你这只小狐狸生吞活剥了?”话音刚落,窗帘外传来了他含笑的声音。 崔玉错愕地看向倒影在床帘上的影子,他居然还没走?什么时候都学会用假装关门来骗人了? “裴子昂,世人说你阴险狡诈,真真无错。” 他只是轻轻一笑。 ------------ 67 相依 这时,夜晚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灭了桌上的烛火,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崔玉瞳孔微怔,试探的唤了唤。“小郎?” 帘外没有回应。 她的心蓦然感觉一空,像无边的黑暗里,从来只有她一人,这种感觉……很孤独,也很寂寞。 她掀开被子正欲起身下床,不料床帘被猛地撩开,一个高大的人影疾步上前,将她推到在床,单膝半跪在了她的身侧,高大的身子紧紧笼罩着她,宽厚的手掌紧紧拽着她的手腕,木制的床发出不小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裴子昂的味道。 崔玉僵硬的身子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她躺在床上,墨发撒开一片,中衫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满脸都是强装镇定的牵强。 裴子昂低声一笑道:“崔氏阿玉,世人只说我荒唐无用,可从未有人说过这般夸赞我智谋的‘褒义’之词。” 崔玉瞳孔一怔,是了,世人说他阴险狡诈是在裴俊死后,他带兵上战场,步步走入辉煌以后。 “你究竟是何人?”他的唇抵着她的耳垂,青丝落在她的颈脖,泛起点点酥麻。“又从何处而来?” 她咬着唇,移开了脸。 他却并不想放过她,用手指强项掰过她的脸,迫使与他对视,黑暗中,他的眼神如冰如夜。 “小郎,无论崔玉从何而来,我从无害你之心。” “你是妖?”他眼睛微眯。“是爱慕我的白蛇还是倾慕我的苏妲己?” 妖? 崔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耳垂扫过他的唇,正欲开口夸赞他的想象力,他却已经率先对自己的猜测进行了否认。 “但我听说,那些妖物都是长相倾城的,阿玉,以你之容,应该是我错了。” 崔玉被这句话呛得不轻,顿时连连咳嗽了几声,此时,他又向她靠近了几分,鼻尖擦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宛如蒲扇一般,在淡淡的月光下,极是迷人。 “莫非你是鬼魂?”他用舌头舔了舔她的脸。“不对,你是暖的,崔氏阿玉,你到底是什么?” “我乃市井一小姑,非妖也非鬼。”崔玉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皱着眉头,又盯了她许久,良久,哑然一笑,翻身躺到了床的内侧,崔玉的身边。“算了,是妖我也认了。” 认了? 崔玉疑惑皱眉道:“说得好像我骗了你什么似得。” “你这小姑多狡,骗我的多了。”他拉过薄被,双手枕在后脑勺下,双眼一闭,竟是准备睡了。 来不及计较别的,连忙坐起身。“裴子昂,你给我起来,我清清白白一姑子,你一大男人睡我……”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上洛已经沦陷,我大兄已沦为南宋战俘。” 崔玉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耳边充斥着他强稳有力的心跳声,来不及羞臊,已经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命运还是如前世一样。 该谁死的,都逃不过。 “这对于我的家族是奇耻大辱,不如五日,这个消息就会遍布整个汉城,那时候家族必然会派我出征,阿玉,我这一去,凶多吉少,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定,你千万要保重自己。” 良久,她缓缓开口道:“你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走了吗?” 他睁开眼睛,声音不同于平时的笃定,染着晚风的清寒与迷惘。“我是想告诉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满脑子没有对自己的丝毫担忧,想得竟都是你这个姑子。” 他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 “阿玉,我若是不在了,你也不会被别人强欺了去,对不对?”他低头看向了她。 崔玉抬头,眼底突生一抹戏谑。“若是我说不对,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他却没有笑,难得认真的开口说:“我就带你这姑子一起走。” 她没有回答,而是久久地看向他,心乱如麻之时,他突然咧嘴一笑。“还说不是我的卿卿,明明都想随我一块私奔了。” “呸。”见他不过戏弄自己,崔玉一巴掌打在他的肩膀上。“裴子昂,你要是再这般三番四次的戏弄我,我就真的非让你娶我不可,把你身边的姑子都杀个尽,让你一辈子只能守着我一人!” 他眉头微蹙。“还没进我裴家的门就想着专宠了?” 崔玉大窘,前世的她一直与卫墨相敬如宾,何时有过这般儿女之间的打情骂俏,心脏砰砰直跳,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胡说八道,谁要进你裴家的门了!”她红着脸,低声训斥道。 裴子昂的眼底浮起一抹促狭,不知为何,他极是喜欢看崔玉手足无措的样子,特别是衬着算计他时的少年老成,显得格外动人。 “阿玉。”他唤得温柔,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我不在的时候,谁若欺负了你,就把名字一个一个记下来,等你的小郎回来,一个一个给你打发回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向她许了承诺。 可是已经恼羞成怒的崔玉并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深意,而是举着要打他的手盯着他倾城的面容微微发愣,或许是他的眉眼太过温柔,或许是他的笑意温暖,或许是他的话语太多宠溺,一时之间,她忘了他所有的戏弄与不好,唇角荡起了一抹笑容。 “就算你不在,也没有人可以将我随意欺负了去。”似乎不想让他担心,还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胸口:“裴子昂,你多虑了。” “但愿如此。”他闭上眼睛,侧过身子,将她搂了一个满怀,才安心的说:“睡吧。” 崔玉哪里睡得着? 可是想着过不了几日他就要走了,相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算了,由他吧。 她胡思乱想了一夜,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入睡,没睡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女郎,可是起床了?族长有事叫你去一趟呢。” 崔玉睁开眼睛,环顾空荡荡的床铺,裴子昂已经不知在何时离去了。 披上外套,打开门,只见两个婢女端着脸盆笑容可掬的看着她。 见她一脸迷茫,其中年龄稍长的婢女开口解释道:“我叫月儿,她叫羊儿,是主母特别赐给大姑娘,来服侍您的。” ------------ 68 再梦 崔玉“噢”了一声,侧身让她们走了进来。 她的背脊笔直,眉眼淡漠,一身凌厉,处处透着拒人千里的威严。“给我打一桶水来,我要沐浴。” 这两个姑子显然是受过极好的**,不同于之前的姑子,眼神里没有一丝不悦,表情和仪态都是那的恭敬。 少顷,木桶抬了进来。 她们细心为她拉好屏风,为她脱去脏乱的衣物,蹲在木桶边为她擦洗着身子,崔玉惬意的闭着眼睛,极是放松。 不一会儿,便入了梦乡。 是夜。 树木参天的院落里,木门朱墙,简朴的房间里围着许多人,她们衣着华丽,发簪高绾,精致的面容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刻薄。 崔玉跪在人群之中,站在她面前是两个衣着最为显贵的妇人,一个是她的姨母,一个是当今最受宠的妃子,崔旭的亲妹妹。 “王后娘娘,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姑子那般落我哥哥的脸?怕您打的不是我哥哥,想打的是我的脸吧?”说罢,她便殷殷切切哭了起来。 “环儿。”一个颇为威严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缝隙间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男子,他笑得极是宠溺。“这姑子本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你若不喜欢,打杀了便是。” 崔玉猛地睁开了眼睛,额头惊出了一片冷汗。 羊儿和月儿微笑的看着她。“女郎可是做噩梦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暗暗揣测着那诡异的梦境。那中年男人怕是当今天子,但是那地方又预示着什么? 崔玉不解。 少顷,沐浴好了以后,崔玉穿着素洁的白衣坐在庭院里看书,两个少女半蹲在两侧恭敬的为她擦着头发,天空蔚蓝如明镜,秋日的阳光干爽宁人,日子不可谓不惬意。 “阿玉的日子好生悠闲。”一个笑声从拱门外传来,抬头,只见萧氏带着几个婢女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崔玉起身施了一礼。“婶婶。” 萧氏应得极是自然,似乎对昨日的事丝毫不记得了一般,她亲切地拉着崔玉在院落的石凳上坐下。“阿玉,你可知三天后这汉城的贵族包括皇族都要去皇恩寺朝拜?” 朝拜? 崔玉摇了摇头。 “没关系,婶婶只是来叫你早些做准备,免得三日后叫你启程,你又手忙脚乱的,失了礼仪。” “多谢婶婶。”崔玉笑了笑,眼睛闪过一抹寒意,原来那个梦境指的就是这个。 萧氏前脚一离开,崔玉便回到房中以困了为由想将两个婢女打发出了房间,哪知她们不仅不走,反而立在床边,极是贴心的说:“若是女郎又做噩梦,醒了不见人该多么害怕啊。” 她们竟是连一点儿使招的空隙都不留给她。 崔玉舔了舔嘴唇,算了,不是三日后吗?我明日里启程,就说连连做恶梦,许向神明请示,加上近日发生了这么多事,爷爷一定也会允的。 不行,若萧氏知我独行,半道上找人对我下手怎么办?明日,还得邀一个人与我同行才是。 ------------ 69 先行 打定主意,崔玉便开始细心琢磨装病做恶梦的事情了,半夜里,府中人睡得正香。只听一个尖锐欺凌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惊醒了大多数人,崔翁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只见府中无数火把晃动,人影纷纷向崔燕出嫁前的闺房走去。 走进房门,只见崔玉坐在地上哭泣不止,两个婢女守在她的身边,细心安抚道:“女郎,只是梦罢了。” “不,我明明看见了那里有黑影。”崔玉指着房间的一角:“明明有的,真的有的。” 崔翁眉头一皱:“阿玉,你怎么了?” “爷爷。”崔玉木讷的喊道:“爷爷,房间里有人,他们想要阿玉的命。” “胡说八道。”他蹲下身将阿玉扶起来,看了看她所谓“有人”的墙角:“这是梦罢了。” “阿玉怕。”她紧紧抱着崔翁的腰际。“真的,我看见了。” 她说得真真的,一双墨玉好眼隐隐含泪,崔翁眉头微皱,若有似无望了一旁打着哈欠的崔旭。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爷爷在这陪你如何?” “父亲不可,你年事已高,怎么可以熬更守夜?”崔旭率先出声制止道。 崔翁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怕是真有其事,不然他怎会阻止我?殊不知,崔旭真是出于孝义所说。 可惜这人心最是无趣,只要心里将你定位与卑鄙无耻小人,无论你拿出多少真诚都像作伪。 “你们走吧!我在这里陪着她。”说罢,将崔玉扶上了床。 众人见他决心已定便不再相劝,叹了口气,叮嘱他注意身子,走了房门,与此同时,月儿和羊儿也走了出去。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握着她的小手说:“你安心睡吧!爷爷就在这,谁都伤害不了你。” “爷爷,你是接受阿玉了吗?”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闪亮。 他轻轻叹了口气。“哪有接受不接受,你身上流着子清的血,这是谁都改变不了事实。” 这本是一口随心之语,可是在旁人听来却不是如此,躲在门外偷听的月儿皱眉道:“快去向郎主禀告,老爷子已经承认她的身份了。” 羊儿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黑暗里。 屋里的崔玉只是微微一笑,幸福地闭上眼睛道:“爷爷,突然觉得我所受的委屈都没有那么苦了,你在我的身边,一切都值得了。” 崔翁的瞳孔一怔,胸口有些痛。 “傻孩子,睡吧。” “爷爷,阿玉想明日启程先去寺庙,这连着几天做恶梦,真不是办法。”崔玉皱着眉头道:“噩梦做得跟真的一样,阿玉真是害怕。” 崔翁叹了口气,怕不是噩梦,崔旭真有害她之心。 罢了,让她避避也是好的。 “恩,去吧!明日我派一些随从与你去,路途偏僻,注意安全。” “恩。”崔玉安稳的闭上了眼睛,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崔翁正趴在床边睡得正香,窗外是阴霾的天。 崔玉轻轻推了推崔翁。 崔翁猛地惊醒,见天大亮便打了一个哈欠,走回了房门:“我派人在外等着你。” “恩。” 不一会儿月儿和羊儿走了进来,替她梳洗了一番,换了一件粉红色的汉服,走了出去。 她坐在崔翁准备是马车上,正欲启程,闻声赶来的萧氏拦住她的马车道:“阿玉,你一个姑子,怕是不安全,不如等三日后与大家族一同上路?” “婶婶莫要担心。”崔玉微微一笑。“我会邀请谢家叔伯与我同去的。” ------------ 70 走吧 “呵呵。”听到这句话萧氏当即就情难自持的笑出了声:“阿玉,别说婶婶不维护自家人,可是?你这句话未免太过狂妄,这天下想邀请他的姑子多的去了,能得到回应的却是寥寥。” “劳烦婶婶担心了。”说完之后,崔玉放下了车帘,对车夫轻声道:“去谢府。” 马车缓缓驶去了巷口。 纵然容忍如萧氏此时也忍不住骂道:“贱蹄子,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入了那谢恒之的眼不成?哼,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 “过来。”伸手换来一个婢女,下颚微微上扬,眉眼不屑道:“去跟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蹄,看看她是如何被谢恒之挖苦讽刺的,回来好让我乐道乐道。” 婢女领命跟了出去。 马车驶出巷口往城东驶去,那里亦是贵族多如狗的繁华之在,宛如建康的乌衣巷。 少顷,马车缓缓在谢府停了下来。 崔玉走下马车,向门口的守卫施了一礼:“小姑我乃崔氏阿玉,特此来邀请谢家叔伯赴皇恩寺庙前行之约,还请通报。” 这般来求见自家族长的女郎很多,可是敢说出约这个字眼的却是小姑极少,谁人不知陈郡谢氏的族长是不近女色的。 “崔氏阿玉?清河崔氏的那个?”几个守卫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道。 崔玉点了点头。 “那你稍等一下,容我等禀报。”这些侍卫平时都高傲习惯了,一般都是直接拒了,可若是这个最近在汉城名声大噪的女郎,还是禀告一声为好。 不一会儿,那侍卫走了出来,不仅如此,与他同行的还有谢恒之,他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衣衫有些不整,外袍肆意的披在身上,眸光流转的凤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佻,衬着他悠然的气质,竟是格外俊美。 崔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行礼,清秀的眉眼也不见一丝恭敬,甚至有些淡漠。 谢恒之眼睛微眯,笑道:“小姑可是在恼我?” “谢家叔伯,你可知你横插的这一手,差点让阿玉惨死在叔父的杖罚之中?”她想了很久终是想明白杨氏阿诗为什么不来,怕是已经遭了谢恒之的毒手,毕竟他早有杀她之心。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眯着眼睛,久久地看着她。 “阿玉。”他哑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声:“你不应该回来。” 崔玉瞳孔微怔,转即冷笑道:“难道叔伯现在还觉得阿玉是无用之人?” “不。”他摇了摇头,伸手搂过她的脖子,将她往自己怀里一送,抵着她的耳边道:“崔氏阿玉,女人太聪明,最终会送命的。” “谢谢叔伯夸赞。”她并没有因为他的相近而乱了心跳,反而更是清醒。“对了,你那中了毒的婢女还好吗?现在应该全身发黑,连进食都困难了吧?” 谢恒之唇角的笑容一僵。 “那婢女不似寻常姑子,怕是你悉心栽培的心头爱吧?叔伯,同阿玉先行去一趟皇恩寺如何?或许那婢女会得救的。” 良久,他松开她,冷笑道:“你这种蛇蝎妇人当得天下之株。” 崔玉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叔伯,阿玉是个面浅的,当不得你一夸再夸。” 谢恒之冷哼了一声。 “叔伯,阿玉要出发了呢?你走吗?” “容我更衣。”这句话近乎是从他的牙缝中冒出来的。 “不必了,叔伯这般甚是好看,华光更甚平时呢。” 他自是不会理会她的嘲弄,转身就往府中走。 “哎,叔伯,你尽管走吧!你那可怜的婢女怕是没命了。”她爬上马车,对着马夫道:“走吧。” 谢恒之脚步一顿,猛地回头,从来淡然的面孔此时竟是显而易见的愤怒。“来人,备马车!” ------------ 71 她的软肋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衣衫都来不及整理就急忙着坐上马上的谢恒之。 想起平素里那些传言,这女郎当真是一个手段的,迷得河东裴氏的嫡子晕头转向,如今连不近女色的谪仙都入了她的道。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启动,驶出了巷口,行上了大街。 奉命跟踪崔玉的婢女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马车,直至完全消失不见才蓦然回神,一脸苍白的脚步匆忙的向来路走去。 此时风光正好,街道上有小贩叫卖,崔玉倚着马车,望向街道的目光有些失神。 这时谢恒之的马车从一旁追上来,两人隔着窗户相望,他微微一笑,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小姑,子昂呢?” 一提“子昂”二字,崔玉的脑海里蓦然闪过那夜抱着那入眠时那双温柔的眼眸,胸口不自觉一动。 她故作淡定笑道:“谢家郎君都不知道的事,阿玉更是不知。” “你说裴小郎要是知道你这般迫不及待的邀请我出游,连整理衣衫的时间都不给我,他该如何想?” 崔玉的眼眸一垂:“子昂与阿玉不过生死之友,并没有叔伯所谓的男女之情,你多虑了。” “是吗?”他的手靠在车窗上,脸枕在手背上,笑道:“那不如叫马车在红楼门前停一停,让我好好子昂道个别。” “随你。”说罢,她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纵然面容平缓,心绪却已大乱。 红馆。 烟花之所。 他平素里竟是都在那里过夜的吗? 崔玉的嘴里有些发苦,她不该与他那般亲昵的,这人最是贪心,曾经要他一个承诺便觉得够了,如今,竟是连他留宿在哪里都要计较了吗? 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舒出,睁开眼睛,只见谢恒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崔氏小姑,裴小郎是你的软肋对吗?” “叔伯说笑了,我这般庸俗的姑子,软肋多的去了。”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美丽的大眼:“这般关心我,可是爱上了我这个蛇蝎姑子?” 谢恒之唇角的笑容一僵。 崔玉笑得更是得意。 转即他冷冷一哼,眼底浮起一抹讥讽:“我活了大半辈子,如你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姑子竟是第一次见,你可知……” “你乃天之骄子,我不过区区遗孤,哪里配与你这般说话?”不等他说完,崔玉已经开口接过了他的话:“哎,叔伯,咱能换句话吗?这种话,我最近听得有些多,有些烦了。” 谢恒之抿进了嘴。 这人与人的关系从来都是你强他弱,谢恒之被堵得无言,崔玉便得意了起来,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谢家叔伯,你应该说,如我这般庸俗姑子入不得你的眼,只能裴小郎那般的美少年才是你心头所好。” 说罢,她便掩面偷笑了起来:“你千万别生阿玉的气,只是你一直提子昂,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与我关系近,招了你的嫉妒。” “崔氏阿玉――”谢恒之大怒,这世下的确流行美少年之恋,但是对于二十八年从来洁身自好的他,只觉是一个侮辱:“你当真是活得有些烦了。” ------------ 72 聚少离多是人生常态 “叔伯,听这话就知道你不了解我,阿玉还小,活得一点儿都不够。”她捂唇轻笑,眉眼透着得意。 谢恒之冷笑道:“去红馆。” 崔玉眉梢一挑:“莫不是要去给裴子昂告状?哎,我就随口一说,你就这么急着去证明你与裴小郎之间确有此事,叔伯,这样不好。” 纵然唇角带着笑,但是眸光已经冷到了极致,显然已经是隐忍多时。 良久,唇角荡起一抹笑容:“你这女郎当真是一个绝情的,子昂那般待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动心?” “有叔伯在,阿玉不敢动心。”她揶揄道。 他只是冷冷一哼,身子往后一靠,缓缓开口道:“子昂,你可是听明白了?这小姑对你当真无情啊。” 崔玉的瞳孔一怔。 只见谢恒之的马车渐渐放慢,两辆马车有了距离后,一个骑着白马的黑衣少年缓缓映入了众人的眼。 还是那张倾城的容貌。 一身黑衣盖住了风华,多了几分威严,他微微侧头,对上崔玉呆滞错愕的双眼,笑道:“阿玉,原来您竟是一心想撮合我和谢家叔伯啊。” 崔玉大窘,极其尴尬的移开了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驾驶着马缓缓渡步到了她的身边,与此同时,谢恒之的马车也追了上来,三人便成了同行的姿态。 此时的崔玉不覆方才的半点伶牙俐齿。 谢恒之靠着软垫的神情颇为惬意:“崔氏小姑,怎么不说了?我听得正过瘾呢。” 崔玉“呵呵”一笑,在心里骂道,这姓谢的当真小人,居然挖陷阱在这里等着我。 突然,一阵微风拂面,一个身影从窗外闪了进来,崔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人狠狠的推到在车,车帘随之放下,天光随之一暗。 崔玉错愕的看着那将她推到的少年。 “裴,裴子昂,你让开。”崔玉的脸涨得通红:“我一清清白白的姑子,哪里容得你……” “难道我就不清白了?”话音未落,他已经笑着将她打断。 “可是?你是男儿,我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听你这话,似乎还想嫁我以外的人?”他倾身而向,两人的脸离得更近了,转眼已是呼吸相融:“阿玉,是你勾 引我在先,现在想反悔可不行。” 崔玉满脸控诉地瞪着他,嘴唇微微上翘:“我哪有……” “我说有就是有。” 两人对视良久以后,他突然起身坐到了一旁,手背抵着唇轻笑了起来:“算了,不戏弄你了。” 崔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在他小腿踹了一脚。 他也不恼:“阿玉,你放心吧!没人看见我进了你的马车,你还是可以嫁人的。” 她侧过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只是笑。 沙漏一粒一粒的漏去,裴子昂撩开车窗,此时繁华已退,两侧是树林处处,幽静宁人。 “前面就是皇恩寺了。”他从窗外移回目光,蓦然回眸正好对崔玉痴迷望着他侧脸的目光对了一个正着,她连忙低下了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转即将她往怀中一拉,在她的头顶轻吻道:“阿玉,珍重。” ------------ 73 一切都是缘 崔玉发愣之际,他已经跳到了马车外,逆光而站,脚下是芳草萋萋。 她扶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去看他,而他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冲她挥了挥手,宽衣广袖,身姿悠扬。 想起那夜的事,莫非裴俊被俘虏的消息已经传回汉城了吗? 他,这是要走了吗? 蓦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崔玉的瞳孔闪过一些慌乱,正欲对他喊出一些话,马车已经转弯,走进了郊区的深处,茫茫大地,再也无他。 她保持着回望的姿势,久久未动,直至马车一停,一座肃穆的寺庙出现在面前,她才回过神,呆滞地看着满脸狐疑的车夫:“女郎,怎么了?” 崔玉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步伐从容地走进了寺庙之中。 聚少离多从来都是人生常态,何况是这个战乱纷争不断的动荡年代? 走进寺庙,几个小僧立马行了一礼:“敢问女施主有何贵干?” “我乃清河崔氏嫡女崔氏阿玉,听闻两日后将有拜佛大礼,特此提前了两日来。”见僧人目露疑光,她又开口道:“我的父亲是崔氏过世的嫡子崔舟,我乃遗孤,留居深山,今年是第一次归家。” “噢。”众人恍然大悟道:“那小姑请随我来。” 崔玉道了声谢,走进了寺庙的侧厅,此处清秀雅静,占地极广,不愧是皇家寺庙,寺庙里的风景处处都是怡人。 路过一片湖泊,风吹起涟漪,小僧脚步一顿:“女施主,便是这里了,清河崔氏的门上写着板子,你进去了便能找到。” “谢谢师父。”崔玉回了一礼。 小僧转即抬步离去,崔玉并不忙着进去,围着寺庙悠闲的散起步来,走到一片树林深处,四处都是清净,仿佛茫茫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崔玉的脚步一顿,望向不知名的远处,眸光有些暗,舔了舔嘴唇,叹了口气,再次走动起来,出了丛林,找到寺庙中的一处小堂,香火远远不及正门那些的旺,但是崔玉还是虔诚的跪拜在前,祈求这面前的菩萨能保他此战平安。 记忆里,这一仗将会是他扬名天下的一仗。 可是她还是会怕,怕她会改变了那个人的命运。 想到此,她又连连磕了几个头。 这是清净的殿堂中响起清脆的木鱼之声,抬起头,只见一个相貌奇丑的和尚坐在一旁,双眸紧闭轻轻的敲打着。 崔玉向他致了声谢。 “小姑,你可是在祈求心爱之人的平安?” 崔玉哑然失笑:“大师错了,是小姑的一位故友。” 那丑和尚摇了摇头,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容:“你的眉眼低垂,双眉紧皱,唇角轻咬,明明是担忧爱人之相。” “大师说是那便是吧。”她站起身,准备离去。 那丑和尚却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跪了回去,自己在一旁的地上坐了下来:“小姑,这世间多荒唐,若得有情人,千万要珍惜,莫等白了少年头,灯火阑珊时,什么都没有。” “大师,不会的。”崔玉敷衍一笑,显然是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见她不信,丑和尚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正欲坐起身,一只白色的棕黄色的柴犬拾着一块荷包跑到了崔玉身边,睁着灵动的大眼睛,满脸希冀的看着她。 那小狗的模样甚是可爱,崔玉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更是亲昵的将一双前爪搭在了崔玉的大腿上,将一个荷包放在了她的怀里。 “给我?”明知它听不懂,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小柴犬没有理会儿她,自顾自地又跳出了门,不一会儿便在院子里消失不见了。 崔玉拿着荷包,有些无奈的向丑和尚看去。 “小姑,一切都是缘分,你便收下吧。” ------------ 74 杀了谢恒之 他瞟了崔玉一眼,见她依旧一脸茫然,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柴犬是一个女施主从寺外救回来的,恰好你身上的味道与她极是相似,它怕是闻糊涂了。” 味道? 崔玉拿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并不觉得哪有不妥,她既不施粉黛,又不涂花蜜,哪里来得味道? “药香。”丑和尚出声提醒道:“你和那姑子身上有着相似的药香。” 崔玉更是疑惑,天下药材上万种,哪会有药香相似的医者呢? 低头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浅色荷包,刺绣精致,显然是费了那主人诸多心事,中间一对相爱的鸳鸯,眸光不经意向荷包最下面的落款一扫,瞳孔蓦然一怔,嘴唇微张,久久未动。 “小姑?”丑和尚推了推她的肩膀。 “敢问师父,这女施主现在人在何处?”崔玉站起身问道,声音极是迫切。 “还在西厢院呢?虽然身子不好,但是夫君待她却是极好。”他笑起来,眯成缝的眼睛透着憧憬:“遥想当年,我对我的她……” “师父,告辞了。”崔玉对他的故事并不感兴趣,握着荷包出了门。 是了,生擒了裴俊以后,卫墨便带着吴蕊出门散心了一个月,那时候的吴蕊已经身子大好,全然没有此时的病弱体虚。 前世的时候,他带她是去的柔然,享受的是无尽草原和万里无云,以及她不知道的浓情蜜意。 而如今,他竟是带她来了建康,不知是她的病犯了,还是另有图谋。 想到此,崔玉的心情大好,走向西厢房的脚步不自觉也轻快了许多。 刚刚走到院落前,便听到一个女子娇羞的笑声:“三皇子,你莫要笑我了,阿蕊当真是一个无才的。” 走近,只见不算宽敞的院落里,三个人正围着一张石桌而坐,桌面上是正在博弈的棋盘,不远处站在换了便装的南宋侍卫。 三皇子刘鼎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手指间夹着正准备落下的黑色棋子,清秀的面容似笑非笑道:“无才?阿蕊真是自谦了,引得南宋第一将军整日为你一人鞍前马后,这怕不是……” “刘鼎。”怕他的话引得女子不快,坐在对面的男子冷声打断道。 如往常一样,他穿着黑袍长衫,眉眼凌厉,坐在石凳上,双腿分开,威严极盛。 见他如此护短,刘鼎不满的耸了耸肩,落下了一枚棋子。 这时,一个守卫跑到三人身前施了一礼:“禀公子,院外有自称您故人的姑子求见。” 一听“姑子”二字,卫墨拾起一枚黑色的棋子,不屑一笑:“不愧是荒唐满天下的三皇子,到了敌国之境,还有旧时卿卿前来媚好。” 刘鼎没有理会他的讥讽,皱眉道:“可有报上姓名?” “她说她姓崔名阿玉。” “啪――” 这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吴蕊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上,卫墨手指间的棋子也滚落在了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卫墨猛地站起了身,抬步往院落门前走去。 离那拱门越近,他的心便跳得越快,不同于他自以为的愤怒,有些期待,却又有些害怕,到了最后,竟是害怕的不敢前行。 他怕这只是一个玩笑。 等到到了门边,那里只有空荡荡地石板路,什么都不复存在,那张得意的笑靥,依然只有在梦中相见。 “将军?”侍卫疑惑地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强作镇定地向门口走去,一级一级阶梯望下去,终于在最底层的台阶看见了那惊醒他无数梦境的倩影。 美丽淡然的妇人,侧身而站,穿着一件素色的汉服,宽衣广袖,举手投足都透着悠然。 这时,她回眸向他看去,黑色的眸子幽静而温柔,唇角微微上扬:“卫家郎君,多日不见,可有想念小姑我?” 卫墨站在台阶上,久久未动。 她依旧笑得温柔,缓缓抬步走到他面前的台阶,抬头对他对视,此时天光正好,她白皙的肌肤宛如透明,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透着一些狡黠。 “卫将军。”她的声音糯糯的,温软的仿佛天际的云朵。 他眉眼不变,神情始终淡漠:“来人,抓起来!” “郎君,我若是消失三个时辰以上,谢家叔伯怕是会带着重兵来要人的。”她满不在乎地推开他:“三皇子呢?我有话与他说。” 说罢,匹自走进了院落深处。 刘鼎正翘着二郎腿,神情迷茫的思索着崔玉是何人,直到看了她的面容,才恍然大悟的笑出声来:“原来你就是崔氏阿玉。” 欣喜的模样,似乎将她坏了他们大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他站起身,拍了拍另一张无人座的石凳:“坐这里。” 崔玉淡淡一笑,却没有立马坐下去,而是看着吴蕊苍白的面孔,开口道:“阿蕊姐姐,建康一别,可是有想妹妹我?” 吴蕊石桌下的手指紧紧捏在了一起。 自己夫君梦话里时常念叨的名字,她怕是想忘都忘不了。 “当然想了,你都不来看姐姐。”少顷,吴蕊笑得极是温柔的站起身,上前轻抚着崔玉的手背道:“这不,姐姐和姐夫便只好来汉城看你了。” 女人的战争从来都在字眼里。 从小在皇宫长大的刘鼎自是深知女人这些勾心斗角,叹了口气,上前拉开两人,手指紧紧握着崔玉的胳膊:“小姑可是有事找我?” 因为侍卫来报说得是自称他故人的小姑,刘鼎便有了如此一问。 “对啊!不好这里人多嘴杂,还是移到别处说好。”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非要躲到别处去?”卫墨双手环胸,从身后缓缓渡步追上前来。 崔玉并不理会儿他,而是满脸笑容地看着刘鼎道:“移到别处去,可好?” “好啊。”刘鼎最喜欢看卫墨添堵郁闷的样子,答应的也极是顺口,两人便抬步向房中走去。 两人前脚进屋,卫墨后脚便跟了进来,面对他们疑惑的目光,他气定神闲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人会说闲话的,我是为了阿鼎你的清誉好。” 刘鼎不屑一笑:“卫家郎君,吃醋了你直说就是,何必找这种借口。” 崔玉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她这样的妇人……”他顺口骂出了声,但一时想不到何时的说辞,微微一顿道:“送给我,我都不要。” “是吗?”刘鼎故作惊喜道:“那小姑你什么时候准备把自己送人,我要。” 他是真的有些喜欢崔玉。 这和男女之情不同,只觉和她在一起很舒服,特别是那一双墨玉好眼,无论何时看去,都似上好的宝玉,不带一丝杂质。 前世她的卫墨的妻,总归是要注意一些,这些露骨的挑逗之言从未说到明处。 而这一世,她是未嫁人的姑子,他是未娶妻的青年,你情我愿,谁也管不着。 崔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三皇子,你别贫了,阿玉是来与你说正事的。” 他笑容一收,表情瞬间变得极是严峻:“好的,你说。” “噗嗤――”转换太快,崔玉一时接受不了,情不自禁笑出了声:“罢了罢了,敢问三皇子此次因何而来?” “游玩而来。” “两日后这里将有拜佛大典,不止是汉城的贵族,包括当今天子都会来此朝拜。”笑容中多了有几分了然于心的嘲弄:“别说你不知道,阿玉会失望的。” 刘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有回答。 “边境战事,南宋的两个最有实力的主将却在游玩?三皇子,你要相信,阿玉与你是一条心的。” “一条心?”这句话把他乐坏了:“和裴子昂谢恒之一个鼻孔出气的女郎居然告诉我,她与南宋是一条心的,哈哈,阿玉。虽然我的确有纳你之心,但也不能什么谎话都当真。” 如果不做那个梦,崔玉绝对不会出此下策,但是她们有心杀她,她便不能心慈手软,坐以待毙。 “子昂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护着他自是应当,而那些贵妃有杀我之心,我先下手为强也是应当。” “小姑这是在告诉我,除了裴子昂,北魏其他人皆可杀?”刘鼎拍起了手掌:“看来那裴子昂是你心尖尖的人啊。” “哼。”卫墨冷冷一笑:“到底要有多狠毒的心肠才能长出你这般心狠手辣的姑子?” “卫家郎君,心狠手辣这词我着实听得多,咱们能不能换一个词?”她的神情从容,仿佛全然不知这是多深的指责。 “蛇蝎美人,这词真真不错。”刘鼎眯着眼睛道。 崔玉冷哼一声:“那郎君们怕是不愿意与我做交易了,告辞。” “小姑且慢。”刘鼎连忙挡在她面前:“既然话已至此,那我便说了,我们想毒害谢恒之,你可有办法?” 毒害谢恒之? 那办法实在太多了。 崔玉小手一挥:“还有吗?” 刘鼎摇了摇头。 “那我便说我的要求了。“崔玉眉眼一冷:“杀了我那伯父崔旭一家子,可好?” ------------ 74 双双中毒 卫墨的眼睛一眯:“阿鼎,你先出去。” 不等刘鼎回答,崔玉已经站起了身,那模样竟是要夺门而出,面色极是难看。 卫墨起身挡住她:“当真以为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卫将军,你的阿蕊可还在门外,这般当着她的面与一个女郎不清不楚,行吗?” “哼,蕊儿最是体贴,她知道我近你只是为了给她治病。”崔玉冷冷一笑,转即看向刘鼎继续着刚才的问题道:“你可以不同意?” 刘鼎嘴唇一抿:“小姑,我的确不能信你。” 崔玉看着两人挡在门前的姿势,似乎有将她困于此地的意思,她淡淡一笑:“罢了罢了,你们就把我抓起来吧!随便,不过,卫墨别忘了,我刚才警告过你的。” 卫墨不屑一笑,显然不信的,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这个姑子是对自己有情的,她一定不会将自己在这里的告诉谢恒之,何况她方才的口吻,当真没把谢恒之当朋友的。 见他不为所动,崔玉叹了口气又坐回了凳子上。 他的眉梢一挑,唇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刘鼎,把她看好了,留着她可有大用。” 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面面相觑,良久,刘鼎淡淡一笑,坐在她旁边,匹自倒了一杯茶。 两人这一坐便是一炷香。 崔玉似乎也真的不着急,刘鼎饮了几杯茶后,忍不住开口道:“小姑,你当真……” “阿鼎,走。”话音未落,卫墨已经夺门而进,提起刘鼎扛在肩上,对上崔玉的眸子染着几分努力,咬牙切齿道:“崔氏阿玉,你真真够狠。” 说罢,带着一脸茫然的刘鼎走出了房门,少顷,换了一件蓝色衣袍的谢恒之走了进来:“小姑,可有受伤??” “呵呵。”崔玉丢下茶杯站起身,皮笑肉不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还知道派人在暗中跟着我。” “裴小郎的卿卿我自是不能怠慢。”他笑得体贴:“话说崔氏小姑,你当真是为了什么提前两日来此?” 从她的态度便可看出她先前并不知卫墨在这里。 崔玉为他倒了一杯茶,做了一个“入座”的姿势。 谢恒之知道抓不住卫墨,便有了闲心听她慢慢道来,命士兵在门外等候,关上房门,饮了一口茶水道:“小姑,说吧。” “卫墨说,他们是想杀你。”崔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出另一个事情。 谢恒之眉头微皱:“然后呢?” 崔玉摊了摊手,没有回答。 “这是何意?”他不解道。 足足过了一刻钟,谢恒之感觉有些倦意的时候,她才盯着他缓缓开口道:“叔伯,可是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嗓子还有火辣火辣的疼?” 听了这番话,谢恒之立马便在心中大喊不妙,想起她曾对裴三做得事,瞪着眼睛道:“你在这茶里下了毒?” 崔玉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放心吧!等大会一结束你就没事了。” 他瞳孔一怔,这姑子竟是这般大方的承认了?此时,他只觉心脏跳得厉害,眼前也是昏花一片。 崔玉摸了摸他的脉,恩,大致应该差不多了。 于是拍着房门软弱无力地喊道:“来人啊!不好了,谢家叔伯中毒了!” 门外的随从连忙推开了门,只见谢恒之已经半昏迷状态的趴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紧紧拽着崔玉的衣裙。 崔玉更是浮夸地趴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副双双中了毒的模样。 依稀还能看见的谢恒之,看着这一幕,只觉一口心血直往心头涌,崔氏阿玉,我与你,势不两立,绝对! ------------ 75 先发制人 侍卫们连忙将两人抬了出去,出了院落,长长的石板小路,周围是翠绿的竹枝,传来沙沙的风声。 “且慢。”趴在侍从背上的崔玉缓缓开口道:“我自幼学医,以此时所感,这应是白食草之毒,中毒者先是全身麻痹,随即头晕眼花,再晚将有性命之忧。” 意识尚未完全丧失的谢恒之因为这句话剧烈咳嗽了起来,心中暗想,这崔氏小姑对裴子昂倒是有情有义,到我这竟是这般蛇蝎心肠,也不知我命格之中缺了什么?犯了这个煞星。 “你们去抓找一些兰草和蔷薇花来,我有办法解此毒。” 一听公子有救,连忙领命找到了寺庙中的和尚,到后山去找了那两味药。 一刻钟后,煮了两碗水,给他们双双服下,不一会儿,两人的脸色便红润了许多,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醒来后的谢恒之瞪着崔玉久久没有说话,众人只当残存的毒药作怪,让公子有了幻觉,便也没往心里去。 然而直至病情痊愈,谢恒之也没看懂这崔玉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毒了他又救他?当真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 这一毒,气得谢恒之几天都没有理她,崔玉也不着急,天天坐在女眷所住的院子里喝茶,怀里抱着一只柴犬,日子过得颇为悠闲。 转即便到了拜佛的前夜,汉城的贵族都纷纷来了此处,住所分为四处,男子和女子各住一所,丫鬟和奴仆各占一房。 后院养着马匹。 那天夜里,崔玉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门被敲响了:“崔氏阿玉可在?” 崔玉睡得正香,用被窝遮住了头,不料,敲门声越来越响,门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她猛地掀开铺盖,坐到梳妆桌前,深吸了一口气,系上外裳,才缓缓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平素幽静的院子,此时灯火通明,门前围着不少人,为首的几个锦衣华服的妇人,繁复的深意露出白色的领,眉间都点着一颗朱砂。 一个妇人正是她的姨母,当今皇后,拓跋杨氏。 她隐隐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瞟了瞟她身边的妇人,不由瞳孔一怔,那是一个极美的妇人,可谓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盘起的墨发插着步摇钗,墨绿色的耳环衬着白皙的皮肤更是逛街动人,一双狭长的单眼,处处都透着撩人的无尽风情。 “你就是大哥的儿子,崔氏阿玉?”那妇人不仅人长得美,说话也极是好听,宛如叮咚的溪水:“呵呵,我是叔父的妹妹,崔氏阿茹,你的姑姑呢。” 崔玉倚着门框,眉目淡然地看着她:“噢,姑姑啊!有何贵干?” 对她的纡尊降贵,崔玉没有半分诚惶诚恐,俯视着她的眸光,甚至有些轻视。 崔茹出身卑微,自幼受够白眼,如今贵为四妃之首,正一品,谁看见她不是恨不得跪下来讨好?这崔氏阿玉,不过一个死了爹娘的嫡系,有什么好傲的? 她淡淡一笑:“这么多年没见了,小姑就不能来看看你?“ “噢。”崔玉看向她的眼神极是冷淡,纵然隐忍如崔茹,此时脸上难免也有一丝愤怒,她堂堂一个贵妃,这般亲昵与她说话,她不感激就罢了,竟然还嫌弃自己? 崔氏阿玉,当真可恶! “阿玉,听闻你那日和叔父起了争执,是因为何事呢?”尽管心中有火,说起话来却还是温温柔柔。 “与你何干?”哪知崔玉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婆家的人,崔府里的事与你何干?” 她一连用了两个与你何干。 霎那间,崔茹的脸气得发白:“崔氏阿玉,我可是你的长辈……” “长辈?”不等她说完,崔玉已经冷笑着打断:“叔父命人毒害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他那可怜大兄唯一的遗孤呢?” “阿玉,莫要胡说八道。”跟在崔茹身后的萧氏咬牙切齿的打断道。 “我胡说八道?哼,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我不过在外待了几年,就真把自己当嫡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