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2-12-23 白黟是个异族人,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他的外貌和周围的孩子们格格不入,肤色偏向深棕色,头发却苍白如银丝,唯有那对双瞳与周围人无异,却因为里面闪烁的光芒太过耀眼而招人羡妒。 对的,羡妒。这是白黟唯一能够用来安慰自己其他孩子不愿与他玩耍的原因。 他是名孤儿,当他还在襁褓之中时,他所在的族群发生了毁灭性的灾难,是师父刚好路过那里,将在火场中哭闹的他带回盘云山抚养长大。他感激师父,却不能理解为何只是因他相貌不同常人便要被如此对待? “喂!丑八怪!” 瞧,又来了。那个站在树下,带着两个跟班冲他不断嚷嚷的胖子叫禄元飞,算是他的师兄,自他2岁开始便不断寻着理由的找他麻烦,后来连理由也懒得找了,一旦闲得无聊就跑来欺负他解闷。 白黟淡淡地瞟了一眼树下的三人,又继续看回手里的书。既然明摆着是来找麻烦,凭什么要他去奉陪? “丑八怪!妈了个巴的居然敢不理你师兄?”禄元飞瞪开铜铃大的眼睛,面上横肉因为发怒而被染成红色,“陶丰、陆阳!给我好好惩治这个不懂尊卑的小子!” “可是……师兄,那小子在树上,我们要怎么惩罚他?”陆阳为难地问道。 此时,一颗石子朝坐在树干上看书的白黟扔起,堪堪擦过他的额头,他当即阖上书,咬牙切齿地看向下面的三人。 陶丰颇为得意地看向另外二人,将手中几颗石子抛到空中玩耍,“他要在下面,我们就近攻,他要在上面,我们就远攻。” “好主意,好主意!”禄元飞高兴得脸上横肉都舒展开来,他接过陶丰递来的石子,立刻朝树上的白黟丢去。 “住手!住手!”白黟在狭窄的树干上艰难地躲避着树下三人一齐朝他飞来的石子。 “哈哈哈哈,我叫你不理我!”禄元飞见白黟淡漠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惊慌,笑得更是开心了,他从地上捡起一颗更大的石头,朝树上人扔去。 啪―― 那颗石头重重砸到白黟额头上,然后带走上面一块皮肉滚落到地上,嘻笑声顿时消失了。白黟慢悠悠地抬起手,擦去滑落脸庞的液体,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一片鲜红。“滚――!”他大怒着朝树下喊去,却被又一颗石子砸中,直直地往后倒去。 白黟呆呆地望着自己身体离开粗大的树干,明媚的阳光透过翠绿色的叶间缝隙洒在他身上,美丽致极,而后随着一阵仿佛要将他心脏给抛出来的巨大震动,他便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为什么连他想安静地看一会儿书,这些人也不肯放过他呢? “天啊,陶丰,你怎么把他给砸下来了!”白黟隐隐约约中听到禄元飞的声音。 “诶?不是你说的要惩罚他么?”陶丰语气吃惊。 “可是……可是……”这太过了。禄元飞没有把下半句说出来。 “他身上好多血,该不会是死了吧?”陆阳显然被吓得不清,声音都抖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妈的,看这小子黑不溜秋的模样,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吧。”禄元飞挣扎地看着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地白黟说道,他做事向来欠缺考虑,但这次的后果着实将他吓着了。 “不如我们把他拖去后山埋了,然后告诉师父是鬼把他捉走了?”陶丰自作聪明地说道。 另外二人听到这番冷血的话倒抽了一口气,“白痴!现在青天白日哪来的鬼,还不如带他去找覃大夫……”禄元飞这次难得的开始用上脑子考虑。 “你们在干什么,地上怎么躺着个人?”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让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装昏的白黟竖起了耳朵。 “大、大师兄!”三人惊讶的叫起来。 白黟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师兄,只知道对方名叫霍子清,传闻他天资聪颖,温润如玉,自小便深受所有人的喜爱,和他完全不同,这样的一个人在看到他的相貌之后会不会也会和其他人一样露出嫌恶的表情呢? “大师兄,嘻嘻嘻,你几时回来的也不说一声?”禄元飞谄媚地笑着。 “我前天同师父在外头办完事便回来了,你们为何站成一排挡住地上的人?快让开!” 白黟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在耳侧响起,然后是霍子清吃惊的声音:“白黟?” 为何没与他照过面的大师兄会知道他的名字!? 紧接着,白黟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升到空中,他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大师兄抱了起来。 “他头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霍子清蕴含怒气的声音在白黟头上响起。 “这……这……”三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我知你三人平日里便喜欢欺负辈分比自己小的师弟们,却没想竟到了这种程度,待他醒后我一定要禀告师父!”霍子清说完,便不管那三人的哀求,抱着白黟大步流星朝药房走去。 白黟身体紧贴着对方厚实温暖的胸膛,听着对方口中的话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他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黑暗还未完全褪去,只能模糊的看到对方有些着急的表情,但这足够让他产生一种安全感了。白黟微微勾起唇角,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了霍子清的怀中。 白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是躺在自己的房里,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药味。他试图坐起来,却被头上钝痛重重打了一下。 当霍子清端着药进房里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白黟一手摸着缠着布条的脑袋,一手龇牙咧嘴撑在床上的模样。他连忙穿过门槛踏进房里,把热气腾腾的药放在桌上,动作温柔地抚起白黟坐好,笑容满面地说道:“太好了,我方才带你去看覃大夫,他说你这是小伤,止了血后吃几副药就好,我当时还不相信呢,没想到刚带你回来你就醒了,还是说你们异族人的体质都这么强悍?” 白黟在听到‘异族人’三字时浑身一震,带着些微恼怒看向霍子清,却没想到对方瞧见他这副反应立刻就紧张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讨厌被这样叫,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都不这样叫好了。” 白黟骤然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没关系。”他轻声说道。他只是习惯了周围的人在叫他’异族人’的时候都带着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和鄙夷感,所以他下意识的以为连霍子清也这么看他,但看对方这副慌张的样子,显然是他自己多虑了。视线移向桌上的药,“那是给我的吗?” “啊,是给你的,覃大夫说这副药有活血化瘀的作用,你一定要把它喝干净了。”霍子清小心翼翼地将药端到白黟手上,“小心烫。” 白黟点点头,唇贴在药碗的边沿,然后就不动了。 “怎么了?”霍子清问。 白黟皱着一张脸嫌恶地说道:“好难闻……” 霍子清爆发出一串笑声,“看你这么老成的样子我差点忘记你还是个小孩了。” 白黟不高兴地蹙眉说道:“笑什么,你不也是个小孩。”不是传言说大师兄是个温润如玉之人吗?但站在他眼前这个分明就是个不成体统之人! “就算我是小孩那也比你大。”霍子清指着自己说道,然后他伸手到袖子里掏出一块被纸皮包裹着的硬块,“来,这是我下山时买的糖,怕苦的话吃了这颗糖就没事了。” 白黟犹豫地看着那颗糖。 “快,把药喝了,这颗糖就是你的了。”霍子清晃晃手里的糖,诱哄地说。 白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闭上眼睛,将黑糊糊的药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光,接着青着一张脸快速地抢过霍子清手里的糖,刚刚撕开外层的纸就迫不及待地扔进嘴里。 是花生糖!浓浓的香味让白黟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霍子清。 霍子清脸上漾开温暖的笑容,“只要你把剩下的几副药都喝了,我以后天天送糖给你吃。” 白黟嘴里嚼着又脆又甜的花生糖,心里突然生出了疑问:“你怎么认得出我的?”还有怎么知道他最喜欢吃花生糖的? “不是我自夸,我认得盘云山上所有的人,更不用说――”霍子清执起一缕白黟柔软顺滑的银白发丝,“你有这么明显的特征。” 白黟怔怔看着对方笑颜,想要问对方为何待自己这么好,却如何也问不出口,他只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白哥哥――”稚嫩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房内二人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小芸?”白黟脱口而出。 “呜哇――!白哥哥!!!”被唤作小芸的姑娘喷着眼泪冲进房内,整个身子扑到白黟腿上,哭叫着大喊大叫,“讨厌!讨厌!讨厌!为什么他们老欺负你,他们都是坏人!” “小芸……”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在白黟心中回荡,在这整个盘云山上,除了师父外,就只有这个人在乎他了。 小芸抬起头,还在不停往外掉出泪珠的大眼睛看向白黟,抽泣着轻声问道:“白哥哥,你的头还痛吗?” 白黟摸着小芸的头,扯着嘴角笑道:“没事了。” “你是舒芸吗?”霍子清突然问道。 舒芸整个身子弹起来,明显刚刚才发现房内还有第三个人,她撅着屁股迅速爬到床上躲在被子里,一双红肿的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警惕地瞪着霍子清,清脆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你是何人!是你欺负的白哥哥吗!?” 霍子清显然被舒芸的模样给逗乐了,捧腹大笑着说道:“放心,有我在,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的白哥哥了。” “什么?”白黟没反应过来。 舒芸从被子中探出脑袋,她的头发乱糟槽的,配上满脸的泪痕看着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当真?” “当真。”霍子清走上前,刮了一下舒芸的鼻头,“大师兄说话算话。” “原来你就是大师兄!哈哈,好棒,白哥哥,太好了!”舒芸开心地趴在白黟身上,紧紧抱住对方。 白黟看向霍子清,后者咧开嘴笑起来,又掏出几块糖:“我这里还有很多糖,要吃吗?” 即使多年以后,白黟也没有忘记那一天霍子清背对着夕阳,笑容耀眼迷人,手上是几颗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味的花生糖,也忘不了舒芸那时候浑身散发着的奶香味,以及吃糖时因为糖太硬而掉了一颗牙,嚎啕大哭的模样,他同样也忘不掉,残存在齿间花生糖的味道。那一天,是白黟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朋友。 而那一年,白黟11岁,霍子清14岁,舒芸7岁。 ------------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1-03 三年后,易山 正值嫩芽出土,鲜花盛开之季。清澈湛蓝的天空之下,漫山遍野的都是鸟语花香的景象,叫人身处其中不禁心醉神迷。 繁茂的花丛当中,一个小道童屁颠屁颠地追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肉呼呼的手掌不断向前拍打,试图将那只漂亮的蝴蝶置入掌内,然而每一次都在毫厘之处被蝴蝶轻巧的躲开,但道童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挫败,他嘻笑地在花丛中奔放着,没有一丝放弃蝴蝶的念头。仿佛厌倦了这场追逐,蝴蝶扑闪着瑰丽的翅膀,飞到道童的眼皮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在道童将手掌拍向眼睛时朝天空飞去,逐渐消失在道童的视野中。道童摸了摸发痒的眼睛,惋惜地嘟起唇来。 道观之内,一名道人兀地瞪大眼睛,他不断掐指而算,却如何也算不出不同的结局,最终,苍老的声音大声长叹,惊飞屋檐上一排鸟儿:“天命!天命啊!” “师父,敢问是何事惊动了您老人家?”站于一旁的年轻道士斗胆问道。 “墨儿。”道人好似刚刚打了一场仗,疲累地说道:“师活了两百多年,自以为看透了世间变迁,却在方才算出,不久之后,一个恶鬼将会横出世间,将这持续了上千年的平衡打破,为世间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道人说着阖上双目,似乎已经看到黑云遮天,河水干涸,寸草不生的景象;还仿佛已经听到人们哀泣求饶的惨叫声,这凄惨的情景就好像有人将整个世界一齐拖入十八层地狱般。 年轻的道士被惊得动弹不得,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未从见过师父如此失态的模样,由此可知这即将到来的浩劫将会多么可怕。“师父!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道人悠悠睁开与他年纪不符,炯炯有神的双目,说道:“并非无破解之道,师父已算出系铃人与解铃人皆在盘云山上。” “有解铃人!?”年轻的道士看到一线希望。 “没错,墨儿,记住,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它既给了你难题,就必定会再给你一条解决之道。”道人说着捋了捋他长长的胡须,又重重叹了口气。“只可惜,为师未能将这二人真正算出来,只能大略算出他们所属门派。” 道士笑出来:“那有何难,师父,只要您亲自上盘云山一趟,以您的名号,他们必定夹道欢迎,到时您就能轻易的算出何人为系铃人,继而避免一场浩劫。” 道人摇摇头,“墨儿,切勿忘记,我们只可算天命,却不可干涉天命,否则将会惹祸上身,万劫不复。” 道士的笑容垮下来,“那、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吗?” 道人双瞳蓦地投射出两道精光:“非也,墨儿,叫上几个弟子,随我一同前往盘云山,为师就免费为他们算上一算,至于他们在得知结果后要如何处置,那便不是为师的事情了。” “是,师父!”道士喜逐颜开地应道。这方法既能避免他们直接干涉天命,又阻止了一场浩劫,不愧姜是老的辣,师父就是有办法! 盘云山,其以高耸陡峭,且众高山连绵向上不断环绕最高峰而闻名,以山峦远望似盘踞于云端之上而得名。 盘云山上的每一处高山上都由一名法师及其十数名弟子守护,法师地位越高,其居住的山峰便也越高,而在位于被群山环绕的最高峰上,所居住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移花祖师。然而其门派数百余人无一人见过祖师真面目,因此数百年来,盘云山上一切重大事务皆需由第二高峰的玄云法师主持,再在议会厅由各高峰法师共同商讨后得出结论,以保盘云山安然无事。 “白哥哥,”软糯的声音响起,“你说,为什么其它门派都有名字,只有我们没有名字呢?” 白黟将视线移开书本,看着舒芸坐在他身上歪着脑袋,两条小腿在树干两侧荡来荡去的模样,不禁笑出来:“怎么会,盘云山不就是我们门派的名字么?” “可是,可是,”舒芸一张粉嫩的小脸慢慢皱起来,“可是白云庵、苍焰派听起来更像门派啊,为什么只有我们门派的名字听起来这么寒酸和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白黟两道白色的剑眉因不悦而拧紧,他如今正处于变声期,音色虽然稍嫌粗哑,却不阻碍他怒意随着每一个字从口中蹦出:“谁跟你说这些的?” 舒芸被白黟的表情吓得脸上血色尽失,她水灵的大眼睛回避着白黟的怒视,支支吾吾。她一直都很喜欢白哥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方身上隐含的戾气渐渐显露出来,不时会将她吓得魂飞魄散,然而那些怒气没有一样是针对她的,是以只要白黟一天没讨厌她,她便会一天赖着白黟不走。 “小芸,”白黟惊觉自己吓到了这位他一直细心疼爱呵护的妹妹,立刻放低姿态,柔声安慰,“对不起,我没吓到你吧?” 舒芸低头脑袋,像拨浪鼓般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没有,是舒芸不乖,白哥哥没有错。” 白黟轻轻一笑:“傻瓜,那你告诉我你这里怎么湿了?”深色的手指轻柔地抹去舒芸眼角的泪珠。 芸儿心里一颤,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白黟那对璀璨的双眸,里面蕴含的温情瞬间让她迷失其中,脱口而出:“是禄元飞告诉我的。”说罢,她立即捂住小嘴,脸色比方才又惨白几分。 星辰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白黟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吗,我懂了。” “白哥哥,”舒芸扑上去抱住白黟的腰,将头埋在对方的胸膛,“你、你可不要杀他啊。”最近几年,随着白黟的功力越发精进,隐藏在他眼中的戾气也越来越重,她不担心禄元飞,但她担心白黟的双手会染上鲜血,那是她极力想要阻止的事情。 一只大手抚上舒芸的脑袋,“傻瓜,你白哥哥才不会无聊到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杀人,再说了,禄元飞他也不配。” 舒芸听到这番保证立刻放松下来,脸上漾起开心的笑容。 “师弟!师妹!又挂在树干上亲亲我我了?感情可真好啊,也让大师兄加入进去如何啊?” 舒芸小脸刹地飞起两坨绯红,挥舞着小手紧张地叫嚷道:“大、大师兄!你别胡说,我、我们才没有!啊――!” 白黟及时环住快掉落树干的舒芸的腰肢,用上轻功从树上缓缓着地。 霍子清佩服地拍起掌来:“师弟,你轻功可真是深得师父精髓啊。” 白黟小心地将舒芸放回地上,然后朝霍子清走去:“我其它功夫也深得师父精髓,要不要试试?” 霍子清不禁笑起来,温和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将他衬托得越发俊美不凡,与稍显孤僻的白黟截然不同,他是切切实实该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师弟,就你那把重达一百斤的巨剑,师兄可不敢跟你比试,唉?你伸手出来干什么?” 白黟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扬了扬手。 霍子清又好气又好笑地掏出几块花生糖塞进白黟手里:“也许我该考虑下山开家糖铺,不仅能挣到几个钱还省得再见到你这不会叫师兄好只会问师兄要糖吃的师弟。” “师兄好。”白黟用粗哑的声音随便应付了一声,然后便撕开糖纸将花生糖扔进嘴里嚼碎。 霍子清无奈地看了一会儿白黟享受的表情,他初见对方时还以为是个温文尔雅的小师弟,结果相处久了才发现那全是错觉,他这位师弟对武学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之情,无时不刻都在看着跟武学有关的书籍,然后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偷偷训练,不过几年,功力便突飞猛进,连师父都为之震惊。 决定暂且不去理会那让他伤神又伤心的小师弟,霍子清转而去逗可爱的小师妹:“小芸,几天没见,长这么高啦。” “大师兄好!”舒芸咧开嘴笑起来,扑到霍子清的怀里,霍子清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小师妹真乖!哎哟好重,大师兄都快抱不动你了。” “那、那大师兄你快放我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小师妹就算再重上个七八十斤大师兄也照样抱得起来,来,给大师兄说说,想要什么吃的?大师兄全给你!” “嗯……只要不是花生糖都行!”想起第一次吃花生糖便被嗑掉一颗牙的经历,舒芸便心有余悸。 霍子清笑起来,他也想起了舒芸那次吃糖经历,他和白黟可是哄了好久才让她破涕为笑的,他一手抱着舒芸,一手挥了挥长袖,“我知道了,来,师兄的袖子里藏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小芸随便选,师兄保证里面没有小芸最讨厌的花生糖。” “不会摸到吃以外的东西吧?”白黟在旁插嘴道。 “还能有什么东西?”霍子清困惑起来,然后在看到白黟咬着糖,低头憋笑的模样后恍然大悟,愤然道:“师弟,你这龌龊思想是从哪学到的!” “龌龊是什么意思?”舒芸歪着脑袋问。 “这、这个么……等小芸长大就懂了。” 舒芸一听,腮帮子立刻气得鼓起来,小脸撇向一旁:“哼,我已经长大了!” 白黟站在一旁,努力想要憋住笑,但不断抖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没办法,实在是大师兄与小师妹的互动太过可爱和好玩了。 “是,是,我们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霍子清向白黟投去不满的眼神,然后他甩甩袖子,让里面的甜点发出悦耳的碰撞声,舒芸咽了咽口水,一双大眼转了过来,“里面全是送给大姑娘的好吃的东西,想吃吗?” “想……”粉嫩白皙的小手伸进袖子里,很快就抓了两三块糖出来,“是冬瓜糖!”舒芸惊喜地叫道。 “那小芸喜欢吃冬瓜糖吗?”霍子清问。 “喜欢!”舒芸迫不及待撕开糖纸,将冬瓜糖扔进嘴里,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哄完了小祖宗,霍子清将舒芸放下来,然后指着白黟示意对方过来。 白黟拍干净手上的糖屑,走到霍子清面前:“我就知道你专程找我绝不只是为了送糖这么简单。” “谁专程来送糖给你了?”霍子清这下真有点欲哭无泪了,“是师父叫我过来测测你的轻功练到什么水平了。” 白黟咽下最后一点花生糖,“怎么测?” 霍子清抬手指向离他们不远处的山崖说道:“看我们谁能从那安然无恙的第一个到达山底下。” 白黟微微一笑:“小菜一碟。” 霍子清与白黟一同走在悬崖边缘,底下是一望无垠,白茫茫的云层,不时有仙鹤飞入其中,再配上他们身后的小桥流水,当真宛若人间仙境般。 “准备好了吗?”霍子清问。 白黟沉默地看着底下厚重的云层,若是普通人从此处落下,只怕会立即粉身碎骨,但这却是他们盘云山每个子弟修炼轻功时必经的一个过程。 “我准备好了。” 二人纵身一跃,跳入云中。 舒芸趴在悬崖边上,一直看着二人消失在云层后才离开了那,笨拙地爬到白黟最爱待的那棵粗壮的百年榕树上,一边啃着冬瓜糖一边在树干上晃荡着两条小腿,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可喜欢大师兄了,不只是因为大师兄每次都给她带来好吃的,还因为白哥哥只有在大师兄面前才不会显露出任何戾气,露出开心的表情。 是夜,蛙蝉和鸣,月光为山峦披上一件银白色的衣裳,构筑出盘云山祥和的夜晚。 然而在众人入眠之时,仍有一人不得回到温暖的被窝当中。 “烦死了,为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错。”禄元飞站在屋外,手里持着一把斧头,骂骂咧咧地砍着仿佛永远也见不到尽头的木材,自从他时常欺负白黟的事被大师兄禀告给师父之后,在师父的严惩之下,他立即和陶丰、陆朔阳一起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受尽了众人的鄙夷。如今,他原本肥胖的身体在这几年间快速的消瘦下来,虽然面貌倒是俊朗了许多,但宽松的衣服显示着他消瘦下来的原因是有多可笑和可悲。 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他早该离开盘云山了,但还有一个原因使他留了下来,就是那个一直待在白黟身边的,活泼可爱的小师妹。 “呵呵,再过几年,小师妹一定能长成一个大美女。”想到舒芸,禄元飞就不禁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你给我离她远点。”低沉粗哑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斧子掉落地上,禄元飞惊恐地转过身来,惊慌失措地喊道:“白、白黟,你怎么过来了,我最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 “你做了。” “没有!!!”禄元飞失声尖叫起来。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自作自受,自从白黟的武功超过他之后,每一次都会在白天受到他欺负之后在夜晚加倍的报复回来,几轮以后,他便不敢再找白黟麻烦,但白黟依然会一有不顺便找他来解气,他身上多处清淤和消瘦的原因很大部分是因为白黟,他甚至还不能跟任何人提这件事――谁会有脸到处跟人说自己被师弟折磨? “你又趁我不在去找小师妹了。”白黟从黑暗中走出来,身上穿着轻便贴身,黑白相间的便行衣,原本深棕色的皮肤在月光下变为银灰色,白色的发丝披在他双肩,随风轻舞,犹如星辰般璀璨闪亮的双眸透过洁白浓密的睫毛看向禄元飞。 那是让人为之窒息的美,尽管禄元飞不想承认,他从前喊白黟“丑八怪”只是因为不愿承认这个外貌不同常人的家伙其实在相貌上远胜于他。 而现在,对于这幅美景,禄元飞实在是无暇欣赏,相反的,他仿佛见到修罗般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水缸上。 “你没有权力阻止我见她!”禄元飞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放声大叫。 “我是没有,但你不该灌输给她那些念头。”白黟缓缓说道,下一秒,他便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移到禄元飞面前。 至少他这次没有带着那把重剑,上次被打断的骨头才刚刚痊愈呢,禄元飞在脸被摁进水缸时如此想着。 ------------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1-21 寅时,万籁俱寂,几乎整座盘云山的人都沉浸于梦境,除了一个人―― 就在盘云山那一层又一层山势的最底下,坐落着一汪池水,仔细看去,坛子里还有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披着一头银亮的发丝,在月亮下熠熠生辉,若不是看到他稚嫩青涩的脸庞,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只有14岁的少年。 少年此刻双目紧闭,盘腿坐于池中央浮起的巨石上,他周围有无数兵器,斧、剑、枪、刀等等,无一不沿着池面插在岸边,发出或青或紫,或红或蓝的妖异光芒。在少年背后,一座巨大的石块上面刻着两个字――冥池。 几乎每一个涉足阴阳两界的门派都会在其至阴之地建立一个池子,命名冥池。冥池建成后,由门派长老于阴气最重时在池上施法,当施法结束后,原本清澈见底的池便会变得漆黑粘稠,据说这是死后灵魂到彼岸时要经过的河水。无人知晓长老是用何法子将冥河的水引到凡界,但所有人都知道,绝不可踏入池水当中,否则将被这来自阴间的水提前拖入地府,是以冥池历来是各个门派阴气最重之地。由于普通的兵器几乎无法伤到鬼怪分毫,这些兵器被插入此地,便是为了使其具有与魑魅魍魉抗衡的能力。 有传言说,入夜之后于冥池中修炼可功力大增。但同时也流传着另一种说法,那即是吸收冥池中过多阴气的人将会渐渐转化为鬼怪。 少年已经在此地坐了三个时辰,他呼吸平稳,睫毛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般。 此时,一个幽蓝色的人影自池底缓缓升起,浮在池水上空,池面丝毫没有受到这影子的影响而产生任何波动,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 那人影观察了一会儿少年,慢慢显露出清晰的轮廓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面貌可称得上风华绝代的女人。她赤身裸体飘浮在半空中,毫不避讳的展露着她丰满迷人的身姿。 “白黟――”这声呼唤直直地传进少年脑中。 女人飘到少年跟前,缕缕青丝在她身后飘动,自她身上发出的幽蓝色光芒将少年周围的环境点亮。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便是最柔美的月光也在他的目光下黯然失色。 少年不为所动地看着他面前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声音中不夹杂一丝情感:“我说过在我练功的时候别来打扰我。” 女人面无表情,一双细长的凤眸死气沉沉地盯着少年,然后她再次向前移了一点。 “滚开!”少年地低吼道。 仿佛受到惊吓般,女人立刻变回了模糊的人影往后退去,她浮在半空中,最后看了少年几眼,而后才依依不舍地落回池底。 待最后一抹蓝光从冥池消失后,少年面上愤怒的神情随即褪去,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据说每一个冥池都至少有一只鬼魅,它们只在夜晚出没,并夜以继夜的守护着冥池不受侵害。 少年从石头上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他知道那只鬼魅对他并无恶意,她的反应更像是想与他交朋友,但他既没有时间,亦没有兴趣与一只鬼怪交朋友,他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四周逐渐明亮起来,冥池褪去夜晚的异象,变为清澈见底的普通池子,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少年抽起半截插入泥土中的巨剑,抬头向天空望去,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显露出来。 “师兄,你不会真的想跳下去吧。” 在盘云山的悬崖边上,三个少年互相推挤,以胆颤的眼神看着山崖下的厚实洁白的云层。 “陆阳,你就别劝他了,他已经被小师妹迷得神魂颠倒,连死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了。” “别、别信口雌黄!”禄元飞涨红着脸大叫起来,“我只是想向小师妹证明不是只有白黟那小子可以用轻功下山的!我、我也能!” 陶丰与陆阳面面相觑。陆阳摸了摸脖子,神情不太自在:“师兄,小师妹虽然是挺可爱的,但她毕竟也才十岁,你……” “我说了我对她不是那种意思!”禄元飞激动地打断陆阳的话,从耳根子到脖子皆染上了羞躁的红色,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至、至少――” “至少现在不是这意思,以后就不一定了对不对?”陶丰接下禄元飞的话,手一伸便亲密地勾住禄元飞的脖子,不动声色地带着他往悬崖的反方向走去,“不如你等小师妹长大些再向她证明你的能力,正好也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修炼一下你的轻功,省得白白送死,如此岂不两全齐美?” 禄元飞被后一句话当场激怒了,他用力甩开陶丰缠在他脖子上的手,“你这么说就是不相信我的轻功了!?好,今天就向你们展示展示师兄的轻功有多厉害!”他说着,几个大步再次回到悬崖上。 “师兄!你别冲动!”陆阳急忙冲上去想要拦住禄元飞,却只来得及碰触后者的衣衫,便眼睁睁看着对方跳入云层。 “老天,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他怎么就这么敏感。”陶丰来到悬崖边上往下看了一眼,便抖着腿退了回去。 “陶丰你这王八蛋,都怪你,你激师兄干嘛!” 陶丰揉了揉眼睛,“陆阳,你哭了?” 陆阳抽泣着叫嚷:“我哭又怎么了!师兄莫名其妙不见了人,现在生死不明的――唔!”他话未说完,嘴巴便被陶丰一把捂住,只留下一对湿润通红的眼珠子愤怒地瞪着对方。 陶丰将手指放在唇前,“嘘――你听。” 陆阳粗眉紧蹙,半信半疑侧耳倾听,果然听到自悬崖下边的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呼救声。 “陆阳,陶丰,你们还在上面么?” 陆阳赶紧拍掉陶丰的手,半个身子趴在悬崖上喊道:“在!师兄,你怎么样了!?” “我……”云层里的声音听起来既苦闷又沮丧,“我被挂在树枝上,腿好像断了……” ------------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1-23 距离盘云山不远的一处市集里,只见吵吵嚷嚷、人头攒动、小贩的吆喝声,大娘大婶的砍价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突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叫声撕破了这幅繁华热闹的街景图。 市集里,提篮子的、挑扁担的、剁肉的全都停下了动作,直愣愣地望着这青天白日下,一只丑陋的巨大鸟怪扑腾着翅膀自蔚蓝色的天空落到屋顶,那屋顶承受不住它的重量,滑落了一堆瓦片,所幸这市集里小贩通常都会在摊子上头挂上一块布以遮风挡雨,那挨砸的摊子的摊主才未被沉甸甸的瓦片给砸死。 鸟怪待在原地歇息了一会,它毛色脏污、神色惊慌,厚实雄壮的胸脯起伏连连,不断向身后看去,显然是有人在它后面追赶。 就在鸟怪再次往后看去时,它浑身羽毛瞬间竖起,颤颤巍巍地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已追到它身后的少年。 少年相貌俊朗不凡,却无一丝在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常见的傲气与浮躁,相反的,他脸上是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一切事物都在他掌握之间。他一身纯白色长袍一路跑来,没有沾染上一粒尘埃,徐徐微风拂起他墨色发丝,随风飘摆的衣袂将他衬托得犹如神祇一般。 “朱——!朱——!”鸟怪尖叫着又要飞起。 少年缓缓摇了摇头,拔出剑来一剑刺进鸟怪身体,刹那间,仿佛连空气也凝结住了,那鸟怪保持着被刺穿的模样连同羽毛变成数道流光流向剑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少年所执的剑吸收殆尽。 待少年将剑收好,使轻功落到地面时,在他周围响起打雷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小兄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能把那食人鸟怪杀得片甲不留,我看你前途不可估量啊!”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比起大拇指赞赏道。 “是啊是啊,前阵子那食人鸟怪总爱在夜里来袭,闹得是人心惶惶的,多亏你将它除掉了,不然我们这苦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一旁的大婶眉目含春地看着少年说道。 少年听着众人的赞美,只是笑了笑,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挤开人群,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卖糖的铺子。 “霍少侠,又来买糖了?”掌柜笑吟吟地看着少年,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随着他嘴角翘起的幅度晃来晃去。 霍子清抱拳说道:“少侠二字不敢当,掌柜的,我今天是来——” “一斤花生糖对不对?”掌柜的笑容多了些暧昧,霍子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 掌柜立刻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牛皮纸包好,红绳绑好的花生糖,得意洋洋道:“就知道你今天会来,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多谢掌柜。”霍子清拎起红绳,正要递出铜钱,掌柜却把他的铜钱推了回去,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你今天为我们除掉了一只食人鸟怪,这钱我就不收你的了。” “这怎么好意思。”霍子清还想付钱。 “哎!我还没说完。”掌柜摸了一把他那漆黑油亮的山羊胡,目光中透出几分狡黠“霍少侠,我看你也不像嗜甜之人,但你隔三差五就光临敝店,还特意要最新鲜的打包好……这糖,其实是给你意中人的吧?” 意中人 一听到这三字,霍子清一直云淡风清的神态终于破了功,他面上升起淡淡的红晕,赧然一笑,道:“是送给意中人的。” 一旦想到那人,霍子清心中便止不住的升起一股暖流,只要是为了那个人,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师弟。” 白黟睁开眼睛,透过漆黑的月夜困惑地看向霍子清,他方才还以为又是那只鬼魅来骚扰他,却原来是大师兄来了。 “大师兄,你来干什么?” 霍子清眉间浮现一道沟壑:“师父有事找你。” “现在?”白黟很确定现在是寅时,盘云山上的大多数人还在睡梦当中,但他问得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得罪霍子清,天知道霍子清平日里连皱一下眉头表示不悦都寥寥可数,现在却明显含着怒气看着他,他却半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现在。”霍子清压低声音重复道,他看着白黟从石头上起来,轻轻一跃跳到岸上,不由升起一股无力感,心里那点恼怒也消褪许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师弟,别再在晚上到冥池来练功了,照你这种练法长此以往下去,若是吸收的阴气太多转化为鬼怪可怎么办?” 原来是在担心他。白黟轻轻一笑,“放心,大师兄,我不会变成鬼怪的。” “但愿如此。”霍子清暗暗翻了个白眼。“对了,师弟。” “什么?”白黟刚应声便觉手中一暖,原来是霍子清塞了些花生糖到他手中,花生糖上还带着霍子清身体的余温。 “你啊,别老顾着练功,偶尔也该出去玩玩。” “是,大师兄。”白黟盯着手中的花生糖说道。 霍子清一看白黟这样就知道对方在敷衍自己,转而提议道:“不如这样,过几天我要去市集里买些小玩意,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下山去,提供我一点意见,顺便多见些市面如何?” “是,大师兄。” …… “不对,大师兄!”待白黟回过神来,正想拒绝,霍子清早已不见了踪影。 寥寥数支烛火在未闭实的大厅内摇曳闪烁,尽力燃烧着它们最后的生命来为这沉寂漆黑的大厅带来一点光明。 白黟慎重地走进大厅内,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发出回响,更是衬得大厅空寂,厅上,一名道人背手而立,他身材高大,正值不惑之年,发间隐约可见白发,但也精神矍铄,目光明亮,面色红润,这名道人便是白黟的师父——吕铜。 “师父。”白黟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揖礼。若不是师父当初从火灾中将他救出,如今他也不会站在这此地了,是以他对于师父乃至整个盘云山都是怀着感恩的心,容不得自己有一丝不敬,也容不得他人对盘云山有半点诋毁。 “黟儿,你知道为师这个时候将你叫来是有何事吗?”吕铜问,他浑厚低沉的声音仿佛攀爬上了整座大厅的四面墙壁,一齐压迫着立于大厅最中央的少年。 “恕徒儿愚钝。” “你可曾听闻你大师兄今日在市集里降了一头鴸?” “有所耳闻。” 吕铜捋了捋及胸的长须,道:“你终日勤练武艺,却鲜少用于降魔除妖,如此空有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师父教训得是。”白黟面上冷静,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纵使白黟将神态掩藏得极好,吕铜还是从中观出了蛛丝马迹,他微微点了点头,对白黟这份心态感到满意。 “明日一早,你便下山,到位于西郊外的婆水村去查探一下当地村民夜里时常听到的鬼哭狼嚎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在你能力以内,你就将之除掉,若是你力有不逮,也可叫上你大师兄陪你同去。” 白黟抱拳道:“师父,徒儿定不负你期望,将那鬼怪除去。” “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徒儿。”吕铜笑道,然后止住笑容,叫住正欲离开的白黟。 “师父可还有其它事情要吩咐?” “白黟,你可知你大师兄最近都去了哪里?” “徒儿不知。” 大厅内沉默了片刻,直到一支蜡烛终究承受不住夜风的吹拂灭去火焰,吕铜方才开口道:“没事了,去吧,白黟。” ------------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1-31 东方的天空仍旧是暗沉的黑色,白黟回到房里,迅速整理好了行囊,而后看着自己的剑沉吟片刻,转身从柜中搜出一团布条,一圈又一圈地将剑缠起来,再戴上与他衣袍同色的兜帽,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收进黑色的帽兜里藏好,最后拿起一支毛笔,沾了些墨水,对着铜镜仔细地在眉毛上描画了两笔,望着镜中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自己,白黟这才松了口气。他会这么小心,只因他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在用行动告诉他,他的相貌如何招摇。 白黟还记得在他初次登入盘云山大殿的前一天晚上兴奋得无法入睡,虽然自小便受到禄元飞等人的欺凌,但当时只有六岁的他却乐观的认为并非每个人都会对他的相貌另眼相看,说不定,他还能从这次会议上交到朋友――这乐观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他踏上大殿所位于的那层山峰为止。 四周的目光如同针刺般扎在他的身上,明明是同门的师兄弟,却纷纷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每朝前迈出一步都宛如上刑般痛苦,脑海中不断循环着离开二字,正想转身逃跑,肩膀却陡地一沉,他抬起头,只见到师父在逆光下高大挺拔的身躯。 “黟儿,挺起胸膛,别管那些闲言碎语。”师父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将他因畏缩而驼起的背部拍正,也就在那一刻,挺直的胸膛使他看到了被群山环绕,云雾弥漫的大殿,而那连接着青石地板与大殿正门,长得不可思议的阶梯激起他心中莫名激昂的情感,突然觉得前一刻受众人影响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是,多谢师父教诲。” 白黟看着铜镜,仿佛又看到六年前,那个不顾众人目光,挺着胸膛一步一步走上阶梯的小小身影。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容,白黟站起身,凝视着窗外渐渐淡去的黑色,拉低了帽檐朝屋外走去。虽说他已不再似从前般在乎他人的看法,但他也没有被所有人视作珍禽异兽的兴趣。 大清早的,一个身影便偷偷摸摸,一瘸一拐地来到舒芸房外。 “小师妹,是我,来给师兄开个门啊。”禄元飞轻轻敲了敲门,甜甜地叫道,他舔了下手,抹平头上的翘起的发丝,然后满心期待地柱着根拐杖等在门外。 …… “小师妹?”禄元飞又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响应,他只能拖着之前刚摔断的腿沿着墙壁来到窗前。 “小――师――妹――,师兄来了~”窗没关,轻轻一推就被打开了,禄元飞看着还卧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舒芸不禁无语。“这也睡得也太沉了……”他垮下双肩,正要关窗离开,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放置在窗台下的一封信,信封上的白黟两个字显得无比刺眼。 “唔……”舒芸揉了揉眼睛,看似有苏醒的迹象。 禄元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带着那封信躲了起来。 “我干嘛要带走这封信啊?”禄元飞一边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一边把信封揉成一团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直到看着那雪白的信纸变得破烂污损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说不嫉妒白黟与舒芸的关系是假的,只是自他开始欺凌白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会失去某些资格,儿时因为无知所犯下的错误总是要等到成长后才会幡然醒悟。 禄元飞放下拐杖,坐在地上,小心地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是白黟向舒芸说明他奉师父的命令要下山去除一只鬼怪,叫舒芸这几天不必过于挂心于他。 胸口的郁气再次聚集,禄元飞撕碎了那封信。在盘云山,只有能依靠轻功到达山底的弟子才会接受到师父交待的任务,而他至今已有17岁,只差了大师兄几个月,却连下个山都会把腿摔断。 为什么?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那个异族人? 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禄元飞的自怨自哀,他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爬到墙角边看清舒芸要到哪去,却为手掌中传来刺痛发出痛呼,抬起一看,原来是手心被他方才因为激动而握紧拳头的指甲所伤。稍许自我嫌弃的心理再次爬上禄元飞心头,但他此刻也顾不上这茬,只是快速爬出墙角往外看去。 舒芸正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白黟的屋子走去―― 禄元飞立即迅速爬了回去,拿起拐杖偷偷跟在了舒芸后边。 “白哥哥!”女童敲着房门,下手的力道毫不客气,禄元飞躲在边上,心脏随着这敲门声一下一下的跳动,有些怀疑百丈之外都能听到这震耳欲聋敲门声,难怪他刚才叫不醒小师妹…… “白哥哥,你怎么不开门?”舒芸撅着小嘴不高兴地说。 正当禄元飞以为舒芸要就此放弃的时候,门却被敲得更响了,门边还洋洋洒洒的落下些碎屑,仔细一看竟是木屑被震落了下来。 “白哥哥!!!白哥哥!!!开门呀?白哥哥――!” 禄元飞看着小师妹两个小小的粉拳竟能对门板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力,身体不禁抖了一抖。 “师妹,怎么了?门都快被你敲坏了。”霍子清背对着禄元飞走向舒芸,显然是被这可怕的敲门声给吸引过来的。 “大、大师兄,对不起,可是,可是为什么白哥哥都不理我?”舒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霍子清。 霍子清笑着揉了揉舒芸的脑袋,怜爱地抱起舒芸:“他去执行师父给的任务,已经下山了,大概要十天以后才能回来吧。” “那白哥哥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要出远门?”舒芸皱着一张小脸问道。 “额――大概是太急了他没来得及通知你吧?”霍子清对此也感到好奇,按说白黟是将舒芸当作妹妹般疼爱的,应该不会忘记向对方告别,他只能临时想了个比较信服的理由安慰舒芸。 “好吧。”舒芸咬着下唇,只能暂时认同这个理由。 霍子清放下舒芸,执起对方两只红扑扑的小手:“看,你的手都红了,下次敲门别那么用力了,来,大师兄带你去擦药。” “嗯。”舒芸顺从地应答着,与霍子清手牵着手朝药房走去。 禄元飞看着两人走远后,默默来到了悬崖边上。 这次、这次他一定…… 徐徐的风吹指起禄元飞脸庞发丝,他往下看了一眼,两脚突然发软,几乎就要掉下去,他吓得立刻往后倒去,手脚并用地拉开了与悬崖之间的距离。 “这次、这次先算了,还是等腿伤好了以后再说。”禄元飞抚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对自己说道。 从盘云山到婆水村,白黟花了两天路程,等到他找到村子的时候,满天的火烧云已将天空染成艳丽的红色,他正想直接去客栈订个房间歇息一下,一声怒吼却让他止住了脚步,好奇地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 “庸医!你给我滚!”一处民居里传出男人雄厚的怒骂。 只见一个男人被人从屋里扔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药用的箱子砸在他边上,男人手忙脚乱收拾从箱子里掉落出来的瓶子和书籍,同时还不忘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等重新背上箱子,拍去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后,他又一副语重心长的派头冲屋里的人叫嚷起来。与屋内男人雄厚的声音不同,他的声音偏高且柔软,听在白黟耳中竟觉得有些悦耳。 “哎,你听我说,你老婆――” “闭嘴!”屋内的男人吼道。 “这种病我从小到大见多了,尊夫人定是患上了梅――” “闭上你的狗嘴给我滚!” 那个被称作庸医的男人面上露出不耐,他撇着嘴注视了屋子片刻,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叫道:“她背着你偷――” “我砍了你!!!!!”屋内的男人终于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半张脸挂满了络腮胡子,面相凶恶,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赤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庸医。 “呃……”庸医往后退了一步,男人也往前跨了一步。 “你、你听我说啊,你夫人那病得及早治疗,晚了就……” “治你姥姥!我现在就剁碎你这庸医!”男人举起菜刀,一身膘肉随着他动作晃了一晃,只见那刀子在正要落到庸医头上,却被硬生生地挡了下来。 庸医从抱着脑袋的手臂间小心地往外瞄去,却见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站在他身前,用一把被布条包裹住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挡住了那把菜刀。 男人气喘如牛,似是不敢相信这瘦小的身躯尽可轻易化解自己的力道,双手握住菜刀又再用力往下压去。“呀!!!!!!!” “住手。”那沉静嘶哑的声音让男人微微一怔,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透过兜帽看到那张嘴再次开阖道:“住手。” 白黟抬起头来,目光与男人对视。 男人只觉得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仿佛整个天空都汇聚其中,红艳灼人,他痴痴地后退了几步,拎着菜刀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 “哎,等等,你老婆的病!”庸医不死心地越过白黟地肩膀叫道。 “滚。”男人踏进屋里,转过身冷冷地说道,“我的家事不用外人插手。”说罢,他关上了房门。 周围围观的群众看事情和平收场,无趣地化作鸟兽散纷纷散去。 白黟也正要走人,却被那庸医唤住。“小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不然我就得变成肉酱了。”庸医面上带着温暖怡人的微笑,弯着腰抱拳谢道。 白黟抬头看着为了迁就自己身高而弯下腰的男人,不由有些恼怒:“离我远点,庸医。” 男人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和嘴巴,“我……我才不是庸医呢!”他看着渐渐走远的白黟,大声喊道:“我叫蔺相安!” ------------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2-10 当白黟跨入客栈的时候,原本吵吵嚷嚷的客栈陡的安静下来,那些喝酒的,吃饭的,端茶的送水的全都被这名来客一身隐蔽的装扮给吸引了目光。白黟眉头微蹙,他倒是有想过自己这身装扮不同寻常,只是没想到会招来这么多注视。 “哎哟!大侄子,你跑得也太快了,害舅舅我好找。”客栈门口传来张扬的声音,还未等白黟反应过来,他肩上就多了一条手臂,转头望去,竟是方才那个―― “庸医?” 蔺相安立刻瞪圆了双眼看着白黟,眉毛揪成两条麻绳,“你!你……闭嘴。”他撇了撇嘴,小声说道。 客栈里恢复了吵闹声,再没有人在意这两个新来的客人,所有人都干回了自己的事情。一个小二拎着一条满是油污的抹布笑容满面地凑上来,指着角落一张空荡荡的桌子说:“两位客官,请坐。” 白黟毫不客气地给了身后的人一个手肘,在后者大声痛呼放开他肩膀时迅速占领了那个位置,取下背上的巨剑斜靠在墙上。 蔺相安气恼又无奈地望着那个坐得像根杆子那般笔直的身影,轻轻揉了揉自己惨遭飞来横祸的肋骨。半晌,他才发现小二正满脸困惑地望着自己。 “呃……”蔺相安愣了愣,讪笑道:“我侄子比较调皮,哈哈。” “哈哈。”小二也回给他一个假笑,然后转身回到柜台。 “哈哈你个头哟!”蔺相安自言自语道,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把屁股移到白黟桌对面的椅子上。 “这是我的桌子。”白黟立刻下起逐客令。 “现在的孩子啊……”蔺相安翻了个白眼,他拍拍着桌子,装模作样地上看看,下瞧瞧,“哦,这是你的桌子?名字写在哪了?” “你――” 一根手指指着白黟的鼻尖:“听着,就当是我肋骨换来的,你不许赶我走。” 白黟透过帽檐看着蔺相安不停搓揉肋骨的动作,神色不觉放缓了些,他撇过头盯着桌上细小的裂缝,闷闷地说了句:“你不知道指着人是不礼貌的行为吗?” 这算是变相同意他坐下来了?蔺相安放下手,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桌子对面的少年:“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别扭的孩子。” 白黟不满地看向蔺相安:“我十四岁了。” “我二十七岁了小鬼。”蔺相安给自己倒了杯水呷了一口。 “……你这么老了?” “咳噗――!”蔺相安一口水喷出来,呛得半死不活,“你、咳咳,我、咳咳……” 方才的那个小二再次走过来,他看着二人,犹豫了半晌才问道:“那个,二位,要来点什么吃的?” “我要一间客房。”白黟说道。 “这位小爷。”小二为难地看着少年,“我们客栈的规矩是客房得跟掌柜的订,小的我拿不了主。” “好。”白黟正要起身又被小二着急地按了回去,他疑惑地看向小二:“你这是做什么?” 小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您说,我们这的客房已经满了,就算您找我们掌柜也没用。” 蔺相安好不容易从呛水中缓过来,两只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拽着小二的袖子说:“别理他,给我来一斤白切鸡,两碗米饭,一碟炒时蔬。” “记下了,就这些吗?” 蔺相安咽了下口水,“再来一瓶白干。” “好咧,二位请稍等,菜就马上送到。” 蔺相安看着小二钻入厨房的身影露出微笑,仿佛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不过等他转回头,那点愉悦立即就被面前放大的脸给吓得灰飞烟灭。 白黟揪住蔺相安的领口,沉声问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什么什么?喂,喂!你勒疼我了。”蔺相安只觉得脖子被拽紧的领口紧紧勒住,脸色逐渐呈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你凭什么叫小二不用理我?”白黟回忆起方才的事,瞳孔中陡的冒出火来,施加在手上的力气不禁加大。 “放手!放手!”蔺相安开始憋不过气来,他拼命挣扎着,用力拍打着少年的手。“我已经订了间房了!” 领口上的手终于离开,蔺相安立即拉开领子,扶着桌子喘起气来。 “你有房间?” 蔺相安怨愤地瞥了白黟一眼,“是啦。” 白黟沉吟片刻:“但我不习惯跟人同床共眠。” 蔺相安欲哭无泪:“我打地铺,你睡床,行了吧?” “……嗯。”白黟轻轻点了下头。 蔺相安再次无语地冲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入夜,蝉鸣虫叫,白黟背着剑,在周围打探了一下最近发生过哪些古怪的事情后才回到客栈。他进到客房里的时候蔺相安已经在床边的地板上铺好了床垫,正趴在上面背对门口晃着脚丫。他关上门,走上前才发现对方正对着明亮的月光一边看书一边啃着花生糖,悠然自得的模样好不惬意。 白黟将取下的剑倚在床头,然后端坐在床上,望着敞开的窗户望得出神。 “喂,小鬼。” 白黟低下头看着躺在他脚边的男人。 蔺相安已由刚才的姿势转过来,他毫无防备地仰躺在床垫上,衣襟随意的系着,乌黑的长发散乱的铺在白色的棉布上,他一手拿着本药学书,一手拿着咬了半截的花生糖,嘴边还粘着些糖的碎屑,清澈澄亮的琥珀色眼睛弯成两个月亮看着白黟,目光温暖柔和,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从松开领口中泄露出来的锁骨衬托得圆润光滑。 白黟何曾见过此种景象,他猛地转过头去,心跳如鼓,面红耳赤,既想亲近对方,又没来由的感到气愤,只得以嘶哑的声音粗暴地问道:“干什么,庸医?” 蔺相安听到这个称呼又一次翻起了白眼,他撇了撇嘴坐起身来,一字一顿地冲着白黟说道:“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叫你小鬼,你也不许叫我庸医,我叫蔺相安,你可以叫我蔺大夫或是蔺大哥,我就叫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黟,庸医。” “你、你又来了,我才不是庸医!”蔺相安怒道,手指正要指向白黟,却似想起下午对方的话,又把那根手指缩了回来,转而用双手揉乱自己散落的长发,“啊啊啊,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难缠的小鬼。”他呱呱大叫,全然没有看到白黟悄悄上翘的唇角。 “算了,我都这岁数了干嘛还和你计较……”不足片刻,蔺相安便放弃了继续蹂躏自己头发的举动,顶着一头乱发抬头看向白黟:“要吃花生糖吗?” 白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咧。”蔺相安从地上跳起来,踮着脚尖,从他放在桌上的大箱子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两块花生糖扔到白黟手里。 “吃吧,我还有好多。”蔺相安笑嘻嘻地说着,重新趴回自己的“床”上继续看起书来。 白黟看了蔺相安一眼,将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花生糖上,心中有些诧异,这还是他第二次接受陌生人的东西。他带着迟疑轻轻地咬了一口花生糖,随着焦糖崩裂的脆响,香甜的滋味在他口中化开。白黟不禁闭上眼睛,细细享用着这份美味,只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尝到过的最甜美的花生糖。 ------------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2-20 发梢异样的拉扯感惊醒了白黟,他侧过头,一眼就看到那个年长的男人趴在床边揪着他一缕白发若有所思。 白黟浑身一个激灵,猛的回想起昨夜令他血气上升的一幕,他粗暴地拍开对方的手,起身喝道:“你干什么!?” “啊,你醒了。”蔺相安看着床上犹如惊弓之鸟的少年,微微扬眉:“我这有些治少年白的药,你要不要试试?” “不需要!”白黟怒吼着,一脚跨过蔺相安的肩膀下了床,快速整理了一下穿着,戴上兜帽,便提着剑冲下楼去。 砰隆! 客房的门被摔得震天响。 蔺相安跪在地上,盯着房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跟着跑下楼去。 “客官!客官。”小二适时地拦住了蔺相安。 “别拦我,别拦我!那小鬼、不是,我侄子就要溜了!”蔺相安眼睁睁看着白黟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拐角,焦急得要死。 “客官,”小二一脸为难,“我要是不拦着您,那客房的钱可就要溜了。” “客房的钱?啊!对不起,对不起。”蔺相安一边掏出房钱给小二,一边连连点头道歉,等他追出客栈,早就没了白黟的人影。 蔺相安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转来转去,抓耳挠腮:“唉,这小鬼,不过就是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吗,那么紧张干什么……” “这位爷。”一把苍老的声音突然叫道。 蔺相安循声望去,一个年迈的乞丐蹲坐在巷口,咧着一嘴又烂又黑的牙盯着他看,他迟疑地走过去:“老人家,抱歉,我只有这点碎银子了。” 那老乞丐拿起破瓷碗,看着那几块碎银子跌落碗里沿着壁面滚了几圈,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笑了起来。 “爷。”老乞丐混浊的眼睛望向蔺相安,“您可是在找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年?” “对,老人家,您可知道他往哪去了?” “老朽当然知道,那孩子昨日四处找人询问村子西边那处废弃的宅子。” “多谢老人家,我现在这就赶去。”蔺相安面露喜色,匆匆道谢后便朝西边赶去。 “哎?哎!等等――”老乞丐伸出一只手想抓住蔺相安衣袂,无奈他力不从心,只能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摇头叹气道:“那里可是鬼宅呀。” 白黟一路低着头朝村里出了名的鬼宅行进,路上也不知和多少人撞了肩膀,所幸此地民风纯朴善良,也不会有人为了这点碰撞怒斥喝责,只当是个莽撞的孩子,不分轻重罢了。 却不知道他们所想的这个孩子,此刻正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当中。 白黟盯着地面,脑中思绪纷乱,他居然会让一个认识不过一天的陌生人见到他的真实面貌,不仅如此,连对方将他发缕放在手中把玩都不能马上察觉到,若对方是个歹人,他就算在睡梦之中被捅死也不足为奇。 不过―― 白黟停下脚步。那个庸医虽然医术不精,但似乎并不是坏人。 他扬起头,看着面前破烂陈旧,有阵阵阴风拂过的宅子。 也许今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了吧。白黟如此想着,踏入了鬼宅。 宅子看上去至少荒废了数十年有余,层层叠叠的蛛网挂在角落,耸立在前院的石屏上积满了灰白色的尘埃,凌碎的颜色从屏面上脱落,难以看出原图,只能隐约看出有一名老太拿着一个碗佝着背立于河边。白黟关上大门,而后取下兜帽,解开捆在剑上的布条,绕过石屏走入前院,满地的落叶即刻被一阵怪风卷起吹向他,他冷目一瞥,举起剑朝那方向轻轻一挥,那些盘旋飞舞的树叶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散落地上。 “哼,装神弄鬼。”少年眸中满是不屑,昂扬地走进厅内。 片刻后,原本已经关上的大门自己缓缓地打开了。 “大侄子――!!!”不远处,蔺相安背着他的药箱子,一路风风火火,叫叫嚷嚷地飞奔了过来,在踩上石阶的时候“哎哟”一声,狠狠跌了个大跟头。 “痛痛痛痛……”蔺相安趴在地上,一脸的灰尘,撑起半个身子连连呼痛。 一抹黄色的影子从石屏后边窜出来,走到他的面前。 蔺相安抬起头:“哎,你是――” 老宅的构造很是奇特,白黟走到里头才发现,从外头望去,这幢宅子至少有四层楼高,然而他明明感觉到鬼气就在墙的另一头,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通往那个方向的道路。此外,除去大厅敞开的门外,他在第一层楼内没有发现任何一扇窗户,越往里头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木头腐烂的味道充斥着这个漆黑的空间。 “白……”一道颤抖的声音传入白黟的耳中。 “谁!?” “白……黟……你、你在里面吗?”那声音带着快哭泣的语调轻声问道。 “庸医?” “谁是庸医啊?!”站在大厅门口的男人一改先前的畏畏缩缩,声如洪钟地喝道。 “你怎么跟到这来了?”白黟自黑暗中走出来,他口中的庸医在见到他后吓得往后跳了一下。 “你这什么反应?”他不满地问道。 蔺相安猛拍胸口:“我的妈呀,吓死我了,你里外整个人都是黑的,在黑暗里根本瞧不出个影出,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鬼跑出来了。” 白黟本来就挺黑的脸瞬间变得更黑了,沉声说道:“那么害怕的话就快点滚出去,别妨碍我办事。” “办事?办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昨天当了我一天的侄子,那你以后就都是我的侄子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强词夺理和缠人的家伙!白黟咬着牙想。即便是禄元飞都不曾让他有如此强烈的杀人冲动。 没有察觉到少年迸发的杀意,蔺相安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既然你是我的侄子,那么我包你吃,包你住,乃至包你安全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说,这当然关我的事了。” 粘牙糖! 白黟甩手转身走入黑暗:“随便你!不怕死就跟来吧。” “哎……等等。”蔺相安迟疑地看着宅子黑黝黝的通道,仿佛怪兽深不见底的喉咙,随时等待着将他一口吞噬。 白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蔺相安眼底渐渐浮起了一层泪光,他在厅里原地转了圈,最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跑着跟了上去。“大侄子,我来了!” 片刻后―― 黑暗中传出少年嘶哑的怒喝:“害怕就滚回去,别抱着我手臂不放。” ------------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2-22 “说起来,你的名字叫白黟,白我知道,后面那个字莫非是衣服的衣?” “是黑多黟。” “哎,好奇怪的字。” “闭嘴。” 眼下,在这漆黑古怪的老宅里,蔺相安按照着白黟的强烈要求,保持着一人的距离跟在后者身后。他瞪大了眼睛,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走着,两旁紧闭的门不时发出声响,仿佛随时会打开跳出一只鬼怪。 蔺相安想着想着,喉间不自觉地发出咕噜声,嘴又开始犯起贱来:“不过这名字倒是很符合你的相貌,头发白白的,皮肤黑黑的,可见你爹娘给你取名字的时候真有先见之明!” 白黟突然停下了脚步。 蔺相安吓了一跳,马上胡思乱想起来:“干、干嘛,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白黟扶上面前坚实的墙壁,嘴唇微启:“它就在这面墙的另一边。” 知道少年不是针对自己,蔺相安放下心来,又疑惑道:“他?” “我想过去,如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路。”白黟说着垂下头颅,手不禁握成拳头敲向墙壁。“可恶,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通过去。” 半晌,黑暗中传来蔺相安的轻笑声。 白黟不解:“你笑什么?”随即他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手牵住,蔺相安在他头顶说道:“你这孩子啊,就是太死脑筋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的话,那就另找出路呗。”蔺相安借着模糊的光线指向一旁的楼梯。“你看,那里不就有一条路吗?” “上楼梯要怎么到墙的另一面。”白黟虽然反对,还是由着蔺相安拉着自己前进。 “你连看都没看过,怎么知道这条路走不通?”蔺相安带着白黟走上了楼梯,木制的老旧楼梯在两人的体重下发出抗议的声音,让人不禁提心它会不会就这么垮下去,不过当他们上到二楼以后,楼梯依然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 老宅的二楼没有窗户,只是面向外头的那面墙是缕空的,糊着一层纸,微弱的光线透过那薄薄的纸片透进来,洒在桌壁之间的蛛网上,受到二人惊扰的蜘蛛飞快地躲了起来,腿在腐朽的木头上行走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接下来,白黟只觉得手上的温暖突然离他而去,然后几下哒哒哒的脚步声,纸窗便接二连三的被戳破,大量光线涌进屋子里来,尘埃在白昼下飘舞。蔺相安站在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啊――还是外面的空气好,我差点被这屋子里的味道给闷死。” 借着光线,白黟再一次打量起这个男人,老实地说,男人长得不错,身材中等,和大师兄一般高大,衣服总是保持得干净整洁,整日笑哈哈的,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烦恼起来,但是在那嬉皮笑脸的外表下又不时会透露出憔悴与淡淡的忧愁,而且只要与他贴近,除了草药味外必定会闻到一股女人的脂粉味。 他不过是出手救了他一次,他就一直跟到这来了,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奇怪了。白黟想。 此时,蔺相安自窗外转过头来,“白黟!”他献宝似地朝少年走来,途中不小心踢中了一块掀起的木条,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 少年接住男人往下栽倒的身体,推了回去。 蔺相安笑了笑,顺势拉住白黟的手,带着对方往窗户边走去。“你看那边。”他指着窗外的不远处说道。 白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楼梯,数座楼梯位于室外,交错盘旋,从上方一直通往地面,而他所感觉到的鬼气就来自于那处地面上。 “看吧,我就说走这里准没错。”蔺相安得意地说道。 白黟默默瞥了男人一眼,扭头去寻找通往上层的楼梯。蔺相安倚在窗台边不高兴地撇起嘴来,“什么嘛,也不夸奖我一下……” 蔺相安慢悠悠地跟上少年,却发现对方停在了一处屏风前不动了,他好奇地凑上去一看,只见屏风上以高超的画技绘制出了一只鬼怪。不同于通常所见,这头鬼怪被画得威武雄壮,没有一丝一毫丑陋凶恶的感觉,更像是守护家宅的门神一般。画的背景是在碧绿的湖水之中,鬼怪一身鳞甲,铜铃般硕大的眼睛蕴含着童真,摆动着强健的四肢在水中恣意畅游,在画的右上角,以草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水”字。 “真是不错的画呢。”蔺相安憧憬地看着画。 白黟疑惑地望向男人:“哪里不错了?” “这种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感觉。” “不懂。” “你――”蔺相安抬手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脑袋,被少年不客气地拍开,他只得摸着发红的手勾起嘴角说道:“――你年纪还小,长大以后自然就懂了。” “难道你想说等我长到27岁就懂了?”白黟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屏风,朝后面的楼梯走去。 蔺相安跟上少年,嘴巴开始喋喋不休:“27岁怎么了?对男人来说,27岁正是花一样盛开的年纪!” 他们边走边说着,没有注意到屏风上的鬼怪的眼睛倏地瞪向他们背后。 三楼的布置与二楼相差无几,然而一上到三楼蔺相安便打了个冷战,对搓双手直呼好冷。 “冷的话就滚回去。”白黟冷淡地说道,他们每次开口都呼出一团白雾,他能察觉到鬼怪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那句“滚回去”多少带着担心的意味,这是他第一次任务,他其实很难保证可以让男人毫发无损地走出宅子。 “别那么无情嘛,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蔺相安一路跟着走来都没碰到什么异状,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说话时甚至还带了点撒娇的腔调。 直到他身边突然响起孩童玩耍的声音。 蔺相安怔了怔,身子倏地僵直起来,他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幻听,幻听。”蔺相安抱着手臂自言自语道。 又是一串孩童们玩耍时所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蔺相安甚至能感觉到有谁从他身边擦过。 哒哒哒哒哒哒哒―― 四周响起鞋子在木板上奔跑的声音,他跟随着声音望过去,声音是移动着的,而且毫无疑问在向他靠近,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白黟……”蔺相安带着哭腔喊道,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确切地说,他两条腿都软了,想动也动不了。 少年回过头,皱着眉看他。 “我――”蔺相安刚吐出一个字,一阵带着冷风的声音便吹向他耳朵,“他听不到的。” “啊啊啊啊啊!!!” 白黟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像猴子一样蹦起来不停拍打耳朵的蔺相安,不知对方在搞什么鬼,紧接着,一阵冷风吹向他耳朵:“你了解你这位同伴的一切吗?” 白黟迅速朝声音的方向挥了一剑,那声音飞到空中,在他们的头顶上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这一次,两个人都听到这个声音了。 白黟与蔺相安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空荡荡的天花板,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孩子,如果你知道你的这位高大的同伴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会这么信任他吗?” “什么?”白黟蹙眉道。 “如果你知道他平日的兴趣是――” “啊啊啊啊啊闭嘴!!!”蔺相安着急地打断那个声音。 白黟奇怪地瞥了蔺相安一眼,抬头问道:“是什么?” “他的兴趣就是――” 蔺相安冲动地跳起来朝天花板挥舞手臂,好像这样就能捂住鬼怪的嘴巴似的,他大声喊道:“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啊!!!!” ------------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2-26 白黟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毕竟一个大人不顾形象蹦来蹦去的场面还是相当有趣的,他已经开始期待那头鬼怪接下来会说出什么秘密了。 “首――” 鬼怪只吐出一个字,蔺相安干脆冲到白黟面前,一把捂住少年双耳。 白黟皱眉看着男人的胸膛,懊恼于自己的身高只到男人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到蔺相安也仰头倾听着,面上的神色从惊慌转变为疑惑再到古怪,而他除了嗡鸣声什么也没听到。 “放手。”白黟拍开蔺相安的手,手方离开耳朵他便听到鬼怪嘶声地吼叫:“小偷!小偷!小偷!” “小偷?”白黟将审视的视线移向蔺相安。 蔺相安笑了笑,镇静自若地说道:“他胡说八道呢,别管那些胡言乱语,我们继续上楼吧。” “只会说谎的鬼怪吗……”白黟沉吟片刻,低声道:“那就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 “诶?你、你要对那鬼怪做什么?”蔺相安生出不妙的预感。 白黟抽出半截剑,宽阔的剑面将大片白光映到蔺相安的脸上,冷冷的寒意,“杀了他。”说罢,他收回剑,不再理会蔺相安和那鬼怪的喊叫,径直走上楼层。 蔺相安看着少年背影,神色复杂地跟了上去。 “喂!喂!你们干嘛不理我!?”鬼怪的声音仍在三楼叫喊着,并没有听到两人方才那番对话。 第四层楼是光线最为充足的楼层,也是唯一有能打开的窗户的楼层。蔺相安将窗户一一打开,洒进屋里来的亮光几乎有些刺眼了。 蔺相安站在窗前,享受了一会儿光明与徐徐的微风,刚转过身便看到白黟在盯着挂在墙上的画沉思。他好奇地来到画前,这是一幅足有三米宽的画,从左到右地讲述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第一段,老太拿着一个碗佝着背立于河边,河里,一头鬼怪探出半个脑袋,与绘于二楼屏风上的鬼怪长得一模一样,目光充满好奇地盯着老太碗里的东西瞧; 第二段,鬼怪跟着洒在地上的一粒粒枣子走着; 第三段,鬼怪遇到了一只黄色的奶猫; 第四段,一只黄色的猫儿跟着枣子来到了老宅前,那名佝着背的老太站在门前迎接着它; 第五段,猫儿躺在老太的腿上享受着老人的抚摸,盛着枣子的篮子从四面八方奉上来; 第六段,猫儿满足地将身子倚在老太的颈窝间,村子风调雨顺; 画到这里就结束了。 “诶,这里还有。”蔺相安仔细一看,发现画旁的墙壁上,又有谁继续画了下去,那画技相当稚嫩,好像孩童的信手涂鸦,明显与挂画的作者并非同一个人。 第一幅,几个圆圈下边连接着细长的黑线,在这几个圆圈的边下,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圈,上面画着两个小角。 “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白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应该是指那群人临时有事,把小猫留在了家里吧;那些高高的圈是大人,线条是他们的身体,有小角的是猫儿,你看,其中一个人还抬起手向猫儿道别。”蔺相安向少年讲解。 “你居然能把这种线条看成人的手吗?”白黟惊讶。 “哎,不要那么古板嘛,绘画是有很多种形式的,况且这画还是画得还是很生动的嘛。”蔺相安说着与少年继续看接下来的几幅图。 第二幅,只有一个用圆圈和两个角以及一堆线条组成的猫儿。 第三到第六幅,是小猫独自度过了春夏秋冬。 接下来是―― 从上至下,密密麻麻写满了这片墙壁的“正”字。 这是常见的记天数的方法,一划代表一天,一个“正”字代表五天,而这么多的“正”字…… “你究竟独自度过了多少岁月啊。”蔺相安以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 那些字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写得的扭曲,到后面便直接是用爪子在墙上画出爪印,越往后爪印便画得越深,深深地埋进墙壁里面,地上零零散散洒了一条白色的碎屑。而在最后,一个人形高的爪印把蔺相安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现在就去杀了它。”白黟只瞄了一眼那比他还要大的爪印便转身朝设于四楼窗台外的楼梯走去。 “等等!”蔺相安慌忙拉住少年的手臂,“这、这也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啊?” 白黟冷冷地推开蔺相安,从背上拔出剑来,他把剑尖往地上一放,脆弱的地板立即就被砸出一个坑来。“你觉得我会打不过它吗?我说过很多遍了,害怕你就滚回去。”说罢,他单手执剑走到窗边,跳上窗台往下望去。 “白黟!你在干什么,楼梯在那边!”短短时间内,蔺相安就已经快被少年吓得心跳停止。 “窗户要快多了。”白黟说完这句便跳下楼去。 蔺相安立刻冲到窗前往下看,本以为会看到一片惨状,却见少年已经安稳地落到地上,朝院子里的一口井走去。 “看来真是我杞人忧天了。”蔺相安不禁苦笑,他原本只是见一个孩子孤单行走,担心这孩子会受人欺负才缠了上去,不过就眼下看来,他不用这孩子来保护就已经很不错了。 蔺相安看着白黟离那口井越来越近,突然脸色一变,将四楼所有通往外面的门窗全部关闭,然后大步跑下楼层,途中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跑回一楼大厅。蔺相安取下一直背在他身后的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一只黄色的猫儿躺在箱子里,向天露出白色的肚皮儿,无辜的小眼睛盯着他。 蔺相安拳头握紧又松开,克制住把那小东西抱在怀里的冲动。“别装了。” “喵?” “别装了!你就是那个鬼怪吧。” 猫儿圆溜溜的眼睛耷拉下来,变得老练狡猾,它翻了一个身,从箱子里跳出来,长长的尾巴在它身后高高立起,“什么时候发现的?” 自三瓣嘴中发出的是标准的成年男性低沉的声音,与它可爱的外表全然不相符。 蔺相安无奈地翻了翻眼睛:“你完全把我的秘密给猜错了呀!而且也只有你会这么误会了。” 尾巴转了一圈,猫儿歪着脑袋问:“我误会什么了,首饰小偷?” “那是我自己的首饰,不是偷的。”蔺相安痛苦地闭上眼睛,天知道他多想用脸去蹭一蹭小猫身上柔软的茸毛。 “啊――?”猫儿的声音长长地转了个弯,“你一个大男人背着那么多首饰在身上干什么?”从蔺相安进宅子的那一刻起,它就一直待在对方的箱子后面,因为在箱子里看到诸如戒指、项链、耳环之类的许多首饰,它才下了此定论,还把这当成男人的秘密说出来,想吓吓这两个人类。 蔺相安听后面上一红,扭扭捏捏道:“又、又不是只有女人才能戴首饰。” 等等!这是何意!? 化作猫儿的鬼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虽然它活了也差不多有五百年了,但这件事还是有点超出他的常识了。 “哎!不对!”蔺相安扭捏了一阵,突然大喊:“你快躲起来,那个少年是来杀你的!” 所以这就是男人匆匆忙忙把它带回这的原因吗? 猫儿仰起小脑袋,高傲地说道:“要来便来,我才不怕他。” “我怕啊!我怕你们俩出事好吗?”蔺相安着急地喊道,这些小东西怎么都那么不懂得珍惜生命呢? 猫儿严厉地瞪着蔺相安:“你担心我只是因为我幻化的外表,如果我变成这样的话,你还会担心吗?”说罢,它身形渐渐变大,面孔慢慢拉长,最终变成二楼屏风中巨大慑人的模样,体形高大得不得不曲着腿才没让脑袋撞上天花板。 “啊,看看,你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马上就害怕得两腿发软了。”鬼怪炙热的气息喷到蔺相安的身上,橙黄色的双眼不屑地盯着后者不停颤抖的双腿。 “我、我才不害怕!”蔺相安努力稳住打颤的腿大叫道。 “你应该害怕。”白黟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鬼怪与蔺相安同时抬头,听到楼上隐约传来金属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长长声响,那是少年将巨剑被执在手里,剑尖拖在地上的声音。 鬼怪抖动着一身鳞甲,发出坚硬的响声,目光警觉的盯着大厅里那条通往黑暗的通道。 白发少年拖着比他身高还长的巨剑缓缓走了出来。 ------------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3-02-27 他在凡人的世界里被称为鬼怪,在老婆子的嘴里被称为奉水。自他有记忆时起,他就生活在河里,以鱼群龟蛙为伴,游耍嬉戏,晨曦赏阳光洒落水面时映出的粼粼波光,暮夜闻蛙声蝉鸣而眠,自由自在,不亦乐哉,恍恍而过便是五百余年。被老婆子诱入这宅子里后,最初几年,他过得倒也舒坦,只需挥一挥爪子,保得村子庄稼不受干旱之扰,众人便会将他奉若明珠,每日献上又红又甜的小枣子,还将宅子改造成适合他居住的环境。然而在老婆子死后,那些剩下的人便以外出游玩为由,将他独自丢弃在这空无一人的宅子里,贴在大门后面的符文表面上说是为了保护他不受其他鬼怪侵扰,却也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只得每日以误游入井中的鱼儿为食,等啊,等啊,等着那群人回来,有句话叫一日如隔三秋,而他这一等,便等了数十载,岁月缓慢得仿佛比那五百年还多了上千倍,日日夜夜地哀嚎只为了能有人将他从这束缚中解放出来,而眼前这个只活了不过十余年的孩子却说要来杀他―― 奉水发出一声巨吼,震得天花板横梁上的灰尘都扬扬洒洒地落了下来。“白毛小儿,你想杀我,我就陪你玩上一玩。”说罢,他身型缩为猛虎大小,从大厅门口窜到前院当中。 “白黟……”蔺相安想制止住少年,但后者哪肯听他的,拖着巨剑哒哒哒地就跑了出去。 “老天,这两个人怎么都不听劝的啊。”蔺相安抓狂起来,跟着跑到前院,他后脚刚离开大厅,宅内所有的门便立刻关闭。 鬼怪看起来比在宅子里的更大,他庞大的身躯蹲坐在门前的石屏上,遮住了头顶的阳光,无形的压迫感在这不大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白毛小儿,你连你那把剑都拿不起来,你确定你真斗得过我?” 白黟单手提起巨剑灵活地转了一圈,好像他手中所握只是普通的轻剑般,他喷出一声不屑的鼻息:“装神弄鬼,我鼻子不灵才被你骗到井边,但你以为我眼睛瞎了没看出你的幻象之术吗?” 少年话一出口,鬼怪的身体即时缩小,变回方才宅中显露的大小,他咧开嘴露出两排利齿,吼叫着扑向少年。 白黟也不躲闪,他两手抵剑护在身前,挡住鬼怪攻击,身体在这冲击之下至少后退了八步,激起一阵尘烟。 “白黟!”躲在角落的蔺相安担心地叫道,然而叫完后他又震惊了,尘土散去后,少年还在与鬼怪拼着力气,那双瞳孔中不但没有一丝的恐惧,甚至还闪耀出兴奋与嗜血的光芒。 “吼――!”鬼怪见无法再往前逼近少年,只得伸出利爪朝后者攻去,趁机后退。 锵! 少年轻易的用剑避开利爪攻击,紧随鬼怪其后。 奉水本想在拉开一段距离后再转身攻击少年,然而无论他如何奔跑,跃上石屏,亦或是绕着石屏转上十圈,少年仍然能紧紧跟在他,丝毫不给他任何攻击的机会,而他若是稍有迟疑,少年手中那把剑便会将他皮肉破开。 奉水心中生出冷汗,他没想到这看起来瘦不啦叽的小子竟能在拿着这么大一把剑的情况下还能跑得这么快。眼看着这场战斗在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拉长着,他灵机一动,后腿猛地使劲跳上二楼房梁,少年终于不再跟着他,而是拖着剑,轻喘着气抬头望他,双眸通红。 奉水心中一喜,他所想的果然没错,少年虽有极好的轻功,却只善于往下,而不善于往上。他倾下前肢,冲着底下的少年大声吼叫。只要他将这少年扑倒,就能逼得少年认输,把贴于门上的符文撕去,而后他便能离开这该死的破宅子,从此获得自由了。奉水想得高兴,叫声也不禁减了几分凶猛,却没见着白黟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他大吼着跳向少年,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先是心生疑惑,后来又想少年大概是被吓呆了,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在他眼前的少年却消失不见,他一扭头,却见少年不知何时移到了他的身侧。 短短的时间却宛如慢动作般,他眼睁睁看着那把剑破开他鳞甲,随着他落到地上在他腹部划了一路口子。 “嗷――”鬼怪在烈日下发出凄厉的哀鸣声。 白黟拔出剑来,踢了鬼怪一脚,使其仰躺在地上,自鬼怪的腹中流出泊泊液体将地面染成青蓝色,这是鬼怪的血液。白黟提着同样被染成青蓝色的剑踩上鬼怪身体,在鬼怪的哼叫声中对着鬼怪的脖子高高举起剑来―― “住手!”蔺相安终于看不下去,冲出来大喊道。 “嗯?”白黟维持着举剑的姿势,缓缓转过头来,脸上是全然冷漠的神情,那双眸子里直白的情感却看得蔺相安浑身一颤。 杀意,如此凶猛的杀意竟是出自一个孩子。 蔺相安不禁心生畏惧,他方才已经见识过少年的本事,而少年此时不知理智尚存与否,若他此时上前,极可能被那把剑砍成两半,而他若是不闻不问…… 他望了一眼那瘫倒在地上,濒临死亡的鬼怪,深吸了一口气,暗暗为自己打气。 “下来!”蔺相安走上去,对少年大喊道。 白黟面上全是不解,他听不明白。 “给我从那上面下来!” “为什么?”白黟转回头,盯着鬼怪的脖子再次举起剑来。 蔺相安冲上前抓住白黟的领子直接把他从鬼怪身上拽下来:“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白黟皱起眉头,眸中的杀意减轻了些:“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未伤及你分毫,而你竟要杀了他!你才是什么意思!?”蔺相安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 “他没伤到我只是他技不如人,杀――” “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他明明有那么多次攻击我们的机会,却只是和我们玩起了捉迷藏和猜谜游戏,这像是想杀我们?” 白黟不耐烦地说道:“鬼怪没有存活于世间的必要。”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这空旷的前院中发出回音。 白黟捂着火辣的左脸,不敢置信地望向蔺相安。 “既然没人告诉你那就由我来告诉你,任何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哪怕是鬼怪!”蔺相安极力压低他高亢的嗓音以制造出威严感。 白黟将捂着脸的左手移到蔺相安抓住他领子的手腕上,眼睛与对方平视,平静地说道:“放开手,让我杀了他。” 一瞬间,蔺相安感觉自己仿佛被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所抓住了,不禁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一滩湿黏的东西,他低下头歪脚一看,鞋底上全是青蓝色的液体。 “――不行!”蔺相安逼近白黟,揪紧对方的领口,大声吼道。 白黟内心惊讶不已,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受他眼术影响的人,不由放软了语气:“杀他只是师父交待下来的命令,并非我本意。” “那就告诉你师父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不擅长撒谎。”白黟挥开蔺相安的手,蔺相安在力气上根本敌不过少年,轻易就被甩开。 白黟走到鬼怪脑袋前,重新对准后者的脖颈高高举起巨剑。 奉水失神地望着笼罩在他头上的那片阴影,目光中流露出绝望。 “住手!”蔺相安再一次冲上去,从后面抓住少年执剑的双手,企图阻止少年将鬼怪断头。 “放手。”白黟冷冷说道,语气中饱含威胁。 “你放我就放!” “我叫你放手!!!”白黟一直隐忍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伸手往后一推,便将身后的男人撞到坚实的石屏上。 清晰可闻的断裂声,白黟微微一愣,他转过身,只看见蔺相安倒在石屏下,死了一般。 砰!巨剑被扔到地上。 “喂,你没事吧!?”白黟跪在地上,匆忙抱起蔺相安上半身,焦急地问道。 “不……不要……”蔺相安微弱地说道。 “你说什么?” “住……手……”说完这句话,蔺相安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白黟面色凝重地放下蔺相安,缓缓站了起来,他看着院子里除了他外的两个生物,一个撞伤昏倒,一个奄奄一息,心里渐渐有了结论。来到大门后面,那里贴着两个符文,一般人进来的时候看不到,只有出去的时候才能发现。少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走上前将符文撕下。 蔺相安是在摇晃中醒来的,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的布和紧挨着他脸庞的硬邦邦的剑鞘,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背在了背上。 他们在森林里,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阳的余辉洒入林间,将林子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满地的落叶随着人的行走或是沙沙作响,或是发出折断的脆响,栖息于枝头上的鸟儿正为这一天的谢幕而歌唱。 “你醒了。”直到身下的人说话,蔺相安才惊觉背起他的竟是少年,立刻挣扎起来。 “别动。”白黟沉声道。“你后背的骨头几乎断裂,脚也扭到了,需要休养几天。” “是三天。”听了少年的话,蔺相安索性将全身重量都放在少年身上,同时惊诧于少年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在背着巨剑和他的情况下仍旧能稳步前行。突然,他目光闪烁,倏地直起上半身:“那猫儿,不对,那鬼怪怎么样了!?” “放心,他没死,我用符咒封住了他的力量,他变回猫的形态后我用你箱子里的东西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把他扔回你箱子里去了。” 蔺相安听后露出宽慰的笑容,他动动肩膀,这才发现自己还背着一个箱子,他越发崇拜起少年的力量了。 “还要两天路才能到达盘山城,今晚就先在这里过夜吧。”在走了一段路后,白黟在树边轻柔地放下蔺相安。 蔺相安一等屁股碰地便马上取下背上的箱子,背倚着树干将箱子打开,果然见到一只被纱布包扎成滚圆的粽子状的黄色猫儿蜷成一团睡在里面。 白黟将剑放在地上,说道:“我去捡些树枝,你坐在这看着东西。” “哎,说起来,”蔺相安忽然想到,“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盘山城的?” “客栈那晚你说梦话告诉我的。”白黟回忆起蔺相安睡着时的模样不禁低下头,轻笑出声,橘红色的夕阳映在他白色的头发与深色的脸庞上,仿佛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这是蔺相安第一次见到少年在他面前露出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不由得发起愣来,半晌才回过神,红着脸嗫嚅:“我都不知道我会讲梦话。”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入睡后会发生什么事。”白黟不以为然地说道,而后便走开了。 蔺相安见白黟走远,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箱子里,怜爱地捧出猫儿放在腿上,用手指温柔地梳理着猫儿的茸毛。 “蔺相安。” 蔺相安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头望去,猝不及防落入一双美丽的瞳孔当中。 白黟勾起嘴角,他看着无意中着了自己道儿的男人,欣喜于自己眼术的成果,他就知道他的眼术不会对男人无效。 白黟看着蔺相安,后者的手指还放在猫儿的背上,发呆地望着白黟的方向,浑然不知外界事物,他视线下移,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蔺相安的唇瓣,呼吸顿时一窒,没发现自己蹲了下来。 暮色下的森林里,少年侧着脸,在湖面上闪耀的波光中,在树叶的阴影中,在猫儿的呼噜声中渐渐靠近男人的脸庞。 眼帘倏地睁开,少年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亲吻上男人的嘴唇,他瞳孔猛地放大,心跳快得如奔跑的麋鹿般,惊慌失措地分开了这个短暂的吻,蔺相安恰好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 “咦,你几时回来的?” “我……我……”白黟浑身僵硬着,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胡乱在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水壶,“我想顺便再去取些水。”话未说完,他就逃跑似的离开了。 “取个水而已,用得着那么紧张吗?”蔺相安莫名其妙地看了白黟一眼,继续梳理猫儿柔软的毛,眼角勾勒出温柔的笑意。 ------------ 第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3-04 白黟在林间飞快地奔跑着,他越过低矮的灌木丛,潺潺的泉水,倾斜的树干;穿过日落的柔光,惊飞的鸟群,软嫩的枝条;他的胸腔积满了无法言喻的情感,饱胀得几欲撞破胸口,飞向天空。 他跑到湖边,湖面宽得望不着边际,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映出满天的红霞以及他稚嫩的脸庞。白黟捧了把水洗了洗脸,好降低脸上的热度,两边的太阳穴有节奏的跳动着,心脏砰砰直响宛若鼓声。他低下头盯着湖里的自己,微微喘息着,脑中满是另一个男人的脸。 怎么可能。白黟想。他为什么会突然去吻一个年长他许多的男人?唇下意识地抿成一条直线,这是自他出生到现在的第一个吻,脑中不禁回想起方才吻上男人的感觉,那是柔软、温和,以及干净的感觉。 想到这,白黟的脸颊再次燥热起来,他连忙又捧了些水泼到脸上,沾染了热度的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波纹,他盯着波纹发呆,直到一朵花瓣沿着湖岸从西边一路飘来,顺着那小小的波纹转了个弯,如小碗似的盛了些湖水,往东边飘去。 白黟朝西面望去,只见一朵、两朵、三朵,更多的花瓣飘向湖的东方,皆是从岸边树上落到湖面的粉色小花,它们正被一股动力推向东边,而在西方更远处,一队人影正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师父。”年轻的道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他手里抱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来自船头老道的长须。 “何事?”老道苍老的声音轻轻地问道,立在船头的老道站得笔直,正扬着头,双眼闭阖沐浴在这水天一色的景观当中。 道士不动声色,斜斜地瞥了一眼隐藏在湖边树木后面的阴影,轻声说:“有人藏在暗处。” 老道挑起一边白眉,缓缓睁开与他年纪相当不符,清澈有神的双目:“是于我们不利之人吗?” “这……应当不是。” “既不是,便不必去搭理他,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此行去盘云山已属不妥,何必再多生事端。” 道士连忙又鞠了一躬:“师父教导得是。” 老道点点头,双手挥了挥长袖朝前一甩,刹时间,更多花瓣向东方飘游,而他们所乘坐的扁舟则在水的推进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转眼间便又化作湖面上的一点。 白黟目送着那奇怪老道的远去,面色凝重地从树后走出来,他瞅了眼已然昏暗的天色,内心莫名升起不祥的预感。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之前还捉摸着你要是在这林子里迷路了我连灯笼都没办法点着该怎么找到你。”蔺相安一见到少年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开起玩笑来。 白黟把野兔的尸体扔到蔺相安旁边,“绕了点路,这是晚饭。”他蹲下来,将捡来的树枝堆成架,再用两块打火石点燃架子,跳动的火焰顿时将周围照亮。他抬起头,发现男人已经把兔子处理好了,少年感到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男人是更婆婆妈妈的那种类型。 蔺相安把处理好的兔子递还给白黟,后者把兔子架在火上开始烤起来,他们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地上,听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半晌,受不了沉默的男人无奈地抓了抓脑袋,从箱子里翻出两块花生糖扔到白黟手上。 “看你出去到现在这么久一定饿了吧,先吃这个充充饥吧。” 白黟也不推辞,撕掉包裹着糖块的外面那层纸便开始吃起来,蔺相安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起来。“你喜欢花生糖对吧?” 白黟咬着半截露出嘴外的花生糖,迟疑片刻,点了下头。 蔺相安笑得眼睛都弯了,像找到知己似的:“我就知道,喜欢花生糖的都不会是坏人。” 白黟喷出一声鼻息,对蔺相安的推论不予置评,他又塞了块糖进嘴里,咬得咔喳咔喳响。 不久,火上的兔子开始发出焦香,滋滋声地往下滴油,连睡梦中的猫儿也被馋醒,摇摇晃晃地在蔺相安的大腿上坐起来,盯着兔子眼睛发亮,口水直流。 “你重新替他包扎过了?”白黟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绑在小猫腹部上那一圈鼓鼓的被换成了两层轻薄的、包裹得更为细致的纱布。 “那是当然,身为大夫的我怎么能容忍如此拙劣的包扎,再说了,这样的包扎行动起来也更方便些,你说对不对,大花儿?”蔺相安说着就把魔爪伸向猫儿,猫儿喵呜一声,恼怒地在他手背上抓出三道痕迹,“哎哟!怎么了?”他对着火辣辣的手背吹着气,不解地问。 一旁坐着的白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叫奉水,大花儿是什么?” “当然是我给他取的名字了……”被少年嘲笑的男人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道。 “你又怎么知道他叫奉水,你听得懂猫语?” 白黟摆摆手,“我自然是听不懂的。”他将烤好的兔子从架上取下,兔子又肥又大,两个人吃绰绰有余,他抽出匕首切下一块肉到地上,奉水立即欢天喜地,一瘸一拐地爬去享用那冒着热气的肉块。“只是在他甘愿被封住法力之前,我和他聊了几句――” 撕去贴于宅门上的符纹后,白黟来到奉水跟前,后者正盯着倒在不远处的蔺相安。“我已经撕掉了将你束缚在此地的符纹。” 奉水还在盯着蔺相安,倏地,他眼珠子转向白黟,带着点儿不敢置信。 “你……你这是……何……意……?” 白黟捡起之前被他随意扔到地上的剑,在奉水的注视下将剑收回剑鞘。“我可以让你活下来并放你离开这栋宅子,但有条件。” “什、什么……条件?” 白黟指着地上的蔺相安。“离开宅子后,你必须寸步不离这个男人。” “……可以。” “而且为了确保他人的安全,我需要将你的法力封住。” 奉水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行……” “当真?” “只、只要能够……离开……这里,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你那么爽快,我就告诉你一件事。”白黟从身上抽出一张符纸,手指沾了些鬼怪的青蓝色的血,开始在上面画起什么来。“我来婆水村的时候经过一处林子,在那里遇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宅子里的那几个主人。” “什……不可能!”奉水震惊得要从地上爬起,却因为腹部的伤口再次倒下。 “早在他们离开宅子,经过那片林子的那一天就被拦路的盗贼给杀了,从此便日日夜夜漂泊在那,做着孤魂野鬼。” “你骗我……” 白黟睥睨地看着奉水:“杀掉你更容易,我何必浪费唇舌?” 奉水闻言瑟缩了一下。“那……我、我要……我要见他们。” “我已经把他们送走了。” 白黟拿着画好的符纹要往鬼怪身上贴,鬼怪挣扎着问道:“那……他们……可、可……有什么话给我?” “他们说很想你。”说罢,白黟将符纹贴了上去。 刺眼的白光登时自奉水身上发出,奉水眯起了眼睛,在那光芒中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老婆子还活着,宅子里塞满了人,每天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我叫奉水。”这是鬼怪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白光逝去之后,青蓝色的血污当中躺着一只黄色的猫儿。 白黟描述完这段不过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把半截兔子递给蔺相安,后者面上慈爱的笑让他打了个冷战。“吃完赶紧休息,明天我可不背你了。” “好的好的。”蔺相安伸手调戏了一下猫儿,“奉水是吗,真是个好名字。” 猫儿傲慢地扬起下巴算是对这句话的回应,接着又继续埋头啃起兔肉。 白黟看着这一大一小,默默地咀嚼兔肉,他并没有把全部真相说出来――在看到那几个孤魂野鬼的当天,他在听完他们的遭遇后,便举起剑,将这些鬼魂一个一个斩得粉碎。 毕竟,鬼魂比起鬼怪更没有留存于世间的必要。 ------------ 第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3-06 白黟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回到盘云山的,山上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景象把他吓了一跳。 “师弟!你终于回来了”霍子清一见到白黟便兴高采烈,由远至近地跑过来。 “师兄,就算是欢迎我回来,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白黟淡淡地说着冷笑话。 霍子清笑起来:“你想得倒美,这是为了迎接长须道人。” “长须道人?” “据说是个算天命很准的老道士,别说了,快跟我上去看看。” 白黟凝眸环顾,“等等,小芸呢?”平常只要他稍一离开,回来的时候都能见到小师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上来。 “禄师弟已经带着小师妹先上去了。”霍子清说着拖起白黟的手就要往山上去,刚迈出一步,他脸忽然靠近白黟,把后者吓了一跳。霍子清抬起手,粗糙的指面描摹着白黟的眉毛。“几天不见,你眉毛怎么变成黑色了?” 白黟这才想起自己竟然从出门到现在都留着眉上的黑墨,他抽回被霍子清握住的手,转身跑回屋里。“我洗洗脸换身衣服就去!” 待白黟洗了把脸,换回盘云山弟子衣服才走出屋子。刚打开门,他便看见霍子清在门外负手而立,仰头阖眼,享受着幽幽的月光与花香。 听到门响后,霍子清转过头来,绽开温柔的笑容:“还是这副模样比较适合你。”他走上前,再次牵上白黟的手,“走,看热闹去。” 在白黟小时候,通往盘云山大殿的阶梯长得仿佛无穷无尽,而如今却好像只有几步的距离便走完了,阶梯的两旁各吊着一条红绳,绳上挂着一盏又一盏大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将青石地板照得通红,梯上熙熙攘攘,都是赶去大殿的弟子,而霍子清留着一个背影,走在他的前面,拉着他的手。当霍子清回头对白黟笑的时候,那情景就和他手中的温度一样另白黟难忘。 “到了,我们快进去吧。”霍子清说。 大殿的正中央空荡荡的,立于大殿最顶上的是地位居二的玄云法师,再下来是第三、第四,所有法师均以地位高低而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剩下的所有弟子则自觉地站在大殿两旁,因此拥挤得很,白黟与霍子清费了好大力气才挤了进去。 “白哥哥!”舒芸眼尖地看见白黟,挣扎着要从禄元飞的怀抱里下来。 “别动,别动!这里人这么多你钻来钻去是想被踩死吗!?”禄元飞几乎抱不动动来动去的舒芸,吓唬道。 “哼,坏人!”舒芸见挣脱不开,不满地扯着禄元飞的脸颊泄愤。 “是啊是啊,我是坏人。”禄元飞口齿不清,摇头晃脑地说道:“那你这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美滋滋地坐在坏人手上的小姑娘是什么人啊?哎哟!哎哟!轻点,好痛!” “肃静!”大殿之上,玄云法师神情肃穆,他一声令下,原本嘈杂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禄元飞赶紧把舒芸放下让她站好。 舒芸仍不服输地掐了一把禄元飞大腿,后者痛得表情登时扭曲起来,轻声喝斥:“别闹。” 玄云法师待所有人安静站好才,扬声长呼:“想必你们都知道了,长须道人来自易山,是以算天命之准而闻名,他今日前来,是为盘云山所有弟子卜卦算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切不可有丝毫怠慢。” “是。”众弟子齐呼。 玄云法师满意点头,高声道:“请出长须道人――!” 只见设于大殿两旁中的左门上的帘布被掀开,赫然现出白黟在湖见边到的那位老道的脸。掀布的是两名年轻的道士,他们站在门口两侧,弯腰低头,恭敬地等候长须道人走进大殿之中,而后赶到后面与另外两名道士一同捧起长须道人那足有三丈长的白胡子,那场面既滑稽又奇妙。 长须道人面无表情,在大殿中央转了一圈,观察着众弟子的脸庞,白黟不动声色躲到了霍子清身后,仗着对方身高将自己独特的相貌遮掩起来。 观察完毕后,长须道人回到大殿上,与玄云法师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又通过刚才那扇门走了回去,不多时,之前捧胡子的四名道士各捧着山一样高的小盒子走了出来,一人一个的将盒子派发到每名盘云山弟子手上。 白黟端详着他手上的盒子,盒子是木制的,比看到的要小,能够一手握住,盖子只能拉开,不能打开,上面用草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易字”,盒子的背面空无一物,侧面有个又细又长的凹槽,里面藏着一枚针。 发完盒子后,四名道士回到大殿上笔直地站成一排,其中一名高声道:“请各位在回去后,用藏于木盒侧面的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入盒内,再用白纸书写全名贴于盒底放在门口,天亮后,我四人自会去收取木盒。待三日过后,对应各位结果的签自会陈放于各位的门口。” 道士们说完便离开了大殿,玄云法师也在交待完几句后叫众人散去。 白黟回到屋里后,彻底洗了个澡,褪去路途中的疲劳。他带着一身水气打开窗户,拿出盒里的针在烛火上烤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月光刺破小指,盯着那滴妖冶红艳的血滴突破他指头落入木盒之中,不禁感到奇妙,即使外貌如何的与众不同,他的血液仍旧与常人一样是红色的。 清晨,所有木盒已被回收。白黟刚晨练完毕,他顶着越发热烈的太阳,正想回屋里吃个早饭,一个黑影毫无预兆朝他射来。 “师弟,小心暗器!”不远处的霍子清提醒道。 白黟眼疾手快接住那物体,放到眼前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花生糖,他一边感到无语一边放进嘴里啃起来,反正他是感到饿了。 “吃得这么急,没吃早饭吗?” “刚练功回来。”白黟嚼着花生,声音含糊地回道。 “那正好,还记不记得你出任务前答应过大师兄什么?” 白黟咀嚼的动作不觉放慢,他看着霍子清满眼笑意,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霍子清手臂抱在胸前,弯腰冲着白黟一字一顿地笑道:“下、山。” “师兄,我才刚回来……”白黟刚想说“过几天吧”,话还未说完便被霍子清拉着手走向山崖。 “大师兄正好知道一个摊子,那儿卖的豆浆油条是绝对的一绝,包你吃过了就不会忘记,再说了,你答应过要陪我去市集里买些东西的,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白黟停下脚步。“这我倒是记得,你去市集想买什么东西?” 霍子清顿了一下,他脸没有白黟黑,面上的酡红清晰可见,“我――”他看着白黟,眼底溢出后者从未在前者眼中见过的柔情,“快到上元节了,我想买件礼物给一个朋友。” 上元节,便是男女出门相会的节日。 白黟把霍子清的反应看在眼里,纵使他再不愿意将这自己相貌暴露人前,也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了。 市集比想像中的热闹许多,出乎白黟意料的是,周围的人在第一眼见到他时面上都有藏不住的诡异,但在发现他身旁站着的人是霍子清后,便收起那表情,热情地跟霍子清打招呼,甚至对他也报以友善的微笑。 “如何?出来走走没你想像中的可怕吧。” “那是因为有你在的关系。”白黟低声说。 霍子清听到了,他笑了笑,拍拍白黟的肩膀:“等你做些好事,自然也会得到大家的喜爱。” 之后,霍子清带着白黟去小摊子吃了油条豆浆,那油条香脆可口,豆浆浓厚香醇,果然如霍子清所说的美味十足,他们一路上又买了几个包子,好些糕点,饮了些凉茶,几乎要在市集里无止尽地吃下去,直到白黟在一个卖首饰的货摊前停了下来。 他双眼怔怔地盯着挂在最顶上的一条血红色的琉璃坠项链,串连琉璃坠的只是一条简单朴素的红绳,却格外的引人注目,他不由地想到若是蔺相安戴上这条项链会是多么的适合。 “师弟,你果然好眼光。”霍子清的声音打断了白黟的遐想。“老板,这条项链多少钱?” 首饰摊的老板晃动着两条小胡子笑道:“霍少侠,这项链便宜卖给你,三两银子就好。” “多谢老板,太好了,他一定会喜欢这条项链。”霍子清马上付了钱,带着被包好的项链,笑逐颜开地走向下一个摊子。 白黟呆立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问道:“老板,刚才那条项链还有多余的吗?” “不好意思,”老板带着歉意笑道,“我卖的每款项链都是独一无二的。” 白黟失落地垂下头,跟上霍子清的脚步,胸口仿佛被强行挖走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 ------------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3-09 盘山城就位于盘云山脚下,若说为什么叫盘山城,倒也没多大特别的理由,而只是简单的将“盘云山”这仨字中的“云”字去掉罢了。毕竟老百姓们住的是最底层的地方,要不是闲暇无事抬头看看,谁能见着头顶上的云帘呀。而说起这盘山城的经济枢纽之一,最为著名的就要数位于城中央、河岸边的忘忧楼了。忘忧楼主要的买卖就是女人的皮肉,兼营酒菜住宿,说白了就是妓院。忘忧楼有三层楼高,装潢框架十分考究,每扇窗户的框子上都缕空地雕了几朵花,或是牡丹,或是雏菊;楼外的梁上则左右各挂着三盏灯笼,灯笼上用墨水写了几句诗词,字迹娟秀,涵义暧昧,只有晚上灯笼亮起来后才能见着;大门口前的街道上铺着青石板,十步外就是河道,大门斜对面是一座百年拱桥,连通着河道两岸,两岸上沿途种着紫荆树,每天花开的时节便是满街惹眼的粉色与嫩绿,就这地理位置来说,忘忧楼可说是占了大便宜。 本来嘛,条件这么好的情况下,自然是客源滚滚,生意好得不得了了,但这老鸨依然不满足,每日叫姑娘们倚在窗边袒露酥胸,或是站在门外拉客,有些姑娘一天不得不接待十位客人以上,不过奇了怪了的是,在老鸨的压迫下,姑娘们仍然面色红润,气血充足,连感冒都少见,更不用提那些见不得人的病了。 “喵——喵喵喵喵!!!!” 蔺相安一脸的胡渣蹭上小猫,把小猫刺得喵喵直叫,可惜他现在不能说话,只能不断挥舞着两个肉球把男人的脸推开。他打定主意,要是蔺相安敢把那张嘴凑过来亲他的话,他就要不客气的把爪子露出来为那张脸添上三条爪印。 所幸蔺相安并未有此打算,他把奉水放回箱中,神情严肃地叮嘱奉水待会千万不可出声,奉水懒洋洋地瞥了男人一眼,打了个哈欠便蜷起身子睡起来,那可爱的模样几乎让蔺相安又想抱起来亲热一番。 奉水在黑暗中沉沉的睡着,不知多久,他突然被一阵晃动惊醒,他在摇晃的箱子里跳来跳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便听到外头的传来女人们甜腻亲热的叫声。 “蔺大哥~你可舍得回来了,人家可想死你了~” “如意妹妹,你是想我的珍珠粉吧?” 箱子又是一阵摇晃,奉水猜想是那叫如意的女人整个人贴到蔺相安身上了。呿,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风流。奉水恼怒地想着,前肢捂着脑袋把耳朵折起来,重新回到梦里与周公相会。 “蔺大哥,不管是珍珠粉,还是你的人,妹妹我无时不刻地惦记着呢。” “看在你嘴那么甜的份上,五两银子好了。”蔺相安掏出一包用丝绸装好的珍珠粉交给如意。 “蔺大哥你最好了~”如意甜甜地笑着,立刻就赶回房里试珍珠粉去了。她一离开,更多的姑娘围上了蔺相安。 “蔺大哥~我呢我呢我呢?” 蔺相安被一对对白花花的胸脯挤得喘不过气来:“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 奉水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箱子被放了下来,他跳到箱口上,前爪扒拉着箱沿探出脑袋,正好看见蔺相安从床上下来,走到水盆前洗手,床上挂着半透明的帐子,隐约能见着里面躺着个半裸的女子。 “蔺大哥,我怎么样了?”无力的女声透过帐子传出来。 “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就好。”蔺相安厌恶地洗着手上散发恶臭的黏液,心想着一时半会大概是洗不干净这味道了。“我临走时不是说过你们每日接客不能超过十人的吗,你怎么还会得这病?” “这……”女子迟疑着。“妈妈说如果我不接够人数就要抬高债金。” 蔺相安语气里饱含怒气:“你每日接多少?” “二……二十一人……” “你脑子出毛病了吗!?” 碰——!纺布与木条制成的箱子终究承载不起猫儿的重量,从桌上倒了下来。 “什么声音?”女子慌张地问。 “没事,箱子倒了而已。”蔺相安扶正箱子,把猫儿重新放回箱子里,然后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奉水乖乖躺好,蔺相安盖上箱子的布盖,叹了口气。 “月儿,你知道我在她面前做不了主,只能尽力保证你们健康,但是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不然纵使是再世神医也救不了你这被拖垮的身子。” “我知道……”月儿黯然道:“蔺大哥,要不是你的话,我们这些姐妹早就累死了,但我每天都日思夜想啊,要是能早点离开这魔窟就好了,要是那薄薄的契约书能被一把大火烧毁就好了。” “是啊,要是这地方能被一把大火全都烧毁就好了。”蔺相安喃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话语。 碰碰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到了房内的二人一猫。 “蔺大哥,妈妈说要见你。” 蔺相安心里一慌,急忙提起箱子回道:“告诉她我收拾一下就去见她。月儿,我先走了。” “蔺大哥慢走。”待月儿掀开帐子,蔺相安已经阖上房门离开,她秀眉轻蹙,不明白男人为何如此慌张。 蔺相安以最快速度回到自己房里,抱出箱里的奉水,将首饰等物品通通藏进了衣柜里,又取出一床薄被,把奉水放在被上,藏到床下。 奉水被蔺相安这一系列行为弄得莫名其妙,喵喵直叫。 “乖——嗷!”蔺相安本想摸摸猫儿的脑袋安抚一下,却被咬了一口,他抽出手指抖了抖,不好意思道:“我们这其实是不准养动物的,待会要是我房里有人来了,你可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啊。”他说着做出一个鬼脸吓唬猫儿,“要是被他们的棍子打一下,屁股能痛上三天!” 这小子完全忘了我是个鬼怪吗?奉水觉得自尊有些受创,但他现在吃人家住人家的,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只得伸了个懒腰躺在软软的被子上,挥挥爪子示意男人快滚。 蔺相安这才放心离开,出门前灵光一闪:“表现好的话我回来时就带碗红枣给你。” 奉水两只眼睛立即亮起来,他在床底下转来转去,开始期待男人快点回来了。 华灯初上,忘忧楼内热闹非凡,蔺相安穿过长长的廊子,避开与客人搂抱着的莺莺燕燕,正欲上楼,一个左拥右抱,浑身富态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他的跟班上前挡住了蔺相安的去路。 蔺相安愣了一下,他往左移一步,跟班便往左移了一步,他往右移一步,跟班便也往右移了一步。“干什么呢,让开!” “声音挺好听的嘛,就是不知道在床上叫得如何?”中年男人下流地笑着,又肥又大的手捏了一把蔺相安的屁股。 蔺相安毫不客气地拍开中年男人的手,一点也不介意在上面留下一个红通通的手印,“对不起!这里不做小倌的营生!”说罢,他用力推开前面的跟班,怒气冲冲跑上楼去。 中年男人手被拍得生疼,对着楼上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我马二看得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告诉你——” 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被马二搂着的两个姑娘马上用自己丰满的胸脯贴上去安抚:“嗯~马二爷,你有了我们两个还不够吗?” “就是说呀,那种男人哪比得上我们姑娘家柔软的身子~” 马二的火气在姑娘们的安抚下终于降了一些,他大手搂着两具香喷喷的娇躯,脑中开始盘算起什么来。 位于忘忧楼最顶层最中央的房间便是老鸨的房间,同时也是整栋楼装修最为华丽的一间房。蔺相安来到门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年长的女人声音。 蔺相安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为扑鼻而来的烟草味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进到房里,阖上门,来到坐在椅上,一手扶着桌沿的女人前,恭敬地鞠了个躬:“娘。” “嗯。”老鸨放下烟斗,她看上去四十岁上下,体型微胖,皮肤光滑白嫩,头发乌黑亮泽,保养得还算得当,但目光凌厉,寻常人若是被那视线触及,只怕会被吓得胆战心寒。 蔺相安便是寻常人,他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他口中的“娘”一眼。 “你这趟出去赚了多少银两?” 蔺相安迟疑片刻,知道自己瞒不过对方,如实答道:“回娘,扣去路上的开销,赚了三十二两。” 砰! 桌子被大手一拍,震了一震,蔺相安的身子也抖了一下。 “你当我不会算数?还有一个人的钱去哪了!?” 蔺相安紧张起来,说话细声细气:“还有一个人,但、但是他不信他老婆得了那病,把我赶了出来。” “你就不会换个病说?” “那会有损我行医的名誉!”蔺相安猛地抬头喊道,在碰老鸨的视线后又吓得立即低下头来。 老鸨耻笑道:“名誉?名誉值几个钱?”说着在桌上又是一拍,双眼瞪得滚圆。“给你出去七天赚回来的钱还不够我楼里随便一个姑娘半天赚的钱多!” “娘……”蔺相安跪下,苦口婆心地说,“行医是我的理想。” 此时,房门被敲了几下,门外有人喊道:“老板娘,东西找到了。” 老鸨拿起烟斗吸了一口,喝道:“进来。” 房门打开,走进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个手上抓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珠宝盒子,另一个手上拿着手臂粗的棍子,盒子被放在桌上,两名壮汉自觉退到老鸨身后两侧。 “三十二两银子?”老鸨拿开盒子,抓出里面的首饰微微笑道,突然,她面色变得如恶鬼般可怖,将手上的饰品砸到蔺相安身上。“这是什么!?” “这……这是……”蔺相安垂得比方才还低,手紧紧攥住身侧的衣服,知道无论他接下来说什么,对方都不会轻易饶过他。 “敢骗你老娘我是吧?”老鸨取下壮汉身中的木棍,缓缓起身,走到蔺相安面前,使劲敲了他手臂一下。“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这赔钱货给生下来!” “不懂孝道的东西!”她走到蔺相安背后又是几棍。 “吃我的!”两棍。 “住我的!”三棍。 “到头来还敢骗我!”老鸨重重一棍砸到蔺相安跪倒在地的小腿上,蔺相安双手撑在地上,被棍子抽过的地方有些都渗出了血迹,但他紧咬牙关,从头至尾都没呼过一声痛。 老鸨见蔺相安不叫,觉得不解气,大力扯着他右边耳朵往上提,疼得蔺相安嘴都歪了,但老鸨看着他耳垂上的洞_眼却觉火气更大。 “阴阳怪气的东西!”老鸨怒极,揪着蔺相安的耳朵往地上一摔,蔺相安脑袋重重撞到地板上,他倒在地上,右手捂住痛得失去知觉的耳朵,庆幸还没被撕裂。老鸨见他这副模样,握紧手中的棍子,一棍接一棍地砸了下去。“慈母多败儿,我就是太仁慈了,才养出你这么个败类!” 蔺相安初始还抵抗几下,到后来渐渐无力,末了已经一动不动,任由老鸨打下去了。 碰碰碰 门再次被敲响,老鸨正打得兴起,不耐烦地问道:“谁呀?” 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妈妈,我是翠翠,蔺大哥在吗?” “什么事?” “莺莺好像受凉了,现在身子有些发热,想让蔺大哥帮忙看看。”女声有些急切。 “哼,在门外等等。”老鸨扔掉手中的棍子,指着靠墙的水盆对其中一名壮汉说道:“用水把他泼醒。” 冰冷浑浊的水倾倒在蔺相安脸上,他呛了几口,醒了过来。 “莺莺受凉了,叫你去看看。”老鸨声调平板无情。 “是,娘。”蔺相安想要从地上爬起,却因方才殴打所造成的诸多伤痛而尝试了几次都未成功。 老鸨吸了几口烟,见蔺相安还待在房里,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快点把他架出去,省得在这伤我招子。” 屋外,翠翠焦急地等着,终于等到房门打开,湿漉漉的蔺相安被扔到了她身上,她连忙接住,身上的沉重使她知道男人受了多重的伤势,她内心一凉,哭道:“蔺大哥。” 蔺相安在翠翠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稳,虚弱地笑起来,妓院的规矩向来是打人不打脸,是以他脸上并无任何伤痕,只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我没事,莺莺怎么样了?” 翠翠小心扶着蔺相安下楼。“莺莺没事,我见你进去那么久,怕你被妈妈打死才编出了这么个谎话。” 蔺相安笑得凄苦:“要是打死就好了。” “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要是我能做一点点主你们就不用过得那么苦了。”蔺相安痛恨自己的无力。 翠翠心里满是感激:“蔺大哥,你已经做了你能够做的所有事了。” 因为蔺相安浑身是伤,下楼很是困难,二人磨蹭了许久才下到一楼,翠翠正要把蔺相安往他房里带,蔺相安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翠翠,能扶着我去趟厨房吗?” “你饿了?” 蔺相安不好意思一笑。“突然想吃红枣。” 奉水是被熟透的红枣香味给馋醒的,他喵的一声钻出床底,也不看一眼蔺相安,直接跳到桌上来到盛着红枣的小碗前,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个到桌上,张开小嘴咬了一口,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好吃吗?” “喵~”奉水开心地叫了一声,方才来了两个人四处翻找,他可是费了很大劲才忍住了冲出去朝他们吼叫的冲动呢。 “那就好。”蔺相安整理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关上窗,脱下身上这件。 奉水立刻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看向蔺相安,男人体型瘦削,但仍能见到有一层肌肉覆盖在上面,肤色苍白隐隐发青,触目惊心的伤痕遍布身体的各处。 “喵?”奉水担忧地叫了一声。 “我刚才没有听话,所以被棍子打了好几下,你可不要学我哦。” “喵~”奉水摇了摇尾巴,看得蔺相安心里一暖,裸着上半身抱起奉水在脸上蹭了几下。“啊啊,小奉水真是世间上最乖最可爱的小猫啦~” “喵呜!”奉水全身毛都竖了起来,他逃脱蔺相安的魔爪,跳到桌上躲在盛满红枣的小碗后边。 蔺相安怜爱地看了小猫一会儿,终于还是抵不过身上伤痛带来的负担,一瘸一拐地来到脸盆前,用毛巾湿了些水擦拭身上的血污,再把伤药涂在纱布上,将纱布绑在身上敷药,待他做完这些,奉水也已经吃饱睡着了。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回到床上,庆幸这次骨头没被打断,然后小心调整着姿势,尽量选了最不疼的姿势躺下,然后阖上了双眼。 蔺相安是被小猫咬醒的。 奉水啃着蔺相安的手指,肚子咕噜咕噜直响。“我马上去为你带吃的过来。”蔺相安连忙爬起,贯穿全身的疼痛让他闭紧了眼睛,他缓了一下,慢慢走出房间,正想去厨房为小猫带条肥鱼和红枣来,却在看到满天的红霞后愣得僵直了身体。 “糟,要迟到了。” ------------ 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3-14 白黟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睛,弯弯地盯着他看,里面满是柔情蜜意;月牙般洁白的锁骨忽隐忽现,纤细修长仿佛不堪轻折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唇瓣之间的接触轻点即止,留下草药的余香。 浓黑的夜里,少年在黏糊糊的不适感中醒来,被子一掀,不忍直视。 翌日,阳光明媚,白黟卷着两袖,在房前的晾杆上架起还滴着水的床单及被单。 “白哥哥!”舒芸兴奋地跑来,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色的衣裳,远看好像一个小雪球滚向了屋子,忽然,小雪球停住了。 白黟困惑地看向舒芸,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间脸色大变。 舒芸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震惊地后退了几步,脸色在怀疑与不敢置信间轮流切换,“……白哥哥,你尿床了?” 白黟也震惊了,他看看床单,又看看师妹,张口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话来。 “师弟,师妹,大清早的就聊得这么起劲了?”霍子清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传来。 白黟眼睛一亮。救星来了! 舒芸转过头,闪闪的泪花在眼眶中滚动,“师兄,白哥哥尿床了。” “啊?”霍子清瞅了瞅湿漉漉的被单,又对上白黟求助的目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弯下腰,和颜悦色地对舒芸说道:“师妹,床被盖太久了脏了也要洗的,不一定是因为尿床的关系啊。” “可是白哥哥昨天才洗过。” 霍子清的笑脸僵住了。 舒芸见两个男人不说话,更相信了自己内心的判断,泪水花啦啦就流了出来,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不好意思,师弟,我尽力了。”霍子清一脸歉意对心如死灰的白黟说道。 卯时,盘云山众峰弟子开始练武,他们排成几列,随着响亮的口令动作,直至师兄弟间的比试开始。 白黟所位于的山峰,负责的法师名叫吕铜,同时也是白黟的师父,除了大师兄霍子清、四师兄禄元飞、五师兄陆阳、六师兄陶丰和最小的师妹舒芸外,还有二师姐、三师姐以及一名师妹。两名师姐与那名师妹因为年龄相近,常常聚作一堆,站在一旁对着师兄师弟们指指点点,不时露出的诡异笑容另被观者不寒而栗,于是师兄弟们皆对心地纯洁的小师妹呵护倍至,便是为了防她入了狼窝。 练武结束,弟子们立即散了开去,或是喝水,或是聊天,或是如白黟般安静地坐在练武场边上以恢复体力好应对接下来的环节。 “七师弟!我听说你今天尿床了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远处,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禄元飞携陶丰与陆阳一路得意地走来,笑开的嘴大得几乎能塞进一个小西瓜。 白黟瞬间就感受到四周的目光向他投来,他猛地站起,面色有些红,怒道:“你怎么知道――”忽的一愣,禄元飞还能怎么知道的?白黟立即用眼睛搜索周围,大喊道:“舒芸,你给我出来!” “小师妹一等练武结束就立刻躲起来了了,你找不到她的。”陆阳笑嘻嘻地说。 禄元飞甩甩手说:“你也别怪她,要不是早上我看她眼睛红红的,问她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竟然这么有趣呢哈哈哈哈哈。” 陶丰扭过头笑得双肩不停抖动。 白黟看着面前的三人组,暗暗捏紧拳头。 一旁喝水的霍子清看下去,皱着眉走上前想为白黟解围:“四师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别再取笑七师弟了。” “我知道我知道,”禄元飞还在笑,“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七师弟长大了嘛哈哈哈哈。” 陶丰笑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一想到师妹抓到这小子洗床单我就止不住笑。” 禄元飞听完笑得更开了,大力拍打陶丰的肩膀。 白黟在笑声中不发一语地走到兵器架上,从上面选了把磨得最锐利的刀,扬着下巴沉声说道:“四师兄,师弟不才,想与你切磋一下武艺。” “哈哈……哈……”禄元飞停住笑,愣愣地看着白黟,只觉得刚好的那条腿又在隐隐作痛了。 白黟见禄元飞没答应,径直走到后者前面,近到两人鼻头只差一个拇指的距离就能碰到一块。“不敢?” 禄元飞咽了口唾沫,高声道:“师弟可别托大了,切磋就切磋,就让师兄来指点你个一二。”心里想的却是:吾命休矣! 白黟勾起唇角一笑,拉开与禄元飞之间的距离,在师姐师妹们遗憾的叹息声中走到比武场中央。 禄元飞又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地走到兵器架前,抽出一支矛在手上晃了晃、转了几圈,才又慢吞吞,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练武场内,抬起一只手,道:“请。” 他话音刚落,白黟提腿一跃,瞬间移到禄元飞面前。禄元飞大吃一惊,举起手中矛刺向白黟,却无论他将时机拿捏得多准,都只能刺中一个幻影。白黟刀口一挥,生生将挥舞中的矛卡在半途,挺身进入矛棍范围中,嘲笑道:“师兄,师弟还等着你来指点呢。” 禄元飞咬咬牙,把心一横,索性把矛反方向转了一圈朝白黟挥去,白黟立即跳起,堪堪躲过。禄元飞暗自偷笑,矛头方向一转便刺穿白黟及膝的衣摆朝地面戳去,白黟哪会如了他的愿,反手一刀便将那半衣摆割去,而后又是一刀,对着禄元飞一挥,禄元飞躲闪不及,只得滚落地上,也被削去半边衣摆,他抬起头,白黟站在那俯视着他,背着日光的表情模糊不清,却透着一丝寒气。 禄元飞警觉地注意到白黟攥紧手中刀柄,立刻抬起手喊道:“我认输!我认输!” “没听见!”白黟举手刀朝地上的禄元飞砍去,禄元飞连矛也顾不得拿的急忙起身,半缕乌发飘落,他摸了一把头发,看到发尾被齐整地切去一截,露出快哭的表情,见白黟再次朝他追来,立即跑起来,在练武场上转着圈,边跑边哭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我认输了!!!” “七师弟,”霍子清提剑挡在白黟面前,刀剑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哐啷声,“既然你四师兄已经认输,手上也没兵器了,就不要再追上去了吧。” 白黟冷冷地瞥了一眼躲在陆阳与陶丰背后的禄元飞:“我可以等他把矛捡起来再继续。” “不要!”禄元飞不顾脸面地叫起来:“我不捡!我不要再打了!” 白黟目光骤然凌厉起来,霍子清挪动脚步,用自己身体隔断他看向禄元飞的视线,他不满地看向霍子清,霍子清微微一笑:“不如这样,就由大师兄来代替四师兄陪你比划一下如何?” 白黟低下头考虑了一下,再抬头时双眼明亮,那是充满期待、热血沸腾的眼神:“好。” 霍子清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掉入陷阱里了。 这场比试十分激烈,白黟与霍子清在练武场上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围观人群的脸上都被印上了刀剑投来的白光。 眼看一时胜负难分,霍子清飞身一跃,跳上练武场外房屋的屋顶上,白黟想也不想便紧随其后。二人在屋顶上又是几百个来回,忽然,白黟瞥见霍子清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他心中陡地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霍子清朝后移了一步,消失在屋顶边缘,白黟急忙跑上前朝下看去,空无一人。与此同时,他听到后背传来风声,想要回头已经晚了。 霍子清一手擒着白黟下颚朝上抬起,露出脆弱的颈项,一手提着剑,剑锋轻轻按在白黟喉部,若是白黟稍有挣扎必然见血,而二人状似亲密的姿势再次引发底下师姐师妹们的叹息。 “大师兄果然厉害,我认输了。”白黟索性将后脑枕在霍子清肩上,佩服地说道。 剑仍在喉上。 白黟皱眉:“大师兄?” “师弟,我突然想起今天是上元节。”霍子清低下头说话,热乎乎的气息洒在白黟额头上,后者发愣地看着自己在气息下颤动的刘海。 “是又如何?” “街上很热闹的,你今晚跟我下山去玩吧。”霍子清以只有他们俩人能听到的音量提议。 “为何要叫我去,你的那名‘朋友’呢?” “放心,他不会介意的,他要是知道我这么关爱小师弟,一定更喜欢我了。” 白黟翻了个白眼。 “如何?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把剑放下来了。” “我去就是了。”白黟拿他这位爱耍赖的大师兄没辙。 剑终于离开白黟颈项,留下一道红痕,霍子清为自己突发奇想的计策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样多好,师弟,多到外面逛逛你就不会这么阴沉了。” “谁阴沉了……”白黟懊恼地摸着脖子。 是夜,盘云山上的两名弟子趁着月色溜进山脚的城里。白黟见到满城的张灯结彩,熙熙攘攘的景象吃惊得想转头就跑。 “师弟,”霍子清扣住白黟肩膀,“如何,很好玩的样子吧?” “嗯。”白黟讷讷地点头,思索着该想个什么理由离开这地方。“师兄,你的‘朋友’呢?” 霍子清歪头想了一下:“我的‘朋友’不就是你么?” “哈哈哈……”白黟干笑着,又想起那串被对方抢先买走的项链。“他爽约了?” “不,”霍子清微笑地看着前方,放开白黟肩膀,“他来了。” 白黟顺着霍子清视线看去,在通红的灯笼、拥挤的人群以及满天的孔明灯当中,恍惚又看到了蔺相安的身影。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条项链。那条红色的,宛若鲜血在其中缓缓流动的项链,在男人苍白的锁骨间跳动。 “相安。”霍子清理所当然地唤着男人的名字。 “子清。”蔺相安兴高采烈地回应着。 白黟默默垂下头颅,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为错过一条项链而久久无法释怀了,因为那同时也预示着他满心的欢喜注定无疾而终。 ------------ 第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3-17 皓月之下,千百盏明灯徐徐飞升,映出人们欢喜笑颜,他们或是点燃焰火、或是去猜那遍布了大街小巷的灯谜,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儿则拖着一片放了蜡烛的柚子皮满街溜跑,那情景好不热闹。 霍子清与蔺相安十指交扣,行走在拥挤的人潮中。 “子清,你使小点劲,我手都被你抓痛了。”蔺相安埋怨道。 霍子清笑笑:“不行,你瘦不拉叽的,要是我一松手你就被人挤跑了怎么办?” “喂!我哪里瘦不拉叽,我也算有点壮的好吗?”蔺相安说着不服气地要卷起袖子,然而手刚放到袖上便想起他之前挨的棍子,僵硬地止住了动作。 霍子清看出他异状,强行拖着他往人少的巷子里走,待确定周围无人后,才抓住他双肩,沉声问道:“她又打你了?” 蔺相安撇过头不说话。 “给我看看你的手。”霍子清说着就抓起蔺相安手腕将他衣袖往上掀去。待看清蔺相安手上浓重的青紫痕迹后,霍子清感同身受般发出一声嘶声。“你身上也有是不是?” “是你也不许掀我衣服,”蔺相安抽回手放下袖子,赌气地说道,“本来被你拖到这掀衣袖看就够奇怪的了,要是再被路过的小姑娘看到我一个大男人不着寸缕站在个少年郎面前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 霍子清没等蔺相安说完话,一把抱住对方,他们身高相仿,是以他能够将下巴放在对方肩上。 “对不起。”霍子清轻轻说着,手温柔地放在蔺相安腰上,尽量避免碰着后者的伤口。 蔺相安愣了愣,也笨拙地将手放在霍子清背上。“你又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还有我不是少年郎了,”霍子清收紧手臂的力道,“只剩一年我就到十八岁了,到时候我就能拥有自己的鬼宠,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了。” “鬼宠,就是会帮你们这些法师除妖降魔的恶鬼对不对?”蔺相安把脸埋在霍子清肩头上,声音闷闷的。 “对,”霍子清拉开俩人间的距离,开心地说,“怨气越大的恶鬼,能力越是厉害,到时候我一定要抓一只鬼中之王来当我的鬼宠,然后和你远走高飞,你行医,我除妖,一起过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蔺相安听到霍子清的描述,憔悴的脸庞瞬间完全亮了起来,“你真的愿意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所有认识的人,和我过上这种生活?” “嗯,”霍子清嘴角上扬,额头贴着蔺相安的额头,“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其它任何一切都不重要。” 蔺相安心里一甜,故意说道:“你也太自满了吧,你又怎么知道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哦,你不愿意啊……”霍子清,挠挠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我只能去找别人了。” “什么!?”蔺相安瞪大眼睛,急忙去抓霍子清的手,却被后者一个闪身避开,蔺相安撇着嘴,追了出去。 “这位姑娘,恕小生唐突,想趁今夜良辰美景,与姑娘一同赏花灯、猜灯谜,可否?”霍子清一出巷子就瞅准了一个孤身无伴的女子,上前邀约,他神情诚恳,再加上本身就俊朗不凡,那女子立时面色潮红,扭扭捏捏地既想马上答应,又怕答应得快让人以为是那种放浪的女子。 所幸她也不用纠结了,蔺相安没多会就冲了出来,一把抱住霍子清手,凶神恶煞地喝道:“他是我男人,你别想了!”然后拉着大笑不止的霍子清挤开人群离开。 他们避开拖着柚子灯跑来跑去的黄毛小儿,躲开放焰火的人群,离开携手猜灯谜的男男女女,来到河道边上。 霍子清放开蔺相安的手,倚在树上,笑得肚子都疼了。 “别笑了。”蔺相安不满地瞪着霍子清,接着也仿佛被传染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奈道:“我刚遇见你时你只到我腰间,又乖又听话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无赖?” “谁说我那时候只到你腰间的?” “那到哪?” “到――你的肚脐眼?” “别贫嘴了。”蔺相安笑着推开离嘴他越来越近的霍子清,四处望了望,“你师弟呢?” “大约是遇着中意的姑娘一起玩去了吧。” “别是又溜回山上就好。” 霍子清眨眨眼睛,迟疑地说:“那……那还真有可能。” 蔺相安翻了个白眼,“就你这不靠谱的德性还当人大师兄呢。” 于是不靠谱的人被赶去到卖元宵的摊子罢位子,靠谱的人跑去找小师弟。 蔺相安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转了几圈都没见着白黟的踪影,正想着对方该不会真跑回山上去了吧,突然灵光一闪,记得以白黟的个性应该喜欢人烟稀少的地方,于是又往人最少的地方寻去,果然不多一会儿,就在一处偏僻的长廊里找到了这个一头白发的少年。 “白黟!”蔺相安开心地叫道。 白黟坐在栏边,低头望着底下缓缓流淌的河流,里面是一轮皎洁的圆月。 蔺相安跑到他身边坐下。“白黟,你干嘛不回答我?” …… “小鬼!” 白黟转过头,蹙眉道:“我叫白黟。” “早这么叫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应?” “……没心情。” “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烦心的事,咦?” 蔺相安的脸突然凑近白黟,把白黟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干什么?”少年的语气轻柔得不像在询问,倒更像是害怕把对方吓跑了似的。 “之前遇着你还只是头发长白,怎么现在连眉毛也变成白色了?” 白黟挥开蔺相安试探着要摸过来的手,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中原人,相貌自然与中原人不同,这身白色毛发是天生的,你上次看见的眉毛是我用墨水染黑而成。” “原来如此,仔细一看,你连眼睫毛也是白色的呢。” 白黟转过脸,因为男人的聒噪而烦躁起来,“你不是应该和大师兄在一起吗,跑来找我干什么?” 蔺相安咧开嘴笑起来:“今天是上元节,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元宵的节日,所以怎么能少了你呢?你大师兄已经占好元宵摊的位子了,快跟我走吧。” “蔺相安。”白黟盯着河面的粼粼波光喊道。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约好的事吗?” “你是指我们在树林子里约定的上元节隔天后见面的事吗?” “嗯。” “当然记得了。” “我们现在提前见面了,那这个约定还算数吗?” “算的。”蔺相安看着白黟不安的表情不禁微笑起来,这个孩子讲话真是不够实诚。“好了,走吧。” “蔺相安。” 蔺相安刚要踏出的步子停下,他无奈地回过头,“又怎么――”话音刚落,他再一次坠入少年双瞳所施放的法术当中。 白黟盯着中了自己眼术的蔺相安,手慢慢抬起,轻柔而小心地抚摸着男人被月光照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他舔了舔嘴唇,闭上眼,轻轻将自己的嘴唇贴上男人的唇瓣。 蔺相安猛地回过神,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位子,发起呆来。 “你还站在那干什么,不是说大师兄在等我们吗?”白黟嘶哑的声音落入蔺相安耳中。 “嗯……哦。”蔺相安回过神,看着不知何时站在另一头,不耐烦地等待自己的少年,愣愣地跟了上去。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呢?算了,一定是月光太亮的关系。 ------------ 第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3-21 道童挠了挠发痒的眼皮,拿起一个木盒子打开,瞅了眼里面血珠的形状,合上盖,执起毛笔沾了些米浆抹在盒盖上,再把匹配的结果贴在那上面,而后放到一旁,交给另一名道士按山峰高度分类叠放。 这工作既繁琐又麻烦,道童的眼皮不停地发痒,内心不免升起烦躁感,直到他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惊呼一声。 “师父,为何这人的血液与常人不同?” 一直在房间最上头盘腿打坐的长须道人睁开一只眼睛,“有何不同?” “师父请看,这人的血液在月下时竟微微放光。”道童恭敬地递上木盒予道人。 长须道人从长长的白须下伸出手来接过木盒,对着月光打量起盒内的血珠。良久,他开口道:“这是布特木人的血液,自然与我们中原人不尽相同。” “布特木人?”道童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长须道长点点头,站起身来,立刻有四个道士赶上去抬起他的长须。 “布特木人肤色偏黑,通体毛发皆白,双瞳若星辰,定力不足者可受其迷惑,且天生具有灵力,比如常人难以在怨气阴气浓重之地久留,否则恐有变为恶鬼之危,然其却可行走自如,不受影响。” 道童张大了嘴巴,“这么神奇,可是为何徒儿从未听说过他们?” 长须道长面上流露悲伤,长长地叹道:“正是因为太过神奇才会遭人嫉恨,十四年前,布特木人遭到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袭击,这群人烧光了所有布特木营地,杀死了所有的布特木人,从此,再也无人听说过这个民族。没想到……竟还留着一条血脉!徒儿,赶紧告知为师,这人叫什名字,命签如何?” 道童翻过盒底,答道:“师父,这人名叫白黟,至于命签么……”他盯着结果迟疑了一会儿,双手交予长须道人,“师父您请看。” 长须道人看了眼那结果,面色大惊,仰天长叹道:“天命,天命啊……” 蔺相安是被痒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团毛茸茸的橘黄色的小东西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自己的手指,顿时甜到心都要化开了,一把抱住猫儿在自己长出胡渣的脸上磨蹭。 奉水喵喵叫着,四肢并用地拍开男人凑上来的脸。他是知道蔺相安喜欢被他舔醒,但他可不要大清早的就被一张大脸蹭乱他刚刚花了一个时辰整理好的毛发,再说了,男男授受不亲!所幸男人很快将他放回床上,手指在他下巴上挠了挠,笑道:“我去给你找吃的。” 奉水喵呜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等着门关上后,一边伸出小爪子开始玩弄床单,一边想着前天晚上的事,他不知道那天蔺相安急急忙忙地冲出去做了什么,不过当对方回来的时候,身上洋溢出的快乐与幸福连他都被感染到了。奉水想,要是能一直这么快快乐乐,轻轻松松的过下去,即使是以一生都被封住法力为代价也无所谓,反正他早就习惯了这副模样了。 殊不知平静过后往往是劫难的降临。 蔺相安拿着一碟鱼干正要回房,一只大手从旁边握住他肩膀,正正触及他肩上的伤口,他下意识地往后退缩,那手却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加深了力度。 “小少爷,别躲嘛。”轻佻的声音从蔺相安身后传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到他面前。 蔺相安面露不悦,妓院里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是老鸨的儿子却极不受重视,由此可见,“小少爷”这个称呼充满着讽刺意味,只有对他心怀不轨之人才会这么称呼于他。“做什么?”他忍着疼痛甩开肩上的手,不客气地问道。 两个大汉互相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满脸横肉堆砌出一个笑容:“小少爷,你不认得我们了吗?” 蔺相安一愣,盯着两名汉子使劲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是这两人是几天前在他被娘教训时站在一旁看着的打手。想到前几天的事,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蔺相安勉强地回道:“认得。” 另一个大汉顿时双目一亮,也走上前来,“认得就好,老板娘有事找你,叫你跟我们去一趟。” 蔺相安瞅了眼手上的鱼干,“告诉娘我待会就去。”说罢,他转身就要回房。 汉子们见他要走,立刻慌张起来,小跑几步拦在了他的前面:“哎哎哎,小少爷,别急着走啊。” 蔺相安不耐烦地说:“你们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待会儿会去吗?” “小少爷,老板娘现在不在房里,她担心你待会找不到她,所以叫我们专程过来带着你去见她。” 蔺相安在听到“担心”二字时自嘲地笑了笑,“好吧,那至少先让我把这碟鱼干拿回房放下,你们在外面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屋里,奉水趁着蔺相安离开的这段时间,成功把床单抓得四处起毛,他看着翘起来的毛线,胸口升起一股成就感。 “奉水!”蔺相安冲进屋里,把奉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的坏事被发现了,正要装可爱博取同情,却见男人看也不看床上一眼,径直打开衣柜拿出一床被子,和上次一样把他和被子一起塞进了床底下,过了一会儿,又把一碟香喷喷的小鱼干也塞了进来。 奉水迫不及待吞了一条小鱼,满足地发出咕噜声。 蔺相安趴在床的外头,掀起垂地的床垫,琥珀色的眼睛温柔似水地看着奉水,忍不住又揉了揉猫儿的脑袋:“我要出去一会儿,可能会晚点回来,你自己待在这要小心点知道吗?” 奉水仰起脑袋喵呜一声,张开的小嘴里隐约能见到还没被嚼完的鱼干。 蔺相安在奉水的耳朵上亲了一口,放下床垫,床底即刻变回透不进光的黑。奉水一双猫眼发出亮光,他又嚼了几口鱼干,心底莫名的涌上一股不安,驱使着他从床底探出脑袋来,望着空无一人,毫无生气的房间,担忧地想:蔺相安,你是要到哪里去? ------------ 第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3-22 霍子清初见蔺相安的时候不过六岁,师父说他是个练武的奇才,对他很是宠爱,常常带着他下山四处见识。霍子清也不负他师父的期望,不到六岁轻功便已十分卓越,常常溜到山下,在各家各户的屋顶上跑来跑去,观察着底下行行色色的人。 一个烟雨朦胧的早晨,霍子清无意中跑过一处地方,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哭泣声,他也不知怎的就停下了脚步,小儿的哭喊、女人的抽泣,平常这类声音他也不是没听过,但他此刻却对那哭泣声产生了好奇。 是谁?是谁在哭? 霍子清翻过围墙来到后院,立即就被一股浓重的脂粉味熏得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抹了抹鼻子,抬眼看向忘忧楼的最顶层,哭泣声就是自那传出。他往常闲逛的时候也时常会经过这儿,看着男人们进进出出,女人们身着轻纱紫裳在门外拽住路过的男人的手,一些男人会大力推开女人,甩手走人,但也有些男人面上会露出让他不舒服的笑容,抱着女人进到里面去。霍子清那时候还弄不明白忘忧楼是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个好地方,师父也告诫他万万不能接近这。可他今日还是来了,轻轻一跃便上到三楼,踩在檐上,透过窗户看到里边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背对着窗户在桌上做着什么,不时吸着鼻涕。 霍子清悄无声息地进到房里,来到桌边,这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那是个少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活像金鱼的眼睛,鼻孔里流出两条又粗又白的鼻涕,两边嘴角快要垂到了下巴。 真丑啊……霍子清想。他看向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堆写着字的碎纸片,少年一边哭着一边想要把碎纸片拼起来,霍子清拿起最近的一张纸片,念道:“杜仲?” “喝!”少年吓得手一抖,刚拼好的图又散作一堆,他猛地站起,指着桌边的霍子清,“你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说完,他紧张地擦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霍子清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从窗户进来的呀。” “这里可是三楼!” “三楼又如何,五楼我也跳得上来。” “跳?”少年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字,打量着霍子清的衣着,豁然顿悟:“你是盘云山的弟子。” “没错。”霍子清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笑起来,“我是盘云山吕铜门下大弟子霍子清!”他抓住一旁有他肩膀那么高的凳子,跳坐上去,两条小腿在空中摇来晃去。“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嘛……”少年挠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两手叉腰说道:“我是盘山城第一神医蔺相安!” “这么厉害――!” “那当然!”蔺相安下巴抬得更高了。 “那你为什么会哭呢?” 蔺相安收起下巴,不好意思地看向霍子清,“你听到了呀?” “嗯。”霍子清大大地点了下头,“所以我才会上来看看的,这些碎纸是怎么回事?” “这些啊……”蔺相安捻起几张碎纸片,面容流露出惆怅,“这些是我学医的书,被我娘撕了,她说不喜欢我行医,说那赚不着钱,还不如待在这安安分分地帮姐姐们保养身体。”他说着吸了几下鼻子,坐下来,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继续拼起桌上的纸片。 “所以你是为书哭啦?” 蔺相安抬起头,“是也不是,书的内容我都记得,撕了也无所谓,但我都16岁的人了,娘还把我关在这里,不许我出去,可我不出去的话又如何能行医呢,一想到我七老八十还被关在这里的情景就觉得可怕……”他说着又吸了几下鼻子。 霍子清同情地看着蔺相安,“那大哥哥你以后都要被关在这里吗?” “怎么可能!”蔺相安拍案而起,“哭是一回事,服不服又是另一回事!我蔺相安可不是那么轻易屈服的人!”他说着卷起两边袖子,露出底下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在霍子清诧异的目光下抖了抖,说道:“这是青龙,这是白虎,你看得出来吗?” 一直受到严苛训练的霍子清又怎会不懂这些其实是身体遭受重击后留下的痕迹,但他确实看不出那哪里像青龙和白虎,所以他摇了摇,表示不像。 蔺相安倒是以为为自己身上的痕迹找到了好借口,骗过了这孩子,他从衣柜里掏出他藏好的绳子,来到窗边迅速打了个结,把绳子抛了出去。“看,这样我就能出去了。” “顺着绳子爬下去吗?”霍子清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没错。”说罢,蔺相安便顺着绳子,像只猴儿般滑了下去,绳上绑了好几个结,让他每滑到一定距离就能踩在那结上,缓解手上的热辣感,待他终于落地,仰头望向趴在窗户边的霍子清,得意地问道“如何?” “大哥哥你好聪明。”霍子清笑着,爬出窗户直直地跳了下来,平稳地落到目瞪口呆地蔺相安面前。 “我的奶奶呀!你这轻功也太好了!”蔺相安失声大叫,这才发现自己那点雕虫小技在这毛孩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霍子清露出纯真的笑容,小手抱拳道:“过奖过奖,大哥哥也很厉害呀,你明明不会轻功,却能想出这种方法逃出来。” “那也是……”蔺相安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霍子清面前有了底气。 砰砰砰―― 三楼突然传来巨大的敲门声。 “大哥哥,他们是不是要来捉你了?” “是啊。” “那你还不跑吗?”霍子清好奇地抬头望向蔺相安,后者的面上勾起狡诈的笑容,低头对他说道:“我可不是只有逃跑这招。” 砰!随着一声巨响,蔺相安的房门被撞开了,好几个大汉来到窗前,一低头就见到蔺相安和个小孩在底下。 “少爷,识相的话就赶快回来,你也不想再多挨几下棍子吧?”其中一个大汉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蔺相安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来捉我呀?” “敬酒不吃你吃罚酒是吧,有本事你呆在那不动!” “我就在这,有胆量你们就爬下来啊?”蔺相安背过身,对着楼上的人拍了拍屁股,拉下眼皮做了个鬼脸,这下可彻底激怒那名大汉了,他们逐一地顺着绳子爬出窗外,迫不及待想要将少年千刀万剐,反正就算把他弄死了老板娘也不会心疼。 就在他们爬到二楼的时候,蔺相安捡起地上的绳尾,高声叫道:“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接着,只见他手上微妙地转了个圈,使力,那绳子即刻就带着那几个大汉掉了下来,摔得这些大老爷们无不哀声痛呼。 “我、我饶不了你!”大汉滚在地上哭骂着。 “抓得到我再说吧!”蔺相安笑着,和霍子清一同翻到了围墙外边。 此刻,霍子清看向蔺相安的目光已然多了几分崇拜:“大哥哥,接下来你要去哪?” “等等,先让我享受一会儿自由的感觉。”蔺相安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张开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好了,接下来我要去行医。” “行医?” “哎,你要跟我去吗?” “好啊。” 他们手牵着手,在这不大不小的城里穿行着,路过无数户人家,霍子清从未这样与人相处过,只觉得既新奇又有趣,蔺相安则在享受着这无拘无束的感觉。 “大夫,你终于来了!”老翁柱着拐杖,高兴得一张老脸都挤成了菊花。 “老丈,抱歉啊,今天遇着了点事,好不容易才脱身。” “没关系,来了就好,咦,这孩子是――?” 霍子清乖巧地行了个礼,清脆稚嫩的童音叫道:“老爷爷好。” 老翁和善地摸了摸霍子清的脑袋。“哎~乖孩子。” 蔺相安讪笑:“这是舍弟,老丈,还请带我去见尊夫人。” 一名老妪睡在床上,榻边坐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一见到蔺相安便立即站了起来,指着他叫嚷道:“爹,你说请大夫,我还以为请的是哪路神医,原来请的就是这么个货色啊,他年纪比我还小吧?” 老翁抬起拐杖狠敲了一下地面,怒喝道:“不可无礼,蔺大夫医术精湛,远近弛命,你爹我之前的顽疾便是被蔺大夫治好的,还不快上来赔罪!” “呃,不用了,还是先治尊夫人的病要紧。”蔺相安看到那年轻人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不免有些胆颤,他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招人讨厌。 霍子清随着蔺相安走进房里,年轻人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这里怎么有个小孩?” 霍子清指着蔺相安张口答道:“我是他的弟弟。” 年轻人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这里不适合你待着,到院子里玩儿去。” 霍子清转身看向老翁:“老爷爷,我可以在这看着哥哥工作吗?我保证不会乱碰东西。” 老翁从这孩子进屋起就对他很是喜爱,也不管年轻人暴怒的脸,慈祥地摸着霍子清脑袋,说道:“找张凳子坐下吧。” 蔺相安坐在床边,把了一会儿脉,又向老妪问了些问题,不久,他走出来,拿起桌上为他准备好的纸笔,写了几味药材,递给老翁,“尊夫人的症状是气虚阴亏,应补气――” 年轻人立即打断他:“这句话之前的几位大夫也这么说了。” “住嘴!”老翁冲着年轻人大喝一声,但心里也生出疑虑,“蔺大夫,这之前的我们也请过几位大夫,吃过几副药,但拙荆的病不见好转,反而还加重了,这……” 蔺相安带着点儿得意笑道:“老丈请放心,我开的药跟前几位开的不尽相同,除了几味补气的药材外,我还加了一点巴豆。” “你给我娘开巴豆!?” “给我住嘴站好!”老翁的拐杖一下刺进年轻人鞋面,痛得那年轻人抓着脚趾,说不出话来。 蔺相安继续说道:“我方才问过尊夫人,她提及之前已经服了几副具有补气效用的药方,但凡事都有个度,人也一样,前几副药方光顾着补,却忘了一字――‘通’,这污秽之气长期积聚在尊夫人体内,自然是补再多也无用,是以,我在药方中加入了巴豆,只要尊夫人服过药后,将体内污秽尽数排出,如此便可通体舒畅,药到病除。” “好!”房内突然响起喝彩声,三人朝那处望去,只见霍子清坐在凳上,拍声叫好。 拜别了公翁一家三口,蔺相安把霍子清扛在肩膀,掂量着兜里刚得到的银子,正好路过一个卖糖的小摊子,抬头问道:“小清子,要吃糖吗?” “我不叫小清子,我叫霍子清。” “好吧好吧,子清,要吃糖吗?大哥哥请你。” 霍子清摇摇头,蔺相安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能想像出那张小脸皱起来的模样:“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居然有不喜欢甜食的小孩,你可真奇怪。” “比起糖来我更喜欢吃肉,师父也说过多吃肉能长得更高更快。”霍子清辩解道。 “哼,挑食的小鬼,我要去买花生糖吃。” “你很喜欢吃花生糖?” “花生糖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我当然喜欢吃!” “那等我有钱了,天天都买花生糖给你吃。” 蔺相安扑哧一声笑出来,正欲再说几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找到他了!” 蔺相安与霍子清同时转头望去,之前落到地上的那几名大汉捂着屁股追了过来。 “快跑!”霍子清喊道。 “不用你说。”蔺相安抓好肩上的两条不安分的小腿,转身拔腿就跑。 “追――!”大汉们见蔺相安逃跑,立刻加快了脚步。 蔺相安带着霍子清钻进狭长的巷子,穿过无人的羊肠小道。霍子清双手抱着蔺相安的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飞速掠过的风景,午后的阳光透过屋外晾晒的衣物洒在他们身上,皮肤带上火辣辣的灼热感。 当蔺相安跑到桥中央的时候,那原本被甩了几条街的大汉们竟突然出现在桥的两端,狰狞地笑着,堵住桥的两头朝蔺相安走去。 蔺相安也笑了,他淡定自若地爬到桥柱上,在周围人们震惊的目光中跳下桥去。霍子清两手不禁加大了抓着蔺相安的力度,一根手指正好戳进鼻孔里。 “好痛!”蔺相安叫着,摇摇晃晃地落到一条正好驶过桥底的小船上,在船夫的怒骂中扔出几块碎银子,那船夫才收住声,继续划船。 霍子清回头看向后边,大汉们站在桥上,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他转过头,崇拜地叫着:“大哥哥,你好厉害!” “是啦是啦,你已经说过了,现在能把你的手指从我鼻孔里拿开吗?被撑大就不好看了。”蔺相安带着鼻音说道。 霍子清不好意思地笑着放开了手,欣赏起沿岸的风景。 正值紫荆树花开的季节,河道两边枝繁叶茂,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不时有几朵随着徐徐微风飘落到清澈见底的河面,河底下的鱼儿们围着花瓣戏耍游玩,船夫撑着船桨,唱起悠扬的山歌。 霍子清高高地骑在蔺相安脖子上,看着这幅美丽的画卷在他面前一一展开,未曾有过的感动充盈着他幼小的胸口。 “好美。”蔺相安感叹。 霍子清点点头,抱紧少年的脖子。“嗯,好美啊。” 从那时起,每隔一段时间,蔺相安都从忘忧楼里偷偷跑出来与霍子清见面,或是带他玩耍,或是带他行医,有时候霍子清会提出去忘忧楼和蔺相安见面,但蔺相安和吕铜一样不认为霍子清频繁出入忘忧楼是件好事。再后来,蔺相安长至弱冠,对他的看管也放松了些,居所从三楼移至一楼,两人的见面就更简单了。 又几年后,霍子清功力更上一层,不时帮助城里的人解决几头鬼怪,获得些银两。他用这些银两买了好些花生糖,每次见面就送给蔺相安,兑现当初的承诺,蔺相安吃不完的,他就带回去给师弟师妹们,久而久之,人气就这么上去了。而他对蔺相安的崇敬,早已在不知何时起转变成了深入骨髓的依恋。 ――对于霍子清而言,蔺相安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忘忧楼里,月儿在大堂里转悠着,招待着进来的客人,一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将她一把拉进了阴暗的拐角里。 “谁!?”月儿惊慌地问。 “嘘――月儿姐姐,是我。”霍子清笑着应道。 月儿抚着起伏的胸脯,拿起手绢抽了霍子清一下。“吓死我了,干嘛呢你?” “我刚才去看了眼相安的房间,里面没人,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月儿暧昧地勾起嘴角:“你也真是的,上元节那会儿不是刚见过面么,你最近总是三天两头就往这跑,小心被你师父发现,打一顿屁股。” “放心,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霍子清迟疑片刻,“我本来也没打算今天过来,但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担心相安又被欺负了。” “放心好了,今天客人多得很,妈妈才没空找他,他没在房里大概是又是跑出去行医了吧。” 霍子清露出宽慰的笑:“好的,有月儿姐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好了,快回去吧,要是被人发现我们的霍少侠居然出现在妓院里可就不好了。”月儿刚把话说完,霍子清便像鬼魂似的从她面前消失了,她愣了愣,重新戴上假笑,走出拐角继续招待客人去了。 霍子清避开人群,翻过忘忧楼围墙,正准备从以往的道路回盘云山,却见好几名盘云山弟子已经守在那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其中一位正是与霍子清一同成长,另一高峰的大弟子――施印文。 “霍子清,我听人说你逛妓院后还不相信,没想到今日居然亲眼见到你从那种地方溜出来,还偷偷摸摸的,你也知道你出入这种地方会影响到盘云山的形象吗?”施印文语气不善地说。 霍子清知道此时再怎么解释也是多此一举:“施兄,你怎么会在这?” 施印文轻哼一声,“你以为我想来这?是你师父叫我们过来把你带回去的。”说罢,他抬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盘云山弟子们立即冲上前抓住霍子清。 霍子清毫不反抗地任由他们将自己带了回去,完全不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反而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促使他越来越忧心起蔺相安此刻的状况。 ------------ 第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3-24 那是一个指环,因为是经由外行人手工打磨出来的,显得略微粗糙,但内圈却平整光滑,戴上去极为舒适,这是打磨的人为了不伤及戴的人特地多花了几个时辰磨平的。白黟对着阳光观察着这枚指环,指环是较深的铜色,表面带着耐人寻味的纹理,这是不经意的成果,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却使得这枚原本普通的指环别致了许多。这是他借了铁匠的炉子,花费了一串铜钱和铁匠铺里的残料才打出来的。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头发沾满了灰烬变成灰色,好几戳发尾被烧焦,不得不剪去,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后悔。 白黟将指环握在手心,想到今天与蔺相安的会面,想到对方收到这枚指环时开心的表情,就不由地笑了起来。他将头发重新梳洗打理了一下,直到每一根发丝又变回洁白透亮,而后换了身干净素白的衣裳,提前一个时辰来到与蔺相安约定的地方,静静等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白黟屏气凝神,像尊门神似地杵在那,面无表情,手心却紧张得直出汗。 两个时辰过去了,白黟仍然站在那儿,周围人来人往,有些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被他瞪了回去。他重复回忆着之前与蔺相安定好的时间与地点,确定无误后又继续焦躁不安地等着。 三个时辰过去后,天色已晚,空气中飘荡着泥土的湿味与做饭的香气,翻滚的云层汹涌而来,将天空遮盖,隆隆作响,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白黟不得不承认蔺相安失约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盘云山,却发现山上空无一人,而但凡出现峰上无人的状况,那无一另外只有一种原因――大殿正在开会。 白黟飞快地赶往大殿,发现大殿门外挤满了人,奇怪的是,大家一看到是他便主动让开了道来,待他满腹狐疑进到里面,发现师兄师姐们全在里面,他们满面愁容地站成一列,盯着大殿中央的霍子清。 “霍子清,你认不认错。”玄云法师问。 霍子清站得笔直:“弟子不知所犯何错。” “吕铜,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玄云怒道,甩袖坐回主座上。 吕铜重重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身,悠悠开口道:“霍子清,你终日流连烟花之地,败坏我派名声,这是不是错?” 霍子清面上显现一丝惊慌,连忙说道:“这是误会!” “什么误会,你想说你没去过妓院?” “不,”霍子清低下头,“弟子去过。”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吕铜,你的徒弟,你来决定怎么处罚他。”玄云说道。 吕铜抬起一只手:“且慢。” “你莫不是想袒护他?” “非也。”吕铜放下手,负手而立,“霍子清。” “在。” “你方才提到误会,是指何误会?” “师父,弟子去忘忧楼并非贪恋美色,而是与那儿的大夫为多年好友。” “一派胡言!你既与那的大夫为多年好友,又怎会近日才被发现?”玄云法师认定了霍子清在撒谎。 “师兄,你且消气,我已拜托你门下弟子到忘忧楼替我打探一番,是否真有其事,待他回来便知。” 玄云猛地起身,不敢置信:“吕铜!你竟不经我同意擅自支使我弟子?” “师兄,我这也是无奈之举,盘云山的规矩是哪座峰的人出事了,那么峰上的其他弟子皆不能随意行动。” “你――”玄云指着吕铜,舌头打结,“算了!”他坐回椅子,恼道:“你派了谁去?” “马义,”吕铜遥望远处,“他来了。” 马义跌跌撞撞跑上大殿来,他身上遭了外边的雨水,浑身湿漉漉的,模样狼狈之极,但这都比不上他面色的阴沉。围在门口的人自动为他让开了路,他捋起额前散发至耳后,擦去面上水珠,身后留下一路湿_濡的脚印,走到霍子清身旁,目光偷偷瞄了对方一眼。 “师父,师叔。” “马义,听说你奉你师叔的吩咐去了那烟花之地,可有查到什么消息?” “回师父,徒儿确实查到了些消息。”马义说着又瞄了眼霍子清,这回让霍子清注意到了,他奇怪地看向马义,马义立刻转回视线,舔了舔唇上的雨水,低头说道:“据忘忧楼的人说,确有一人与霍子清私交甚好,他们相交至少十年,那人名叫蔺相安,是忘忧楼老鸨的儿子,会些医术,平日里四处行医。” 殿外打了个响雷,丝丝细雨飘入大殿,打湿了门外一群弟子的脊背,众人开始散去避雨。 白黟目瞪口呆地站在那,仍然在消化刚才听到的信息,一是蔺相安是妓院里的人,二是他一直以为霍子清至多比他提前一、两年认识蔺相安,却没想到这两人竟相交了十年之久,让他完全没有插入其中的余地,他被过大的打击震得头脑空白,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他瞬间堕入万劫不复。 吕铜与玄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目光中透着些得意,后者则有些不悦。 玄云开口道:“虽是为了见好友,但频繁出入烟花之地,被不知情的人见到终是不好。” “弟子知错,今后定与他约好其它地点相见。” “知道就好。” 眼看着大殿上的众人欲将散去,马义突然向前一步喊道:“弟子还有一事禀报。” 玄云白眉蹙起,“还有何事?” 马义再次瞥了眼霍子清,目光中流露同情,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从里面边拿出一块染血的衣布,说道:“弟子方才去忘忧楼,除了打探到那位名叫蔺相安的大夫的消息,还得知他今日带着两名护卫到山上采药,途中遇上一头凶猛的鬼怪,只有一个护卫逃了回来,其后众人上山寻找,找到了满地碎布,认出是蔺相安生前所穿。” 有一瞬间,白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盯着那块碎布,很快认出那是他与蔺相安第一次相遇时对方所着布料,接着他便什么也感觉不到,麻木地站在师兄师姐之中,眼前天旋地转。 “我不明白。”霍子清眨了眨眼,瞳孔中只剩下空洞,他转向马义,问道:“什么叫生前所穿,你们怎么就确定他被鬼怪带走了?” “不是带走了,是死了。”马义纠正了霍子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去忽略的地方,“他们在山脚下发现了护卫被撕碎的尸体,在山腰上除了发现碎布外还看到了一地人的残渣碎骨,有些还是脑浆,底下的泥土都被染红了,对了,他们还发现了这个。”马义从怀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条红色的琉璃项链。 霍子清一把夺过项链,拿在手上死死盯着,沉默不语。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玄云生出侧隐之心,发话道:“霍子清,念在你今日痛失挚友,就不再追究你出入烟花之地的事,你回去休息吧。”说罢,他一挥手,带着一队弟子离去。 “你们也散去吧。”吕铜说着转身从侧门离开大殿。 众人散去,大殿内只留下白黟与霍子清二人。 白黟依然沉浸在震惊当中人,他没办法相信蔺相安竟如此突然地走了,还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滴嗒、滴塔…… 殿内回响着水声。 白黟将视线移向水声,却见地上落了几滴鲜红的血珠,他顺着血珠往上看去,发现那是霍子清流下的血泪。 霍子清双目赤红,两道血泪顺着他眼角滑下脸庞,在下巴形成血珠滴落大殿地板。察觉到白黟目光,他缓缓转过头来,对上那目光。 外头的雨已经停下,天气恢复晴朗,空气清新宜人,夕阳的余辉洒进大殿,堪堪落在霍子清脚下三步外,大殿内没被阳光照到的另一头阴暗湿冷,透着刺入骨髓的寒意。 若不是被那怖人视线触及之人是白黟,只怕要两腿发软,仓惶而逃了。 “师弟,”他开口,声音似从地府中传来,“你信他死了么?” 白黟攥紧拳头,又松开:“不信。” “我也不信。”霍子清咧开嘴笑了笑,却看不到丝毫笑意,反而配上那对通红的血目更显疹人,他捻起项链,血泪滴滴嗒嗒落到脚下,“可是他跟我说过,除非他死了,不然永远也不会将这串项链取下。” 白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前的,四周的一切都被温暖的橘色光线覆盖,他心中却冰如寒水,接着他看到了放在房门前的小木盒子。白黟呆立在那,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长须道人为他们算的天命盒,他木讷地走上前,捡起盒子,正要翻过来看,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众人的欢呼声,声音来自霍子清的住所。 白黟几步跃至霍子清居所,见到霍子清被众人包围起来,他们脸上的笑容与霍子清呆若木鸡的神情形成强烈的对比,一名盘云山弟子将霍子清的木盒子高高举起,高声呼喊着:“大伙,他就是我们的救世主!” 白黟一眼就望到木盒子的底下写着“救世”二字,而霍子清面上的血痕犹未擦净。 白黟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长须道人来此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算出盘云山上何人的签是“祸世”,何人的签是“救世”,既然“救世”之签已出,那便证明传言非虚,盘云山上必有一人收到“祸世”签。 看此刻“救世”签这阵仗,可想而知收到“祸世”签之人将受到何等待遇。 “喂,看你一头白发,你叫白黟是吧?”一名盘云山弟子凑近问道。 “肯定是他了,白黟,你手上这个盒子的后面写的是什么?”另一名盘云山弟子不怀好意地问道。 白黟这才想起手中的盒子,他翻过盒底,瞳孔在看到上面的字后剧烈收缩,另两名弟子看他浑身颤抖,神情不对的模样心生疑惑,“不会真的是‘祸世’签吧……”他们上前一看,愣了愣,同情地看了眼白黟,转身离开,留下他独自呆立在那,与另一头被众人簇拥起来的霍子清一样的心境,却是一天一地。 盒上的字是――“早夭”。 ------------ 第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03-26 “呜哇――――――!”孩童凄厉的啼哭划破雨后幽静的长空。 白黟、霍子清、簇拥的人群皆抬头望向那个方向,山间隐隐约约传来敲锣打敲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大声。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祸世’签的人就在那里!” 紧接着,原本欢声笑语的人们纷纷脸色大变,朝着那个方向飞去。盘云山的弟子们大都是轻功好手,此刻,满山皆是他们在山峰上攀登飞跃的景观,密密麻麻,虽可称得上壮观,但在白黟眼中这画面又如畜牲身上的跳蚤,蹦来蹦去,叫人看了不悦。 “师弟。”白黟转头,看到霍子清抹去眼角的血珠,双目溢满痛苦,同时又揉合着一股焦虑。“你觉不觉得方才那声啼哭像极了小师妹的声音?” 舒芸!?白黟倏地瞪大眼睛,朝众人聚集之地飞去。 舒芸住所,屋外,成群结队的盘云山弟子围着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榕树,树下,一人手执长枪,不断挥舞着,制止着人圈朝树下靠近。 “给我走开!别靠过来!!!”禄元飞面色通红,双目不停环视周围,防止任何人向前一步,他精神过于紧张,额上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 为首的一名盘云山弟子见他就要体力不支,张口提议道:“禄元飞,你也知道你斗不过我们这么多人,何苦再硬撑下去,你乖乖把她交出来,念在大家同属盘云山弟子的份上,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住口!”禄元飞吼道,胸口剧烈起伏,握紧手中长枪,“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鬼话吗!?” 禄元飞身后,舒芸坐在雨后潮湿的地上,背倚着老树,她脸色苍白,睫毛轻颤,发缕被冰冷的汗水粘在脸上,手捂在腰侧,因为疼痛而小口喘着气,身下的泥水正被渐渐染成红色。 “她才十岁啊!”禄元飞眼睛发热,他想哭,但眼眶里的泪水早已随着汗液流了出来,他从身上拿出一个木盒子砸到地上,众人立即后退几步,看着那盒子被摔得粉碎,而盒子底面的纸签丝毫未损,清晰的写着“祸世”二字。 禄元飞情绪激动地指着地上破碎的盒子:“你们就为了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玩意儿,以众欺寡,甚至不念同派的情谊,对师妹下毒手!” “禄元飞,长须道人所算天命从未出错过。” “那老头就是个神棍!” “禄元飞,你可知何为‘祸世’,你今日如此护她,若是今后生灵涂炭,你担得起这责任么!?” “什么命签纯粹是子虚乌有!你们真要为了这毫无根据的猜测牺牲小师妹吗!?” “没错。”那名为首的盘云山弟子冷冷说道,他身旁的众弟子们随之握紧手中兵器,“牺牲一人,换来世间太平,虽然残酷,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禄元飞,让开!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不让!”禄元飞再次挥舞手中长枪,刺向接近的人,却无法阻挡人圈慢慢靠近。 眼看着二人就要被被众人擒住,却见天空降下一道白影,刹那间将围上的众人吓退。 舒芸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虚弱地叫道:“白……哥……哥。” “禄元飞,”白黟背对着禄元飞,朝面前的人群挥了下巨剑,低声道:“这里有我挡着,你带上小师妹,想办法逃出去。” “好的。”禄元飞慌声答应,弯下身,小心将舒芸抱在怀里,而后环顾周围,发现根本出不去,一脸哭相地说道:“不行啊,周围都是人,我一过去就会被他们捉住的。” “可恶!”白黟咬着牙,朝又一次想要接近他们的人群挥舞巨剑。 人群中有人笑道:“别抵抗了,白黟,就算你平日里再厉害,也帮不了他们。” “加上我又如何?”只见又一道人影落到众人前面,待禄元飞看清此人是谁后,得救地笑起来。 这平日里最让他嫉恨的两个人,此刻却发现他们的背影是如此的高大及可靠。 “霍子清,你不是抽到了‘救世’签吗?为何要帮着‘祸世’!”人群里有人喊道。 “全都是屁话!”霍子清一声暴喝使周围沉寂下来,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他发怒的模样。“我若连自己在乎的人也守护不住,还救什么世!?”霍子清说罢,举起手中长剑朝人群挥去,众人为立即退开,留出一条道来,却见那剑气碰到地上还未歇止,又生生往下移了几寸,将土地破开,露出树根才消停。 “快走!”白黟见禄元飞还未反应过来,提起他领子从霍子清开出的道上扔出人群外。 禄元飞稳稳落地,他抱紧怀中舒芸,拔腿就跑。众人此时才回过神来,正要追去,白黟与霍子清飞身一跃跳到众人面前,又长又重的巨剑横在道路中央,白黟瞳孔中映出落日最后几缕余光:“谁敢再向前一步试试?” 禄元飞紧紧抱着舒芸,跌跌撞撞地逃离着身后另一拔追来的盘云山弟子,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山崖上,他望着天际最后一抹余光,又看了看怀中双目紧闭的舒芸,心中再次生出绝望之感。 他恨那无端带来灾祸的命签,他恨那人云亦云前来追杀的盘云山弟子,他恨那放任这混乱场面毫不作为的师父和师叔,他还恨那当初不勤加练习轻功的自己。 “禄元飞,你无路可逃了,把你手上那个祸害放下吧!” “她才不是祸害!”禄元飞后退几步,移到悬崖边缘,差点踏空,他心惊胆战地站稳身子,朝下面望了一眼,没想这一望更是吓得他两腿发软,频冒冷汗。 人群中有人笑道:“禄元飞,听说你轻功不好,有几次练习还摔断了腿是吧,与其再做这种徒劳的尝试,还不如快快束手就擒。” “就是啊,放下她吧。”人群中响起接二连三的赞同声。 “妄――想!” “师兄!”熟悉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只见几个盘云山弟子架了两个人出来。 “陆阳!陶丰!” “师兄,别管我们,快跑!”陆阳挣扎着喊道。 “禄元飞,识相的你就把那个祸害交出来,不然……” “你们太卑鄙了!”禄元飞怒道。 “师兄,别听他们胡扯。”陶丰不屑瞟了眼架着他的人,“我和陆阳啥也没干,他们要是敢动我们汗毛,你觉得――”他朝旁边人的耳朵里低喃道:“师父师叔会放过你们吗?” 那被陶丰吹了气的人吓得一愣一愣,放开了他们。 “趁现在!” 禄元飞转过身,目光盯着下面厚得看不清景色的云层,暗暗在心中为自己祈祷,而后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这比练习的时候要顺利得多。禄元飞想着,不一会儿就抵达了半山腰,能看见山脚下的民房点燃烛火的情景,正欣喜之际,却听后面传来人声,转头一看,竟有不少轻功卓越者追了上来。禄元飞见状心里一急,脚下的步子跟着也乱了起来,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脸颊生疼,景物飞快的从他眼前掠过,他渐渐就觉得眼花缭乱,看不清楚,下一刻,一棵自峭壁中长出的树枝将他绊到,他在空中几圈,再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直直落下,只听得一记重响,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三年前 “喂,你干嘛要欺负白哥哥!”七岁的舒芸愤怒地冲到14岁的禄元飞面前,那时候禄元飞还胖得跟弥勒佛似的,圆滚滚的肚子一下子就把舒芸反弹到了地上。 “咦,我刚是不是撞到什么了?”禄元飞只觉得方才好像听到了一把脆嫩的声音。 陆阳开口道:“哦,你撞到了小――” “一只小蚊子而已,快点走,不然饭堂的饭要被抢光了。”陶丰打断陆阳的话,拖着禄元飞离开地上磕破了膝盖的舒芸。 舒芸抱着腿,愤愤地看着三人的背影,脑瓜子里有个计划在打转。 饭堂里,禄元飞捧着大海碗,里面堆着小山一样高的白米饭,他高兴地端着碗到位子上,正要开动―― 呸! 禄元飞呆呆地看着饭上面那泡口水,头慢慢转向吐口水的人。舒芸踩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抢过他手里的调羹在饭里搅了搅,直到每一颗饭粒都沾上了口水才放下调羹,挑衅地冲着禄元飞咧嘴一笑。 “嘻嘻,看你还欺负白哥哥。” “死小鬼!”禄元飞猛地扑上桌子想要抓住舒芸,却被后者灵活地闪开了,而禄元飞那滚圆的肚子撞到桌子引起的震动激怒了多少用饭中的人就不必多说了。 午饭过后,一个肥圆的球蹲在饭堂的角落里,脸上多了两个黑眼圈,他凄楚地捧着自己那碗饭,尝试了几次仍是入不了口,想起刚才自己想去重新舀碗饭被骂死肥猪,就不禁悲从中来,扔下调羹嘤嘤嘤的哭起来。 “喂,”一个面饼被扔到禄元飞挺圆的肚子上,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到那个害他吃不成饭还被打的罪魁祸首杵在那儿,一副愧疚的表情。“这个给你吃。” “哼!”禄元飞扭过头,抓起肚皮上的饼,含泪咬了一口,嚼了几口后又把饼放了下来。 “你不是饿了么,怎么又不吃了?” 禄元飞眨了眨眼睛,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他们说我是死肥猪,又丑又恶心。” “啊?”舒芸歪着脑袋,头上的几条小辫子俏皮地垂了下来,在空中晃来晃去,她摸了一把禄元飞的肚子,笑道:“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呀,软软的,好好玩。” 禄元飞含着泪花的双眼倏地睁大,惊讶地望向舒芸,随即又扭过头,抹掉眼泪,拿起面饼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不找姓白那小子的麻烦。”他话音刚落,舒芸两只小手就回到了他肥软的肚皮上。 “嗷!放开!快放开我的肚子!”禄元飞两手两腿拼命晃动着,配上那圆圆的肚子落像只底朝上想要翻身的乌龟。 “我――扯!” “嗷!嗷!嗷!” 那是一个舒适得叫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圆滚滚的少年喜欢上了这个爱玩他肚皮的女孩。 三年后 禄元飞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四周一片妖异的五彩光芒,他忍着剧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第一眼就见到“冥池”二字。 天已完全暗下,头顶的山坡上传来吵闹的人声,禄元飞知道那些人都害怕被冥池中的阴气影响而化成恶鬼,所以没人敢下到冥池来找他们麻烦,而这是他带小师妹逃走的最好机会。 ――对了,小师妹呢? 禄元飞愣了愣,这才发现附近并没见着舒芸的身影。 “舒芸……舒芸……”禄元飞勉强站了起来,四处寻找着舒芸的影子,直到他看到冥池中那双缓缓下沉的鞋子。 绝不可在入夜之后踏入冥池的池水半步,否则将被这来自阴间的水提前拖入地府――这是所有盘云山弟子一直被告知的常识。 “舒芸――!”禄元飞撕心裂肺地喊叫出来,他发疯地冲上前去,却因为脚上的伤势而摔倒在地,“舒芸……舒芸……”禄元飞哽咽地叫着,用手肘撑着身体爬向冥池,但还是迟了,那双小鞋子完全沉了下去,池面平静得仿佛从未吞过任何人。 禄元飞绝望地倒在地上,哭得不成人形,就在此时,池中突然绽放出巨大绿光,将整个冥池照得如同白昼。他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池水中央,舒芸徐徐升到半空,衣裳上无半滴水滴下。 坡顶上的人震惊地喊起来。 “喂,怎么回事!?” “她还活着,而且还发着光!” “果然是个祸害,放鬼宠!” 随着那声叫喊,山坡上的人纷纷掏出法器,霎时间,山上涌出数以百计的恶鬼,鬼哭狼嚎之声响遍云霄,这群恶鬼在法师们的号令下化作百道光芒朝舒芸飞去。 正当他们洋洋得意,以为万无一失之时,舒芸抬手轻轻一挥,俯冲而下的恶鬼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那屏障随着恶鬼们的每一次撞击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绿光,而恶鬼的能力在每一次的撞击后均呈现减弱,最后竟有魂飞魄散之兆。一些盘云山弟子不得不收回鬼宠,逃离回去。 禄元飞望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讷讷道:“舒芸?” 舒芸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禄元飞,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就像鬼魅一样。禄元飞又哭了,不是之前的嚎啕大哭,而是神情痴呆地望着舒芸,双目沉默地滑下泪来。 见恶鬼不再袭来,舒芸自半空落到池边,步履轻快地朝山下走去,好像她肚腹上被血染红的布料只是装饰似的。 “等等。”禄元飞叫住舒芸,后者侧过身,似乎疑惑地看向他,“我跟你走。”他说完,不等舒芸回应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自此之后,舒芸与禄元飞再未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殿上,在玄云法师的怒吼中,所有追逐舒芸的弟子皆被判杖责三十,而白黟、霍子清因击伤众多弟子,没收兵器,关入牢房面壁思过三年。 一切结束后,陶丰与陆阳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身子一边走回去。 “对了,陆阳,你说禄师兄的命签会是个什么字?”陶丰转了转之前被押疼的肩膀,突发奇想地说道。 “啊?大约是‘吉祥’、‘长寿’之类的吧。” 陶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哎,你真没想像力,说不定是更有意思的签呢?” “还能有什么有意思的签?” “唔……既然我们也算帮了他一把,那看看他命签是什么应该不要紧吧。”说着,陶丰转身朝禄元飞的住所方向走去。 “喂、喂!那不好吧……”陆阳在原地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也跟去看看。 他们来到禄元飞房前,发现那个小木盒子还放在门口,没有动过的迹象。 陶丰高兴地走上去捡起盒子,与陆阳一齐翻过盒子。当看到盒底上的两个字时,两人轻松的表情倏地僵硬起来,面面相觑。 盒底上写的是――抱憾。 ------------ 第二十章 更新时间:2013-03-30 这里距离盘山城已经相当远了。蔺相安看着四周郁郁葱葱的草木,原本应该让人心情舒畅的景色却随着越发暗沉的天空而使他心情沉重不安。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随行在他身侧的两名大汉,贴身程度近乎是逼着他继续往前走,那个“老板娘有事要找你。”的谎言早就在他们挟着他离开盘山城的时候就不攻自破了。 蔺相安想逃跑,他手心攥着汗,心想要怎么从两个高他半个头,并且手持粗棍的大汉手底下逃脱,额头渐渐溢出了一滴冷汗。一阵汹涌的风浪忽然自山头向下翻滚而来,带去他身上汗水,同时也微微平复了他剧烈的心跳。 他悄悄瞅了眼山的另一侧,在被繁茂的树木遮挡的地方是一个乱葬岗,据说很久以前,几大国交战时,由于尸体数量众多,堆积成山,蚊蝇扰人,难以妥善处理,于是都扔到了那里,随意地填埋起来;其中有战死的士兵,被害的俘虏,还有受战火牵连的无辜百姓。一到深夜,林子里随处可见从乱葬岗中飘出来的鬼火,不时更传出凄苦的哭泣声或是哀嚎声,听者无不惊惧,纵使是青天白日也无人敢踏进乱葬岗中,更别提路过了。 蔺相安想着乱葬岗,心里渐渐有了个计划。他若是想逃脱躲避身后的这二人,只要找个机会逃脱,而后伪造自己进入乱葬岗的假相,吓退这二人,即使无法吓退,他也能趁着二人搜索的时候逃到山下,既而获救。但他还有个疑问。 蔺相安快速向前走了几步,转身面对着两个大汉:“明人不说暗话,我娘从不离开忘忧楼到如此远的地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二字大汉微微一愣,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挺直的身子放松下来,态度也不如之前的认真,轻佻地对他笑道:“小少爷,你可还记得马二爷?” 蔺相安听得一怔:“谁?” “马二爷,大富商,他在逛忘忧楼的时候看上你了,给了我们哥俩几锭银子,说要是能把你带去他那,就再给几锭。”大汉们摆弄着手里的粗木棍,棍子敲在他们掌肉里发出厚实的声音,足以证明棍子的质量相当不错。 蔺相安看着那两根棍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又后退了几步,这一次大汉们跟了上来。“小少爷,劝你别打什么鬼主意,你想想,在富豪家你既能吃饱穿暖,又不怕被老板娘打,这种生活岂不乐哉。” “要是觉得乐哉你们去啊,我相信你们被捅屁股的时候也一定觉得快活极了!”蔺相安愤愤道。 “蔺相安!”大汉们面色大变,又向前几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蔺相安连忙后退,差点跌倒。“停下!你们就不怕被我娘发现吗!?” 两名大汉对视了一眼,嗤笑道:“就她那点薪水,不干也罢,再说了,就算你失踪个三五百天,她大约也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庆幸少了你这么个废物。” “你们……”蔺相安不愿承认,但他们说的确是事实。 “走吧,再磨磨蹭蹭下去马二爷可就要生气了。”汉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走……”蔺相安转身,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后边两人间的距离,“我走就是了!”说完,他立即抬腿朝林子深处狂奔不止。 “妈了个巴的,追――!” 蔺相安在山林崎岖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跑着,尽力从大汉们的视野范围内逃离,然而他动作虽是灵活,体力却远远及不上身后的两名大汉,不久便被扑到他身上的重量给压倒在地。 那汉子将他翻过身上,手掌在他脸上抽了一下,蔺相安的面颊立即出现一个通红的手印。 “喂,轻点劲,要是你把他给打丑了,马二爷反悔不要怎么办?” “啧。”骑在蔺相安身上的汉子朝旁边吐了一口痰,站起身,把蔺相安从地上拽起,正要说几句威胁的话,后者却朝着他下身狠狠来了一脚,趁着他吃痛松手之际再次逃跑。 那汉子捂着胯下,疼得脑壳上直冒冷汗,心中一片恨意,早把什么银子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咬咬牙,瞪着蔺相安逃跑的身影怒道:“老子不把那王八羔子千刀万剐,这辈子就把名字倒着写!” 好不容易逃脱了二人的追捕,蔺相安喘着气,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游逛着,他先前的计划虽是制造假相,趁乱逃跑,但由于方才的混乱,他早已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太阳又被厚重的云层所遮盖,他只能凭着直觉寻找出路。 正当他在林子里转得晕头转向时,草丛里突然冒出的动静吓了他一跳。他盯着茂密的草丛,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走过去,猛地扒开草丛,大喝一声,一只肥硕的灰兔子被它吓得蹦蹦跳跳地跑了。 蔺相安看着那只兔子,自嘲地笑了笑,同时也松了口气,正庆幸着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一个黑影陡地从草丛中跃起,在他看清之前将他按倒在地。 那是不久前被蔺相安踢着胯下的汉子,他粗糙有力的大手按在蔺相安嘴上,另一只手握着木棍,一下接一下地捅着蔺相安身体,缓慢地移到后者两腿间,咧开嘴笑道:“你说我要是用这条棍子在你这里来一下你会不会叫得鬼都被你吓跑?” 蔺相安从汉子赤红的双目可以看出对方此刻已经失去理智了,若是任由对方继续下去自己极可能有性命之危。他使出吃奶的劲扒下捂在他嘴上的手,张开嘴大力咬了下去。 “啊――――!”汉子捂着手,惨叫出来,他手上的肉被咬下一块,直冒鲜血。蔺相安趁此机会,抬起右边未被压制的腿朝大汉脸上踢去,那汉子也顾不得手上伤痛,将他腿挡了下来,正要开口大骂,突然转念一想,将那条腿放在了自己肩上。 蔺相安用力挣扎了几下,仿佛被石头固定似地移动不能,他瞪了眼大汉,那大汉对他笑了笑,抄起木棍朝他被举高的腿狠狠砸去。 奉水在床底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心想着蔺相安怎么还不回来,偷偷摸摸爬出了床,跳到了房顶上。 要下雨了呢。奉水动了动鼻子,舔湿爪子整理了一下毛发,在空气中搜寻起蔺相安的味道来,男人的气味若有似无,离城里远得很。 就算要晚点回来,用得着去那么远吗?奉水心生疑窦,跃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顶,跟着蔺相安的气味朝山上跑去。 一下、一下、又是一下,蔺相安清楚的听到自己腿骨被一寸一寸打断的声音,他手指掐进了身下的泥地里,面上因为剧痛而挂满了泪水。 “我看你还敢得意。”大汉扔下蔺相安扭曲的腿,站起来朝后者的身上又踹了几脚,“喂,说话呀,你刚才不是叫得很厉害吗?哈哈。” 蔺相安被踹得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断腿随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拉扯着全身的神经,疼得他几乎昏倒,他转过头,溢满泪水的眼睛仇恨地瞪视着大汉,颤抖着呸了一声。 “瞪我?”大汉提着蔺相安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让我看看你这样还能不能瞪我。”他放下木棍,抬起手伸进蔺相安眼眶里将里面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啊!啊――!啊!!!!!!!”无论蔺相安怎么捶打大汉钳制着自己的那只手都无法摆脱对方,他完好的那条腿大幅度抽搐着,大大睁着的右眼旁边只剩下一个血红色的窟窿。 蔺相安再一次被扔回了地上,他已经虚弱得吭不出声来,只能依靠着双手在地上缓慢地移动。 “还敢跑!?”大汉怒喝,捡起棍子朝蔺相安抽去。 蔺相安毫不反抗地倒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只能听着身上的骨头一截截碎裂的声音,用无神的独眼地盯着被随意抛弃在不远处,血淋淋的眼珠子。 大汉踢了踢他无力的身体,“怎么没有反应?被老板娘打习惯了是吧,我这就给你尝尝鲜。”他说着,棍子朝蔺相安的头颅袭去。 ――“你真的愿意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所有认识的人,和我过上这种生活?” ――“嗯,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其它任何一切都不重要。” 蔺相安阖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接着,他在黑暗中听到自己颈骨折断的声音。 “喂,你怎么把他给打死了!?”良久,另一名大汉终于找到了他们,当看到蔺相安那张被棍子敲得扁碎的脸和满地的脑浆时他不由地捂住了嘴,克制住呕吐的冲动。“你疯了!钱都被你敲没了。” “我……我也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把他打死了……都怪他!是他先惹恼我!”持棍的大汉终于恢复清醒,他扔下棍子,懊恼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 “别管这个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跟马二爷还有老板娘交待,对了,先把尸体埋起来。” “尸体……对!埋尸体。” 他们慌张地要将蔺相安的尸体抬离此地,却听到树上传来撕心裂肺的野兽巨吼,他们抬起头,只见一头身披鳞甲的鬼怪蹲在粗壮的树枝上,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鬼怪便从树上一下扑到之前持棍的大汉身上,几下撕咬便把大汉撕成碎片,另一名大汉则只受了鬼怪一爪,带着被撕成条的衣服和背后巨大的爪印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 鬼怪瞪视着大汉逃离的方向,喘着粗气,他转过身,看着地上蔺相安不成人形的尸体,目光满是痛楚。 “相安,醒醒啊。”他用脑袋顶了顶男人的身体,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男人的手心,“相安,醒醒啊,你说过你会回来的。”奉水哽咽地叫着,身上的鳞片开始如同他的双瞳般流出青蓝色的血液来。这是他强行突破附加在身上的符咒的代价。 奉水默默地盯着蔺相安的尸体,他本应尽快对自己身上的伤势采取措施的,否则必死无疑,却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定,开始啃食起蔺相安的尸体来。 这与红枣和小鱼的味道截然不同,尤其想到对方是那个喜欢将他捧在手心,不顾他意愿,拼命和他磨来蹭去的男人的时候。奉水忍住几欲吐出来的冲动,含着泪,一口一口,将男人连皮带骨,吞食殆尽。而后,他带着滚圆的肚子,摇摇晃晃地朝乱葬岗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奉水拖着一路的血终于到达了地点。他筋疲力尽地倒在横七竖八,用树枝代替的墓碑中央,缓缓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便停止了呼吸。 山上很快便来了一群人,他们寻找着鬼怪的身影,然而鬼青绿色的血液被隐藏在了草从中,连个影儿也见不着,他们只能找到蔺相安的衣服和大汉残破的尸首,不久便放弃了搜索,一边咒骂着鬼怪一边下了山去。 一场大雨来了又去了。 是夜,悬挂于夜空中的圆月如同被雨水洗净般透亮,乱葬岗上的群鬼或是在月光下飞舞,或是好奇地打量着那具肚子饱涨得不可思议的鬼怪尸体。 忽然,鬼怪的肚子动了动。 ------------ 人篇 ------------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01 五年后 熙熙攘攘的街市里,人群川流不息,谁都没有多耗上一眼去注意站立于大街中央的男人。他已经站在这约摸有半个时辰了,什么也没做,像个呆子似地盯着昔日的忘忧楼原址看。 没错,忘忧楼的原址。 这件事说也奇怪,五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忘忧楼烧得一干二净,但除了忘忧楼的老鸨以及几个伙计外,那些姑娘们连衣裳的一角都没碰着火焰就安全的逃了开去,好像有谁故意保护着她们似的,就连附近的建筑也是安然无恙,连自大火中飘出的灰烬都没碰着它们。而那些据说堆在老鸨床头箱子里的卖身契则付诸一炬,变作了灰烬。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终被扑灭,那个原本耸立着忘忧楼的地方只剩下一地残骸,姑娘们得救后也不留恋,她们带着自由,很快就拿着贴在皮肉上带出来银票化作鸟兽散,各奔东西。 有人说这是哪路的小神仙路过此地,看不过眼老鸨对姑娘们苛刻的行为而施下的大火,但更多人说这是恶鬼干的好事,然而你若问他,哪只恶鬼敢在以降妖伏魔为己任的盘云山脚下闹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那日看到了浓烟滚滚,火舌直冲天际,好似一张人脸在狂笑,附近的人家都能听到从烈火中传出的哭嚎与哀叫。 男人望着如今屹立于忘忧楼原址上的酒楼,良久,微微叹了口气。他仍记得当初在获知男人的死讯后,自己如何为这个与他相处不足五日的男人痛得撕心裂肺,而如今这感觉却淡得只余下回忆了,回想起来甚至还觉得那时候年少的自己有些可笑,要知道,他现在连男人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而他的大师兄――霍子清,变了。 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年时间里,霍子清没有变成那种因为失去恋人而自怨自哀,怨天尤人的角色,也没荒废法术与武术的练习,反正是更勤于练习,处事待人也更为圆滑,面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意,但若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里面冰冷得煞人。 蔺相安走了之后,霍子清仍会去买花生糖,他并不嗜甜,所以不吃,但也不像从前那般四处送糖给师弟师妹们,就只是一直放在身上。有几次,他被人看到把变质或是发了霉的花生糖拿去扔了,不久又买回新,那人问他,既然不吃,又何必买。霍子清回答说虽然不吃,但他可以闻,可以想,他忘不了那人收到他送他的糖时甜甜的笑容,也忘不了那人吃着糖时,一嘴碎糖屑的对着他傻笑。 男人想,要是能够使大师兄的眼睛恢复从前的暖意,便是要他帮忙去抢亲都行,只是怕大师兄一直都不能碰上中意的人。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忍不住,皱眉对着蹲在墙角,交头接耳的一群人问道:“你们想好了没?” 本是催促的话语在男人低沉而轻柔,同时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下变了味儿,犹如情人在耳畔呼吸。 墙角边蹲着的八个人停止了交谈,对着男人笑了笑,这行人有男有女,有幼有老,个个都穿着华衣锦服,带着鼓鼓的行囊一看便知是商人,他们中的一个圆脸胖耳,留着两条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挂着为难的笑容,问道:“大师,不是我们拖沓,实在是一百两一人的叫价太高了,能不能……五十两一人?” 男人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斩钉截铁道:“不能。” 坐在墙角里的大娘按捺不住,跳了出来,手指戳着胖耳男人腮帮子骂道:“老娘当初怎么会嫁给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老东西。”然后她叉着腰,本就细短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审视着对面高她两个头的男人:“我看你虽然满头银发,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法力和经验必定疏浅,怎地竟狮子大开口,要价如此之贵!?” “娘,你不要当着人的面诋毁人家嘛。”一直站着没吭过声的少女此时冲上前来,挽住大娘的手臂,柔声劝道,闪烁的目光不时瞄向男人,在收到男人投来的噙着笑意的视线后立即低下头来,脸儿比涂了胭脂还红:“说、说不定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特别的地方?”圆脸胖耳的男人一瞅见姑娘这副模样哪会不懂自己的闺女动了芳心?他带着些暴躁指着男人问:“他肤色晒得如此黑,毛发又全是白色,除了脸长得好看点,身材高一点,有什么特别的?” 这样就很特别了。少女心想,没敢说出来,只是垂下头来,把大娘的衣袖攥出了一道道皱褶。 男人抬头望了眼天空,估摸着再任这群人继续磨蹭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开口道:“我至今做过三百四十六次买卖,其中两百七十七次除魔降妖,六十九次护送,无一次失败;而你们这一趟要去的是西南边的落石镇,途中需翻过三座大山,中间一座是出了名的鬼山,妖气冲天,死伤遍野,无数法师道长都对此束手无策,而你们却不肯绕道偏偏要走那座山,只为能少走四座山……除了我没人会乐意接你们这单买卖。”男人说着叹了口气,举起手,指着东北方向说道:“你们若嫌贵,往那儿走,翻过五座山便是苍焰派,是除了盘云山外离这最近的门派,也做这买卖,六十两一人。” 五座山……众人随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看去,那儿云雾缭绕,山谷连绵不绝,望不见尽头。 圆脸男人抹了把汗,换了一副讨好的笑脸:“大师,不是我们不想给,只是那数额超出预算了,能不能,再便宜点?” 男人沉吟片刻,说道:“八十两一人,不能再少了。” “好,好,就八十两一人,就八十两一人!”圆脸的男人如获大释,兴高采烈地拖着媳妇的手跑回墙角跟其他人报告订下的价格,忘了他们的闺女还留在男人面前,不知所措地站着。 “额……嗯……”少女绞着手指,扭扭捏捏地望着男人,好像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又因为羞涩而说不出话来。 男人用眼睛上下打量着少女被包裹在精致丝绸下的姣好身姿与面容,盘云山给弟子们穿的衣服全都走的粗犷松垮路线,根本没法透过衣服欣赏师姐师妹们的身材。 “怎么了?”他问。 “道长,我可以问一下,您背上的那件被布包着的东西是什么吗?”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红着脸甜甜地笑起来,男人此刻突然不合时宜的对胖男人和小眼睛大娘怎会生出如此有姿色的女儿感到好奇起来。 男人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背在他背上的东西,答道:“这是我的剑。” “你的剑居然这么大!”少女诧异地惊叫。 “每个遇到我的姑娘都这么说。”男人微笑道,这把剑陪伴他度过了十个年头,五年前,他拖着这把比他还高的剑满山遍野地跑来跑去,五年后的现在,他身高已经足以将剑抬离地面了。 “我……道长,能让我看一眼你的剑吗?”少女羞涩地问道。 “现在不行,”男人抬起手放在眉上,遮挡越发刺眼的阳光,“现在还是白天,这里人又太多,不方便我露出剑来,等入夜之后,我们到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我再把剑拿出来给你看。” “那就一言为定喽。”少女开心地说。 “月华!”墙边处,方才的大娘拎着几个行囊,大声喊道:“你还杵在那做什么呢,快回来收拾收拾你的行囊,准备出发了。” “娘,我马上就来。”少女高声应道,她转过头,抬起美目对男人含羞带怯地一笑:“我叫穆月华。” “月华么……真是人如其名,我姓白,单名一个黟字,黑多黟。”白黟对着眼前至多少小他两岁的少女报上自己的名字。 “好的,白道长,那我就先过去了。”少女暗暗将男人的名字放在心里,正要转身,白黟将她叫住,说道:“我不是道长,我是法师。” “有什么不同吗?”少女不解地问。 “我没有出家。”白黟对月华暧昧地笑了笑,朝墙边整理行囊的众人走去。 月华呆立在原地,带着困惑回忆起自己方才与白黟的对话,突然反应过来,面色倏地通红。 趁着白日,一行人在阳光底下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到了第一座山的半山腰,眼看着满天红霞,太阳就要落下山去,开始有人着急起来,毕竟是离鬼山越来越近了,若他们不能在日落之前找到间能供他们歇脚的客栈,就得在这荒郊野外露宿,虽说有个法师保护守在他们身边,距离鬼山也还有千丈之远,但谁能保证当他们把眼睛眯上的时候那些妖魔鬼怪不会跑来侵扰他们呢。 正当他们越来越感到不安时,走在最前头的白黟忽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环视着两旁树木。 “大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走在后边地人紧张地问道。 白黟示意众人安静,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半晌,他放松下来:“没事,大约是我听错了。”说罢,他带着一行人继续下山,未注意到挺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头上飞快地掠过一抹黄色的影子。 仿佛上天眷顾般,正当天色越来越暗之时,他们在山脚附近发现了若隐若现的灯火。这群人不顾白黟的告诫,欢天喜地地冲到山下,马不停蹄地赶路早就累得他们脚肿腰酸,若不是惧怕鬼魂,早就恨不得一头倒下睡个大觉。 白黟无奈,只得跟了上去。不久,他们便到达了那处在漆黑山林中点亮灯火的地方,那是一间客栈,高挂的牌匾上大大的写着风月客栈四字。 ------------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4-02 白黟几乎是立即就看出了这间客栈有问题。这座位于鬼山附近的建筑,伫立在人迹罕至的山林密集处,周边有奇怪的烟雾在围绕打转,且不似常见的山间客栈般阴暗衰落,这里灯火通明,走近时还能听到从客栈中传出来的鼎沸人声。 一行人见到看着如此温暖舒适的客栈,不等白黟开口,便一窝蜂地进到了客栈里。 “哇,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居然有这么棒的客栈!” 林子里,白黟无语地看着客栈大门,他的客人们正在里面叽叽喳喳地评论着客栈的设施。这时,一阵冷风吹来,白黟的脖子上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冷死了。白黟呼出一口白雾,咬着牙,围着客栈又转了好几圈,确定外面没问题后才进到客栈里。 “大师,你动作怎么这么慢,菜我们已经帮你点好了,先来喝杯热酒吧。” 一进客栈,一股酒香味便扑鼻而来,身上的寒冷也很快被屋里的热气融化。白黟拿起客人们为他准备的那杯酒,闻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后才敢入口。他婉言拒绝了客人们为了留空的位子,拿着酒杯开始打量这间客栈。 客栈有两层,面积不大,虽是木制却很牢靠,也很保暖,外头狂风呼啸,里头却温暖如春。二楼是给客人们住宿的地方,大约二十间房;连接一、二楼的楼梯安置于大堂边,客人们用完餐后不过几步距离即可上楼歇息;一楼有十八张桌子,七十六张椅子,除了白黟护送的人外客栈里还坐着十几个人,同样有男有女,不是聊天吃菜就是在举杯饮酒,还有一个眉目清透的小二在大堂里跑来跑去。 用肉眼没法看出这群人中是否有鬼……白黟饮了口酒,温热醇香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胃里,从内部温暖着身体,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思索着待会是否要当着众人的面施个小法术,这个举动虽然能现出客栈真相,但同时也可能激怒恶鬼们,风险太大了。他离开食堂,穿过拐角来到柜台前,柜台后面――是空的? “掌柜的?”白黟弯着身子朝柜台里面望去,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在下面动作。 “掌柜的!” “在了在了!”一个声音高亢地应道,那男人像地鼠般倏地从柜台后面冒出来,手拿着算盘拍在桌上:“抱歉抱歉,伙计把算盘藏得太里面了,害我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男人脸上全无半点歉意地笑着说道。 白黟皱着眉盯着眼前这个嘻皮笑脸的男人,扣在男人耳垂上的两只拇指大的金色耳环晃来晃去,很是耀眼,怪异的是男人戴着这种女性饰品却并未显得女气。“你就是掌柜的?” “如假包换!”男人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白黟沉默不语地盯着掌柜,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然而无论他如何搜刮脑子都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号人物。 “客官,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盯着我看嘛,对我们客栈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只是确认这家客栈的老板什么长相。”白黟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的长相?”掌柜揉了揉脸,看了眼白黟的背影,他耸耸肩,继续忙活客栈的事去了。 白黟找了个能够纵览客栈全局的角落坐下,一边观察有无奇怪的现象,一边不时瞄向客栈里的年轻漂亮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白黟桌上多了两个空酒壶后,他才注意到菜一直没上来,他的客人们显然也注意到了,一直向小二叫嚷着菜几时才能上来,那小二结结巴巴说着些不靠边际的话,完全不能降下大伙因为饥饿而燃起的怒火。 “我去厨房看看。”白黟想着自己一路来都没做过什么事,决定趁现在发挥点作用,他留下话,起身朝厨房走去,小二一脸想拦住他的模样,但因为被一群人揪着问话,根本没办法挪动半步。 厨房的入口设在柜台旁边,当白黟经过柜台时,发现那个年轻的掌柜又消失了,他满腹狐疑地走近厨房门口,正要掀开帘布进去,就见那块帘布被掀了起来,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堪堪擦过他肩膀。 掌柜经过白黟时微笑着对后者眨了眨眼睛,他手上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全是热气腾腾的菜,“来了来了,饭――菜――来――了!”他大声喊着,快速地迈着步子,与小二一起将菜放到每桌客人的面前。 白黟跟在后边,正要回到自己位子上,桌边掌柜刚放下菜,正好转身,两人狠狠撞了一下。 “哎,不好意思。”掌柜立刻往后退开。 白黟低下头,这才发现两人间的距离近得过头,最多只隔着一条手臂。 不过掌柜显然没注意到这点,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似的,几乎是贴着白黟的身体比划着两人身高,大声惊叹:“哇,你长得可真高耶。” 白黟没好气地白了掌柜一眼,回到自己位子上享用已经端上的烤鸡。 面对着香喷喷的饭菜,其他的客人们也纷纷坐下,他们围坐在桌边,享用着这顿美味,甚至还有人邀请掌柜和他们一起用餐。 “咦,这样不好吧?”掌柜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客气个啥咧!快坐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立刻换上得逞的笑容,一屁股坐到穆月华旁边的椅子上。 坐在不远处的白黟差点把手中的酒杯子捏碎。 “姑娘,你觉得我们这的菜如何?” 月华羞涩一笑,掩唇道:“这鸡肉嫩骨酥,菜清脆爽口,酒香醇润滑,可口非常。” 掌柜开心得眼睛都亮了起来,两只耳环摇来晃去:“喜欢就好,我们的大厨虽然动作慢了点,但做菜的水平那是绝不含糊。” 白黟看着那两人间越来越短的距离,恨恨地骂了声轻浮,他迅速吃掉了桌上的整只鸡,带着半壶酒回房去了。 房间里,白黟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没有点上蜡烛,柔和月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投进来,足够照亮整个房间。他低头盯着床边的地上,想起以前的某个时候,曾经有个人就睡在那里,翘着脚丫,一边啃着花生糖,一边借着月光看书。 花生糖―― 白黟叹了口气,自从知道大师兄一直在为蔺相安买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花生糖了,因为他既不愿面对大师兄和蔺相安情投意合的事实,也不愿再想起蔺相安之死。 白黟拿起墙边的剑放在膝上,拆开裹在外层的布,好似爱抚恋人般抚摸着剑身,心里想着月华会不会过来看他的剑。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白黟放下剑,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月华,而是嘻皮笑脸的掌柜,颈后还挂着一条白色毛巾。 轻浮。白黟脑海中再次闪过这两个字,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这里不需要侍寝。” 掌柜上翘的嘴角顿时放下,呆愣着问:“什么?” 门在他面前被重重地关上了。 “等等!等等!” 白黟刚关上门就听到掌柜在房外猛敲门,透过光线可以看出对方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门上,姿势活像一只青蛙。 “我真不是来侍寝的!”掌柜拼命解释着,声音里甚至还带了点哭音。 门再次被打开了,贴在门上的掌柜差点儿就摔进房里,白黟看着掌柜:“你想干什么?” 掌柜破涕为笑:“我是来洗澡的。” 白黟关上了门。 “等等!等等!” 掌柜又一次拼命敲打着门,哭叫着解释:“不是我洗,是你洗啦!” 半柱香的时间后―― 白黟的房内多了个洗澡用的大木桶,桶旁摆着一面屏风,掌柜卷起袖子,一边朝木桶里倾倒热水,一边嘴不停地说着话:“你们大老远的经过这一定很累,好好的洗个热水澡不仅能洗去浑身脏物,而且还能洗掉身体的疲劳,保管你们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 倒完水,掌柜提着小空桶走出屏风,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先是目瞪口呆,连桶掉地上了也不知道,紧接着他失声尖叫,用手指遮住眼睛。 “你在干什么啊!!!!!!!??????” 白黟站在窗边,身无寸缕,在月光照亮的地上留下一个修长的影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长长的银发滑过结实的肌肉。“有什么不对吗?”他问。 “你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脱光衣服了!!!!!!!”掌柜边喊着边透过手指缝偷偷打量白黟的身材,当目光下移时,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黟的下半身。“哇,居然连那里也是白色的……” “洗澡不脱衣服怎么洗?”白黟慢慢走向大桶,掌柜慢慢往后退。 “你究竟在躲什么?”白黟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他每向前一步,掌柜就后退一步,途中差点就被地上的桶绊倒,最后不得不握着洗澡桶的边沿,在白黟的逼近下缩起了身体。 掌柜脸上一片潮红,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白黟的阴影下,不断回避着后者投来的视线,讪笑着说:“客官您慢洗我先走了哈。” “等等。”白黟进到桶里,舒服地闭上眼睛,“你脖子上那条毛巾是干什么的?过来帮我搓澡。” 那掌柜僵硬地转过身,一副恨不得把毛巾往他脸上丢的神情。 ------------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03 “这位客官,我是掌柜,不是搓澡工。”掌柜非常艰难地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那把你们小二叫过来。”白黟一副大爷模样,慵懒地把双手靠在澡桶边。 掌柜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那孩子眉清目秀的,要是送到你这头大黑狼嘴里岂不尸骨无存。” “什么?” “没……算了,我帮你搓!”掌柜深吸了一口气,像抱了必死的决心似的,大义凛然地走向澡桶。 一刻钟后―― “掌柜的,你闭着眼睛要怎么帮我搓澡?” “搓到不就行了?不要理这种细枝末节了。” 只见掌柜的闭着眼,仰起头,极力避免往桶里看,天知道他会看到什么。他一只手撑着桶边,另一只手扭扭捏捏地在白黟的胸膛上画着圈,半天都不肯往下移动。 白黟蹙眉盯着掌柜,沉声道:“你再搓下去我这个地方就要破皮了。”说着,他一把抓住掌柜的手拉到水深处,“你好歹也搓一下其它地方。” 掌柜反应不及,猛地睁开眼睛,整条手臂都被拽进了水里,隐约摸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白黟没注意到掌柜脸色陡然变青,而是疑惑于自己手中的温度:“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啊啊啊啊啊啊啊!!!!!!!”掌柜发出比之前更凄厉的惨叫,他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大力甩开腕上的手,啪的一声将湿漉漉的毛巾扔到到白黟脸上,“你自己搓吧!”掌柜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白黟保持着面上敷毛巾的姿势愣了愣,过了一会儿,他取下毛巾,从水中抽出手来,这只手依然能感觉到掌柜皮肤上冰冷的温度,冷得甚至连洗澡水都受到影响了。 “水变得这么冷还怎么搓……”白黟嘀咕着,从桶里走出来,用拧干的毛巾擦了擦身子,重新穿回衣服,提着剑走出了房间。 大堂里一片寂静,见不着半个人影,白黟估摸着现在应该是戌时,这个时候大家差不多都回房睡觉去了。他来到柜台前,发现掌柜已经不见了,柜台正对面的大门被一把铁制大锁锁了起来,需要钥匙才能打开,以防止有人趁夜擅自出入客栈。白黟离开柜台,掀开厨房门的帘布进到里面,发现厨房里头同样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只有稍早时炒菜的味道还若有似无的留在空气中。白黟打开泔水桶的木盖,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像刚洗过一样干净。白黟放下盖子,站在厨房中央凝眸环顾,终于发现几块猪肉被挂在高处,他走上前,对着那几块肉又闻又摸,良久都没有检查出任何异状,他这才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只是普通的猪肉,而并非猜测的人肉。 白黟满腹狐疑地走出厨房,从他方才以及之前的几次检查来看,这间客栈与普通客栈没什么区别,只是,如果这里既不是黑店,也不是鬼店的话,那为何掌柜与伙计都表现得如此怪异? 要不然就是这间客栈没有问题,要不然就是那只恶鬼将自己的鬼气完全隐藏了起来,而若是后一者的话,那该是如何厉害的恶鬼才能在法师的眼皮底下走来走去还不怕被发现? 白黟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他谨慎的在大堂里找了个能够一眼望到二楼所有房门的位置,然后拉了两张椅子来拼成一张简陋的床,一边坐着,一边放脚,就这么抱着剑睡在了大堂里。 噢哦哦―― 随着公鸡的打鸣声,白黟自梦中醒转过来,诧异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被子,也不知道是谁为他盖上的。 二楼的房门接二连三的打开,客栈里的客人们提着行囊纷纷从房间里出来,个个都是睡眼惺松的模样,奇怪的是,没有一人想要回房再睡个觉。 “大师,你起得好早呀。”圆脸胖耳的男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副随时都能原地睡倒的模样。 白黟摇摇头:“我昨晚是在大堂睡的。” “哎?我们昨天不是为你订了间房吗?”男人惊讶地问。 “我是来保护你们的,不是来享受的。”白黟站起身来,将盖在身上的被子随意地扔到椅子上。 圆脸男人嘴巴微微张开,想要再说什么,柜台边上突然传来大喝:“掌柜呢,怎么不见了!?喂!掌柜的!掌――柜――!”那是个壮实的汉子,昨天晚上还向掌柜敬过酒。 “喂,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另一个人厨房的布帘后探出脑袋来。 “别吵了!你们看,大门没锁,我们可以直接就走。”一名瘦高个的人指着大门说道。 白黟连忙走去,果然见到昨晚还扣在门上的大铁锁不见了。不仅如此,他数了数大堂里的人数,全是他的客人们,加上他自己正好九人,没有掌柜和小二,连昨天他们到来之前已经在大堂里用餐的十几个男男女女也都不见了,就好像这些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什么,我说……不付房钱就走,这不太好吧?”圆脸男人屈着眉毛,小声劝道。 “又不是我们不想付,是他们不在啊,有什么办法!”瘦高个的高声道,不再迟疑,上前打开了客栈大门。 一阵冷风随着开启的大门吹进温暖的客栈,众人的困意立即烟消云散,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瘦高个的男人打了几个哆嗦,往客栈外看去,外头黑得像是被墨染了一般,连月亮也看不见,他正要试探着跨出门外,白黟倏地开口:“等一下。” 瘦高个的男人转过头,面上是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他方才虽然叫得大声,但当看到外面的黑咕隆冬的景象后还是吓了一跳,害怕一旦跨出暖和的客栈就会进入鬼怪的圈套,撕成碎片。 白黟可没男人想得这么多,他穿过人群来到客栈门口,取出背后的剑,拆下布条,众人在看到他一直背着的原来是把巨剑后皆发出惊呼声,白黟像将自己与众人的嘈杂声隔绝一般,他面色凝重,用剑尖在门外画了几下,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当念完后,剑身离开地面,刹那间,被画过的位置放出短暂的红光,形成一个古怪的图形,白黟盯着那个图形直至光芒消失,然后将剑放回背上,走出客栈。 “都出来吧,这里没问题。”白黟捋了捋被风吹起的发丝,他能闻到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滑落后打湿泥土的味道,远方的天际隐隐现出一道白线。 “哇,早上的空气真好。”众人离开客栈,惊喜的发现外面比他们想像的安全多了,莫名生出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开心地欢呼起来。 “好了,出发吧。” 也不知谁喊的这句话,众人的笑脸在听到这一声后立刻换回了平常的神情,排成一列朝山下走去,白黟皱着眉,跟了上去。 一行人不急不慢地前进着,待他们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眼看着接下来就要朝鬼山走去,虽然已是白昼,但鬼山传闻众多,白黟不敢掉以轻心,他正要开口向众人提醒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却见所有人突然默契十足地同时转身面向他,惊得他以为是鬼附身,差点就要把剑拔出来。 “大师呀,既然到了这,有句话,我们就不得不跟你说了。”圆脸胖耳的男人带着他的老婆和女儿一起走出来,神情不像被鬼附身的样子,月华为难地看着白黟,像是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似的。 白黟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问道:“什么话?” “实不相瞒,大师,昨晚你回房后,我们在大堂里讨论了一下,都觉得为了赶路而拿命去冒险实在太不值得了,所以呢,我们决定不走鬼山了。” “……你们都决定好了?” 众人点点头。 “你也是?”白黟问着月华。 月华微微地点点头。 白黟咬牙切齿地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们不需要我护送了?” 圆脸男人搓搓双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辛苦你了,大师。” 白黟离开那行人,忿忿不平地跑回山上的客栈。他之前的感觉果然没错,那客栈确实有问题,那客栈的问题就是害他的银子飞了! 待他回到山上,来到原本伫立着客栈的位置前,却看到那里除了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 “哈!”白黟不知是笑是怒地把拔出背上的剑,猛地插入空地之上。顿时,一道电光自剑身扩散至整片空地,而后迅速消逝,白黟柱着剑站在那,恶狠狠地低喃:“该死的恶鬼……” 一抹黄色的影子在树梢上停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飞身一跃,消失在山林中。 盘云山。 “所以……你一个铜钱都没拿到?” “不,”白黟拿起热茶,轻轻吹去浮在茶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小口茶,“我好歹也护送他们走了一座山。” “多少?” “每人三十两。”白黟愤恨地答道。 “那也不少了。” “别提这个,你把我叫到这来做什么?”白黟放下茶,他们现在坐在凉亭里,这凉亭是舒芸离开后才建起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目的。 “我正要告诉你呢,师弟,”霍子清也放下茶来,微微笑道:“我终于获准去收服鬼宠了。” ------------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4-04 几乎每一名法师在成长至十八岁时都可以选择身上的任何一件物品,由道行高深的长辈为其施法,使这件物品成为法器,用以寄宿鬼魂;法师用法器收服鬼魂后,可任意将之使唤,因而又称这种鬼魂为鬼宠,通常是由于惨死而产生极大怨气的恶鬼。之所以对年龄有要求,是因为年纪过小的法师易受到恶鬼迷惑,同时,若法师能力不足以压制其所收服的恶鬼,则极可能发生灵魂被恶鬼反噬,继而成为恶鬼食粮的悲剧。 法师的一生当中可以同时拥有多个鬼宠,不过对他们来说,第一个鬼宠的能力强大与否将会对其在众人中的声望乃至一生都产生重大的影响,收服强大的恶鬼会受众人敬仰,收服弱小的恶鬼会遭众人鄙夷,若收服完全没有能力的孤魂野鬼则会成为笑话。 白黟与霍子清到现在都没有鬼宠,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年龄不足,他们一个是差一个月满二十岁,另一个则早已二十二岁,同门的师弟师妹都提前他们拥有了鬼宠;也并非他们能力不足,五年前,当他们因为舒芸一事而遭到禁闭时就错失了获得鬼宠的机会,如今,霍子清终于打破了这个僵局。 “恭喜你,师兄。”白黟举起茶杯。 霍子清也端起茶杯,噙着笑意的双眸不复从前的清澈,而是被染上了淡淡的血红色,似乎自从蔺相安死后,那双曾流出过血泪的眼睛就再也没能恢复过来。 “师弟,我方才想了想,觉得那间客栈出现得很是诡异。” 白黟没好气地哼一声:“鬼开的客栈当然诡异。” “师弟,那恶鬼将客栈开在鬼山附近,按常理来想,本应是为了迷惑路人以吸食生命,但照你所言,他们不仅是为行人提供了吃睡的地方,而且还改变了他们想法,使他们绕过了鬼山,免受性命之灾,这不是十分诡异吗?不过,说不定他们只是一片好意。” “好意……”白黟一口气喝光杯里的茶水,忿忿不平地说:“我的银子没了。” 霍子清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证明了恶鬼并非只会害人,也会救人。” “大师兄,”白黟目光突然变得凶恶异常,“不管恶鬼会救人还是会害人,终究都只是恶鬼,我们法师的责任就是将他们铲除殆尽。” “嗯。”霍子清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茶,“那你不需要鬼宠了吗?” “无所谓,我和我的剑也能杀尽那帮恶鬼。”白黟说罢,离开了凉亭。 霍子清目送白黟离去,提起茶壶为自己又倒了一杯,半掀杯盖放凉。他以前就从师父那儿听闻过一些关于白黟的事,白黟之所以如此憎恨恶鬼并非仅仅因为他是名法师。 白黟是名布特木人,布特木人以天生能与阴间的鬼魂交流而闻名,据说在布特木的营地里,常常可见到他们与鬼怪和恶鬼和平相处的情景;但是在大约二十年前,一群身份不明的人突然袭击了布特木的所有营地,最后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逃了出来,筋疲力尽的他们向恶鬼求助,错误的以为会得到恶鬼们的庇护,可惜的是,恶鬼不仅没有帮助他们,还残忍将他们全部杀害,仿佛从前和乐融融的相处都只是假相而已。所以,作为最后一名布特木人,白黟根本就不会将“信任”二字放在恶鬼身上。 半晌,茶变温了,霍子清端起茶杯,澄黄色的液体映出他的眼睛,里面是满满的志在必得,嘴角不觉勾起。 太久了,他戴着这幅面具已经戴了太久,不过,如今他终于能拿回自己的东西了。 翌日,盘云山大殿 这一天是霍子清获得法器的日子,他人缘本就很高,虽然这五年间由于禁闭的关系没做出什么大事,但之前也积累了不少声望,大殿上站着不少人,有喜欢他的,也有嫉恨或是唾弃他的,白黟也站在其中,他如今的身高另他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隐藏在人后了。 “霍子清。”玄云法师高声道。 “弟子在。”霍子清抱拳回应。 “你想选身上的哪件物品作为你的法器?” “弟子选剑。” “兵器是么,带上来。” 霍子清从背上抽出剑来,这把剑跟随了他十四年,剑身宽而长,洁亮如镜,剑刃因为常常打磨而相当锐利,柄部没有多余装饰,他将剑横放在双手上,恭敬地放到玄云手里,后退到原先的位置,静静等待。 玄云端详了一会儿这把剑,赞赏道:“好剑。” 事实上,霍子清的剑在一般剑客看来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但法师的剑与剑客的剑不同,他们不需要经常更换剑,因为他们注重的不是剑的品质,而是剑在冥池里放了多久,放的时间越久,剑对恶鬼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大。 玄云竖起两根手指从剑尾一直滑到剑尖,口中呢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咒语,不久,只见一道白光在剑身上闪现,光芒逝去后,玄云走下去,将剑还给了霍子清。 “霍子清。”玄云仰头看向对方,霍子清这五年又长高了,比白黟还要高上那么一点,身姿挺拔修长,且相貌俊朗,品行端正,玄云有些可惜霍子清不是自己的徒弟,若是他的话,必然不会使五年前那件事情闹得天翻地覆。“你本应在十八岁那年获得授可,却为了师妹错失机缘,一等就等了五年,难为你了……” 霍子清接过剑放回背后,回道:“不难为,多谢师叔,”他对着玄云鞠了一躬,“多谢师父。”他对着吕铜又鞠了一躬,“弟子即刻就启程去收服恶鬼。” “慢。”玄云叫住霍子清。 “师叔还有何事吩咐?”霍子清有些疑惑,他看过几次仪式,每次都是施完法后就结束了,没有丝毫拖沓。 “霍子清,”玄云捋着白须问道:“你有三年未能练习法术了吧?” 霍子清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吕铜,又对上玄云的视线:“是的,师叔。”他恭敬地回道。 “之后的两年间你似乎也疏于练习。” “玄云,你在暗指什么?”吕铜坐在席上,沉着脸色问道。 “师弟,你的徒弟虽已二十有二,但这几年生活太过平淡,意志与法术都得不到磨练,与他十七岁时相差无几,我担心他会急于表现,能力却无法与强大恶鬼抗衡。” “师兄。”吕铜改变了对玄云的称呼,“这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你现在也将法器交给了他,再后悔的话是不是太晚了?” “我当然没有后悔,”玄云难得地笑了笑,“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人也与霍子清一同被关了三年禁闭,师弟,你可还记得是谁?” “当然记得,”吕铜语气不善,“白黟,别躲了,站出来吧。” “是,师父。”白黟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穿过人群来到大殿中央,心想要是早知道会摊上事他就不来了。 玄云捋了捋白须,上下打量着白黟,点点头。“白黟是吧,你似乎也过了十八岁?” 白黟站得笔直,瞳孔下移,俯视着玄云,目光中流露出对对方身高的不屑。“弟子再过一个月就满二十了。” “那正好,你就当作学习,陪着你师兄去收服恶鬼吧。” 白黟倏地睁大眼睛,人群中传来窃笑声。 “肃静!”吕铜叫道,他盯着玄云,面色比方才还要黑:“无关人等立刻离开大殿!” 原本站在大殿两旁的人群纷纷离开,人群中不时传出几声低笑: “身为大师兄还要师弟帮忙才能收服恶鬼不觉得丢脸吗?” “听说他以前经常到山脚下为平民百姓们除妖降魔,威风得很,没想到才过了五年时间就变得这么窝囊了。” “有他师弟在的话,就算侥幸收到一个厉害的恶鬼也理所当然吧。” 白黟听着这些闲言碎语默默握紧了拳头,这些人都不是他们门下的,没有看到霍子清私底下的努力,却在那里妄自猜测,贬低霍子清。 白黟不安地看向霍子清,惊讶的发现后者面上一片平静,仿佛刚才那些诋毁他的话语根本没有传入到他耳中。 吕铜见大殿上无关的人都走干净了,这才开口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这是为了你的徒弟着想。” “着想?你明知道法师收服第一个恶鬼的过程会对他一生、他的声望有多大的影响,所以一直以来,初次收服恶鬼的过程都必须由法师一人完成!” “师弟,”玄云瞥了吕铜一眼,“你觉得是声望重要,还是你徒弟的性命重要?” “我相信我徒弟的能力。”吕铜说。 玄云摇摇头,“你相信也没用,我已经决定了,白黟,你随霍子清启程收服鬼怪,切记不可在你师兄收服鬼怪的时候插手,等你们回来之后,我即会授予你法器。” “是,师叔。”白黟硬着脖子,连腰都没弯一下。 待结束之后,他与霍子清一同走出大殿,霍子清见他还臭着一张脸,开口道:“师弟,你不必介意他们说的话。” “师兄,我没你那么好的脾气。”白黟想起方才玄云怀疑他们能力的样子火气又燃得更高了些。 霍子清笑道:“不过,这一次我可能还真需要你的帮助。” 白黟蹙眉:“我上次还见着你用这把细剑将一头鬼怪劈成两半,你怎么会需要我帮助?” “师弟,”霍子清收敛笑意,瞳孔中隐隐放出红光。“我要去的是鬼山。” ------------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4-05 鬼山从前并不叫鬼山,这是人们后来给它取的外号,它原本的名字是叫雾山,又称鬼打墙。这里常年大雾弥漫,加上树木洞穴众多,常常让过往行人迷失其中;同时,雾山的阴气极重,人们猜测这或许与山中四通八达的洞穴有关,几乎每一条死路都能见到人的残骨,不知是死前被鬼怪当作了盘中餐,还是在这仿佛永远走不出去的漆黑洞穴中绝望而死。除了洞穴之外,浓雾萦绕的山林也成了行人前进的阻碍,这里连天空也被白雾遮盖,人们见不着太阳,往往在走了大半天后却发现又回到了原地,所以雾山才又会被称为鬼打墙。 而以上所提到这些都是雾山没被称为鬼山之前的情况,那时候的行人至少可以凭着地图或是绳索等方式避免迷路,只需要防范不时窜出来的凶恶的鬼怪。而现在,凡是进入鬼山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有去无回。 “你想叫我陪你去送死?”白黟问。 “那你去吗?”霍子清反问。 白黟轻哼一声,勾起唇角:“我确是很好奇价值六百四十两的路是什么样的。” 黑夜,鬼山 獓狠仰头冲着被白雾遮蔽的夜空嚎叫着,那叫声在山间震荡,久久不绝,煞是惊人。叫完后,它停下来,埋头发出喝哧喝哧的声音,仰起头来张开嘴又欲再叫一声,一条腿在它庞大的身躯上踢了一下,将它整个身都踢得翻了过来,头上的四只巨角插进土里,獓狠立即小声地哀叫起来,四只蹄子无助地在空中蹬着。 “别叫了,再吵我就把你身上的毛全拔光,让你看着像头老水牛一样。”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顶上略显飘渺,就如同这个男人本身一样。 听到威胁,獓狠马上止住了叫唤,也不再蹬着蹄子了,只是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只听到一声叹息,那条腿又在獓狠的身上踢了一下,将那四只角从泥地中踢出来,獓狠翻了个身,欢快地蹦蹦跳跳,朝腿的主人跑去。 “停下来。” 獓狠停下四只蹄,疑惑地发出“哞”的一声。 “唉,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喜欢牛,而且你一点也不适合装可爱这套,还是闭上嘴,继续去吃你的晚餐吧。” “哞——”獓狠应了一声,低下头,发出一阵喝哧喝哧的声音,接着又抬起头,望着它的主人,想叫又不敢叫的模样。 “怎么了?这里的青草不合你胃口吗?那就吃山底下的吧,那儿最多只有野狗在那拉屎,说不定味道会比这里清淡一些。” 我想吃的是肉啊……獓狠哀怨地瞥了主人一眼,甩着一身长毛朝山下跑去。 “唉,我明明想要的是一头座骑,为什么会莫名奇妙的养成了宠物呢?”男人叹息着。 “大王大王大王大王大王……!”山下,一个尖细的声音由远而近地跑来,不久,出现一张尖嘴猴腮的脸,慌慌张张地来到男人面前。 男人蹙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回大王!有个道士带着一群小道士朝我们过来了!” “客栈没拦住他们?” “回大王,他们吃顿饭就走了,一整天都没睡过觉,个个都是满眼血丝冲着我们来啊!” “这帮法师道士……个个前仆后继,一浪接一浪的朝我的山上跑来,他们不嫌烦我都嫌烦了……为首的那个道士看着厉不厉害?” 尖嘴猴腮狡黠一笑,举起右手,竖出一根小拇指。 男人恼道:“这种程度你们自己解决便是了,还向我报告做什么?” “嘿嘿,大王,你不知道,大伙最近都有些手痒,都想去会一会那道士,再欺负欺负一下那群小道士,结果没谈好,就自己人跟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男人翻了个白眼:“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就叫他们抓阄决定!” “好的好的,大王,大王啊——”尖嘴猴腮搓着双手,嬉皮笑脸地望着男人。 “又怎么了?” “我也想抓阄,可以吗?” “随便你!” 尖嘴猴腮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四肢着地爬到树上,一棵接着一棵地跳着往山下去了。 男人坐在山顶上,无奈地抚额叹息,半晌,他肩膀突然小幅度地动起来,越动越大,而后终于忍不住地将遮在额上的手放下,露出底下的笑脸,原来方才的抖动都只是在憋笑。他从座上起身走至崖边,柔和的月光穿透男人的身体洒在崖上,一点阴影都没留下。男人仰起头,望着干净的夜空,整座山只有这里才能看到悬在天上的月亮,整座山也只有这里才没有浓雾,而现在,男人将雾带来了,那雾很薄,既像是萦绕在男人的身体周围,又像在男人的身体中流动,仿佛与男人是一体的。对于这种情况,男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现在心里在想着一件事情,一件另他非常愉悦的事情。良久,听着山下传来的惨叫。男人自言自语道:“最近我也挺手痒的,下次再有人来的话我也过去插一下手吧。” 说完,男人面上露出期待的表情,挂在他耳垂上的两只耳环在月光下摇晃着发出金光。 白黟与霍子清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是收拾收拾行囊就离开了盘云山。这趟路他们走了四天五夜,在第五天的夜里,他们终于来到了鬼山的山脚下,见识到了大雾的厉害。 “老天啊,这雾也太浓了,师弟,你有带到地图吗?”只见那白雾近乎覆盖了整座山,甚至满到溢出了山脚,如此浓雾下,能看到十步之外的景色已属难得,霍子清此前已有所听闻,如今亲眼看到,不由发出惊叹。 “我当然带了,平常的地图才要五两银子一张,只有雾山的要三十两一张。”白黟从行囊中取出两张地图,其中一张递给霍子清。 霍子清接过地图,周围非常的黑,但他还是就着月光瞄了几眼,地图上除了山道外还画了洞穴通道,描绘非常细致,只要不是非常愚钝之人都可在地图的指示下穿过鬼山,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不要鬼山的地图?” 白黟从地上捡起一条粗树枝,用火折子点燃,火光立刻照亮了他们的脸。“那贩子跟我说自从雾山改名叫鬼山后,没人敢再上去画地图,因为敢去的没有一个能回来。” 霍子清点点头,将地图收好,也从地上捡起一条粗树枝,与白黟对点,四周因为这两团火光变得更亮了一些。二人按着地图所示,举着火把朝山上走去。 一段路程后,两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盯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正前方,这倒并非是因为有猛兽或是鬼怪什么的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来要袭击他们,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火光,比他们还要明亮的来自篝火的光芒,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白黟与霍子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谨慎地接近篝火,直到他们发现围在篝火边的原来是二十名年轻的道士,最大的至多二十五岁,最小的就只有十三岁左右,一直在哭就是这名十三岁的小道士。 “你、你们是谁,是人是鬼!?”这群道士看见突然现身的白黟和霍子清,立刻吓得大惊失色,通通从篝火边站起来,有的抽出桃木剑指着他们,有的拿出桃符对着他们,手抖个不停,还有几个在念念有词,像是想靠着咒语吓退他们。 “各位。”霍子清向前一步,道士们看起来更紧张了,“恶鬼,滚、滚远点,再不滚远点,小心、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他们惊慌失措地退到篝火后面,大声念叨着咒语。 “我们不是恶鬼。”霍子清又向前跨了一步,这次道士们没那么紧张了,他们在篝火的映照下看到霍子清面上友善的微笑,这个笑容太具有亲和力,使他们不知不觉对霍子清产生了信任感。霍子清见道士们动摇了,又补了一句:“我们是法师,和你们一样是捉鬼的。” “原来是同行啊!”道士们放松下来,露出解脱的表情,回到篝火旁坐下,只有那个十三岁的小道士还在不停地哭。 霍子清朝身后侧了下头,示意搞定了,白黟走上前来,扫了一眼围在篝火旁的道士们,立刻臭着脸,转身坐到一边。 “在下霍子清,盘云山弟子。”霍子清在篝火边找了个空位坐下,自来熟的和道士们打起招呼来。 那名最年长的道士像个性子直爽之人,他爽快地回道:“霍兄你好,我叫姜怀,我们都是来自惟阳观的道士,随师父通宝道人前来降妖伏魔。” “你们的师父呢?”白黟问。 姜怀看了眼白黟,向霍子清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霍子清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弟白黟。” “原来如此……实不相瞒,我们会坐在这也跟我们的师父有关。”姜怀话一说完,那小道士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比方才还厉害,抽泣地说道:“师父他、师父他……死了,哇——!” “师弟,你勿要胡说八道,师父他明明……他明明……”姜怀说着低下头,不再吭声,其余道士的面色也暗下来,流露伤感。 “如果你们肯说一说你们的师父怎么了,我们兴许可以帮上点忙。”霍子清说。 “师兄!”白黟低声道,他可不想被额外牵扯上这些麻烦事。 “师弟,师父说过,出门在外,要多帮助他人。” “啧。”白黟还记得下半句是‘然后别人也会帮你’。 “看你们也不像坏人,我就告诉你们吧,”姜怀抬起头,火光在他湿润的瞳孔中跳跃着,“两天前,师父将我们带到此处,对我们说他要除去山上的鬼王,让我们留在这等他,师父当时把话说得非常激昂,我们以为他必胜无疑,于是就生了火在这等着师父回来,但是不久就听到山上鬼怪的嚎叫,紧接着就是师父的惨叫……”他说到这哽咽了一下,“我们当然不肯相信师父死了,但我们既想知道师父的情况,又不敢上山打探,只能继续在这里等着,越等心越凉……” 懦夫。白黟在心里评论。 霍子清将手放在姜怀肩头,说:“跟我们一起上山,我们会带你们找到师父。” ------------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4-06 当霍子清提议道士们与他们一同上鬼山的时候,道士们的第一个反应是退缩,但随即又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他们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两个人虽然在年纪上与他们相差无几,但实力相当出众,若能跟着上山,兴许真的能找到他们的师父。 无论如何,总比呆在这干等要强得多。 一番讨论之后,姜怀郑重其事地答应了霍子清的提议。他从篝火边站起来,向周围的道士们喊道:“大家,我们要上山了,把桃符、桃剑、法器等全部准备好。”接着他又转过身,对霍子清说道:“霍兄,这趟上山我们会尽全力辅助你们,请放心,我们不会成为累赘的。” “如此甚好,”霍子清点点头,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里,“事不宜迟,收拾好后我们就出发吧。” “好的,”姜怀应道,他背起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行囊,犹豫地瞄了眼坐在不远处的白黟,“额,霍兄,你的师弟……当真是不苟言笑啊,该不会是对我们同行有意见吧?如果是的话……” “当然没有。”霍子清眨眨眼睛,视线移到左上角,好像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接着又飞快地移回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姜怀。“我师弟他自小脸就长成那样,别看他现在表情好像在生气似的,其实心里在想着用什么笑话逗大家开心呢。” 听到这番解释的白黟盯着霍子清的后背,眯起了眼睛。 师兄,你这谎撒得真有水准…… 白黟虽然对霍子清决定带着道士们上山这个决定感到不悦,但说到底,这趟行程是霍子清的,他只是陪着来的,所以如果霍子清觉得他们需要这群炮灰,那就带着吧,他只要闭上嘴巴跟着走就是了。 一切就绪后,一行人朝山上走去,霍子清走在最前边,白黟走在最后边,他们一头一尾地围着中间的道士们,没过多久就遇到了第一个阻碍――浓雾。白色的浓雾几乎像一堵墙似的挡在他们的前面,另他们完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若是贸然前行,极有可能遭到怪兽或是其它更可怕的东西的袭击。 就在队伍停滞不前的当口,姜怀喊道:“李长风,用你的鬼宠。” “是,师兄。”一个身材矮小的道士走出队伍,拿出他的法器――手链,白黟能感觉到寄宿在那法器内的鬼宠力量相当之弱,他不明白在这种时候拿出如此弱的鬼宠是何用意,而当他看到接下来的画面时,马上收回了先前认为这群道士只是弱鸡的想法。 只见李长风摇晃了一下手腕,链上的珠子相互磕碰着发出细碎的轻响,不久,手链发出白色的光芒,那道白光如同水流一般从手链倾泻到他面前的草地上,由一滩液体状的东西渐渐升高,最终变成一个人形。 那人形向李长风鞠了一躬,恭敬地问道:“主人,请问您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李长风手指向浓雾命令:“吹散这堵雾墙。” “遵命。”人形答应后,飘向雾墙,只见他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羸弱的身躯瞬间就膨胀起来,如同一辆马车大小,他用着这口气朝雾墙吹去,周围的树木立即被这场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啦作响,待风停止,浓雾已然消散,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前方的道路清晰可见。 “干得好,回来。”李长风又摇晃了一下手链,那人形便顺从地变作白光钻回了手链里面。“师兄,问题解决了。” “好,继续前进。”姜怀高声道。 “慢。”霍子清抬手叫停队伍。 “霍兄,怎么了?”姜怀一脸疑惑。 “姜兄,通宝道人临上山前可有告知你们他要往哪处方向去?” “这……”姜怀一愣,“师父倒真没有告诉我们他往哪条路去了,不过――吴远鸣!” “师兄。”一个高胖的道士走出队伍。 “查一查师父的位置。” “是,师兄。”吴远鸣抽出一张桃符,食指并着中指在上面比划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之后,他将桃符放置在地,抽出桃木剑刺破桃符插入泥土中,顿时,一道绿光自桃符中涌出,如同树木的根茎般延伸至远方。 “搞定了,师兄。”吴远鸣擦了把汗,气喘吁吁地回到了队伍。 姜怀朝向霍子清,面上带着的骄傲笑容:“霍兄,只要顺着这条发光的线,自然就能找到我们师父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跟随着地上的光线前进,雾渐浓了,会有道士将雾吹去,鬼怪来了,又由身强体健的道士将之消灭,白黟与霍子清几乎没有发挥到任何作用。一段时间后,当又一头鬼怪被其中一名道士杀死,白黟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们这么厉害,为什么之前不自己上来。” 姜怀睁大眼睛望向白黟,好像很吃惊后者居然会向自己开口,不过这副吃惊的模样稍纵即逝,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尴尬地答道:“这位兄弟,若鬼山只有这种程度,我们自然一早就上来了,但我们现在还在山脚附近,在此处转悠的都是些虾兵蟹将,构不成威胁,可再往上就不同了,越往上走,鬼怪就越发凶残,那恶鬼也会越发的厉害,凭我们这点雕虫小技若想迎难而上……只怕会全军覆没。” “姜兄,你切勿妄自菲薄,就你们方才表现,你们每个人都有一身好本事,同时又配合默契,怎可能只算是雕虫小技。” “不,”姜怀举起一只手,“霍兄,你太过客气了,我并非妄自菲薄,而是事实如此,实不相瞒,我们这群人原本有二十一人,而那第二十一人即是我的二师弟,名叫鲁观,同时也是我们当中法力最高强的人,只他一人便学会了我们所有人的法术,并可熟练运用;那日师父未归,他不听劝告,独自上山寻找师父,一夜未归,我们本以为他会有去无回,却在翌日天亮时,见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山来,神情疯癫,乌发全白,语无伦次,不断地重复着‘山上好可怕,山上好可怕’这句话,我问他到底碰见了什么,他愣了一下,竟哈哈大笑,用双手挖去自己两颗眼珠子,将那它们凑到我面前,说‘看这里,看这里’,你能想像吗?他原本清澈的双眸眨眼之间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血不断地从洞里冒出,淌到他上勾的嘴角,他竟还笑得出来!后来,他趁着我们一时不察,偷偷地溜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就只剩下我们二十人了。” 听完姜怀的描述,霍子清面色当即凝重起来:“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路我们务必得小心为上才是。” 谈话结束,一行人继续朝山上前进,果然如姜怀所说,鬼山的路越往上走便越是危险重重,他们由先前的每一刻钟吹一次雾到现在的每百步就要吹一次雾,由先前的一人对付一只鬼怪到现在的三人对付一只鬼怪,其中一人还受了轻伤,本以为这样就算极限,直到他们来到一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前面。 “吴远鸣,这是怎么回事?”姜怀蹙眉问。 “我、我也不知道啊。”吴远鸣为难地答道。 只见地上原本只有一条的光线在洞穴前突然变成了两条,如同蛇类分叉的舌头,一条通往洞穴里面,另一条则继续通向山上。 吴远鸣挥了挥桃木剑,抹去地上光线,接着又照着先前的步骤再次生出一条新的光线,但是没有用,结果和之前的一样,光线指向了两条路。 “霍兄,现在怎么办?”姜怀着急地问。 霍子清盯着地上的翠色光线沉吟片刻,说:“姜兄,正好你们二十人,我们两人,不如这样,我们分成两组,每组十一人,由我和师弟分别带队,一组朝洞穴搜索,另一组朝山上搜索,如何?” “这……似乎也只有这么办了,人手方面怎么安排?” “师弟,你想走哪条路?”霍子清转向白黟问道。 白黟望了望雾茫茫的山路,又看了眼黑黝黝的洞穴,答道:“我走洞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霍子清想要收服的鬼怪应该就在山路上。 “好的,”霍子清面上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姜兄,就如我师弟所言,我带上山的路,他带洞穴的路。” “如此甚好。”姜怀对此并无意见。 之后,他们按着各人的能力分配队伍,比如李长风的鬼宠对于驱散山上的浓雾而言必不可少,于是分到了霍子清这一组,而吴远鸣能够查找出路的能力对于混乱的洞穴迷宫而言能够提供不少帮助,自然就分到了白黟这一组,最后剩下几名能力可同时在两边发挥作用的则自行决定到哪一组。 “姜兄,你想跟哪一组?”霍子清问。 姜怀闻言下意识地瞄了眼白黟,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向他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他立即吓得后背打了一个激灵,作出决定:“霍兄,我跟你一组。” 人数分配完毕后,即使大多数道士都更愿意跟着待人亲切的霍子清,剩余的人也不得不到一直冷着脸的白黟的队伍中。 “额,白兄,你觉得队伍这么安排如何?”临走前,姜怀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黟扫了一眼队伍里所有道士们的相貌,冷淡地答道:“无所谓,能出力就行。” “如此就好。”姜怀放下心来,带着九名道士跟着霍子清往山上走去。 白黟目送了他们一会儿,开口道:“好了,我们也进山洞去吧。”他说完,便举着火把,头也不回地朝山洞里走去了。 道士们立刻紧张地跟了上去,不时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发出细碎的响声。 白黟垂着肩走在最前头,发出沉重的叹息。 一群歪瓜裂枣,我能有什么选择?他不快地想。 ------------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4-07 若干年以后,白黟仍会止不住的想,若是他当时没有和霍子清分开走,那么今后事情的发展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呢?不论如何,从他们踏上不同道路的那刻起,后面的结局就已经决定了。 山上白雾越来越浓,李长风干脆将鬼宠放了出来与他们同行,几乎每十步就需要它将浓雾吹散,霍子清走在最前面,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与行走在山脚下需要不时对付从雾中窜出的鬼怪不同,这里非常安静,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能听到地上的落叶与嫩草被鞋底踩碎的声音,同时,这里也比山脚下要黑暗得多,因为这里既不能看到星辰,也没办法看到月亮,即使浓雾散去,他们能看到的也是由繁茂的枝叶所构成的天空,就在不知不觉间,他们被浓雾与这座树林团团包围了起来。所有人屏气凝神,警惕地环顾四周,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啊!”一声短促地惊叫吓了众人一跳,他们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没看到任何鬼怪,只有一个小道士慌慌张张地踢了踢脚,解释道:“抱、抱歉,被树根绊住了脚。” “廖台,别大惊小怪的,我们都快被你给吓死了。”姜怀抚了抚胸口,斥责道。 廖台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虚惊一场……霍子清松了口气,转头正要前进,却见那浓雾趁着他们方才停滞的时间里再次凝聚成一道白色无形的墙。他皱眉道:“姜兄,这样一直吹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想想其它法子。” “霍兄,你也看到了,这雾这么大,我们的能力也有限,哪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不必一劳永逸,只要能够加快我们的速度就好,”霍子清沉吟了一会儿,向道士们问道:“你们当中可有谁能够进行快速的标记?只要在雾气聚集前在道路上做下标记,我们就能跟着标记前进,不必再苦等浓雾散去了。” 廖台看了看前后左右,犹豫地举起手来,“我,我虽然不如吴师兄那般搜索路线,但可以在见过的道路上留下标记,应该能够帮上忙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希望这样能够弥补方才吓到大家的过错。 “廖台,”姜怀鼓励着,“上吧。” “好,那么我就先上树看看。”廖台说完,像只猴子似地爬到了一旁最高的树上,动作之敏捷叫人叹为观止,他轻手轻脚来到一条较为粗壮的树枝上,朝远处眺望了一会儿,喊道:“前面的雾太浓了,李师兄,请让你的鬼宠将雾吹散。” “好的。”李长风朝他的鬼宠点头示意,鬼宠鞠了一躬,深吸了口气朝浓雾吹去,霎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仿佛他们刚刚脱离了一场梦境。 “廖师弟,现在如何?” “看得一清二楚。”廖台咧开嘴笑着说,他从身后抽出一叠符纸在手中比划了几下,放在嘴前轻轻一吹,那符纸立刻化作飞箭,顺着路线一张张地贴在树上,纸上的符不断发出绿光,即使隔着白雾也能看到。 短短时间内,他们的周围再次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看着前方鲜明的标记,道士们皆面露惊喜之色,先前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纷纷感觉前路一片光明。 “干得好,廖台,下来吧。”眼看着前路无阻,姜怀高兴地朝树上喊道。 ………… 无人应声。 姜怀面上的笑脸慢慢垮下来,其他人也开始紧张地朝树上望去,但除了茫茫白雾,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廖台爬得太高了,密集的浓雾又如同白色的屋顶般隔绝了他们望向树枝的视线。 “廖台?”姜怀又叫了一声,“你别又吓我们。”他试着开个玩笑,但颤抖的声音使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惧怕着什么。 “霍兄,怎么办?”姜怀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霍子清。 “你上去看看吧。”霍子清凝眸望向树顶,说道。 “也是,我身为大师兄……”姜怀仰头望着树上,那儿的浓雾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他双手抓住树干,悄悄在上面擦了擦,咽了口口水,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现在的手心有多么的湿。“那我上去了。”他扔下这句话,三两下便爬到了树上,速度比廖台还要快。 霍子清来到树下,高声问:“姜兄,你有看见廖兄吗?” ………… 又是和方才一样的沉默。 “姜兄!” “我在。”姜怀的声音传下来,压在众人心中的两块石头终于掉下了一块,现在只剩廖台了。 “霍兄,我找不到廖台……”片刻后,姜怀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着急的哭声,“而且……我还看到他方才所站的树枝上有血。” 霍子清心里一惊,立刻叫道:“姜兄,赶紧下来!” “好……不、等等,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姜兄,不要管那个人影,快下来!”霍子清更紧张了,朝树上大声喊道,如果他没估错的话,那个人影并非是廖台或是其他什么可疑人物,而是更为危险的―― “啊――!”正当众人在树下为廖台与姜怀担忧的时候,树上突然传来姜怀的惨叫声,紧接着,一道黑影穿透雾墙朝他们飞来。 霍子清眼疾手快,立刻飞身过去,接住那道黑影。 道士们围上来一看,这具黑影正是他们大师兄――姜怀。 霍子清看着倒在他怀里姜怀的模样,心里惊了半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姜怀的脖子就被咬去了一块肉,温热的鲜血泊泊流出。 “霍兄,请将我师兄放在地上,我好为他疗伤。”一名道士提着药箱子走出来说。 霍子清将姜怀放在树下,使其背靠着树干,然后看向那名方才与他说话的道士。 小道士名叫唐雨,长得又白又净,手却脏兮兮的,身上的药草味另霍子清想起了蔺相安,他迅速来到姜怀身旁蹲下,取出一道符,手在纸符上弹了一下,那符立马就烧了起来,他盯着那跳跃的火焰,将火对准姜怀的伤口,把整张符纸都塞了进去。 姜怀立即痛叫出声,四肢拼命挣扎着想要逃避颈上的炙热,此时的姜怀力气大得惊人,凭唐雨与霍子清之力根本压不住他。 “你们别光站在那里看着!”唐雨喝道。 其他道士们闻言回过神来,一齐冲上前来合力将姜怀压制住。 半晌,当火焰燃尽,姜怀停止了挣扎,颈上的伤口也终于止住了血,众人长呼了一口气,坐倒在地。唐雨为姜怀抹去额上的汗珠,从药箱中取出纱布,裹上一些药敷在姜怀伤处。 “他没事吧?”霍子清问,姜怀此刻紧闭着双眼,眉头微皱,似是陷入了恶梦之中。 “大师兄会没事的……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将他放在这。” “我来背大师兄。”一名身材高壮的道士站了出来,霍子清记得这位道士名叫展四奇,一路上许多鬼怪都是由他来除去的。 展四奇背起姜怀,众人将他围在中间,按着标记继续前进。 就这么走了一段平静的路之后,方才的紧张的情形也渐渐从众人心中淡去了一些,前方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遥遥无止尽。 “展师兄。” 展四奇低头看向走在他左边的师弟――冯敏之,冯敏之的右手缠着纱布,这是之前他们合力对付鬼怪的时候,鬼怪的利爪在他身上划下的伤口。 “怎么了,冯师弟?” “你说,我们还能安全地下山去么……” 展四奇皱起眉头,他所知道的冯敏之不该是如此消极的人。“师弟,你怎会有如此悲观的想法?” “不是我悲观,只是……”冯敏之瞅了眼展四奇背上的姜怀,不再吭声。 展四奇叹了口气,说道:“冯师弟,你要有信心,我们不仅能安全下山,而且还会带到师父,还有你廖师兄一起下山。” 冯敏之闻言一笑:“多谢师兄鼓励。” 展四奇转头望着前方,树上的绿光延伸至浓雾当中,明明见不到尽头,他心中却莫名的充满希望来:“既然我们能够一路走到这里,就证明了只要我们团结合作,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是对付不了的。” “师兄说的是,我――”余下的尾音消失在浓雾中。 “什么?”展四奇看向冯敏之的方位,那儿空荡荡,好像冯敏之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展四奇瞳孔猛地一阵收缩,他又看向左边,原本走在那儿的师弟如今也消失不见了。“怎、怎么会这样……”他朝后望去,后边所有的道士都不见了,忽然之间,他身旁的人都好似被浓雾吃掉了般。 霍子清带队走在前头,自从经历了方才的一幕,他比方才更谨慎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然而在走了一段路程之后,他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聆听到,这不仅没有缓解他内心的焦虑,反而使他越发的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到不对劲,这里的雾与山脚下的截然不同,宛如拥有生命般,先是带走了廖台,而后又撕下了姜怀的一块肉,这不是普通的雾,是会食人的雾。 “前面的人停下!”身后突然传来叫喊,霍子清停下脚步,与身旁的道士同时朝后边望去。 展四奇背着姜怀孤独地站在浓雾之中,胸口剧烈起伏,铜铃大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神情惊恐:“他们都不见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突然闪现,当着众人的面抓住展四奇的一条腿拖进了浓雾之中,连惊呼的机会都没给他。 被遗留在地上的姜怀安详地睡着,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4-08 “你们所有人,把这个喝下去。”白黟将九个杯子分别派发到每个道士手里,装在杯子里的是颜色浑浊的水,仔细一看还能发现沉淀在底部的黑色杂物。 “呃……”道士们犹豫地盯着杯里面的不明液体,“白兄,敢问杯子里的是何物?” “好东西。”白黟冷冷地答道,他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但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他杯里的水是清澈的。“再往前走就到了阴重之地,沉在水底的是施加过法力的桃符,可以使你们在一段时间内免于阴气的侵害,你们是道士,不用我说也知道后果吧?”布特木族并不会受到阴气的影响,但为了取信众人,白黟还是装模作样地一口喝干了杯里的水。 道士们面面相觑,不再多言,个个皱着眉头将杯里的东西喝得干干净净,连里面那团乌黑的东西也吞了进去。 白黟将杯子收回,拿起先前插在石壁上的火把。“出发。” 山洞非常漆黑,即便是点燃的火把也至多只能让他们看到两步内的距离,稍微再远一些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如果说山洞外是被浓雾覆盖的世界,那么山洞内便是被黑暗所包裹住的世界了。他们每个人都如同被厚重的黑暗分别包裹起来,与外界隔绝,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同时也失去了听力,回响在耳旁的只有模糊的杂音,五官知觉都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屏蔽了。 是恶鬼在捣鬼―― 白黟能感觉得到,四周越来越冷了,每一口吐息都会在山洞中形成一团白雾,而后散去。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好像拉开的弓弦那么紧,道士们拉着各自的手,试图从中汲取微弱的暖意。 “哈――”一声微弱到几乎几不可察的声音引起了白黟的注意,他即刻转头看去,只见最后边的一个道士不断喘着白色的雾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白黟的疑问传透黑暗传进道士耳中,他表情虽然看上去相当冷淡,但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那道士渐渐冷静下来,手颤抖地指着身侧的洞穴答道:“我刚才……好像在那边看到一个人影。” “孔斯,”站在他左侧的道士揶揄道,“那边黑咕隆咚的,你眼睛要怎么长才能看到里边有个人影?” 洞穴里爆发出众人的笑声。 孔斯面上一红,忿忿道:“我真看到了!康禾,不信你跟我去看看。”他说着便要拉着左侧的道士走进那条幽深的洞穴里。 “慢着!”白黟一声爆喝打断了孔斯和康禾的拉拉扯扯,二人像是夜晚时突然被火光照到的青蛙,睁着滚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白黟发呆。“你想要证明自己不关我的事,但这一趟是为了找你师父,所以别指望我会留在这奉陪你。” “我……我……”孔斯在白黟的斥责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白黟质问道士:“你现在还决定要进去吗?” “不、不去了。”孔斯低下头,羞愧地答道。 白黟甩手转身:“继续前进!” 在离开那个洞穴前,孔斯忍不住好奇,默默地朝里面又望了一眼,一个阴影潜藏在黑暗当中,在感受到他的视线后动了动,猛地朝他扑来。 孔斯大惊失色,立刻朝前跑去,在他方才恍神的当口,离队伍已经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了,等他终于追上自己的同伴,扭头向后望去,发现身后除了石壁和黑暗,什么也没有,那个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的洞穴静得出奇,根本看不见任何鬼怪追出来的迹象。他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困惑,他刚刚所看到的一切真的只是幻象而已吗? 康禾感到好笑,他们已经跟着吴远鸣的光线走进山洞的深处了,一路无事,孔斯却忽然发起神经来,坚称旁边的洞穴里有东西。哼,能有什么东西。康禾不屑地朝正好经过的洞穴里瞄了一眼,本以为除了漆黑什么也不会看见,但当他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前进的脚步陡然停下,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滑腻的冷汗顺着背脊滑下。 站在里头的是一只鬼怪,长着一对尖耳和一双光秃秃的翅膀,底部的尾巴欢快地在地上蠕动着,它背对着他,埋头啃食着什么动物的肉,而从那动物露出来的脚趾看来,那动物毫无疑问是人类。 它在吃人肉! 康禾捂住嘴巴,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恶心,他后退了几步,想要离那个画面越远越远好,却在后退的途中不小心踩中一块石子,那石子在他鞋底下滚了几圈,滴滴答答地跌入洞穴中,恰好击中了那条与老鼠的无异,但更为粗壮的尾巴。鬼怪受到惊吓,倏地停下咀嚼,卷起尾巴回过头来,那双硕大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康禾,它缓缓咧开嘴巴,仿佛在笑似的,露出里面带血的獠牙。 “啊啊啊啊啊啊啊――”康禾惊慌失措地跑回队伍里,因为刹不住脚步而撞到了好几个人。 “康禾!你做什么呢!?”无缘无故被撞了一个趔趄的道士恼怒地骂道。 “那、那里有一头食人的鬼怪。”康禾指着身后的洞穴,惊魂未定地说道,然后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向孔斯,他刚才不应该拿这开孔斯的玩笑的,但孔斯忙着喘气,无暇理他。他们二人的面孔都因为惊讶而失去血色,在晦暗的火光中显得尤为苍白。 “你说真的?”提问的道士名叫毕灵,是这群组道士中辈分最高的,他冲着康禾逃来的方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火把,只看到空旷的洞穴,不禁产生了怀疑。 “真的!”康禾着急地喊道,看上去像要哭了似的。 “好吧,”毕灵咬了咬下唇,“我去看看。” 白黟拦住了毕灵,“你们好好呆在这,我去看。”他径直穿过道士们来到那处洞穴的入口,看了一会儿,接着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里面扔去,洞穴里头立刻传出一声尖利恐怖的嚎叫,吓得道士们都打了个冷战,直到他们看到从洞穴中飞出来的东西。 白黟一手抓住那只引起骚动的小东西,来到道士们面前,他们凑上前一看,被握在白黟手中的赫然是只黑色的蝙蝠。 “这就是你说的鬼怪?”毕灵转头问道康禾。 康禾摇摇头,“不是……我、我不知道,应该要更大些的。” 白黟放掉蝙蝠,拍了拍手,“时间浪费得够多了,若是你们再有谁见到这些所谓的洞穴中的鬼怪,就请你们把嘴闭上或是原路返回。” 此时,白黟仍对队伍中道士们的怪异行径不以为然,然而接下来,这个问题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 先前已经提到过,白黟一行人在洞穴中是依靠着吴远鸣的绿色光线前进的,虽然那微弱的光线在洞穴沉重的黑暗下难以察觉,但只要使用火把照亮光线,仍然可以照常前进。 “喂,你们几个要往哪里走?”白黟叫住三个闷声不吭朝右侧洞穴前进的道士,他们正处在山洞无数个岔路口中的其中一个,只有两个岔路,光线在左边,很容易认出。 “什么?”那三名道士回过头,讷讷地指着他们的前面。“光线不是在这边吗?” 白黟蹙眉道:“光线在左边。” 三名道士的其中一个疑惑地抓了抓脑袋,“是在右边吧?” 白黟对身旁的一个小道士说道:“你告诉他们光线在哪边?”他本以为这个道士会赞同并帮助他劝回那三名好像突然犯了痴呆的道士,却没想到后者也歪着脑袋,皱起眉头,犹豫地说道:“好像是在左边……?” 白黟面上瞬间闪过震惊的神色,他不再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对着三名道士说道:“把火把放低,看看你们的脚下到底有没有光线。” 三人闻言降下火把,跳跃的火焰除了他们自己的鞋子以及澄黄色的地面外什么也没照到。 “咦?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还看到的。”道士们吓了一跳,小跑着回到了白黟面前。 “你们在洞穴中待得太久了,黑暗蒙蔽了你们的感觉,同时使你们不断产生错觉。”白黟解释道,他让身旁的道士帮他拿着火把,然后从行囊中取出一团绳子。 “白兄,你要拿这绳子做什么?”久未出声的吴远鸣惊讶地问。 火光之下,白黟凝视着手中的绳子,“我最近学会了一个新的绑法,正好想试一试。” 一柱香后―― “白兄。” “白大侠。” “大师。” “你要把我们怎么样啊!?”众道士们哭丧着脸问。 “把你们绑起来,省得你们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到处乱跑。”白黟牵着绳子的一头走在最前面,在他的身后,道士们纷纷被绳子绑了起来。 绳子绑得很好,每个道士之间都留着一段距离以防他们相互磕碰到,同时,绳子也没妨碍到他们手脚的动作,若是遇到危险的事也能及时自保,不过另他们感到不解的是,绳子以十分怪异的方式绑在他们的身体上,每当他们看到彼此的时候都会莫名的产生非常的不好意思的感觉。 在道士们看不见的地方,白黟嘴角微微上翘。这趟行动终于有意思了些。 “大师,那我怎么办?” 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白黟转头看去,那是一个道士,只比他矮一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望着他。 “你是谁,怎么没有被绑起来?”白黟问道,每说出一个字便吐出一口带着温度的白雾,身体也随之变冷一分。是他的错觉吗?还是洞穴确实比方才更冷了? “你不记得我了吗?”道士可怜兮兮地问。 白黟回忆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道士名叫和妙,方才捆绑的时候因为绳子不够长,所以才漏下了他。奇怪,明明是刚刚才发生的事,为什么他会那么快就忘掉呢? “大师?”道士见白黟发起愣来,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 “我知道了,你就这样抱着我手臂走吧。” “呃……你不觉得这个姿势太暧昧点了吗?”和妙迟疑着。 “没时间管这个,快点。”白黟催促道。 和妙不情不愿地挽住白黟的手臂,后者立刻打了个冷战,脱口而出:“你身子怎么这么冷?” “哪是我身子冷,是洞穴太冷了。”和妙辩解道,抱紧了白黟的手臂,飘逸的鬓发间隐隐闪耀出金色光芒。 ------------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4-09 “展四奇!”道士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藏在浓雾的鬼怪拉去,纷纷慌了手脚,有想要追上去的,也有想要逃跑的。 “该死的鬼怪,把我的师兄师弟们还回来!”柯烈拔出剑,怒气冲冲就要冲进浓雾当中。 “冷静点!”霍子清叫住冲动的道士,“你贸然追上去也只会枉送性命而已。” “但是!” 霍子清抿着唇对他摇了摇头。 柯烈慢慢放下剑来,站在空荡荡的地上,那儿不久前还站着他六名师兄弟,他哭丧着脸问:“我该怎么办?” “他们刚刚被鬼怪捉走,应该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先把你大师兄背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柯烈点点头将剑放回,把一直倒在地上的姜怀背了起来,他回过头看了眼浓雾,离开了那处毫无生气的地方。 人数聚齐之后,霍子清数了数剩余的道士,只剩下四人,分别是李长风、唐雨、柯烈和姜怀。 霍子清不禁皱起眉头,这么少的人数,只怕前面的道路会愈加难走,他沉吟片刻,说道:“就方才所见,那鬼怪动作迅捷,行踪隐蔽,力气极大,以浓雾作为掩护,从背面偷袭……”他面朝李长风问:“李兄,你的鬼宠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吗?” 李长风的鬼宠一路不停地吹着,如今疲态尽显,宛若灯枯油尽。李长风瞥了眼他的鬼宠,回道:“只要给他点时间恢复,勉强还能撑得下去。” “好,接下来我们队伍要靠得更紧密些,我走最前面,柯兄你背着姜兄跟在我后边,李兄与唐兄走在姜兄左右两边,如何?” 道士们相互看了彼此一眼,“就照霍兄所说。” “那鬼怪似乎不敢从正面袭击,我们可先跟着标志前进,李兄,请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你的鬼宠吹散后面的浓雾,以防它再从背后偷袭。” 李长风点了下头,向鬼宠投去一个眼神,鬼宠微微鞠躬,朝众人身后猛吹了一阵风,那一直萦绕在他们身旁伺机而动的浓雾顿时烟消云散。 “趁现在!”霍子清高呼一声,带着众人向前前进。 ------------------------------------ “嘶……是不是越来越冷了?”毕灵用力搓着手臂,搓到皮肤都快被衣服磨碰了,感到阵阵火辣辣的疼,还是没办法缓解山洞里渗入骨髓的寒意。 康禾朝双手吹了一口热气,搓着手掌,与孔斯紧挨在一起,磕磕巴巴地说道:“再、再这样哈――啾!下去,我们还没来得及出山洞就要被冻死在这了。” 吴远鸣拉紧衣服,用手肘捅了捅走在他身旁的道士:“喂,黄其深,你不是会放火吗?想个办法呀。” 黄其深白了吴远鸣一眼,吸了吸鼻涕,闷闷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啊,但这山洞这么小,要是喷把火,暖没取着,先把自己人给烧了。” “你会喷火?”白黟带着手上的和妙来到他们面前,他的火把被和妙拿在手里,后者一边举着火把,一边像头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的手臂,模样看起来相当滑稽。 道士们怔怔地看着这二人,半晌,孔斯流着鼻涕,呆呆地问道:“和妙……你为什么没被绑着绳子?” 康禾扭头说道:“你重点错了吧!” 孔斯不解:“你觉得重点是什么?” 康禾顿时语塞,他凑近孔斯,在后者的耳旁低声说道:“你不觉得两个男人这么抱在一起看着很别扭吗?” “我都听到了。”白黟眯起眼睛。 “你看嘛你看嘛我都说了这样不好了让人看见多尴尬。”和妙说着迫不及待就要放开手。 白黟一把揽住他腰又拉回来,在他耳旁用威胁的语气说道:“给我好好抱着。” “是……” 白黟捏了捏鼻梁,只觉得这群道士实在太麻烦了,虽然有时候他的雇主更麻烦,但那至少有银子拿,而现在呢?他不仅是白干活,还得把道士们好像幼童似的保护起来,偏偏这些家伙个个都不肯安静下来,老爱没事找事做。他将视线放到那几名道士身上,道士们身体立刻抖了抖,心惊胆战地回望着他。 “花……旗参?”白黟回忆着。 四周响起一阵窃笑。 “是黄其深。”黄其深不悦的纠正。 白黟忽略掉黄其深的不满,问道:“你会喷火?” 黄其深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点雕虫小技。” 白黟又转头问道吴远鸣:“你用法术施下的光线会被火烧没吗?” “当然不会。”吴远鸣搞不清楚白黟想要做什么。 白黟拖着和妙,领着黄其深来到一处洞穴前。黄其深看着这黑黝黝的洞穴,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那里面好像藏着无数只食人的怪兽,随时等待吞食路过行人的魂魄,又好像地狱的入口,将生者引入死者之地。 正当黄其深看得心神不安的时候,白黟指着洞穴说道:“在里面放把火。” “啊?那里不是我们接下来要通过的路吗?”黄其深指着地上的光线,光线很明显的通入到了洞穴里头。 白黟蹙眉催促道:“叫你放就放。” 黄其深无奈地转身正对着洞穴,他们和大师兄分别前被特别嘱咐过不许和这个奇怪的白发男人较劲,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发展到如今受制于人的境地,他扯了扯绑在身上的绳子,叹了口气。 黄其深自行囊中取出两道符纸和一壶烈酒,他这个法术与街头杂耍的艺人非常相似,但要壮观和实用许多,他手指在符纸上弹了弹,纸符马上着起火来,而后他拿起烈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对着纸符上的火焰喷去,霎时,山洞明亮得如同白昼,一条巨大的火蛇从纸符中汹涌而出,身体向着幽深黑暗的洞穴爬去,黄其深一动不动地等着火焰燃烧完毕,待符纸变为灰烬后,火蛇的尾巴才冒出来,跟着身体继续朝里面蠕动。 “这个法术能持续到何时?”白黟问。 “持续到我想让它结束为止。”黄其深得意洋洋地笑道。 火蛇放出后,山洞内虽还有些冷,但比方才要好多了。众人顺着光线走进火蛇爬过的通道,发现里面更是变得暖和许多,道士们一个个都停止了打冷颤,放松的享受起这宜人舒适的温度。就在他们沉浸在这种愉悦当中,甚至产生了就算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无所谓的想法时,一阵冰冷的寒风如同浪潮般从洞穴前方披头盖脸的朝他们吹了过来,透过他们的每一个毛孔吹进骨髓当中,原本暖和的石壁瞬间起了一层白色的冰霜,就连火把也被吹灭。 道士们在漆黑的洞穴中纷纷打起了喷嚏,巨大的温差使他们都受不了的哆嗦起来,有些干脆相互拥抱着取暖。 “怎么回事,哈、哈、哈――啾!”道士们重新点燃了火把,用上面的火焰温暖着手心,同时也对方才那场怪风产生了疑问。 “黄其深,你的火蛇呢?”白黟问,在他身旁的和妙已经自觉地将火把点燃。 黄其深的手不断在空中重复舞动着,一次又一次,最终他放弃地垂下手来,神色凝重地答道:“我让它在洞穴出口处等着,但是方才无论我怎么召唤都得不到它的回应,如果没猜错的话……它已经死了,而且还有一只能将它杀死的鬼怪正在出口处等着我们。” 洞穴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白黟忽然开口,打破了这沉重的宁静:“继续前进。” “那鬼怪怎么办?”道士们担忧地问。 “你们连一只鬼怪也杀不了吗?”白黟尖刻地反问。 众道士顿时语塞,他们这一路来已经习惯了躲在白黟的保护伞下,竟然忘记了他们并非普通百姓,而是斩妖除魔的道士,怎能被区区一只鬼怪吓得提心吊胆呢? “现在可以走了吗?”白黟问。 道士们停下先前所有为了取暖而作出的举止,个个站得笔直,目光坚毅,仿佛在短短时间内全都脱胎换骨了般:“是,请大师带路。” 眼看道士们全都打起精神,白黟轻哼了一声,正要转身继续向前走,视线无意中扫过身旁一直抱着他手臂的和妙,这一眼另他瞳孔剧烈收缩。 跃动的火光下,和妙脸上硕大的血窟窿犹为狰狞,那只原本应嵌在里面的眼珠失去了踪影,另一只则在眼眶里被压扁成扭曲的形状,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硬物敲得粉碎,凹了进去,透过开裂的头顶可以看见里面颤悠悠的脑浆。 白黟迅速抓住和妙的脖子将他用力甩到石壁上,然后缓缓接近那张血腥的脸,咬牙切齿道:“你是人是鬼?” ------------------------------------ 柯烈背着姜怀紧紧跟在霍子清身后跑着,后边的浓雾也紧紧跟着他们,而且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柯烈不得不每走一段路程就朝后看去,害怕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就被浓雾给吃掉了。 雾里面有鬼怪―― 忽然,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柯烈的脸狠狠撞到霍子清的肩胛骨上,疼得他差点掉下泪来。“怎么停下来了?” 唐宇转过头来,面上满是紧张的神色:“标志到此为止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柯烈着急地问,迫切希望霍子清能给他一个答案。 “没关系,我们还有吴兄留下的光线指路。”霍子清并没有回过头来看柯烈,而是转头对李长风说道:“李兄,请让你的鬼宠尽力吹散我们周围的浓雾。” 李长风伸手抚上鬼宠的肩膀,轻声问道:“你还行吗?” 鬼宠咬牙点点头,张开双臂慢慢升至半空,大大吸了一口气,然后旋转着身体朝四面八方喷出气流,当他降至地上时,原本朝他们步步紧逼的浓雾再一次消失了。 “好,回来吧。”李长风抖了抖手链,让鬼宠回到了法器中。他带着歉意看向众人,解释道:“刚才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点力量了,再逼着他继续的话他会魂飞魄散的。” “没事,我们继续走吧,”霍子清柔声安慰着李长风,目光不由地看向前方,喃喃道:“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3-04-10 “大师!” “白兄!” 小道士们如同见到母鸡的雏鸡们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 “干什么!?”白黟转过头,瞪了周围的道士们一眼,吓得这一干道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畏畏缩缩地问:“大师,你要对和妙干什么?” “和……妙?”白黟用两排后槽牙缓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你们难道没有看见他的脸――” “大、大师……”白黟的手上传来男人哽咽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方才那张可怖的脸转瞬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和妙被掐得脸色通红,困难地说道:“我是人啊。” 白黟回过神来,放开了钳制着和妙的手,缓缓退开,他看着男人从石壁跌落地上,抚着脖子干咳,突然弄不明白了,究竟是他和其他道士一样产生了幻觉,还是这个名叫和妙的男人当真存在问题? 盘踞在山洞中的黑暗与寒冷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精神,若是一着走错,则满盘皆输。 “大师,你没事吧?” 道士们并没有因为白黟方才粗暴的行为而责备他,反而关心起他所表现出的异状来。 “没事。”白黟低声说着,轻轻推开围在他周围的道士,同时拉起和妙,带着他再次朝洞穴深处前进,“你脖子怎么样了?” 和妙还在干咳着,差点把白黟的话当成了风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惊讶得抬起头看向白黟,“啊?” 白黟没有应他,只是表情严肃地注视着前方,直到和妙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下次我不会那么冲动了。” “还有下次吗?”和妙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和妙头把摇得像拨浪鼓,抿着嘴不甘愿地抱住了白黟的手臂。 -------------------------------------- 墨色的夜空里,月儿犹如一叶扁舟飘浮在这浩瀚的天际当中,银白色的月光洒遍大地,代替日间的赤轮驱散黑暗,然而,却独独有一座高山拒绝了她的美意。高山用繁茂的枝叶遮挡了月光,又用浓密的白雾填补树叶间的缝隙,从高处往下望去,只看到山上雾海翻腾,宛若一条巨龙在其中嬉戏游玩,这儿方圆百里罕见人迹,除了一处地方―― 山腰处,透过浓雾隐隐可以看到一条黑色的巨虫在山间蠕动横行,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几个人并排着朝山上前进。 霍子清坚定地向前走着,渐渐向他们靠拢的白雾扭扭捏捏地缠上他的手臂,被他毫不留情地挥开,仿佛就算是鬼神也不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同行的李长风陡然停下脚步,伸手抓了一把雾又放开,说道:“雾好像淡了。”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来,观察着四周。 “好像确实是比方才要看得清楚一些了。”唐雨高兴地说。 柯烈情不自禁地朝后面看了一眼,那面雾墙就堵在离他们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浓密得如同牛奶,他心里此时才生出后怕感,想到自己方才竟想以一己之力钻入雾中与鬼怪战斗就抹了一把冷汗。 “啊!”李长风惊叫一声。 霍子清连忙问道:“李兄,你怎么了?” 李长风打开手掌给众人看,里面是一滩黑稠的血液。 “你受伤了?”作为医者,唐雨二话不说走上前来,端起李长风的手仔细察看。 “这不是我的血。”李长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唐雨力道不小,执拗地抓着他的手抹去了那滩血液,看到下面完好无损的皮肉,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方才就站在这,也不知着了什么道,额头上突然一凉,我感到一阵好奇就伸手摸去,哪知摸到一手的湿滑,顿时觉得不太对劲,手拿下来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血!” 唐雨按李长风所述,扒开后者额前发丝,发现上面除了有一抹血液被擦去的痕迹外并无任何外伤,如此说来的话,这血即是来自―― 唐雨抬起头来,李长风顺着他的视线仰起下巴,他二人目光同时触及头顶的树梢,只见那上面挂着一具巨大的阴影,从他们的这个角度看不出是什么,只能大概猜测。 “那似乎是牲畜的尸体。”霍子清蹙眉道。 霍子清刚说完,从树梢上又落下几滴血液,唐雨和李长风立刻惊慌地分开,看着那滴血液直直地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落入草地。 唐雨小心地盯着血液滴下的轨迹,走上前蹲下,扒开草丛观察着那几滴液体,原本平整的眉头渐渐挤出了几道沟壑。“这好像是人血。” 他话一出口,众人便不禁想起之前被捉走的道士们。 “不会吧……”李长风木然地望着树上死气沉沉的阴影。 柯烈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几滴泪花闪落下来。 “大家别这样!”唐雨突然高呼,“说不定真如霍兄所说是牲畜的尸体呢,你们也知道猛兽喜欢将猎物藏在树上……”他说着,气势慢慢减弱下来,望向树梢的目光又沉重了许多。 稍微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在这漫山遍野不是鬼怪便是恶鬼的地方,又哪里会有猛兽敢来此地栖息。 “与其在这胡乱猜测,不如我上去看上一看。”柯烈说着就把背上的姜怀扔给李长风和唐雨,手扶上树干决定亲自上树一趟。 “慢着!”霍子清叫住柯烈,“柯兄,你莫不是忘了先前廖兄是如何消失,姜兄又是如何受的伤?” 柯烈身子倏地一抖,他自然是记得这二人皆是在树上遭袭的,然而……他望向此刻树上淡薄的白雾,甚至连树顶都清晰可见,怎么看都不像会有危险的样子,不由的放下心来,说道:“可是,若上面的真是我的师兄弟怎么办?我怎能当作看不见?” 霍子清长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地说:“柯兄,你若是上树后无事还好,倘若出事,便又要一人背着你前行,如今我们人数已如此之少,再加上一名伤患,不说找到你们师父,便是想下山都困难。” 柯烈闻言沉默半晌,说道:“我若是出事的话,便当我死了罢,如此也不会拖累大家。”说罢,他脚踩在树上便要上树。 “柯兄!” “师弟!” 正当众人极力想要挽留柯烈时,一声暴喝响起:“柯烈,回来!” 一时之间,仿佛空气都为这一声沉寂下来。 柯烈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被李长风扶持着的姜怀,泪水如洪水崩堤般涌了出来:“大师兄!” 姜怀半边身子靠在李长风身上,一手圈着对方脖子好站直身体,一手摸着裹在脖子上伤口处的纱布,“别哭了,多难看。”他吃力地转头面向霍子清,后者连忙上前扶住他,他勉强扯出一个包含歉意的微笑:“霍兄,让你见笑了。” “大师兄,我也来扶你!”柯烈一离开树便主动地来到姜怀身边,抓住他脖子上的手圈在自己肩上。有两个人支撑着,姜怀站得也比方才稳多了。 “姜兄,你的脖子感觉如何?”霍子清问道。 “好多了,”姜怀侧了侧脑袋,“就是感觉有点麻。” 听到姜怀的描述,唐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姜兄,如果你觉得接下来的路――” 姜怀打断霍子清的话,“这点路难不倒我。”他放下圈在两人肩上的手,缓缓伸直曲起的双腿,凭一人之力挺直地站立着。“我们走吧。” -------------------------------------- “嘘――”正要走出洞穴的时候,白黟转过身来,对着后面的众道士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道士们立即听令,他们熄灭火把,停下了说话声,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跟着白黟走出洞穴,洞穴外边比里头要亮堂许多,即使不用火把照明也能看清一点景物,他们沿着石壁来到一处斜坡,斜坡上有一排矮小的石丘,足够他们将身子藏在那下面。 黄其深双手趴在石丘上,偷偷地从石丘上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去,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鬼怪能把他的火蛇杀掉,却没想到这一看便吓跑了他三魂七魄。 那并非是鬼怪,而是恶鬼。 只见那恶鬼盘腿坐在斜坡的最顶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就位于中间洞穴的入口,而从贯穿整个山洞的绿线来看,他们接下来要前进的地方便是被恶鬼挡住的那个洞穴。 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什么,黄其深转过头,发现孔斯瘫坐在地上,双目圆睁,全身发抖,连话也说不顺溜:“黄、黄师兄,那、那是……什么?” “那是恶鬼,你没见过吗?” 孔斯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他抱着自己肩膀,呼出几口白雾:“第一、第一次见、见到这么可怕的。” 看着孔斯惊恐的模样,黄其深也被这种心情传染到了,他再次探出头去偷偷打量着恶鬼。 那恶鬼留着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和身上,修长的双手穿过发间捂着自己的脸,身体随着肩膀的动作缓慢地左右摇晃着―― 摇晃着―― 摇晃着―― 黄其深突然像着了魔似的,非常想看一看那双手下面是什么样的脸,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恶鬼,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恶鬼已经不在斜坡上了。 “奇怪,他去哪了?”黄其深转着脑袋寻找恶鬼的踪影。 丝丝缕缕的黑发垂落到黄其深的脸上,冰冷的气息喷洒到他的后颈“你在看什么?” 黄其深僵硬地转过头,一个捂着脸的女人正亲昵地贴在他背后。 ------------ 第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11 “把头放低点,记住,不要一直盯着恶鬼看,尤其是不能和她对视。” 白黟贴在和妙的背上,低声提醒着,同时尽力将后者的身体完全压到石丘下。 “你……我知道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压着我了,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和妙困难地说着,声音击打着石丘,发出回响。 白黟往后退了些,放开了和妙:“你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谁发抖了……”和妙侧过头瞥了白黟一眼,脸颊上带着两朵红晕。“是你身体太热了,一下子靠过来让我不太习惯罢了。” 白黟有些惊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对上和妙的视线时陡然加快,而距离他上次心跳得这么快已经有五年时间了。 进山洞前,白黟曾匆匆扫过道士们的长相,印象里全都长得歪瓜裂枣,但如今仔细一瞧,这个名叫和妙的小道士长得要比其他道士顺眼得多,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咦――? 白黟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他没办法说出和妙的具体长相?就在他思索原因之时,丝丝寒意从地面顺着鞋底爬上他的身体,几名道士不断往他这边挪动,连回头望一眼避开他的时间也没有,就这么撞上了他的身侧。 “你们在干什么?”白黟不悦地看向道士,发现他们都惊恐地指着对面,他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又望了眼斜坡上面。 “该死!”白黟迅速将手上的绳子转了一圈,抽开其中一条,霎时间,绑在道士们身上的绳子都松散开来,掉落在地。 那只原本盘坐在斜坡上的恶鬼不知何时移动到了黄其深的肩上,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一双带着脏污的长指甲的手指不断摇晃着黄其深的脑袋,嘴里喷出冰冷的气息,声音嘶哑难听:“你在看什么?你在看什么?你在看什么?……” 黄其深僵硬地站起来,手伸向他的同伴们,那十只手指深深的嵌进他脸上的肉里,撑开了他的眼皮,他眼珠不断转动着,不时转向白黟,不时转向他的师兄弟们,里面溢满了恐惧:“救……我……” 恶鬼口中呼出的冷气终于将黄其深的整个脑袋都冻结掉,但她还是不肯放开后者,依然在不停地问着,摇晃着:“你在看什么?你在看什么?……” 嘎崩―― 被冻成冰块的脑袋终于承受不住恶鬼剧烈的摇晃,自脖颈的部位被摇断,失去支点的身体随即倒在地上。 道士们呆呆地望着那颗被恶鬼拿在手里把玩的脑袋以及那具倒在他们身侧的躯体,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啊啊!!!!!!” 道士们抽出桃木剑,流着泪朝恶鬼砍去。白黟在后面叫他们别冲动,但声音根本传不进去。 恶鬼似乎玩厌了手中的头颅,随意地扔到地上,那颗冰一样的头颅立刻四分五裂的碎开。她重新捂着脸,待道士们靠近之后忽然露出嘴来,对着他们吹了一口气,那口极寒的冷气立即将那几名道士、石壁乃至附近的地面都变成了冰块。 “你们斗不过这只恶鬼,快顺着光线离开这里!”白黟朝身后的道士们喊道,他挥舞着巨剑,挡去恶鬼再次吹来的部分寒气。 “那白兄你怎么办!?”吴远鸣焦急地问。 “先顾好你们自己再说!”白黟将剑横在恶鬼面前,挡住她飘向道士们的去路。 恶鬼想要忽视那把剑继续前进,但否认她怎么尝试都无法穿过剑身,几次之后,她恼怒地张开大嘴朝白黟冲来,白黟立即用剑挡住那张嘴。 恶鬼的牙齿稀稀落落,又黄又黑,她试着继续逼近白黟,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力气竟然敌不过这名法师,于是将体内的冷气呼出,让冷气顺着牙齿流入剑身,她要将这把剑变成冰块! 白黟岂会察觉不到她的意图,他一手吃力地握住剑挡住恶鬼的逼近,一手握成拳头,伸出两根手指在剑身上划了一道,口中念着咒语,巨剑的剑身顿时发出金色光芒,不仅驱散了附着其上的冰霜,同时也将恶鬼的牙齿打得粉碎,恶鬼捂着脸连连后退,发出另人胆寒的嚎叫。 “我们留在这只会成为大师的累赘,得快点离开才行。”毕灵对其他道士说道。 道士们纷纷点头,朝光线所指的洞穴跑去。 康禾与孔斯也相互拉着对方的手跟上去,然而,康禾刚迈出步子,就发现四周的景物变高,身体不受他的控制,直直地跌落地上。 怎么回事?康禾用手撑起身体,试着动了动脚,但什么也没发生。 孔斯只觉得拉着康禾的手忽然变沉,无奈地转过头去,“康禾,这种时候你就别玩――”话语陡地刹住,他震惊地盯着康禾的下半身,说不出话来。 “谁玩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跌倒了。”康禾仍在尝试着站起来。 “康禾……你的腿……” “我的腿怎么了?”康禾回头看向自己的腿―― 他的两只脚在五步开外的地方,被冰块固定在原地,他的腿还在身上,因为被冻成了冰块才使他一直没感觉到疼痛。 “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康禾在冰上疯狂地滑动着他的两条断腿,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没办法再次站起来了。 听到声音,毕灵返回来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孔斯指着康禾的断腿答道:“方才那恶鬼吹的冷风冻掉了康禾的双腿,他没有发现,大家准备逃离的时候,他也迈出了步子,却没想此举让他的腿断成了两截。”孔斯声音非常冷静,他本应害怕的,但康禾用力抓住他手的力道使他自觉责任重大。 毕灵了解情况后,蹲下身将康禾的另一条手臂圈在自己脖子上,低声道:“别叫了,你想把恶鬼的注意力引过来吗?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康禾停止叫唤,下意识地瞥了眼那几名被冻成冰雕的道士以及黄其深没有脑袋的躯体,含泪闭上了嘴。 “孔斯,和我一起把康禾带进洞穴里。” “好!” ------------------------------------- 走在山林间的五人健步如飞,山间的大雾渐渐淡去,繁茂的树枝也稀疏着露出缝隙,让一束束月光洒进山里,照亮道路。此刻这里看起来与普通的高山一样平静安全,完全不似传说中的鬼山。 “姜兄,你可还记得袭击你的那鬼怪是何模样?”霍子清问。 姜怀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在树上发现了廖台的血迹,然后背上忽然一沉,我侧过头,只看到一团黑影,接着便觉颈上一痛,不过――”他沉吟片刻,“那应该是头与猴子极为相似的鬼怪,它咬我时,我背上曾感觉到有毛茸茸的毛扫过。” 唐雨走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盯着姜怀一直挠向脖子的手。 霍子清瞅了眼唐雨,开口问道:“姜兄,你脖子感觉痒吗?” “啊?”姜怀停下挠脖子的动作,不好意思地说:“让霍兄见笑了,我脖子并非是痒,而是一种麻麻的感觉,奇怪,好像顺着皮肤越来越往外扩散了。”他说着又忍不住挠了挠脖子。 看着姜怀不自觉的动作,霍子清警觉起来,他的预感告诉他,接下来的路并不会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姜怀的步伐已经能跟上队伍,甚至越来越快,完全不似刚刚受过重伤的人。 “等等。”姜怀忽然停下脚步,鼻子在空气中动了动,似狗般嗅着气味,“我闻到了一些东西。”他说着,仍下众人朝另一头方向跑去,霍子清与道士们面面相觑,拔腿跟了上去。 霍子清是最先赶上姜怀的,他边跑边问道:“姜兄,你闻到了什么?” 姜怀侧了侧脖子:“一种……非常香甜的……吃的……味道,地方。”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空洞而迷茫,好像这句话并非出自他本意。 “吃的?”霍子清心生疑惑,这荒效野外哪来的吃的。 “大师兄,你要去哪呀?”柯烈跟在后边,喘不上气地问,先前一路都是他背着姜怀走的,此刻又跑了起来,害他开始有些体力不支。 “到了。”姜怀停下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瞳孔发亮:“这里就是吃――”吃字停在了半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说不出话来。 “师兄!师弟!”李长风与柯烈穿过僵硬的姜怀,跑到前面。 霍子清神色凝重地问道姜怀:“姜兄,这里就是你方才所说的吃的地方?” “不、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姜怀慢慢蹲下,痛苦地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他们正在尸海里,同时也是雾中鬼怪储藏猎物的地方,无数人类的尸骸或是如同果实般挂在树枝上,或是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慢慢腐烂,这片林子充满了让人窒息的腐败恶臭。 霍子清掩着口鼻,猜想这就是姜怀方才所说的香甜的味道,眉头微蹙,他们距离光线已经相当远了,此地看起来又危险重重,若不赶紧离开,只怕他的计划会就此付诸东流。 “大师兄!唐师兄!”柯烈突然喊道,他与李长风正蹲坐在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旁边,握着那具尸体的手,“快看啊,我们找到展师兄了!” “什么,他还活着吗!?”唐雨连忙提着药箱子冲上去。 “还活着,但是……”李长风说着哀伤地低下头,用双手包裹住展四奇的手,似乎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过去。 唐雨与霍子清赶到展四奇身边,当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展四奇衣不蔽体地躺在地上,腹部一片血肉模糊,上身与下身近乎分离,血淌了一地,隐约还能看到他的肠子是如何随着呼吸颤动的。 唐雨绝望地扔掉药箱,这种伤势没有当场死亡已算奇迹,又怎可能治愈。 “啊!”展四奇突然发出痛苦的叫声。 “展师兄,怎么了?”柯烈着急地问道。 展四奇睁开眼睛,困难地朝自己下半身看去:“大……师……兄……” 众人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姜怀蹲在那儿,嘴里不知何时长出两根獠牙,他双手捧着展四奇血淋淋的肠子痴迷地看着,双瞳闪耀出嗜血光芒。 ------------ 第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4-12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呀!?”柯烈痛心疾首地喊道。 姜怀没有回应柯烈的叫唤,仍在痴迷的注视着手上的肠子,仿佛周围的声音都无法传达入他耳中,接着,他便抓起肠子疯狂地往嘴里塞去。 众人看到此等场面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獠牙轻易刺破了肠子,姜情嘴边满是肠液与血液,看着极为可怖和恶心,他却不时眯起了眼睛,满足的神情仿佛他是在享用着人世间最美味的饕餮。 “呕……”李长风看了一会儿,终于忍受不住地吐了出来,他能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尸海中的任何一具残骸,却难以接受姜怀如同一只野兽趴在地上对着尸骸大嚼特嚼,那曾经是他敬爱的大师兄啊。 而展四奇,他再也承受不住肠子被拉拽啃咬的痛苦,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姜情逐渐进入到了自己的世界,没有发觉众人对他目光的变化,他的身后长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脸上、手背、身体也渐渐被一层黄色的茸毛覆盖,他的脸型也开始变化,尖嘴猴腮,如同一只猴子,但猴子又哪会有这么一口能够将猎物轻易撕碎的牙齿。 “大师兄变成鬼怪了……”唐雨失神地喃喃。 霍子清缓缓拔出剑来:“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了,待他无物可食说不定就会将目标转向我们,大家提高警惕。” “你胡说,大师兄才不会变成鬼怪,大师兄一定还记得我们!” 柯烈哭喊着就要去到姜怀身边,李长风立刻从后面抱住他。“师弟,你别冲动!霍兄说的没错,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大师兄了。” “我不信!”柯烈身体一甩便将李长风甩到了地上,他不顾一切来到姜怀面前,哽咽地问道:“师兄,大师兄,别吃了,看着我,你还记得我吗?” 姜怀倏地一颤,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他抬起头来,空洞的双眸盯着柯烈,发出混杂着野兽咕哝的声音:“柯……烈?” 柯烈咧开嘴,破涕为笑,“是的,没错,大师兄,我是柯烈。”他转过头来面对着大伙,喜笑颜开:“你们看,我就说大师兄还记得我们!” 柯烈这么说的时候,并未看到姜怀在他身后骤然露出狰狞表情,张开獠牙向他扑来。 “小心!”唐雨在柯烈被姜怀扑倒前冲过去将柯烈推开,自己却陷进了姜怀残暴的攻击下。 “啊啊啊啊啊!!!” 唐雨痛叫着,他以左手手臂防止了姜怀向他脸靠近,却也同时使得这条没有防备的手臂成为了姜怀新的啃食对象。转眼之间,他衣袖便与手上皮肉一齐变得血肉模糊,难以区分。 “唐雨!”李长风大叫着,拉住柯烈不让他再次接近姜怀,其实他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因为此时柯烈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霍子清大力踢开伏在唐雨身上的姜怀,姜怀在地上滚了一圈,四脚着地转过身来,愤怒地瞪视着霍子清,霍子清毫不退避,将剑横在身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怀。 半晌,姜怀见没有空隙可让他袭击这群人,转身爬到树上,速度比他仍是人类时还要快上百倍,他沿着树枝跳到林子深处,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霍子清见姜怀离开,迅速来到唐雨面前,忧心地问道:“唐兄,你手臂上的伤势如何?” 唐雨握着手臂上端,咬牙道:“不太好……霍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唐兄请说。” “请帮我砍掉这截手臂。” 一旁的李长风与柯烈陡然睁大眼睛,柯烈更是直接爬到唐雨身边,不敢置信地问道:“师兄,是不是我听错了?你怎么会要砍掉这条手臂?” 唐雨并未马上回答,他撕下衣袖,叫来李长风,让对方帮他用布条在手臂上端绑了个结,然后将手臂伸直到霍子清面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师兄之所以会变成鬼怪,是因为他曾被鬼怪咬伤,那些鬼怪的唾液可以将为它们所伤而又未死的猎物变成它们的同伴。” 霍子清回想之前所见的种种,终于明白了唐雨瞟向姜怀目光的原因,他举起剑来,问道:“唐兄,你准备好了吗?” 唐雨点点头。 柯烈冲上前来,极力想要阻止唐雨断臂。“等等,师兄,你真的要砍掉手臂吗?砍了就回不来了呀,如果你猜错的话呢,如果大师兄并不是因为脖子上的伤而变成鬼怪呢?” “师弟,”唐雨冷静地推开柯烈,“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可能猜错,但这总比满盘皆输要来得好,我宁愿失去一条手臂也不要变成鬼怪去残食同类。” 柯烈木然地放开了赚住唐雨衣服的手。 “霍兄,请下手。” 霍子清挥下剑来,红色的血光顿时跃起,映入四人的瞳孔当中。 半柱香后―― 唐雨已经将自己的断臂包扎完毕,他面色苍白,额头上缀满了汗珠,但神智清醒,看来还能够走上一段路程。 霍子清审视了一下当前局势,“唐兄,李兄,柯兄,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到吴兄所设的光线上,尽快与大家汇合。” 李长风与唐雨纷纷点头,柯烈抱着唐雨被砍下的那条手臂,问道:“那大师兄怎么办,其他消失的师兄弟怎么办?我们怎么能扔下他们不管?” “师弟,”李长风拍了拍柯烈的肩膀,“我们能保住自己性命就算不错了。” 柯烈低下头,抽泣着:“要是当初听师父的话,不上山来就好了。” 唐雨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臂,摇晃了一下手臂,只看到一截又短又圆的东西可笑地晃动着,眼神不禁黯然起来。 霍子清攥紧手中的剑,低着头,垂下的落发在他脸上形成了一道阴影,看不清楚表情:“对不起,都是霍某的错,当初各位若不是被霍某怂恿着上山,如今也不会遭此一劫。” 李长风立即帮霍子清辩解道:“怎会是霍兄的错,也是我们难忍山脚生活,想要尽快找到师父,才会不知量力跟着你师兄弟上来。” 唐雨也开口安慰道:“没错,霍兄不必自责,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互相帮助,定能度过这道难关。” “是啊,一定能度过难关。”霍子清抬起头,释然地笑了。 柯烈眼睛通红地看着霍子清,没有说话。 --------------------------------------------- 山洞内,白黟与恶鬼斗得难解难分,他已渐渐摸清恶鬼的行动模式,正在悄然地等待着下一个进攻的机会,然而,现在的形势并不有利于他。 洞穴的石壁与地面被覆盖了一层白冰,某些地方甚至还长出了尖利的冰锥,白黟必须非常注意脚下才能防止战斗的过程中滑倒或是被冰锥刺穿身体,一命呜呼。 就在此时,恶鬼捂着脸升至半空,这是她想要吹出寒气的预兆,而这个短暂的瞬间,也是她最无防备的时刻,白黟瞅准机会,横起剑来,将恶鬼逼至洞穴的角落当中。 起初,恶鬼并不在意,她的身体虽不能抵挡巨剑的攻击,却能够随意地穿透石壁,所以她如往常般想要穿过石壁,离开白黟对她的禁锢,但当她飘起时,立即就被一股强大而疼痛的力量拉回了原地。 洞穴内回响着恶鬼凄厉的惨叫。 白黟逼近恶鬼,嘲笑道:“跑不了了?你当真以为我会失手那么多次?哼,早在你想着要怎么把我变成冰块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洞穴的墙壁上施下了天罗地网。”他说着将剑又往恶鬼靠近了点,恶鬼捂着脸,发出疼痛的叫唤。 白黟狠狠道:“看你这次要怎么逃。”他一手擒住恶鬼的脖子,一手举起剑来。 恶鬼透过手指间缝隙往外看去,瞳孔映出巨剑慢慢朝自己靠近的画面―― “大师!” 白黟倏地停下,他转过头,蹙眉问道:“你怎么还留在这,我不是叫你们先走吗?” 站在洞穴入口的和妙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我、我和大家分散了,又没有火把,看不见地上的光线,所以只好回来了。” “你――”白黟还想再说什么,被他钳制在手上的恶鬼突然大吼一声,趁着他手上力道放松的当口将他撞开,头也不回地躲进了一个漆黑没有光线的洞穴里。 “该死!”白黟看着恶鬼逃跑的身影骂出声来,他咬着牙将右手手臂从身后的冰锥上抽出来,若是那恶鬼方才把他再往旁边推一点,说不定冰锥刺中的就不是他的手臂而是心肺了。 “你受伤了。”和妙扶着白黟坐到一处还未被冰霜覆盖的地面,关心地看着他的伤势,说道:“我帮你包扎起来。” “等等,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白黟说着就要起身,和妙又把他拉了下来。 “不用了,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暂时不会再回来了。”和妙说着,从带来的行囊中拿出纱布与草药,清新的草药味霎时间溢满整个冰洞。 白黟很想知道和妙哪来的自信那么确定恶鬼不会回来,同时也奇怪为何恶鬼不趁着方才的机会将他杀死,而是选择了逃跑。种种疑惑在他脑子内转悠的,宛如被一层薄纱覆盖,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无法看清背后的真相。但是―― 只要他能拥有那把可将薄纱撕开的匕首,就一切都明白了。 “你会医术?”白黟看着和妙手脚利落地为他包扎的样子。 “何止会啊,我医术可精湛了。”和妙笑眯眯地说,用心绑着纱布,动作非常轻柔和巧妙,没让白黟感觉到任何疼痛。 白黟看着和妙专注的模样,心中一动,喊道:“和妙。” “什么?”和妙刚一抬头,便堕入了白黟那双美丽的眼睛当中,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将他灵魂拉进去。 白黟看着和妙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咽了口口水,慢慢将嘴唇靠近和妙,正当两片唇即将贴上时,他眼角的余光不幸看到和妙眸子中闪现出疑惑。 糟!白黟脑中刚浮现出这个字,下巴便被和妙毫不客气地一掌推开。 “你贴这么近是想干什么!?”和妙红着脸怒道。 白黟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遗憾地望着山洞顶上的冰锥。反正他已经习惯他的眼术经常性失效了。 “嘶――”手臂突然传来剧痛,白黟低头看向被包扎的部位。 和妙瞥了他一眼,“痛是吧?会痛就证明你手臂还没断。”说着,他再一次刻意加大了包扎的力道。 “嘶――” 之后的一段时间,洞穴内回响的都是白黟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嘶声。 ------------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13 当白黟带着和妙顺着光线所指的路线往洞穴深处前行时,意外地看到了一缕光芒。那缕光芒并非是燃烧的火焰所发出的温暖的澄黄色光线,而是模糊不清,散发着森林气息的柔和月光。 到出口了。 白黟怔怔地从那微小的洞口看着洞外洒进来的幽光,回想方才的一切,感觉好像经过了数年之久,仿佛那漆黑的洞穴吃掉的不只是他的感官,还有他的时间。 “大师……”一个虚弱的声音陡然响起,敲打着石壁,而石壁又将那声音弹进白黟的耳朵。。 白黟本能地要拔出剑来,紧接着他注意到紧贴着洞穴入口处的几团阴影动了动,在光线下露出他们的脸来。 “洞口就在那,为什么不出去?”白黟放下剑,走向那群小道士,指着外面的草丛问道。 毕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我们在等你。” “如果我不出来的话你们要一直等下去吗?” 所有道士都低下了头,他们害怕只要一抬起头就会发现自己被法师那双凌厉的眼睛拷问,只因为—— “这里感觉比较安全。”孔斯抱着已经神智不清的康禾咕哝。 ——只因为他们展示了他们的懦弱。 洞穴内死一般的寂静。 “和妙,你能不能帮一帮康禾?他伤得很严重。”毕灵冷不防地祈求道。 “这个嘛……”和妙瞅了眼康禾的两条腿,为难地说:“除非他腿上的冰块融化,不然我也束手无策。” “这样吗……”毕灵阴郁地低下头,洞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够了,别窝在这里。”白黟踢掉道士们横在洞穴通道的腿,“我带头,你们在后面跟着。”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道士们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和妙站在未被光线照到的洞穴里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这群人的背影,而后也走了出去。 山林里浓雾密布,光线昏暗,但比起洞穴里潮湿黑暗的气氛还是要好上许多。 白黟走在最前面,吴远鸣走在他身后,更后面点是孔斯与毕灵,他们二人抬着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中的康禾艰难地前进着。覆盖在康禾断腿上的冰由于寒冷的空气,融化得相当缓慢。 一行人满心焦虑地走着,直到地上的光线与另一条光线汇聚,再次融合为一体。 “终于到了!”吴远鸣高兴地说道,环顾四周,“咦?怎么不见他们?” 毕灵与孔斯一起将康禾放在最近的树下,担忧地遥望着另一头的光线。“看来他们还没到,我们先在这里等着吧。” 他们等了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一开始,白黟还站着等,到后来,他索性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周围相当安静,除了灌木树丛不时会因为风吹而响起沙沙声,再没有其它的动静,几名道士几乎就要睡着了,直到吴远鸣突然开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是不是快亮了?” 他这一问,原本还打着瞌睡的众人都朝他望去。 和妙更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鬼山没有白昼。” “怎么会没有呢?”孔斯茫然地问道。 这时,吴远鸣指着另一条光线喊道:“他们来了!” 毕灵闻言站起身,踮着脚朝远处看去,果然看到几个黑点出现在线的彼端:“真的,他们真的来了!”他兴高采烈地说着,但当黑点渐渐接近时,他原本上勾的嘴角却缓缓垂了下来:“他们——人数是不是少了一点?” “我们人数不也不多么。”孔斯闷闷地说着,把膝盖收进了臂弯。 毕灵转过身,扫了眼队伍中的人,黯然道:“说的也是……” “大师兄!”白黟跳下石头,迎向一路走来的霍子清。 “师弟!”霍子清走上前用力抱了一下白黟,面上露出放心的笑容。“看见你安然无恙真好。” 白黟难得与人进行如此亲密,直到霍子清将他放开时都在发愣,讷讷地回道:“呃……嗯,我也是。”他仰头看着霍子清蓬头垢面的模样,“你们这路看来走得不太顺利。” 原本挂在霍子清面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他默默地转头望向三名走在后边的道士。 “李长风!唐雨!柯烈!”毕灵叫着道士们的名字,不断朝他们身后望着:“大师兄呢?其他人都到哪去了,唐雨,你胳膊是怎么回事?还有柯烈,你怎么抱着一条手臂?” 柯烈扭过头去不说话,李长风阴沉着脸答道:“我们在林子里走的时候,碰到了藏在雾中的鬼怪,它借着浓雾将师兄弟们全都捉去了,还把大师兄也变成……也变成了鬼怪。”说到后面,他咬着牙齿,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双眼里慢慢溢出泪水。 “我的手……不说也罢,”唐雨瞄了眼坐在树下的孔斯与康禾,问道:“康禾的腿是怎么回事?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毕灵正要答话,和妙先他一步开口道:“我们也差不多,快到出口的时候碰到了一只恶鬼,会喷冷气,康禾的脚就是那时候被带走的。”他歪着脑袋,端详了一下霍子清一行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与霍子清的眼神接触:“看你们似乎很累,要歇息一下再走吗?” 三名道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同时点了下头,唐雨站出来,他面色虽然惨白,目光却坚定无比:“不必了,我们经过了那么多磨难,牺牲了这么多,眼看着师父就在眼前,怎么能再耽搁?” 唐雨的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无形中打动了其他人。 吴远鸣扫了一眼师兄弟们,自言自语道:“没错,我们要继续前进。”他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双目睁开,大喝一声,只见那匍匐于山间,本只是微微发出亮光的路线猛地发出耀眼光芒,直往山顶冲去。 众人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景观,内心为这壮丽的场面生出丝丝感动,情绪不禁振奋起来。 只有白黟不为所动,他揪住吴远鸣,沉声道:“你刚才在洞穴里的时候为什么不用这招?” 吴远鸣喘着气,毫不惧怕地对上白黟的眼睛:“能用我当然会用,但光是维持光线就很费法力了,刚才那招更是几乎把我法力榨干,若不是看到大家都萎靡不振,我才不使那么麻烦的法术。” “师弟,松手吧。”霍子清拉开白黟,向吴远鸣握拳道:“吴兄,多谢。” 吴远鸣点点头,蹙眉道:“我法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尽量……别让我死了。” 霍子清看着这名道士,郑重其事地回道:“一定。” 毕灵与孔斯重新抬起康禾:“我们走吧。” ------------------------------------------------------------------- 夺目耀眼的光线直指山顶,而当一行人即将接近山顶的时候,本以为已经散去的白雾又一次在他们周围聚集起来。 霍子清与白黟一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后,霍子清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师弟,你耳朵方才动了一下。” “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白黟对霍子清低声说道,而后他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步伐:“做好战斗准备。”他边说边拔出背后巨剑,来到队伍中央,站在道士们之间,侧耳聆听着那声音的方位。 “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孔斯慌张地问道。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浓雾中窜出来朝道士们扑去,白黟眼痴手快,以巨剑挡住鬼怪獠牙的攻击,而后用力一挥,将鬼怪打在地上。 那毛茸茸的鬼怪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跳起来,凶恶地瞪着他们,露出獠牙。 孔斯立即就被那目光看得心惊胆战,两腿发软。 毕灵察觉到另一头在颤抖,高声道:“孔斯,使点劲!别忘了康禾的命在你手里。” “是。”孔斯吞了一下口水,努力支撑着康禾,抑制住内心的恐惧。 吴远鸣打量着那只鬼怪,迟疑地问道:“为什么那只鬼怪会穿着我们道观的衣服?”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而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说:“他就是大师兄!?” 李长风痛苦地说道:“没错,上山的时候,大师兄不幸被鬼怪咬了一口,等我们发现鬼怪的唾液具有感染性时已经晚了。” 吴远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视线转向唐雨的断臂:“那你的是……” 唐雨沉默地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鬼怪已经来了好几只了,你们还有空聊天?”白黟嘲讽道。 “什么好几只?”柯烈转着脑袋看向四周,“明明只有——”他吃惊地看着倒在霍子清身前的三具鬼怪尸体,“这是……什么时候!?” 霍子清将剑从鬼怪尸体上抽出,说道:“大家小心点,尽量不要单独站在浓雾密集的区域。” 道士们闻言立即抽出剑来,朝队伍中心靠近。 “大师兄,”白黟耳朵又动了动,“好像有更多只‘猴子’来了。”他说着,把几只跳过来的鬼怪劈成两半,又将想要趁机偷袭他的姜怀打了回去。“该死的,我能把你们大师兄拍成肉酱吗?” “不行!就、就算他变成那样,也是我们的大师兄。”柯烈大声叫道。 “呿,他早就不认得你们了。”白黟看着那只在他眼前上蹿下跳的鬼怪,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霍子清手执长剑将几只鬼怪的脑袋和肚子切开后,谨慎地退到李长风身旁:“李兄,能让你的鬼宠吹散四周浓雾吗?” “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了,我试试吧。”李长风摇了摇手链,鬼宠很快就从里面飘了出来。 “主人。”他恭敬地说道。 “你现在的力量足够把周围的浓雾吹散吗?”李长风问。 “绰绰有余。”语毕,鬼宠升至半空,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将周围的雾墙吹去,而在浓雾散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只见在他们周围,有上百只,上千只,无数只猴子似的鬼怪密密麻麻地站在树枝上,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它们龇牙咧嘴地笑着,像看着美味佳肴一样看着他们,伺机而动。 孔斯再也站不住,带着康禾跪倒在地,绝望的眼泪静静地流满了脸庞。“我们,死定了……” ------------ 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4-14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被鬼怪们重重包围起来了。 看着这阵仗,纵然是霍子清也不禁心生寒意,哪怕是随便一棵树上的鬼怪一齐朝他们扑来,都能在转瞬之间将他们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它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它们在玩,在刺探,在折磨他们。 “早知道就应该把你们大师兄拍成肉酱,鬼怪说不定就是他引来的。”白黟咬牙切齿。 “胡说!不许你诬赖大师兄!”柯烈立刻为姜怀辩解道,“他、他只是一时神智不清罢了。” “一时神智不清?”白黟冰冷地双目看向柯烈:“从方才你就嚷个不停,还一直抱着那条手臂,怎么回事,你也变成鬼怪了?” “我当然不是鬼怪!我又没被咬到……”柯烈看着朝他步步逼近的白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但也是极限了,再往后退他就得冒着被鬼怪袭击的危险。“这是唐师兄的手臂,都怪我一时大意,唐师兄为了保护我被大师兄咬到,不得不断臂自保。” “所以你一直带着这条手臂,是想借此来提醒自己所犯的过错吗?”霍子清问。 “我……”柯烈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往后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退到了霍子清身侧,他急忙向前迈了几步,好拉开与后者间的距离。“对,没错,我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柯烈回答问题的时候不由放松了怀里的力道,也就是这一时松懈,使他怀里的手臂被白黟拿了去。 “你干什么!还回来,你要把唐师兄的手臂用来干什么!?” 白黟轻哼一声:“你觉得你抱着一块死肉就不会给人添麻烦?愚蠢。” “什么死肉,这可是唐师兄的――!”柯烈还要争辩,一只手扶上他的肩头,他转头一看,唐雨沉默地对他摇了摇头。“师兄……我……”柯烈攥紧拳头不再吭声。 “喂,看这里。”白黟举起手臂,高声呼道,鬼怪们立即就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只见白黟拎着手臂的手指在空中甩来甩去,不一会儿,随着手臂的晃动,那群原本还在跳来跳去的鬼怪们慢慢停下了动作,稳稳地站在树枝上,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发出血腥气息的手臂,脑袋也跟着摇来晃去。 “你在干什么?”和妙忽然问道。 “喂食。”白黟说着,把和妙推到自己身后,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臂朝远处扔去。 “叽叽叽叽叽!!!” 鬼怪们看着那条掉进树海中的手臂,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全都蹦蹦跳跳地朝手臂掉下的方向跃去,不堪重负的树枝瞬间弹起,数不清的落叶在众人的头顶上飞舞。 不多时,远处便传来鬼怪们争抢食物的吵闹声。 唐雨扭过头,装作没听见那些鬼怪在对着他原本的手臂做什么。 “鬼怪……全都不见了……”孔斯睁大了眼睛,望着四周空荡荡的树,呆然地说道。 “没时间再给你大惊小怪,快把你师兄或是师弟扛起来。”白黟烦躁地对孔斯说道。 “哦……对、对不起。”孔斯擦去面上的泪痕,赶紧与毕灵合力把康禾扛离了地面。 “霍兄,你师弟虽然看着冷漠,人却是相当可靠呀。”李长风低声对霍子清说道。 霍子清闻言,眼底浮起一层笑意,他看着恶声恶气叫道士们继续前进的白黟,笑道:“我师弟就是这样,外冷内热,没有他的话我绝走不到这里。”语毕,他视线转移,随意地扫了眼幸存的众人,当目光触及某道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时,眼神倏地一变。 队伍再次行进后,白黟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和妙的踪影,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表现在对方眼里是什么样的,但当他终于找到和妙时,心里的那股热血瞬间冷却了下来。 和妙就在队伍的最前头,与霍子清走在一起,他们举止亲昵,有说有笑,契合的程度让白黟仿佛再次回到了五年前上元节那一夜――身材矮小的他眼睁睁看着霍子清与蔺相安亲密无间的背影离他渐渐而去,他失魂落魄来到无人的角落,想要将一切忘却,然而等到他终于做好遗忘的准备时,蔺相安却找到了他,再一次勾起他的执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时,也不知霍子清说了什么,和妙一脸怒气地回到道士们中间,霍子清用无辜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又转头继续领着队伍去了。 看到这一幕,白黟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想得太多了,霍子清只爱蔺相安,而和妙并不是蔺相安,这两人又怎么可能会凑成对。 -------------------------------------- 当注意到那抹被特意隐藏起来的金光后,霍子清问道走在他身旁的李长风:“李兄,敢问那位是……?” 李长风顺着霍子清所指望去:“哦,他呀,他是……”话语停住,李长风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奇怪,他是谁来着,我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看着李长风困扰的模样,霍子清心里有了个底,而注意到二人视线的和妙迈着大步来到了他们面前。“大师,师兄,怎么了?” 李长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叫道:“想起来了,你叫和妙!” “……哈?”和妙莫名其妙地看着李长风,“我是和妙啊,师兄,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检查一下脑子?” “吓!谁也不能碰我的头。”李长风见和妙当真伸手过来,立刻抱着脑袋退到后面。 “和妙?”霍子清试着叫了一声。 “呃……霍兄,是我,有事吗?”和妙在霍子清温柔地注视下莫名地紧张起来。 “一个人走在前面有些无趣,可以陪我走一段吗?”霍子问道,好像担心和妙不同意,又补充一句:“我会保护你不被鬼怪袭击的。” “哦,你想找个人陪着你,没问题啊。”和妙扬起嘴角,做了一个相当喜感的表情“我知道好多笑话,你想先听哪一个?”和妙也不知自己怎么的,他下意识地逃避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却又克制不住地对其产生好感。 霍子清笑了笑,“可以先听我说吗?” “从前啊――”和妙张大着嘴巴刚说了两个字就僵了起来,他迅速收起嘴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说吧。” “我这有几块花生糖,要吃吗?” 和妙盯着糖咽了下口水,推拒道:“多谢霍兄的好意,但我可不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吃糖。” “也是,是我欠缺考虑了。”霍子清收回糖,望着前方闪耀的绿色光线,开始回忆起来:“我要说的是――我曾经有个喜欢的人。” “曾经?” “嗯,后来他死了。” “额,对不起。”和妙连忙道歉。 “没关系,他死后,我曾一度陷入绝望,世间所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没有他,我也就没有了继续假装好人的理由。” “假装?”和妙一脸诧异,但霍子清没有回答他,而是沉浸在过往的时光中。 “直到某一天,我闲来无事,翻看描述恶鬼的书籍时,其中一条让我灵光一闪,上面说‘恶鬼是由人的怨气所构成,凡是生前遭遇虐待折磨致惨死的人,死后皆会化为恶鬼。’这行字我曾经看过无数遍,但直到那时我才想到,他会不会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恶鬼呢?” “他……死得很惨?”和妙迟疑地问。 “嗯,我没亲眼看到,据说是为鬼怪所食,脑浆涂地;但这应该是假的,因为不久之后他所住的地方就发生了一场大火,附近的居民都说那火是恶鬼放的;我猜……他临死前的遭遇可能比被鬼怪吞食要更加可怕。” 随着霍子清的描述,和妙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和妙闻言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就被霍子清看向他的眼神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那是不带丝毫感情,锐利到能感觉到针扎在身上的眼神,那是在审视着他的眼神。 和妙勉强地笑道:“没事,我刚刚才反应过来,方才我们被鬼怪包围时有多惊险。”让他庆幸的是,霍子清并没有深究这件事,而是继续说了起来:“在得知那场火后,我更加深信他变成了恶鬼,而自那之后,我便开始四处打听,探寻他的踪迹,同时恢复为从前的自己,和他人打好关系,因为我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重新让他回到我的身边。” “你要怎么让他回到你的身边?”和妙蹙眉问道。 “你知道吗,这一天我等太久了。”霍子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他。”他伸手撩起和妙一缕鬓发,露出下面摇摇晃晃,扣在耳垂上的金色耳环,清朗的声音忽然转了个调,低沉吓人:“他以前常跟我提起,若不是他娘反对,他一定会戴上一对金色的耳环,满大街地跑来跑去。” 和妙不客气地拍开霍子清的手:“霍兄,我知道你思念心切,但我并不是你所思念的那人。”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回到了道士们之间。 霍子清望着和妙的背影,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你又如何能确定你不是他呢?” -------------------------------------- 在经过了漫长而艰难的路程,克服了诸多磨难,失去了十三名道士,他们终于到达了光线的彼端,而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仿佛在向他们示威般,被悬挂在树上的通宝道人,他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般,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他的下半身从腰部起就丢失了,细长的肠子自腰间一直下垂到地面,被鲜血反复滋润的青草早就变为了黑色,画面极为可怖。 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却只得到这么个结局的道士们在呆愣半晌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师父――!” ------------ 第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4-15 若不是那缕月光正好穿透叶片间隙洒了进来,霍子清绝不会注意到通宝道人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 莫不是还活着?他想着,脚已在不知不觉中两步并作三步,踩着树身的疙瘩跃上树梢,将绑在通宝道人身上的麻绳一剑砍断。 “师父!”道士们扑身上前,接住了落下的道人,那条细长的肠子降落的时候在地上转了几圈,搭成一座不规则的塔,随着上端的摇晃而发出粘腻恶心的声音。 道士们紧紧地抱住通宝道人,或是大声哭喊,或是痛哭失声,即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看到此等情景也会受到感染。 然而,这帮道士当中,只有和妙站得远远的,他面上的表情既不悲,也不喜,只是带着全然的冷漠注视着这一幕。 霍子清收回打在和妙身上的视线,从树上俯视着躺在道士们怀里的通宝道人,发现对方的眼睫毛在众人的摇晃与哭叫中颤动得更为明显了。 他要醒了! 霍子清立刻跳下树来,从行囊中抽出一件衣物,迅速地盖在通宝道人下半身,遮住那堆肠子。 “霍兄,你在干什么?”李长风虽已哭得泪眼婆娑,但还是对霍子清的行为感到不解。 “我想,通宝道人醒来后应该不想看到自己下半身的景象。” “你在说什么,我师父他已经……”就在此时,李长风手上陡地一紧,一只苍老强健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攥得极为用力,李长风本该会为这一下而痛呼出声,但当他看到那只手时,立刻擦去了遮挡视线的泪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师父!”耳边响起柯烈兴高采烈的声音,然后是毕灵、孔斯、唐雨。 李长风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他的师父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惺松,仿佛只是睡了相当长的一觉,而非身子被斩成两半,像头畜牲般被人挂在树上。 通宝道低吟一声,手抓住李长风,借此调整了一下姿势,另一只手则扶在额前,仿佛清晨刚刚脱离梦境,等待彻底清醒的人。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白黟轻声问道霍子清,他并没有从通宝道人身上闻到任何一丝鬼怪或者恶鬼的气息,但他也难以相信一个只剩半个身躯的人能够像没事人似的活过来。 霍子清目光扫过藏在通宝道人衣裳下的一道符,回答:“我想,这大约是这位道长自己的法力,师弟,你可看到他胸膛上的那道符?” 白黟蹙眉望去,果真见到通宝道人衣裳边露出红符的一角:“看到了。” “那叫还魂三刻符,道行高深的人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又有事情想要交待时,可将此符放在身上,并以某句话作为还魂的暗号,若在其死后喊此暗号,只要身体未化作灰烬,皆可将此人唤回人世,但只能维持三刻钟的时间,时间过生,此人将重回阴间,并不可再用此法返回人世,我猜,通宝道人的暗号便是‘师父’,他如此费尽心机,必然是想向他的徒弟们传达什么。” 通宝道人揉了揉眉间,待他放下手时,目光已然清澈明亮,他黑亮的瞳孔扫过周围的道士们,一一念道:“毕灵、唐雨、李长风、孔斯、吴远鸣、康禾、柯烈,还有你是……是……” “和妙。”和妙走上前,提醒道。 “对了,是和妙。”通宝道人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问道:“徒儿们,为师这是在哪里,那二位又是何许人也?” 毕灵扶起通宝道人,答道:“师父,您不记得了吗?这里是鬼山。” “鬼山?” “对啊,师父,您对我们说鬼山妖魔众多,必须肃清干净,至山脚后,又说对我们鬼山危险重重,让我们在山下等候,然后便孤身一人上山去了,我们在山脚下等候多日仍不见您的踪影,甚为担忧,便与这二名正好经过的盘云山的法师一同前来了。” “鬼山……鬼山……”通宝道人低下头,抱住脑袋,紧接着豁然省悟地抬起头来,眼睛发亮:“我想起来了!”他视线扫过众位弟子,目光转瞬间又被疑惑所充斥,“为师还记得当初下山时带了二十一人,以你们众人之力,应该足以对付鬼山上的妖怪,为何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却只有八人?” 道士们面面相觑,肩膀沮丧地垂下来,最后还是由毕灵开口说道:“师父,二师兄他……在你上山没多后不顾我们的劝阻,也跟着上了山,之后发狂失踪;后来,我们也等不下去,跟着这二位法师上山,随着吴师弟的光线寻找师父您,却没料想到光线在半山腰时竟分成了两条,我们也不得不分成了两拔人,每拔十人,一拔跟着霍兄弟,”不远处的霍子清站得笔直,适时地对通宝道人抱拳微笑,“另一拔则与白兄弟同行。”白黟冷着脸,将头扭到一旁。 “师父……”柯烈含着泪水说道:“我们遭遇到了一匹凶狠的鬼怪,它们趁着浓雾袭击了我们七名师兄弟,最后只剩下了我、唐师兄与李师兄三人,唐师兄的手还――” 通宝道人眼睛瞟向唐雨藏在身后的断臂:“唐雨,你的手怎么了?” 唐雨见瞒不过,只好将断臂露出,不自在地说道:“那鬼怪的唾液有毒,能将受伤的人也变成他们的同伴,我为了自保,只得将手臂斩去。” 通宝道人面色凝重起来:“为师似乎也遇见过它们。”他目光转向毕灵,“你们呢?” 毕灵低下头,惭愧道:“一开始我们还走得好好的,却在快到出口的时候碰上了一只恶鬼,那恶鬼很是残暴,会吹寒气,眨眼间就将六名师弟冻成冰块,康师弟的腿就是在那时候被冰冻掉的,最后就只剩下我、吴师弟、孔师弟、康师弟以及……和妙?”毕灵在说出最后一个名字时,语调微微改变,似在疑惑,又似呼唤。 “毕师兄,怎么了?”和妙问。 “没事,”毕灵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在向师父报告情况。”心里却同时产生了疑虑,只觉得方才那番话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无论他如何寻找,都不得其门,因为光是这个念头都使他浑身的汗毛莫名竖起。 通宝道人沉思片刻,忽然面露喜色,大力地挥着手:“徒儿们,快靠过来,为师有话要对你们说。”他下半身动弹不得,手却在空中拼命画着半圈,面上还挂满了笑容,看着甚为滑稽。 除了昏迷的康禾外,道士们面上纷纷面露茫然的表情,犹豫着朝通宝道人靠近。 “再近点,再近点。” 道士们不得不又再靠近了些,有几人的脸甚至都快与通宝道人的脸贴在一块了。 “师父,您老人家到底想干什么?”吴远鸣盯着通宝道人近在咫尺的胡子问道。 “和妙啊。”通宝道人亲切地抓住和妙的手,握在手里反复搓揉。 白黟原本只是站在一边旁观,当看到这料想不到的画面后,眼神倏地凌厉起来:“这老道士是在干什么?” “师弟,”霍子清忽然开口,“接下来的事你别插手。” “为什么?我――”白黟正要发问,但当他看到霍子清的侧脸后,咬着牙,收住了本欲脱出口的话语。 霍子清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道士与和妙的互动,这是他胸有成竹的表情,也是不许任何人插手的表情。 “好吧。”白黟认清这不是他该管的事,泄气地走到一边,当个木头人。 “师父,您怎么了?”和妙尴尬地笑着,他试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每一次都被通宝道人力气大得惊人,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那双带着厚茧、强健有力的手。 几次拉扯之后,和妙终于怒了,他用力抽回手,将不愿放手的通宝道人拽了出了那件用于遮盖的衣裳,血红的肠子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道士们此刻近距离地看到这般景象,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师父早已非人的事实,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后退,身体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透了般的寒冷。 只有和妙面对这个景象无动于衷,反倒冲着通宝道人大声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和妙,”孔斯茫然地看着对方,“你怎么能这么跟师父说话……” 通宝道人突然爆发出一串大笑,他双目怒视着和妙,一反方才可笑古怪的举止:“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徒弟,而是恶鬼!” “师父,”毕灵面露不可置信之色,“你是不是弄错了,和妙不是与我们一齐下山的吗?” 通宝道人瞥了毕灵一眼,“你回忆一下,他当真是你师弟?” “当然――”毕灵立刻开始回想他与和妙一同训练的记忆,但除了一片模糊的白色影象,什么也没出现,他瞪大了眼睛:“咦?” 通宝道人开口说道:“你方才也说了,鲁观为寻我而失踪,只剩二十人上山,上山后又分两拔,每拔十人,柯烈他们遇上了鬼怪,死七人,剩余三人;你这拔死了六人,剩余五人,毕灵,你还未发现吗?” 道宝道人语毕,道士们皆震惊地望向和妙。 对啊,那多出的一人是从何而来的? ------------ 第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4-16 “师兄,师弟,你、你们别冲动啊,你们怎么能就那么肯定我就是那个恶鬼呢?”和妙孤立无援地站在众人质问的目光下,神态既慌张又可怜。 毕灵见他可怜,心生恻隐,不禁开口附和道:“就是啊,我们要怎么确定他就是那个恶鬼呢?”话刚说完,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吴远鸣神情沉重地对他摇了摇头:“师兄,其实答案早已不言而明了,你可还记得和妙的本事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医术了。”毕灵脱口而出道。 “胡说八道,”唐雨一听便不乐意了,当即出口反驳,“我才是行医的那个。” 李长风此时也站了出来,说道:“没错,我们二十一个师兄弟的本领各不相同,而我们这拔人是确定无误的,既然唐雨是会医术的那人,那么拥有相同本事的和妙必然就是那名混入我们之中的恶鬼了。” 此刻站在不远处,本是坐山观虎斗的白黟真真切切的体验到了何为心被撕裂的感觉,他回想之前的种种,想要为和妙找个合理的解释,但找出的却只有诸多可疑的地方。白黟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稍微动一下感情就要被严酷的事实打击。 通宝道人突然大笑几声,茂密的山林间回荡起他豪迈的笑声:“好徒弟,为师没白疼你们。”他双手仍紧紧攥着和妙的不放,上半身挂在对方身上,肠子拖了一地。笑声完毕,他咳嗽了几声,对着和妙喷出好几口血来。 霍子清眼神倏地一变,低声咕哝道:“还魂三刻符的效力就要结束了。” 无论和妙如何将手上的通宝道人甩来甩去,都不能将对方甩开,最后,他终于放弃,无奈地说道:“好了,算你们猜对了,还吐了我一身,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呸!”通宝道人对着和妙吐了一口血痰,“恶鬼,你将我变成这副模样,又惨害我众多弟子,贫道虽死不足惜,但也不会就此放过你!”说罢,他将和妙的手转过来,露出手掌,只见手掌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符,原来是他趁着方才抓着和妙的手不停搓揉时所画。 和妙看到通宝道人不怀好意地瞄着那道血符,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立刻出声威胁道:“喂,你要干什么,我劝你别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可惜的是,他声音偏高且绵软,完全不能让人感觉到有丝毫的魄力在里头。 果然,通宝道人低头盯着血符念念有词,俨然没有把和妙的威胁放在眼里,不过,他毕竟是早已死去之人,身体也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了,因此即便是再怎么可怕的威胁,于他也不痛不痒了。 “恶鬼,劝你赶快放下我们师父,束手就擒!”得知和妙的真面目,柯烈一早就抽出剑来,怒目瞪视,一想到师兄弟们的死都与眼前的这个恶鬼脱不了干系,他就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我也想放啊……”和妙欲哭无泪,“明明是你们师父抓着我不放的。” “你们,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吴远鸣忽然低声说道。 “你觉得哪里奇怪?”唐雨问。 “和妙……”吴远鸣刚说了名字便被柯烈瞪了一眼,立即改口道:“那个恶鬼虽然看起来十分惊慌,但他从方才到现在都没有做出任何自保的举动,看起来倒更像是和老友谈话,而且他和我们在洞穴同行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行为,他明明有数不清的机会……” 一个长久没听到的声音陡然响起:“谁知道呢,说不定那只袭击我们的恶鬼就是他。” 道士们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康禾在孔斯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断腿上的冰块已经融化得差不多,血液混合着冰水浸湿了他底下的土壤。 “康禾,你终于醒了!”毕灵惊喜地叫道。 唐雨则二话不说,提着药箱子来到康禾面前,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从药箱子里取出一团纱布交给孔斯。“我现在只有一条手臂,不方便,你来替他绑上,记住,是绑在伤口上方三寸处,如此一来便可减缓血流的速度。” “不用了,我来吧。”康禾想要接过纱布,唐雨却没放手,而是投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给他:“这很疼的。” 康禾立刻缩回手,对孔斯改口道:“还是你来吧。” 康禾畏畏缩缩的有趣模样缓和了一直萦绕在山林间的紧张气氛,道士们都不禁微微翘起嘴角,露出笑意。 只可惜这温馨的气氛如此短暂―― “恶、咳、咳咳,恶鬼!贫道要和你同归于尽!”通宝道人大声吼道,他似乎使出了全身法力,声音久久不绝,甚至影响到了几丈外的鬼怪们。 鬼山上响起鬼怪与恶鬼们不安的叫声。 “喂,住手,不要乱来啊!”和妙再一次试图甩开通宝道人,却是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什么鬼东西!?”他吃痛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两条腿竟不知何时起被道人的肠子来回缠住了。 通宝道人趴在和妙的身上,龇牙咧嘴地笑着,牙齿上全是血,而且仍在不停地从他口中溢出,他仰起脖子,对着被树枝遮盖的夜空说道:“徒儿们,为师替你们报仇。”接着,他转过头,对身后的道士们说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为师庆幸,教过你们这群好徒弟。”说罢,他身体慢慢发出白光。 “师父!”道士们想要突破白光,但有一股力量将他们阻挡在外,再也不能靠近,他们只能泪流满面地看着通宝道人与和妙渐渐消失在白光之中。 “师兄?”白黟看着那道白光,犹疑地来到霍子清身边:“你不做什么吗?”与道士们不同,他并没有和妙会就此被解决的想法,相反的,他感觉到了一股虽然被刻意隐藏,但极为强烈的阴气,那不是一般的恶鬼所能拥有的。 霍子清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股阴气,但他只是微微一笑,眼睁睁地看着白光向外扩散,离他们越来越近,“看着就好。”他说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白黟一齐被淹没在刺眼的白光之中。 那天夜里,住在附近村庄的居民们都看见了山间出现一团白光,刺眼耀目,瞬间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但却转瞬即逝,天空再一次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白光消逝之后,通宝道人原本的地方只剩下一地灰烬,一双鞋子不甚在上面踩了一脚,发出“喀啦”的响声,鞋子的主人立即后退了几步,蹲下来,用手捧起一小堆灰烬,遗憾地说道:“我不是叫你不要乱来的吗?你看,你徒弟都被你弄得昏倒了,你也死了,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弄成。” 身后突然响起两个脚步声。 男人倏地站起来转过身,慌张地拍去手上的灰烬,着急地解释道:“诶,你们也看到了,是他自己一心寻死,不是我害死他的啊。” “我们一直从旁看着,自然懂得。”霍子清清朗的声音说道:“不过,他也并非白白牺牲,至少,他让我们看见了你的真面目。” “啊,是这样啊。”和妙若有所悟地说道,白光过后,他的身体变作半透明,隐隐发出幽光,原本琥珀色的双眼化作两团蓝色火焰,在他脸上跳跃闪动。 “恶鬼!”白黟提着巨剑,恶狠狠地瞪着和妙,“你敢说通宝道人肠流满地,以及其他十三名道士之死都与你无关吗?” 和妙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了你大概不信,不过他们的死确实与我无关,最多――有那么一点间接的关系。”他伸出一只手,用食指与拇指比划出只有指甲大小的距离。 “什么关系?”霍子清问道,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瞄向身旁的白黟,以防后者克制不住地朝和妙冲去。 和妙把手放在唇里吹了声口哨,霎时间,所有在他们上山时曾遇到过的鬼怪与恶鬼们全都出现在和妙的身后,其中也包括了那只长得像猴子的鬼怪和洞穴里的恶鬼,他们低眉顺目的模样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些吃人的怪物。 面对霍子清与白黟诧异的目光,和妙回答了之前的问题:“我得保护他们。”他说着,将鬓发撩起,放在耳后,露出底下显眼的金色耳环。 白黟盯着那两只耳环,只觉得非常眼熟,他细细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客栈里的那个掌柜!”该死,就是这恶鬼害得他银子跑了! “我想我也没必要隐瞒了,没错,我就是那个掌柜,”和妙一边笑着,一边转身朝悬崖走去,他身后的恶鬼和鬼怪们并没有跟上去,而是恭顺地守在原地。 “恶鬼,你想逃跑吗?”白黟怒声问道。 和妙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对白黟说道:“当然不是了,你能别那么紧张吗?害得我都要紧张起来了。” 霍子清与白黟一路跟着和妙来到悬崖上头,只见那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座椅,那座椅并非是普通的椅子,而是看上去十分沉重厚实,装饰极为考究的王座,正背对着悬挂于悬崖之后,硕大无比的月亮。 和妙走上去,懒洋洋地坐了下来,双手向左右两边展开,顿时,原本遮挡于他们头顶上,相互纠结在一起树枝一一散开,四周变得明亮起来,长久处于阴暗中的鬼山在此刻被铺上一层银白色的月光。 和妙看着底下的霍子清和白黟,咧开嘴微笑道:“我只是想和你们在稍微亮一点的地方聊天。” ------------ 第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4-17 “恶鬼!谁要和你聊天!”白黟此刻就如同一头黑狼,对敌人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随时做好扑上去撕碎对方的准备。 与之相反的,霍子清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你想聊什么?” “大师兄!”白黟不敢置信地望向霍子清。 和妙偏头想了一下:“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假扮成你们的人吗?”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面上两簇幽蓝色的火焰舞动着,与金光闪耀的耳环一起构成一幅绮丽的画面。 霍子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站在他们身后虎视眈眈的鬼怪和恶鬼们:“你在守护自己的领地。” 白黟不屑地哼了一声,指着不远处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道士们:“这也算守护?况且,恶鬼哪来的资格拥有领地?” “你对恶鬼的偏见能不能别那么深?”和妙语气无奈地说道:“为了不伤及无辜,我已经在鬼山的边界设置了数座客栈,让所有想要进入鬼山的行人改道而行,但还是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道士和法师不吃这套,偏要强行上山,说什么斩妖除魔,我们只是单纯的想要住在这座山里,碍着谁了!?”话到末尾,他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声,“满口仁义道德,闯入我们的山林,将我们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然后这些人呢,大摇大摆,摇旗呐喊的回到老家,说自己做了件大好事,真是可笑至极!” 白黟怒道:“满口胡言!你们在这山上食人伤人,还敢怪我们斩妖除魔?” “谁人在外人进家门时不会拼死抵抗!?若不是你们不顾阻拦强行上山,我们又怎么会为了自保伤你们?害你们?” 白黟发出一声耻笑,恶狠狠道:“强词夺理,恶鬼就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留在世上和活人争什么地盘!?” 和妙倏地从王座上站起:“这座山是我们的,任何人也不能踏足半步!” “那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保护你的山头。”白黟舞动巨剑,剑刃破开空气,发出霍霍的响声。 和妙绷紧下巴,缓缓举起右手,掌心聚起一团幽蓝光芒。 “够了,你们两个住手!”霍子清一声大喝制止了这场即将开始的战斗。 “大师兄!”白黟忿忿不平地喊道,目光凶恶地瞪着和妙,他不明白霍子清为何迟迟不肯对那个和妙下手,那个该死的恶鬼……狡猾的恶鬼…… 他居然还对他动过心!简直罪该万死! “师弟,你冷静一些。”霍子清抿着唇望向已经放下手,坐回王座上的和妙。 霍子清向前走了一步,问道:“那——你是这座山的鬼王吗?” “是啊。”和妙叹了口气,慵懒地答道,“你也想要和你师弟一样,对我说些什么恶鬼活该被法师斩尽杀绝之类的屁话吗?” “不会,那对我来说不重要。”霍子清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迈了一步:“和妙是你的真名吗?” “这……倒不是,我有很多假名,不过真名的话,没有。”和妙挠着腮帮子,如实回答。 “你还记得你的生前吗?”霍子清又向前一步。 “记不太清楚了,我是在一个乱葬岗醒来的,唯一记得的就是我的死是与一座妓院有关……你眼睛为什么突然亮起来了?” 和妙看着不知何时起离他越来越近的霍子清,后者的双眼缓缓长出树木根系般的血丝,渐渐将整个眼眶染红。和妙的喉咙不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甚至能听到那个宽厚的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如何剧烈,不、不只是霍子清的胸膛,连他自己胸膛里的心脏都仿佛复活了般越跳越快,快到他忍不住抓紧了椅子上的扶手。 为什么?他们明明只聊过短短几句话,就连白黟都比霍子清和他相处的时间要久,还是说,是霍子清先前与他说的那些话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忽然想起霍子清低下头看着他,露出温暖柔软的笑容,眼里噙的都是爱意。 但这爱意的对象并非是对他…… 两簇幽蓝色火焰陡然上升,在和妙脸上熊熊燃烧起来,甚至连他的身体也燃烧起蓝色火焰,声音降了八度,低沉得不似一个人。 “退后!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坐在王座上嘶吼道。 “你是。”霍子清毫不畏惧,踏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和妙走去。 本是静静候命地鬼怪和恶鬼们开始不安分起来,它们或是发出嚎叫,或是向前挪动,想阻止霍子清继续朝它们的鬼王靠近,但它们未能向前几步,一把巨剑便横在了他们的面前。 白黟站立在群鬼面前,微风佛起他银色的发缕与长长的衣袂:“谁再想往前一步,别怪我刀剑无情。”他自知寡不敌众,甚至做发了浴血奋战的准备,但奇怪的是,群鬼们果真听了他的话,站在原地不动,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起来。 而在另一个不显眼的漆黑角落,一头似牛非牛的鬼怪藏在那个,鼻孔喷着热气,蹄子踢着脚下的泥土,蠢蠢欲动。 鬼王看了眼隐藏在黑暗中的獓狠,又看了眼离他越来越近的霍子清,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向獓狠的位置微微侧头,那头呼着热气的大牛立即息了气,退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等他转回头,霍子清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距离他只差一条手臂的距离。 “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鬼王没了方才的气势,弱声说道。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他只是害怕,害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想看见那双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被失落所取代。 “我找你找了一千九百一十四天……”霍子清说道,缩短他与鬼王的最后一点距离,我知道你一定会变为恶鬼,所以跑遍了大江南北,到处搜索信息,当得知所有线索都指向这座山后,我费尽千方百计地来到这里,等到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你后,我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他两手覆在鬼王倚靠在扶手的那双冰冷苍白的手上,突兀的暖流顺着手背传入身体,鬼王打了个激灵,想要挣脱对方的手,但那两只手好像镣铐一样,将他的手严严实实地钉在了温暖的手掌内。 “你就是蔺相安。”霍子清俯下身,正好与这时仰起头的鬼王对上视线。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白黟震惊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鬼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霍子清的目光,但身体却一动不动,缩在王座里。 “我不是……”鬼王的声音里带上了哭音。 “相安,不要再离开我了。”霍子清哽咽道,红色的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溢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滴落到鬼王的眼睛,脸上。 霍子清的泪水浇灭了鬼王眼中的火焰,重新露出底下琥珀色的瞳孔,然后从那双瞳孔中又流出了幽蓝色的泪水,二人的泪水汇聚成两道红蓝色的泪流,顺着鬼王的脸庞滑落。“我没想离开……” 他之所以一动不动,并非他无法逃离对方的视线,也并不是无法挣脱开那双手,他只是贪恋着那双眼睛里的温情,舍不得手上的温度,所以告诉自己没办法,好被这爱意笼罩得更久一些。 他完全没有去想自己为何会因一个陌生人的一言一语而动摇。 “那就相信我。” 鬼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子清,任由后者将自己从王座上拉起,抱住。 白黟垂下剑来,用剑支撑着自己身体,呆呆地望着悬崖上的二人,什么保护,什么鬼宠,什么师兄弟,什么恶鬼都被他抛诸脑后,此刻映在他瞳孔中的只有霍子清与蔺相安深情地凝视着彼此的画面,下一刻,霍子清低下了头。 白黟阖上眼睛,转过了身。 蔺相安只觉得生前的记忆随着这一吻如同走马观灯般全部回到了脑子里,他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发现霍子清还在闭着眼睛,陶醉地沉浸在这个吻中,心里一乐,双手攀住对方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霍子清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很快回过神来,胸腔被无以复加的满足与幸福感充斥着,他抱紧蔺相安的腰,开始享用这个庆祝他们终于又找到彼此的吻。 白黟想要装作看不见,听不见,但群鬼们的欢呼与口哨声还是吵得他不得安宁,尤其是其中一头鬼怪的眼睛硕大无比,明亮如镜,只要稍微一眼就能透过那双瞳也见到他身后在发生什么。 霍子清与蔺相安分开了这个吻,专注地看着彼此。 “你全部记起来了?” 蔺相安笑了笑,抹去眼角泪水:“我叫蔺相安,你叫霍子清,才五年时间你就长这么高了……”他伸手想要比划一下自己和霍子清的身高,却被后者抓住子手腕。 感觉到蔺相安原本冰冷的皮肤现在被染上了自己的体温,霍子清笑得愈加温柔,抽出长剑,问道:“相安,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蔺相安先是不解,而后傻傻地笑了起来:“我愿意。” 霍子清与蔺相安保持十指交握,另一只手提剑划破二人手臂,红色与蓝色的血液顿时顺着他们的手臂落到草丛中。霍子清将自己手臂的伤口与蔺相安手臂上的伤口相互贴合,霎时,一道红色光芒与一道蓝色光芒自他们手臂间环绕着彼此缓缓升起,转瞬即逝,当手臂再分开时,那两道伤口像从未存在过般消失了。 “由现在开始,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霍子清开心地宣布道,面上还残留着两道红色未干的泪。 ------------ 第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4-18 树木硬脆的枝条拼命地向外生长着,直到拉住另一棵树的枝条,紧紧缠绕着彼此的身体才满意,鬼山就在这无数根枝条的缠绕下重新回归到黑暗之中。 万籁俱寂。 柯烈是最先醒来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瞎了,他匆匆忙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打开,这才看见周围的环境,松了口气。柯烈找到了熟睡中的众人,一一叫醒,醒来的人又去叫醒其他人,他们找到了掉落在地早已熄灭的火把,用火折子再一次点燃,将自己置身于狭窄的橙黄色光圈内,谨慎地环顾四周。 “那两个法师不见了。” “该不会是被鬼怪给叼走了吧?” “胡扯,若他们是被鬼怪叼走的话,那我们怎么没事?” “指不定是师父法力无力,把我们几个都保护起来了呢?” “师父。”黑暗中传来啜泣声。 道士们循声望去,毕灵跪在地上,捧着一把灰烬泪流满面。 吴远鸣举着火把,顺着灰烬一路照去,一脸难以置信:“这是师父?” “师父他驾鹤西去前耗尽最后的法力铲除了恶鬼,所以身体才会变成了这副模样。”李长风哀伤地说道。 唐雨在周边转了一圈回来:“也不知我们睡了多久,我方才去看了一下,附近连一只虫子都找不着,更别提鬼怪了。” 孔斯喊道:“一定是师父做的!” “我们得趁着鬼怪们回来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康禾抠着断腿上的纱布,有点泄气。 毕灵走上前与孔斯一起扛起康禾:“师弟,别泄气,等回去了师兄帮你弄个义肢。” “多谢师兄……” “等一下!”柯烈叫住所有人,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罐子,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把地上的灰烬都装入罐中。“我要把师父也一起带回去。” 道士们一行七人,带着浑身的伤痛与疲惫,相互扶持着下到山腰。 “吴师弟,还撑得下去吗?”毕灵关切地问道。 吴远鸣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没关系,刚才睡了一觉,法力恢复了很多,足够带着大家走到山脚下了。” 毕灵调整了一下康禾下滑的身体,说:“加油,回去以后我亲手炖一锅酱猪肘子给你。” “哇!”李长风流着口水一把推开吴远鸣,双眼发亮地说道:“我也要吃!” “喂,小心你的口水!好了好了,回去以后我每人啊――!”毕灵只觉得肩上一沉,沉得他不得不放开手上的康禾,跪趴在地上,紧接着,他颈后就传来巨痛。 “唧唧唧!” “啊啊啊啊!”孔斯的尖叫声。 “师兄!该死,为什么明明没有雾也会有鬼怪跑出来?”唐雨的声音。 “唧唧唧唧!!!” 毕灵能感觉到鬼怪的獠牙更深地刺进他的皮肉里,疼得他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几乎失去意识。 “可恶的鬼怪,看我砍了你!”吴远鸣的声音。 “等等,这鬼怪穿着大师兄的衣服!”柯烈的声音。 “柯烈!他已经不是大师兄了。”李长风说完,推开拦在他身前的柯烈,提剑砍下了早已失去人性的姜怀的脑袋。 柯烈抱着滚落的头颅,蹲在一旁哭。 吴远鸣走到毕灵边上,小心地将撩牙从后者的颈后中取出。“唐雨,你快来看看。” 唐雨将火把交给柯烈,来到毕灵身边,查看了一下伤势和脸色,面色凝重起来。 “唐师兄,毕师兄的伤势如何?”康禾推开吓得直哆嗦的孔斯,两只手撑着身体靠近唐雨,担忧地问道。 唐雨沉重地说道:“情况不妙,他伤口很深,若要切肉的话极可能触及颈骨,还会加大止血的难度,但若不切的话,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鬼怪了。” “那……那我们是切,还是不切?”孔斯缩着身子问。 “切。”毕灵虚弱地吐出一个字。 “师兄?……他昏倒了。”吴远鸣看着唐雨,眼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唐雨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匕首给吴远鸣:“在火上烤一下,落刀切记快、准、狠,丝毫犹豫都会加大他的痛苦。” “我替你拿着。”李长风接过吴远鸣手上的火把,好让他专心切肉。 吴远鸣点点头,用火把上的火焰烤红匕首,盯着毕灵颈后外掀的肉,沉默了一会儿,落下刀去。 “好了,切得不错。”唐雨安慰道,递过纱布让吴远鸣为毕灵包扎。 切口极深,深到能见到被血染红的白骨,但为了防止毕灵化作恶鬼,这种深度是必须的,血没有想像中流得多,这比唐雨中预想得要好,他们现在只需要等待毕灵恢复和祈祷他们没有切得太晚就行了。 柯烈埋好姜怀的尸体,与孔斯扛起康禾,李长风背着毕灵,唐雨举着火把,吴远鸣在最前头领路,继续向山下前进。 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中,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的鬼怪和恶鬼,似乎除了姜怀以外,所有鬼怪都收到了不准袭击他们的命令。而当他们有惊无险地走完陡峭的山坡,好不容易地来到山脚下后,终于看到了被绿叶形成的伞儿遮挡在山林外的阳光。 哗哗哗―― 徐徐暖风吹进了林子里,夹着馥郁的花香,知了与鸟儿们争相唱着歌,柔嫩的枝条带着叶片跳起舞来。 道士们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闻到的一切乃至感觉到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美好得不真实。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是李长风:“为什么会树上会有知了,现在不是春天吗?” “谁知道我们在这座鬼山到底呆了多久呢。”唐雨闭上眼,享受着清风拂面的感觉。 “阳光,感觉好久没有看到过了。”孔斯陶醉地看着以阳光为分界线,树林外那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还等什么,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李长风微笑着踏进阳光中。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 道士们还未反应过来,李长风便在阳光下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逝,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他背上的毕灵却安然无恙地躺在柔软草地上。 知了与小鸟们仍然在合奏着只有它们才能听懂的曲子,而林子中几个道士不敢置信地盯着李长风原本站着的地方,内心犹如死一般的沉寂下来。 “师兄!”柯烈扔下康禾,想要跑向外面,又停在了距离分界线一步远的地方,着急地看向身后众人:“这是怎么回事?” 唐雨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说道:“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照方才的情况,有些像恶鬼遇到阳光……” “那为何李师兄出事,而毕师兄却一点事儿也没有?”柯烈追问道。 这时康禾想了一下,开口道:“也许是和跟的人有关?” “你是指那两个法师?”唐雨问。 康禾点点头:“白大师在领我们上山前曾让我们每人喝过一杯烧有符纸的茶水,说是可在一段时间内防止阴气入侵,霍大师有让你们喝过吗?” “这……”唐雨与柯烈面面相觑,“他连提都没提过。” “那我们现在要如何是好?”吴远鸣蹙眉道。他和康禾、孔斯以及毕灵大可抛下唐雨与柯烈一走了之,但他们又岂能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周围的气氛凝固起来,如泡在水般使人喘不过气来。 唐雨突然有些恨霍子清了,回想这一路来,霍子清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帮助他们,却偏偏选择毫不作为,连最低限度的提醒也没有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恶鬼叼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唐雨不断地找着答案,但答案其实早已在他心里了。其实还不明显吗?――霍子清把他们当作了能使他顺利上山的肉盾和工具。 “柯烈,你要干什么!?” 一声惊喝打断了唐雨了思虑,他转过身,正见到吴远鸣试图阻止柯烈继续朝阳光靠近。 “别拦着我!我不管了,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而且就算是阴气入体,也不一定会变成鬼怪,说不定我就不会呢?”柯烈吞了口口水,慢慢将手伸向阳光。 “柯烈,你别疯了,你要拿命去赌吗!?” “我才不会那么傻,我先伸出一点看看……”柯烈将手伸到了阳光下,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兴高采烈地叫道:“看!我就说吧。”他不再畏惧,大步走进了阳光中,舒适地仰起脖子:“好暖……” ――而后也化作一缕青烟在风中消散。 装着通宝道人灰烬的罐子滚落到地上,在阳光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白痴……”吴远鸣含着泪骂道。 “呜呜呜呜……”孔斯扔下康禾,惊恐地爬到一棵树下将自己身子蜷缩起来。 “孔斯,你怎么了?”康禾撑起上半身,艰难地向孔斯伸出手。 孔斯拼命摇晃着脑袋,闷声说道:“我要呆在这里,我不要出去了。” “说什么傻话呢!”吴远鸣擦去眼角的泪,跑到孔斯面前,“你已经喝过那杯水了,不用怕阳光,来,握住我手起来。” “不,”孔斯还是摇着头,“要是那杯水的作用也因人而异怎么办,我宁愿呆在这里也不愿冒这个险。”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精神彻底崩溃,让他再也不敢尝试任何事情。 “你、你起来!”吴远鸣恨铁不成钢地想要强行拉起孔斯,不曾想孔斯双手一用力将他推倒在地,而后自己朝山上跑去。 “孔斯!那个笨蛋,居然又跑回去,你们在这等着,我去追他。”吴远鸣说完便朝头也不回地追上山去。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 ------------ 第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04-19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唐雨与康禾仍旧没有等到那二人出现。 “唐师兄,你要做什么!?”康禾吃惊地看着向阳光走去的唐雨。 “我要试试。” “你没看见柯烈的下场吗?唐师兄,还是在这里,再等等他们吧。”康禾几乎算得上是恳求了,以他现在的模样,若是连唐雨也离开他,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活着离开这个荒郊野外。 “康禾,我们赖在这也不是办法,吴远鸣和孔斯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毕师兄一直在外面躺着,也不知道伤势如何,若我们再拖下去,等到天黑之后群鬼出来,我们再想走就晚了。”唐雨说着,再也不顾康禾的劝阻,走进阳光之中。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带着柔和的气息。唐雨睁开眼睛,炙热的光线烧灼着他的瞳孔,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脸庞, “看,我还活着。”唐雨笑出来,带着重生后的喜悦。 “是啊……太好了……”康禾感动地看着阳光下的唐雨,对未来再次充满了希望,唐雨有脚,而他有手,只要他们合力的话一定能离开这里。 唐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毕灵带回树阴下,他吃力地用独手拖着后者来到康禾旁边,又将罐子递过去,光是这样就累得他气喘吁吁。“师弟,你先照看着他,我去山下看看我们先前放置在那儿的木板还在不在,好方便拖动你们。” “师兄,万事小心。”康禾抱着罐子,目送唐雨远去。“师父,请保佑我们顺利离开这儿。” 阳光洒在身上的感受渐渐变得不再美妙,唐雨被晒得浑身发热,出了一身油腻的汗水,断臂上的伤口又痒又疼,像几万只蚂蚁在上面啃噬着。他咬牙忍受着,顺着上山的路线一路回到他们从前在山脚下歇息等候的地方。 他本以为会看到空无一人的空地,但等接近之后,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有一个人在,穿的是他们道观的衣服,身形莫名的熟悉,背对着他坐在火堆旁,低着头,似在玩弄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唐雨不由得放缓步伐,小心地接近这个人。 “敢问前面的道长可是惟阳观下弟子?” “你猜,你猜。” 唐雨立即便听出了对方声音:“二师兄?” 鲁观没有回应,从手肘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仍然在玩弄着那个东西。 “二师兄,你跑哪里去了,我们之前都在找你。”唐雨放松警惕,将手放在鲁观肩膀上。 鲁观僵了一下,回过头来,对着唐雨露齿一笑,眼眶里塞着两个明显不是他自己的眼珠。 而唐雨所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一直被鲁观握在手上把玩着的,是两个干瘪的眼珠子。 不远处,康禾背靠在树下,叹着气遥望远方:“师兄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 “白黟~”蔺相安笑得春光灿烂,张开双手扑向白黟。 “恶鬼!离我远点!”白黟吓了一跳,立刻后退几步,提起剑来横在胸前,像只炸了毛的猫。 “啧,臭小鬼。”蔺相安自讨没趣地飘到霍子清背后,爬了上去,亲昵地攀住后者肩膀。 白黟眼神莫名的变得更凶恶了,他张开嘴缓慢地吐出两个字:“老头。” 蔺相安脚滑了一下,激动地叫嚷起来:“我哪里像老头!子清,你也说说,我看起来明明还很年轻不是吗?啊!?” 霍子清偏过头想避开凑上来的胡渣子,但蔺相安不依不饶的逼近让他避无可避,他只好转移话题,讪笑道:“相安,我们快到山脚了,你若是再不回法器里,等太阳出来就麻烦了。” “我可不要钻进那个黑乎乎的地方。”蔺相安不以为然地抖了抖身子,转瞬间,他的身形就由一名成年男子变成了一只橘黄色的猫儿。 “我不记得恶鬼有幻化成兽的能力。”白黟蹙着眉头,看着蔺相安将毛茸茸的爪子搭在霍子清肩上,把后者的脖子当成自己的座椅舒服地躺了下来。 莫名地感到不快。 “你年纪尚浅,世间还有很多事情你不懂也不奇怪。”蔺相安舔湿爪子,抹了一把猫头。 “我懂得一百八十二种折磨鬼怪的方法你要试试看吗?”白黟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哈,我也懂得人的骨头被咬断时会发出嘎嘣的脆响,你想听听看吗?”蔺相安竖起浑身的猫毛问问。 眼看着一场大战即将展开,霍子清连忙干咳几声,指着林外的阳光说道:“快看,我们出来了。” 嘈杂的鸟叫虫鸣声瞬间淹没他们。 白黟抬手拔开扫过额头的枝叶,半眯着眼仰望蔚蓝的天空:“现在不是初春么,怎么会这么热?” “你们是春天上山的?” 霍子清与白黟不约而同地看向蔺相安,只见后者将尾巴甩来甩去,说道:“鬼山的时间和外面的不同,鬼山永远都是黑夜,你们可能感觉上只是过去了一夜,但世间早已去了数十日。” “你明明只是一个恶鬼,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能力?”白黟问道,眼底是不容逃避的认真。 蔺相安沉默了一会儿,见不能再躲过这个问题,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奉水吗?” 白黟当然记得,那是他接下的第一个任务,本是栖息于河底的鬼怪,在受到人类的蛊惑后化作猫儿,给几颗红枣就保得地方风调雨顺,仔细一回忆,那鬼怪化成猫儿后的模样倒与蔺相安现下的模样有八分相似。“他怎么了?” 蔺相安垂下毛茸茸的猫脑袋:“我被害后,他在房里久等不见我回来,便出去寻我,当发现我的尸体后,他冲破你下在他身上的符咒,咬死了害我的那其中一人。” “那剩下的其他人呢?”霍子清忽然问道,脸色不善。 “放心吧,”蔺相安眯着眼蹭了蹭霍子清,“虽然我刚变为恶鬼的时候几乎什么也记不得,但独独记得谁害了我,所以我一早就把他们全办了。” 白黟想起那场发生在忘忧楼的大火,如今看来果然是蔺相安做的好事。“后来呢?”他问。 蔺相安正蹭得高兴,没好气地白了白黟一眼,但再一次开口时,眼中噙上了一抹伤感:“奉水在强行冲破符咒之后,自知命不久矣,他将我尸体吞下,一直走到了乱葬岗才倒下。”他停了一下,忆起那夜,他从奉水肚腹中钻出,茫然地看着围在他四周的鬼魂们,什么都不知道,苍白得如同一张纸,紧接着,弥漫在整个乱葬岗上的阴气全都进入到他体内。 “是他让我重生的。” “那你现在是半个恶鬼半个鬼怪喽?”霍子清问。 “嗯~”蔺相安继续开心地蹭起霍子清来。 霍子清吃吃地笑起来:“我真好奇当我带你回去时,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盘云山 月明星稀,施印文与众多盘云山弟子一齐站在大殿之上,等待霍子清带鬼宠上殿。按理来说,他们其实不必在每一个盘云山弟子获得鬼宠时夹道欢迎,但霍子清毕竟是吕铜门下的第一大弟子,而且时隔多年才获准收服自己的第一只鬼宠,所以他们这些其它门下的大弟子必须得站出来,意思意思。 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施印文不禁向门外望去,一片黑乎乎的,别说人影,连脚步声也还没听见,能听见的就只有四周的窃窃私语和怨言声。 “施……印文?” 施印文转过头,一个漂亮的女子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他立即回以一笑,这名女子是玄云法师的大弟子柳梦轩,可不能轻易得罪。 “柳、柳师姐。”施印文不自在地叫道,立即就换来对方一声嗤笑。他尴尬地抿着嘴,有些怨念。也不怪他想不出合适的称呼,他们虽同属一派,却是不同的师父,不同的峰崖,平日里也甚少往来,只有在大殿开会的时候才会见到对方。 柳梦轩掩嘴轻笑:“看你似乎年长于我,师姐可不把我叫老了,叫我轩儿就行了,施大哥?” “轩儿。”施印文讷讷地点着头,柳梦轩满意一笑,打开了话匣子:“我听说,你和霍子清的感情很好?” 施印文一听,急忙撇清关系道:“也不是很好,只是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师父曾让我们一起练功。” 自从霍子清被关禁闭三年后,名声就下降了许多,他虽有“救世”签,却亲自放跑了“祸世”签之人,给所有人都留下不佳印象,近几年他开始试图修复从前的关系,效果却不甚理想,除此之外,也有些人是对他曾逛过妓院一事耿耿于怀的,施印文就是其中之一。 柳梦轩若有所思地盯着施印文,朱唇轻启:“施大哥,你觉得霍子清的鬼宠会是何样呢?” “这……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施印文说道。五年前,霍子清曾是盘云山上最优秀的弟子,但他也曾见过两年前刚被放出来的霍子清,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让他耻于承认自己认识后者。 “我想也是,”柳梦轩笑得如牡丹花绽开般美丽动人,“听说他还带了他的师弟去呢,一般像我们这样辈分的,就算是师父提议,也不敢开口应好,就怕毁了自己的身份,他呢却笑着一口答应了,似乎还非常满意这个提议,哼,真是懦夫,不过我听说……” “听说什么?”施印文一直就看霍子清不顺眼,正听得高兴,柳梦轩却忽然停下,他奇怪地望去,只见柳梦轩低着头,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我听说,他的师弟白黟虽肤色黝黑,却发色若白玉,身如修竹,俊朗非凡,是个绝顶的美男子!” 施印文翻了个白眼:“那你一定没亲眼见过霍子清。” 柳梦轩嗔道:“我是没见过,怎么了?” 施印文摆摆手:“当我没说,我见你带了法器过来,里面藏着什么样的鬼宠?” “这个呀,”柳梦轩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耳坠,“这是我从苍焰派的莫子休手上拿来的。” “莫子休!我听说他的鬼宠会下火雨,你怎么拿到手的!?” 柳梦轩暧昧一笑:“这是女儿家的秘密,不便多说,倒是你手上的鬼宠,我听说――他的剑使得相当的好。” 施印文顺着柳梦轩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那,哪天我们比划比划?” “正合我意。” “肃――静!”殿上玄云法师高声道,原本嘈杂的大殿立刻安静下来,所有弟子都自觉地站好。 “霍子清上殿来。” 所有人纷纷朝殿外望去。 柳梦轩低声耻笑:“这男人拖了两个多月才收服到一只鬼宠,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烂货。” ------------ 第二十章 更新时间:2013-04-20 黑黝黝的大殿之外,沉重的靴底敲打在青石砖铺设而成的楼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缓慢而又目的明确地朝大殿接近。 大殿内爆出几声窃笑,施印文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些,大都是讥讽霍子清带回来的鬼宠不尽人意,所以才在楼梯上磨磨蹭蹭半天都上不来。 施印文暗自偷乐,正要说与柳梦轩听,一阵微风毫无预兆地吹进殿里来,熄灭了所有烛火,瞬间让大殿陷入了黑暗之中。 众人无不哑然。 谁人都知道,盘云山的蜡烛是特制的,不说寻常的大风,就算是下暴雨时放在屋外也不会熄灭,可方才,本是熊熊燃烧的烛火只是被那怪风轻轻一吹,灭了。 他们还未来得及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冰冷的寒意便透过他们的脚底传遍全身。 “哈――啾!”其中一个弟子忍不住打了声喷嚏,吸着鼻涕嘟嚷:“奇怪,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冷。” “喂!”另一个弟子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指着地面喊道:“快看地上!” 随着这一声叫喊,所有人都朝地板望去,只一眼,便神色骤变。 不知从何时起,犹如河流般薄薄的烟雾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填满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夹着冰冷的气息在他们腿边川流不息。 柳梦轩发出刺耳的尖叫:“这是什么鬼东西!?”她拼命踢开腿边的烟雾,但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般,在每次被踢开点后又更紧密地缠了上来。 “烦死了,好恶心!”柳梦轩只顾着发脾气,待她抬起头想要向人求助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都瞪大着眼睛,惊恐地盯着殿外看,她正要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心脏便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敲了一下。 是阴气…… 这绝非普通恶鬼所能散发出的阴气。施印文绷紧着身体盯着殿外,在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的眼睛已经能看到外头被怪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木,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听到树叶间因相互摩擦而发出的声音,可他却能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哒、哒、哒―― 深深的恐惧侵袭着施印文,他望向大殿之上,玄云法师的位置,试图寻求一点安慰,却发现黑暗早已在那结了一张网,他根本没办法透过那张网看到玄云法师在里面怎么样了。 不可能的,师叔不可能会输给恶鬼的。 施印文和周围所有人一起陷入了恐慌之中,他抓住柳梦轩的手,想要告诉她玄云法师受困了,但当他张开口说了一通后。 柳梦轩用嘴型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一滴冷汗滑入施印文眼角,他迅速甩掉那滴汗,吞咽了一下口水,环顾四周;果然,不只是他们,大家都听不到对方的话语,他们的声音在从唇中吐出的片刻便被某种力量吞噬掉了。 施印文身上的汗毛全部竖起,难以想像一只恶鬼竟会有如此大的能力,他甚至连那恶鬼究竟拥有的是什么能力都不能看穿。 “妈的,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啊……” “好像又能听到声音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是霍子清带回来的鬼宠搞的鬼吧?” “呼,太好了,我还以为盘云山被恶鬼袭击了呢。” “傻啊你,我们盘云山人多是众,就算是阎王老子都不敢冒然闯入。” “说的也是,哈哈。” 施印文听着对面人的谈话,心里虽不似方才那般紧张,却也没放松警惕,他望了望周围,看到还有许多与他持有同样想法的人,有些甚至已经拔出了刀剑,屏气凝视地望着殿外。 那恶鬼确实不可小觑。施印文仰起下巴,发现到那古怪的黑色织状物已经爬到了横梁上,而且似乎只有他注意到了这东西。 正当施印文想要开口提醒众人,一个彪形大汉手持着一把九环刀站了出来,用浑厚有力的声音喝道:“你们还在这说说笑笑的干啥子?莫不是真当那霍子清能有那力量降服这等恶鬼?” “可是,我们不正是因为他成功收服了鬼宠才站在这儿的吗?”一个盘云山弟子弱声说道。 “呔!你们又如何晓得不是那恶鬼附进了霍子清的身,一路潜进我们山中,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彪形大汉这么一说,立刻敲响了众人脑子里的警钟。 对啊,他们何以如此笃定霍子清会有能力收服这等恶鬼呢? 不一会儿,更多的盘云山弟子拔出兵器,跟着那彪形大汉躬着身子,瞪着殿外,仿佛已经确信那即将到来的不是霍子清,而是只恶鬼了。 施印文并没有学着那伙人的模样,他现在更在意的是那藏在烟雾底下,慢慢朝他们靠近的黑色织网;况且,他也认得那彪形大汉,那是第十一峰,艾叶的大弟子――许汇章,自从艾叶在一次驱鬼中为恶鬼所杀后,十一峰上的一切便都改由许汇章负责管理,长年的经验使他在发表感想的时候确实很有说服力,但却并不一定是对的。 然而施印文自己其实也不敢确信霍子清能做到,即使加上白黟也不敢肯定。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更多的冷汗经过扩大的瞳孔滑落下巴。 这可是鬼王级的恶鬼啊…… 传闻中曾拥有过鬼王级鬼宠的,也只有他们的祖师――移花一人。 瞳孔猛地收缩,施印文想起霍子清下山前的模样。不,他做不到的,殿外的是恶鬼,附在霍子清身体里的恶鬼。 哐啷―― 施印文侧头看去,柳梦轩也将剑抽了出来,盯着殿外。 不对,不仅是柳梦轩,除了施印文外,整个大殿的所有盘云山弟子都抽出了兵器,随时准备着攻击那个即将走进大殿的人。 错了错了错了,一连串的文字闪过施印文的脑中,他低头看向距离他靴子只有一节拇指的黑暗织网,大喊道:“看你们的脚下,恶鬼早已经渗入大殿里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朝脚下看去,但来不及了,那黑色的织网一旦碰触到人的身体、衣物,便瞬间爬满人的身体,将其包裹进网中。 施印文动弹不能,眼睁睁看着织网爬上他眼脸。 黑暗。 他陷入了无止尽的黑暗当中,没有知觉,没有感觉,闻不到,看不见,除了―― 哒、哒、哒―― 听觉。他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抵达了大殿门口。 然后蜡烛重新燃起,世界再次恢复了光明。 殿内不断响起兵器从手中脱落,跌在地上的声音。 霍子清与白黟一前一后,施施然来到大殿之上,恭敬地向座上两位法师问候道:“师叔,师父。” 大殿上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脚与大殿四周,那些冰冷的烟雾,浓黑色的织网,吞食声音的奇怪东西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消失了。 而那个方才被他们喊打喊杀的人,不仅无半点被恶鬼附身的表现,而且双眸清流明亮,面色红润有光泽,与下山前形容枯槁,双目浑浊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非但如此,此时的霍子清还重新拥有回了从前那份淡然优雅的气质。 此刻,所有人心中都产生了一个疑问:霍子清降服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鬼? 衣袖被扯了一下,施印文转头看去,只见柳梦轩一边扯着他袖子,一边两眼发直地瞪着霍子清:“施大哥,那个走在白黟身边,面貌俊秀的白面书生是谁?” 施印文无语地叹了口气,不禁觉得他们先前在大殿内紧张兮兮,自乱阵脚的表现丢脸到了极点,活像跳梁小丑似的。“他就是霍子清。” “骗人!我听说霍子清终日病恹恹的样子,哪会长得似这般高大英俊?” 吕铜很快就断了柳梦轩的质疑,他低沉地笑了几声,自豪地说道:“霍儿,你何时变得如此贪玩了?” 施印文瞥了眼柳梦轩目瞪口呆地模样,偷偷勾起嘴角。 霍子清赧然一笑,抱拳道:“师父,并非我贪玩,只是我的鬼宠说,第一次见面,总要给大家一些见面礼才是。” “没想到还是个懂礼数的恶鬼。”玄云法师不喜不怒地说道,方才大殿内一片混乱的情形既让他觉得有些好玩,又觉得面子不太挂得住,一想到他最得意的大弟子竟然和其他人一样陷入恶鬼的陷阱当中,他心里就似堵了一口气般的不痛快。 吕铜好笑地瞄了眼玄云法师,说道:“霍儿,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你的第一个鬼宠吧。” “是,师父。”霍子清使了个眼神给白黟。 白黟不屑地哼了一声,板着脸走进一旁的人群中,好让出更多地方给蔺相安表演。 真是个麻烦的恶鬼。他想。 霍子清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双手捧着横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剑身发出夺目耀眼的幽蓝色光芒,一股寒气朝四面八方喷涌而出,掀起众人衣袂,不少人不得不抬手挡在脸前,以看清大殿中央的情景。 霍子清墨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含着晶莹的冰霜,闪烁发亮,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大殿中央,用温柔似水的目光看着剑,念出了咒语中的最后三个字:“出来吧。” 只见那道光芒瞬间脱离剑身,跃入众人眼前。 那是足有二十尺高恶鬼,半透明的皮肤上爬满了如树木根系般的蓝色,看上去既狰狞又有着奇异瑰丽的美感,而最让人为之震撼的,还是那双跳动着幽蓝色火焰的双眸。 ------------ 第二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21 恶鬼低头俯视着众人,二十尺的巨大身高让他飞扬的发缕堪堪擦过屋顶。 “活人们,喜欢我方才送你们的见面礼吗?”他咧开嘴笑呵呵地问道,嗓音低沉响亮,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打一下墙壁再弹回来,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在大殿内震荡许久才消失。 玄云与吕铜目目相觑,不久,他们面无表情,异口同声道:“变小点。” “咦?”恶鬼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看着底下人,大家近距离地看到他这么威武熊壮的身躯不是应该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吗?为什么一个个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和他想像中的反应完全不同? “相安……”霍子清在蔺相安身后悄声说道:“恶鬼可以随意变幻外观大小在我们盘云山是常识。” “什么!”蔺相安惊叫一声,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和大小,“刚才在路上你怎么不告诉我?” 霍子清不动声色将视线上移:“我看你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好意思告诉你真相。” “说谎!你这家伙每次骗我的时候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你明明就是想看我出糗!”蔺相安气呼呼地说道。 “我怎么舍得?”霍子清低下头,在蔺相安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冷静些,大家现在都看着你呢。” 蔺相安望向四周,果然见到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只好不甘不愿乖乖地站在了霍子清身旁,嘀咕道:“回去再找你算帐。” 施印文在旁观察了一下,有些失望,这恶鬼的本事虽然很大,但智商似乎并不怎么高。他这么想着,却没发现自己无意中竟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霎时,三对刀子似的眼光朝他剜来,瞪得他四肢僵硬,好像被毒蛇给盯上了一样浑身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霍子清微微一笑,收回了剜在施印文身上的视线,双手作辑,对座上的玄云与吕铜说道:“师叔、师父,既然施印文对我的鬼宠的能力抱有疑问,不如就让我们的鬼宠在此比试一下,也好让大家见证一下我这鬼宠的能力,” 施印文一听就慌了,他的鬼宠只会武刀弄剑,哪能对付得了那个能力模糊不清的恶鬼。 玄云法师捋了捋长须,颔首微笑:“嗯,是个好主意。”正在施印文心灰意冷之际,玄云法师拖长了嗓子,说道:“不过……” “不过?”吕铜上挑了尾音,表示疑问。 “不过,我听说我的大弟儿柳梦轩最近也新获得一只鬼宠,我想,要是能让他们比试一下就再好不过了。”玄云法师别有动机地说道,柳梦轩方才的表现着实让他觉得丢脸得紧,恨不得尽快扳回一成。 吕铜不满地白了玄云一眼,问道底下二人:“霍子清,柳梦轩,你们意下如何?” “徒儿没意见。”霍子清答道。 “我――”柳梦轩低垂着头,手指绞着鬓发,对着霍子清猛眨眼睛,直到蔺相安向前踏了一步,不只隔断了她的视线,还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她这才跺了下脚,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也没意见。” 很好,不愧是他的爱徒。玄云满意一笑,道:“那么,你们就到殿外的空地上开始比试吧。” 本着礼貌,霍子清面向柳梦轩作辑行礼,微微一笑,却没想到柳梦轩只瞅了他一眼,便傲慢地哼了一声,扭头朝外面走去。 “怎么回事……?”霍子清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柳梦轩的背影。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你长得太丑了吧。”蔺相安暗暗偷笑。 “……啊?” 大殿外。 从楼梯到大殿门口的这片空地非常宽阔,常被用于盘云山弟子相互比试。而现在,这里以霍子清和柳梦轩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人圈,全是围观的盘云山弟子,除了先前大殿里头的,还有一些是听到了消息特地赶来看热闹的。四根燃烧着火炬立在空地的四个角落,照亮了这群人兴奋不已的眼神。 柳梦轩轻轻地晃了晃头,耳坠随着这晃动摇来摇去,渐渐发出妖冶的红色光芒。 “现身。”随着柳梦轩吐出这二字,红色光芒脱出耳坠,变成一个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男子。 蔺相安警惕地打量着火男,霍子清在他耳旁提醒道:“我听说柳梦轩的这个鬼宠能够放出火雨,你待会务必要小心才是,我可不想看到你出任何事情。” 蔺相安脸一红,深情地凝视着霍子清:“放心吧,我可是鬼王,再说了,只要我们一起,再厉害的恶鬼也敌不过我们的爱。” “你们肉麻够了没有?”白黟抱着手臂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群当中,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 “干嘛,你对我们的爱有什么意见吗!?”蔺相安恶声恶气道,差点就要冲进人群中找白黟单挑,还好霍子清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子清,你干嘛拦着我!这臭小鬼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对我冷嘲热讽的,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啊,相安。”霍子清苦笑着抱住蔺相安。算算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冲动呢。 白黟也不怕蔺相安找他麻烦,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说道:“恶鬼,你确定你宁愿赔上我大师兄的名声,也要在这里张扬你对他的……”他说到这短暂地停了一下,然后像想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扭曲着脸继续说到“爱吗?” 蔺相安停下了挣扎,神情呆滞,不说他们活着的时候想要在一起都会遭受世人异样的眼光,而现在的他变成了一个死人,死人要怎么和活人在一起?更不用提那个活人甚至还是个法师,想要在一起的念头听起来简直像笑话一样可笑。 霍子清见蔺相安表情不对,立刻着急起来:“相安?相安你别乱想,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介意,真的!” “是啊,”白黟冷冷地说,“你再乱想下去,火球就要砸过来……我先走一步。”语毕,他转身朝边上走去。 火球?蔺相安与霍子清转过头,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球正朝他们飞来。 轰―― 火男将手放在额前,张望着被火球砸到的那块地方,那儿黑烟缭绕,暂时看不清楚,他嘻笑着转身对柳梦轩自夸道:“如何,美人儿,我做的不错吧?” “哼,烟尘滚滚的,我怎么知道。” 火男拍拍胸脯,自信地说道:“不用想了,他们毫无防备中了我这一下,不死也半残了。” “谁说我毫无防备了!”蔺相安的声音自黑烟中传出,下一刻,原本聚集在那儿的浓密黑烟便被一阵怪风吹得一干二净。 蔺相安站在霍子清前面,双手生出一面厚厚的冰墙,上面还留着被火球砸出来的大坑。 “哟,不错嘛,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出能阻挡我的火球的屏障。”火男由衷地佩服道。 柳梦轩嗔怒:“什么不错,他们一点事儿也没有,你不是说不死也半残吗?这算什么?” “我的姑奶奶,我错了,别生气啊,生气就不好看了。” “贫嘴。” 火男见柳梦轩气消了一些,抒了口气,朝蔺相安的方向看去,看着看着,渐渐眯起了眼睛,心生疑惑。奇怪,照方才那一回合看来,蔺相安的能力应是寒冰,虽正好与他的能力相冲,却并不比他厉害,但此刻他看着那张脸,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对方的长相,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在输送入记忆的路途中给隔断了,所以他怎么也无法将对方的样貌印入脑海中。 真是奇怪的能力。 火男勾起唇角,将自身变作一道火箭朝蔺相安飞去。 蔺相安此时心烦意乱,脑子里转悠的全是自他和霍子清在一起是对是错的问题,根本没心情应战,只是随便挥了挥手,制造出数面冰墙。 但那薄薄的冰墙在火箭的冲击下犹如纸片般脆弱,转瞬间便被火男一面接一面地攻破。 蔺相安见一时躲不过,只好抱起霍子清朝另一边飞去。哪知火男也转了个弯,继续朝他们袭来。 “不对,这家伙追的好像是我。”蔺相安自言自语着放下霍子清,往相反方向飞去,果真见火男又转了个弯,直直向他飞来。 四面是人,霍子清只得飞到一处少人的空地上,在火男落下前尽可能的将冰做的屏障加厚,然而还未等他做好准备,便听到了冰块因受热而发出的噼啪声。 利箭冲破冰层瞬间贯穿了蔺相安的身体。 “哈哈哈,干得好!”柳梦轩拍手欢呼道,忽然,她面容僵硬地呆在原地,感受有一双可怕的视线在盯着她看,她立刻望向霍子清的方向,却见霍子清正忙着看清蔺相安的情况,根本无暇注意她。 那到底是谁,是谁在用如此歹毒的视线盯着她? 柳梦轩惊恐地环视周围,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视线的主人,心跳漏了一拍,柳梦轩心想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眼神。 白黟在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后,立即转过头,和霍子清一样看向蔺相安倒下的方向,眸子里满是掩藏不住的担忧。 柳梦轩愣了一下,面上渐渐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刚刚似乎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 第二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4-22 待最开始的滚烫烟雾消散过后,只留下一地碎冰,发出湿冷的寒气,渐渐弥漫遍整个比试场地。寒气的中央,火男将手插入蔺相安腹中,怀着恶意笑看蔺相安在他身下犹如一条脱水的鱼儿拼命拍打鱼鳍。 蔺相安扭动了一会儿,像是累了,又像是厌倦了这场战斗般,他忽然就放弃了挣扎,躺尸般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放开我?” 火男诧异:“你脑子被我烧糊涂了吧?”他手在蔺相安的肚子里搅动了一下,这应该会很疼,可蔺相安平静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还翻出死鱼眼盯着他看。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火男从未如此刻般挂不住面子,狠狠说道:“除非你认输,不然休想我把你放开。” “我又没输,干嘛要我认输?”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火男身上的火焰顿时放大了数倍,“再不认输的话,我就要用我的烈焰焚遍你的身体!” 哼哼哼,这下他应该会怕了吧?火男心想。 哪晓得蔺相安撇过脑袋,脸上升起两团淡淡的红晕:“你要让我欲_火焚身?太快了吧,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火男头顶上的火焰瞬间像爆炸了似地砰的一声爆发,然后又恢复回原状,他又气又怒道:“谁想让你欲_火焚身了!?我对男人没兴趣!” 死鱼眼眨巴了几下,变成可怜兮兮的狗狗眼,湿润地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火男。“真的吗?” 原本就已燃烧得十分旺盛的火焰登时飙至顶点,火男高高举起另一只散发着高热的手,“我说过我对男人没兴趣!”火手捶向地上的恶鬼。 “呵。” 在火手即将碰触到蔺相安时,火男听到后者发出的轻笑,这才惊觉有诈,只可惜此时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拳头重重捶在了空荡荡的地上。 滋滋滋―― 整个比试场刹时间被翻滚的折雾笼罩起来,众人的脚底下还不断发出水被烧开所发出的细碎响声。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三个人不在乎脚下的声音,而是关心那个突然间消失踪影的恶鬼跑到哪儿去了。 “小炎,赢了吗?”柳梦轩见不着蔺相安,还以为对方是在方才的那一拳中被烧成了灰烬,欣喜地问道自己的鬼宠。 火男当然也希望蔺相安变成了灰烬,但他看着自他手上冒出的白烟,那是方才留在他手上的水在沾到他身体后被蒸发所致。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亲眼看到了蔺相安在他手底下化作了一滩水。 柳梦轩透过越来越大的烟雾隐约看出火男沮丧地摇了摇头,嗔怒道:“那你还发什么呆,快把他给解决掉!” 火男叹了口气,转身搜寻起蔺相安的踪影来。怪不得蔺相安一直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甚至还开起玩笑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抓住他!而此刻弥漫在他们四周的烟雾便是蔺相安用玩笑拖延时间所制造出来的陷阱,他不清楚那是何陷阱,但他可不会再上当了…… “相安?”霍子清凝神观察着四周,法器的连接使他可以察觉到蔺相安目前安然无恙,但方才那一瞬间对他还讲还是太过刺激,他可不能再承受一次蔺相安离他而去的痛苦。 “我没事,放心看我怎么赢他。”一团烟雾经过霍子清耳边,悄然耳语道。 霍子清放松下来,在周围众人都在寻找烟雾与声音的来源时安然地站立在那,面上带着一丝笑容。 而站在人群中最里头的白黟,仿佛被众人遗忘般形单影只,他盯着地上的水,攥紧了拳头。 那个白痴,明明是在战斗中还开玩笑,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可恶,他好歹也算鬼王,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输的。 此时,人群中突然发出高呼声,白黟立即抬头朝场中央看去。 只见比试场中,忽然出现了十数个蔺相安,他们以火男为中心,将其包围在圆圈之中。 火男环顾四周,大略数了一下,有十六个蔺相安围着他。 分身?不对,他已经见识过蔺相安的本事了,冷、烟,都是与水有关的能力,不可能会突然间多出分身这种完全搭不上边的能力,所以――这是海市蜃楼。蔺相安利用了他会发热的能力,在冷热中造出幻影,这些蔺相安中只有一个才是真的。 火男思考片刻,叫道:“蔺相安!” 十六个蔺相安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的陷阱了,你想在我一个一个试探你的幻影时趁机从背后偷袭我对吧?呵,可惜你这次打错如意算盘了。” 十六个蔺相安不说话。 火男哼了一声,“还在硬撑?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你要怎么办!”他叉开腿,缓缓挥动双手,带出火焰的轨迹,然后倏地原地转了个圈,瞬间向四面八方释放出炙热的火球。 火男收回手,得意洋洋地看向站在他周围的蔺相安,然而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他不仅没有在任何一个蔺相安的面上发现有丝毫动摇的迹象,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火球越过了所有蔺相安,袭向后面围观的盘云山弟子们。 霍子清与柳梦轩正好站在对立的两端,他们各自挥剑斩灭袭来的火球,避免了无谓的伤害。 霍子清收回剑,正好与柳梦轩对上视线,柳梦轩似乎吓了一跳,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很快又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撇过头不理他。霍子清发出无奈地叹息,他现在可以肯定蔺相安一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对玄云法师的大弟子做了什么好事。 火男拼命地在他的周围寻找着蔺相安的真身,但那十六个蔺相安无论是相貌,身高,乃至飘浮的高度都相差无几,而且全都不笑不怒也不出声,看起来就好像十六个幻影。火男甩了甩头,抛去脑中那些混乱的念头:“可恶,我这次一定不会再中你的圈套,你别想趁我不注意从背后偷袭。”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传入火男耳中:“谁说我要从背后偷袭你了?” 火焰如同被惊吓到般抖动了一下,火男僵硬地抬起头,立刻就看到蔺相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如果火男能继续思考为什么十六个蔺相安都面无表情这一点的话,说不定一早就能发现,蔺相安根本就没有加入到十六个人当中,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坐在火男的肩膀上,以看着他如何费尽心神的寻找自己为乐。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结束,让大家快点回去洗洗睡吧。”蔺相安说完,拧下火男的脑袋,扔球似的抛给柳梦轩。柳梦轩哪里敢接这烫手的东西,连忙后退几步躲开,看着那球状的东西留下一地焦黑的痕迹,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我的姑奶奶,就算我输了你也不用这么嫌弃我吧?”火男的脑袋哭着嗓子喊道,他的身体正在五丈远的地方,张开双手,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头颅。 “就是嫌弃你怎么了?还说会下火雨呢,真丢人。”柳梦轩碎碎念地骂了一长串话,然后摇了摇耳坠,没好气地说道:“回来吧。” 火男分隔两地的脑袋和身体终于化作两道红光,在耳坠中团聚。 “比试结束!” 霍子清与柳梦轩一起走上比试场中央,向立于大殿门口,从头至尾观看完整场比试的玄云法师与吕铜深深鞠了一躬。 “这场比试,霍子清胜!”玄云法师不甘愿地宣布道。吕铜看着霍子清,露出赞赏的笑容。“霍儿,你收的鬼宠对得起你消失的那数十天。” “谢师父夸奖。”霍子清微微一笑,看着站在他身旁神气活现的蔺相安。他找他何止找了数十天,那是整整五年时间……但蔺相安确实值得他这么做,就算是要赔上他的性命也值得。 “那,比试结束,大家就回去――” “慢,”玄云法师打断吕铜的话,“还有一场比试。” “师兄,”吕铜蹙眉道:“我徒儿的鬼宠刚刚比过一场,现在再来一场,未免有失公允。” 玄云法师扬起眉毛:“师弟,这并非我强人所难,而是你的徒儿方才自己提出的,你若觉得有失公允,大可让他以体力不支为由,日后再比。” 吕铜瞪了眼玄云,转头问道霍子清:“霍儿,你可要接着比试?” 霍子清与蔺相安在下面耳语了几句,回道:“徒儿没问题。” “很好,”玄云法师面露欣赏之色,对偷偷摸摸躲在人群中的施印文喊道:“施印文,带你的鬼宠上来。” 怎么就没人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啊?施印文欲哭无泪地走上台前,抽出剑来,小声念了几句咒语,当空一挥,一道快得几乎看不见的光被砸落地上,眨眼间,便见一只恶鬼出现在那块空地之上。 只见那恶鬼身着一件破烂的衣裳,盘腿坐在半空当中,双手合十,长发好似数月未洗般粘结着紧贴在身上,一脸的络腮胡子,常人若是这副模样定会被人说是乞丐,但他身姿威武,神情严肃,数百把长剑在他背后旋成一圈,犹如光圈。 众人惊叹地看着这只恶鬼,恍若看到了修罗。 ------------ 第二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23 蔺相安不禁张大了眼睛,他先前见施印文面上流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还以为对方的鬼宠只是个跳蚤般的小角色,没想到如今一看,竟是个看上去相当厉害的恶鬼。 霍子清也有些惊讶,叮嘱道:“相安,小心行事,别硬碰硬。” 蔺相安原地跳跃了几下,自傲地说道:“我自有分寸,别忘了我可是鬼王,对付这种家伙绰绰有余。”他微笑地看着霍子清走到边上,转过头来,轻松的表情立即变得认真无比。 这恶鬼确实不简单,看来这次他没办法开玩笑了。 “比试开始!” 施印文立刻提醒自己的鬼宠:“丐夫,他的能力是水、雾和冰,之前的一个鬼宠就是败在他这些能力之下的,你务必要当心。” 丐夫默默地点了下头,瞳孔陡地一亮,背后一把利剑笔直地朝蔺相安射去。 蔺相安急忙侧身一闪,堪堪躲过,长剑擦过他的衣衫,穿透后面的青花石地板陷进地里。蔺相安回头看了眼那把剑,转身抒了口气。“剑还挺快的嘛,不过在我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你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看看吧。” 丐夫听到他的叫嚷后,仍是面无表情地盘腿浮在半空中,正当蔺相安以为对方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准备再喊一次的时候,丐夫的双眼倏地爆发出精光,背后的剑一把接一把朝蔺相安射去。 眼看着数十把利剑发出冰冷的寒光向自己袭来,蔺相安想也不想就往旁边飞去,本以为这些剑会如同第一把般插进地里,哪知竟同火男的火箭般转了个弯儿在他身后追起来。 眼看着满场飞来飞去的蔺相安和跟在他身后的数把长剑。霍子清不知该说什么好地问道:“相安,你为何要激怒他?”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探下他的底我怎么知道他程度如何呢?”蔺相安边飞边喊,而后落在地上,手一挥,身前即刻生出一面厚实的冰墙。 就在冰墙砌好的一瞬,数十只利剑击在冰墙之上,大部分陷进了冰墙当中,还有数只穿透了冰墙,擦过蔺相安的身体,留下蓝色的伤痕,而最危险的那把剑,在剑尖距离蔺相安眉间仅余一个指头的地方停了下来。 “哇,好险。”蔺相安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道,他挥了挥手,身前的厚冰顿时融化成水,嵌在冰层中的数十只剑随即掉落水中。蔺相安站在水上,下意识打量起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还摸了摸脸上,手碰到伤口,沾了一手的蓝色粉沫……蔺相安盯着这些粉沫,蹙起了眉头。 他的身体是水,这剑本不应能伤害得了他――看来不能不防了。 丐夫不敢有丝毫松懈,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的蔺相安,见后者再抬起头时陡然释放出一阵扑天盖地的寒气,不禁心中一惊。他立即阖上眼皮,双手合十贴在额前,背后数百只利剑即刻倾巢而出,浮在半空,剑尖全都指向蔺相安。 蔺相安镇静自若看着半空中密密麻麻指向自己的剑,面上毫无惧意,只是下垂的双手中慢慢聚集起两团冰冷的光球。 “嚯!”丐夫猛地睁开双眼,大叫一声。 数百长剑不再逗留在空中,一拔接一拔朝蔺相安射去。 只见蔺相安在这密集的攻击中连出招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不断闪避着,若是遇上闪避不了的,就只能利用手上的冰团射出一道冰墙抵挡一阵。 施印文原本并不抱有胜利的希望,此刻见局势竟朝自己这边微微倾斜,不由得开怀大笑道:“好,加油,给我赢了他们!” 然而就在此时,场上渐渐升腾起冰冷的烟雾,仔细一看,原来是那满地的碎冰所致。施印文渐渐垮下笑容,慌忙道:“丐夫!不要让他继续生雾!”但话说完后,他才发现已经晚了。 丐夫四处搜索着蔺相安的身影,连剑也浮在半空,停止了攻击。蔺相安又一次埋身于烟雾当中,隐藏了自己的身影。 “丐夫,这烟雾就是他的一部分,小――”施印文正要提醒丐夫注意,却见到天空中数百把剑的剑尖调了个头,指向丐夫自己。“丐夫,你怎么了?”他盯着丐夫瑟瑟发抖的背后,慢慢看出后者背上不知何时趴了一团颜色浓白的人形烟雾。 “蔺相安!”施印文怒声道。 “干嘛?我正和你的鬼宠聊天聊得正高兴呢,”蔺相安现出形体,捧着丐夫惊恐的脸不怀好意地笑道,“对吧?” 丐夫身体剧烈颤抖,瞳孔中犹如走马灯般闪过诸多画面。 他拖着残废的双腿,端着一个破碗,白天窝在城镇肮脏的巷口乞讨,入夜后咬着碗边,爬到附近山上的破庙里歇息,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苟延残喘下去,却没想到老天爷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他。 一个恶霸为了尝尝杀人的滋味,选中了孤苦无依的他,跟着他来到破庙,用长剑将毫无反抗能力的他一剑一剑,慢慢地折磨,只因为想多听一声他的惨叫。 “少爷,天快亮了,趁没人发现,我们快走吧。” “啊,这么快呀,我还没玩够呢,这乞丐命也真硬,居然一晚上了还没死。” “哎,是、是啊……少爷,我们要把他杀了再走吗?他看起来很痛苦。” “杀了他干嘛,留着活的不是更好吗?这样就算官府来拿我,我也可以说我临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好了,就这么留着他在这自生自灭吧。”说罢,伸了个懒腰,踏出破庙。 那仆人回过头,战战兢兢地望了他一眼,也跑出了庙外。 回来,回来 他对着清晨朦胧的光伸出血肉模糊的手,两道泪水滑过破烂不堪的脸庞。 赶快杀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丐夫忽然仰天发出狂叫,将背上的蔺相安重重甩到地上。 “你做了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丐夫这么害怕的样子。”施印文紧张地问道。 蔺相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莫名其妙地看着丐夫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让他回忆一些他最害怕的事,哪晓得他会突然发疯。” 施印文面露疑色:“让他回忆?”他还想再问下去,却见百剑剑尖忽然动了动,目标明确地指向丐夫,若方才是因为蔺相安的关系还说得过去,但此刻蔺相安已被他甩了下来,再这么做无疑是自取灭亡。 见情况不对,施印文急忙命令道:“丐夫,把剑收回背上!丐夫,你有听到吗!?” 半空中的恶鬼毫无反应。 “遭了,他想自残!”施印文拔出剑来想要将鬼宠收回法器中,但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无法成功。“可恶……谁能帮我阻止他?” 蔺相安瞥了施印文一眼,“除了我还有谁能阻止他?我来吧……”说着,他手一挥,在丐夫周围竖起四面厚实的冰墙。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的!”施印文睁大眼睛盯着冰墙,口中不断喃喃。 “要是待会剑突然指向我的话我一定拿你当肉盾。”蔺相安嘟嚷着,一层接一层地将冰墙加厚。 咻―― 天空对着丐夫,下起了黑麻麻的剑雨,冰墙在剑雨的打击下很快就碎落一地,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脆,蔺相安不得不咬着牙继续施展能力,持续加厚冰墙。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空中只剩余一把剑的时候,蔺相安飞上空中将剑取下,气喘吁吁地看盯着被严严实实保护在冰墙里的恶鬼。 当失去背后所有的长剑之后,丐夫也榨干了自己最后一点能力,精疲力竭地跌落地上。 施印文趁此机会再次尝试召唤丐夫回到法器当中,这次,终于成功了。 围观众人目不暇接地观看完这场称不上比试的比试,沉寂片刻,猛然爆发出大声的喝彩。 “蔺相安是吧,干得好啊!” “好漂亮的能力!” 四周的人群中接连不断发出对蔺相安的赞赏之声,就连玄云法师也在宣布完“霍子清获胜”后对蔺相安点头致意。 “施印文。”玄云法师叫道。 “师叔。”施印文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你对鬼宠的掌握能力还需多学学,否则日后若是在性命攸关之际出同样的问题,可就没有人再能帮助你了。” “弟子谨记师叔教诲。” 玄云法师微微颔首,然后捶了锤老腰说道:“好了,天也晚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说罢,转身离去。众人也打着呵欠,纷纷下山,在夜色中带着观看了大战后心满意足的心情回房睡觉。 “白黟,如何,我方才精彩的表现有没有让你大吃惊,对我改观?”蔺相安倚靠在霍子清身上,得意洋洋地朝站在树边的白黟走去。 白黟瞅了眼对方虚弱的步子,神色中满是鄙夷:“我比较吃惊以你这么低的智商居然能当鬼山的鬼王。” “你这臭小子――”蔺相安挣扎着想揍向白黟,被霍子清急时拦了下来。 “师弟,他累了,你就少说几句吧。” “不是吗?他本可以将那背剑的鬼宠直接冰冻,如此既可防止剑雨,又可打断对方杂乱的思绪,一旦停止思考,施印文便可将其收回法器中,他也就不用浪费那么能力了。” 蔺相安两眼发直的发了一会儿呆,半晌,吐出一句话:“诶,还真是。” 霍子清温柔地抚着蔺相安冰冷的发缕:“别想了,你今天一连两战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好哇,你抱我回去。”蔺相安兴高采烈地说。 “嗯。”霍子清将蔺相安收回法器中,“回去再抱你。”他转头看着白黟:“师弟,我先失陪了。” “慢走。”待二人走远后,白黟放下面上冷酷的面具,失魂落魄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白黟。”吕铜忽然出现,走了过来。 白黟吓了一跳,收整情绪,转身作辑行礼道:“师父。” “还记得你们临走前,玄云对你说过的话吗?” 白黟先是面露困惑之色,而后恍然大悟道:“师父可是指法器?” 吕铜微微一笑,“没错,你回去之后挑件喜欢的物品,明日午时来大殿找我。” “是,师父。”白黟勉强答道,丝毫没有喜悦之情。 ------------ 第二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月下的盘云山大殿空荡荡的,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只剩下知了的鸣叫声以及先前的比试所留下的痕迹。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树丛中走出来,四处望了望,确定再无其他人后,从怀中掏出一颗只有半个拳头大小、通透的球体,用力朝地上砸去。只见那球体在碰地的刹那变得粉碎,冒出一阵烟来,当烟雾散去后,地上多了一个佝背的女人。 “小章,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砸不要砸,恢复起来很麻烦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碎片,然后握在手里,过了会儿再打开手,球体便恢复回了原来的形状。 “我的名字是许汇章,不是小章。”男人用浑厚的声音说道,蹙眉接过女人递来的球。“我可不见你恢复得多麻烦,而且砸球也比念咒要快得多。” 女人低着头,脸遮在垂落的长发下,她小小地呿了一声:“你叫我出来何事呀?” 许汇章指着比试场,说道:“这里方才进行了两场鬼战,三只恶鬼,其中一只连胜了两场,用的全都是常见的能力,但他阴气甚重,战斗途中还做了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猜想他的能力不止于此,你闻闻看,他还藏着什么。” 女人脸一撇,“闻什么闻,我又不是狗。” “快点!” “哼。”女人走到大殿前,趴在地上,四处嗅闻着,长长的黑发像扫帚般扫过千疮百孔的地板,半晌,她停下来,手指抠进石板间的缝隙当中,揪出一条烟雾,那烟雾在她手中好像具有形体似的,像根头发一般摇来晃去。她将烟雾凑近鼻前闻了闻,然后扔掉烟雾,在附近的地上搜寻着什么,直到她找到一些蓝色的粉沫。 “还真让你猜对了,那不是一只普通的恶鬼。”女人用指尖沾了一把粉沫,放在舌尖上尝了尝。 “给我说说他的来历。”许汇章走上前,看见女人吮着手指,嫌弃地说:“臭娘,闻就够了,别吃地上的灰尘。” “什么灰尘,这是鬼怪与恶鬼混合的血液!”臭娘怒气冲冲地说。 许汇章愣了一下:“鬼怪和恶鬼?你是说他不止是只恶鬼,还是头鬼怪?这要怎么怎么做得到?”他一下子问出许多问题,怎么也不能脑补出恶鬼与鬼怪在一起的画面。 “别傻了,恶鬼与鬼怪当然不能在一起。”臭娘一脸唾弃,“这就好像人类跟畜牲交_合,再怎么做也生不出怪物来,而且,我们早就是死人了,遗腹子尚且可能,但你见过死人还能生育的吗?” 许汇章闭上眼睛,似乎在消化方才听到的话语,眉头越皱越深,陡地破口大骂道:“太造孽了,自古以来男欢女爱才是天地伦常,人类怎么可能跟畜牲交_合!” “我说了不可能!”臭娘烦躁地揪着头发说。 许汇章两眼发直呆了一会儿,干咳几声问道:“那这个鬼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臭娘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百事通,问我也没用,不过,你看这粉沫。”她伸出手掌,让许汇章看她方才从地上搜集的蓝色粉沫。“这即是那只恶鬼的血,里面除了恶鬼的气息外,我还尝到了鬼怪的味道。”她被长发遮掩的眼珠忽然上移,问道:“那只恶鬼的能力是什么?” 许汇章摸了摸下巴,答道:“他能用水制出寒冰与烟雾,还能把自己的身体也化成水。” 臭娘沉吟片刻,道:“这能力应是他作为鬼怪的能力。” 许汇章眉头轻蹙:“按你这意思,他并没有在场上施展恶鬼的能力?” “他当然施展了!”臭娘皱着鼻子说,“不然我还在这闻个屁!” “那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臭娘掀起头发,露出底下半张丑陋的脸来,那上面长着可怖得让人不忍目睹的皮疹,她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他的恶鬼能力是混沌。” “混沌?”许汇章嚼着这个词语,面上全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臭娘放下头发,矮小的身躯趴在地上,说道:“我们恶鬼是由怨气与阴气而生,成鬼后不记得前事,只记得前仇,而我们的能力,大都与我们的死法脱不了干系。” “这我都知道。”许汇章略显不耐烦地说,“但混沌究竟是何意思?” “你知道个屁!”臭娘在地上激动地趴来趴去,“我是被人投入枯井中,在等待中活活饿死,所以拥有搜寻事物过去的能力;火男是生前被锁在屋里,活活烧死,所有拥有掌控火的能力;丐夫是在一栋破庙之中被人用剑活活捅死,所以拥有指挥剑的能力;而混沌、混沌……模糊,感知,记忆,似近在咫尺,又隐隐约约……” “说人话!” 臭娘仰起头,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他能掌控我们的脑子。” -------------------------------- 深夜,一抹白色的身影回到房中,他点燃蜡烛,将剑横在膝上,就着晦暗的烛光轻抚剑身。 法器,鬼宠。 白黟轻轻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要鬼宠,即使要——脑海中闪过一张灿烂的笑脸,那是奢侈,从一开始,他就晚了。 白黟放下剑来,虽然他的大多数师兄弟们都喜爱以兵器作法器,但他的剑太过巨大而笨重,并不适用于当作法器。 那么,到底要拿什么当法器才好呢?白黟口头上说不想要鬼宠,但毕竟是第一件法器,他也不想马虎对待。他拉开抽屉,随意地翻找着,紧接着,身体在视线触及到某件历史悠久的物品时陡然一僵。 翌日。 练武场上,白黟手持木剑,在假人上挥洒着汗水。过长的银发为了方便绑成了马尾,随着他身体动作的节奏甩动着,在明媚的阳光下发出耀眼光泽。 “师弟……”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 白黟停下锻炼,微喘着气转过身来,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眼睛猛地张大。“大……师兄?” 也不怪白黟如此疑惑,此时的霍子清眼底发黑,面色憔悴,一副迎风就倒的模样,看得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去扶对方一把。 “师弟。”霍子清勉强扯出一个笑,仿佛相当吃力般抬起手指向一旁的凉亭,“可以和我去那里谈谈吗?” 一柱香后—— 霍子清一口气干完一杯茶水,宛若复活了似的恢复元气,满足地微笑着,但笑了没多久,又变回愁眉苦脸的表情,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愁苦地盯着映在茶面上自己的脸。“师弟,我不小心惹相安生气了……” 白黟不忍地看着霍子清显然是纵欲过度后的样子:“大师兄,你应该节制一些。” “九只?不对,我早上大略数了一下,至少也有十只。” 白黟差点把面前的茶杯碰倒,不可置信地高声道:“你们做了十次!?” 霍子清莫名其妙地看着白黟,“什么十次?”然后他猛地回过神来,面上有些尴尬,“你是指那个啊,也没那么多,就两次而已……” “你不用把数字告诉我。”白黟努力将某些画面从脑中抹去。 霍子清垂下眼帘,温和地笑了笑,炎炎日光将亭边的树叶阴影打在他脚边,为衣服绣上了能随风摆动的花纹。“不是十次,是十只,十只猫儿。” “猫儿?”白黟不解道,心情有些烦躁,知了的声音吵得他心神不宁,身上还挂着湿粘的汗水,而得知蔺相安已经和霍子清在一起的事实更是让他想就此一走了之。 “嗯。”霍子清回忆起早上的情景。 天还未亮,他便张开双眼,本以为会看到爱人熟睡的脸庞,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屋子的猫。这些猫儿不是跳到了桌子上,就是爬到了床上,在他腿边蹭来蹭去。霍子清震惊了一会儿,发现桌上多了张纸条,他立即抱下趴在他腿上的猫儿,下床拿起纸条阅读:“这些猫儿中有一只是我,猜对的话就给你奖励。”霍子清放下纸条,揉了揉鼻梁,然后轻轻一笑。他数了数房里的猫儿,一共十一只,橘黄色的小猫有五只。他观察了一会儿几只小猫的表现,笃定地走到离他最远的那只面前,蹲下身轻柔地抱起小猫:“相安,别装了,是你对不对?” 他背对着床,完全没注意到先前那只趴在他腿上的小猫缓缓变成人形,用杀人似的目光戳刺着他的后脑勺。 白黟急忙放下杯子,再喝下去他可保不准自己不会因为憋笑而呛出来。“后来呢?” 霍子清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后来他哭哭啼啼地跑了,我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他……” 白黟脑中那根名为“不好的预感”的神经再一次被触动了。 “师弟,可以帮我找找他吗?” 白黟直觉地想要拒绝,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和蔺相安有过多的牵扯,那只会让他越来越难以忘却后者。 “法器没用吗?” 霍子清叹息着:“没用,我试过了,法器只能寻找恶鬼形态的他,对化身鬼怪的他无效。”他直勾勾地盯着白黟看,“师弟,帮大师兄这个忙吧。” “……好吧。”白黟不情愿地答应了,没有发现心底深处隐隐生出的期待。 ------------ 第二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4-25 “什么,你问有没有见过一只橘黄色的猫经过?”马义奇怪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嘴里还嚼着一根鸡腿,说话含糊不清:“盘云山上哪来的猫。” “你说橘黄色的猫?”柳梦轩暧昧地笑着,一对漂亮的眼睛弯得像月儿似的,“没见过呢,你找猫儿做什么?” 白黟面对对方的逼近,不太自在地后退了一步:“这不关你的事。” “你先问的我,怎么不关我的事?”柳梦轩跟着向前一步,“看你也不像喜欢小动物的人,是跟某个人有关吗?” “……不是。” 柳梦轩笑容顿时变得愈加暧昧诡异起来:“那就是跟鬼怪有关喽。” “什么?”白黟正要问清对方是什么意思,柳梦轩陡地退后,耳垂上的坠子跟着晃了晃,这画面对他来说着实熟悉。 “你的法器决定好了吗?” 白黟蹙眉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选法器了?” 柳梦轩勾着发缕,俏皮道:“你忘了我的师父是谁吗?哎,快说说,你决定好你的法器是什么了吗?” 白黟当然决定好他的法器了,那件东西现在就揣在他的兜里,不时被他用手碰一下,好确定没有丢失。“我……” “嗯,是什么东西?”柳梦轩兴致盎然地眨了眨眼睛。 “不关你的事。”白黟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柳梦轩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巳时 距离午时只剩下一个时辰了,白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盘云山上四处寻找着蔺相安。 那只猫儿,那只恶鬼…… 他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在问过了好几个人之后,最终想到了这间阴凉的柴房。 再找不到的话就回去吧。白黟想着踏入了柴房当中。 柴房里面阴暗得很,大半的阳光都被挡在了外边,所以这里也比外头要阴凉许多。堆放在房子里头的不是干草就是劈好的柴火,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水缸放在最中央的位置。白黟进到柴房里,刚踩断一根散落在地上的干草,就听到水缸中传来响动。 “谁!”白黟本能地将手放到后面,摸了半天都没摸着剑后才想起自己出来的时候把剑忘在房里了。 可恶,以后一定要养成随身带剑的习惯,否则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白黟想着,注意着落脚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水缸,途中再没踩断过一根干草。 水缸里是空的,散发着凉气,感觉比柴房还要凉快。而坐在缸底的,是害白黟找了一个上午的橘黄色小猫,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小脑袋叫了声:“喵~” 白黟面上顿时流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恶鬼。” “喵……”小猫呜咽了一声,身体慢慢变化为人形。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原本在水缸里的猫儿就变成了一个男人,他抱着膝盖坐在底部,看起来几乎就要被水缸挤成一团麻花了。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蔺相安挫败地问道。 “大师兄让我帮忙找你,你以为盘云山上会有多少只橘黄色的猫?” 蔺相安将半张脸埋在膝盖下面,闷闷地说:“哼,原来你是那个人派来的。” “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白黟恼怒道。 “那你为什么要帮这个忙,你不是很讨厌恶鬼吗?” 柴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白黟怔怔地发着呆,静得蔺相安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蔺相安趴着缸沿探出头来,好奇地端详着白黟,一点也不担心柴房内微弱的阳光会对他造成伤害。 “蔺相安。”白黟忽然叫道。 “唔?”蔺相安睁大了眼睛,视线正好对上白黟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登时觉得心神都为之震荡。 短短的时间内,时光仿佛沉寂下来,二人木然地注视着彼此。 白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使出眼术,但蔺相安却好像失了魂般盯着他看。 良久,在他们一直一动未动后,白黟倾斜着脑袋,带着试探缓缓朝蔺相安接近…… 下一刻,柴房里响起蔺相安的笑声,白黟犹如惊弓之鸟般立即后退开来。 “你刚才不会是想吻我吧?”蔺相安打趣地问道。 白黟撇过脑袋,庆幸自己肤色够深,而且正好背对着阳光,对方看不见自己耳朵已经热得发烫了。“我为什么要吻一个恶鬼……” “不是吗?”蔺相安刻意夸张地张大了眼睛,“我听说,你是‘偷吻狂魔’这件事在盘云山上已经是公认的秘密了。” “什么!谁传的?”白黟情绪激动地问道,一副随时要跟传谣的人拼命的样子。 “这我倒不知道,不过在传言中,说你会对年轻的姑娘家使用眼术,然后趁着人家失去知觉的时候一亲芳泽。” “一派胡言!若是让我知道谁传出去的,一定把那人的牙齿全都打下来。” 蔺相安好笑地看着咬牙切齿的白黟,问:“你真的没有利用眼术偷亲过任何人吗?” 白黟闻言一怔,他当然亲过,在黄昏的树林里,在满月边的廊道里,而每一次的对象都是他面前的这个恶鬼。 “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做过,”蔺相安一脸‘年轻人啊’的表情,缩回水缸里坐下来,声音在缸壁里回响着:“放心吧,你的秘密在我这妥妥的安全。” 白黟盯着水缸,内心在催促着他快点离开,被唤醒的记忆在血液中汹涌地流动着,嚎叫着,四处流窜寻找着能够发泄的出口。 但他走近水缸,大半个脑袋遮住水缸的缸口,对着里面说道:“回去吧,大师兄在找你。” “……等我气消了就回去。” “你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一只猫吗?” “他连我是哪只猫都认不出来!” 但他找你找了五年,还从百鬼中将你认了出来。白黟脑中陡然闪过这句话,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愿承认自己直到那个名字被念出来之前,都没有认出对方。 蔺相安突然毫无来由地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白黟皱眉问。 “从我里看上去,你的脸黑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好像一团浮在空中会说话的粉丝一样。”蔺相安说着又克制不住地笑起来。 “恶鬼,你找打吗!?” “开个玩笑,别那么激动嘛。” “呿。”白黟离开水缸,朝门口走去。 “慢着。”蔺相安倏地从水缸里站出来,犹豫地问道:“白黟,你为什么对恶鬼那么大偏见?” 白黟沉默了一会儿:“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蔺相安从水缸中跳出来,“当然要关心。” 白黟发出一声嗤笑:“长辈?” “是啊,”蔺相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论年纪的话,我都快能当你爹了吧。” 白黟立即朝蔺相安扔去一个凶狠的眼刀。 蔺相安打了个激灵:“我又不是说我真想当你这熊孩子的老爹,我只是想说……”他咬了咬下唇,“去掉那些火药味,我们可以和平相处,我们以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他手小心地搭上白黟的肩膀,确定对方不会甩开后,拍了拍手里的肩膀,加重了力道,面上露出怀念的表情,“那时候你还是个身高只到我肩膀的孩子,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去收服了奉水,若不是你当初听我的话没有杀他,如今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但你如今成了一只恶鬼。”白黟转过头,越过那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直勾勾地盯着蔺相安,眼神平静得如同没有一丝波纹的湖面。 蔺相安被这目光看得内心一悚,急忙放下手来,转移话题:“我听说你也获准拥有法器了,选好了哪件东西?” 白黟闻言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蔺相安,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递到蔺相安面前。 蔺相安接过戒指,仔细地察看着:这也可说是一枚指环,外表没有光鲜亮丽的装饰,像是外行人用铜打出来的,但看上去却又相当别致,刻着繁复且耐人寻味的纹理,内圈极为光滑,显然是用心打磨过的结果。他转过头:“这就是……?” “你戴上看看,左手无名指。”白黟说。 蔺相安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按其所说,将戒指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好漂亮的戒指,而且正合我手,好像是专门为我打造的一样。”蔺相安欣喜地张开五指,欣赏着戒指戴在手上的样子。 “那你要吗?”白黟问。 “啊?”蔺相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这不是你的法器吗?” “送给你了,你要吗?” 蔺相安对上白黟的目光,在确定后者是认真的以后,他叹了口气,将戒指从手上取下来,举起白黟的手,放回对方的手心里。“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但这是你的法器,我不能要。” 白黟盯着手里的戒指,心在瞬间被打入了黑暗的谷底。他没办法说出真相,告诉面前的这个人——这本来就是为你打造的。 他用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一大串铜钱,细细打磨着内圈,回忆着那曾牵过他手的大小,只为了让蔺相安身上能戴着一件属于他的东西。他想看到蔺相安在收到戒指时展露出灿烂笑颜,他还想看到戒指套在那修长的手指上的模样。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罢了,五年前等到的是这个人的死讯,方才收到则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时间不早,我要走了。”白黟将戒指套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将柴房的门拉开一条缝,留意着没有让泄进来的阳光照到蔺相安。 “白黟。”蔺相安看着白黟沉重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方才好像错过了什么。 白黟转过身,声音呆板且毫无感情:“还有什么事?” “我今天有没有让你对恶鬼改观一点呢?” 白黟沉默片刻:“你想知道?” “嗯。”蔺相安期待地望向白黟。 “我永远都不会喜欢恶鬼。” 砰—— 门被关上了。 ------------ 第二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4-26 滚烫的热浪侵袭着整座盘云山,鸟儿们都被热得喊不出声来,只有虫子嘈杂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山间回荡。 离开柴房后,白黟抓紧时间换了身薄衣,赶在午时之前到达了大殿。刚踏入大殿,他立刻就感觉到有丝丝凉意钻进衣裳里面,四处流淌,缓解了酷暑带来的炎热感。仔细一瞧,原来殿内的四个角落里分别放上了四块大冰,这凉气便是由冰块散发出来的。这些冰块是冬季的时候,收集起来存入到冰窖当中,以应对来年盛夏的,不过只有大殿以及地位较高的法师能够享用这些冰块,普通的弟子是没资格借此消暑的。 然而此刻,诺大的大殿中只有白黟与吕铜二人,与霍子清获得法器时的情景截然不同,没有窃窃私语,没有冷嘲热讽,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场,连借机蹭凉快的人都没有。白黟在内心自嘲着:那也是,谁会舍得牺牲睡午觉的时间跑来看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获得法器的仪式? 就算是霍子清,只怕此时也在为寻找蔺相安的踪影而着急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他。 “白黟。”吕铜叫道。 他的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出现一个画面; “弟子在。”白黟作辑行礼道。 画面里,霍子清没有去找蔺相安,而是照顾着那十只猫儿,他向食堂的师傅要了十碗混着肉末的饭,回到房里,把十只碗呈两条横线放在地上,带着微笑看着十只猫儿咕噜咕噜地吃着肉饭; “你要选何物品作为你的法器?” 然后蔺相安消了气,变成猫儿回到霍子清的房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霍子清照顾猫儿们的情景,他们会笑着看着彼此,然后蔺相安抱住霍子清,给后者一个吻,他们会吻得天昏地暗,把所有事情抛诸脑后,包括白黟。 白黟取下戴在手上的戒指,呈交给吕铜:“弟子选这枚戒指。” 吕铜打量着这枚做工粗糙的戒指,面上流露出短暂的不悦,不过他并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语,毕竟选择什么作为法器是每个人自己的自由。他手指顺着戒面画了一圈,口中呢喃着法咒,不多时,戒指闪耀出一道白光,转瞬即逝――标志着仪式已经结束。 白黟接过吕铜递来的戒指,重新戴回手上。 这戒指大概永远也不会被用上吧。他想。 清脆的掌声忽然在大殿内响起,白黟循声望去,惊讶地看到霍子清不知何时起站在了门边,为他鼓掌。他转头看了眼吕铜所站的位置,发现后者在仪式结束后就离开了,他随即来到霍子清面前。“大师兄,你找到蔺相安了?” 霍子清露出无奈的神情:“还没找到。” “那你怎么来了?” 霍子清扬扬眉毛:“那是当然的嘛,再怎么样也不能错过与我最亲近的师弟第一次获得法器的仪式呀。” 白黟被霍子清的笑容感染,也不禁勾起唇角,笑出声来,原本盘踞在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认真地说道:“大师兄,多谢你。” “别客气,”霍子清执起一缕白黟的秀发放到白黟耳后,为其抚平匆匆赶来时弄乱的头发,“我身为你的师兄,没为你做过什么事情,也只有这个时候能捧一下人场了。” 白黟怔怔地看着霍子清流光溢彩的眼睛,感觉到一股温馨的暖流流遍全身。他想说“你做了很多,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出现就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但这话太矫情了,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来,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又说了句:“谢谢。” “好了,别说这些了,”霍子清拍了下白黟的肩膀,“还没吃午饭吧?走,去食堂。” “嗯。”白黟跟随着霍子清离开空旷的大殿。 就保持这样好了,忘掉蔺相安。 ------------------------------------- 待霍子清吃得肚满肠肥,滚回房里,几乎快把蔺相安生气的事给忘掉了的时候,门一开,他就发现屋里一只猫也不见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不过最可怕的,还是床上正坐着一个愤怒中的恶鬼。 霍子清急忙把门带上,以免阳光照进屋子里伤着了恶鬼。 “相安,你气消了?”霍子清讨好地问。 “消了,刚刚又被气饱了。”蔺相安半眯着眼睛瞅着霍子清吃撑的肚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吃得倒是挺香的。” 霍子清眉头轻蹙:“你饿了?”他走近蔺相安,掏出两块花生糖,“吃吗?” 蔺相安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两块糖,半晌,说道:“子清,里面有一块好像发霉了。” “啊,”霍子清将糖凑到眼前一看,发现其中一块果然发霉了,而另一块也早已发粘,变得吃不了了。“抱歉,我再去买些新的。” “不用了。”蔺相安拉住霍子清,把头埋在后果后者怀里。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生前最爱吃花生糖这件事,霍子清却一直记得,还不时买来一些备在身上,连糖发霉变质了也不自知。 他突然又想起在鬼山上,霍子清把花生糖递到他面前,笑吟吟地问他要不要吃的情景。 “对不起。” 霍子清抚着蔺相安的头发,恶鬼的身体很冰冷,冷得他骨头里的骨髓都在打冷颤,但他还是抱紧了对方的身体,问道:“为什么突然道歉?” 蔺相安笑了笑,“我大概是年纪大了,居然会想到用这种方法测试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霍子清怀着不舍拉开这个怀抱,郑重其事地说:“你想测多少次都行,但我对你永远都不可能改变的。” 蔺相安再一次抱紧霍子清,对恶鬼来说,‘永远不可能’这个五个字实在太重了,谁能担保几年后,几十年后又会发生什么变故呢,然而此刻,听到这句话的他还是克制不住心儿像小鸟般飞起来。其实在大殿上和火男比试时他就想清楚了,就算他自私好了,只要霍子清不介意他们以人鬼的身份相恋,那么他就会一直陪伴在霍子清身边。 “对了,那些猫儿跑哪儿去了?”霍子清突然问道。 “我把它们又送回去了。”蔺相安撅着嘴说。 “为什么?” “一想到那些猫儿会和我‘争宠’,我就――” 霍子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在和小猫吃醋?” “你有意见?” “没有,大王!” 蔺相安给了霍子清一个肘击。 ------------------------------------ 是夜,白黟一如往常般在冥池中打坐。 他任由着阴气穿过身体,苍白的月光打在他身上,皮肤以几不可察的程度隐隐发出亮光。 良久,白黟眼开眼睛,眸中闪过一抹恼怒。他在这坐了半天,却几乎没有一丝收获,更确切的说,是五年时间都难以获得收获。他只知道五年前,舒芸与禄元飞曾掉落在此,之后便消失在众人面前,而自从发生过这变故之后,冥池便犹如被带去了灵魂,再也不能为他提升功力提供更有效的帮助;更奇怪的是,自那之后,那只鬼魅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白黟轻轻一跃,离开了冥池。想再多也没用,还不如去厨房为他饥肠辘辘的肚腹找些可口的夜宵来吃。 他走到厨房门前,发现灯还亮着,也不知是谁和他一样,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跑来厨房里来。 白黟带着困惑打开厨房的门,正好看见蔺相安双手合十,对着一条放在砧板上的肥鱼低头的情景。 “……你在干什么?”白黟迟疑地放下步子,半晌才问道。 蔺相安被吓得原地跳起来,惊慌失措地高声叫嚷道:“别误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误会什么了?你大半夜偷偷摸摸在这里到底做什么?” “没……没什么。” “没什么?”白黟看蔺相安遮遮掩掩地往旁边挪动,好像在藏着什么,连忙大步走上去,推开蔺相安朝后面看去―― ――满满一桌都是被烧得焦黑看不出原形的盛在盘子里的东西。 白黟沉默了一会儿:“你别告诉我这些是你做的菜。” 蔺相安扭扭捏捏地凑上来,“虽然烧得是不太成功……” “不太成功!?”白黟双目大睁,发直地瞪着蔺相安,指着桌上的一盘盘东西说道:“这些根本就是垃圾!” “喂!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好歹……好歹……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吧……” “哼,不太差?这种垃圾倒贴钱都没人吃。”白黟毫不客气地说着,走到砧板前,指着鱼问:“你刚才是在拜这条鱼吗?” “唔……嗯,”蔺相安不自在地挠挠腮帮子,“我想要是拜一拜的话会不会烧得没那么焦……”他悄悄抬起头看向白黟,发现后者瞳孔缩得似尖眼般地瞪着他,眼里都快冒出火来,立刻吓得身子缩了缩,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气势上输给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男人。 “你是该拜一拜这条鱼,”白黟沉着声音说,“还有这桌子的……垃圾,不过不是为了什么烧不焦菜,而是为你浪费了这么多的食物!”最后一句话他对着蔺相安吼了出来,把后者逼得整个人都蜷在了灶台上。 白黟按捺着怒火,卷起两边袖子来到砧板前,拿起了菜刀,审视着上面那条肥鱼。 蔺相安畏畏缩缩地来到白黟身旁,问道:“你要干什么?” 白黟面色不善地瞥了蔺相安一眼:“告诉你什么才是烹饪!” ------------ 第二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4-27 只见那条肥鱼在白黟的手下,三下五除二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抹上了盐、酒和姜丝,搁置在一旁,然后把姜和蒜放砧板上,先用刀浅浅地划几下,再用刀身拍扁,接着切碎香葱和红椒,烧火热锅。 蔺相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惊叹,白黟手脚快得厉害,他眼睛几乎跟不上对方的动作。 姜蒜辣椒下锅爆香,白黟再把整条鱼扔下去,锅里顿时炸开了般的滋滋作响,他从水缸里舀上一汤勺的清水淋进锅里,再放了些酱油、白糖以及酒,然后盖上锅盖,等鱼烧熟。 等白黟做好上述步骤转过身时,面对的是蔺相安闪闪发亮,崇拜得不得了的眼神。 他下意识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干嘛这么看着我?” “教我,教我教我教我!”蔺相安激动地喊道,好似见到了大救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别急,我正要教你。”白黟说着,不知从哪又拎出一尾肥鱼,啪地一声扔到了砧板上。 蔺相安看着那条瞪大了眼睛的肥鱼,吞咽了一下,问道白黟:“这是……?” 白黟将菜刀一下甩进了砧板里:“在我面前把这条鱼收拾干净。” “哦。”蔺相安拿起鱼,稍微用水淋洗了一下,然后放回砧板,得意洋洋地说道:“好了。” 白黟差点就想抢过菜刀切开蔺相安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东西。 “你要先把鱼鳞都刮去。” “什么鱼鳞?”蔺相安张着眼睛无辜地问道。 白黟叹了口气,拿过蔺相安手里的菜刀,在鱼身上刮了几下,顿时就有不少鳞片被刮了下来。“看见没,你若是不把鳞片刮掉,这鱼没法吃。” 蔺相安听得似懂非懂,兴致倒是燃烧起来了,“我试试。” 他拿着刀,粗手粗脚地在鱼身上划了一下,鱼鳞没刮下几片,差点就把自己的手给切了。 明明知道恶鬼不会被这种普通的菜刀所伤,白黟还是在瞬间被惊出一身冷汗。 蔺相安皱眉盯着鱼,刀子在鱼身上这里敲敲,那里戳戳,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下刀点,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股热量突然贴在他身后,把吓了他一跳,菜刀几乎从手中脱落,但另一只手及时覆上了他的手背,握紧了刀柄。 “白黟?”蔺相安的身子陡地僵硬起来,他侧头瞄了一眼,对方的脸近在咫尺,目光认真地盯着砧板上的鱼。 白黟稍稍移动了眼睛,低声说:“看鱼,别看我。” 蔺相安立即转过头,紧张地看着鱼,作为鬼怪所拥有的那颗心脏跳得厉害,努力克制住不去回想方才自己的唇只差毫厘就要亲到白黟的嘴角。 白黟抓住蔺相安另一只手按在鱼尾上,“看,刀要这样斜着拿,顺着这里刮过去,就能刮出许多鱼鳞,也不会伤到手了。” 富有磁性的嗓音柔和地洒在蔺相安耳畔,他歪着脑袋想要躲避,却怎么也躲不了耳边的热气,只得红着脸说:“你靠我这么近,不觉得冷吗?” “不会,我很热。”白黟快速地回答。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蔺相安能感觉到白黟身上不停散发着的热量,还有一股淡淡的汗味包围着他,并不难闻,只是带着白黟身上特有的味道。蔺相安心中渐渐生出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被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讨厌恶鬼的男人以这样近乎拥抱的方式困在怀里的感觉委实太过怪异和亲密了。他完全听不进刮下鱼鳞的方式,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要怎么离开这个过于暧昧的姿势。 丝丝缕缕的香味飘入鼻中。 白黟马上放开蔺相安,走到锅前揭开盖子,随着白色蒸气的猛然爆发,鱼的香味刹时间弥漫到整个厨房。 “快好了。”白黟淡淡地说道,眼角的余光瞟到蔺相安得救般松了口气的模样,面上闪过一个自嘲的笑。 他当然注意到了在自己贴近的时候蔺相安不自在的反应,只是想放任一下自己,即使片刻也好,想要感受一下拥抱对方入怀的感觉。 ――真是龌龊。 白黟将先前切好的葱段扔进锅里,灭了火,盛盘,一道红烧鱼就这么做好了。 “白黟,我把鱼收拾干净了。” 就在白黟端着盘子来到桌前,推开那堆垃圾准备享用自己的夜宵的时候,蔺相安双手拖着整条鱼,兴高采烈飞到白黟跟前,一副等不及想要接着做下去的样子。 白黟无奈,放下热气腾腾的鱼。 “这次做得不错,就是鱼鳞刮得还不够干净,而且鱼胆也破了,不过用酒洗一下就可以了。”白黟把鱼扔还给蔺相安,看着后者将鱼处理完毕后人,他洗了洗锅,重新点燃柴火,对蔺相安说道:“做一次给我看看。” “现、现在?”蔺相安畏畏缩缩地问。 “不然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说的也是……”蔺相安茫然地走上去,正要把鱼扔进锅里,立刻被白黟拦住了,“先切姜蒜爆香!” 蔺相安这才回过神,把鱼扔在一旁,匆匆忙忙跑到砧板前,学着白黟方才的样子准备配料。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说是白黟至出生以来最忙碌的时间,他不仅要看着火候,还得防止蔺相安放错东西进锅里: “那是老抽不是生抽!” “你拿猪肉来干什么!?” “不要加水!” “那是砧板上的木屑,葱是绿色的那堆!” 一柱香后,一道蔺相安特制红烧鱼终于勉勉强强出炉了,白黟筋疲力尽坐在椅子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盘冒着热乎乎的红烧鱼盛到了他的面前,蔺相安腼腆道:“你能帮我尝尝味道吗?” 白黟从筷筒中抽出一副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片刻后:“味道还行。” 蔺相安笑得眼睛都快成两条缝了:“那我可以尝尝你做的鱼吗?” “已经冷了。” “没关系。”蔺相安化作猫儿的样子跳到桌上,目标明确地咬了一口已经放凉的红烧鱼,满足地叫道:“好吃!” 白黟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你是为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才突然想到要做鱼的吗?” “自然不是,我现在不吃不喝也不要紧。”蔺相安说着,以猫的形态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快到子清生辰了,我想送他一份礼。” 白黟的笑容倏地僵住,然后又很快恢复,说道:“你可以把自己打包送给他。” 蔺相安吃吃地笑起来:“这个我会送的。” 白黟差点被口水呛着。 蔺相安没有把白黟的反应放在眼里,一边吃着鱼,一边问道:“白黟,你从哪学的厨艺?” “厨房的师傅教的,我小时候练功结束后经常跑到厨房来找吃的,他知道后便教了我做了几道菜。” “怪不得你下厨这么厉害,对了,那位师傅是谁,我也好跟他学几手。” “你想学也学不到了,三年前他就去世了。”白黟惆怅道。想起自己禁闭结束之后,头一件事便是跑到食堂想要和那位和蔼的师傅叙旧,却得到了噩耗的情景。 “真可惜……不过他既没有成为鬼魂也没有化作恶鬼,说明他去得很安详。” 白黟点点头,问道:“你的厨艺又如何会烂成那样?” “因为我自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蔺相安说道,语气里没有一点自傲的成分,反而是不愿多谈的样子。 白黟蹙起眉头,盯着蔺相安,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他突然发现蔺相安已经把他做的鱼吃得只剩下骨头了,而自己面前的这盘则几乎没有动过。 蔺相安注意到了白黟的目光,舔舔嘴唇,化回人形:“不必客气,吃吧。” 白黟翻了翻眼睛,拿起筷子开始下手蔺相安这盘水平一般的红烧鱼。 “就当是你生辰,我送你的礼物。” 正要落下的筷子停滞在半空,白黟疑惑道:“我生辰?” “是啊,”蔺相安笑吟吟地说,“我听说你上鬼山前本还有一个月才至弱冠了,但下山时却转眼间过了三个月,生辰早就过了,所以这盘鱼就算我为你补上的。” “可这盘鱼有一半是我做的……” “没关系,重要的是心意!”蔺相安大义凛然地说道。 这份心意也太薄了。白黟想着,还是把筷子戳进鱼肉里,开始吃起来。 蔺相安就这么坐在边上,静静地看着盘子里的鱼肉渐渐被白黟消灭干净,然后他伸出手,用拇指在后者的脸颊上抹了一下,笑道:“都二十岁人了还能把鱼肉吃到嘴边,真是个孩子。” 白黟怔愣地盯着蔺相安看,几乎忘了咀嚼。 “怎么了?”蔺相安伸出舌头,把鱼肉舔进嘴里,蹙眉道:“有点咸了。” “下次少放点酱油就好了。”白黟站起身,低着头开始收拾碗筷,借以掩饰发烫的面颊。 “我也来。”蔺相安兴致勃勃地走过来要接过盘子。 白黟倏地后退,避开那双手,吼道:“不用了!” “白黟?”蔺相安为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不解,他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呆呆地站在原地。 “还是说你嫌你今晚浪费的食物不够多,想再摔碎几个盘子?”白黟恶语相向道。 “不、不是……”蔺相安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算了吧!”白黟把焦黑的食物扔进泔水缸里,“你不添麻烦就算不错了。” “白黟,你怎么了,我们刚刚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走开,别碍事!” “可是――” “明明是恶鬼还想装成好人。”白黟嫌恶地低语道。 蔺相安立即噤了声,他收回伸出的手,抬起胸膛,说道:“好吧,既然你对恶鬼的成见那么深,我再做多少都无济于事,我今后尽量少在你面前出现就是了。”语毕,他飘出厨房,狠狠甩上了木门。 白黟在蔺相安走远后,毫不温柔地把叠高的盘子扔回桌上,自暴自弃地揪着脑袋上的头发,深深陷入到焦虑当中。 可恶,他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个恶鬼从他脑子里彻底赶出去? ------------ 第二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4-28 “相安,你和我师弟相处得还好吧?” 正值白昼,蔺相安化作一只黄色斑纹的小猫,待在屋子里埋头啃着一块新鲜香脆的花生糖,陡然遭霍子清一问,琥珀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些微的不快,这不快并非针对提问的人,而是问题的对象。 “哪个师弟?” 霍子清无奈一笑:“还能是哪个,你不就只认识我一个师弟么?” 蔺相安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哦,那个少年白啊,我们现在的感情可好了。” “真的?”霍子清不太相信地问。 “当然是真的,”蔺相安蹲坐下来,舔了舔嘴边的糖屑,用讥讽的语调说道:“我们昨天还一起下山玩了,他帮了选了一枝漂亮的金钗,我帮他选了一盒美白的妆粉,然后手牵着手四处瞎逛,感情好得差点就要义结金兰了。” “相安,”霍子清神色认真起来“说真话。” 远处传来了敲锣声,但二人皆未听到。 蔺相安叹了口气,脸趴在桌上,说:“他讨厌我。” 霍子清坐到桌边,手轻柔地爱抚着蔺相安背脊的茸毛,后者眼神哀愁,继续说道:“明明在鬼山的山洞里的时候他还对我挺好的,可是一旦知道我是恶鬼后,不管我再做多少努力,他总是会用那种憎恶和嫌弃的眼神看着我。” 蔺相安扭过头:“子清,法师都那么恨恶鬼吗?” “不是,”霍子清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在黄色的茸毛上穿梭,“只有他是不同的。” “为什么?”蔺相安倏地站起来,甩动着细长的尾巴,“他为什么那么恨恶鬼?” “相安,这不是我能说的事……”霍子清露出为难的表情。 喀哒――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了屋内的二人。 “谁?”霍子清反应迅速地打开房门,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遮住了从门缝投进来的大部分光线。 “许兄,你来此是有何事?”霍子清怀疑地打量着眼前这名彪形大汉。 许汇章咧开嘴大笑了几声,他的牙齿参差不齐,但每一颗都方方正正的,体积不小。“霍子清,别这么紧张,”他瞄了眼屋里的同样紧张的蔺相安,说道:“我只是担心你没听到,来跟你说一声,抓阄开始了。” “多谢许兄告知,我待会就去。” 霍子清说着就要将门关上,许汇章踏进一只脚来,挡住了门,不怀好意地说:“霍子清,你屋里的猫挺可爱的嘛,哪来的?” “回来时在在山脚下看到它瑟瑟发抖,甚为可怜,所以就带回来了。” 许汇章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 “许兄,”霍子清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事的话请收回尊脚,我还得赶着去抓阄,相信你也是。” “这是自然。”许汇章缩回脚,看着门在他面前被重重关上,嘴角绘缓勾起。 “子清,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蔺相安看到霍子清脸上闪现从未有过的慌张,不禁着急地问道。 “没事,没事……”霍子清不断地说着,既像在安慰蔺相安,也像在安慰自己。他扶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蔺相安说道:“相安,除了我师弟外,千万别给任何人发现你不仅是恶鬼,还是半个鬼怪这件事。” 蔺相安讷讷地点头,他虽不明白原因,但眼看着霍子清如此紧张的模样,马上就答应了。 “对了,”蔺相安忽然想到一个从方才就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抓阄是怎么回事?” 霍子清正在脸盆洗着脸,闻言,他抬头转过身来,任由大颗的水珠从英挺的鼻梁滑落,他严肃地启唇说道:“这是攸关性命的事。” --------------------------------- 吕铜殿前 霍子清与白黟不期而遇。 “师弟,还没抓吗?”霍子清走上前,亲切地问道。 “嗯。”白黟应了一声,神情表现都和以往一样,让霍子清抒了口气,他先前还有些担心白黟与蔺相安的关系会影响到他们。 二人并肩走向人群密集处。 边道上突然传来兴高采烈的大叫,引起众人的注意。转头一看,原来是陆阳开着手上的纸条,高兴得手舞足蹈。与之相反的,陶丰盯着自己的纸条面露不快之色,他瞄了眼陆阳的纸条,提议道:“陆阳,我的纸条跟你换吧。” “喝!我才不换呢,我是迟钝,又不真傻!再说了,你忘了规矩吗,任务只要拿到手上就不能更换了。” “切。”陶丰扯着手上的纸条,几欲撕碎又不敢动作,毕竟拒绝任务的处罚可不轻。 “看来有人拿到不错的任务了。”霍子清说。 白黟不屑地哼了一声:“对我来说没有不错的任务,只有钱多的任务。” 霍子笑了笑,看着排在前面的队伍人数渐渐减少,喃喃自语道:“不知道罐子里还剩多少张纸条。” 盘云山的弟子在学有所成之后,会得到分发下来的任务,这些任务通常是由平民百姓们委托给盘云山解决的与鬼怪或恶鬼相关的问题,因为数量众多,除非特别指定,否则将派给诸峰,以抓阄的形式进行分配。而关于抓阄有几个原则不能违反,否则将面临重罚,轻者面壁思过,重者逐出门派,更严重者清理门户,这几个原则便是:不可拒绝、不可与他人交换、不可隐瞒不做。 看着这两人耍宝,白黟不禁再次想起那次鬼山的任务,他难得抓到一次银两多的任务呀…… 但想想之后在鬼山上遭遇的一切,他又有些庆幸,至少发生在道士们身上的事没有让那群人遇到。 如此想着,手不由得握紧。 ――他还得更加倍的修炼才行。 “师弟,轮到你抓阄了。”霍子清手拿着一张拆成几拆的纸条,让开一个位置。 白黟回过神来,走上前,手伸进冰凉的罐子里捞了几下,拿出一张纸来,他打开纸条,用眼睛过了一遍,沉默不语。 “师弟,这次任务的银两是否如你所愿?”霍了清打趣地问道。 “勉勉强强。”白黟呆板地答道,“大师兄,你的呢?” “我瞅瞅,”霍子清说着打开纸条,“是红叶村的一个任务,师弟,你的任务是哪儿的?” “附近。”白黟模棱两可地说道,将纸条收入怀里,显然是不想让霍子清看到。“我去做准备了。” “慢着,”霍子清及时地叫住白黟,用担忧的语气问道,“师弟,你回避我吗?” 白黟沉默片刻:“没有。” “那你是在回避蔺相安?” 白黟摄人的瞳孔看向霍子清。 “看来我猜对了。” 白黟撇过头:“我不想见那个恶鬼。” “你放心,他现在不在这里。”霍子清叹息道,“师弟,你和他,你们两个人都是对我十分重要之人,你就不能稍微接纳一下他吗?” “首先,他不是人,他是死人、是恶鬼;其次,不能。”白黟挣扎着说道,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师弟,他和别的恶鬼不一样,你我也都知道,他并非自愿想要变为恶鬼的,即使成为鬼王后,他也在想尽办法减少鬼山对平民的伤害,虽然他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他善良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还是我所爱之人――” “正因为他是你所爱之人!” 白黟突然打断霍子清的话,失去冷静地大声叫嚷道。 “什么……”霍子清看着白黟的眼睛,他在里面看到了挫败、渴求、憎恨、酸楚、自我厌恶,以及许许多多繁杂的感情混杂在里头,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里能够同时容纳如此之多的情感,不明白地问道:“师弟,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白黟垂下头,方才的那声大喊已经使他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别再试图叫我去和他好好相处了,我做不到。”留下这句话,白黟飞快地跑下山去,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没有看到的,是霍子清困惑的目光,以及隐藏在树丛当中,许汇章若有所思的表情。 --------------------------------- 入夜。 “说什么攸关性命,你这混蛋就知道吓我!”蔺相安挥舞着猫爪,在霍子清伸过来的手上恶狠狠地留下了小小的牙印。 “我没撒谎呀。”霍子清制住乱动的小猫,抱进怀里,也不管手上多了多少个红通通的爪痕。“不信的话,你看我的眼睛。” 蔺相安停下动作,仰起头,见霍子清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这才放松下来,整个猫身挂在霍子清的手上,不甘不愿地说:“好吧,算你没骗我,那抓阄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子清转了转眼珠子,说道:“你看,抓阄是为了分配任务。” “嗯。” “做任务呢,是为了拿到银子。” “嗯!” “那接下来就好解释多了,没有银子,我要怎么养活你这胖嘟嘟的小屁股呢?”霍子清说着,手在猫屁股上暧昧地摸了一把。“你说,这是不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这、还、真、是、性、命、攸、关、啊。”蔺相安眯起眼睛,喷着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声音与往日不同,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身体也渐渐变化成人形,面上暴露出狰狞的蓝色纹路。 霍子清望着骑坐在自己腿上的男人,咽了下口水。 蔺相安面色一变,低头看下去,立刻恢复原本的声音,不敢置信地说道:“不会吧,这样你都硬得起来?” “是啊,”霍子清沙哑地说,“再压低声音随便跟我说一句话。” 蔺相安想了想,用低沉的声音缓慢地说道:“我、要、惩、罚、你。” “惩罚什么的先放后头。”霍子清一把抱起蔺相安,让后者的腿缠在自己腰上,往床上带去。“我决定现在先吃一顿猫肉。” ------------ 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04-29 白黟一刻也不肯多留地收拾好行装,赶在日落前下了山,临行前,他再次看了眼抓到的纸条,上面写着:鬼山十里外,户平村近日频遭獓狠骚扰,请求将此怪驱逐,100两;杀之,150两。 他犹记得在鬼山山顶上,一头身形似牛的鬼怪隐藏在暗处,带着血肉腐败的恶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在蔺相安以眼神示意之后才退回树丛当中,而户平村临近鬼山,又恰逢是在蔺相安离开鬼山之后,户平村才遭到獓狠骚扰,若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作乱的獓狠便是蔺相安的那只。 白黟可以预见当霍子清得知他的任务之后,必然会要求带上蔺相安与他一道同行。所以他将纸条藏着掖着,没有告诉任何人,径自离开了盘云山。 三日后,红叶村 霍子清高高举起长剑,刺入早已腐朽不堪的木制地板,乌黑的木屑在剑下飞扬起来,散落到圆形的法阵上。 “好了吗?”蔺相安问。 “好了,你可以放手了。” 随着霍子清的话语,蔺相安放开被他缠在臂间的恶鬼。这恶鬼长得膘肥体胖,从外貌上看来完全想不出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窃取偷吃附近居民的食物。他此时被蔺相安封在散发出阵阵寒气的冰块里,脚下是霍子清所高的阵法,随时就要被灰飞烟灭。 霍子清柱着剑柄底端,口中念叨着咒语,一道血色光芒自他手心溢出,而后犹如潺潺的河水般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渐渐扩散至整个法阵上,那恶鬼位于阵法之中,光流自然地攀沿上将他包裹起来的冰块,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去,直指中心。 恶鬼的眼珠子在眼眶中飞速打着转,嘴巴维持着张开的姿势,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就像临死前的哀求。 “子清,可以等一下吗?”蔺相安突然说道。 “为什么?”霍子清没有停下,只是不解地转头看向蔺相安,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蔺相安吃惊得张大了眼睛,“子清,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眼睛?”霍子清眨了眨眼,挤出一滴血泪来,他空出一只手抹了下眼角,看着手背上的血迹答道:“没什么,老毛病而已。” “老毛病?”蔺相安忘记了自己为何要叫霍子清停下,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上,隐约记得他们在鬼山相遇时,霍子清的眼睛也如现在般滴出血泪,他还想再继续追问下去,那本应被冰封住的恶鬼忽然大喝一声,从束缚着自己的冰层中挣脱开来,攀附在冰块上的红流随之碎裂一地。 只见那恶鬼没有片刻犹豫,完全顾不上脚上沾着点点红光,转身就朝房子里面跑去。 霍子清立即从地板中抽出剑来,法阵随即消失,他握紧剑,跟在恶鬼身后进入到那黑暗之处。蔺相安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后也追了上去,不久便在一个怪异的入口前见到了等着自己的霍子清,原本赤红的双目此时已经恢复回了清澈透亮的样子。 霍子清见蔺相安赶来,说道:“那只恶鬼跑到下面去了,我不清楚他在弄什么花样,待会你与我进去的时候务必替我做些掩护。” “好的。”蔺相安点头应道,在霍子清做准备下去时忽然拉住后者,“子清,待会儿找到他后,暂且不要杀他,可以吗?” “为何?” “恶鬼不需要用食,他如此费尽心机获取食物一定另有目的,暂且看看再做决定吧,子清?” 霍子清说完解释后没有马上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蔺相安,直到后者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他突然展露出清爽的笑容,答道:“听你的。” 恶鬼所逃往的地方是个狭长的地道,与普通地道不同的是,这里的空气并不稀薄,甚至还有火把立在墙上,将地道照得通堂明亮。 “奇怪。”霍子清小声道。 “怎么了?” “他身为恶鬼,本不需要照明也可以看清四周景物,黑暗对他而言也更为有利,可他却在这地道里设置了火把,而且——”霍子清舔了下手指,在空中试探了一下,“有风,证明这里有空气,相安,你说的没错,那恶鬼的确有古怪,我们得尽快跟上他才是。” “嗯。”蔺相安不怎么认真地应声,转头看着他们身后,火光将人影拉得又细又长,即使再细微的动作透过影子看来也像在张牙舞爪,似极了他孩提时在梦里见到的怪物,只是——只有一只怪物,蔺相安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脚下,那儿仿佛没有存在过任何东西似的空空如也,死人是没有影子的。 即使他们仍能一起做很多事,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阳光下行走于街市,吃着路边小摊上的食品,还有行医了…… 蔺相安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胸口。 行医,他毕生的梦想,本是能够一步步实现的愿望,却随着那条棍子敲碎他脑壳的刹那变成了奢望。 “相安?”刻意放低的声音唤回了蔺相安的思绪,他勉强扯了下嘴角,迎向霍子清,“来了。” 他们一起穿过地道,来到了一个更大的空间,在他们看不见,接近拐角的地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子清,你在这等等,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等一下,相安,”霍子清一把抓住蔺相安的手,眼神中满是担忧,“还是我们一起去吧?” 蔺相安笑了笑,把霍子清的手从自己手上掰下:“子清,你不用太护着我,我又不是陶瓷做的,再说了,我是你的鬼宠,理应要保护你。” “相安,你不是我的鬼宠,你是我的爱……相安!”霍子清怔怔地看着蔺相安飘到拐角,心里空荡荡的,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把蔺相安和自己栓在一起,却又不想见到后者受到任何作害,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好像浪潮般一遍又一遍地袭上他的心头,搅得他不得安宁。 “子清。”蔺相安从拐角探出一个头来,神情严肃,小声地说道:“你过来跟我看看。” 霍子清满腹狐疑,尾随着蔺相安沿着墙壁钻入拐角,里面比外面还要亮堂一些,幸好堆放的杂物也多,他迅速躲进了摆放在地上的几个旧木箱的后面,小心窥探着外边。 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他们看起来非常的健康,眨巴着两双纯真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恶鬼从嘴里一样接一样地将先前窃取的食物吐出来。 先是包子,然后是整只烤鸭,接着是五颗鸡蛋,糕点……随着越来越多的食物被吐出来,原本膘肥体圆的恶鬼也渐渐瘦了下来,直到最后一点食物被吐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皮肤也失去了之前的光泽与弹性,变得暗哑松弛,眼睛下边像被毛笔画过似的带着一抹浓黑,唯有那双眼睛发出与他死气沉沉的身体截然不同的神采。 “吃吧,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们带些过来。”恶鬼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吃着地上的食物,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脑袋。 “嗯嗯嗯。”孩子们不停地往嘴里塞着东西,高兴地应道。 “呵呵,别吃得这么急,小心噎着。” 蔺相安看着这情景,心生不忍,小声问霍子清:“子清,你要怎么做?” 霍子清默不作声地思考了一会儿,站起身,从箱子后面走了出来,叫道:“李大牛。” 恶鬼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用自己细得像竹竿似的身子挡在两个孩子面前,“你、你,你别伤害他们。”而那两个孩子仿佛没有注意到对面多了一个人似的,依旧埋着头,囫囵吞枣。 “子清,”蔺相安也将一只手放在霍子清肩上,祈求道:“别伤害他们好吗?” “放心。”霍子清握住肩上的手,对着蔺相安露出安抚的一笑。蔺相安童年并不顺利,因此对孩子特别有爱心,见不得他们受半点委屈,而完全晓得这些的他又怎会舍得在对方面前伤害这些孩子呢。 霍子清向前一步,说道:“李大牛,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会伤害你们。” 李大牛转头看了一眼他的孩子们,小声地回道:“你、你问吧。” “你可知你已是个死人?” 李大牛不明其意,如实答道:“这我当然知道,平常人又怎么能将吞下去的食物原封不动地再吐出来呢?”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死因?” “几周前吧,连年的旱灾害得我这个庄稼汗血本无归,妻子早就难产而死,留下两个小的靠我养活,囤积的粮食被慢慢吃空,我不得不找了份散工,好不容易挣到点钱,买了点吃的回来,我却在烹煮的过程中睡着了,当我再醒来时,已经逃不出去了……”李大牛跪到地上,神情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抱着他们跑进了地道里,这儿以前是存放食物的地方,虽然是封闭的,但通着风,不怕被憋死,只要等火烧完了我们就能安然无恙地出去了,但是我——” “但是你小看了这场大火的威力。”蔺相安接着说道,“大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等火终于熄灭的时候,你们早已经饿死在了这儿。” “我们?”李大牛笑了几声,“不对,只是我,我的一双儿女还好好的活着,正是为了养活他们,我才跑去偷那些活人的食物。” 闻言,霍子清与蔺相安面面相觑。 蔺相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霍子清也摇了摇头,透露着一丝强硬与无奈,开口说道:“李大牛,你的儿女早就和你一样,死在了饥饿当中。” ------------ 第三十章 更新时间:2013-04-30 “你、你说什么胡话呢!”李大牛声音颤抖,他转过身,张开手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的脖子,“看,他们虽然脏了些,但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会笑会哭会吃会喝,你怎么能信口雌黄呢?乖儿子,乖女儿,慢点吃,慢点吃啊,不用再怕被饿着,爹会把你们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李大牛,”霍子清怜悯地看着眼前的三只恶鬼,“你勿再自欺欺人了,七天七夜的大火,连你这大人都承受不住,又何况是孩子呢?” “那是、那是我把唯一的食物给了他们,所以他们才能熬下来!” “他们当初若是真熬的了下来,那现在也该到了知命之年,又怎会还是如今这副黄口小儿的模样?” 恶鬼慌张起来,“我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 “你若还有眼睛,就该看看他们的脚下,没有一点影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已经是死人了。”语毕,他瞥了一眼蔺相安。 蔺相安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自己先前的失常并没有被对方注意到。 “胡扯!”李大牛很快反驳道,“这里是地道,看、看不见影子也是正常的。” 霍子清叹了口气:“李大牛,你可知现在距那场大火熄灭之时,已经过去五十余年了。” “不、不可能,若是真过去了五十余年,我又怎会不知?” “相安,”霍子清转头看向他的鬼宠,“给他们看真相。” 蔺相安随即抬手一挥,地道里立刻有一阵怪风席卷而来,灭去了所有正在燃烧着的火焰,只剩他身体所发出的幽暗的蓝色光芒照亮四周。 滴答――滴答―― 蓝色的水珠自鬼宠的指尖滴落地上,同样带着幽蓝色的光,流向杂物堆放最密集之处,所经之地留下一条蓝色荧光。 当滴落的水珠足以照明堆放处里的情景时,水珠停住了,蔺相安指着那里问道李大牛:“你看那是什么?” 李大牛顺着所指的方向望去,此刻室内最为显眼明亮的地方,赫然是一大两小的三具白骨,身上还穿着与他和两个小孩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 “没看见!我没看见!”李大牛失声哭叫,抱着孩子们不断向后退缩到墙角里,“我的孩子还活着!还活着……”他陡然失了语,瞪大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三具白骨,姿势和他现在的完全一样。 见李大牛动摇,霍子清继续说道:“既然大火燃烧了七天七夜,你的房子早就化为了灰烬,又怎会还能留存,五十年间,上面被反复的铲平又重盖,直至废弃;你问为何这五十年你过得毫无印象,那是因为此地阳气充足,阴气匮乏,你虽心有怨气,却没法立刻转化成恶鬼,只有仅存的意识残留在此,在岁月变迁中吮吸着丝丝缕缕的阴气,逐渐变为此刻的模样,而你的一双儿女也是如此。” 李大牛低头看着他的儿女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孩子已经把他带回来的食物扫荡一空,可再仔细一看,食物全都在地上,碰都没碰过,孩子们仰起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甜甜地叫着:“爹爹。” “虎儿、大妞。”李大牛泣不成声,黑色的泪自眼眶滑出。 轰―― 蔺相安甩了甩袖子,火焰重新被点燃,地道里再次恢复了明亮,他走向哭抱在一起的三个恶鬼。 “相安,你要做什么?” 蔺相安没有片刻停顿。“我要救他们。” 李大牛紧紧抱住儿女们,战战兢兢地盯着霍子清与蔺相安,唯恐自己一个没留神,三人就被打成青烟,永世不得超生。 蔺相安来到他们的面前,像活人那样蹲下来,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在李大牛惊恐的目光中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们的,相反的,我还要救你们。” “救、救我们?”李大牛怀疑地把孩子抱回来,脱离蔺相安的手掌。“怎么救?” 蔺相安翻转手掌,手心朝上伸向李大牛:“把你们的手放上来。” 李大牛没有动作。 “你是情愿被站在我身后的那个法师打得魂飞魄散呢,还是打个赌,信我一次?” 李大牛目光闪烁起来,但仍然不敢动作。 “相安,你到底要做什么?”霍子清并不清楚蔺相安的意图,但直觉告诉他,这样说的话能够帮助后者达成目的。 “子清,再等一下。”蔺相安快速地回应了霍子清,然后着急地对李大牛说:“快点,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经霍子清一吓,李大牛恢复了理知,他盯着自己两个孩子,眼神慢慢变得坚定:“没有。”他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手,放到了蔺相安的手心上。 刹时间,小小的地道里响起隆隆风声,伴随着自瞳孔中升起的火焰,蔺相安的身体爆发出耀眼的蓝光,长发在身后飘舞,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纹理再次出现,但这一次和往常不同,那纹理竟犹如藤蔓般生长起来,而与之相反的,李大牛和其儿女的阴气与怨气逐渐减少,直到一滴不剩。 光芒瞬间缩回蔺相安体内,地道恢复回了原状。 蔺相安站起身,变回了人类的模样,摇摇晃晃地飘回霍子清身边,甚至还打了几声饱嗝,活像似喝醉了酒的人一般。 李大牛也带着孩子们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与儿女的身体:“我、我们不是恶鬼了,你做了什么?” “我把你们的怨气和阴气全都吸收了,嗝,所以你们现在只是,嗝,普通的鬼魂了。”蔺相安边打嗝边答道。 “你们还有未了的心愿吗?”霍子清问,“既然你们不是恶鬼了,我虽不能助你们完成心愿,却可超渡你们转世重生。” “未了的心愿?”李大牛愣了愣,抱起两个孩子,展开笑颜:“我手上的就是我毕生的宝贝。”语毕,三个鬼魂一齐化作金光闪闪的粉尘,消失在霍子清与蔺相安面前。 “太好了,相安,你既解决了村民的困扰,又没有伤害到这三只恶鬼,反而使他们转生,我应该――相安?”霍子清正想说他应该更相信蔺相安的能力才是,刚一转身就被眼前的一幕震得什么都忘了。 只见蔺相安躺在地上,挺着一个大肚子,四肢不断拍打着地上,怎么也翻不过身来,活像只底面朝天的乌龟。 “看看这十月怀胎的肚子。”霍子清好笑地走到鬼宠旁边,看着后者倒地不起的模样,他蹲下来,摸了摸那滚圆的肚皮。“是吃撑了?还是……有了?” “霍子清你这混蛋。”蔺相安欲哭无泪,“你真的爱我吗?” “爱呀。”霍子清语气轻佻地回答。 “那为什么我每次出糗的时候你都要在旁边幸灾乐祸!?”蔺相安说着捡起身旁一颗小石子砸向霍子清。 霍子清抬手挡开了这小小的攻击,把蔺相安从地上扶起。“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帮你揉揉。” 蔺相安没好气地拍开霍子清伸过来的手,“别玩了,我要问你些事。” “问吧。”霍子清没有退缩,在又尝试了几遍后,终于如愿以偿再次摸到了那柔软冰凉的肚子,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 蔺相安气恼地抓住霍子清在他肚子上乱摸的手,“认真回答!” 霍子清长长地抒了口气,索性坐到地上,把蔺相安拖到自己身上,充当对方的座椅,蔺相安挣扎了几下,也就由着他去了。 霍子清抱着蔺相安的腰,感到胸口被一股安心填满,同时又觉得对方非常的轻,轻得像只猫儿似的,“这毛病是在得知你死讯那天落下的。”感到怀里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笑了笑,“现在没事了,虽然那时候我觉得天塌下来都比得知这个消息好。” “子清……”蔺相安转过身来,依偎在霍子清怀里,他的肚子仍然很大,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同时又带着缕缕温情。 “从那之后,每当我施法或是情绪异常激动时,眼睛就会变成赤红。”霍子清握住蔺相安的下巴,抬起。“不过只有遇到与你相关的事情时,我才会流出血泪。” 蔺相安苦笑:“别在这种地方夸耀你对我感情深厚啦……” 霍子清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一直在意自己是个恶鬼,只是,你又是否知道我一直在担心你在作为我的鬼宠时会受到其它恶鬼的伤害。” “我知道,”蔺相安眉头轻蹙,“但我是个鬼王,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些才是。” “经过今天的事,我对你的信心确实提升了不少,”霍子清揉着蔺相安逐渐变小的肚子,勾起嘴角。“只是还不够。” “喂!”蔺相安拍掉霍子清的手,转过身握住后者双肩,面对面地说道:“我可是最厉害的恶鬼,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霍子清看着蔺相安骄傲的样子,嘴角缓缓垮下:“我害怕。” “害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我害怕你再一次离开我。”霍子清说着,眼睛竟慢慢变为血红色,“你受伤,你在意自身身份,你的半个鬼怪身份,他人的恶意……种种,都有可能使你再次离开我。” 聆听着霍子清的话语,蔺相安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真是杞人忧天,他抱住霍子清,说道:“我才不会那么容易离开你呢,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就跟定你这辈子、下辈子和下下辈子了。” 当他们分开这个拥抱的时候,霍子清的眼睛已经不红了,只是夸张地叫道:“咦,你已经连我下辈子都盯上了?” “何止,我连你无数个下辈子都不放过,有意见?” “怎敢呢,大王,小的我简直受宠若惊。” 蔺相安笑嘻嘻地在霍子清脸上用力地啵了一口,从后者身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肚子也随之凸了出来。 “这肚子怎么还没下去,看我的瘦身神功!”蔺相安双手放在肚子上,不一会儿,原本挺翘的肚皮就收了进去。他转了一圈,得意地对霍子清说:“如何,变得和原来一样了吧?” 霍子清微笑不语。 “好,从今以后,我们双剑合璧,默契无双,把恶鬼变成鬼魂,把鬼魂拉去超渡,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灿烂。”蔺相安欢快地带着霍子清离开地道,飘来飘去。 霍子清决定暂时不告诉蔺相安他肚子上那团肉跑到了屁股后面,他现在正拖着两大坨肉满天飞舞。 毕竟这么壮观的场面可不多见啊…… ------------ 第三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5-05 他仰起脖子,透过薄如蚕丝的云层望见繁星点缀着墨黑的苍穹,汇聚成广阔无垠的星河,由天际流向盘云山的后头,遥遥无止尽。 收回视线,他拽了拽几欲从他后背滑下的鬼怪尸体。回头看了眼来时的山道,只能容纳一人的台阶上,每一块石头都留下了他沉重的脚印,再往下看,山道犹如蛇的身体般七歪八扭,使人身在其中,却无法窥得其形,只知道这狭窄崎岖的山道是唯一一条连通山顶与山脚的道路。他转头望向去往山顶的路,看见尽头消失在天际,忽然就生出自己正踏在去往银河的道路上的错觉。 他知道他不够格。 头顶的那片天空太过广大,衬托得他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好像一捏就碎的蝼蚁,可即使如此,他也如同那蝼蚁想要在这万千世界中偷生般妄图改变自己不公的命运。他有数不清的前人,那些人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譬如抗争,譬如妥协—— ——而他选择的是放弃。 “白黟,哇,你背上扛的是什么东西?” 白黟先是为对方大惊小怪的叫嚷声吵得皱起了眉头,随后将背上的鬼怪扔到了地上,巨大的身躯立刻砸出震天动地的响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赶过来围观。 白黟环视了一眼厨房,淡淡地答道:“这是鬼怪。” “鬼怪?我还以为这是牛呢。”先前向白黟搭话的人卷起袖子,粗壮有力的手拾起鬼怪脑袋上一只弯曲的角,摇晃了几下。 “这是獓狠,你没见过?” “猪牛羊鸡鸭鱼我见过,鬼怪?你什么时候见过厨房里有鬼怪的?”男人说着,揪住獓狠的角向上一举,“它死了?” “死了,我在它腹部下的剑。” 闻言,男人一手提着角,一手探进獓狠腹部,向外一掀,无数粘糊糊血红色的肠子立即哗啦啦地流到了地上。“刀子下得还挺利落。” 男人厌恶地扔下獓狠的尸体,转身对围观的人吼道:“看什么看,不用干活啊,想饿死整座山的人是不是?”待所有人都回去继续工作后,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勺水,仔细地冲去手上的血迹,这才开口问道:“你带着这玩意儿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请你用它做道菜。”白黟面色平静地对盘云山现任大厨说道,仿佛他说的是一件和料理鸡鸭鱼般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男人怔了怔,直到白黟用表情告诉他他并没有听错:“你就为了吃这玩意儿特地大老远的把它扛回来?” “我在回来的路上经过的几间客栈都不肯接这活。”白黟低头注意着自鬼怪腹中流出,漫延至他脚边的血水,小心不让鞋底沾上。“你呢?” “得了得了,你去外面等着,”男人冲着白黟挥挥手,扭头去拿菜刀,“下次你要是带个人回来让我给你红烧我都不会奇怪了。” “要煲的。”白黟提醒道。 “煲的?喂,到时候香味飘得整座山都是我要怎么跟人解释?” “你就说是牛肉。” “牛肉……”男人又气又好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什么都敢吃?要是真有人问我,我就叫他们去找你。” “随便你。”白黟转身离开厨房,没有去看男人如何将獓狠的脑袋斩下来。 鬼怪的血液溅上了男人的脸,他提起那颗有他头颅两倍大的脑袋,望着地上的尸体:“这下看起来真是头牛了。” =============== 正值晚饭时间,霍子清与同门的师弟师妹们一起用餐。饭堂相当的大,虽然没办法一次性容纳山上所有人,但祖师也早有预料,规定了用饭时间,如此一来,只需坐满三次大堂,就能填饱所有人的肚子。 此时,一股从未闻过的肉香自厨房飘入了饭堂中。众人无不抬起下巴,翕动鼻翼细细嗅闻这浓郁醇厚的香味。 “好香啊,不知是什么肉的香味。” “嗯……这味道闻起来似牛又似羊。” 坐在霍子清旁边的师弟夹起碗里的肉闻了闻,放下筷子:“厨房里明明有好东西,却给我们吃这种淡而无味的肉,真是气人。” “要不我们偷偷去厨房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菜?”另一个师弟提议。 “说不定是给师父们的菜,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一边的师妹说道。 三人看着彼此,过了一会儿,一齐问道霍子清:“大师兄,你说呢?” 霍子清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话题也会拽上他,他放下碗筷,正要答话,放在身侧的长剑忽然自己响动起来。 只见剑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嗅到了不安的气息,紧张得想要突破禁锢它的束缚。 “大师兄,你的鬼宠?” 霍子清拿起剑,从长凳起身:“我离开一下。”他留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饭堂。 霍子清一路来到饭堂外一处僻静的树下,把剑抽出剑鞘,口中念念有词,不久,便见蔺相安大喘着气出现在他眼前,双目燃着蓝火。 “你们做了什么?”蔺相安沉声问道。 “相安?”霍子清不解蔺相安何以会如此激动。 “那气味是怎么回事!?” 霍子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指那肉香?我也不知道,厨房在弄着,大约是给师父们……相安!你要去哪?” 蔺相安头也不回,径自朝厨房飘去。 此时的厨房正热火朝天的为下一拔人马准备伙食,而大厨一边要盯着进度,一边还得注意着最角落那煲正在火上熬煮的肉。 “师傅,请问那煲的是什么?可香死我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 “那个啊,”男人正切着菜,头也不抬地回道:“呵,那我可不好说,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白黟那小子问问。” “白黟,为什么要找他?”声音透着微不可察的不安。 “这肉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他让我帮忙煲的,你不问他问谁?哎,我说你呀,这儿忙得厉害,要是没其它事的话你就赶紧出——”男人的话语停在了半空,他转过身的时候,只看到一抹白影飘了出去,留下一缕微风在他鼻头晃荡。 哐啷!煲罐从炉火跌落地上,成了碎片,肉块混合着浓厚的酱汁全洒了出来,顿时满室飘香。 “我煲了几个钟头的肉啊!”男人心疼地喊道,“喂,你们刚才有谁看到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是谁吗?”他大声问道,有几个人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忙活起来。 风在屋外喧嚣。 白黟坐在凉亭里,背靠着石柱,一只脚踩在石凳上,另一只脚慵懒地放在地上,喝着清凉的甜酒,观赏着天边璀璨的星河。 仿佛近在咫尺,却总也触摸不到。 白黟眯上了眼,今晚的风很凉爽,吹得他都有些困意了。 也就在那一刹那,一只冰冷的手嵌住他的脖子,将他贴着石柱提离了地面。 蔺相安愤怒的声音在他耳边咆哮:“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的好意也就罢了,而今你不仅杀了我的座骑还居然要吃掉它,你以为我会闻不出来吗!?”他说着渐渐加大手中力道。 “哼,座骑”白黟艰难地发出一声耻笑,脸被颈上的压力挤得通红,“不过是一只鬼怪……” 话刚说完,白黟便被蔺相安重重甩到一旁地上,身子在地上拖行了八米之长才停下。 蔺相安双手发出寒光,浑身散发着叫人胆寒的气息走向白黟。 “身为一名长辈,我今天要教教你,有些东西是不能碰也不能吃的。” ------------ 第三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5-12 “教训我?那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白黟从地上爬起,抽出巨剑。 一人一鬼就在这璀璨的星辰底下手握兵器,互相瞪视着。 下一刻,蔺相安将手里的冰球砸向白黟,后者轻轻一跃便避开了冰球,冰球重重撞向地面,碎裂一地。 白黟看着冒出丝丝寒气的碎冰块,不屑道:“恶鬼,你就只有这点伎俩吗?” “有用就行。”说罢,蔺相安又扔了几个冰球过去,全都被白黟轻跳着闪开,他眉头轻蹙:“看来我要加快点速度了。” 没等白黟嚼清这句话的意思,便看见无数个冰球如同雨点般突破冷烟朝他齐齐飞来,密集的程度根本无法依靠闪躲来避开。 “呿。”白黟举起剑快速地挥舞起来,速度之快犹如闪电,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剑墙,打碎了不断朝他袭来的冰球。 过了一会儿,白黟见相同的攻势还未结束,而他这边也没受到丝毫伤害,不禁嘲讽道:“我没时间陪你在这浪费时间,既然你磨磨蹭蹭不肯露出真本事的话,那我就过去了。” “不必。”蔺相安的声音突然自白黟身后响起,两只冰冷无比的手缓缓朝他脑袋靠近。 白黟挥着巨剑猛然转身,剑身在触碰到蔺相安的身体时遇到了短暂的阻力,而后一下穿了过去,留下一地的水。 “该死的恶鬼,又想变成水逃掉。”白黟恶狠狠地骂道。 “哎呀,我可没有逃掉,我就在你后面呢。” 白黟再一次转身挥剑,这一次,他什么都没砍到,只弄散了眼前的烟雾。他屏气凝神地环顾着四周,知道蔺相安又在玩那个把戏。 白雾越来越浓,同时散发着寒气,明明是炎炎夏日,站在烟雾中的白黟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黟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呼出一团白烟,让紧张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口中开始念叨起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言语。 一道锐利的冰锥划破白黟的长袖,碎裂在远处的地上。失去布料遮盖的手臂冒出一条口子,温热的血液缓缓流下。 “咦,这次你不躲了?” 白黟没有应答,他笔直地站在原地,两手交叉放在剑柄上,剑尖抵在地上,唇齿小幅度地开阖着。 数道冰锥再次扔向白黟,将他身上的衣裳弄得更破,还制造了数道血淋淋的伤口,但都只是伤了皮肉,并没殃及筋骨内脏。 直到最后一道冰锥投来,白黟不得不闪身躲开,但仍然避闪不及,脖子上被深深地划了一道口子,他捂着颈侧鲜血淋漓的伤口,咬牙切齿地瞪着身后已经现形的蔺相安。“恶鬼,你发什么神经!你要为一头鬼怪杀我?” 原本,蔺相安只是投冰锥红了眼,一时控制不住投错了方向,在看到白黟脖子上的血迹后他很是后悔,但是当他听到对方说出的下半句话后,再也克制不住,扑向白黟。 “你根本不配活着!” 呲——! 巨大的长剑贯穿恶鬼的身体,将他钉在地面。 蔺相安口中吐出大量蓝色的粉沫,他颤抖着撑起上半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剑刺伤的腹部:“怎、怎么会……?” “逃不出来了?”白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我在你不停朝我扔冰锥的时候念了法咒,现在你没办法再化成水溜走了。”他说着,摇了摇剑柄,剑身在蔺相安的体内搅动着,激来更多痛苦的叫声。 “你……去……死……吧……”蔺相安眼眶中燃烧着两团旺盛的蓝火,断断续续地说道。 白黟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问:“你要怎么杀我?”但实际上,他的双脚已经有些虚浮,颈上的伤势比他想像中要严重得多,过多的血液流失令他视力模糊,脑子越来越不清楚。 “蔺相安,回来!” 霍子清不知何时到达,他提出长剑,唤回鬼宠,只见那原本被禁锢在白黟剑下的蔺相安转瞬间变成一道光流回到剑中,而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碎裂声自白黟身后响起。 白黟立即转身察看,发现自己身后一地的冰锥残骸。 “师弟,你没事吧!?”霍子清赶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白黟,心有余悸道:“你们怎么会打起来的?若是我再晚点来,方才那块冰锥就要戳进你脑子里了。” “冰锥……”白黟盯着地上的碎冰看了一会儿,然后紧皱眉头,呻吟着捂紧自己的脖子。 “师弟,你这伤势需要尽快处理,我扶你去——” “不必!”白黟粗鲁地推开霍子清,接着又想起对方终究是关心自己,不由缓声道:“我自己来就行。” “师弟,这事好歹有我一半的不是,你们方才的打斗又引来许多人从旁围观,还是让我来扶着你……” “多谢大师兄的好意,不必了。”白黟扫了一眼四周,果然见到周围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 全都是看热闹的。 白黟捂着颈项,鲜血从他指缝中溢出,染红了领子。他推开人群,踯躅而行。 “白黟,我这有块绢子,你拿去止止血吧。” 白黟低头瞥了眼柳梦轩,后者的眼睛里掺和着深切的同情。 “你自己留着吧。”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反正是自作自受。白黟在心里自嘲。 ------------ 第三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5-14 “对不起,子清,我太冲动了。”蔺相安垂头丧气地窝在床上,手抱着膝盖,过了一会儿又低声嘟哝一句:“不过那也是他活该……” 霍子清在屋里不停地转来转去,脑子里乱得很,片刻后,他来到床前,问道:“你腹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蔺相安呆愣愣地抬起脑袋,感动地看着霍子清,他还以为对方要骂他一顿呢,结果倒先关心起他的伤势来。 “已经好了。”他放下挡在身前的手脚,向霍子清露出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完全愈合,一丝痕迹也没留下。“我是鬼,所以这点伤很快就能好。” 霍子清松了口气,坐到床边,握住蔺相安冰冷的手,轻轻揉捏着。“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师弟的错,但你下次别再这么冲动了。” 蔺相安一双小眼神瞄向霍子清:“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霍子清苦笑了一下,表情随即又变得沉重起来,“我只担心,你们打斗时围观那么多的人,这件事可能会让师叔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会怎么样?” “相安,”霍子清面色复杂地说道:“不说盘云山,在这片土地上,对于驱鬼伏魔的人来说,鬼宠杀人都是不可饶恕的。” --------------------------------- 灼人的日光把盘云山照成了火焰山,白黟坐在树荫下,浑身的伤口都被汗水浸透,又痒又疼的感觉挠得他如坐针毡。 一个小小的黑影毫无预兆地朝他飞下,他下意识地举手接下,张开手掌一看,是一瓶药膏。 “这是我私藏的上好药膏,你试试。” 白黟循着这豪迈的声音扭头望去,来人高大威猛,有点面熟,他眯起眼睛:“你是?” 那人一听,立马脸色大变,立马从旁挪了张石凳过来,沉重的凳子在他手上就好像筷子那么轻,他一屁股坐到白黟身旁,手指着自己胸脯,不敢置信地说:“你不认得我是谁?” 白黟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认得。”他打量了一会儿手中的药膏,看出确实是好药,当场就撕下包扎在颈侧的纱布,准备开始涂。 既然是好药,至少在被要回去之前先用一用。 “虽然我们平日里甚少见面,但我好歹也是……算了算了,你只要知道我是许汇章就得,这瓶药就送给你了,涂吧。” 白黟轻轻扯下最后一层紧贴着皮肉的纱布,带下一些红黄色的液体,暴露的伤口仿佛感受到阳光的炽热,疼得白黟嘴里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 许汇章在旁盯着白黟的伤口,皱起眉头:“你这伤势好像恶化了。” “是么。”白黟随口应道,他昨夜离开后马上就去找了大夫缝合伤口,不然那么大条口子挨到现在早就外翻,把他血全流光了。 “那个……”许汇章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我看你好像不太方便,要不我帮你涂药?” 白黟瞬间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无故献殷勤的许汇章,紧接着表情变得严肃认真,压低了眉毛说道:“许师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忽然找我到底是有何事?” 沉寂在树荫下的两人间萦绕了片刻,不久,许汇章大笑出声。 “哈哈哈,你想多了,我哪会有事有求于你。”他大力拍了拍白黟的肩膀,见后者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立即收回手,毫无歉意地笑道:“抱歉,忘了你其它地方还有伤了,我来找你确实没有其它目的,只是觉得遇到了想法相同之人,不由兴起了认识的念头。” “想法相同?”白黟挖下一大坨药膏,涂在脖子上。 许汇章看着自己珍藏的药膏就这么被白黟当成下等药随便滥用,心疼得要死,可他有言在先,劝也劝不得,只好继续回道白黟:“我早就听闻你对鬼怪之类憎恶至极,但一直以为至多也就是多杀几只恶鬼,多交些差事这种程度,直到昨夜所见――”说到这,许汇章咧开嘴笑起来,仿佛看见了相当有趣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法师恨恶鬼恨到连自己师兄的鬼宠也不肯放过的。” “是他先动手的。”白黟冷冷说道。 “在我面前你不用隐瞒,若不是你做了什么事,他又怎会无缘无故找你麻烦呢?” 白黟啪地一声放下手里的药瓶:“多谢师兄的药,可我听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哎哎!”许汇章叫住正想起身离开的白黟,“别误会,我可跟那帮子人不同,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反而还觉得你干得十分的好。” 白黟皱起眉头:“为什么?” 许汇章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凑到白黟身边,在后者耳旁小声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那只名叫蔺相安的鬼宠还有一半身份是鬼怪。” 白黟移开脑袋,默不作声地盯着许汇章。 许汇章误解了白黟的反应,高声道:“你不相信?若不是我的鬼宠有这个能力,我也不敢相信霍子清居然收了个一半鬼怪一半恶鬼的鬼宠。” “那又如何?”沉默片刻,白黟吐出这四个字。 许汇章笑起来,像看见了没见识的娃子。“也难怪,你还年轻,阅历不及我们这些长辈丰富。”他忽视白黟眼中一闪而过的怒火,继续说道:“这种鬼宠,是最不听话,也是最不稳定的,听说霍子清那只之前还是鬼王,那就更难降服了,我估计他现在也只是硬撑着罢了,照这种情况下去,他迟早要被反噬。” ------------ 第三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5-15 “你多虑了,据我所知,他和其它的恶鬼没什么不同。”白黟低下头,拿出备用的纱布,慢不经心地为自己包扎上。 “那其它的恶鬼在你眼中是什么模样?” 白黟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像白色羽毛似的扇动着,他平静地答道:“全都该死。”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许汇章大手在桌上一拍,石桌立马跟着抖了几下。“咱俩果然意气相投。” 白黟轻笑一声,不说话,只是在包扎完后站起身来,“这阳光太过毒辣,许师兄若无事的话,我先回房去了。”他本来就只是在这树荫下乘凉睡觉,却没想到会被热醒,还奇怪的引来这个与他凑近乎的人。 “说的也是呢,这天是越来越热了。”许汇章也站起来,看样子也打算离开了。 “那告辞了。” “且慢,”白黟正要走人,许汇章突然间叫住他,指着他左手道:“你这戒指……” 白黟心里咯噔一下。 “听闻你将这戒指选作法器,却一直未要鬼宠,你听我一言,讨厌是回事,不过若是有只鬼宠的话,性命也会更有保障些。”许汇章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白黟暗中松了口气,抱拳道:“多谢许师兄关心,但经历昨晚一事,我心已决。”说罢,他使了轻功,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许汇章盯着白黟消失的方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挠挠头,走了。 白黟在回去的路上,不时用手指摩擦戒指表面的凹痕,颈上的伤奇妙的不痛了,不知是心情的关系,还是那药膏的作用。他是憎恨恶鬼,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对蔺相安的感情。那感觉太过微妙和暧昧,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对一个相处过没多久的人念念不忘,只是记得多年前在那个阴森的破宅子里,连他都心里没底的时候,那个医术不精的庸医一路追着他来,两腿打颤地说要确保他的安全。 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善良的人。 不会因为他的不同常人的相貌侧目而视,也不会因为他冷淡的态度而退缩,总是傻傻地笑着,偶尔说些蠢得要死的话,还总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一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个笑容,白黟胸口就一阵一阵的疼。 是啊,谁叫他故意惹对方不高兴呢,可难道要继续看着那两人在他面前相亲相爱,或是迎难而上,插足其间吗? 他做不到。 他宁愿推开那人,然后离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待着,让时间冲淡这种感觉。 白黟不知不觉间回到房前,正要推门,一块东西掉下来,他下意识接住,是一块木牌子,意思是叫他见到牌子后立即去见吕铜。 “师父,你叫我?” 白黟刚到大厅,一眼就看到霍子清也在,脊背弯曲着,面上的神情绝对算不上愉快,简直就像头上顶了一块乌云,脸色阴暗得很。 吕铜捋了捋了长须,说道:“没错,白黟,你上前来。” 白黟小心谨慎地走到霍子清身边,两人并肩而立,不时瞄向对方。 “白黟,你知道我为何叫你来吗?” 脖子上的伤口忽然发痒,白黟忍住了伸手去挠的冲动,低头道:“可是为了昨晚的事?” 吕铜点点头,“本来这事我不想管的,无奈传到了你们师叔耳中,我也就必须给他一个交待了,霍子清。” 霍子清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慌,但他马上恢复镇定,作辑道:“弟子在。” “你的鬼宠似乎野了点。” “是弟子管教无方!” 吕铜叹了口气:“也罢,我听说,是白黟先惹恼了你的鬼宠。”他说着,眼睛盯着白黟,像是询问他情况是否属实。 霍子清立刻紧张地看向白黟,指不定蔺相安的生死就由后者的一句话决定了。 白黟斜眼看向一旁,有些无奈和烦躁。“是弟子不该杀了他座骑还带上山来烹煮。” 吕铜勾起嘴角,“虽然你们的师叔对为师唠叨了不少,但为师对你的口味没有意见,只是,下次就别做得那么嚣张,低调点就好。” 白黟微微一怔,他不曾料想到吕铜不但对他食用鬼怪的行为毫不厌恶,甚至还告诉他该怎么做。可谁又知道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引蔺相安出来,根本就不是真的想吃,吕铜这番话令他心里隐隐生出不快感。 霍子清听到吕铜这么讲倒是确定了蔺相安无事,放下心来。 然而事情又岂会如他们所想的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只见吕铜接着开口道:“本来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也不想多管,可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的师叔,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吧,霍子清,白黟,接下来的三个月,你们就一起做事,若三个月后,关系还无改善,我就只好另做其它打算了,如何?”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魄力十足,里面包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霍子清与白黟面面相觑,半晌后,他们一起低头道:“弟子遵命。” 离开大厅后,霍子清追上快步离开的白黟,感激地说道:“师弟,谢谢你为相安说话,若是他真的出事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白黟盯着地上的沙砾,面色沉重。 “无论如何,他将你伤成这样,你还肯帮他说话,说明你们关系还有转机,那接下来的三个月,还请你们好好相处。”霍子清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一般,可他又哪里知道白黟心里是一万个的不情愿。 白黟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随意地敷衍了霍子清,待后者走远后,他才苦涩地呿了一声:“孽缘。” ------------ 第三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5-17 “什么!我才不要和那个白毛仔合作!”临近黄昏,霍子清的屋子关得密不透风,一只恶鬼正在里面发着脾气。 “相安……他不叫白毛仔……”霍子清坐在床上,无奈地看着离他远远的,一直往窗边靠近的蔺相安。“你再后退就要碰到太阳了。” 霍子清刚提醒完,蔺相安的衣角就碰到了穿过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噼啪一声,蔺相安尖叫着缩了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化为尘烟的衣角,小声咕哝道:“当恶鬼就是这点不好。” 受了方才的惊吓,见蔺相安没事的霍子清松了口气,继续话题:“相安,你上次不是还跟我道歉说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了吗?” 蔺相安倏地停下拍衣服的动作,“那是两码事!”他坐到桌前,拿起茶壶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喝,接着又想起自己并不需要,恼火地放下茶壶,手趴在桌上,说道:“我是对你道歉,但是对那小子?我后悔没把他拖到僻静的地方,千刀万剐!” “别这么说,好歹今天在师父面前,他还为你说了好话。” “他说了句好话又如何,就算他跟我认错,难道他杀了我座骑的事我就能当没发生过吗?”蔺相安越说越气愤,他回头瞅了眼窗户,太阳已经落山,于是拍桌起身:“我出去逛逛。” “相安……”霍子清叫住蔺相安。 蔺相安气呼呼地转过身,“干嘛,就算你劝我我也不会原谅他的!” “不是,”霍子清笑笑,用半无赖的语气说道:“我回来这么久你都没给我碰,至少亲一下再走嘛。” 蔺相安先是愣了愣,片刻后,他蹬蹬蹬地朝霍子清走去:“你这小混蛋。” --------------------- “鸦生镇,诛灭酸与。” 白黟只看了一眼刚抓到的阉,就把纸条抓成团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该死,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干活了。 “咦,你们要杀酸与呀,听说是个大鸟怪呢。”一道清脆的声音在白黟身后响起,他立即转回头,从对方的手里夺回纸条,咬牙切齿道:“怎么又是你。” 柳梦轩嫣然一笑:“听说你和那只恶鬼被你师父强制圈在了一起?” “关你什么事,”白黟没好气地说,接着眼珠一转,“莫非你暗恋我不成?” 柳梦轩脸色一变,受到惊吓地说:“谁喜欢你这块黑炭了,要喜欢也喜欢你师兄呀。” 白黟仰天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去找我大师兄,别再来烦我。” “你!不说我也算是你师姐,我好歹是个姑娘家,别把我说得饥渴行不行。” “怎么,‘师姐’,”白黟一步步走向柳梦轩,把后者逼得连连后退,“就我所知,你可是早就名声在外了,干嘛还要装得那么清高――呃!” 一个拳头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狠狠击向白黟的腹部,他弯着背,手捂腹部僵硬了一会儿,跪倒在地上,疼得说不出话来。 “小兔崽子,给你点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柳梦轩收回拳头,傲慢地抬起下巴,俯视地上的白黟,“不过也是,依你这种一想远离谁就故意惹谁讨厌的个性,想必脑子也就这样了。” 一直等柳梦轩走开,白黟还头冒冷汗地伏在地上,觉得胃液都快被打出来了。 “这拳头,说不定比大师兄还要厉害……” --------------------- “鸦生镇?这什么怪名字,难不成这镇子真是乌鸦生的?听起来真不是个好名,那里很穷吧。”蔺相安一听说镇子的名字就忍不住联想起来,话说个没完,让一旁的霍子清忍俊不禁。 “恰恰相反,鸦生镇是块富饶之地,传说以前,乌鸦并不是不吉利的象征,而且肉质也不错,那时候的鸦生镇遍山遍野都是乌鸦,引来了大批的猎人,后来人们干脆居住在此地,繁衍生息,鸦生镇这个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蔺相安张大了眼睛,赞叹地看向霍子清。“原来如此,子清,你懂得真多呢。” 霍子清只是谦逊地一笑:“这没什么,你忘了吗,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师父出游,也算是见得多,识得广吧。” “不愧是我们的霍大侠!哎呀,天不早了,你明天就要出门了,还是早点熄灯睡觉吧。”蔺相安嘴巴像打快板似地噼噼啪啪,正要准备去吹熄蜡烛,衣角就被霍子清一把扯住。 “相安,我们还有一件事没说,白师弟明天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蔺相安缓缓转过头,霍子清的笑容在烛光下有渗人,他迅速将视线移向墙壁,盯着上面一动不动地盐蛇说道:“诶,白毛仔还没死啊?” “至少下午他把这张纸条交给我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说着,霍子清拿出一张纸给蔺相安看。 “这是什么,”蔺相安将纸条拿到手上打开,“‘鸦生镇,诛灭酸与’,原来这就你们的抓阉,说起来,这纸怎么皱巴巴跟腌黄瓜似的,而且还脏兮兮的,好像被踩过几脚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拿去擦过屁股。”他说着把纸条扔到地上,嫌恶地退到三步距离外,仿佛那张纸上真的沾有屎似的。 “相安……”霍子清无奈地将纸条捡起,“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从这里到鸦生镇最少也得十五天的路程,你若是不能暂时放下之前的恩怨,与我师弟和平相处的话,我就只能把你留在这,自己和师弟去了,反正他老人家说的是这三个月我和师弟要一起做事,没指名一定要带上你。”霍子清知道自己这番话是钻了吕铜的空子,若是被对方知道的话,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但他就是想赌一赌,在蔺相安眼里,是和白黟的恩怨重要,还是他比较重要。 他赌赢了―― 蔺相安明明知道霍子清是在耍无赖,也知道凭对方的能力,出差错的机率是极小的,可一旦想到要和对方分开十五天,而且每天都要担心对方的安危,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了:“我去就是了,不过,除非遇到危险或是那个白毛仔不在场,不然别想我从法器里出来。” ------------ 第三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5-19 他们出发了五个时辰,除了中途在树下歇息了一会儿,吃了点干粮,步伐没有片刻停留。 一路上,白黟紧跟着霍子清走,除了不时注意前方突然伸出的树枝或是小丘外,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对方身后的长剑。 那是把普通的长剑,和它的剑鞘一样平庸无奇,只有在被男人握在手中的时候,才会释放奇异的光晕,但那剑现在并未出鞘,住在里面的恶鬼也是,它从他们出门起就挂在男人的背后,随着男人跨出的每一个步伐轻微地晃动,以委婉的方式告诉白黟,恶鬼连见他一眼也欠奉。 即使知道这种结果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也还是被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心头,萦绕不去。 从晨光熹微到红霞满天,白黟眼看着霍子清的影子慢慢拖长,与他的影子一起长出树木的阴影,在被照成暖黄色的土地上斜斜地并列。 “师弟,”霍子清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暖光洒在他的脸上,笑容清爽怡人,“前边正好有间客栈,我们去投宿吧。” ------------------------------------------ 从投宿到点酒菜,一系列过程都是由霍子清来做,白黟在旁边闷不作声地站着,除了工作中或是遇到外表靓丽的女子外,他极少与人搭话。这并非是因为好色,只是多年前抽到的那枚早夭签一直令他耿耿于怀,身为布特木族的最后一人,他希望能尽早将布特木族的血脉延续下去,可惜的是,他至今连大姑娘的手都没摸过,更不用提其它的了。 客栈里坐着十来个人,不多不少,白黟与霍子清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旁,上面摆着一碟酸笋炒牛肉和烫青菜,还有一小碗的花生米,这是霍子清特地为白黟点的。 兴许是天气宜人,也可能是人不多的关系,四周并不怎么吵闹,这一餐吃得相当平静,直到―― “你是从鸦生镇来的?” 邻桌两个男人的谈话引起了霍子清与白黟的注意,他们停下碗筷,不动声色地听着。 “没错,你都不知道那镇子现在变成了啥鬼样子。”那个看上去十分憔悴,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说道。 “我又没去过那自然不知道,哎,你给我说说嘛。”另一个长相正派,但眼里不时透着奸诈的男人感兴趣地诱说着。 “你想知道些啥,还不就是那些酸与!” “酸与?不就是些长着两对翅膀,三双眼睛的鸟怪么,有什么可怕的。” “你难道不知凡是出现酸与现身之地,都会发生不祥之事吗?”络腮胡子喷着唾液沫,高声说道。 “那不都是骗人的假话吗?” “呸!酸与现身青山后,山林着火,燃烧了七天七夜才止;现身铜铃村后,一村民发疯,砍杀了四十三户人家,之后自尽而死;现身乱葬岗后,西鬼王降世;现身――” “好了好了,”另一个男人打断他,“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你们镇子那么大,就算真的出现了几只酸与,你也不必急着跑出来嘛。” “几只?呵,你可知鸦生镇四面环山?” “知道,怎么?” “山上黑压压的全是酸与,站满了整个山头,所有人都被吓得不敢出门了,只有我逃了出来!” “这么厉害……” “可不!” “那其他人不逃?” “你以为这么简单!当时有好几个人跟着我一块逃,谁知刚走出来没几步就被一群酸与袭击了,那些鸟怪用喙嗑破他们的脑壳,啄出他们的眼珠子,那场面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我还是披了条毯子才躲过攻击,逃了出……” “酸与,酸与。”一个声音从客栈外边传进来。 络腮胡子的表情陡地僵住,不敢置信地扭过身,看着一只酸与跨过客栈的门槛,一摇一摆像只鸭子似地走进来,这场面本应滑稽可笑,但在场所有听过络腮胡子描述的人都不禁寒毛直竖,惊慌地站起来。 “酸与,酸与。”鸟怪拖着蛇一样的尾巴,一路走到络腮胡子跟前,拍打了几下翅膀,六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浓重的不安在客栈里来回徘徊着,在场除了络腮胡子外的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这意外的一幕,络腮胡子大喘着气,薄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握紧了身后椅子的椅背。 “酸与,酸――” 砰――! 络腮胡子在酸与发出又一次叫声时操起椅子重重砸了下去,瞬间就将酸与的脑袋砸得脑浆崩裂,酸与倒下后,他接着又砸了几下,直到酸与的身体被他砸得不成形了,他才扔下椅子,然后仿佛还不过瘾似的,将到处滚落的六只眼珠子一一踩烂,这才松了口气,两腿打颤地倒回椅子里,失魂落魄地说道:“这里也要出事了。” ------------ 第三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5-21 客栈里的人或是直接回房,或是勉强吃完了剩下的饭菜,酸与砸得扭曲的尸体被洒了一把灰铲去,掌柜向那个络腮胡子要了修理椅子和清理地板的费用,一切都如常进行,然而,又有什么不同了,凝重的气氛弥漫着,慢慢渗透进每个人的心灵,把跳动着的血红肉块捏揉把玩。 霍子清回房后,蔺相安迫不及待从剑里面跑出来,蹦蹦跳跳活动着身体,霍子清看着他解脱的样子,不禁笑道:“辛苦你了。” “也没有了……”蔺相安放下伸展的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后。“我差不多睡了一整天。” “要吃点什么东西吗?我帮你留了些菜。” 蔺相安摇摇头,眼尖地看到霍子清衣脚上的血迹,急忙问:“这血迹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霍子清低下头,扯着下摆看了一眼,笑起来,“没事,方才客栈里跑进一头酸与,被人举着椅子打死了,我当时就坐在一旁,想是那时候被溅到的吧。” “你也不知道收一下脚,”蔺相安半斥责地说,“快脱下来,我帮你洗。” “你会洗衣服?”霍子清一脸惊讶。 蔺相安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下厨差、差了那么一点,洗衣服这么简单的活我总行的。” “是是是,大人,我知错了,原谅小的我吧。”霍子清脱下身上的外袍给蔺相安,只留下一身白色的里衣。 蔺相安心满意足地拿着衣服走到水盆边,捏住沾血的那角,浸入水中。 霍子清坐在椅子上,看着蔺相安清洗衣服背影,内心升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 蔺相安皱着眉头,在水中搓了半天衣服,血的颜色是淡了些,但怎么都不能完全的搓洗干净,就在他烦躁得反复搓洗,几乎要把衣服给搓破的时候,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清润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用皂角洗会比较干净。” “皂角?”蔺相安微微侧头就看到霍子清倚在他肩上的脸。 霍子清低低地应了声,两手穿过蔺相安腋下到水盆上,拿了块皂角,接过衣服在脏污的地方擦了擦,又搓了几下,放进水中,皂粉带着血迹在水中漫开,衣服果然干净了许多。“看。” 蔺相安眼睛亮起来,像看到了好玩的东西似的,“我试试。” 霍子清亲昵地抱着蔺相安的腰,看着后者着迷于尝试将他的衣服洗得一尘不染,他任由寒气渗透进他五脏六腑,也不肯放开怀里冰冷的躯体。 他何其幸运,能找回爱人。 “相安。” “嗯?” “等做完这次任务后,我就让师弟一个人回去交差,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 手上的动作陡地停下,“当真?” 霍子清收紧了怀抱:“当真。” “可是,你这些年积累的声望,你的师父,师弟师妹们……” “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如你重要,盘云山上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我不想再冒着和你被拆散的风险回去,如果当年不是我想着有了鬼宠再走,早点带你离开的话,我们也不会分开五年之久了。” 蔺相安沉默地听完霍子清的话,嘴边勾起微笑的弧度:“说起来,五年前上元节的时候,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呢。”他继续搓洗起衣服,“那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走,然后永远在一块,再也不分开。”话语的末尾,声调提高,带上了欢乐。 肩上忽然一沉。 蔺相安扭了扭身体,“子清,别整个人压上来,重死了。” 滴、滴。 鲜红的血珠滴落水盆,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子清……?”蔺相安猛地转身,发现霍子清双目紧闭,印堂发黑,血液就是从他嘴角滑落出来的。 “子清!”蔺相安吓得不清,但多年的行医经验促使他镇定下来,把霍子清抱到床上,进行检查。 刚把手放在霍子清脉上,蔺相安便又吓了一跳,脉象时轻时重,或快或慢,混乱无比,像是不受控制被人捏在手心把玩一样。 “咳咳……咳……”霍子清突然发出咳嗽,挣扎着侧过身,面朝床沿。 “子清?”蔺相安连忙扶住霍子清,后者仍然闭紧双眼,咳嗽却越发厉害,最后在床边吐了一大滩血在地上,才脱力般地把脑袋摔回枕头上。他嘴下带着一下巴的血,脖子仰得高高的,龇牙咧嘴继续咳嗽着,揪扯被单的手显示他现在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蔺相安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症状,慌得六神无主,紧接着,他想到了―― 白黟正要躺上床睡觉的时候,听到外头传来奇怪的声音,他起先是想不管继续睡觉,但接下来,他又听到了碰撞声、碗碎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只好下床,带着剑走出房间。 吱嘎―― 门响起的声音。 白黟跟随着声音来到一间房间,门是敞开的,摇曳的烛光从里面溢出来,一团黑影摇晃着。他瞬间精神起来,谨慎地靠近,当他快要走到门口前时,被团冰冷的物体重重撞了一下。 “恶鬼,你乱跑什么!”白黟捂着鼻梁骂道,那里被蔺相安的头壳撞得不轻,然而当他定睛一看,蔺相安状况比他糟糕得多了。 他脸上、衣裳上全是斑斑的血迹,眼睛里闪着泪光,面上却是全然坚毅的神情,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房间里,那个砸死酸与的络腮胡子用一条麻绳吊死在横梁上,方才所见到的那团摇晃着的黑影就是他的尸体。 白黟将手横在想要离开的蔺相安胸前,质问:“恶鬼,这是怎么回事?” “不关我的事。” 蔺相安挥开胸前的手,刚走没几步就被白黟攥着领子又拉回来。 “不关你的事你为何出现在这!你身上的血又是谁的?” “这是你大师兄的血!” “大师兄……”白黟的手劲不由的放松,“他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想问你呢,”恶鬼将一直盯着地板的视线移向白黟,闪烁泪光的眸子中升起一抹怒气,“我查过了每个房间,为什么整间客栈的人都中了瘟疫,只有你没事!” 白黟只觉得蔺相安的话可笑至极,“这荒郊野岭哪来的瘟疫?” “我生前是医者岂会不知,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他们症状全都一致,我没空再跟你扯下去了,再不救他们,三日之后就会回天乏术。” 白黟目送蔺相安回到房间,他在客栈中四处看了看,掌柜、小二、其余客人,果然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染上了怪病,卧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吐血,而这之中,只有络腮胡子选择了自杀。 但这病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白黟看着被放到地上的络腮胡子,盖了一张竹席上去,然后吹灭蜡烛,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下午时的画面。 络腮胡子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说:“这里也要出事了。” 难道跟那头名叫酸与的鸟怪有关? 白黟正要打算去跟蔺相安提这件事,却见对方已经走出霍子清房,带着行囊准备下楼。 “蔺相……恶鬼,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救他们。” “你知道怎么救?” 蔺相安回头,看了一眼霍子清房门,然后对白黟说道:“子清怕我路上无聊,总会帮我带着几本医书,我方才翻了其中几本,发现他们的症状和其中一个很像,但这里没有需要的药材,我得回城去药店一趟。” “慢着。”白黟再次拦住了蔺相安,把对方拽了回来,扔到脆弱的门板上。 “你干什么!平时找我麻烦就算了,难道你连你大师兄的命都不管了吗!?”蔺相安大喊大叫,气愤地瞪着白黟,随时要打起来的模样。 “你冷静点!”白黟夺下蔺相安带着的行囊,从里面搜出一张纸来,“这就是药方么。”纸条塞回行囊中,挂在白黟肩上。“你白天行动不便,为了不延误治病的时间,还是我去好了。” 蔺相安僵在原地,怔怔地盯着白黟。 “你看着我干什么?”白黟蹙起眉头,沉吟片刻,说道:“他好歹是我大师兄,我不会因为你去害他的,这两天你就待在他床边,关好门窗,照顾好他等着我回来。”说罢,白黟走下楼,离开客栈,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又过了一会儿,蔺相安才回过神来,匆匆赶回霍子清身边。他脑子快被白黟时而可憎,时而关切的行为搞糊涂了。 ------------ 第三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5-23 白黟径直来到马厩,牵了也不知是哪个患了瘟疫的客人的,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骏马。马儿喷出鼻息,嘶鸣着,四只蹄子在原地不断踩踏,抗拒着缰绳的牵扯。 “你主子快死了,想救他就乖乖站好。” 马儿漆黑的眸子闪烁了几下,它又喷出几声鼻息,停下了挣扎,白黟立即骑到马上。“驾!” 一人一马在夜色中朝城里跑去。 客栈内,咳嗽与压抑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蔺相安首先降低络腮胡子死去的那间房的温度,再造了副冰棺,把尸体放进去,以减缓尸体腐烂的速度;而后,他去到每一间房,封实每一扇窗户,再将每个人带上床,拭去吐出的血迹,喂些温水缓和他们的咳嗽,最后才回到霍子清的房里,专心照看床上的人。 “……咳……咳咳……唔……” 房内不时响起霍子清无法抑制,溢出唇边的咳嗽声,他一手抓着床沿,一手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力道大得仿佛要把胸膛挖开才肯罢休。蔺相安只能在旁边看着,愁容满面。 霍子清小时候也生过几次病,受过几次伤,但每次都是隐忍着,没有哪次被折磨成这模样。他记得有一次,他们约好了在亭子下见面,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霍子清都没来,就在他以为对方要爽约的时候,却远远就看到个身影,柱着两根杖子,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 “别说这个,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呃……前几天和师父驱鬼怪时不小心被那鬼怪踩了几脚,断了几根骨头,哈哈。” “笨蛋,这么重的伤你还跑来做什么,应该在家休养才对啊……” 霍子清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中噙满了温柔地爱意:“跟你约好了嘛。”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蔺相安的回忆,他望着霍子清揪着胸口痛苦难耐的样子,焦虑无比,不明白为什么整间客栈就只有霍子清的病症最为严重。突然,他灵光一闪,跑进厨房拿了一盆热水回来,掰开霍子清放在胸前的手,掀开衣襟露出健硕的胸膛,然后用水打湿了布平铺在上面。 有那么片刻,温热湿润的布舒缓了霍子清咳嗽的症状,可过了不久,他便迷迷糊糊地喊起热来,想要将那块布扯下来。 蔺相安立即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抚上他的额头,柔声呢喃着:“不热的,不热的。” 额头冰凉的感觉让霍子清停止了动作,他抒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握住了额上的手。“相安……咳……” 看见霍子清终于清醒过来,蔺相安稍微放心了些,又马上说道:“别说话,不然有得你咳的。” “相安……”霍子清对着蔺相安微笑,“我没事的,咳,只是小病而已。” “嗯。”蔺相安轻轻应了声,一只温暖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庞,粗厚的剑茧摩挲着冰冷的面颊。 “别总在这盯着我,去看看其他人吧。” “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多了吗?” “那,你在这好好躺着。” “快去吧,咳。” 霍子清催促着蔺相安离开房间后,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起来,但他还是晚了一步,鲜血如同瀑布般从他七孔流了出来,他的双眼被血糊得只看到一片血雾,只好摸索着拿下胸前的湿布,捂住脸庞,大口喘息着。 “可恶、”愤恨的声音从布里头传出“可恶……” 蔺相安烧了锅热水,又检查了一遍每间房里的人,确认每个人都睡过去后,正想回房看霍子清的情况,客栈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拳头敲在老木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客栈里回荡着,吓了蔺相安一跳。 是白黟?不对,若是那人的话大概会直接把门踹开吧。 可若不是他的话,那会是谁,想要投宿的客人? “有人在吗?我们是药仁堂的,受一位姓白的公子吩咐把药送来。” 是药!蔺相安连忙赶到门口,正要开门,手却在碰到门的刹那停在了半空。“外头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也不怪他有此一问,他只有变身成猫儿的模样才能在太阳下行走,若是白日里还在阳光底下保持着人的形态,便会如同一般的恶鬼那样变成一缕青烟,万劫不复。 门外的人似乎困惑了一下,接着便答道:“是晚上,白公子特别吩咐我们要晚上再把药送到这。” 蔺相安倒是没想到白黟会考虑得这么周全,他躲在门后,轻轻拉开门,一束白色的月光洒进漆黑的客栈里,这才确信现在是晚上。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毫不停歇地照看着这群人,早就把时间忘记了。 五六个蒙着面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名看上去较为年长的男人手上举着一把燃烧的艾草,让刺鼻的烟扫过客栈的每一个角落。没人发现蔺相安是只恶鬼。 蔺相安认出这是消毒的措施。“你是大夫?” “老夫正是。”为首的男人扯下面上的布条,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唉,这里怎么封得这么严实,蜡烛也没点上。”他说着,吩咐了几人去打开窗户,点燃蜡烛,客栈很快就亮堂起来,凉爽的夜风徐徐的吹进来,将积聚在客栈内的浊气吹散。 “好了,”那名年迈的大夫撩起袖子,“病人在哪?” “病人?”蔺相安听不明白了,“你们不是来送药材的吗?” 大夫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白公子来我们药房的时候,虽然带了一张药方,但也提及了客栈里没有大夫,这药方也不知管不管用,所以才请老夫过来。” 庸医。 蔺相安眼前忽然浮现白黟一脸鄙夷地斜视着他,冷漠地吐出这两个字眼的样子。恨得他牙痒痒的,方才难得对白黟升起的一点儿好感也被大夫这番话语打得烟消云散。怪不得那白毛仔出去得那么干脆呢,原来根本就不相信他开的药方子! 他四处看了看,没发现白黟的踪影,便问道:“大夫,那白毛仔怎么不在?” “白毛仔?”大夫先是嚼着这三个字愣了一会儿,接着便反应过来,会心地笑了:“啊,你是说白公子啊,他来的时候,正好我们药房缺了药方上的一味草药,虽然我们跟他说了草药几个时辰后便会送到,但他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上山采药去,同时也留下嘱咐,药材到了之后立即前往这里。” 蔺相安放松了咬紧的牙关,面上满是不解的神情。“他既然不相信这药方的话,那又为何要执着地上山采摘剩余的药材?” 屋外的风忽然变大,几个跟来的药房伙计不得不用手遮住蜡烛以免小小的火焰被风吹灭。 “这个,老夫又岂会知道?”大夫回答,戴回蒙面的布,领着伙计们走进客栈里边。 蔺相安望着烛光下,几人犹如鬼怪般张牙舞爪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转角,转身移到窗边,夹着湿润清新的泥土味儿的风穿过他的身体吹灭了几盏蜡烛。 “要下雨了。”他想。 一株脆嫩的绿叶伫立在湿润的泥土上,雨水滴滴嗒嗒地落在它的身上,不断地在它叶片上形成硕大的水珠,又迅速落入土壤,如此循环往复。不久,一只深色的手将它连根拔起,湿漉漉地与和它有着相同经历的同伴们塞在了一起。 “终于采完最后一株了。”白黟松了口气似地自言自语着,瓢泼的大雨不断地击打着他,带来微微的刺痛,他已经连着两天未入眠了,连夜找到药房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山上,找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才把药都采齐全;而他这么做极有可能只是白作工,药房大约早就等到药材齐全,前往客栈去了。 可他却没有丝毫的后悔,他必须确保一切都是万无一失,如此才不用再在那张脸上看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该回去了。”他徒劳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放在额前眺望山下,然后迈开了脚步。 湿滑的泥土与连日积累的疲劳使白黟滑了一下,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一路滚落,而方向的另一头,正是万丈悬崖。 ------------ 第三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05-25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天空都密布着乌云,直至申时,客栈外头一直是黑压压的,厚重的云层将太阳与这个湿冷的世界隔绝了起来。雨停了几次,又下了几次,持续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未停,屋顶的瓦片被反复冲洗着,一粒灰尘也没留下,在阴天里发出锃亮的光泽。药房来的人都留在了客栈里。厨房内,几个药壶搁在炉火上,里面是按着蔺相安的药方煮的药,大夫在客栈里转了一圈后,发现方子上写的配方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了。滚烫的白气从壶嘴里喷出来,满室都是苦涩难闻的药味,却又带着温暖的感觉,与雨天特有的湿冷气息混杂在一起。 蔺相安待在霍子清的房里,房外虽然阴暗非常,但仍算白天,他不敢冒然出房,拿自己一条死命去冒险。他守着床上的人,霍子清已经喝过一副药,现在睡得很沉,他方才小心地翻了下对方的眼皮,血丝褪去,能清晰地看出瞳孔和眼白。而就在几个时辰以前,当他回到房里,看到霍子清的血好似红色的地毯般铺满整个房间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想到这,蔺相安轻声骂道:“傻瓜。”他取下霍子清额上的毛巾,水盆边搓洗了一下,拧干,又继续放回对方额头上,然后他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嘴角缓缓翘起,露出安心的笑。 年迈的大夫坐在客栈的大堂里,他的风湿犯了,向伙计们吩咐完该做的事以后,他就找了张能靠背的椅子坐下,再把那条隐隐作痛的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用掌心搓揉,不时喝几口热乎乎的姜茶。 正当他享受这清闲的时光时,伴随着长长的吱呀声,客栈的大门打开了。门没有锁,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被风吹开的,不过紧接着,他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拖着一地的泥浆走了进来,动作似人却极其的僵硬和缓慢,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黑暗的气息,这情景令他不寒而栗,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绘在书上面目狰狞的鬼怪。 然后那鬼怪看向了他,泥浆下的眼睛异常的漂亮,宛若悬挂在夜空的银河,不说星辰,是因为只有璀璨的星空才能形容这双眼睛多么的闪耀,接着鬼怪说话了,声音柔和而沙哑,同时又包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他们都服过药了?” 大夫这才认出这鬼怪是谁:“啊,白公子啊,我们昨个晚上就到了,他们全服了药,现在都睡着呢。” 被包裹在泥浆底下的白黟发出自嘲似的轻哼,不知从身上哪个地方掏出了一把鲜嫩非常的药草,扔到了大夫身旁的桌子上,“这玩意儿我留着也没用,送给你们了。”语毕,他举步艰难地走向二楼客房,没有受到丝毫弯折的药草与他狼狈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黟上到二楼,进入自己房间前,他不觉瞥了眼霍子清房门。 “白黟,你回来了?”蔺相安听到动静,刚出门察看就见到白黟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心头莫名地感到一丝伤感,蔺相安来到白黟房前想要敲门,脚底传来的异物感令他低下头,接着他便看到一串满是湿泥的脚印,从黑暗的楼梯一直延伸到他脚下。 白黟一回房便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但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来了,别再敲了。”他声音嘶哑得可怕,宛如年老濒死之人。 白黟缓慢地坐起身,这短短的一觉唤醒了他积藏多日的疲累,浑身的骨头咯吱作响,尤其是腰部的地方,他不得不尝试了几次才忍住疼痛站起来,这是他即将滚落悬崖的时候,身体狠狠撞上一棵大树留下的伤,若不是他是个习武之人,早就被拦腰断成了两截,但也幸亏有那棵树,否则他就要成为崖下之鬼了。 门开了,外面站着蔺相安,两手各提着一桶滚烫的热水,露出讨好的笑容:“客官,我来给你送水洗澡了。” 白黟看着对方嘻皮笑脸的模样,第一反应是把房门关上,但他知道自己若是这么做的话,蔺相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他也确实太脏了,身上的泥巴都已凝结成块,硬邦邦的挂在他的身上。 “进来吧。”白黟开着门,摇摇晃晃地挪动着步子,中途几次差点摔倒,得扶着墙和桌子才回到床上,刚碰到床他就立即躺下了。 蔺相安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惊讶自己竟然没被训斥太吵,他没注意到白黟的异样,只是关上门,把桶提到房里,倒进角落的大桶里,待一切做完,正想招呼白黟过来洗澡,却听到了沉稳的呼吸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蔺相安悄悄来到床前,轻手轻脚拔开挡在白黟脸上,被泥水染成灰黄色的头发,一如他记忆中的柔软。 这张脸比他上次看到的要成熟了许多,眼眶底下两抹肤色也遮掩不住的黑青,剑眉轻蹙,好像在隐忍着什么;额上一道伤口,血顺着刀削般的脸庞滑到耳垂边,已经干涸;这副既狼狈又憔悴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只有二十岁年纪的样子。 蔺相安抚着白黟的脸,用拇指抹去上面的泥浆和血印,然后就这么盯着这张脸,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翌日,白黟在小鸟喧闹的叫声中醒来。他起床的时候,发现身体轻松了许多,不仅如此,他的头发变回了干净的白色,身上的污泥也被洗去,连衣服都换了,而且腰背受伤的地方还被捆了几层纱布,丝丝缕缕的草药香味钻入他鼻腔。 外面的鸟儿还在不停地叫着。 他打开窗,惊飞了那些站在窗外树梢上的小鸟,同时也看到了雨后初晴的天空,阳光穿透了彩虹,每一口呼吸都是暖和湿润的泥土味儿。白黟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想着:该走了。 白黟带着行囊离开房间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带着橘黄色猫儿,也打算离开的霍子清。霍子清经过调养,身体已经无恙,在见到白黟后,他露出了与外面太阳一样灿烂的笑容打起招呼。 “大师兄,你身体没事了?” “多亏你及时叫来了人,你大师兄我现在身体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白黟看了眼霍子清肩上的猫儿,然后点头回了个微笑,走下楼梯。 大堂里全是人,掌柜的、小二、还有房客们,他们在看到白黟时全都笑吟吟地打招呼,他随口问了句尸体如何,被告知一等雨停,他们就把尸体抬到外面烧了,而那些药房来的人也在雨停后离开了客栈。 “白少侠,若不是有你在,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你可算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了。” 白黟被包围在人圈里,有些茫然,他从小到大还没像现在这般受人欢迎过。 “白少侠,今后你有什么需要,一句话,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闻言,白黟抬眼望向说话人:“既然掌柜的这么说了,我要求也不多,把我们这几天的房钱和饭钱都免了就好。” 最后,掌柜免了所有人的房钱与饭钱,而霍子清与白黟是在众人的簇拥下,好不容易才离开的。 两人一猫踏在雨后半湿的羊肠小道上,徐徐微风吹来,吹得路旁的树木哗哗作响,地上的树影也随着摇晃起来,舒适得让人想要再睡一觉。 白黟依然走在霍子清后边,目光不时瞄向那只眯着眼打盹的猫儿,胸腔被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慢慢填满。 --------------------------- 他们走了好多个时辰,直至夜幕低垂也没见到客栈,只得在林子里找处干净的地方,生起火堆野宿。 “师弟,你想吃兔子还是鱼?我去猎几只来。”正拔弄着火堆,霍子清忽然问道。 白黟面上流露出不解:“我们不是还有很多干粮么?” 霍子清咂咂嘴巴,说道:“我生病那几天全是喝白粥,相安一点油水也不让我碰,现在病好了再让我吃这些淡而无味的干粮……”他说着叹了口气,神色黯淡。 白黟想像着蔺相安从霍子清嘴里夺走肉的画面,禁不住笑了起来,接着他发现蔺相安并不在他们身边。“大师兄,你的猫呢?” 霍子清一愣:“虽然我问了你想吃什么,但他是我的鬼宠,你不会真想把他当成晚饭烤了吧?” 白黟没好气地撇过脸:“我还不想吃得满嘴都是猫毛呢。” “那就好。”霍子清长长地抒了口气,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大概又跑哪玩去了吧。”他用长树枝又拔弄了一下火堆,生火堆的时间太晚了,他们只来得及捡一点树枝,现在火焰越来越小,却没有多余的树枝扔进去了。 白黟盯着那火焰看了一会儿,站起来:“今晚就吃烤鱼吧,”他拍拍身上的草屑,“我去捡些树枝,顺便捉几条鱼回来。” “那我呢?” “你大病初愈,又走了一天路,休息吧。” 霍子清怔怔地看着白黟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他坐在原地,无奈地继续拔弄火堆:“也不过就是生个病,我又不是什么娇花。” 白黟先是收集树枝,随处可见的树木使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收集了足够数量。他带着树枝来到河边放下,刚要去捉几条鱼一起带回去,却听到了奇怪的水流声。 白黟带着困惑穿过低矮的树木,谨慎小心地不弄出声响,紧接着就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一幕,他心跳漏了一拍,迅速躲到了树后面,用力吞咽着口水,眼睛瞪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恶鬼还会洗澡的! ------------ 第四十章 更新时间:2013-05-27 白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这才镇定下来,借着树的遮挡往河水看去。 蔺相安慢慢地来到河水中央,水不算深,只浸到他胸口,衣裳如同融到水里般渐渐消失不见。他的身体和白黟平时见到的不同,半透明的,皮肤隐隐发出幽蓝色的光。白黟这才发现自从离开鬼山后,蔺相安的容貌与身体就越发的清晰,犹如一个活人般,再也没发生过像洞穴里那次,他回忆起蔺相安时却记不清对方相貌的事情。 这只恶鬼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改变自己在活人眼中的形象…… 白黟看着蔺相安捧着水倒在身上,映出月光的水流滑过曲线美好的身体,然后回归河水,循环往复。 白黟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他往前踏了一步,正要拾起收集来的树枝离开,却不慎踩到一根干枯的树枝,响起清脆的断裂声。 “谁?”蔺相安耳朵一动,随即转过身来,湿_濡的墨色长发攀爬在他赤裸的身躯上,好似一件不断往下淌水的衣裳。 白黟不作声。 蔺相安没有就此作罢,他眯着眼睛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在了白黟所藏身的那棵大树。“我看到你了,出来。”他等了一会儿,听到了蛙声、蝉鸣,还有河水流动的声音,但唯独没有听到长靴在草地上移动的声音。 蔺相安气恼地哼了一声,朝河岸走去,随着水面渐渐向他身子下移,那件原本融入河水的衣裳紧贴着他的皮肤重新显露出来。他一路冲到树后,眼睛怒视着那具藏在树后的高大黑影,对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等着他。 “白黟?”待蔺相安看清黑影的样貌,诧异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来。 这个高了他一个额头的年轻人站在枝叶繁茂的树下,若是没有那头显眼的银白发他恐怕还不能立即发现对方,这张深色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微光闪耀的瞳孔里满是冷漠,浑身散发着死寂的味道,气息平稳得感受不到一丝因为被发现而弹起的波澜。 “你偷看我洗澡?”蔺相安怔愣了一下,问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捉鱼。”低沉的声音里隐含烦躁。 蔺相安瞥了眼堆放在一旁的树枝:“带着这么多树枝来这里捉鱼?骗谁呢你。”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眨了几下:“信不信由你,再者,你身为恶鬼洗什么澡。” “别忘了我还有一半是鬼怪!”蔺相安气乎乎地说道,“偷看就是偷看,别找什么理由了。” “就算我真的看了,”黑暗中的眼睛转了一圈,“又如何?” “什、什么?” “我的身子你早就看光了吧?”白黟向蔺相安走了一步。 “那、那是……”蔺相安禁不住跟着退后。 “洗澡那次,还有昨天那次,你连我里面的裤子都脱下换掉了。” “你可别乱想!你那身衣服,又脏又湿的,我是一番好心,怕你感冒才帮你换掉的。”蔺相安被逼退到河边,他回头望了眼波光粼粼的河面,小心翼翼地面对白黟的注视。“你不是要捉鱼么,去呀。” 白黟站在那没动。 蔺相安的胆儿忽然变肥了,“不去?说起来,你刚才说那么多都没有否认你偷看我洗澡这件事,所以你是默认了?”他没等白黟开口,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仔细想想,你先前三番四次拒绝我的好意,比起讨厌恶鬼,更像是不懂得表达喜爱之情的小鬼头的行为。”他笑起来,欢快地朝旁边跳了一步,转身:“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暗恋我!” 瞬间,白黟便移到了蔺相安的面前。 蔺相安吓了一大跳,他若还是活人的话,此刻脸上必定已经惨白一片了,像要掩饰方才的慌张的表现,他快速且准确地咬着字说道:“干嘛,开个玩笑而已,而且别忘了你身上没带剑,要是打起来你绝对赢不过我。” “未必。”白黟狠狠说着,一只手却温柔地抚上蔺相安的脸庞,指腹像情人般在上面轻轻划过,转着小圈。 蔺相安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那手仿佛拥有某种奇妙的力量,令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接受抚摸。 “你……在干嘛?”琥珀色的眼睛看向白黟,透着不解与羞涩。 下一刻,那只原本还在温柔抚触着他的手粗鲁地将他翻了个身,按在地上。 “干什么,放开我!”蔺相安大叫着,拼命挣扎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开。 “怎么会……”他大口地喘着气,鼻间满是泥土与青草的味儿,他本应在刚才化作一滩水溜走,却不仅没能成功,还被禁锢在一个人类身下,趴跪着,难以动弹。 手掌也不知被地上的什么割破,蔺相安痛呼一声,喘息着翻过手面,那里有一道划痕,幽蓝色的粉沫从伤口泄出,那是他的血。 蔺相安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道伤口,他的内里还是恶鬼,身体却变回了活人。 “奇怪吗?”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热度的身体覆上他的背,带着沙砾质感的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温柔,并且饱含了恶意。 “你叫我白毛仔,可我这副长相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条腿进入他两条腿之间,顶着他的鼠蹊部,“我的族人除我以外全死光了,所以我只能从书上得知自己是什么人,”一只手滑上他的大腿,然后用力掐了一把,他颤抖着,害怕得小声呜咽,自从变成恶鬼后,他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的绝望与无助,“我是布特木族人,只要轻轻的碰触和一点想法就能让你们恶鬼失去能力,只是我太憎恨恶鬼了,”银亮柔软的发丝滑过他的脸庞,他听到了颈边的嗅闻声,就像食客在用餐前会先对菜肴的色香味评头论足一番,接着他被翻过身,仰面朝上地躺在草地上,白发下的眼睛盯着他看,他认出里面的欲望,忍不住瑟缩,“我太憎恨恶鬼了,不想以那么亲密的方式接触它们,所以至今才是第一次使用这项能力。” 白黟俯下身,与僵硬地倒在地上的蔺相安之间只相差了不到一根指头的距离。“你说得对,我在暗恋你,大概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会为你破例。”他视线一转,握住蔺相安的手腕举起,“你受伤了。” 蔺相安眼睁睁地看着白黟慢慢张开嘴,两颗尖锐的犬齿发出狰狞的光芒,缓缓接近他的手臂。短短时间内,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盘云山厨房里,被放置砧板上獓狠的头颅,无法堆满木桶而散落到地上的血淋淋的肠子,炉火上烧得沸腾的,不断飘出异香的肉块。 惊恐的泪水在蔺相安的眼眶里打转,他徒劳的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手。 “不要吃我,”他说,软弱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气势,“不要吃我。” 白黟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惊讶,他站起身,不再将蔺相安压制在地上,同时握着那只手把对方拉起来。“我没兴趣吃你,大师兄也不会让我那么做。” 蔺相安没有接着听白黟的解释,一旦脱离那只手的钳制,他便慌忙地逃跑了,根本没有发现在脱离的刹那,自己已经变回了恶鬼。 白黟目送着那个慌张的身影离去,自嘲地笑了几下,朝河里走去。 他还得捉鱼呢。 ------------ 第四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5-29 “喂,白毛仔,你干嘛在这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偷看我洗澡吧?” “我叫白黟,不叫白毛仔。” “不喜欢吗,那我叫你粉丝仔如何,感觉还更形象了。” “找死吗?恶鬼。” “诶,你忘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扑嗵――! 待蔺相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白黟压倒在地上,脖子被后者钳制住,全身都动弹不得。坚硬的小草擦过他脸庞,又刺又痒,他屏住气息,吞咽着口水看着上方的男人。 “你想干嘛?”蔺相安挣扎了几下,但身体莫名其妙的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他看到白黟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而身后那片巨大的树影遮盖了他头顶的天空,只能透过其中的间隙窥探到一点半点的星光。他突然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白黟两个人。 “你说你是个死人。”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低笑着。 蔺相安看着白黟渐渐低下头,那张鲜少开启的嘴此刻缓缓向两边扬起,露出一个毫无疑问的笑容,两排牙齿发出悚人的寒光。 “你忘了吗,我就是吃你们这些恶鬼的。”牙齿袭向他的颈项。 撕碎声、啃咬声,蔺相安张大了无神的双眼,看着这个黑沉沉的世界渐渐被染成血红色。 “喵呜――!” “怎么了,相安?”霍子清停下脚步,侧过头,好奇地打量起突然从他肩上弹起来的猫儿。 蔺相安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爪子牢牢掐进霍子清的衣裳里。他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还有阳光下散发着温暖而清新的松木味的林子,以及跟在霍子清后面,被他看得不明所以的白黟。 原来是梦啊……蔺相安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相安,你没事吧?”霍子清忍不住担心地又问了一遍。 蔺相安正要搭话,走在后头的白黟揶揄起来:“怎么会有事,你看这恶鬼的模样,大约是梦到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卡到喉咙。” 蔺相安抓狂地喵了一声,竖起了全身的毛,“你才卡到了喉咙呢!”接着他看到白黟居然冲他咧开嘴笑起来,吓得立即缩回霍子清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从肩膀偷偷瞄向白黟。 妈呀妈呀,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白毛仔的笑容这么阴森森的,渗人得紧。不行不行,他得加大警惕,省得因为一时疏忽当了白毛仔的盘中餐。 一只手忽然凑上来,一下一下地按摩他的身体,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他舒服得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睡吧。”霍子清一边抚摸着蔺相安,一边柔声说道,“还有好长的路呢。” 蔺相安在霍子清怀里慢慢阖上了眼睛,重新进入了黑色的梦乡。 “酸与!” “酸与!” 蔺相安醒过来,看到两旁直入云端的黄色峡谷,他在霍子清的肩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看见那最上面,数不清的黑点飞来窜去,尖声嘶叫,酸与的名字在峡谷中绵绵不绝,敲打着他的耳膜。 忽然,一团黑影从上空朝他们砸来。 “危险!”蔺相安正要跳起反击,便被霍子清一只手压回了肩上,紧接着,他便看到那黑影在距离他们一条手臂长的地方噗嗤一声,落到地上,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肉酱与焦烂的羽毛。 蔺相安趴在霍子清肩膀,心有余悸地看着被他们留在身后的那具尸体,不自觉地朝更远处眺望,发现了更多类似的鬼怪尸体,或是白骨暴露的、或是血肉模糊的,停留在了他们一路走来的路上,在阳光下暴晒,成为蝇虫的食物。 “这里是哪里?”蔺相安木然地问。 “恶鬼,你终于舍得醒了?”讥讽的话语从霍子清前头传来,蔺相安转身望去,看到白黟这回走在了最前头,每走几步便用剑在地上画个圈,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而在白黟画圈的同时,又有几只酸与从高空落下看似想要阻止他,但它们理所当然的没能成功,地上又多了两滩肉酱。 蔺相安感到五根手指穿过他的茸毛温柔的抚触他,接着他听到耳边霍子清的声音说道:“我们正在峡谷的最底下,穿过这里,前方便是鸦生镇。” 原来如此。蔺相安舒服地仰起脑袋,让霍子清能搔到他下巴。 等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用肉球推开霍子清的手:“不对,不是说到鸦生镇要十五天的时间吗,怎会这么快就到了?” “你睡了八天。”霍子清回答。 “八天,可我感觉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就在蔺相安喃喃时,几只酸与再次袭来,这次它们学聪明了些,趁着白黟画圈的当口张开大嘴扑去,却不想悬殊过大,被对方举起巨剑横空一划,无一例外被斩成了两段。 白黟画完剩下的圈,高傲地仰起头看向蔺相安,仿佛有多了不起似的,可他也确实了不起,在杀了那么多的酸与之后,他连衣角都没沾上半点鬼怪喷溅出来的血液。他用那种令蔺相安讨厌的语气说道:“你这一小会儿可真长。” “白毛仔,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我觉得你可以一直睡到我们回山都行。” “灭了你哦。”蔺相安张牙舞爪道。 “现在是白天,”白黟冷冷地说,“我捏死你比踩死蚂蚁还要容易。” “好了好了,”霍子清无奈地说道:“鸦生镇不久就到了,你们俩先停停吧。” 白黟哼了声,继续一边前进一边画圈。 蔺相安则跳到地上,跟着两人前进,既然睡了八天,不活动一下筋骨可不行。 霍子清的衣角在他身旁随着脚步的动作飘起又落下。他随便瞄了一眼,瞥见上面有一块淡淡的血印。 “这衣服我不是帮你搓过了吗,怎么还留着一个血印?”蔺相安问。 霍子清看了眼衣角,“说也奇怪,之后我又搓洗过了几遍,但这血印怎么也清洗不掉。” 话题就此结束。 两人一鬼继续前进着,而这一路上,蔺相安好几次都忍不住再看一眼那个血印,不知是否他的错觉,血印的颜色似乎随着鸦生镇越来越近而愈加的艳红起来。 ------------ 第四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5-31 当霍子清一行人终于抵达鸦生镇时,黑夜的薄纱正慢慢笼罩他们的头顶,与白昼的微蓝交织成诡谲的颜色。 “酸与!” “酸与!” 道路的两旁,酸与们成群结队地踩在屋顶上,三双又三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走在大路上二人一鬼,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拍动翅膀,瓦片在它们脚下咯嗒作响,几欲掉落。 “快看,白毛仔,你的食物都在屋顶上呢。” “闭嘴,娘娘腔。” 短暂的沉寂。 霍子清眼疾手快地抱住飞扑的猫儿。 “谁是娘娘腔啊!谁是?你见过像我这么爷们的娘娘腔吗!?”黄色的小猫在霍子清的手里愤怒地挥舞着四只爪子。 白黟上下打量了蔺相安一会,发出一声露骨的嗤笑,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鄙夷。 “杀了你!!!!!!!” “你们能不能别吵了……”霍子清感到心力交瘁,蔺相安与白黟这一路上无数次相互谩骂,斗殴,遭殃的全是他这个被夹在中间的人。 就在此时,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从他们上空穿过,正要飞往下一个地点的时候,一头酸与用巨喙将它咬住。 “呀——呀——”乌鸦发出尖锐的叫声,但只引来更多的酸与,它们将它围在屋顶上,在落下的夜幕里争先恐后地撕碎它的身体,乌鸦又挣扎了几下,声音停止了。 一只酸与从鸟群中争夺出一块肉,大嚼着,嘴边还留着几根黑色的羽毛,它注意到屋下面盯着它们看的人类,六只眼珠子疯狂地转动着,冲那些人发出威胁的鸣叫。 蔺相安看着那个弱肉强食的画面,感到些许的震撼,他缓缓变回人形,脱离了霍子清的怀抱。 “我们去找间客栈投宿吧。”霍子清说。 鸦生镇本是个富裕的镇子,虽然位于峡谷之间,却作为过往商贩的补给站而人流密集,每日都有许多人路过,直到大批酸与的来临。它们的数量只可以用黑压压来形容,只要有人试图离开便飞冲而下,袭击那人,直到那人的下场如同刚刚那只路过的乌鸦那样,残肢碎骸,惨不忍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变成了那样,有些人幸运的逃离了鸦生镇,将镇子里的情形告知外界,那些久等不到货物的商人知道自己的货物被滞留在了那儿,于是求助盘云山的帮助。 二人一鬼走了一段路来到镇子中心,发现这里冷清得很,所有房子的门窗都紧闭着,有灯光若隐若现,霍子清喊了几声,都没人敢应他们,人人都害怕被外头虎视耽耽的酸与们袭击。 白黟敲响了客栈紧闭的大门:“店家,开门。” “店家,我们是来投宿的。”霍子清也喊道。 头顶传来窸窣的声音,他们仰头看去,木制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霍子清连忙微笑着说道:“我们是从远方来的,能让我们住一晚吗?” “实在抱歉,小店已经僧多粥少,没有更多的食物招待三位了。” 霍子清在女人想要关窗前大叫:“食物我们自己有,我们只需要投宿就好。” “而且我们有的是钱。”白黟说。 女人哼了声,把窗关上。 三人在外头等了半天都没见着动静,这才知道被对方拒绝了。 白黟一脸不解:“他们开客栈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霍子清叹气:“从我们出发起他们就被困在里面好多天不能出来了,钱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只怕真的算不是什么吧,相安,你在做什么?” 两人看向恶鬼,只见蔺相安站在一边,捣鼓着带来的行囊,不久,翻出一张大饼。“你们好好看着。” 蔺相安拿着大饼,来到客栈门前,轻轻敲了几下,说道:“老板,这样吧,我们这还有些干粮,不嫌弃的话就大家一起分享,只要让我们三人住上一晚便行。” 客栈里静悄悄的。 就在白黟准备出言挖苦蔺相安的时候,门开了,一个男人露出双贼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最后定在了蔺相安手拿的大饼上,他盯着那张大饼,眼睛冒光,用力吞咽了几下。 蔺相安在那双眼睛面前把大饼摇来晃去,看着那颗眼珠子随着大饼的方向移动,得意地说道:“我们还有好几张大饼,老板,你意下如何?” 客栈老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大饼,向后退开几步,一边擦着嘴角的口水一边打开了大门,看着三人走进来后,又立即把门关上。 待霍子清一行人走进客栈后,才发现里面的人比他们想像的要多得多。桌子全都围满了人,连地上也有人倚墙而坐,大约真是饿着了,个个都有气无力的眼睛看着他们,而大堂里只燃着一盏小小的蜡烛,晦暗的烛光将这群面黄肌瘦的人们的脸庞照得恐怖异常。 “吃……吃的!”一个男人看到蔺相安手里的大饼,突然从地上爬起来,饿鬼般冲向蔺相安,而经他一叫,更多的人注意到了那块大饼,也一起扑过去。 蔺相安看着朝自己扑来的人群,不禁后退了几步,不知该打伤他们还是把饼分给大家,但他看着这群人饥饿的模样,未必肯乖乖等他分配食物。 一把巨剑横在了蔺相安面前,拦住了这群饥饿的人前进的脚步。“食物会分给你们,”白黟沉着声音说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但你们必须坐在原地等着。” 有个不识相的家伙想越过巨剑去碰蔺相安手上的大饼,巨剑微微一侧,角度正好击中他肋下,痛得他摔倒地上,捂着腹部滚来滚去。 “所有人退开。”白黟又强调了一遍,这回,再也没人敢忤逆他,全都乖乖地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坐好,只有眼睛还一直盯着那块大饼不放。 “你们这儿没有存粮了么?”霍子清问道客栈老板。 老板这时才把眼睛从饼上离开,舔着嘴唇回答:“有是有,但人数太多了,又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出去,所以每次分的食物都很少,只能勉强让大伙活着。” 蔺相安将一块饼被分到了老板手里,他连声道谢,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接下来,大饼被分到了更多人的手上,一时之间,客栈里回响的全是咀嚼与吞咽声。 白黟站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到客栈外头传来奇怪的声响:“这是什么声音。” “酸与们都飞走了。”一个吃饼的人回答道。 “飞走了?”霍子清困惑地看向那人,“什么意思?” 那人笑了笑:“看来你们什么都不懂就来了,飞走的意思就是,你们在白天见到的酸与全都在夜里飞走了。” “一头不剩。”另一个人附和道。 “对,一头不剩。”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把门开一条小缝看看外边,注意别开太大,免得眼珠子被还没来得及逃跑的酸与给啄去。” “逃跑?他们为什么要逃跑,你们不是被酸与困在这的吗?”蔺相安问道。 霍子清在老板的允许下偷偷打开了一点门缝往外看去,果然见到那些原本盘旋聚集在屋顶天空上的酸与们已经一个不留地飞走了,只剩下被它们食用过的尸体残骸以及鸟的羽毛。 一个围在桌边,边喝水边吃饼的人露出痛苦而扭曲的笑容:“兄弟,那是逃出去的人告诉你的话吧,全错了,我告诉你,你别看酸与有六只眼睛,它们夜里视力和人差不多,若能趁着夜色逃出去,我们本不会被困在这里。” “但问题就是,夜里有比酸与更可怕的怪物。”另一人说道,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桌子、椅子,都跟随着这震动摇晃着,颤动着。 “来了,来了……”人群中传来声细如蚊的惊恐声。 “快、快把蜡烛灭了!”人们慌乱地灭掉烛火,让客栈沉浸在一片黑暗当中,然后所有人都屏着气息,恐惧的等待灾难过去。 远处传来人类的凄惨的尖叫声,不久又归于平静。 “唉,这些笨蛋。”老板为一条生命的消逝而轻声感叹。 “那是怎么回事?”霍子清小声问道。 “在酸与离开与那头怪物出现前,有一柱香的时间街上是安全的,有些胆肥的人就趁此出来寻觅食物,或是逃出镇子,命好的自然成功,命不好的,就会遇到那怪物,成为口中餐。” “是什么样的怪物?” “不敢看啊。”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怪物在朝他们靠近。 “只知道那怪物很大……很大……”老板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惧。 “相安,你有什么看法?”霍子清问,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的回应,“相安?” 蔺相安穿过墙壁来到客栈外头,他抬起下巴,看着自己面前足有两间客栈那么高大的怪物。 “看起来也不怎么厉害嘛。” ------------ 第四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6-03 这头巨大的怪物像极了从贴在大门口上的辟邪图上跑下来的门神,披着一身鳞甲,用两条后腿直立行走,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犹如剑般尖锐的尾巴,它发现了蔺相安,低下身来,张开血盆大口,冲他发出吼叫,叫声震耳欲聋,传遍方圆几百里,如同一阵狂妄的风暴,卷起四周物体,瓦片、货摊、尘土,齐齐飞起。 客栈里,受到吼声殃及的人们无不捂着耳朵,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除了霍子清与白黟。待吼叫的回声散尽后,白黟在客栈老板反应过来前打开客栈门,溜了出去。 “诶?诶!”老板看着那条被开了一条细缝的大门,迅速用身体顶了上去,然后慌张地看着霍子清。“你、你师弟是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 霍子清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们是盘云山派来剿灭鬼怪,救你们离开这地方的人。” 客栈里面传出一片整齐的惊叹声,带着不敢置信的喜悦。 “嗯?”站在外头的怪物侧了侧脑袋,两只如同蜥蜴那般的眼睛移向客栈,似在疑惑,然后它高高地翘起尾巴,甩向客栈。 客栈里,人们还在听霍子清解释他们前来的目的。 发出丝丝寒意的冰屑顺着屋梁往下掉落,屋顶上,蔺相安双手举起抱住怪物的尾巴,同时用手掌发出的寒冷将这条尾巴冻成了冰块。 “恶鬼!你发什么神经,别在这里和它打起来!”白黟一出客栈就见到这番情景,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先不提这怪物多大,他们正处在城镇的中央,道路的两旁全是鳞次栉比的建筑,若是在此打起来,毁坏了周边的建筑,那藏在里边的人可就不只是听到怪物的几声怒吼这么简单了。 蔺相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不是我想在这和他打起来的,谁知道他会突然攻击客栈。” “你不擅自跑出来他死都不会注意到这间客栈!”白黟没好气的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怪物弯曲了没被冻着的那段尾尖,用锐利得能映出月光的尖头从后面刺向蔺相安。 哗啦—— 在尾尖碰到蔺相安后背的一刹那,蔺相安化作一摊水,淋湿了屋顶,落到地上。 怪物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那摊水,抖抖尾巴,甩去上面的碎冰,又要袭向客栈,就在这时,一道闪进它瞳孔中的白光引起了它的注意。 “喂,丑八怪!”白黟高声喝道,他举起自己的巨剑,宽阔的剑身与他随风飘动的长发一起在月光的笼罩下发出柔和的银白色光晕。 怪物看着白黟,微微一愣,随即仰起脑袋,再次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叫,然后跑上去,试图用手去抓白黟。 白黟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转身便开始跑起来。他的轻功在盘云山上能排到前十名,怪物庞大而笨重的身体想要抓到他可不是件易事。当白黟跑起来的时候,怪物也迈出了脚步,一蹦一跳的追上白黟,四周的建筑全都摇晃起来,好像在经历着一场地震。 白黟毫不停歇地奔跑着,不时跳到屋顶上,以防备怪物朝他挥来的大手,他一路引着怪物离开了镇子,跑到他们来时经过的狭窄的峡谷间。峡谷相当之窄,根本容纳不下怪物的身躯,一下子就将其卡住,怪物双目冒火地瞪着不远处的白黟,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继续前进,却只是将自己更深的嵌进峡谷之间。 蔺相安不知何时出现在白黟身旁,抬手遥望那头巨怪:“不错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杀了它。”白黟提着剑,冷冷说道。 “加油哦。”蔺相安笑吟吟说道,接着便飞到半空之中。 白黟眉头轻蹙,瞥了眼蔺相安,就在他视线离开怪物的这会儿,怪物发出怒吼,身上青筋暴露,它再次挣扎了数下,竟将禁锢着自己的峡谷打碎,无数尘土石头滚落下来,它举起获得自由的双手,仰天嚎叫,然后径直冲白黟跑来,每跑一步都会撞碎身前狭窄的峡谷,引发一阵石头雨。见此情形,白黟立刻跑朝反方向飞奔,不说被怪物抓到,那石头每一块都有他脑袋那么大,被砸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场追逐的游戏玩了一会儿,白黟回过头看了一下,确认他们已经离镇子相当远后,他猛地施展轻功,在狭窄的峡谷石壁间反复跳跃,直到飞出峡谷,跃入高空。 他翻转身子,看着被他远远抛在底下,朝他大吼的怪物,握紧剑柄,做好攻击的准备。 降落的速度非常之快,白黟的衣裳在风的吹袭下噼啪作响,拂起的发丝扯得他头皮发疼。就在他即将落到怪物脑袋上的时候,一条长长的尾巴突然从旁甩来,他转过头,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那条尾巴。 该死的,他怎么把这条尾巴给忘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是慢动作般进行着,正当怪物的尾巴要将白黟打下时,一道冷气以惊人的速度从下至上将那条尾巴结成了冰块,冻在了半途中。怪物立即愤怒地摇晃尾巴,将那些冰块甩掉,而这短短的时间足够白黟落到怪物头顶,他迅速翻转身体,藏到了怪物看不见的地方,比如怪物的颈后。 怪物甩掉冰块后,开始左右摇晃着脑袋寻找白黟的身影。 “大块头,看这里!”蔺相安在半空中冲着怪物左右摆着双手,吸引注意力。 怪物在看到蔺相安后,瞳孔瞬间变得像针那么细,他哪会认不出这个三番四处在关键时刻冻住他尾巴的恶鬼。 就在怪物的注意力被分散时,白黟陡地将剑刺入怪物脖子,然后在对方嚎叫着将两条前臂往后摸索的时候握住剑柄,往下跳去,以身体的力量压着剑由上至下撕开怪物的后背。 怪物发出比以往更巨大的叫声,它喘着气,转身看向落到地上的白黟,背后撕裂的伤口随着它的移动向外掀起,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肉。 “呿,落刀不够深吗。”白黟遗憾地说着,然后跳上石壁,在怪物袭来前离开攻击范围,哪想得那条尾巴再次紧追上他。 蔺相安举起手,再次冰冻怪物的尾巴,然而,这招这次不怎么灵了。 怪物的怒火传达到了尾巴上,滚烫的冒着烟,那层冷气只来得及在尾巴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便被热气融化掉了。 眼看着白黟即将被尾巴追上,两人均毫无办法之际,那条尾巴突然就落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怪物痛叫着转头看着自己被切下尾巴,眼中的怒火达到了极致。 不过,切下怪物尾巴的那名罪魁祸首却风清云淡的站在那儿,面上满是可怜的表情:“你们跑得也太远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来。” “子清!”蔺相安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之情。 “大师兄!” “好了,当务之急是解决这怪物。”霍子清说着,开始朝怪物相反的方向跑起来,边跑边喊道:“喂!怪物,过来。” 怪物看着霍子清,犹豫着走了过去。 “丑八怪,看这里!”白黟又岂会不知道霍子清的用意,他也朝怪物相反的方向跑起来,正好与霍子清是两端方向。 怪物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决定去追伤他最重的白黟,而霍子清见怪物朝白黟的方向跑去后,悄悄跟在了后面。 那条被留在原地的怪物尾巴随着地面的震动一动一动,当几人走远后,它似乎自己有意识般地移动了一下。 ------------ 第四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6-05 “恶鬼,你不是很厉害吗,干嘛跑得比我还快?” “闭、闭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法器会限制鬼宠的能力。” “知道是知道,只是没想到才限制了一点能力你就变得那么窝囊了。” “谁窝囊了!?”蔺相安猛地停下,一边瞪着白黟一边抬起一条手臂,对着跑来的怪物轰出一道寒冷刺骨的冰流。大型的冰柱顿时从四面八方蹦出来,划出的冷风甚至能掀起白黟的衣摆,在他脸上结起一层冰霜。 白黟抬手挡住吹来的强风,眯着眼睛看着那怪物在冰流的攻击下先是身体被冰柱戳出了无数个血淋淋的洞,接着在它不顾伤口折断冰柱想要继续向他们前进的时候,冰流减缓了它的动作,它艰难地又踏出几步,在几乎能碰到白黟的时候,它被彻底冻住了。 “你也不是完全没用么。”白黟轻声笑了一下。 “那当然,”蔺相安一脸得意洋洋,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该不会是故意激我的吧……” “不知道呢。”白黟说着,带着巨剑轻轻一跃,跳上怪物冻僵的身体。 “什么叫不知道!”蔺相安冲着白黟的背影喊道,他挫败地踢飞地上的石子,“啧,我怎么老被那小鬼耍。” 白黟顺着怪物树干粗细的手指一路跑到肘部,举着巨剑跳下怪物胸膛,狠狠地插了进去。 “吼――――――!”怪物直起身体,附着于它身体的冰块随即碎落,而白黟则抓过剑柄,被高高悬挂在怪物的胸膛上。他试图将剑刺得更深,却遇到了一层阻碍,等他发现这样没办法杀死怪物的时候已经晚了。 怪物低下头,因为愤怒而发红的眼睛盯着胸膛上的小人,它大掌一拍,将白黟像苍蝇般挥开。 内脏猛地受到如此巨大的冲击,白黟口中喷出一股血雾,全身骨头都像碎了般疼痛,但他动了动手指,发现伤势比想像中的轻,立刻忍着疼痛,在半空翻了几个圈,勉强落地。 “呸!”白黟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又吐了几口血,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战斗中受伤了,而这一次显然给他身体带来不小伤害。他暗自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喂,白毛仔,你没事吧?” “小伤死不了。”白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去嘴角滑下的血迹,看着那头朝他走过来的怪物。明晃晃的剑还插在怪物的胸口上。 白黟心中生起一丝绝望感,他现在既没有武器,也没办法再施展轻功了,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在教导他们时多次提到不能在战斗中受伤,因为一次受伤可能造成的后果就是把他们的小命也丢了。 当怪物用脚踩向白黟的时候,白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竟飞到了天上,同时耳旁传来蔺相安的声音:“死小鬼,跑不了说一声不就好了,还是说你宁愿死掉也不肯被我救?” 白黟看着底下怒吼的怪物,有些发愣,须臾,他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救我。” “我干嘛不会救你?”蔺相安挑高了尾音,表达自己的莫名其妙,然而就在此时,怪物突然改变了姿势。“白毛仔,这怪物的姿势是怎么回事,出恭吗?” “不对,”白黟皱起眉头,不安地说道,“这是起跳的姿势,它想朝我们扑过来。” “跳?就它那肥胖身子也能跳起来?”蔺相安惊讶道,他刚说完,怪物便高高地跳了起来,比他们想像得要高得数十倍,黑压压的像座山似的朝他们压来。 “白痴,别光看着,快跑啊!”白黟大声喝道。 “啊……哦!”蔺相安从后面提着白黟腋下,往怪物黑压压的影子外飞去。 “嗷――!”不知为何,怪物在即将压到蔺相安与白黟时突然大吼一声,在半空挣扎了一下,翻了身,远离了两人。 蔺相安带着白黟到安全的地方后,回头看向怪物,只见它抬起一边膝盖,不停地往后蹬着,像是要甩掉上面的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怪物的脚后跟跑出来,提着赤红的剑,在怪物的身体上跑来跑去,迅速而又利落地在怪物身体的其它部分又划了几剑,直到怪物的脚筋手筋被他尽数切除,再也不能站起反抗。 霍子清站在怪物的身体上,开心地冲着蔺相安和白黟挥了挥手。 蔺相安刚要挥手就想起手上的白黟,只好点了点头作回应,喃喃道:“子清是什么时候跑上去的……” “大师兄的轻功在盘云山弟子中是排名第一的。”白黟接过话回答,声音有些闷,刚才蔺相安想招手的时候把他往下滑了一大截。 不过蔺相安可懒得管白黟被这样提着舒不舒服,他看着霍子清发出赞叹之声:“这么厉害。”接着低下头,“那你是第几名?” 白黟沉默片刻,闷声答道:“第七。” “诶,那挺厉害的嘛。” “你不挖苦我?”白黟惊讶。 “为什么要挖苦你?你上头不是还有很多师兄师姐么,能超过那么多人已经很厉害了。”蔺相安理所当然地说道,完全没想到这番话在对方心里又会引起怎样的激荡。 霍子清挥完手后,眼神倏地一变,提着剑,踏着稳健的步伐来到怪物脑袋上,他踩在怪物鼻梁上,高高举起剑,瞬间刺进怪物眉间。 怪物可怕的吼叫再次传遍了方圆百里,但这次并不是愤怒或是威胁,而是恐惧。 蔺相安带着白黟来到霍子清身边,双脚一踏地,白黟便急不可耐地走去拔出自己的剑来,然后他转过身,发现蔺相安正呆呆地看着霍子清。 霍子清双目赤红,他摇晃着剑柄,又两旁切了两下,居然就将怪物的头盖骨给掀开来,他跳下去,用剑指着怪物的脑子对白黟说道:“看,师弟,这里才是这怪物的命门。” “原来如此。”白黟走上前,在霍子清的指引下仔细观察。 怪物喘气着,说不出话来。 “你们不能给它一个痛快吗?”蔺相安忍不住插嘴。 两名法师同时看向恶鬼,带着全然无辜天真的神情。 “你在可怜它?”白黟问。 蔺相安眉头轻蹙,“当然不是,只是你们不觉得这样折磨它太过分了吗?” “我来让你看看什么才是过分。”白黟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怪物肚子上,巨剑刺入,划开。顿时,无数具消化的、未消化的人体残肢争先恐后的从那滚圆的肚腹中流出来,满是恶臭的血液与胃液。 蔺相安看着这一情景,不禁抿起了嘴巴,看向一旁。 “对不起,相安,但对于这种怪物,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霍子清带着歉意说道,然后将剑伸进怪物的脑子里,直到把里面搅成一团浆糊才停手。 开始的时候,怪物的腿和手还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后来就再也不动了。为了防止怪物复活,白黟又划开了它的脖子,砍碎了里面的骨头,直到只剩一层皮连着怪物的身首。 “回去吧,师弟。”霍子清张开一边手,在白黟迎向他的时候微笑着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后者随即一个趔趄。 “你怎么了?” “没事,就受了点伤。” “要不我扶着你?” “我自己能走。” “你可真倔啊……” 蔺相安看着两名越走越远的法师,又看了一会儿怪物,目光中流露出同情与悲伤,他挥挥手,让飞起的尘土盖在怪物身上,然后离开。 回到镇上后,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镇上的所有人怪物被驱除了。 “真的吗?别骗我。”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地问道,或者就是干脆叫他们滚蛋,别在这里骗人。 “真的,你看,怪物的脚步声一直没响起,而且我们都在外头那么久了都没事,肯定安全。”霍子清略感无奈,不过他总可以努力让相信这件事的人先离开镇子,不然等到天亮酸与回来,他们就得再等上一天了。 一些人偷偷摸摸地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当确认没有看到怪物后,他们壮着胆子走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叫嚷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怪物真的离开了!” 不一会儿,更多的人打开家门口出来,街道上挤满了上百、不,上千个人,他们点起了蜡烛和灯笼,欣喜若狂地跳着舞。“怪物离开了!” 整外镇子只有一个人的脸上没有挂着笑容。 “相安,怎么了,你不开心吗?”霍子清关切地询问道。 “没、没有啊,只是看到那么多人高兴,我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笑就好了。”霍子清看着蔺相安,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温暖起来,“还记得我说过的吗,这次结束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到一个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的地方隐居起来。” 听到这,蔺相安才真正展露出笑颜来:“现在?” “就现在,你等等,我去和师弟说说,然后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 白黟正在观赏着镇民们临时起意的舞蹈,红橙橙的灯笼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得美好可爱,他站在那儿看着,感觉不停抽痛的内脏都缓和了许多。 “师弟。”霍子清拍上白黟肩膀。 “怎么了,大师兄?” “我想和你说件事。”在红光与歌声中,霍子清的脸庞微红,带着点羞涩和腼腆,微微笑着,眼里噙满了幸福。这幕画面之后不时在白黟的脑海中闪现,他逼迫自己将此作为霍子清在他眼中的最后一面,只因为后面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残酷了。 有时他会想,如果当时他能及时看到那条尾巴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面如此多的变数了。 “什么事?” “我和相安,我想请你帮个忙……” 白黟不发话,等着霍子清继续说下去。 “我们……”霍子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收起笑容,吐出一大口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低下头。 白黟顺着霍子清的视线看去,只见后者腹部上,赫然出现一个血红色的刀尖。 ------------ 第四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6-07 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霍子清被提到了半空,他不停地喷着血,血液染红了衣裳。而后,一个巨大的阴影从他身后出现。 “是怪物!”人群中不知谁先喊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跑起来,灯笼丢到了地上,被匆忙逃跑的镇民们踩得扁烂,不小心丢弃的烛火烧着了街边的货摊屋子,四周一片火光,宛若地狱中的景象。 白黟紧紧握着巨剑,他的伤势还隐隐作痛,此时根本不是怪物的对手。“这该死的玩意儿怎么还活着。” “不,它不是我们刚才打败的那头怪物,是那条被切下的尾巴变的。”蔺相安说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被怪物尾巴贯穿腹部并提到半空的霍子清,着急的思考着救下对方的方法。 蔺相安以为自己很坚强,但白黟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要哭了。 霍子清的血还在不断往下流着,他痛苦地感受到怪物锐利的尾巴正一寸寸的慢慢往上划开他的身体,心情也在飞快的下沉,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在他差点就能和相安在一起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 霍子清眼前升起一片血雾,他用流着血泪的眼睛看向蔺相安,嘶哑地叫道:“相安。” “子清,你别说话,我马上就来救你!”蔺相安说着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怪物冲去。 “师弟,帮我照顾好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霍子清只来得及说完前半句话,便被怪物握着双腿往下拖拽,转眼间,他的身体就被那条尾巴切成了两半。 霍子清的长剑跌落地上,碎成三段。 白黟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完完整整的被切成了两截,惨不忍睹。喉咙一阵发紧,他向后退了几步,生平第一次生出逃避的念头,但无论他怎么退后,霍子清分开的两只血淋淋的眼睛都一直盯着他,带着不似死人的灼热目光。 对了,蔺相安! 白黟终于想起,当法师在意外中死后,他的法器会破裂,鬼宠受限于法器中的力量会瞬间恢复,同时,鬼宠会陷入疯狂的境地。 他立即转头望向蔺相安,第一个想法是:晚了。 “子清……子清……”蔺相安浑身颤抖着,发光的蓝色液体不断从眼眶里滚落,他的身体以缓慢的速度升至半空,先是蜷缩着,然后展开,当他仰天发出长啸的时候,白黟不禁捂住了耳朵,但仍能听到那刺耳尖锐的声音像锯子探进耳朵里那样折磨着他的耳膜。 那声音既与人类的声音不同,又与怪物的吼声存在着区别,其中充满了震荡人心的悲痛,令闻者皆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而白黟隐约自那声音中听到了两个字:子清。 蔺相安被蓝色的光晕笼罩其中,长发及衣袂在没风的环境下飘动着。他的双眼里充满了仇恨,脱离法器的束缚与失去霍子清的痛苦令他完全没有了理智。 那怪物虽然厉害,却迟钝非常,它既没有察觉到周围突然变得凝重且满是肃杀的气氛,也没有察觉到自己与那个小小的发蓝光的东西之间能力的差别。 “吼――!”怪物用巨大的手掌拍向蔺相安,诡异的是,当它拍下去的时候,手掌竟穿过蔺相安,它奇怪地看向自己手掌,发现上面有个人形大的血洞。 “嗷!!!!”怪物痛叫一声,提起尾巴刺向蔺相安,后者朝旁边轻轻一移便闪开了。蔺相安没有再继续等待怪物的攻击,身体犹如一道蓝色的闪电,瞬间穿透进怪物脑子里,只留下一条蓝色光芒的轨道。 刚开始,四周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就连白黟也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不多一会儿,怪物便开始嚎叫起来,两手胡乱地敲打着头颅,尾巴甩来甩去,打碎了周边的许多建筑,还有一些不幸藏身其中的人类。又过了一会儿,怪物的眼睛开始流出红色的血来,它的脑袋周围出现无数闪光的蓝点,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群发出蓝光的虫子在疯狂地围着它,啃噬着它的脑子。 白黟看着这骇人的情景,内心焦急异常,深感如今的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对抗蔺相安,如此一来,也根本没有办法完成霍子清的嘱托。 而在白黟焦急的这段时间里,怪物的反抗渐渐弱下,当它跪倒地上,脑袋重重落下,震荡地面的时候,那原本紧实的脑壳也跟着倒下,里面流出了一大滩蓝色晶莹的沙子。 “蔺相安!”白黟看到了从怪物脑子里走出的恶鬼,大声喊道,希望能唤回对方的神智,但蔺相安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没作丝毫停留便再次飞起,而当他离开怪物的刹那,这头怪物便连身体也变作蓝色的沙子,随风飘散。 风…… 白黟用手挡住口鼻,不让沙子与可怕的热浪窜进腔道。蔺相安飞起后,掀起了一波接一波的巨大风浪,不但将怪物的尸体吹散作尘埃,也将这周边的火势遍及整座城镇。 火光,到处全是火光,滚汤的浓烟在鸦生镇上空疯狂地跳着舞。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群的悲恸,以及孩童的哭泣。白黟无法想像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置身在这火海中会如何惊恐,他们甚至还可能遭遇到更可怕的事情。 “蔺相安!”白黟用尽力气又叫了一声,他看到凡是蔺相安经过的地方都变成了粉沫,在落到火焰的瞬间噗的一声,发出刺鼻的气味,并促使火焰燃烧的更为猛烈。 蔺相安仍然没有回应白黟,也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人,失去挚爱的痛苦令他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 “咳……咳……”即使白黟再怎么遮捂,浓烟还是呛进了他的鼻子里。火舌舔着他脸颊,火辣辣的刺痛,喉咙也像被烧灼般的疼,他柱着剑,想要冲进火中救出几个人来,然而火焰烧得比四层楼还高,他刚靠近一点便被热浪吹得东倒西歪。 陷入疯狂的恶鬼仍在城镇上空盘旋,将更多的地方变成地狱。 白黟拾起散落在地上破碎的长剑,最后看了眼置身于被翻滚的浓烟遮蔽了夜空下的蔺相安,以及霍子清……然后带着悔恨离开了鸦生镇。 ------------ 鬼篇 ------------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6-10 夏日,阳光和煦,三个孩童在伫立在村子中央的参天大树下玩着蹴鞠,小小的球儿在他们之间被踢来踢去,干燥的土地扬起阵阵尘埃,孩童们玩得不亦乐乎。 这里是长户村,与鸦生镇相邻不过一座山,距离发生在鸦生镇那场人所共知的灾难,已经过去了五年。如今,鸦生镇不复存在,而长户村,则在接纳了蜂拥而至的难民们后,从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渐渐发展繁荣起来。 “啊,球飞了!” 随着一声稚嫩的惊叫,三人一同仰起小脸,视线顺着蹴鞠抛向空中的轨迹移动,直至球撞开一栋屋子的窗户,跌落了幽深的黑暗当中。 孩童们不约而同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商量起来。 “怎、怎么办,那是蔺大夫的家,他会不会生气呀?” “那个……不会吧,我爹说,蔺大夫是好人。” “可是,你们不觉得他阴阴森森,怪可怕的吗?” 短暂的寂静笼罩了三个孩童,片刻后,一个孩童突然大叫:“廖和,是你把蹴鞠踢进去的,你去捡回来!” “咦?可是,球明明是李――”被叫到名字的孩童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手犹豫地抬起。 “没错,廖和,你快去把蹴鞠捡回来。”另一个孩童唯恐进到那仿佛会吃人的屋子,立马打断廖和的话。 廖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两个怒视着自己的伙伴,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能妥协:“好吧,我去捡就是了。” 廖和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来到屋子前,回头望了眼他的伙伴们,两个孩童对他使了下眼色,示意他继续,廖和只得转回来,盯着比他高了一个身长的门板吞了下口水,轻轻敲了三下门。“蔺大夫,您在么?” 没人答应,廖和等着等着,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又敲了几下,放大了声音高叫道:“蔺大夫,我们的球不小心跌到了您的家里,能否行个方便――”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即使在太阳底下,屋子里看起来也是黑咕隆冬的,什么也瞧不见。 廖和吓了一跳,禁不住后退了几步,而他站在树底下的同伴们吓得更厉害,在看到黑暗中亮起一双不似人的眼睛后一边尖叫着“有鬼啊”,一边狼狈地逃跑了。 他们并没有看到那双发亮的眼睛慢慢地靠近门口,走出一只橘黄色的猫儿来。 “小猫!”廖和见到这只可爱的猫儿,欢喜得不得了,立刻抱起来,放在怀里轻抚茸毛。 “喵――”更多的猫儿从屋子里走出来,黑的、花的,什么颜色花纹的都有,它们亲昵地磨蹭廖和的腿裤,一点也不排外。 “看来你很受小猫的欢迎嘛。” 黑暗里突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吓得廖和不小心松了手,怀里的猫儿轻巧地落到地上,冲着廖和叫了一声,转身跑回了黑暗里。 “你、你是谁!?”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你刚还在门外喊着要我把球还你呢,这么快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蔺大夫,对不起!”廖和急忙鞠了一躬。 一个球从黑暗中抛到了廖和手上,男人懒洋洋地说道:“以后玩球小心点,撞破我家还好,若是换作别人家,不把你们仨小子的屁股狠抽一顿才怪。” “嘿嘿,知道了……”廖和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拿着球刚要走,裤脚就被猫儿用爪子勾住,像是想留他下来。廖和看着猫儿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把球放到一旁,蹲下来逗着猫儿玩。 “小鬼。” 也不知玩了多久,直到男人说话,廖和才发现自己一直蹲在别人家门前和猫儿玩耍,他立即站起来:“对不起,蔺大夫,我马上就走!” “啧,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要责骂你。” “诶?”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廖和确定自己不被会骂后,笑嘻嘻地答道:“我叫廖和,今年八岁了。” “八岁啊……”男人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叹息,“我看它们喜欢你,以后你可以经常过来陪它们玩玩。” “真的吗?”廖和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不过……下次,记得带些鱼儿过来,它们喜欢吃。” “好的!”廖和爽快的答应了。 从那时开始,廖和便常常跑到蔺大夫家玩耍,蔺大夫不像其他大人,会规定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不会要求他要在长辈面前守规矩,在蔺大夫面前,他可以尽情的做自己。不过,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渐渐了解到一些事情。 比如蔺大夫虽然是村子里公认的怪人,可没人敢得罪他,因为他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名大夫,谁若是敢得罪了他,那就是不要命了,而且蔺大夫不仅医术精湛,价钱也相当便宜,“只够养屋里那群猫儿。”这句话蔺大夫曾经笑着这么对廖和说过,所以实际上,蔺大夫在村子里是有一定威望的。 但他也确实是个怪人。 从来没有人见过蔺大夫在大白天里出过门,就连出诊也非得等到天黑才行,就像鬼一样。不过这个念头廖和只敢偷偷在脑子里想,不敢说出来。 此外,还有个奇怪的地方。据廖和所知,蔺大夫已经三十有八,快到不惑之年了,身边却只有猫儿陪伴着,屋里一点脂粉味也没有,闻到的全是药草的清香和鱼的腥味。有好几次,廖和到蔺大夫家里玩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媒婆上来敲门,不停地说着像蔺大夫这把年纪的男人应该赶紧娶个老婆,生个大胖小子才是,这样人生才算完整,不然等老了形单影只,那可有得后悔的。那媒婆说的是唾沫横飞,一颗黑色的痣印在她脸颊的肥肉上,随着动个不停地嘴巴一上一下,而蔺大夫只说了一句话,便把媒婆呛了回去,从此再也没有媒婆试图踩上蔺大夫家的门槛。 “王婆,多谢您的好意,我夫君虽已亡故,但我已打算为他守一辈子的寡,不再婚娶。” 媒婆正说得起劲,一听到这话顿时愣了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夫君……守寡?” 蔺大夫扬了扬眉毛。 媒婆顿时尖叫起来,圆滚滚的身躯像个球似地冲出了蔺大夫家,中途好像还被绊倒了一下,她马上爬起,在眨眼的功夫里一溜烟跑得不见了人影。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廖和捂着肚子跑出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蔺大夫看着廖和笑成那样,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廖和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蔺大夫,你怎么想出这招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王婆那么好玩的样子。” 蔺大夫倏地停下笑声,嘴角也缓缓垮下来,他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神情落寞而孤独:“我不过是说真话罢了。” 先前愉快的气氛一扫而空,冷冷的凄苦萦绕在蔺大夫周围。 廖和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所知道的蔺大夫是个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出现细纹,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却依旧十分好看的男人,总是懒洋洋地窝在漆黑的屋子里,不时捣弄草药,偶而逗逗猫儿,一旦遇到病人急症,又会显得尤其认真,而当周围的人对他反应过度时,他会微微翘起嘴角,眼里满是无奈,不过更多时候是不客气地把人骂走。 廖和从来也不知道蔺大夫会伤心成这样,他试过因为不听话被父母操起棍子抽打的伤心,试过被伙伴们背叛时的伤心,试过因为贪玩被罚没有晚饭吃的伤心,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像蔺大夫这样悲痛欲绝却又平静得没有半点涟漪的湖面这样的伤心。 “我吓着你了吗?”蔺大夫忽然开口问道。 “诶,你吓着我什么了?” 蔺大夫转了转眼珠子,“譬如我曾经有个相公这件事。” “那有什么可吓人的?”廖和面露不解。 “也是,这有什么可吓人的?好小子,不枉我疼你这么久。”蔺大夫说着说着,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廖和完全不知道方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但有那么一刻,他在蔺大夫身上看到了隐隐的蓝光,他怀疑的揉了揉眼睛,那蓝光又消失不见了。 是看错了吧。廖和这么告诉自己。 ------------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6-12 王二狗是长户村里出了名的制粽好手,不管是咸粽子的还是甜粽子,经他手做出来的粽子都非常的受到大伙的欢迎。眼看着端午节就要到了,王二狗捉摸着自己也该去采些新鲜的粽叶回来,想是这么想,但上山采叶可不容易,中间还得经过一间放棺材的破庙,若是回来晚了,他就得在那破庙里过夜了。对一般人来说,是断然不敢在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久待的,而王二狗其实也挺怕这邪乎的东西,但为了不辜负村子里众人的期望,他大清早吃了点东西,便揣着五个粽子,三个肉粽和两个红豆粽子,带着一把镰刀,背着一个大竹筐上山去。没想到了山上,王二狗立马就被藏在里面的一汪湖水给吸引住了,他那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采了许多质地极好的棕叶,还玩了会儿水,直到太阳朝西边的山落下,他才发现自己玩过了头,再不走就晚了。 王二狗在回家的路上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累得快不行了才走到了那间破庙,他看了眼前方黑黝黝见不到尽头的路,又望着近在眼前,吹出阵阵阴风的破庙,不论哪边都不是个好选择,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走进了破庙里。 破庙里放着一副棺材,看着又黑又重,带着沉重的木香,王二狗不禁咽了下口水,蹑手蹑脚地踏过门槛,沿着墙壁走到角落里头,离那副棺材远远的,两只眼睛在过程中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棺材盖子,好像那盖子会突然间自己掀起来似的。 王二狗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紧张地观察着四周,横梁上结了大片的蜘蛛网,到处都覆盖了厚厚的灰尘,掉色的不知名神像,凌乱的贡台,倒着个烛台,上面还插着根没烧完的蜡烛……蜡烛!王二狗双眼一亮,赶紧把那烛台拿下来,掏出打火石敲了几下,转眼间,黑乎乎的破庙就被暖黄色的烛光罩上一丝温暖柔和。 有了光,王二狗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他掏出剩下的三个棕子,解开绳子,撕下棕叶,立即就闻到一股清香的味儿。他向来喜欢在糯米里加入碱水,此刻看着这澄黄晶莹的棕子,顿时食欲大增,正要开口咬下去,却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谁?” 王二狗一开口就害怕了,心想要是真有人应他可怎么办,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他,也没在听到那怪声,他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暗道是自己多心了。可就在他刚要下口的时候,那怪声又响起了,而且这一次更响,更可怕。 砰!砰砰! 王二狗这回再也吃不下棕子了,他将几个棕子放到地上,拿起烛台,在摇晃的烛光中小心翼翼地走近棺材。 砰砰砰! 王二狗忍不住地往后缩了一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刚才确实是看到棺材盖动了一下,而那声音,也显然是来自棺材里面。 是还未死的人被误关进了棺材里,还是……还是…… 王二狗不敢再想下去,但那不断升腾起的好奇心又盖过了他的恐惧,他又吞了几下口水给自己压惊,手颤悠悠地移向棺材盖,慢慢推开。 就在棺材盖被推移,露出一条缝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从棺材里面伸出,握住王二狗的手,冰冷而有力。王二狗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两条膝盖因为站不稳而颤抖着,他恐慌地张开口,问道:“谁,你是谁?” “……粽子。”棺材里的声音说道。 “什么?”王二狗以为自己听错了。 “……粽子。” “粽子?” “我要粽子!”棺材盖被一股力量猛地掀起,飞到了墙上,那个抓着王二狗手腕的人也坐起来,如果那还算人的话,扁烂的头颅,破碎的眼珠子,狰狞地瞪着王二狗,用幽森可怖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粽――子!” “啊啊啊啊啊啊!!!!” 王二狗吓得扔掉了蜡烛,提着一筐粽叶狂奔而出。 确定王二狗跑远了以后,一只手连忙捡起地上的蜡烛,踩灭地上被火焰烧着的稻杆。 “收获怎么样?”鬼脸在烛光中恢复回了人样,蔺大夫一脸得意的神情,显然是非常满意刚才吓人的效果。 一个瘦小的人影从阴暗的墙角边三蹦两跳地走到光里,手里捧着王二狗落下的三个粽子,兴高采烈地说:“三个粽子,两个肉的,还有一个是红豆。” 蔺大夫要了一个肉粽,把剩下一甜一咸的两个粽子都给了廖和。两人坐到破庙的门槛上,在一闪一闪的烛光下享用美味的粽子。 廖和小小地咬了口粽子的一角,细腻绵软,甜甜的红豆沙馅就这么流进了他嘴里,他高兴地眯起眼睛,津津有味地品尝,一点也不舍得浪费。他转头看向蔺大夫,发现对方正在烦恼要怎么吃才能不弄得一手的油,因为与其向来不修边幅的形象截然相反,所以看着有些好玩。 廖和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又观察起来,蔺大夫岔开两条腿坐在他旁边,手上捏着粽叶,正纠结得要死;一头乌发随意地束起,其中夹着几条银丝,几缕青丝掉落在脸庞,随着摆弄粽子的动作左摇右晃,而那对藏在青丝下面圆润饱满的耳垂,廖和莫名的总觉得上面荡荡的,应该加点什么上去点缀才是。再继续往下观察,便到了蔺大夫的胸膛,夏日炎热,蔺大夫总喊着热,所以从来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裳,领口敞开,露出大片的胸膛来。 廖和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蔺大夫。” “怎么了?”蔺大夫终于下定决心咬了一口粽子,满口都是糯米绿豆、蜜制叉烧和香喷喷的板栗,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 廖和用手指指向蔺大夫的胸膛,“你的这里,是怎么回事?” 蔺大夫视线顺着廖和所指的方向看去,哑然失笑:“这个啊,是小时候没听话,被娘亲打的。” 廖和的手指缩了缩,露出快要哭的表情:“蔺大夫,你的娘亲好可怕。”光是看那伤疤也知道,他要是也挨上这么一下,铁定就没命了。 “傻小子,”蔺大夫用没沾上油的那只手摸了摸廖和的脑瓜子,“是我娘亲,又不是你娘亲,你吓成这样做什么。” “可是……可是……” “小子,乖乖听你爹娘的话,别做坏事,就不会挨打了。” “哦。”廖和啃着粽子,闷闷地回应,过了一会儿,他眼珠一转,又问道:“那我们刚才做的算不算坏事?” “咳、咳咳。”蔺大夫冷不防被绿豆呛了一口,“那……大概……”他把手掌放在嘴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小声说道:“你就把这当成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就当没发生过,谁也别说,谁也不会挨打,怎么样?” 廖和皱了皱鼻子,带着完全的困惑迟疑地说道:“唔……好吧。” “来,说说你出来的时候跟家里人是怎么说的?” “我说晚上住蔺大夫家,第二天蔺大夫带我去山上认识草药。” “嗯,很好。”蔺大夫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蔺大夫……”廖和吃完了粽子,在门边上擦了擦油腻的手,带着一嘴的油渍和红豆馅问:“这是真的吗?” “你想认识草药?” 廖和腼腆地笑了笑:“嗯,我也想像蔺大夫那样,为大家治病。” 蔺大夫收拾了粽子叶,领着廖和来到大树边,摘下几片叶子为廖和擦手。“那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去认识草药。” “但是蔺大夫,你不是早上不能出门的么?”廖和担忧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您不是不能见阳光么?”廖和回想过往蔺相安从来只在黑夜出门,白天也只待在黑暗中,再联想方才的情形,颤栗的感觉滑过全身,他缩了下身子,说:“就、就像鬼一样。” “你觉得我是鬼?”蔺大夫的声音倏的变了,不像以往那样清脆悦耳,而是变得相当低沉,连同周围的气氛也变得凝重,他的上半张脸被树的阴影笼罩着,看不清表情。 廖和吓了一跳,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跟王二狗那样:跑,有多远跑多远。 就在廖和想要行动前,蔺大夫笑出声来,笑声愉悦而轻松,他走出树的阴影,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我不是鬼。” “真的?”廖和有点怀疑。 “小鬼头,我骗你又没糖吃。”蔺大夫抬手指向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看,太阳出来了,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廖和与蔺大夫一起注视从山的后头升起的太阳,黑暗被驱走,白昼来临。廖和情不自禁看向蔺大夫,后者目不转睛地看着太阳,露出怀念的神情,面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 ------------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6-15 当廖和与蔺大夫背着几捆药草高高兴兴的从山上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艳阳天下,连脚下的土地都滚烫得紧,升腾起看不见的蒸气,远远看去,周围的景物都被这蒸气给扭曲变形了。他们上山前没带伞,是以从湖水中摘了两片大大的荷叶,持在手上遮挡头顶的阳光。 但那个人什么也没带,孤独的身影在炙热中弯弯扭扭,长长的衣摆随着席卷而来的热风在空中翻滚,沉重的气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廖和直觉的认为那不是个好人,在那个人走得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悄悄地躲到了蔺大夫的身后。 “你们等一下。”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戴着一顶兜帽,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叫住了他们,声音与他浑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截然相反,意外的轻柔,带着磁性的沙哑。 廖和从蔺大夫身后探出一个脑袋,警惕地看着那名被衣服包得密不透风的陌生人。 不热吗?他想。接着他吃惊的发现这个人居然比蔺大夫还要高,尽管也就高了一根食指的长度,但蔺大夫已经是他们村子里数一数二的高了。紧接着他又不合时宜的想起蔺大夫曾经笑着跟他说:小时候虽然经常挨打,但家里从来没缺过钱,吃的东西很多,一不小心就长这么高了。 吃的东西很多……廖和想着想着,一不小心就流了一下巴的口水。他急忙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揪着蔺大夫的衣摆再次看向两个大人,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打了个冷战,他从来没见过蔺大夫的眼神何时像这般冰冷过,仿佛他看的不是个陌生人,而是杀父的仇人。 “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事吗?我们还要赶路呢。”蔺大夫冷漠地说,语气十分的不友善,有一瞬间,廖和好像从陌生人阴暗的兜帽下看到有道光芒一闪而过,他以为陌生人会就此发飚。廖和想到这,小小的身子往蔺大夫身后又挪了一点,但陌生人什么也没做,只是笔直地站在距离蔺大夫不足一条手臂长的地方,继续用那既低沉又温柔的声音询问:“请问你们村子里是否有个名叫蔺相安的人。” “没听说过。”陌生人的话音还没落下,蔺大夫就回答了他,好像迫不及待要打发他走人。 “是么,”陌生人斜斜地歪着脑袋,像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接着,他向前迈了半步,凑到蔺大夫的颈窝边瞄了眼耳朵的地方,当然,他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 蔺大夫迅速捂住了耳朵,发火道:“干嘛呢你,没听说过男男授受不亲吗!?” 陌生人置若罔闻,他弯下身,对着躲起来的廖和问道:“小鬼,你认识一个叫蔺相安的人吗?” 廖和微微张开嘴,正要说话,蔺大夫用手挡住陌生人向廖和前倾的身体,不耐烦地嚷嚷道:“你够了没?听不懂人话吗?没听说过就是没听说过,再问多少遍都是这样。” “小鬼,跟我说实话。” 廖和从没见过蔺大夫反应这么大,他本想闭紧嘴巴,然而当那陌生人抬起手,掀起兜帽的一角,露出一双惊魂夺魄的眼睛时,他灵魂便像被什么攥住了似的,无意识地说道:“不认识。” 等廖和重新回过神的时候,陌生人已经站起,回到刚才的位置,沉重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廖和在听到那声叹气后,有些同情起这个陌生人来。 蔺大夫怒视着陌生人,看他的架势,这回陌生人是寸步都不能接近廖和了。但陌生人仍站在原地没走,他掏出一块花生糖递给廖和:“小鬼,这是给你的奖励。” 花生糖。廖和顿时一阵欢喜,伸手刚要接过,就被蔺大夫挡住。“别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廖和看了看蔺大夫,又看了看那块花生糖,委屈地缩回手。 “不要吗?”陌生人遗憾地说,“那给你好了。” “咦?”蔺大夫愣愣地被陌生人强塞了一块花生糖到手心里,他反应过来想退回去的时候,陌生人已经走远了。 廖和回头看了眼陌生人,对方身后背着一个又宽又长的,被布包裹缠绕着的物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也没引起廖和的注意,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蔺大夫,我可以吃吗?”廖和两眼巴巴地盯着蔺大夫手里的糖,嘴馋地问。 蔺大夫看着手上的花生糖,摸了摸廖和的脑袋:“抱歉啊,廖和,但这糖你真的不能吃,以后蔺大夫会补偿你的。” “哦……”廖和不再问了。 “乖孩子。” 路上,廖和不时偷偷抬眼瞄向蔺大夫,蔺大夫一直没有吃那块糖,只是拿在手里,眼中神采愈加的黯淡,像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回忆。 “诶,蔺大夫,这里不是我家么?”廖和看着熟悉的大门,惊讶地问道。 “没错,你跟我玩了一天一夜,也该收收心回家了,不然你爹娘可得担心死你。” “可是,”廖和还想和蔺大夫再多待一会儿,“蔺大夫,你不是说过要教我认识药草的吗?” “改天吧,唉……”蔺大夫用拳头捶了捶腰,“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你人小没感觉,我可是被累坏了。” 廖和紧张起来:“那蔺大夫,您不用管我,赶紧回去歇息吧。” “好孩子,”蔺大夫蹲下来,与廖和平视,神情严肃地叮嘱道:“回去后跟你爹娘说,这几天没事的话就关好门窗,别出来。” “为什么?”廖和困惑地问。 蔺大夫眼珠转向一边,沉吟片刻,回答道:“因为瘟疫来了。” “什么!有瘟疫,那我得赶快通知其他人才行!” 廖和看着自己着急要出门的爹,他虽然不是很清楚瘟疫是什么,但也知道那不是好东西。“爹,小心点,别被瘟疫那个坏家伙给吃了!” “哈哈哈哈。”男人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廖和,你听着,瘟疫不是妖怪,是一种病,吃不了人的。” “哦。”廖和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傻笑起来,然后那个陌生人落寞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令他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爹,我们村子里有叫蔺相安的人吗?” 女人从厨房出来,把香喷喷的饭菜端到桌子上,笑道:“傻孩子,你每天都找蔺大夫玩,竟然还不知道蔺大夫的真名么?” “诶?”廖和混乱起来,“可是,娘亲,蔺大夫的名字不就是叫蔺大夫吗?”等等,所以蔺大夫才对那个陌生人的态度那么恶劣,因为陌生人要找的就是蔺大夫,而蔺大夫不想被他找到。 “那是村里大伙对他的尊称,蔺相安才是蔺大夫的本名。”男人边笑着边打开门,“我等会回来,饭菜留――”剩余的话僵在了空中,屋内的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站在外面多久的陌生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遮住了从大门投进来的光线,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黑暗气息如同洪水般疯狂地涌进屋子里,令人无端生出快要窒息的感觉。 廖和以为自己要没命了,但陌生人就如他们上次见面那样没有做出任何可怕的举动,只是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中,嘴角缓缓上翘,狡黠的微笑。 “好孩子。” 低沉的嗓音在屋子里回荡,陌生人在他们眨眼的空隙间消失了,门外空无一人,像是谁也没来过那样。 “这、这个人是谁?”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仍沉浸在惊吓的余韵中。 “他是……他是……”廖和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外,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拼命打转,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想到的,但结果确实已经跃然纸上了,“他就是蔺大夫指的瘟疫。” ------------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6-17 长户村的山坡上,几个村民正在田地里干活,头上戴着斗笠,裤脚高高卷起,每次弯腰的时候,黄豆大小的汗珠都会顺着下巴滴落土壤,成为稻田的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干活的村民直起腰杆,擦去额上汗珠,眯着眼望着刺眼的太阳发出感叹:“今天这日头可真大呀。” “可不,”另一个村民也跟着直起腰来,扭动着僵硬的骨头,“老李,咱大伙可就等着活干完后能喝上一口你家媳妇泡的茶水了。” “嗨,她今个儿大早就煮了一大锅,有得你们喝的!” 田地里响起众人的笑声。 “老李,你媳妇真好,羡慕死我了。” 老李甩了甩手,“呔,想要自己找去,可别对我媳妇生念头,不然我可放不了你!” “得了老李,谁不知道那是你心肝宝贝,谁敢呐?” 想起早上起床经过厨房时,媳妇从柴火中探出头来对自己微笑的模样,老李就喜不自禁。 轰隆隆―― 头顶的天空突然闪了一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众人下意识地捂住脑袋,等发现什么也事儿也没有的时候,他们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平淡无奇的天空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旱天雷?” “不知道呀,若是能下会儿雨也好,这鬼天气热死人了。” 轰隆隆―― 明朗的天空持续发出悲鸣。 蔺相安窝在自己的黑咕隆咚的屋子里,给猫儿们喂了几条鱼后,他便坐在椅子上,端详起那块花生糖来。 “大哥哥,”那个刚满十岁的小人儿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小清子。” “我不叫小清子,我叫霍子清。” “好的好的,”他无奈的从药材中抽开身,摸了摸小人儿的脑袋,“我也喜欢你,子清。” 于是那个十岁的小小人儿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捣鼓药材。 十二岁。 青青河畔,霍子清忽然说话:“大哥哥,我可以叫你相安吗?” “嘘,小声点,别把鱼吓跑了。” “哦……”霍子清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当然可以啦,哎呀!鱼跑了……” 十三岁。 霍子清第一次失约,甚至在那之后还偷偷躲了他好几天,直到某日,少年大白天的从窗户溜进他房里,看起来心虚得紧,好像还瘦了几圈。 “怎么,舍得冒头了?”他故意装作没有担心了好几天,急得要死的样子问道。 “对不起,”少年揪着衣服,羞愧地低下脑袋,“我最近在考虑一件事。” 他挑起眉毛,问:“什么事?” 少年抬起眼睛,态度认真地说:“我想我对你有男女之情。”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开又闭上,来来回回几次后,才蹦出一句话来:“我们都是男的。” “我知道,我也想了很久,”少年忽然之间慌乱起来,“但是男是女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不是吗?” “子清,两个男人是无法生儿育女的。” “我不要儿女,我只要你。” 他叹了口气,走近少年,两人面对面站着。“你还太小,现在还不清楚这些事情,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如果等我长大了,想法还是没变的话,你会不会接受我?”少年昂起头,执拗地看着他。 “我会给你个机会。” 少年翻窗离开前,忽然想到什么地回过头来:“我要长到多大才算数?” 他看着这个还不到他肩膀高度的少年,哑然失笑,指着自己脸说:“至少也得比我下巴高上那么点吧?” 十五岁。 “相安!相安!”已经完全过了变声期的少年操着一把成熟的男声,没有了以往的淡定,冒冒失失地闯进他屋里来。 “怎么了?”他被从美梦中叫起来,睡眼惺松地任由少年将他拉起站直,比划着身高。 “看!我现在到你嘴巴了!” “啊,真的呢,好小子,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他随意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接着便想滚回床上睡觉,但刚踏出半步就被拉扯回来。 “你说过的。”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不可质疑的坚定……以及害怕被拒绝的紧张。 他稍微清醒了些,无奈地摇摇头,其实这几年来,从少年对待他的方式,他又怎会没看出少年的执着呢?他在少年快要陷入绝望时微微一笑:“我答应你就是了。”然后飞快地滚回了床上。 “相安,你说的是真的吗?”少年抓起躺在床上的他,不敢相信地问。 “真的啦,求你快让我睡觉吧,我赶了一夜的路,今早才回来呀。”他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十七岁。 少年紧紧拥抱着他,作出誓言:“只剩一年我就满十八岁了,到时候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你行医,我除妖,一起过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二十二岁。 男人在橘色的灯火下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还记得我说过的吗,这次结束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到一个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的地方隐居起来。” …… 蔺相安扔掉花生糖,将身子蜷缩在椅子上,低声啜泣。 屋外的雷电声就像是为了附和他的情绪,接连不断地发出轰鸣。 蔺相安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从膝盖中抬起头来,走到关闭的窗前,悄悄打开一条细缝往外头看去。天空晴朗,太阳高挂,一点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但那雷鸣雷仍在响着,且每响一次,天空都会降下短暂的白色闪光。 “你在看什么?”一只眼睛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细缝当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蔺相安不禁惊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站在窗外的人挡住了从细缝中泄露进来的光线,只有那只眼睛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如猫儿的眼般发出亮光。而仿佛感受到了威胁,屋里的猫儿们不约而同地伏低了身子,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对着那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低吼咆哮。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过我不认识你要找的那个人了么。” 陌生人讥讽地哼了一声:“你伪装得很好,只可惜那小鬼说漏嘴了。”在看到蔺相安紧张的眼神后,他补充了一句:“放心,我没动那小鬼。” 蔺相安稍微松了口气,但仍用如临大敌的眼神瞪着对方:“你想干什么?” 陌生人沉吟片刻,说道:“先让我进去,” “我拒绝的话会怎么样?” “别逼我砸烂这扇破门。”陌生人威胁。 猫儿们的咆哮声此起彼伏,蔺相安的眼睛倏然闪过一抹蓝色幽光,屋子内瞬间就安静下来,小猫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列队地穿过后门边上垂落窗户的布帘,逐一离开了屋子。 蔺相安迈过黑暗走去开门,陌生人早已在门外等着他,那既高又厚的身子将他整个人都遮在阴影下。 雷声响动,天空又闪了几道白光。 蔺相安贴墙站着,在对方进来的过程中盯着那双手,生怕自己被捉到――被碰到会失去反抗能力的滋味只要尝过一次就够了。 蔺相安关上大门,将闪烁的白光与沉闷的雷鸣隔绝在屋外。 男人进屋后,左右环顾,打量着房子里的摆设装饰,最后目光落在那块被扔在地上的花生糖上。他怔愣了片刻,取下帽子,捡起地上的糖,几缕藏在帽中的洁白发丝滑落胸前,秀美润泽。 “为什么把我送的糖丢到地上?” “谁稀罕你给的东西!你明明知道那孩子没办法吃的!” “……但如果我直接给你的话,你必定不会收吧。” 蔺相安将头撇向一边:“我不想要你的任何东西,也不想和你、和任何人牵扯上关系,你就让我安安静静的待在这,咱井水不犯河水不行吗?” “为什么?”男人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手撑在桌上,盯着蔺相安,“你是在为了五年前发生在鸦生镇的事赎罪吗?” 一只鞋子倏地朝男人飞来,男人偏了偏头,鞋子撩起他几条发丝,砸在后面的墙壁上。“你变了很多。”男人看着光着一只脚丫,金鸡独立,还保持着扔鞋姿势的蔺相安说道,然后心有余悸地理了理头发,庆幸自己脸上没被添加一个鞋印。 “闭嘴!不关你的事。”蔺相安勃然大怒,一跳一跳地来到男人面前,“我不管你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滚,你马上给我滚!”他拉起男人,朝门口推去。 男人转身反握住蔺相安的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后者禁锢在自己臂间。“为什么不飘过来?你们这些鬼不是可以飘来飘去的吗?” 蔺相安这才发现自己竟被男人刺激得主动上了套,他一只手被男人抓住,另一只手则贴着腰被男人钳制在臂间,无论他如何扭动都难以挣脱,紧接着,他惊恐的发现体内的力量正在慢慢消失。“放开我!” 男人当然不会放开蔺相安,他端详着蔺相安的脸,喃喃自语:“虽然老了一些,但相貌还能看出原先的痕迹……”蔺相安在男人的小腿上来了一脚,男人闷哼一声,在那只不安分的脚再次袭来时将之踩在脚底下,无视蔺相安的怒吼,继续说道:“你只能维持衰老的相貌,不能飘动,没办法戴你最喜欢的耳环,因为那是纯金的,辟邪。” 蔺相安感到力量消失得越来越多,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闭嘴,放开我!” “为什么,怕他们再次因你而死吗?告诉我,这五年来你为了保持这个村子耗费了多少力量?” 这回,蔺相安狠狠用头槌撞向男人,男人晃了几下,不自觉地松开手捂着额头,向后退开好几步。 “白黟,”蔺相安终于叫出男人的名字,“离开这里,我就当你从来没有来过,否则为了保护这个村子,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白黟捂着额头,肩膀渐渐颤抖起来,发出嘲讽的笑声:“保护村子?以你现在所剩不多的力量还能再做什么?” “就算力量单薄,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这些人再接近这里!”蔺相安脱下另一只鞋子扔向白黟,后者微微侧身,鞋子砸到门板上,发出啪的一声。 白黟收起面上笑容,面无表情地说:“已经晚了,他们全来了。” 农田里,随着又一声雷鸣,一个大洞凭空出现,吓坏了田地里工作的村民们,或是慌忙逃难,或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望向那怪洞。 一个宛若熊般高大魁梧的汉子拖着一把巨锤从大洞踏进田地里,将底下的植物踩得稀巴烂。这汉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双臂若水桶般粗壮,虬结的头发上布满点点雪花,宽厚的肩膀结满了冰霜,他穿的衣服又厚又长,整个身子都包得严严实实。 汉子抬起下巴,望着头顶炙热的太阳自言自语:“妈了个巴子的,还以为进来能亮堂点,没想到还是那么黑。” “师兄,你好歹也等等我们呀,外面可冷死我了。” 更多人通过大洞进到了田地里,他们有男有女,全都穿着厚重的衣服,身上带着兵器。 “这里也好冷呀。”里面的一个女人紧紧抓住衣服,轻声抱怨。 “哎嘿嘿嘿,师姐,我这里有件――”另一个贱眉鼠眼的男人凑上前想献殷勤,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呸!给老娘滚远点,再骚扰我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握着锤子的汉子开口笑道:“梦轩妹子,给你师弟一个机会不好么?” “机会?”柳梦轩皮笑肉不笑地说:“许大哥,不如你牺牲自己让他摸个几下,再跟我谈机会如何?” “请问――”还留在田地里的村民们看着这副景象,全都感到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问:“你们是神、是人、还是鬼?” 那群外来人停下了争吵,目光齐齐地看向村民,看得他们寒毛全竖了起来。 许汇章提起锤子放在肩上:“我们当然是人,不过我猜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什么?” 那个贱眉鼠眼的男人不等提问的村民缓过神来,一下子蹦上前,抽出刀子割断了村民的脖子。 田地里升起一缕青烟。 老李吓傻了,他两腿发软地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在和他聊天说笑的朋友们被这群外来人们追赶,扑倒,杀害,宛如被猫追着的老鼠般弱小无助。但同时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每次杀戮过后,地里都没有留下一具尸体,有的只是阵阵飘起的青烟,和徘徊不去的凄惨叫声。 “为什么?”老李在许汇章朝他走来时问道。 “看来那鬼王的工作做得还挺不错,让你们被骗了五年还什么都没发现。”柳梦轩轻笑着说:“你们早就不是人了。” “什……什么?” “你莫非以为,自己真是从鸦生镇逃到这里的难民么?呵呵,那你听好了,当年那场灾祸,鸦生镇镇民无一生还。” “不可能!”老李矢口否认,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能面对着这群人叫出声来,“如果我们真死了,又怎么能在这里安居乐业。” “哼,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许汇章耻笑一声,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个叫蔺相安的人。” “你是指住在村子中央蔺大夫?” 许汇章一阵大笑:“好小子,没想到居然把地方告诉我们了,好,也省了我们一番功夫去找。” 老李心慌起来:“他怎么了,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老鬼,”许汇章好笑地看着老李,“你口中的那个蔺大夫,便是令鸦生镇不复存在的罪魁祸首,也是将你们带到这,造出这个世外桃源的恶鬼,你以为这里离鸦生镇有多远?一座山?还是一条河?哼,你们是被那恶鬼造下的幻觉蒙骗了,这儿是雪山,距离鸦生镇有上千里远!至于你问我们要将他如何?那还用说,当然是要像处理你一样处理他。”说完,他缓缓走向老李。 当锤子举到高空时,老李望着太阳照下来的光晕,恍惚间又想起媳妇脸上染着黑乎乎碳灰的笑颜,朴素憨厚得可爱,可接着,那笑颜便化为烈火中流动的油脂和焦碳。 老李闭上眼睛,眼泪滑了下来。他想起来了,他那天和媳妇一起被压在坍塌的屋梁下,亲眼看着媳妇死的。 村子中央,蔺相安听到那声不同先前的巨响,立即冲去打开房门。他看着田野上竖立起如同大门般的裂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有人来捣乱,却没想到阵仗会如此的大。 白黟站在他身后解释道:“为了你,盘云山派了半数弟子下山,只为能将你除掉。” “那你怎么还没这么做?”蔺相安问。 白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和他们的目的不一样,他们不知道我提前进来了,因为我是来救你的。” ------------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6-21 廖和刚吃饱饭,正在屋里玩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一声巨响,惊得他浑身一震,他跑到窗边,踮起小脚往屋外看去,只见远处田地里凭空竖起一个大洞,雷鸣电闪,好不可怕。 “娘!” “怎么,你爹回来了?”女人离开洗碗池从厨房里出来,手指还在往下滴水。 “不是,你看外边。”廖和指着窗外喊道。 女人眉头轻蹙,迷惑地走上前来,正要往窗外看去,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砰砰砰!砰砰砰! 门外的人敲得相当用力,薄薄的门板几乎经不起这折腾,在门框上摇晃着。 “谁呀?”女人问道,挥手示意廖和往里面躲。 “哎呀大嫂,您在家可真是太好了,我是最近刚搬来附近的,前几日想来拜访,哪晓得没人在家,于是今日又来拜访了。”门外的男人声音和善悦耳,言语也较为得体,不知不觉间便打消了屋里两个人的疑虑。 “可是,我夫君现在外出,不如你等会儿……” “这样啊,哈哈,大嫂,我知道,您是怕别人说闲话是吧,那好,我就不进门了,不过我带了些水果过来,您开个门,我在门外递给您如何?” “额……那好的。”女人在下摆上蹭了蹭湿淋淋的手,朝门口走去。 “娘。”廖和躲在女人身后,不安地扯了扯女人的袖子。 女人错误的理解了廖和的不安,拉下廖和揪着自己不放的小手:“乖,你先自个儿玩去,娘一会儿就陪你。” 廖和没办法,只好藏在桌子后边,悄悄往门口望去,他直觉的认为门外那个男人不怀好意。 女人先是将门开了一条细缝,在看清门外的人没问题后,这才完全将门打开,紧接着对方的一只手便毫无预兆地伸进来,握住了她的手臂。 “娘?”廖和看了一会儿,发现女人与屋外的男人僵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心里觉得奇怪,他放大了胆子,朝门口走去,刚靠近就听到一串低沉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很久以前他陪着爹娘去庙里拜佛时,听到里面和尚念的经文。 男人看到廖和后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他停下经文的念诵,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还藏着只小鬼。” “叔叔,你是谁?娘,你怎么了?”廖和抬头望着面无表情,神情呆板的女人,心里惊慌得很。 “小鬼,别担心,你娘没事,叔叔我是给你们送吃的来的。”男人说着,用没抓着女人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颗饱满通红的大枣子递给廖和。 廖和迟疑了一下,接过枣子,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欣喜扔进了嘴里。 扑哒。 廖和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着那颗枣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把枣子扔进了嘴里啊? 头顶传来男人的叹息声,没等廖和反应过来,手已经被男人抓住。 “叔叔,你要做什么?”廖和惊恐地问。 男人摇摇头,同情地看着他:“小鬼,你已经死了。”说完,他又念起了经文。 在男人的念诵中,廖和看到自己与女人的身体从下至上渐渐消散,当他快要消失前,他看到眼前出现一片火光,蔺大夫就在那火光中飞来飞去,所经之地,尸骨无存。 终于将眼前一大一小两只鬼魂超渡完毕,男人松了口气,刚转身要走就被隔壁屋子与他同时出来的人叫住。 “施印文。” 男人转身,朝来人喊道:“马义。” 马义上下打量了一下施印文,问道:“你看着耗费了不少法力,全超渡了?” 施印文摆摆手,“来的时候撞见这家的男主人,跑得厉害,没办法超渡,只得抽剑了结了他。” 马义听完叹了口气,“我也差不多,想着能超渡几个是几个,但这些鬼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以为我们是强匪呢。” “可要说我们不是强匪的话,这番景象又是要如何解释呢。”施印文嘲讽地说道,指着身边疯狂奔逃的鬼魂与紧追他们不放的法师们。 大部分的法师根本懒得去超渡,他们提着兵器跟在毫无反抗能力的鬼魂们的身后,当他们追上鬼魂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兵器刺入鬼魂体内,然后在看完那魂飞魄散的画面后,再继续寻找下一个。 这简直与屠村毫无二致。施印文不禁在内心感叹。 “施印文!”一声豪迈的大吼打断了施印文的思绪,他与马义交换了一下眼神,朝来人走去。 “许大哥,何事?” “这个鬼地方是哪里啊?”许汇章问。 “啊?”施印文和马义面面相觑,听不懂许汇章的意思,“我们不是在村子里么?” 许汇章愣了一下,烦躁地摸了把脑袋:“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梦轩从许汇章身后走出来,鄙视地瞥了眼后者,说道:“许大哥的意思是,虽然我们在村子里,但看到的还是雪山中的情景。” 施印文笑了笑:“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不能两只眼睛都涂上牛泪,你们不听,结果你看,现在只有我能看见村子里的状况了。” 柳梦轩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就属施大哥你最有先见之明。” 施印文昂起头,满意地勾起嘴角:“知道就好,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许汇章连忙问道:“听说那只恶鬼在村子中央,你看看是哪个位置。” “村子中央?待我仔细看看……”施印文用手蒙上左眼,那黑蒙蒙天空下风雪呼啸,冰天雪地的景象顷刻间从他眼中消失不见,右眼看到的只有炎炎夏日下的绿色村庄。施印文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在原地转了一圈,嘴越张越大。 “老天爷啊……” “怎么了?”许汇章焦急地问道。 施印文放下手,吞了吞口水,看着围在他周围的三人:“那恶鬼设下的幻术范围至少有三座山那么宽远。” “你开什么玩笑,他哪来那么大能力。”柳梦轩难以置信地说。 “我没开玩笑,你别忘了他是只鬼王,还有当日霍子清带他回山时,他怎么耍我们的。”施印文提醒道,然后再次蒙上左眼,指着远方的山峰说道:“不只是村子,绿色一直延伸至那边、那边和那边,从我这角度看不到尽头,湖水里长满了荷花,鱼虫蛇鸟什么都有,我闻到了花香和饭香,仔细听还有风声鸟叫蝉鸣,连夏日的滚滚热浪都模仿得这么真实……” 施印文说着不禁张开手,感受热浪穿过指缝的感觉。 下一刻,马义猛地抓住施印文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施印文倏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寒风中已然冻成了青紫色,他急忙抽回手缩进袖子里,拼命捂暖,若是再慢一点,他手就要冻废了。 “妈呀我的天,”许汇章发出惊叹,“幸亏咱来了这么多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施兄,你还没说村中央在哪。”马义说道。 “如果是村中央就是那棵大树的话,”施印文不敢再贸然进入恶鬼设下的幻术,他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探出一点手指头,指着远处说:“应该就是在那了。” ------------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6-22 “我是来救你的。” “我不需要你在这假惺惺,”蔺相安在白黟向他靠近时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对方,指着外面质问:“你敢说这些人不是你带来的吗?” 白黟透过洁白的睫毛看向蔺相安,一字一顿地答道:“不是。” “谎话连篇!”蔺相安退到门边,愤怒地喊道,“你一直就恨我们,杀我们,吃我们,我不管你要怎么阻止我,我现在一定要去救他们。”说罢,蔺相安便要开门离去。 砰! 白黟一个箭步上前,将刚打开一条细线的门又给推了回去。他近距离地看着蔺相安,在后者退开前及时抓住对方的手腕,咬着牙齿低语:“蠢材,就这么让他们全被超渡有什么不好?” “超渡!?”蔺相安难以置信地笑了,好像白黟在讲什么骗小孩子的笑话似的,“你听不见外面的哭声么,你当我感知不到好多鬼在逃跑中被打得魂飞魄散吗?”他说着又踢了白黟一脚,低吼道:“放开我!” 蔺相安光顾着挣扎没有发现,这回白黟抓住他的时候,他的力量并没有流失。 白黟站得笔直,好像蔺相安刚才踢的是一个树墩而并非他的腿,他猛地举起蔺相安的手将对方拉近,说道:“别幼稚了,就算你救得了余下的鬼又如何,假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回原来的日子?” “我――” “若我们没有找到这地方,你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将他们骗下去,让他们永远都以为自己还活着?他们只是普通的鬼魂,让他们走吧!” “不!我不会让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家伙以这种方式对待他们!” “冥顽不灵,这是你逼我的。” 未等蔺相安反应过来,白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握紧蔺相安手腕,将尖锐的刀刃插入他们握合的手间,刹时,鲜红色的血与蓝色粉沫一齐喷洒出来,落了一地。 “你做什么!”蔺相安疼得倒抽了一口气,想要抽回手来,但白黟抓住他的手坚固得就像石头,怎么也甩不开。 一道光芒闪进蔺相安的眼睛里,他疑惑地看去,只见戴在白黟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反射出微弱的光线。 什么,那是? 蔺相安呆呆地望着白黟将戒指划过他们伤口之间,红色与蓝色的光芒在他们手臂间环绕彼此缓缓升起,转瞬即逝,而当光芒消失的时候,他们的伤口也同时愈合了。 “你做了什么……?”蔺相安木然地开口,嘴唇颤抖着,这番场景如此熟悉,他其实又岂会不懂,但他不敢相信。 白黟既没有放开蔺相安,也没有直视后者的眼睛,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你现在是我的鬼宠了。” “你……你……”蔺相安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大口喘着气,蓝色的泪液克制不住地流出眼眶,“这是霍子清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他没有留给你任何东西,”白黟冷酷地说道:“你们的连接早在他死的那一天就中断了,否则我也没办法与你连接成功。” “你……”蔺相安能感受到那种影响正贯穿他的全身,将霍子清原本留在他体内的东西粉碎得一干二净,他痛苦地闭上眼,抹去眼泪,再睁开时满是杀意,狠狠道:“我要杀了你。” 白黟身子前倾,也狠狠说道:“我封了你九成的力量,有本事你就来吧。” 蔺相安睁大眼睛:“九成……” “对,九成,正好是你维持这个村庄需要用到的力量。” 轰隆隆――!天空开始咆哮。 正往树中央的参天大树赶去的许汇章及柳梦轩一行人倏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但除了漆黑的天空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施印文,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们还有人被困在幻术外头了?”许汇章问。 捂着左眼的施印文瞪大了右眼,以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声道:“不,那雷声不是谁想打破幻术,是幻术正在消失。”他看到蔚蓝色的天空,周遭的风景正如同墙上的纸片般一片片脱落,显示出原本的样貌,再也没有花草的香气,没有鸟鸣蝉叫,只有冰冷的味道与寒风的呼啸。 这好似梦想破碎般的景象就连被追逐着的村民们也不禁慢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五年幻境慢慢破灭,泪水不由的滑落脸庞,滴进雪地。 “施大哥,马义,”柳梦轩忽然开口,“你们去解决剩下的鬼,那只鬼王看来已经被白黟收服,接下来就交给我和许大哥好了。” “这……”马义犹豫了一下。 许汇章不耐烦地打断他:“去吧去吧,梦轩妹子说得对,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走吧,马义。”施印文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开口催促道。 “……好吧。” 眼见二人离开,许汇章迫不及待地面向大树的位置:“走。” “嗯。”柳梦轩应了声,嘴边浮起狡黠的微笑。 许汇章破门而入的时候,只见到白黟一人:“那只鬼王呢?” 白黟甩了甩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微微发亮:“在法器里。” “好家伙,”许汇章哈哈大笑,“你居然真把他收服了。” “他力量只剩一成,收服起来很容易。”白黟不以为然地说:“出去吧,我们还要将这恶鬼带回去交由玄云法师处置。” 许汇章点点头,转身出门。 啪! 一记重击招呼到许汇章后颈,他还没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整个人面朝下地昏倒在门槛上。 随后进来的柳梦轩正好见到白黟举到半空的手刀,她瞥了眼昏迷的许汇章,面上浮起了然的神情,没有多问什么,她对白黟说道:“出门后往北边去,我已经帮你把人都支开了。” 白黟跃出门槛,向柳梦轩点头致意,接着便头也不回,飞快地朝北边跑去。 柳梦轩望着白黟飞奔的背影渐渐被风雪掩盖,不禁轻声呢喃:“跑吧,白黟,跑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你们的地方。” ------------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6-24 数月前,盘云山。 半数的盘云山弟子聚集在大殿之上,他们全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法师,拥有极大的潜力。而这次大会,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五年前将鸦生镇毁灭殆尽的恶鬼所召开。 五年前,当白黟带着鸦生镇被毁、霍子清死亡以及蔺相安脱逃等消息回来的时候,盘云山上上下下无不震惊,没过多久,这一噩耗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将此事交托给盘云山,原本只想赶跑酸与的人们尤为愤怒,认定事情的结果与盘云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盘云山也由此成了业界的笑柄。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之下,玄云法师不得不亲自出面,立下誓言――绝对要找到那只恶鬼,令其神形俱灭。 而今,五年过去,他们终于从派出的数十名弟子的其中一人中获知恶鬼的藏身之处。 “马义。” “在。”人群中走出一个面貌平凡的男人。 “说说你找到了什么?” “是。”马义微微颔首,他轻功在盘云山虽属中等偏上,但脚程极快,为人低调,也正因为如此,常常被指派去执行一些诸如搜索或是打探消息的任务。 “弟子遵从师命前往北方山境,耗时良久,终于在雪山连绵、不见白昼之地探到了那恶鬼的踪迹。”说完,马义等待周围的质疑声停下后,才接着道:“弟子听当地人传言,但凡登上雪山之人,只要爬到一定高度,转瞬间便会去到山的另一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山顶,他们皆言这是鬼怪作祟。弟子原本不信,后来跟着一名当地人去到该处,发现果真如传言所说,刚走到半山腰处,眨眼便来到山的另一头,再回头,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大殿内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玄云法师摆摆手令大殿安静下来,问道:“可有查清是怎么回事?” “弟子查清了。”马义行了一个辑礼,说道:“这并非鬼怪作祟,而是一只力量极为强大的恶鬼在山上设下了屏障,凡是试图走进屏障中的人无一例外会被笔直传送到屏障的另一端,只有用吸收了上百年阴气的兵器才可将此屏障打破,而能施下此种屏障的,大约也只有能在一夜之间将鸦生镇毁灭的鬼王――蔺相安了。”语毕,马义静立在大殿中央,等待玄云法师吩咐,后者沉思了一会儿,眼中渐渐浮起坚决,他大力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高声道:“柳梦轩,许汇章。” 只见一名纤细美艳的女人与一个体形健壮的男人分别从人群中走出来,同时行礼应道:“弟子在!” “为师就命你二人为首,限你们三日内各选五十名合适的人选,三日后由马义带路,前往北边山境。” 三人不约而同应道:“弟子领命!” “许汇章,你身强力壮,本门的法宝惊天锤就交由你保管,到时你就以此锤敲破屏障,将那恶鬼捉拿回来。” “是!”许汇章面上流露出惊喜的神情,一副跃跃欲示的样子,柳梦轩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没事的话,就到此结束。” 玄云正要宣布散会,一直坐在旁边的吕铜突然开口:“且慢。”他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五官平凡至极的男人:“马义,从这儿到你说的北山,具体得多少个月?” “这……”马义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出了那个数字:“骑马加上步行,至少要六个月。” 夜,白黟闲适而慵懒地坐在凉亭里,品尝着稍早的时候下山买来的一壶好酒。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至,白黟连脑袋都没转一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便叫出了来人:“许师兄。” “嘿,好小子,你还真会选地方乘凉。” 白黟抿了口酒,闭上眼睛,感受酒液顺着喉咙流入肠中的感觉,懒洋洋地问道:“你找我?” “没错。”许汇章坐到凉亭的石凳上,问:“今天大殿上开会的内容你也知道了――” “我不知道。”白黟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话,染上稍许醉意的眼睛看向许汇章:“你忘了自从我回后就被打进‘冷宫’了么?” “哈哈……冷宫,你也会开玩笑了啊。”许汇章手趴在石桌上,思索了片刻,问道:“那么,若是我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将你从‘冷宫’拎出来,你会如何?” “什么?”白黟一个激灵将斜靠在石柱上的身子坐直起来,皱着眉头问:“那当然是好,可你要怎么做?” “这个么,你可还记得五年前的事?” 亭子沉默下来,白黟闭上眼,仿佛又见到了火焰在眼前燃烧,霍子清被分成两半,蔺相安在浓烟中穿梭的情景,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开眼回答:“死也忘不了。” 许汇章点点头,道:“今个儿大殿上说的内容就是――我们找到了那只恶鬼。” 白黟又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犹豫着问:“你们找到了蔺相安?” “没错,就是那只叫蔺相安的恶鬼,马义那小子在北边找到了他的下落。” “确定是他?”白黟还是不太相信。 “马义说,那恶鬼设的屏障范围相当大,目前也就只有那个叫蔺相安的恶鬼能做到,哎!”许汇章说着说着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我来此不是为了说这个,白黟,玄云法师命我和柳梦轩分别选五十人一起去将那恶鬼捉回来,我选你,你去不去?” 白黟这几年都被看作与鸦生镇毁灭一事有着莫大关系的罪人,他知道眼前的是唯一一个摆脱这罪名的机会,但他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道:“为何选我?” “说了你可别见怪,我观察你多时了,发现盘云山上,就属你对那些妖魔鬼怪的仇恨最深,”他说着抬了抬下巴,“那枚戒指是你的法器对吧,跟我说说你为何至今都没收鬼宠?” “我不想跟鬼扯上关系,而且即便没有鬼宠,我自己也能解决它们。” 许汇章笑了笑:“这就是我为何选你的理由,我知道你跟那只名叫蔺相安的恶鬼恩怨不浅,说实在话,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能有人恨恶鬼恨到到不惜在山上打起来的地步,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注意你了。” 原来如此。白黟心想,所以第二天许汇章才会那么殷勤地跑过来给他送药。他心底暗笑,若是许汇章知道那场架是因为他对蔺相安有着其它想法,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且……”许汇章听不到白黟心底的嘲笑,他接着说道:“而且我想到了一个计策,那恶鬼认识你,再次见到你时自然会放松警惕,到时你只要趁他不备,利用戒指将之收服,任务便可轻而易举的完成。” “收服恶鬼之后,我们要拿他如何处置?”白黟问。 “那当然是将他带回交由玄云法师,令这恶鬼神形俱灭,好给所有人一个交待。”许汇章理所当然地说道。“怎么样,你去不去?” 白黟仰起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酒壶里的酒全干了,当他再看向许汇章的时候,眼睛明亮得惊人:“去。” 柳梦轩回房睡觉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再走近些,便见到了白黟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她娇滴滴的笑出声来:“怎么,想夜袭人家呀?” 白黟白了她一眼。 “那是怎么了嘛,没事话我可要回房睡觉了。”说着柳梦轩便要开门。 “等等,”白黟急忙说道,在柳梦轩看向自己时不自在地撇开视线,“许师兄选我去捉蔺相安。” “哦……”柳梦轩的手不自觉地离开门板,她看着白黟的脸,上面写满了紧张与焦虑,她试探着问:“你想退出?” “不,我要去。”白黟这时才肯直视柳梦轩。 “那你?” “我想请你帮个忙。” 柳梦轩好笑地看着白黟:“你凭什么认定了我会帮你?” “直觉。”白黟越来越简短地说。 两人对视了一阵,最终,柳梦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其实我知道你想找我帮什么忙,只是,我不确定自己能帮得上――” “帮我!”白黟猛地抓住柳梦轩的双肩,激动地看着对方。 “啊……”柳梦轩吃痛地皱起脸来。 白黟这才惊觉自己的不冷静,立即放开手,笨拙地道起歉来:“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事,”柳梦轩笑着揉了揉肩,“我可是你师姐呢,你这点力道怎么能伤得到我。” 白黟盯着柳梦轩的肩膀,没有说话。 “其实要我帮你也无所谓,但你需要担心的是以后的事。” 白黟将视线移向柳梦轩的脸庞,目光中充满困惑:“什么事?” “即使你顺利带着蔺相安逃走了,但今后的日子你该怎么办,”柳梦轩忧虑地说,“师傅肯定会下达针对你的追捕、甚至是追杀令,在那之后,你就只能东逃西窜,亡命天涯,你真的愿意为了一只恶鬼过上一辈子逃亡的生活?” 白黟转过身,看着天上的月亮,沉默了许久,就在柳梦轩以为他开始后悔的时候,他嘴唇翕动了两下,低沉的声音渗入夜晚微凉并夹杂着些许湿意的空气中:“愿意。” ------------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6-26 “师弟,这就是你的好徒弟。”玄云一边说着,一边来来回回渡着步子,当他停下来看着吕铜的时候,那双眸子因为愤怒几乎要喷出火来。 吕铜忽视了那怒火,神情平淡得仿佛这件事跟他没半点关系,他望着站在对面的许汇章和柳梦轩,问:“你们确定是白黟带走那只恶鬼的?”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许汇章低下头来:“弟子确定。”紧握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当他捂着后颈上的钝痛醒来,得知白黟已经带着蔺相安远走高飞时,心情瞬间跌落至谷底,这才发现自己信错了人。然而没有时间给他后悔,先不提鬼王可能给平民百姓造成的破坏,就是白黟如此做的目的也是极其的耐人寻味,为了及时禀报这一消息,他与柳梦轩在商议后决定抛下大队,快马加鞭,中间累死十数匹马才在两个月内跑回了盘云山。 许汇章瞟了眼柳梦轩,对方神情憔悴,眼底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身子摇摇欲坠,几欲倒下;他收回视线,咬了咬牙,感到后颈还在隐隐作痛,却也只能按捺住阖眼入睡的欲望,硬撑着站在两名长辈面前。 吕铜看着这两名弟子,抬起手,开口说道:“跑了两个多月的路,中间一定没休息过几次,辛苦你们了,先坐下吧。” “这……”柳梦轩迟疑地用眼神寻求玄云的同意。 玄云无奈,烦躁地甩甩手,道:“坐吧坐吧。” 他们现在并非如往常般在大殿上,而是在玄云的待客厅里,在得知柳梦轩回来时,玄云本是要在大殿召集所有人听好消息,但在看到回来的只有两人后,他立即将地点更改,叫上吕铜,关上了房门。 “师弟,你的徒弟,你说怎么办?” 吕铜慢悠悠地将目光转向玄云:“师兄有何提议?” “我?”玄云没好气地说道:“若是我的话,那自然是要尽早将你的徒弟捉回,废了他的武功,逐出师门,而那只恶鬼,则越早灭了他越好!” “师兄提议果然符合掌门人的标准,不过,吕某有其它想法。” “什么想法,师弟,虽然他是你的徒弟,武功在盘云山也属上层,但他根本没把我们这个门派放在眼里!为人孤僻,只往钱看,若只是偶尔犯犯小错就算了,可上次事还没忘干净呢,好不容易给他个机会将功赎罪,他却干出这等事来!” 玄云越说越恼,话语越来越大声,直到屋外的鸟儿被吓飞,他才惊觉自己失控,深吸了口气,将怒火缓下来:“师弟,这次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师兄,你误会了,我并非想为这孽徒求情。” 玄云眉毛一挑,“那是?” “我想请你下令,一旦找到那孽徒的踪迹,格杀勿论。”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看向吕铜,正在打嗑睡的柳梦轩在听到这番话后瞬间清醒,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吕铜,那好歹是你徒弟,你当真要对他赶尽杀绝?”玄云怀疑地问。 “当真,这孽徒当初是我带回来,教他识字习武,教他伦理人常,本想他能够分清是非轻重,可如今他却干出这等有辱师门的事,我宁愿,从未收过他这个徒弟。” 玄云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就依你所言好了。” “起来,别趴在地上。” 蔺相安感到腰侧被毫不客气地踢了几脚,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同时感到浑身虚弱无力,像极了几天没吃过饭的人,但他清楚自己不必吃东西,他现在的感觉只是被强行收进法器中的副作用。 “这里是哪?”蔺相安吃力地撑起上半身,看着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问道。 “客栈,你脚瘸了么?”白黟踢开桌边的一张椅子,将蔺相安从地上拉起来,扔到椅子上。 蔺相安在被抓起来的时候痛叫了几声,当发现屁股下边的是椅子后,他索性趴在桌上,不起来了:“既然是客栈,那为什么这间房那么黑。”说完后,他听到了头顶无奈地叹息声。 “现在是白天。” 蔺相安盯着面前的茶壶和水杯,懒洋洋地拿起一只杯子。“过去多少天了?” 白黟沉默了一下,回答:“一个月。” 一只茶杯毫无预警地砸向白黟,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又有两只砸了过来,被他及时用另一只手接住了,刚抬眼却见那个肚子胖乎乎的茶壶也朝自己飞来。 砰啷! 茶壶在白黟身后四分五裂,碎片从墙壁弹到他脸上,划出几道淡淡的血痕。 “你够了没?”白黟平静地问,好像正在流血的并不是他。 “不够!”蔺相安咬牙切齿地瞪着白黟,同时痛恨自己的无力,若是以前,他一下就把对面的男人冻成冰块,但他现在只能像个普通的活人那样乱扔东西,不对,他连活人都比不上,因为活人至少还能在太阳底下自由行走;接着他又想起那个村子里的人,一个月时间,他再怎么快地赶回去也已经晚了,想到这,他对白黟的恨意就愈发的强烈:“放我离开!” “看来你还不清楚情况。”白黟一步步走向蔺相安,把抓到的杯子轻轻放到桌上,然后掐住后者的脖子,压倒在床上。 “额――!”蔺相安抓着脖子上的那只手,在床上挣扎着,脚胡乱地踢着床被,他感到身体仅剩不多的力量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被吸光,伴随着可怕的刺麻感与疼痛感。 “看见没,我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把你制服。”白黟说着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看着蔺相安渐渐维持不住样貌,脸开始扭曲变形,眼睛也失去神彩,慢慢变回死人的颜色,他心一沉,迅速将力量返回给了对方,但手仍钳着对方的脖子不放。 蔺相安如同重新回到水里的鱼儿般大口喘着气,喉结紧贴着白黟的手掌上下滚动着。 “我封了你九成的力量,你现在和普通的鬼魂没有任何区别,你要怎么离开我?”白黟的声线低沉而柔和,同时也蕴含着极大的压迫感,乍一听会错觉是情人耳边的呢喃,然而稍微聪明点的人很快就能发觉其中的威胁。 “你、”蔺相安喘息着,双眼氤氲地望着白黟,“那个村子的鬼都没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白黟低下头,将湿热的气息洒在蔺相安的脸上:“你忘记你已经是我的鬼宠了吗?” “我不是!”蔺相安朝白黟挥出拳头,很快就被后者抓住摁在床上。那双漂亮到诡异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承认你是我的鬼宠,说你是我的。” 蔺相安没有说话。 “快说。”白黟催促道,再次加大手下力道。 蔺相安痛苦地咳了一声,“我……不……是……”他在那越来越大的力道下坚持说完这三个字,眼睛里闪出蓝色的泪花,“我……是……霍子……清……的。” 那双钳制住他的手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他的身体。 白黟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盯着蔺相安看,仿佛刚刚受到了什么打击。蔺相安捂着脖子,也盯着白黟看,弄不清楚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就这么在这黑暗的房间里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直到蔺相安忍不住张开嘴:“你――” 白黟猛地站起,抹去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三两步走到门边,“我去吃些东西,在我回来前你最好乖乖待在这别乱跑。”说罢,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搞什么玩意……”蔺相安从床上坐起来,莫名其妙地盯着门板。 ------------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6-29 蔺相安被锁在这间满是陈木香气的房里,他费尽心思思索着逃离的办法,可楼下人群的喧闹、笑声以及酒杯的碰撞,还有穿过门板间的缝隙飘进来的酒饭香气无一不令他无法集中精神,但更令他分心的,是无法抑制,随同黑暗向他压迫而来的记忆。 五年前。 熊熊烈火不知不知燃烧了多少时辰,待再也无物可烧之时,大火消弭,只留下几簇小小的火焰抓着焦黑的木炭,不死心的噼啪作响。蔺相安便是在这清脆的响声中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帘时,见到的是自己的手。这是双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说不上是一双好看的手。长年与草药接触使得这双手布满了斑驳细小的伤痕,指节被柔软的茧所包裹,这曾是双治病救人的手;即便他曾用它们去惩戒那些不听劝告强上鬼山的人,那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一方土地不受侵扰。他从未有过,从未有过―― 蔺相安从滚烫的焦土中爬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上面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他从未有过像昨晚那般滥杀无辜。放眼四周,不过短短一夜,鸦生镇便恍若地狱,满目的残垣断壁,遍地皆是焦黑的尸首。 “我做了什么……”恶鬼呆若木鸡伫立于空地之上,喃喃自语。 千百年来,妖魔鬼怪横行人间,引发天灾人祸,驱使人们寻求解决之道,最终催生了一个职业――法师。其并非道教或是佛教的分支,只是因为其醉心于法器的修炼且能将之用得出神入化而得名。但凡法师将鬼宠收入法器后,连接生效,鬼宠就算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听命于法师的号令,为奴为婢。而蔺相安之所以能在盘云山上自由行动,不过是霍子清不愿束缚他罢了。法器破裂的瞬间,随着被封印的力量回归至鬼宠体内,那失效的连接也化作无形的荆棘鞭挞之,折磨之,只因为其没能将主人保护周全;这等状况下,恶鬼不可抑制的陷入疯狂,唯有将周围的一切都破坏殆尽才能甩开那荆棘,平复下来。 “我做了什么……” 蔺相安徘徊在鸦生镇寂寥的街道中,浓黑的烟雾在他头顶翻滚,遮蔽了天际,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他在看到几具因未能及时逃避大火而烧成一体的尸首时蓦然停下脚步,而后撇开头,加快了脚步。 这些人与他在鬼山上所杀的人不同,他们既不是道士也不是法师,他们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想离开这个被酸与强占的地狱,重新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可他们甚至连蔺相安是谁都不知道,就因其而被葬身于火海之中。 蔺相安不敢再低头去看,泪水从他眼眶泊泊流出,镇民们的鬼魂不知何时围在他周围,用无神的双眸打量着他。 蔺相安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可一个念头突然闯进他脑子:霍子清在哪? 蔺相安匆忙推开那些挡在他面前的鬼魂,这些鬼魂刚刚从肉体中脱离,神情痴呆,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们绝不会如此容易让蔺相安通过。 “霍――子――清――!”蔺相安大声喊道,他侧耳聆听,期望着能听到半点回应,可除了还未烧尽的火焰所发出的噼啪声外,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回声。蔺相安不放弃地继续喊,一边喊一边寻找着霍子清的尸体。 浓烟覆盖了整个镇子,他只能一点一点的寻找。 蔺相安用眼睛扫过一具具仍维持着死前姿态,却已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尸体,许多人在烧着前就已经被崩塌的建筑压死,而烧死的则多数躲在了出不去的角落,蜷缩成一团。 “子清!”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又或许是三柱香的时间,蔺相安终于在一具庞大的尸体边发现了另一具较小的尸体,他立即加快了速度,带着欣喜与悲痛接近较小的那具尸体。尸体被切成了两半――毫无疑问是霍子清的尸体。 “子清……”蔺相安压抑着内心痛楚,环顾周围,努力寻找霍子清的鬼魂,可无论他如何寻找都遍寻不到,即便他大声呼喊,也仍旧无人理会。蔺相安咬咬牙下狠心,强迫自己去注视霍子清惨不忍睹的尸体,伸出指尖去触碰,他本想利用魂魄与肉体的连接找出霍子清的鬼魂,没曾想当他碰到焦尸的刹那,尸体随即变成粉沫,飘散到空中与浓烟融为一体。 蔺相安微微张嘴,愣愣地看着这幅景象,良久,终于坚持不住地跪倒在地,将脸埋进手中,低声啜泣。他可真是愚昧至极,像霍子清那般的好人又岂会成为恶鬼?恐怕早在死的那一刻便下到地府,投胎转世了。 蔺相安摇着头,不知是该为霍子清没有像他这样徘徊世间的而庆幸,还是该为自己又一次形单影只而感到悲伤。 “叔叔,你怎么了?” 蔺相安迅速擦干了眼睛,吃惊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孩童,不、不只是孩童,数百人聚集在他周围,好奇地观望着。 “相公,我们活下来了!” “是啊,娘子,我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感谢菩萨保佑,感谢佛祖慈悲。” “爷爷!” 蔺相安慢慢站起身来,呆若木鸡地注视着聚集在他身边的人群。这些全是因他身上的鬼气不自觉被吸引过来的鬼魂们,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已死,全都沉浸在幸存的喜悦当中,不是双膝跪地痛哭流涕,便是寻找自己的亲人,一家团聚。 “叔叔。”衣摆被扯了几下,蔺相安低下头,方才与他搭话的那名孩童天真无邪地笑着:“我叫廖和,你找不到自己亲人了么?爹爹和娘亲说他们可以帮你找哦。” 廖和说话的时候,一男一女两名面容和善的人从他身后走出,“是啊,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活下来,这位兄台,需要我们帮你寻找亲人吗?”男人问道。 “多谢三位的好意,不必了,”蔺相安摆摆手,惨笑道:“我孤身一个,没有亲人。” “那岂不是好惨?” 女人连忙地轻声呵斥:“廖和,不许这么跟大人说话。” “没事,童言无忌。”蔺相安对孩童露出温和的笑,他望着四周欢声笑语的鬼魂们,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可以弥补自己的错误。 对呀,他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蔺相安几乎要为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高兴得飞起来,一双眸子重新恢复了神彩,布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兄台,敢问如何称呼?”男人问。 蔺相安扭头面对三人:“鄙人姓蔺,是名大夫。” 哐啷! 楼下不只打碎了什么,尖锐响亮的声音震得蔺相安回过神来,他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想起村子已经不在的事实,那些熟悉友好的面孔再也不会笑吟吟地称呼他蔺大夫,而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都要因为连接的影响而被迫成为白黟的奴隶…… 若是一般人陷入此等处境只怕会心灰意冷,甚或自寻死路,但蔺相安从来就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自幼在妓院长大,虽有个爱对他又打又骂的娘亲,可姐姐们的疼爱以及他活泼的天性练就了他如今乐观坚毅的性格。只稍片刻,蔺相安就决定他今天非离开此地不可。 恶鬼首先对房里的窗子打起了主意,他跨步上前,试探着摇了摇这木制的窗子,只听到格拉格拉的响声,锁了。 挨千刀的小兔崽子。蔺相安狠狠在心里骂道,不敢使劲拉开窗子,唯恐弄坏了窗将阳光泄进来,那可直接就魂飞魄散,得不偿失了。 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出去呢?蔺相安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这边恶鬼使尽心机想要逃出去,那边法师闲适地坐在客栈一楼窗户边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观赏着河道水面映出的粼粼月光。他这位置可不是随意挑的,这儿不仅风景好得很,而且还是通向客栈大门口的必经之路。白黟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酒,瞥了眼楼梯口一晃而过的黄色影子,嘴角不觉上翘。 “客官,您点了一盘白斩鸡,一瓶女儿红,一共是――”算盘噼啪噼啪响,“这个数。” “老板娘,能算便宜点么?”白黟微笑道。 老板娘轻笑一声:“你模样长得倒是不错,但我这好歹是做生意的,若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这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看来美男计用不成了。白黟摸摸鼻梁,手一低从地上拎起一只橘黄色的猫儿来。 “喵!!!” “那我能用这个抵帐吗?”白黟把猫儿提到脸边,笑吟吟地看着老板娘。 “这个……”老板娘苦笑,这可让她怎么回答是好。 “开个玩笑。”白黟站起身,从兜里掏出碎银搁在桌上,而后就拎着那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猫儿上楼去了。 老板娘收下银子,偏头想了一会儿:“怪事了,那男人来的时候有带猫么?” “骗子!”一回房,蔺相安便张开猫嘴,破口大骂起来,全然不管自己还被白黟拎在手上,身子在半空中摇来晃去,“你居然骗我现在是白天!” 白黟冷笑一声,将蔺相安扔进房里,关上房门,神情冷峻得与他方才在外头的表现全然是两个人,接着,他说了一句让蔺相安气得肺都要炸开的话。 “我不骗你,你怎么会傻兮兮地走正门?” ------------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3-07-01 夜色深沉,楼下嘈杂之声渐渐消停,二人相对无言,蔺相安起先还骂骂咧咧,嚷个不停,后来见白黟不搭理他,也就自觉没趣,点了根蜡烛,整个身子窝在床上,或是玩弄头发,或是数着指腹上的螺纹,没注意白黟在打坐时不时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偷瞄向他。 待到万籁俱寂,白黟才停止打坐,伸展了下身子,开口道:“你想吃点什么?” “什么?”蔺相安掏掏耳朵,以为自个儿误听了,那个白毛仔方才问的真是“你想吃点什么”而不是“你要不要来盘清蒸人肉”? 白黟投去两道鄙视的眼刀,没好气道:“你没听错。” 蔺相安蹬了下脚跳下床来,“你当真不是想借机挖苦我?比如若是我说想吃腰子,你不会甩甩头发,用这样的表情对我说‘哈哈哈,这里可没有给恶鬼吃的腰子,撅着你的屁股滚回阴间去!’”他边说边故作一张臭脸,将白黟模仿得惟妙惟肖,“或者在我说想吃白米饭的时候大笑三声说‘米饭?你这样的恶鬼还是吃沙去吧——’” “行了,”白黟再也忍不住,喝道:“你吃还是不吃?” 蔺相安哼了声:“你都饿了我一月有余了,怎的这会儿突然发起好心来,莫非是因为——”他话语一顿,指尖摩挲桌面,笑道:“良心不安?” 白了恶鬼一眼,白黟面色不善道:“蔺相安,你别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怎么了?你若是看不顺眼可以放了我,或是把我打得魂飞魄散,”他步步逼近白黟,眼神挑衅,“据我所知,你可是很喜欢第二种法子,你是不是恨不得将世间所有死去之人的魂魄都打得烟消云散?” 白黟伸手揪住蔺相安衣襟,从牙缝间挤出话来:“你很想死?” 蔺相安也不挣扎,由着对方将他提起,面上笑容却越发灿烂起来:“白公子,您怎忘了,奴才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他见白黟神情一僵,感到一阵快意,“白公子若是不想要我这个奴才,大可拔出背上巨剑将我劈成两半,从此便可耳根清净,也不必再担心我污了您的眼。” 二人间沉默许久,直到屋外响起“小心火烛”的打锣声,白黟才蓦地放开蔺相安,后者脚下不稳,退了几步才站直。 “你真的想死。”白黟木然道。“你竟宁可死也不愿作我的……” 蔺相安眉头微蹙,白黟的后一句话说得声细如蚊,饶是他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最后几个字。他本以为白黟在经他挑衅后会立即切断他们之间的连接,亦或是提剑砍他,后一项倒真是如他所愿,毕竟霍子清已去,村庄也不复存在,他对这世间已经毫无眷恋;可那法师只是一动不动站在看着他,一双冰冷的眼睛将他看得寒毛直竖。 “你既已知道我此生最为憎恨的事物便是妖魔鬼怪,”白黟缓缓说道,“如此我又岂会如你所愿?” 未等蔺相安理清这番话的含义,便见白黟接着开口道:“去床底待着,没有我同意不准出来。” “我……”恶鬼只来得及道出一个字,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床底。 这客栈的小二在打扫卫生时想是不怎么在意床底,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旮旯里还挂着蜘蛛网,蔺相安想也不想就要离开这脏兮兮的床底,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身子能活动的范围就只有这床底,再想往外就会像隔了一堵透明的墙,任他如何敲打踢锤都无法出去。“死白毛仔,快放我出去!” 白黟来到床前半跪下来,歪着身子看他,目光深沉,蔺相安倏地噤声。 “我不会把你当作奴才,也不会因为一时不快将你劈作两半,”白黟悠悠说道,“可我也不会任你胡来,今晚你就待在里面,反省思过。” “反省什么?”蔺相安笑道,“反省我一个死人为何不好好‘活’着非要去寻死吗?” 白黟没有答话,转身离开了屋子。 “喂!你要去哪?喂!”蔺相安恼怒地捶了拳上面的床板,然后抖抖手,暗叫这床板硬得像铁板似的,接着又醒悟这多半又是那不让他离开床底的法力所捣的鬼。 不过片刻,白黟又回到房里,他手上拿着一碟又白又圆的东西,弯身递到蔺相安面前。 “我方才去了趟厨房,里面没有你要的腰子,米饭也有些馊了,我只找到这几个馒头,你将就着吃吧。” 蔺相安看了那碟馒头一会儿,勉为其难伸出指头戳了其中一个几下,撇嘴说道:“馒头一点味道也没有,我不爱吃。” 白黟垂下双肩,转身又离开了,这回他没走出屋子,蔺相安能在床底下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白黟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几块花生糖。 没等那人开口,蔺相安一掌拍掉对方的手,那些花生糖就这么滑到角落边上,碎裂的糖块散落一地。“够了!你不是霍子清,莫要再扮成他了!” 白黟面上的表情就好似方才的那一巴掌是打在他脸上的一样。他缓缓站起身,颈上青筋暴露,攥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抖,良久,方才开口,即便如此,他声音仍有些不稳:“我并非想扮成大师兄,只是想以此来怀念他,”他停了停,再开口时嗓音嘶哑无比,“这世间不是只有你一人想念着他……” 待到白黟上床入睡时,蔺相安仍蜷缩在床底下,默默无语,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馒头,化成猫儿咬了一口,入口香滑软绵,还有些甜。他细细咀嚼着,内心悔恨不已:他一直都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以为白黟是个冷血之人,因而从未想过霍子清在白黟心中所占的份量。想到这,他抬头看了眼,就像能透过床板看到上面的男人——那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翌日清晨,蔺相安被白黟狠敲床板的声音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往外伸手,欣喜的发现自己能离开床底了。白黟站在桌边收拾着行囊,同时不忘睥睨一旁欢呼雀跃的恶鬼。 “哎,你怎么把花生糖全丢了?”蔺相安惋惜地看着被留下的花生糖。 “本来就不该留着。”白黟头也没转,提起行囊背在肩上,推开房门:“别磨磨蹭蹭的,该走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白黟惊讶地回头:“你这是做什么?”他望着把所有花生糖捧进怀里的蔺相安问。 “这么多花生糖,你不要我要。”话音刚落,花生糖便从蔺相安两手缝隙间落下来,一时间急得他手忙脚乱。 “你是猪脑子吗?”白黟摇摇头朝蔺相安走来,从行囊中抽出一块布将花生糖包起,“变猫。” 蔺相安原本站的位置立刻少了个人,多了只橘黄色的猫。 白黟把鼓鼓的小布包捆在猫的颈项和肚子上,如此一来就不怕走的时候会滑下来了。“行了,就这样走吧。” “好勒!”蔺相安高声应道,满意地转着圈,装作没见着白黟转身的一瞬浮起的微笑。 ------------ 第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7-04 天色渐亮,街道在公鸡打鸣声中逐渐热闹起来,有拉车赶牛的,有背着篓子上山的,还有卖早点的小摊摆在道边,熙熙攘攘,没人关注路边行走的男子和猫儿。 但若说他们不引人注意倒也不是,寻常的猫儿只怕刚出门就要一溜烟的不见了,可那只橘黄色的猫儿却乖巧地跟在男子身边,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只是那两只眼睛睁得圆鼓鼓、放着光地看着四周,仿佛被关了好几年时间,今天才被放出来似的。而那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汗毛都见不着的男子,单单是从走路的姿势便能看出其绝非柔弱娇作之辈,想必是名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了办什么重要的事儿才作此打扮。 在雪山里度过了五年岁月的蔺相安此刻没心思搭理旁人的猜测,他踮着步子,小心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车马,包子豆浆和油条的香味混合着青草泥土的气味,太阳缓缓上升,光芒照在身上,暖和和的,他享受着这所有的一切。这些并非他鬼力所造,而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稍稍分神,他便不见了白黟的踪影。 蔺相安微微一愣,定睛一看才从拐角瞧见白黟飞扬的衣摆。“白……喵!”他急得差点就唤出那人名字,所幸及时改了话尾,没让周边的百姓看出不对。蔺相安急急忙心跟上去,随着白黟一路转过拐角,穿过小巷,跳过矮墙,等到四肢落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把人跟丢了。 “喵――喵――!”橘黄色的猫儿立在空落落的巷子后边,六神无主地喵喵直叫,盼望着能得到一点男子的回应,可过了许久,除了几名路过的行人,他并未见着回来寻他的男子。 说不定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蔺相安心里气恼地想着。既然对他不管不问,那他索性就此离开…… 蔺相安转了个身,猫爪往前抬起,刚要落下却不受控制的僵在半空,转到另一个方向才肯落地。“怎……”蔺相安满怀疑窦地盯着自己爪子,试着再抬起猫爪,这回他整个身子都仿佛被人操纵般动了起来,笔直地朝一个方向前进。 “喂喂喂喂喂喂喂――!” 若此时有谁抬起头的话,一定会看见一只猫一边在屋顶上狂奔,一边面露惊恐之色,慌张尖叫。 大约一柱香后,蔺相安才在一栋房子的墙边停下脚步,白黟就站在那,鬼鬼祟祟像作贼似的。 蔺相安眯起一对猫眼,上下打量着男子:“你干嘛,作贼呀?” 白黟斜视着猫儿,眼白部分透着浓浓的鄙视:“喘得如此厉害,几步路就让你这么累了?” 蔺相安大怒:“是谁先跑得连影子都瞧不见后又强行把我拉过来的!?” “……我指的是你的肚子,你是不是肥了?” “我才没肥!”蔺相安嚷道,然后缩起身子,藏起下垂的白色肚皮,支支吾吾地说:“不过是一口气吃光了那些糖,有点撑着罢了。” 白黟闻言摇头叹气,忽然,他耳朵动了动,屏气凝神地贴着墙壁朝外头看去。 “怎么,冤大头出现了?” “嘘!别作声。” 一直在屋里回荡的讨论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木窗吱嘎一声打开,从里边伸出一双握着鸽子的手,手刚放开,那鸽子便迫不及待地扑扇着翅膀,向云霄飞去。 白黟默不作声地抓起蔺相安追向鸽子。待离屋子有一段距离后,他举起手上的猫,说了一句:“逮住那只鸟。” “什么?”未等蔺相安反应过来,他就被法师扔到天上,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后正正砸中那只鸟儿,一猫一鸟在这撞击下头晕目眩,一齐笔直落入河道里,激起大片水花。 “抓住了吗?”赶来的白黟对着河里湿成落汤鸡的蔺相安问道。 “抓住了!”蔺相安怒气冲冲地应道,把还在昏迷中的鸽子推到岸上,止不住地骂骂咧咧。“哪天我一定找个机会把你这兔崽子给宰了。” “等你有那本事再说吧。”白黟将绑在鸽子腿上的纸团取下,然后扔掉鸽子,把蔺相安从水里捞起,用一块大布把他包起来,不顾猫儿的惨叫搓干了毛上的水。待到蔺相安重新被放回地上,他浑身的茸毛都因为白黟粗暴的动作凌乱不堪,无精打采的模样像是刚刚被狠狠蹂躏过了一样。 “喵,你小子真是惨无人道。” 白黟置若罔闻,拿出之前取下的纸团展开,细细端详了一番,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这看着不像鬼怪犯事,不过盘缠已经所剩不多……” “你在唠唠叨叨什么呢?”蔺相安好奇地抬起脑袋。“上面写了什么?” “工作。”白黟言简意赅道。“太阳落山后我们再回到这里。” 日落之后,蔺相安终于能摆脱那身猫皮化为人形,只是他现在力量被封了九成,需要时时注意,否则稍有不慎,他身体便会发出幽幽蓝光,吓跑寻常人。 白黟径直来到屋前,叩了几下门,不稍片刻便有人应声开门。“二位是?” “我二人乃是紫阳门派来的法师。” “这么快,我今早才放出信鸽呐。”那人虽有些疑虑,但眼睛放光,显然是很满意他们的速度,侧开身子让二人进入屋里。 “紫阳门离这不远,我们刚收到信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白黟一进门便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没理会他身旁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地蔺相安,他环视着屋里众人道:“再给我说说信上提到的那只恶鬼。” 蔺相安打量着这一屋子里的人,发现皆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半崇敬地盯着他们,而白黟方才所说的话也令他很是在意,但他可没蠢到当场戳穿,只是静坐不语,看对方是何打算。 此时,那为他们打开房门的男子,看了看他身后的少年郎,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方才开口道来:“那恶鬼劫去了我们的夫子。” “你们又有何证据能证明这是恶鬼所为?”白黟问道。 男子行了个礼,说道:“实不相瞒,我等并无证据,可在场九人全非同书院的学生,乃是在一次诗词大会上认识,才得知已经有多位夫子无故失踪。” “九位夫子?”蔺相安问。 男子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蔺相安,面朝对方答道:“对,算上我的夫子一共九位,虽我离开书院已有三年,但在听闻传言之后立即回书院找寻夫子,本想与他商讨此事,却被告知他也已于上月失踪,我这时才察觉不妙,登门拜访夫子家,被其家人告知已报了衙门,但久久得不到消息,只怕已遭到不测。” “我们的夫子……也是如此……”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站出来道:“我们四处查访都遍寻不到夫子们的足迹,也无人重视我们的话,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各自凑了银两出来,请二位大师帮我们找回夫子。” “多少银两?” “啊?” “你们为了请我凑了多少银两?”白黟重复了一遍。 “额……大、大概一百两银子。” 白黟大力拍了下桌子:“太少了!”众人吓得身子震了震。 “可我们就只有这么多银子了呀……”那名少年哭着说。 白黟起身,在屋子里兜了几圈,在经过几个花瓶时拿起来又嗅又看,最后又回到位子上,说道:“这屋里的东西至少值个二三百两,我看你们服饰华丽,又上书院,家中想必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你们就将家里这些值钱的东西变卖掉――” “大师……”男子抖着手打断白黟的话,额头上满是冷汗,全是被方才那番话给吓出来的,“您就说个数吧。” 白黟慢悠悠地抿了口茶,道:“六百两。” “你脑子被钱灌傻了!?”蔺相安失声喊道。 白黟瞪了他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而后给杯子添了些茶,“我向来是按价做事,一百两也行,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你们的夫子,更何况那可并非只是一两个人,而是整整九人,我没收你们九百两已经是看在你们还年少的份上降低价钱了,若是你们能凑齐这六百两,不论是死是活,我定会尽力将你等的夫子找回来,如何?” 九人面面相觑,围着圈子悄声商议,片刻之后,男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神情坚毅地说道:“好,我们就凑给你六百两银子,可你若是什么也没查到,请将我们的银子全数奉还。” 白黟搁下茶杯:“一言为定。” “首先我要问你们几件事,你们的夫子都是何时在何地失踪,外貌上又有何相似之处?” “这个……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夫子们都已年近五旬。”男子答道。 “不止如此,”有四名学生在此时站出,说道:“我们的夫子是夜里去饮酒对诗后失去的下落。” “这么说来,我的夫子好像也是……”其余学生也纷纷附和。 白黟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大师,敢问你有何高见?”男子问。 “若我所料不错,你们所指的那名恶鬼定会再次犯案,我们只需找个人假扮成夫子,引其入瓮,便可使其交待出那九名夫子的下落。” 一旁沉默许久的蔺相安闻言不禁发出轻笑:“你说得倒轻巧,我们要上哪去找个这样肯替我们卖命的老家伙?”他笑了一会儿,发现众人目光皆朝自己而来,陡然噤声,笑不出来了。 而那名为白黟的法师,带着满满的恶意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捏了捏,贴近他耳边说道:“那必然是你了,老家伙。” ------------ 第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7-08 “这样行了么?”蔺相安问道,同时在眼角下边又添上了一条细纹。 “再老点。” 蔺相安觉得自己现在看着没有六十也快五十了,可对方的话他又不能反抗,没辙,他只能轻叹一声,将自己半头乌发换为银丝。 白黟将他细细端详了一番,倏地向前一步,捏住蔺相安的下巴,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短小的胡渣,眉头轻蹙,道:“太邋遢了。” 蔺相安挥开下巴上的手,抬袖遮住脸庞,再放下时,面上干干净净,只是多了半白的长须。蔺相安咳了几声,边捋长须边微笑,笑容中少了些许轻浮,多了一丝稳重,就连声音也苍老了许多:“如何,老夫这相貌可还合你的意?” 白黟没应声,他默默无语地盯着蔺相安,直到后者被看得心里发毛,才转移视线,走去将门打开,对候在门外的众人道:“好了。” “真是鬼斧神工,那恶鬼一定认不出来!”学生们围着蔺相安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蔺相安颇为得意地扬起眉毛,活人的易容术轻易便会被恶鬼认出,但他并非活人,也无需在脸上勾画任何东西,只要当真令自己容颜衰老即可。思及此,蔺相安不由感慨有时候做鬼会比做人要轻松许多,既不用担心饥饿生病,也不用再烦恼苛捐杂税,然而恶鬼不能在阳光底下行走,且还会受到怨气污染,即使生前心灵再纯洁之人,都会渐渐被黑暗所吞噬,堕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能再给他选一次,他会选择活着。 诸事商量完毕,蔺相安耍着从屋子主人那顺手捎来的折扇,仰首挺胸,踏出屋去。微风掀起丝丝发缕,下摆飘舞,幽幽月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脸庞模糊不清,粗略看去,竟有些仙风道骨的形象。蔺相安走了两三步,似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着屋内众人微笑道:“放心,老夫定会将你们的夫子一一带回。” 白黟看着蔺相安的笑容,恍惚间又回到多年以前,上元节那个夜晚: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约好的事吗?” “你是指我们在树林子里约定的上元节隔天后见面的事?当然记得了。” “我们现在提前见面了,那这个约定还算数吗?” 那人一怔,似是不理解他为何对此事如此执着,可这犹豫也只是须臾,那人微微一笑,道:“算的。” 于是他当真就傻兮兮的等呀,等呀,等了整整一个白日的时间,等来了那人的死讯。 “不要作出你无法实现的誓言。”白黟陡然说道,站在他周围的学生好奇地看着他,其中一名讪笑道:“大师,能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么?” 白黟充耳不闻,目不转睛地盯着蔺相安。 蔺相安愣了一下,而后两眼弯成月牙,露出白黟印刻心底的表情:“那是自然。” 夜渐深沉,许多人家早已关上门窗,灭去蜡烛,上床休寝室。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俨然换了番截然不同的景象,人烟稀少,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再无其它;然而片刻之后,从街尾缓缓走来一个人影,缥缈虚无,宛若幽魂,远远看去,其身体甚至还隐隐发出淡蓝的幽光,然而走近一看,不过是名年近半百,摇头晃脑念叨着三字经,浑身透着文人酸气的寻常夫子罢了。 蔺相安一路来到酒馆里,酒馆向来关门得晚,且与冷冷清清街道相比,这儿热闹非凡,比起白天有过之无不及。有猜拳的、吟唱小曲的、高声谈论的、以及不断往自己嘴里灌酒的,蔺相安寻了半天都寻不到一个位子,最后还是小二看出了他的窘迫,点头哈腰将他带到那名猛灌酒的壮汉对面,两人共用一桌。 壮汉也不理蔺相安,一口接一口,把酒当水似地喝着。蔺相安从未见过酒量如此了得之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正事,他掏出白黟给的银子叫了壶酒,一面假装饮酒,一面斜着眼睛偷偷观察四周的人。 “喂!” 壮汉忽然大喝,震得蔺相安身体颤了颤,以为形迹败露,声音不稳地问道:“这、这位兄弟何事?” “老头,我见你喝了半天这壶酒还是满的,你不喝给我喝算了!” “喝!我、老夫当然要喝!”蔺相安急忙说道,将酒壶和杯子圈在自己手臂里,生怕对方抢了去。 壮汉哼了声,猛拍了下桌子,转头喝道:“喂!小二,我的酒怎么还没上呢!?”说完,他回头又盯着蔺相安护在臂里的酒,舔着唇道:“那个,老头,我看你也喝不完的样子,不如分我一些?” “这……” “分我一点吧,可别浪费了这好酒呀。” 蔺相安想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也不能喝酒,确实是有些浪费了,他拿起酒壶斟了杯酒,正要向壮汉递去,哪知对方直接把酒壶拿去,咕噜咕噜几下就喝了个一干二净,一滴也倒不出来了。 蔺相安看着对面壮汉打饱嗝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壮汉抹去下巴漏出来的酒液的间隙,小二匆匆忙忙呈上一坛酒,壮汉乐呵呵地接过往大海碗里倒了整整一碗酒,朝蔺相安敬酒道:“失礼了,在下胡广,是个打猎的,刚才那酒,多谢了!” 蔺相安两手捧着小酒杯子,与海碗的边沿碰了一下,微笑的时候眼角挤出好几条皱纹:“鄙人姓蔺,名相安,是个……教书的。” 霎时,酒馆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地盯着蔺相安,宛如他是头食人猛兽,突然间闯入酒馆里来。 这全在蔺相安的意料之中,早在出门之前,他便与白黟商量过,弄出这事的,人的机率要比鬼大上许多,此刻他当着众人面说自己是名夫子,也是为了引那犯人上钩。 酒馆内安静了一会儿,胡广最先回过神来,他放下碗,凑近了问道:“先生可是初来乍到?” 蔺相安点点头,“正是,老夫准备回趟家乡,途经此地,打算歇息一晚再继续赶路。” “先生,”小二将长布往肩上一甩,提醒道,“那您可得小心点,咱这最近可不怎么太平,已经有九名夫子失踪了,都是在回去的路上不见的,衙门的官差把这地方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屁点人影。” 蔺相安漫不经心地搁下杯子,道:“多谢二位相告,老夫只是在此地歇息一晚,明日便动身离去,想必是不会遇到那歹人。” “小心使得万年船。”小二说出最后一句忠告,摇摇头回去接着干活了。 酒馆又喧闹起来。 “哈哈哈,没想到先生看着斯斯文文,却是挺有胆量的。”胡广大笑几声,朝肚子里又灌了几碗酒。 “不敢当,不敢当。” 二人边喝酒边聊了一段时间,蔺相安只觉得胡广虽然过于不拘小节,但为人潇脱豪气,相处下来甚是愉快。不知不觉间,待他回过神来,酒馆里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桌醉醺醺的客人饮酒闲谈。 铃铃铃。 铃声由远而近传入耳中,蔺相安听着这铃声,只觉得悦耳至极,便是世间最美妙的曲子也及不上这铃声半分,令他魂魄跟着每一声铃响动摇震荡。 “糟了糟了喝过头了,小二!快结帐!” 与蔺相安侧耳倾听的反应截然相反,除胡广外,其余的几名客人在听到铃声后立即面色惨白,纷纷逃跑似的结了帐。 “先生,你这杯酒喝了半天,怎么好像还是没动过似的?”胡广身边全是空的酒坛,他面色通红,满嘴酒气,眼睛却亮得跟星星似的,食指笔直地指向蔺相安一直未喝过的那杯酒。 “这……我方才又斟了一杯。”蔺相安道。 “那快喝,喝完了小弟我亲自为你斟酒!” “老夫不胜酒力,还是罢了吧。” “哼,真是不痛快。”胡广嘟哝了几声,又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蔺相安看着对面已然喝醉的胡广,暗地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却还得继续装作夫子问道:“胡兄弟,你可有听到那铃声?” 胡广放下酒坛,醉醺醺地答道:“听到了。” “为何其他人听到铃声后都匆忙离开了?” “这个……”胡广嘿嘿地笑了几声,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蔺相安还想再问什么,他又道:“先生待会便知。” 叮铃 叮铃铃 叮铃铃铃 待那铃声终于来到酒馆门前时,蔺相安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何要赶着走了。 柜台后边的掌柜看到来人,悄声唾了句“秽气”,接着一路来到门前,笑咪咪道:“道长您又来了,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呀。” 那道士点点头,将铜铃挂在腰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道长,又赶尸啊,这回是要上哪去?” “唔,不远,就前边的镇子,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不过这回有九具尸体,”他比了个九的手势,“可累坏贫道了,掌柜的,老样子。” “是。”掌柜笑道,朝里面边大声喊道:“老样子!” “收到!” 就在此时,一阵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来,夹着隐隐约约的尸臭。 蔺相安打了个冷颤,问:“胡兄弟,老夫这位置正好对着门口――” “哎,别婆婆妈妈的,要坐就坐过来。”没等蔺相安说完,胡广便拉着他手将他整个人拽到身旁的长凳上坐下。“咦,你手怎的冻得跟尸体似的?” 听到‘尸体’二字,道士冷冷朝蔺相安瞥了一眼,那目光差点惊出后者一身冷汗。蔺相安恰恰是不想被道士认出自己恶鬼的身份才装模作样想要换个隐蔽的位置,哪晓得会弄巧成拙引来对方注意,幸好那道士也只是瞅了他一下,很快就转移视线,继续喝起酒来。 蔺相安松了口气,抽回仍被胡广捏在掌心的手,道:“想是被方才那阵风冷着的,喝点酒就没事了。”说罢,他用幻术制造自己正在喝酒的假相。眼睛偷偷盯着对面的赶尸道士,若有所思。 “胡兄弟,天色不晚,我也该告辞了。” “先生,路上小心啊。”胡广依然抱着酒坛子不放。 蔺相安一离开酒馆,便找了个绝佳的位子躲了起来。酒馆外头的九具尸体木头似的整齐排列着,每一个的额前都贴着一张符纸。 九名夫子,九具尸体…… 蔺相安不禁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喃喃自语道:“这回不是道士抓鬼,而是鬼抓道士了。” ------------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7-11 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这也难怪,除去此时已是三更这点外,换了谁远远见到九个身着白衣,额前贴着长过下巴的符纸,肤色惨白的人僵硬地伫立在街上,没当场拔腿就跑都算好的了,又岂会还有胆子继续接近?而将这九具尸体带来此地的人,便是酒馆里正在用饭的赶尸道士。所谓赶尸道士,即是在路途遥远、山路崎岖,无法抬棺材而过的情况下,受人之托,将尸体带回其家乡安葬的道士。 蔺相安藏在暗处,生怕惊动了里边的道士而不敢冒然揭开尸体额前符纸查看,但从符纸下的缝隙打量,九具尸体的年龄都正正符合那群学生们的描述,这其中兴许就有他要找的夫子,也可能只是那道士从其它地方带来的……无论如何,若是他的猜测没错,这道士定然不会当真赶着尸体翻山越岭,而是另有所图,至于到底图的是什么,就只能靠他一路跟着去才能得知了。 蔺相安在酒馆外喝着西北风等了一会,就在他终于等到道士走出门口,开始摇铃赶尸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拍了他肩膀一下。 蔺相安差点就要失声叫出,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来,看见月光无法照亮的地方走出一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人影,上边缀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蔺相安松了口气:“胡兄弟,你可吓死老夫了。” 胡广哈哈笑出声来,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然后弯下嘴角,学着蔺相安鬼鬼祟祟的样子小声问:“先生,你莫不是想跟踪那道士?” “误会,天大的误会,”蔺相安连忙摆手道,“老夫乃是初次见到赶尸道士,心生好奇罢了,绝无他想。” “先生,你也不必掩饰,我虽看着五大三粗,可你们文人间的这些事,我也略懂一二,”胡广说着又笑起来,“只是没想到,夫子你竟会对道士……”他故意没说完下面的话,省略的地方比不省略还叫人遐想。 蔺相安不由伸手扶墙,“老夫真是被你气得快要从棺材里起来了……” 胡广眨了眨眼,笑道:“先生这比喻可当真有趣。” “哼。”蔺相安白了胡广一眼,道:“我、老夫只是觉得那道士相当可疑。” “哦?” “方才在酒馆里那小二不是说了么,已经有数名夫子在夜里失踪,而那赶尸道士也只有在夜里才会出现,寻常人没有胆量接近。”蔺相安从墙边探出半个脑袋,盯着跟在道士后边一蹦一跳离开的九具尸体说道。 “先生是想说,这件事是那老道士干的?” “然也,你看那道士所赶的尸体,与失踪的夫子在人数与年纪上正好相当。” “可这些都不能说明,赶尸道士便是那深夜里将夫子掳去的犯人呀?”胡广又眨了眨眼睛,他站在蔺相安背后,笑容越括越大,全然没了先前醉酒的样子,但蔺相安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中,没注意到对方的变化。 “所以老夫才想到要跟踪那道士,看他是否真会带着尸体翻山越岭,亦或是,有所安排。” “那先生可真是热心肠,我们本地人都懒得理的事,先生只是路过此地却能管到这份上,话说回来,先生既是初来乍到,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失踪的夫子共有九人的?” 蔺相安身子倏地僵硬,他缓缓站直并转过身来,背部紧贴墙壁,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广,对方言语中流露的戏谑与恶意令他不由得绷紧神经,另一种可能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胡兄弟又是何以要跟着老夫出来呢?” 下一瞬,胡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蔺相安脖子,宛如拎着一只鸡般将恶鬼提离地面,蔺相安拼命抓着脖子上的手,脚在半空中胡乱蹬着,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挣脱,可更叫他意外的,还是体内那一成力量正在慢慢地往外流失。 能做到这件事的明明只有白黟不是吗? “你问我为何跟着你出来?”胡广再次低声笑起来,那此刻在蔺相安听起来异常刺耳的笑声在他耳畔回响,久久不绝。“那自然是为了省去先生寻找犯人的功夫了。” 当胡广狰狞的笑脸凑近蔺相安说话时,蔺相安从浓重的酒味中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墨香,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胡广有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而对方那不仔细瞧便难以发现的眼睫毛,是白色的。 蔺相安迅猛地倒抽了口气,他恐怖的意识到一件事,胡广是白黟的同族。 几条街外。 白黟突如其来的打了个寒颤,浓烈的不安感像盆冷水在冬夜里自他头顶倾盆而下。这是他和蔺相安约定的信号,如果行动失败,或是遭遇危险,就以此来告知白黟结果。白黟记得蔺相安临行前还自满地说过他这是多此一举。 “还嫌我顾虑太多,自己花了一个时辰都搞不定,那个白痴。”白黟咬紧牙关,摸着手上的戒指,从冷得直打颤的牙齿间挤出两个字来:“回来。” 白黟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他敲了敲戒指,又说了一遍:“蔺相安,回来!”他依然什么都没等到。他可以确定蔺相安还没消失,否则他的连接会有感应。 但为何不出现?有什么在拦着他? 白黟再也等不了了,边骂着恶鬼边施展轻功朝酒馆冲去。 把最后一名客人赶走后,酒馆的小二松了口气,收拾收拾桌子正准备关门,一名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打烊了,想喝酒明日请早。”小二只听着动静,手拉着门,头也没回地说道。 “我不是来喝酒的。”那个声音在小二头顶响起。 身后传来的压迫感令小二为之一愣,不由回想起近日多起夫子失踪的事情,他虽不是教书的,此刻也不免心生寒意,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来人身材高大,穿着严实,严实到连脑袋脸孔都被遮在阴影中,但却挡不住那股惊人的气势,丝丝缕缕渗漏出来。 “那……这位兄台,你来此是有何事?” 阴影下一对明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投向小二:“找人。” “我们这的客人都走光了,兄台你还是去别家找吧。”小二说着就要将门拉上,那名不速之客陡然用手抵住了门,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哎?哎!兄台,兄台,我们已经关门了!”眼看着对方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剑,小二慌慌张张跟在后边,生怕那人做出什么不敢想像之事。 正在算帐的掌柜听到小二的呼喊,刚抬起头就见到一人气势汹汹走进来,没等他开口,那人便说道:“我在找人,他今晚到过你们店里喝酒。” 掌柜瞥了眼男人身后心惊胆战的小二,以及那把从男人肩膀露出一截剑柄的巨剑,知道没办法随便将此人打发走开,只得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问道:“小兄弟,你找什么人?” “男人。” 掌柜先是朝小二瞪了一眼,喝道:“快去收拾酒坛子。”然后接着问道:“什么样的男人?” 高大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在额前位置比划了一下:“他大约长这么高,五十上下,留着长须,眉眼……挺好看的。” 掌柜叹了口气:“小兄弟,我们这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光靠你这点描述可想不起是谁啊。” 白黟嘴微微张开,正要继续说话,不远处正收拾坛子的小二突然大叫一声:“妈呀,这里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空酒坛子的!” “什么!?”掌柜一听这可不得了,突然多出的空酒坛子就等于少收的银子,他急匆匆从柜台后边走出来,赶到小二身旁,用算盘狠狠敲了对方后背一下:“你是不是忘了收人银子了?” “哪能呀,每个出门口的人我都盯着有没有付钱呢……”小二欲哭无泪道。 “那这桌今晚坐着什么人?” “我想想,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夫子……” “且慢!”白黟猛地打断小二,走上前来,指着桌子问道:“那名夫子现在何处?” 小二为难地挠挠头:“客人的事我哪知道呀。”接着他仿佛灵光一闪似地拍了下脑袋:“哎,不过,那名夫子是在来了个老道士之后走的。” “那老道士往哪去了?” 小二摇摇头。 掌柜接口道:“他说要往下一个镇子去,你现在去追兴许还来得及。” “多谢二位相告。”白黟向二人抱拳道,转身朝门口走去。 掌柜与小二见白黟终于肯离开,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小二道:“这桌的客人。” “哦对了,你说这桌坐了个夫子,可是不对呀,我分明记得他只点了一壶酒。” 小二连连点头,皱眉道:“我也记得,这些空酒坛子是与他同桌的另一位客人留下的,可是――”他渐渐有些发狂起来,“我怎么都记不起那名客人的长相,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印象。” 一只手猛地攥住小二的手臂,用力之大几乎令其骨折,二人慌张地转头看去,那名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你方才说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是何相貌?有何特征?做什么的?家住何地?” “我、我不知道啊,疼疼疼……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小二哭着道。 男子没有放开小二的手,反而近一步逼近小二,隐藏在阴影中的灼灼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告诉我。” 掌柜呆立一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的伙计只是被那不速之客看了一眼,便像中了邪似的双目无神,突然开始回答起方才的问题来:“那是个高壮的汉子,皮肤晒得黝黑,自称是打猎的,家住山上,他来过店里不下数十次,有时候付钱,有时候吃霸王餐――” “霸王餐!?” 男子瞪了掌柜一眼,吓得后者立即噤了声,他低下头,示意小二继续说下去:“那人身上还有何特征?” “……有次我端酒给他,不小心脚下一滑撞到他身上的时候,闻到他发上有淡淡的墨香。” “墨香?”男子不知想到了何事,忽然激动了起来,倒吸了几口气,“他是怎么吃霸王餐的?” “他在吃饱喝足后会将我叫来,让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叫我待在原地和忘掉他来过的事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已经走了。” “你看着他眼睛的感觉是不是和现在一样。” “……是。” 男子放开小二的手,转过身,再也没有犹豫地大步冲出酒馆。 而过了好一会儿,小二才回过神,茫然地环顾四周:“掌柜,发生什么事了?” 掌柜呆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口,答道:“我得请个道长来驱驱邪才行。” ------------ 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7-14 蔺相安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只知道不久前他在胡广的手里被搓成了一团球,收进了一个怪异的器皿里。而之后胡广走的显然不是什么平坦的大道,这一路将置身黑暗中的他颠得晕头转向,好几次都快要吐出来,等到颠簸终于停止的时候,他被胡广从器皿里扔出来,谢天谢地之余还不知道之后等待他的是更大的折磨。 白黟用从酒馆那里得到的少得可怜的消息回到学生们聚集着的房子里,所幸他们也在焦急地等着夫子们的消息,故而无人入睡,全都围坐桌子,盯着微弱的烛光闲聊往事。门打开的时候,他们看向门口的目光在发现白黟是孤身一人后从期待变成了失落。 “大师,你怎么回来了?”开门的少年往白黟身后看去,“另一位大师上哪去了?” “失踪了。”白黟径自走进屋里,对众人问道:“你们这地方有多少户人家是干打猎的?”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学生举起一只手,开口道:“大约四户人家吧,我家是卖猪肉的,有时也会向猎人进些肉来。” “给我所有猎户的住址。” “好、好的,大师。”他们立即拿出纸墨砚台放到桌上写起来,“那个……大师,能说一下发生了何事么?” 白黟瞪了他们一眼,狠狠道:“快点写。” “对、对不起!”那名学生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写出地址。 白黟走到窗边,微微推开窗口,看着天空渐渐露出的鱼肚白,心中越发的焦虑起来,尤其叫他不安的是,他离开酒馆后便立即解开了限制蔺相安力量的封印,可无论他如何等待,另一头都没有任何接收力量的反应,宛如对方被囚禁在一个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蔺相安动不了,看不见,他的手脚皆被长绳捆住,若是普通的绳子,他三下两下就能解开,可也不知胡广在这绳子上搞了什么鬼,任他如何扭动都无法挣脱,便是想要化猫脱困也古怪的实行不了;他的眼睛被一块又干又皱的布蒙着,闻着有一股浓烈的腥臭。 “可恶,我就不信我不能弄掉这臭玩意。”蔺相安自言自语着扭动手腕,绳子就像嵌了他肉里,随着他每一下扭动撕开手腕上的皮肉。 “你是在白费力气。”一个熟悉的声音让蔺相安停下了动作,紧接着他眼睛上的那块布就被掀开。蹲在他面前的是个白发披头的男人,若不是那身肌肉与眼睛,蔺相安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便是酒馆里大大咧咧与他喝酒的胡广。 蔺相安瞪大了眼睛,虽然已经心里有数,还是忍不住故作无知地嘲弄道:“你带我到此究竟是有多累,竟会一夜白了头。” “老子这是天生的。”胡广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与白黟的头发不同,大概是经常墨染的缘故,发丝弯弯曲曲,还有些分叉。 “呵呵呵,胡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能把我脸上这块布拿走吗,真是奇臭无比。” 胡广取下蔺相安脸上的布,在手上转了几圈甩到身后:“我可没有跟先生开玩笑,此外,这块布浸过狗血,难闻是自然的。” “你留着这破玩意做什!”蔺相安心想难怪方才一直闻到股腐臭味,一想到那玩意曾经留在自己脸上顿时就一阵恶心,而且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残留的味儿。 “先生有所不知,这破玩意对付恶鬼特别好用,”胡广说着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尤其是像先生这样的恶鬼。” 蔺相安不自在地往墙壁挪了挪,“你把我掳至此处到底是何用意。”他抬起被捆的双手,仔细一看,绳上布满了已经干涸的血所画的符咒。“这也是狗血画的?” 胡广点点头,“对付先生这样低级别的恶鬼只要狗血就足够了。” 若不是手脚受缚,蔺相安此时必定已经跳起来给胡广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胡兄弟居然用如此大礼来招待蔺某,蔺某真是受之有愧,话说回来,胡兄弟家中那么多狗血,莫非祖上与狗有关?” 胡广猛地揪起蔺相安头顶发束,他力气极大,轻易就扯得蔺相安头皮生疼,仿佛再用力些头皮就要被他撕下。他贴近蔺相安脸庞,低声道:“别以为我没念过书就听不出你话里有话,你不是问我掳你到这是为了什么吗?我这就给你看个清楚。”他手一甩,将蔺相安整个背朝天地扔到地上,然后走到墙边,点燃了灯座上的蜡烛。 蔺相安这时才看清房里的情景。那从方才就一直飘进他鼻孔里的腥臭味并非蒙眼布上的味道,而是紧贴墙角而坐,血肉模糊的九名夫子身上所散发的气味。 他们脸孔被血弄得脏污不堪,神色憔悴,浑身上下满是伤痕,轻者红肿发紫,重者皮开肉绽,白骨暴露,有些伤口流出黄色的脓来,发出一股恶臭,若非屋室紧闭,只怕早已招惹来一堆苍蝇围着他们摩拳擦掌。 “你才是那个深夜捉去夫子的真凶!” “是我。”胡广颇为得意地说。 蔺相安艰难地扭过头,对上胡广的眼睛:“你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高兴。”胡广走到蔺相安身边,再次揪起他发束,将他整个提起,而后轻轻道:“我说过了吧,我这头发是天生的,皮肤也是,只是这肤色可以用晒黑了骗过去,头发却不行,你瞧瞧,”胡广指了指自己眼睛,“我连眼睫毛都是白色的,养父在山里捡到我的时候差点就把我认错成是妖怪,他老人家膝下无子,对我甚是疼爱,但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见我相貌不同常人,扔石头、追打、水淹,什么破事都来,最后养父只得带着我住到山上,离群索居。” “你的仇恨关这些夫子何事?” 胡广勾起嘴角,向上提了提蔺相安的发束,硬是疼得后者挤出几丝呻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相当好学的,我爹为此还花费了一笔不小的银子把我送到私塾念书,可是学校的夫子们是怎么对我的呢?他们对我又打又骂,说我异想天开、不守本分,还说我是个怪胎,当初我爹就不该将我捡回家,而应留在山上喂给畜生。”说到此处,胡广扔下蔺相安,从门边拿起一条手臂粗的长棍,对着墙边的夫子们大声喝道:“我说得对不对呀?” 夫子们睁开肿胀的眼睛,在见到那根血迹斑斑的木棍后身子不由颤抖起来,虚弱地连连称是。 “对不对!?” “对……对……” 胡广走上前,对着其中一个夫子就是重重的一下,不远处的蔺相安清晰的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胡广瞪着倒地不起的夫子,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高举长棍还想再来几下,却停在半空,转而用墙壁发泄心中怨愤:“流言蜚语猛于虎,若不是你们这些教书的胡说八道,也不会逼得我爹死在街头,若不是你们,也不会逼得我不得不以另一面貌示人。” “求求你,杀了我吧……”那名刚刚被敲断了骨头的夫子倒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胡广扔掉木棍,用脚踢了踢夫子,“不急,我会杀了你们,但是要慢慢地,慢慢地杀,如此你们死后才会成为恶鬼,然后我要把你们永生永世都囚禁在这间屋子里,连投胎转世都不能。”说罢,他转身拉开门,“我去吃个饭,一会再回来。”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蔺相安挪动着将身子移到门边,耳朵紧贴门扉,确认胡广走远后,他转过头,重新审视这间房。角落里头放着一个盛屎尿的桶,大约经常倾倒,味道不算很重,都被血腥味掩藏起来了,而除了这个桶以外,屋子里再没有其它物件;此外,四面墙壁,乃至屋顶都用狗血画上了符咒,蔺相安看着这些看似凌乱的鬼画符,心里明了正是这些东西令他无法化身为猫,而且也极可能令白黟无法找到他。 蔺相安猛地扭身跌落地上,一点一点爬向夫子们:“诸位,我是你们的学生请来寻你们的,别担心,我一定将你们救出这地方。” “你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我们?” “我还有另一名同伴,只要我尽力拖延时间,不久他必能找到这里,他比我厉害多了,胡广绝不是他对手。” “多谢兄台的好意,但胡广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你要如何拖延时间?” “等会你们别说话,我自有办法牵制他。” 夫子们闷声不吭,虽心有感激,却没抱太大期望。蔺相安挪回房间另一头,背靠墙壁而坐,等待着胡广归来。 不久,门砰的一声被踹开。胡广走进屋子,身上还残留着焦香的肉味,头发已经束起,整个人精神抖擞,手指关节咯吱作响,他盯着墙边的一群人,迈开步伐。 “喂,野种。”蔺相安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叫道,成功把胡广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你刚才叫我什么?”胡广停下脚步,转而朝蔺相安走去,他强壮的身子挡住了墙壁上的光线,将蔺相安笼罩在阴影之下。 “野――种,”蔺相安不为所动,故意把这两个字说得又长又慢,挑衅地望向胡广,“你说你折磨那群夫子是因他们见你外貌不同寻常便四处散播流言蜚语,害你父亲横死街头,我看你在撒谎。” “哦?” “在我看来,他们之所以厌恶你不是因为你的相貌,而是因为你脑子有问题。” 重重地一拳敲打在蔺相安的面颊上,蔺相安抬起头,咯咯咯地笑着,仿佛那拳打在他身上与蚊蝇叮咬差不多。“恼羞成怒了?说不过就打,你也就是这点本事了,野种。” 胡广提起蔺相安衣襟,用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你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才那么嚣张是不是?” “是又如何?”蔺相安神色轻松地扬起眉毛,“而且你还能再拿我怎么样?啊,我突然想到,”他咧开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那样笑起来,“指不定你爹不是被流言蜚语逼死的,而是因为居然养出了你这么个不知所谓的野种,羞愧至死的。” 胡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嘴角上弯,目露凶光地微笑:“我原本想最后再料理你的,但既然你嘴巴那么臭,”他扯了扯蔺相安的脸颊,“那我只好优先调教你了。” 说罢,胡广拖着蔺相安离开了那间阴暗的屋子,门关上前,蔺相安开心地对夫子们比出‘大功告成’的手势,接着用口型说道:“搞、定、了。” ------------ 第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7-27 沙沙沙…… 沙沙沙…… 狭小的四面墙间,不时回荡着零零碎碎的沙砾洒落地面的响声,本该平淡无奇的声音在阴森森的房内莫名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恶鬼里面会流出这种粉末。”胡广对着墙角一动不动的头颅说道,然后向前踏了一步,鞋底踩在铺满地面的粉末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他提起头颅散乱的长发,头颅在空中来回晃荡,断裂的脖颈处洒下更多这种发出幽蓝光芒的粉末。 胡广缓缓来到敞开的窗边,一直走到阳光前才停下脚步,阳光透过窗户向房里投入温暖宜人的光芒,粉末随着晃荡落入阳光的范围,随即发出噼啪的响声,变为灰烬消失在光芒中。 “你说,”胡广提高头颅,对着那张饱受摧残的脸庞问道,“我若是就这么把你扔到那里,你会不会灰飞烟灭?” 胡广说完后,死一般的寂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正当他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又要复述一遍时,头颅动了动嘴唇,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脑子是混了猪油……吗?” “嗯?”胡广威胁地哼了哼。 头颅睁开又青又肿的眼皮,露出底下异常清澈明亮的眼睛:“你都玩了一天了,我身子不就这么被你弄没的么,何必多此一问……难道还想让我求你放过我不成?” 胡广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头颅,突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我胡广至今用这法子灭了无数恶鬼,你还是第一个明明只剩一颗脑袋了,还有胆同我斗嘴的。” 头颅扯了扯破损的嘴角,“这叫不畏强权。” “我看不是。”胡广眸中闪过一道光,“先前那些低级的恶鬼在被太阳晒着后不是凄声惨叫便是只晒了条手臂就灰飞烟灭,即便是被逮着前也是脑子不清,只会叽哩呱啦一些我听不明白的东西……但是只有你,你能力明明比我遇到过的所有恶鬼都低,脑子却明显比他们清醒得多,甚至在遭到这种折磨后还有心情开口调侃,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头颅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我只是一只普通的恶鬼。” 普通恶鬼不会流出这种如同血一般的蓝色粉末,普通的恶鬼也不会费尽心机查探哪个旮旯里失踪了多少名夫子。胡广内心存在着诸多疑问,想问的问题能堆成一座小山那么高,但他也已经在上面耗了大半天时间,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一觉。他盯着头颅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渐渐感到沉重的睡意席卷上来。“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我只剩一个脑袋还能怎么耍你?”头颅拖长了语调,仿佛要刻意激怒胡广似的,却令胡广更感困倦。 “你就尽管贫嘴吧,下次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了。”胡广说着,打开囚禁夫子们的那间房,里面的火光早已灭去,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将头颅往里一甩便立刻阖上了房门,朝睡房走去,没曾想到这是把他自己推上奈何桥的临门一脚。 蔺相安躺在黑暗之中,脸颊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他脖子以下的地方全被太阳烧没了,所以也翻不了身,就只能这么躺着。 半晌,对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饱含担忧的声音:“蔺……蔺兄弟,你没事吧?” “咦,啊……没事没事,那小子就是个软蛋,根本不痛不痒的嘛,哈哈……” “可我们听到了叫声……” “那是鸟叫!鸟叫!你们听错了,我一点事儿也没有。”蔺相安忽略灼热的疼痛,故作轻松地笑道,生怕那些夫子因为担心他伤势而过来,发现他只剩颗脑袋,吓坏了可就不好办了……虽然先前胡广曾当着他们的面指他是只恶鬼,但那不清不楚的语调,他估计夫子们也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四周又沉寂下来,良久,对面又传来声音:“蔺兄弟,已经一天时间了,你说的那位同伴,他真的会来吗?” “会来的,他只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会,指不定明天他就能找到这里来了。”蔺相安柔声安慰道,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白黟会不会来救他,毕竟真要来的话,应该早来了吧?他先前故意激怒胡广并非全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打定了主意只要离开这间画满符咒的房间便立即化作鬼怪挣脱束缚的,却没想不仅是这间小房子,胡广在整间屋子的里里外外都画满了符咒。 难道真要听天由命?蔺相安望着眼前的黑暗想到,不久就陷入沉睡中。 “娘亲,娘亲!”稚嫩的童声在黑暗中响起。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张开粉嫩的双手,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朝妇人扑去,但下一刻,幼小的身子被妇人毫不留情地踢开,妇人咒骂着,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转身便离开了。 年幼的他趴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明明看到别的母子都是这么做的呀,他哪里模仿得不对了? 直到一双玉臂将他扶起,拍去他身上灰尘,面上的泪痕才干涸。“鱼儿姐姐,为什么娘亲叫我赔钱货?” “这……”女子哀伤为他抹去脸庞的脏污,话语吞吞吐吐,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一旁的龟公忍不住低腰开口道:“那是因为你就是个赔钱货。” “住口。”女子呵斥道。 龟公挑了挑眉,叉腰道:“怎么,我又没说错。”龟公伸出食指指着他,“本来呀,你娘被一个大富人家的公子看上,准备接为妾;那公子哥的家人自然反对得很,但他费了不少唇舌,最后几乎要以死相逼了,这才成功;可是就在你娘准备嫁给那公子,从此享受荣华富贵的前三天,你娘却被查出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若是肚子里怀的是那公子的种还好,偏偏三个月前富家公子出外经商去了,根本不可能令你娘亲怀孕,于是乎,婚事没了,你娘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也就此告吹,不得不留在妓院里;如此一来,她对肚子里的孩儿自然就深恶痛绝,三番四次想要将之打掉,可惜后来大夫告诉她,胎儿已经成形,若是强行打下恐有性命之危,她这才咬牙生下了那野种――也就是你。” “我才不是野种!”自小在妓院里耳濡目染的他当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立刻就抽抽搭搭地反对道。 龟公听到他抗议却笑起来:“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不是野种是什么,你娘没直接把你扔河里都算好的了,还把你养得又白又胖,这不是赔钱货又是什么;哎,不过也可能是她深谋远虑,打算把你养大点再卖去当小倌,那可就是稳赚不赔了。” “好了,别说了。”女子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他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没忍住,在那脂粉香气的温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蔺相安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眼睛湿漉漉的,他下意识抬手抹去泪珠,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回原貌。也不知现在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心里想着,慢吞吞地起身,背靠墙壁坐着。身上的衣服刮着地面,带出细微的摩擦声,这是他死前穿的那身衣服,不知为何,所有的鬼在死后都穿着生前的衣服,仿佛是神明留给他们的尊严,让他们置留人间时不至于感到羞耻。 “蔺兄弟,你醒来了?” “醒了,这一睡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蔺相安对着黑暗说道。 “大约过去了四个时辰罢。” 四个时辰,那胡广应该起来了。蔺相安想着调整了下坐姿,继续问道:“你们九人身体状况如何,可还撑得住?” “勉勉强强,除了一位方才被敲了几棍,身子现在还动不了,我们其他几人还撑得住。” “那就好,待会我会再激怒他来拖延时间,只要你们坚持住,最后一定能获救的。” “蔺兄弟……”黑暗另一头的声音有些犹豫。 “怎么了?” “说来惭愧,老夫光是听见门开的声音都会禁不住瑟瑟颤抖,蔺兄弟你是如何支撑下来的?你当真不怕那胡广吗?” “怕,当然怕的。”蔺相安咧嘴笑起来,“但我也已经答应过你们的学生,要将你们平安无事地带回去,我这人啊――”语气一顿,笑容倏地惨淡,“最讨厌的就是说话不算话了。” 吱嘎―― 门突然晃动了几下,阴暗的光线从门缝射进屋里来,投向聚在一起的夫子们身上,他们衣着脏污破烂,眼睛俱都盯着胡广手上端的馒头放出饥饿的光芒,当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只有蔺相安不为所动,他看着胡广将馒头像喂养鸡仔似地扔给夫子们后,喊道:“喂,野种。” 胡广猛地转头瞪向他,那双眼里布满血丝,显然是没睡好觉。“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蔺相安在心里窃笑了一下,他非常清楚这两个字有多伤人,乃至每次说出口时胸前都微微刺痛,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是引起胡广注意的最好方法。 “野――种,昨晚睡不好?看你很憔悴的样子呀,若是给旁人瞧到你这副模样,说不定还以为昨天是你被我欺负了而不是反过来的呢。” “看来你确实是皮痒了。”胡广狠狠说道,几步走上前来,提着蔺相安领子将他拽离了房间。 窗户都敞开着,隐隐能看见藏在树木间的月亮,清幽宁静,美得好似画般。 “你大概以为没有太阳我就拿你没辙了。”胡广将窗外景色视若无物,自顾自地说着,拖着蔺相安经过一条不长不短的走道。“但你可别忘了我是打猎的,器材多的是,有的是法子将你折磨得半死不活。” 手里的人忽然变得异常沉重,胡广回过头来,发现蔺相安用手抓着边上的门沿,冲他笑着:“那可不行,我早已习惯当个死人了,半死不活这么新鲜的玩法我可不敢尝试。” “现在才害怕?哼,晚了。”胡广拍掉蔺相安握住门沿的手,继续往深处前进。途中蔺相安又多次抓住了各种物件阻止他前进,都被他把手拍掉。 蔺相安一路都在暗暗咬牙,他竭尽全力想要拖延时间,但身子毕竟是刚刚恢复,力气比起一个常人还不如,每次他想抓住点什么东西阻止胡广前进都被对方轻易化解,不一会儿,胡广便已到达地方,他停下脚步,打开一扇房门。 “你带我来柴房做什么,想要我帮你砍柴?”蔺相安问。 胡广不屑道:“这里真是柴房?你可给我看清楚了。”他说着,将蔺相安甩上一张血迹斑斑的长桌。 蔺相安指腹抚过粗糙不平的桌面,眼睛环视着整个房间,直到看见边上墙壁挂着满满的各式各样的刀具,每一件都发出妖冶寒芒。 胡广从刀架上取下一把菜刀,冷不防朝蔺相安手腕挥去。咚!菜刀稳稳嵌进木桌。蔺相安愣了愣,抬起自己的断手,木然地看着蓝色粉末哗啦啦往下流淌,还未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阵阵剧烈疼痛从断口处传遍全身,他才捂住手臂,震惊地看向胡广。 “笑啊,你不是很喜欢笑吗,怎么这下不见你笑了?”胡广相当满意蔺相安的反应,他伸手将后者一条腿按在桌上,迅速地又挥了一刀,霎时,粉末喷得满桌子都是。 蔺相安犹如岸上的鱼儿般弹起来,他捂着嘴,竭力将所有叫唤都吞进肚里,却还是漏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胡广也不继续,就抱着手臂站在旁边观赏着。 一段时间后,蔺相安才停止痉挛,艰难地用手肘撑起孱弱的身子,心有余悸地看向胡广。胡广以为他受不了要求饶了,却见蔺相巡嘴角扯出一丝虚弱的微笑,道:“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做这些个烂事只是为了搏我一笑啊,不过可惜的很,就这点水平还差得远呢。” “不够是么……”胡广收起面上得意的神情,面孔立时变得冰冷起来,转身又从架上取下一把匕首,拿在手上细细端详,问道:“你可知道在阴曹地府里有诸多地狱,其中之一名作断筋剔骨小地狱?” 蔺相安身子不由一颤。 “这儿平日里只供我用作屠宰野兽之用,没想到今日能试出些新玩法来了,不知对恶鬼来说,是被太阳晒成灰烬比较痛苦,还是被刀子断筋剔骨比较痛苦呢?”胡广满是血丝的眼睛发出异样光芒,狰狞地笑道。 ------------ 第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7-31 曾几何时,以人的样貌享受日光照耀成了奢望。对活人而言,那是温暖轻柔抚摸肌肤的感觉;于鬼,却是难以言喻的生生撕裂般剧痛,是不同于火烧,不同于刀刺的痛苦,只稍晒到手指的一点点,便会被某种力量从内到外撕扯烧灼着整个身子,直至变为灰烬,化作青烟随风飘散……然而,蔺相安现在倒宁愿化作青烟了,反正如何都好过意识清醒着被胡广拿着刀,沿着骨头一下接一下刮掉他身上的肉。 胡广愉快地哼着小曲,割下一片片的肉,欣赏着那张脸上每一个隐忍的表情。蓝色的粉末从肉片间溢出,浸满了桌子与脚下,他稍稍觉得有些可惜,若流出的并非粉末而是红色滚烫的液体,场面必定更加壮观,思及此,下手不觉加大了力道,直至微弱的闷哼传进耳中。 这样还不够。他想。他要将这只恶鬼折磨到跪在地上,痛哭流泪向他求饶,如此,方能消解他被其侮辱的心头之恨。 蔺相安僵硬地躺在木桌上,他看不见胡广心中所想,只是听着刀子划过骨头的声音在房里回荡,默默盼望这段既漫长又难熬的时间赶快结束。一张冷峻的脸孔倏地从他眼前闪过,蔺相安闭上眼,他虽是一直鼓励着夫子们,但那个人……恐怕是早已经放弃寻他了吧…… 咿呀――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声响穿过胡广的哼唱中传入蔺相安耳中,那是木板被重量挤压的声音。他惊讶地睁开眼,细细聆听,果然又听到几下细微的声响,从大门一路接近过来。蔺相安悄悄瞄了眼胡广,后者并未有听到那声音,仍在专注地在他身上落刀子。 “你在看什么?”蔺相安多看了几下,胡广抬起头来,看到他投向自己的视线,瞳孔立即发出叫人胆寒的光芒。 蔺相安偏过头,不说话。 胡广怒火中烧,他向前几步,托起蔺相安下巴,沉声道:“你哑了?说话呀!” ………… “好,嫌我太温柔了是不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叫出声来。”胡广说着,刀子猛地捅进蔺相安肚子里,紧接着手也探了进去。 “……啊……呃……啊啊!……”蔺相安忍不住叫出来,他先是被断去手脚,然后是身上的肉被一一割去,现在又被切开肚腹,一通乱搅,身体再也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但胡广不费吹灰之力就按住了蔺相安,他翻看着后者腹里,啧啧称奇:“居然连里边都是蓝色的,哼,你这玩意儿倒是带水的。”胡广掏出一条滴着蓝水的肠子,狞笑着看向蔺相安,“怎么,你也会流眼泪?” 蔺相安扭过脸避开凑上来的手,泛着泪光的眼睛凶狠地瞪着胡广:“你去死吧。” 胡广勾起嘴角:“咒我?我可不怕死,我若是死了,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恶鬼,然后搅得天下大乱。” “做你的春秋大梦。”胡广身后响起不屑的声音。 “谁!?”胡广大惊失色着回过头去,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白影便觉天旋地转,仿佛自己变成了孩童手中的球被高高抛到空中再重重落到地上,还原地摇晃了几下,他惊恐地张大嘴巴想发出叫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声来,直到视线触及到自己倒下的身体时他才猛然醒悟――他被斩首了。 “你没事吧?”白黟将巨剑收回剑鞘,跨过胡广的尸体来到桌前。 蔺相安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低沉轻柔,还有点冷漠的声音,不对,里面并非全然是冷漠,似乎,还夹杂着关切?“我看起来没事的样子吗?”他压下感动,有气无力地反问,想着待会就算是被白黟教训也要把受的苦抱怨出来,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白黟的回应是伸手揽他进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蔺相安听到头顶的声音这么说道。“对不起。”白黟又说了一遍,越来越用力地抱紧蔺相安,好像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蔺相安脱力般由着自己埋进白黟怀里,泪水克制不住地飙出来。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一股暖流通过白黟的双手缓缓流进他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待蔺相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白黟的衣服上留下一滩水印,他面上顿时一赧,离开了对方胸膛,紧接着他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 “诶?我身体怎么这么快就恢复原状了?”蔺相安看着自己重新长出的手脚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我解封了你一些力量,所以你现在恢复速度变快了。”白黟恢复回从前冷冰冰的样子说道,然后细细端详着蔺相安,眸中倏地闪过什么,身体突然就绷紧着一动不动了。 蔺相安疑惑地顺着白黟视线看向自己身体,发现断肢虽然已经长出,但他身上衣物还是破破烂烂的,一截大腿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白黟眼底下。“咳!咳咳!”蔺相安立即清清嗓子,同时不着痕迹地扯着下摆遮住大腿。 白黟在蔺相安的咳嗽声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盯着对方大腿看,视线马上移向别处,身子绷得更紧了。 两人都一动不动,也不敢看着对方,尴尬的气氛就这么渐渐溢满这间小小的屠宰房。 半晌,蔺相安在桌上不自在地挪动了下屁股,说道:“夫子们在另一头角落的房间里,你去把他们救出来吧。” “那你怎么办?”白黟问。 “我一会恢复完后就出来与你们碰面。” 白黟点点头:“那我去了。”他刚要迈开脚步,却看到蔺相安犹犹豫豫,似有什么话想说,不禁皱眉问道:“怎么,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没事……”蔺相安摇摇头,瞥了眼边上胡广的血淋淋的头颅,迟疑着说:“这个人,是你同族吧,你将他杀了真的没关系吗?” 白黟叹了口气,面上一副“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的表情说道:“这种人渣不配当我同族。”接着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心情愈发凝重的蔺相安。 ------------ 第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8-03 蔺相安坐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在月光下玩着手指头,心思却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若果他没记错,霍子清曾提过白黟的族人除了白黟外全都在二十几年前被杀害,而胡广也提到过自己是从山上被人捡回来的。那即是说,白黟刚刚杀了自己自有意识起见到的第一位的族人……倒不是说该任由胡广胡作非为,只是一旦想到这点,他便不免为白黟感到一丝遗憾,若胡广不是因着环境造就了这扭曲的个性,说不定两人还能成为知己。 思及此,蔺相安视线移向地上胡广的头颅,那双曾经明亮非常的眼睛如今已经失去了神采,变得毫无生气,令人不忍再多看一眼。蔺相安翻身下桌一手抱起那颗头颅,喃喃自语:“我这可不是在可怜你。”另一只手拖着尸身,“只不过是你刚刚被我骂了那么多下,让我过足了嘴瘾,我才大发慈悲要将你埋入土中不至暴尸的。”他说到这,皱起眉来,鼻子挤出几条皱褶,摇头道:“我在这自言自语什么,他又听不到。” 蔺相安抓紧胡广的尸首与尸身,缓慢且小心地走出房间,想着要如何掩埋胡广的尸体而不被发现。房间外的走道里没人,他松了口气,猜想白黟大约是已经带着夫子们到屋外去了,不过如此一来他就必须避开正门了。蔺相安带着胡广的尸体拐了个弯,凭记忆走向屋子后门,路上他发现许多原本画在墙上的符咒都被擦掉了一部分而失去效果,只留下又大又平整的剑身划过的痕迹。蔺相安有些惊讶,他倒是没想到那个从来只对他恶语相向的法师会为他考虑到这点,再想到那个温暖安心的怀抱与道歉…… “那个孩子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么没人情味嘛……”蔺相安面上缓缓拉开一个微笑,他推开后门,走进了林子里。 将胡广的尸首抛到地上后,蔺相安站屋子与山林间一片空地之上,确定四下无人后,低低地吼了一声,随即手脚落到地面,紧接着,苍白的皮肤迅速化为青灰色,变得坚硬而光滑,宛若一身鳞甲,与此同时,他身体也在发生变化,乍看上去如同一头猛虎,却比老虎要大上许多,大到足以平视一旁屋子的屋顶;他嘴里长出獠牙,利爪从四肢探出,尾部长出长长的尾巴,同样被鳞甲所覆盖,轻轻一甩就能刮出一阵风来。 这头突然出现的巨大鬼怪,伫立在月光之下,全身鳞甲熠熠生辉,威武雄壮,恍若天界神兽。 蔺相安低喘着,咕噜咕噜地发出咆哮,然后甩甩尾巴,朝一棵大树下走去。那是一棵比他还要高大的老树,枝叶干枯稀少,他望了一会儿树,低下脑袋,抬起爪子在地上轻轻一刨,一个人形大的洞随即出现,蔺相安看了看那个洞,又看了看自己方便的爪子,铜铃大的眼睛闪过一抹厌恶。 他不喜欢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仅是离他原来的样子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还大咧咧的提醒着他已非活人这个事实;即便他常常化作猫儿,那也是为了能在太阳底下行动,而且,猫儿也比他现在这副德性要可爱多了。 鬼怪唉声叹气着用爪子把胡广拨进洞里,再将刨出的泥土填了回去,整平地面。 “你现在是奉水还是蔺相安?”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鬼怪原地跳起,惊慌失措地转回头来,噗的一声化作小猫,再噗的一声又变回了恶鬼,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望着朝他走来的法师。 白黟抱着手臂,蹙眉看着地上的蔺相安。 蔺相安这时才回想起刚才的问题,结结巴巴地回道:“当、我当然是蔺相安了。”他握住对方伸来的手,从地面被拉起,试探着问道:“你看了多久?” “打你偷偷从后门溜到这开始。” 即便蔺相安血管里没流着血,此刻也不由得觉得脸红起来,他捂着脸嚷道:“那你干嘛一声不吭的。”糟了糟了,那不是说连他变身的过程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了?太羞耻了! 似乎觉得蔺相安反应相当有趣,白黟眼里不觉噙上笑意:“我想看你带着胡广尸体来这里干什么。” “除了埋葬还能做什么!?” “不知道……”白黟耸耸肩,“谁知道你们恶鬼会不会食尸或是对着尸体干出些猥琐的事情来。” “呸呸呸!”蔺相安立刻朝地上啐了几口,指着白黟大叫:“停下你那龌龊思想!我蔺相安行得端,坐得正,你可别污了我崇高的行为!” 白黟轻哼一声:“我又没说你当真那么做了。” 蔺相安抿着嘴,怒瞪着对方。 “好了,尸体你也埋好了,那些老头还在外头等着呢,走吧。” “等一下。”蔺相安脱口而出。 “什么?” “你……对我埋了胡广这件事没有意见?” 白黟沉吟片刻,问:“胡广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蔺相安点点头。 “反正留在屋里也是烂掉,至少埋在树下还能物尽其用,不至于浪费掉,你回头看看。”白黟对着蔺相安身后扬了扬下巴。 蔺相安过身去,霎时就被眼前的情景所惊呆。 只见那棵本是垂垂老矣的大树,在埋入胡广的尸体后如同返老还童般焕发了勃勃生机,翠绿的嫩叶仿佛雨后春笋长满枝头,不知何时冒出的花苞转瞬绽放,飘出淡淡花香。 蔺相安走到树旁抚摸着树身,切实的感受到曾经将死的老树又重新充满了活力,他知道树木会汲取土壤里尸体的养分,却从来没见过这般奇特的景象,脱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已经从师兄那听说了,我们布特木族人天生通灵,世代游牧,自古以来都享受着大自然的赐予我们的馈赠。” “然后?” “作为条件,我们死了之后绝不会化作恶鬼,留下的尸身也比常人更能滋养树木花草。” 蔺相安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说胡广是痴心妄想。” “……我说的是春秋大梦,不过意思也差不多了,我年幼时常常去藏书阁看书,胡广没这条件,所以才有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现在你肯走了吗,还是要我把你收进戒指里你才舍得离开?” 蔺相安立刻放开抚摸树身的手,小跑着跟上白黟:“走走走走走,谁说我不舍得离开,这地方待得越久我越是浑身不舒服。” 他们在太阳升起之前将夫子们送回了城里,白黟早有预见的租了辆马车,是以夫子们饱受折磨,精疲力尽的躯体才能支撑到见到各自学生的面。 回到第一次遇见学生们的小屋后,蔺相安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默默在一旁看着眼前感人至深的师生相见,听着这不大不小的地方回荡着或是欣喜落泪、或是哈哈大笑的声音,眼泪好几次差点掉了下来。 “蔺大师。”一名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蔺相安面前,感激地看着他。 蔺相安摆摆手道:“别叫我大师,我只是那家伙”他手指指向白黟,“的跟班罢了。” 少年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仰起脸继续说道:“蔺兄,我听说这次多亏有你牵制着那恶人,我们的先生才能撑到现在,多谢了。” “没什么,我――”蔺相安正要说些客气话,屋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原本热闹的气氛。 “叙旧可以等等,我赶时间,先把说好的银两拿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白黟,后者就坐在屋子中央,戴着外年不脱的兜帽,脸庞上的阴影透出缕缕不耐。 “这个……不能再等等吗?”其中一个少年战战兢兢地问道。 “对啊,”蔺相安也忍不住帮腔道,“人家好不容易团聚你就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话说回来,你真的有认真找么,该不会是在山上迷了路才拖了那么久吧?” 白黟扭头瞪了蔺相安一眼,惊得后者立即往后缩了缩。 “蔺兄,这你可就错怪白大师了。”先前的与他搭话的那名少年说道,“因为你和先生们皆是被恶人突然间掳去的,留下的线索寥寥无几,白大师只得不眠不休、翻山越岭的找,连黑眼圈都出来了,我们曾劝他歇息片刻,他却说:‘拖得越晚,蔺兄你的安全就越――’” “别说了……”白黟抬头瞥了一眼,露出眼底深色的淤青,然后垂下眼脸,用手撑住额头,看上去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谁叫你皮肤那么黑,我哪知道你长了黑眼圈。”蔺相安争辩着,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到后来干脆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大师莫急,我这就去拿说好的银两过来。”那位最开始与他们作了约定的少年抱拳说道,笑着转身拐进了院里。 留在屋里的其他人全都用和善的目光打量着蔺相安和白黟,把两人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在看什么?”蔺相安忍不住问道。 “呵呵,”一名夫子露出善意的笑容,捋着胡须道:“二位真是一对如假包换的冤家。” “谁跟他是冤家!”二人异口同声道。 屋里响起几声窃笑。蔺相安和白黟目瞪口呆看着对方,直到屋里又发出几声窃笑,两人才回过神,尴尬地朝彼此的反方向转过头去。 ------------ 第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8-07 “出来吧。”白黟话音刚落,一缕蓝烟从他戒指飘出,渐渐化为人形,若不是此时是夜里,而他们所待的又是个黑漆漆的偏僻胡同,恐怕早已引起人群恐慌了。 “过去多少天了?”蔺相安一边抖去围绕在脚边的蓝烟一边问道。 “七天。”白黟一边说着一边朝胡同外走去。 蔺相安只顾着低头整理衣服,等到他再抬头的时候就只见到白黟消失在亮光中的黑点:“诶?你给我等等!” “等什么?”白黟不耐烦地转过身,蔺相安刹步不稳,差点就迎面撞了上去。他快速打量了一下法师的眼圈,三天前还印在下边的两抹清淤已经消失不见了,心里不禁暗暗抒了口气,摸摸鼻子,故意大声地抱怨道:“走那么快,你就不怕我找不着你在这迷路吗?” 白黟面上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都一把年纪了还会迷路?” “喂!”蔺相安睁大了眼睛,一脸受伤:“别拿年纪说事,这是两回事!等――等等,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走那么快做什么?” 走出胡同的那一刹那,蔺相安看到了满天红火闪耀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的挂在红线上,点亮黑沉沉的夜空,艳丽至极。熟悉的胭脂味和女人的娇笑窜入耳鼻,他转过头,不出意料地看到耸立在胡同旁边两层高的楼宇,楼宇大门顶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媚香楼。 “你愣在这干嘛,快进去。”白黟站在媚香楼门口催促道,身上仍是那套严实的衣服,戴着兜帽,怎么看都与他背后红红火火的热闹场景不相称。 蔺相安眯起眼睛,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们干嘛要去那种地方?” 白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瞟了蔺相安一眼,又重复了一遍:“进去。”这一回法器的力量发挥了作用,仿佛有人在身后推着似的,蔺相安纵使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白黟踏进了媚香楼。 满堂花香,人声鼎沸。白黟的怪异装着一开始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但很快,大家又都继续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吃喝玩乐去了,毕竟妓院里嘛,什么样的人没有? “白公子~” 二人刚进媚香楼不久,一个花枝招展,身材丰盈的老鸨就拎着绣花手绢扭扭捏捏地朝他们走过来。 “我订了房。” 蔺相安震惊地望向白黟。 “是的是的,白公子呀~您订的房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就在楼上左拐第五间~”老鸨捏高了嗓子娇滴滴地说,然后视线一移,眼睛转到了蔺相安身上,笑道:“哎哟这位大爷,你长得好俊哟~一定很讨姑娘们喜欢吧~” “你才大爷!你全家都大爷!你有见过像我这么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大爷么?叫我公子!”蔺相安像逃离瘟疫似的拼命扯掉老鸨不断放到他胳膊上的爪子,同时向白黟投去求助的眼神,结果……结果他居然看到后者在偷笑! “咳……”收到蔺相安愤怒的视线,白黟也不好再围观,把拳头移到嘴边清了清嗓子,道:“老鸨,这位是我多年的好友,别看他这样,他长年在外经商,家里早就堆了座金山;这几日他因公事路过此地,恰巧与我相遇,熟人难得一聚,我俩话也多起来,从东边聊到了西边,后来不知怎的绕到了美人上,他说自己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样的美人他都见过,我却说他夸口,论美貌,媚香楼的冯三娘才是天下第一,传闻她不仅貌若天仙,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人儿,天下哪还有第二人?他听后不服,与我争执了一会,最后我俩决定一同来此,会一会你们媚香楼的头牌――冯三娘,看看传言是否当真属实。” 老鸨听着白黟这一通话,慢慢地就放开了抓着蔺相安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神也透出些恼火来,脸却还是笑吟吟的,说:“没问题,既然是冲着我们三娘来的,自然不能让客人扫了兴,二位请到房里等着,我先叫几位姑娘来陪着你们,三娘她啊不久便到。”语毕,老鸨便扭着屁股转身招待其它客人去了。 “终于走了……我们上楼吧。”白黟说着将目光转向蔺相安,顿了顿,“你这什么表情?” 蔺相安翻了几个白眼:“你就只有事关银两的时候说话才那么滔滔不绝,其它时候就好像块愣木头,又硬又闷,多说一句都嫌烦,我以前怎么就没看穿你这往钱眼里看的德性?” “往钱眼里看又如何,我可不想落魄街头。”白黟不以为然,推开几个挡在他面前喝得东倒西歪的醉鬼,径直向二楼走去。 蔺相安站在原地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眼看着又有几个姑娘向自己包围过来,他赶紧撒开腿脚跑上二楼。上去后,他顺着老鸨说的方向走去,左手第五间房的房门微微开着,像是为谁特意留的。蔺相安叹着气推开门进去,一抬头,又一次为眼前的情景吃了一惊。 “你怎么把衣服脱了!”恶鬼差一点就要尖叫起来。 白黟朝蔺相安使了个大惊小怪的眼神:“只是方便行动罢了,我里边又不是没穿着衣服。” 房内光线昏黄温暖,白黟脱去外衣扔在一旁,那头被藏在兜帽里许久的头发此时终于得见天日,丝绸般地滑落到胸前肩上,银亮的发丝与浅色的眼睛在光下映出暧昧的光泽;他里面穿的并非宽松的里衣,而是仿佛夜行衣般紧紧包裹着皮肤的衣服,勾勒出结实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 咕噜。 蔺相安吞下口水,背过身不再看白黟,拿起屋里其它蜡烛一根根地点亮,好降去屋里暧昧的气氛。 “你肩膀怎么那么僵硬?” “要你管!”蔺相安气急败坏地转过身面向白黟,后者不知何时又套了件衣服,穿成一副书生样,却大爷似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边手肘撑着桌子,另一只手从桌上的碗里抓了一把花生米扔进嘴里,咯嚓咯嚓嚼得正香。 蔺相安这下真不明白了。“你到底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白黟往嘴里灌了口酒,答道:“新活。” “恶鬼?鬼怪?鬼魂?还是胡……” “是鬼魅。”白黟没好气地打断蔺相安的胡乱猜测。“胡广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你不必再担心他会为祸人间。” “哦……但鬼魅不是很少见么,有人被附身了?” 白黟没说话,只是向蔺相安投去一个眼神,后者顿时了然:“就是你先前跟老鸨说起的冯三娘……” “正是她。”法师放下酒杯,蹙眉看着对方:“你别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快坐下来,不然待会儿姑娘们来了被你吓着可怎么办。” 蔺相安指着自己的脸:“我会吓着姑娘?” “坐下!” “坐就坐嘛,你不用那么大声我也能听见的。”蔺相安撇撇嘴巴,不情不愿走到白黟对面的位置。 “等等……以防你出什么差错,”白黟清了清嗓子,用手挡着脸道:“坐我旁边。” 蔺相安愣了愣,正要发作,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莺莺燕燕以汹涌之势扑了进来。 ------------ 第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08-11 蔺相安迅速闪到白黟身旁入座。 几个姑娘扑了个空,略有可惜地咂咂嘴,然后又笑起来,扭着细柳般的腰肢,围着圆桌一一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酒和菜肴,她们端杯夹菜,争先恐后的要伺候那二位客人。 “公子,柳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样的头发呢,又亮又滑,跟缎子似的,真美。”坐在白黟边上的姑娘说着就整个人依偎到他怀里。 “我也这么觉得。”白黟笑着揽过姑娘的腰。 哼。蔺相安看着白黟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里一阵不爽,碗里盛的菜已经满到了鼻子,他却一口没吃。 “大爷……”一个姑娘托起酒杯凑到蔺相安嘴边,话还没说完便收到一个锐利的眼刀子,她急忙陪笑,改口道:“公子,来喝了我这杯酒吧~” “喝就喝。”蔺相安接过酒杯一口干完,指着姑娘纠正道:“要叫我公子,公子懂吗?”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上了头,他心里突然就有点儿委屈,要不是他身边的这位法师将他大半力量都封印了,他要什么外貌不行?何必被人劈头盖脸地喊大爷,他想着想着,越想越委屈,最后干脆从姑娘手中夺过酒壶,对着壶嘴直接喝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白黟听到身边传出哭声,诧异地转过头,只见蔺相安趴在桌上没来由地哭起来,他身边的姑娘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他怎么了?” “公子,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倒了杯酒而已。” 白黟立即抓过酒杯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就是寻常的酒的气味,只是……多了点不同。“这酒里放了什么?” “这、这是加了荆芥的酒……” “荆芥!!”白黟几乎是吼出来,房里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嘿嘿嘿,小白毛~”蔺相安突然破涕为笑,扯着白黟的袖子,整个人扒拉上去,双眼迷离。 白黟既没挣开,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半个身子挂在自己身上的蔺相安,好一会儿,他挥挥手,道:“你们出去。” “可是……妈妈说……”姑娘们有些犹豫。 “跟老鸨说我可以等,我只要冯三娘,其它什么都不要,还愣着做什么,快滚!” “是,公子。”姑娘们连忙欠身,迈着飞快的碎步冲出了门。 蔺相安全然没有发觉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无视满桌子东倒西歪酒杯碗筷,满脸通红地对着白黟傻笑。 白黟脸上浮现稍许的不耐烦,轻轻推了推身上的蔺相安:“你醉了。” “胡说,我才没醉呢,不信我唱首小曲给你听。”蔺相安笑嘻嘻地说着,张开嘴当真要唱起来,可刚吐出一个字,他嘴巴便被白黟一手捂了起来。 “不许唱,我说你醉你就醉了。”白黟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蔺相安睁大了眼睛,点点头。 “真的?” 蔺相安又点点头。 白黟瞪了蔺相安几眼,确定后者嘴巴闭严实了后才放开手。 “白毛仔~” “我不是叫过你闭嘴的吗!?” “你是叫我不许唱,又没说不许说话。”蔺相安好似闹别扭的孩童般撅着嘴说道。 “你现在就给我闭嘴,不许唱,也不许说话。” “不要!” “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收到戒指里关个三五七年?” 蔺相安一听,眼睛立马就湿润起来,连说话都带了哭腔:“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让我说话的话我要怎么告诉你?” 白黟小声嘟嚷了几句猫薄荷之类的话,一点都不期待地问:“什么秘密?” “那就是呀,”蔺相安展开笑颜,开心地抱住白黟的脖子:“其实我好高兴你来救我了。” 白黟不以为然地哼了声:“也不知是谁当着一堆人的面说我什么都没做。” 蔺相安用手指俏皮地刮了下白黟的鼻头:“男子汉大丈夫,斤斤计较可不好,再说了,我后来也认错了嘛。” “是,是,你要说的就是这个?现在给我滚床上去,别妨碍我待会干活。” “不行不行。”眼看白黟就要把他扔上床,蔺相安挣扎道:“我还没说完最重要的那一句呢。” “还有什么话?”白黟越发不耐烦地问道,勾在脖子上的两条手臂倏地收紧,蔺相安通红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被酒浸湿的嘴唇一开一合:“谢谢你。” “什么?”白黟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来救我。”蔺相安把脑袋埋在白黟怀里,声音闷闷地说:“这句话很重要,但是从你把我救出来到现在我都没说过,所以一定要趁现在说出来。” 白黟心里一暖,握住蔺相安两肩将他从胸前推开:“恶鬼,你真的醉了吗?”他看到的是一个呼呼大睡的恶鬼。 房内响起一声叹息。 白黟吹灭几盏蜡烛,使房间恢复为昏暗的亮度,然后抱起蔺相安放到床上,迟疑了片刻,又拉起被子,小心地为对方盖上。 “竟会有人担心恶鬼着凉,奴家还是头一次见到。” “谁!?” 一串银铃般的嘻笑声由远而至,烛火抖动得异常厉害,映得四面墙忽明忽暗。 白黟猛地打了个激灵,甩去身上碍事的衣袍,拿出先前藏好的巨剑。当剑身抽出时,那烛火倏地平静下来,仿佛刚刚那一阵不同寻常的场景只是错觉,火焰静静燃烧着,滚烫的蜡液自烛身滑落,和无数红色的液体一样滴到烛台上…… “白公子~”那嘻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悦耳动听得不似凡间能听到的声音。“明明是你唤奴家来伺候你的,怎的现在来了,你却要对奴家刀剑相向呢?” 听到鬼魅的声音,白黟冷静下来,他握紧剑,毫无破绽地笔直站着,“你自己知道为何。”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鬼魅久久没有发话,就在白黟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之时,他瞳孔陡然一亮,视线移向门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砰――! 下一刻,两扇门扉被一道力量不客气地掀开,大股白烟涌了进来,白黟无需费力便能看到外头被青光笼罩,人们不是昏倒在地,便是将头磕在桌上昏迷不醒。 “是冯三娘叫你来的?”鬼魅一步步走进来,容颜极美,表情却甚是凶恶吓人。 白黟没有被吓到,冷静地答道:“她想让你离开她的身体。” “离开她身体?”鬼魅掩嘴一笑,这一笑,衬托得她容貌越发娇媚动人,“我们当初就说好的,这具身体,她掌白天,我掌晚上,现在她却要反悔?”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你会害人。” “呵呵呵呵……”鬼魅低低地笑起来,连肩膀都跟着抖动,然后她陡地止住笑,目露凶光地瞪着白黟:“告诉你,这具身体我要定了,不只是晚上,连白天也是我的,就让她冯三娘到阴曹地府下后悔去吧!” ------------ 第二十章 更新时间:2013-08-17 白黟看着对面得意洋洋的鬼魅,心里不由下沉,鬼魅本身是毫无感情的,却能因为宿主的感情波动而变异,化作穷凶极恶的妖邪。若果他不能及时将这鬼魅收拾掉,恐怕会在日后留下大患;可他同时也陷入了一个难题,单论实力而言,面前的这只鬼魅不过是二流货色,可难就难在对方狡猾的藏在了他的顾主体内,而经过方才那番谈话,她必然是不可能再将身体还回去了。 “怎么,你不是冯三娘派来的么,来抢呀,这副皮囊~”鬼魅笑得妩媚动人,若无其事地翘起手指,端详上边五片涂得红艳娇媚的指甲,“可若是这副皮囊被弄伤弄坏了,我呢倒是不要紧,毕竟总有其她更美的身躯让我附上去,至于冯三娘……她可就要伤心坏了。” …… 哐!白黟把剑收回剑鞘,愤怒地瞪着鬼魅。 “这就对了嘛。”鬼魅娇笑道,“与其打一场没有赢面的架,不如收点好处,就此作罢如何?” 白黟神情一变:“什么好处?” 鬼魅扑哧笑出声来,抬起长袖掩嘴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银子了,你们这些法师干这行为的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么。” “你的银子我可不敢收,若是回去交差被发现我与鬼魅合作,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我。”白黟昂头道,眸中闪过算计,看上去已有了稍许动摇。 “这你大可放心。”鬼魅笑得眯起了眼睛,“待你我出了这道门,除了你外,没人能识出我的伪装。” “当真?” “当真,就连冯三娘自己,有时候也不能分辨出来镜中的是她,还是我~” 白黟换了个不那么僵硬的站姿:“哼,就算我信你能骗倒所有人好了,可是你的好处又能比冯三娘给的多多少?” 鬼魅双瞳陡地射出青色的骇人光芒,高声道:“她开价一千,我出价五千!” 白黟摇了摇头,蔑视道:“我事先调查过,即便算上冯三娘的全部家当,也凑不齐你说的五千两。” 骇人青光蓦然消失,鬼魅狰狞的面孔再次变回娇俏可人的模样,掩着嘴轻笑道:“我可不屑用那贱人的银子,我自有挣钱的法子,而且挣得比冯三娘可多得多了。” “若果你真如你说的挣了那么多钱,冯三娘岂会察觉不出来?” “因为我把银子都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是指何处?” 鬼魅鲜艳红嫩的唇瓣微微翘起,片刻后,小小的包厢里回响起女人如鬼魂般缥缈渗人的笑声,待到笑够之后,鬼魅才直起笑弯的腰,说道:“扯了半天,你的目的原来是这个呀……”她面容陡地狰狞,“你真以为我会傻到告诉你钱藏在哪里吗!?若还想得个子儿,你现在马上滚出这楼,否则,我即刻就让你尝尝血光之灾!” “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不过……”白黟仿佛没听到鬼魅威胁似的,手指轻轻抚过剑鞘上精细的纹路,“钱的诱惑确实很大,可比起银子来,我更加憎恨像你这种不该存在于世间的鬼东西,”他猛地抽出剑来,“所以还是灭了你更合我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未等鬼魅出手,白黟先行一步出招,鬼魅自然一惊,手往前挥了挥作出一道薄薄的透明墙,只挨了一剑便如泡沫般破碎殆尽;白黟趁势追击,又是一剑,这一剑使了巧力,威力既大又猛,寻常人若遭此一剑必然身首异处,可鬼魅这次却没任何行动,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淡淡微笑,挥来的剑在距离她脖颈三寸处停下,削去数条青丝。 白黟愤慨地瞪着鬼魅,咬牙切齿。 鬼魅嫣然一笑:“我早就说过了,我伤得了你,你却伤不得我,这场仗你没有胜算的。” “胜负未定,你言之过早了。”说罢,白黟倒握着剑,剑身直直刺入地下,脚下地板并未被剑戳破,剑身却在碰触到地板的刹那宛若水般渗进地面,然后扩散到四面八方,只是一会儿功夫,白黟手中的剑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包厢的四面墙闪耀着奇异的光泽,犹如覆盖了一层薄膜。 鬼魅不安地凝眸环顾,喝问:“你做了什么!?” “我把这里封了起来,除非由我施法,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 “想困住我?”鬼魅轻轻一笑,“那我杀了你不就行了。” 白黟也是一笑,“能杀的话你倒是试试看。” 鬼魅顿时心生疑惑,不知白黟为何如此不慌不忙,她往前踏了一步,立即醒悟,这被施了法的包厢无时不刻在耗费她的力量,每走一步都像脚拖着铅似的沉重。 “现在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趁早投降的话兴许我还能让你去得痛快些。” “投降么……可惜呀,奴家还没品够这花花世界,怎愿就此放手呢……”鬼魅说着,身形一闪,她行动虽受了限制,但动作仍旧不慢,待白黟反应过来时,她已移到床边,红色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犹如野兽般尖锐细长,紧紧掐着蔺相安的脖子,陷进皮肉当中。 “你这……”白黟瞪大了眼,他看着鬼魅的另一只手探进蔺相安领口,放肆地抚摸后者胸膛,气得狠狠攥紧了拳头。 “我这什么?”鬼魅调笑道,樱桃小嘴移到蔺相安耳边吹了一小口气,后者立即呜咽着轻轻挣扎起来,闭阖的双眼紧皱着,像在梦中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放我出去,”鬼魅说道,“我就把他放了,刚刚你得罪我的事情我也一笔勾消,否则……” “否则什么?”沙哑且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鬼魅不由一怔,她扭过头,只见蔺相安已经睁开眼睛,失神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她,瞳孔中闪过幽蓝的光芒。 ------------ 第二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8-23 未等鬼魅作答,蔺相安呻吟一声,全然无视了鬼魅的钳制,抬起一只手抚着额头说道:“我怎么感觉昏沉沉的,”接着他低下头,仿佛这时才发现胸前的手:“小姑娘,你在做什么?” 鬼魅愣了愣,倏地抽出那只手,两团红晕也蹭地爬上脸颊,她无视蔺相安那句‘小姑娘你怎么不理我呀’,恼差成怒地冲着白黟喊道:“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把他杀了!” “诶诶诶?”蔺相安好奇地惊叫道:“我已经是个鬼了,你要怎么再把我杀一遍呀?”他说着扫了眼房间,当目光移向门口时又是一阵怪叫:“咦!为什么外面的人都睡着了?” “给我闭嘴!”鬼魅收紧手中力道。 “痛痛痛痛痛……” “再吵我就真对你不客气了!”鬼魅加大捏紧脖子的力道,这回蔺相安终于收声,将嘴巴闭成一条直线。 包厢内静默片刻,三个看着彼此,没有谁敢动作,四周渐渐弥漫起一股奇怪的气氛,直到白黟突然笑出声来,这是发自内心感到愉悦的笑声,他现下完全没了先前那副绷紧气愤的模样,甚至还悠然自得地拉开桌前一张椅子坐下,拿了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那个……”已经够紧的脖子再次被掐了一下,蔺相安咳嗽几声,用颇为无辜的语气地问道:“谁能告诉我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鬼魅侧过眼睛,不得不对手里的恶鬼感到奇怪,她能感觉到对方并不强大,甚至可说是有些弱小,可那份游刃有余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这只恶鬼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根本比不上她呀,但他为何会这般冷静? 这时,白黟放下酒杯,对蔺相安说道:“把鬼魅从那副身体里赶出来。”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声音冷淡得好像只是叫恶鬼去洗一个脏盘子。 蔺相安还没发话,鬼魅先笑了,是气笑的,连同身子也气得发抖,“法师,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她说着,手背青筋暴露,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又长又尖的指甲掐进蔺相安脖颈。 看,不过是只不值一提,弱小的恶鬼罢了。鬼魅想着,专注地凝视着苍白的脖子在自己手下被折断、攥紧,直到她的五指即将重合…… 哗啦。 鬼魅瞪大眼睛看着洒在她手上、床上和地上的水,那只差点就被她拽掉脖子的恶鬼已然化作液体,消失不见。 而那坐在一旁的白黟仿佛看到了场好戏般,傲慢地昂起下巴对鬼魅说道:“我就是小瞧你。” 鬼魅默默甩去袖上的水,额前的刘海在她脸上蒙上一层浓密的阴影,紧接着一股气势喷涌而出:“我要杀了你!” 她如此说着时,没看到身后地上的水如同拥有生命力般蠕动,自发汇聚到一起,不久冒出一个人,先是头,然后是身子、手、腿。待鬼魅察觉不对而转过身时,蔺相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还配上了滑稽的声音,好像这只是孩童间不值一提的嬉戏玩闹。“嘟!” 然后鬼魅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干了什么!?”她失声大叫,同时拼命向前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恶鬼。 “就是让你看不见东西嘛。”蔺相安边答边躲闪着鬼魅的手,“谁让我这么弱呢,要是我再强大些的话,刚才那一手就能让你输得连爬都爬不起来了。”语罢,他瞪了白黟一眼。 白黟忙着喝酒,没有搭理对方哀怨的眼神。 蔺相安扭过头,低声嘟嚷埋怨了几句,然后重振精神,正打算速战速决之际,手腕突然多了只纤细白嫩的手,那只本该纤弱无力的手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力量,只是轻轻往后一甩,就将他狠狠砸到了墙上。没等蔺相安重新爬起,鬼魅寻声而来,双腿飘离地面,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瞬间便又抓起蔺相安的脖子,举到半空。 “你以为只是让我看不见就能赢了我吗?”鬼魅的声音没了之前的清亮悦耳,而是变得粗嘎难听,仿佛是从一名百岁老妪的嗓子里发出的。 蔺相安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无法挣开,于是故技重施,再次化作了一滩水从鬼魅手中溜走;然而没等地上的水汇聚到一起,鬼魅便以自己为中心,双手从前到后划出一个圆形,只见圆形光芒闪去后,蔺相安倒在地上,虚弱得连撑起上半身都做不到。 鬼魅发出粗哑难听的笑声,道:“我说过了,你们赢不了我的!” “蔺相安。”白黟慢悠悠地唤道。 “诶?”正努力撑起身体的蔺相安好奇地望向白黟。 “我已经用剑将这个房间封印了起来,你现在正踩在我的剑上,”白黟声音一顿,又道:“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蔺相安先是一呆,接着双眼一亮,他试着将手心朝向地面,肉眼可见的两波力量立即通过手臂传入他身体。待力量汲取完毕后,蔺相安开心地跳起来,全身都充满了活力。“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以为你自己能发现。” 蔺相安面上显露不满,他气乎乎地说:“你――”这个你字还没说完,鬼魅便舞着不知何时长似手臂的指甲朝他挥来,蔺相安堪堪避开,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伤痕里闪耀着蓝光,然而一眨眼的功夫,蓝光退去,伤口也随之消失,蔺相安的脸上完好如初。 蔺相安惊讶地体验着身体的变化,不禁感叹:“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鬼魅仍旧看不到任何东西,却可以感觉到蔺相安莫名变得强大起来,她内心慌乱不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面上显露出狰狞表情,朝蔺相安扑去。 这次,蔺相安并没有如鬼魅的意,他反握住鬼魅两只有着长指甲的手,同时几簇树木根系状的东西自他脖颈长出,以极快的速度增长和蔓延,不过一会儿就爬满了他的脸庞。 二鬼相互耗着劲,谁也不肯后退。 “这具身体是我的!!!”鬼魅嘶声咆哮,面孔渐渐变得阴森可怖,就连身体也扭曲起来,看上去已经没有半分人样。 “对不起了……”与鬼魅相反,蔺相安的声音飘渺不清,瞳仁也变成了蓝色:“这我可不能如了你的……意!” 就在蔺相安话语完后的瞬间,青色光芒与蓝色光芒相互冲撞,而后化作巨大的白光,将小小的包厢整个照亮,刺得人无法睁开双目。 待光芒褪去后,一直在旁观战的白黟不知什么时候已移到二鬼相斗的地方,他右手抓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女子的身体呈半透明,长相颇似冯三娘,身体隐隐发出青光,如同一条蚯蚓在白黟手里扭动挣扎着,而在白黟脚下的不远处,真正的冯三娘倒在地上,安然梦中,面颊上还带着两团健康的红晕 ------------ 第二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9-07 白黟一手捏着鬼魅,一手掌心朝下,口中念念有辞,不稍一会,巨剑从地面缓缓升起,不偏不移地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收起剑,问道一旁蹲下身查看冯三娘情况的恶鬼:“她怎么样?” “面色红润,脉搏正常。”蔺相安站起身回道,他嘴角勾起乐观的弧度,眼睛笑得弯弯的:“她嘴上虽说着要夺去冯三娘的身体,可终究还是没下狠手,可见――” “没有什么可见。”白黟才听到一半就知道蔺相安后面要说什么,当即打断对方的话,道:“她若真是那么好,冯三娘根本不会求助于法师。” 蔺相安嘴上的弧度垮掉,他不安地看着鬼魅,又看向白黟擒着鬼魅的手,那只手越收越紧,而鬼魅在挣扎中越来越小,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焦虑:“可是,她毕竟没筑成什么大错!”蔺相安双手不觉搭上法师硬如磐石的手臂,在获得对方不明深意的一瞥后又慌忙收回手,眉毛打成两个结。“她如今化作这般模样,已经受到惩罚了,就这样放过她吧,啊?” 蔺相安低声下气,尽量的放低态度,白黟望着他,不屑地笑了笑,摇摇头,目光越发冰冷起来。“你且看看你的周遭,看看那些无故受她牵连的人,若是真等她筑成大错再来处罚,岂非太晚了?”言罢,他举高鬼魅,交错的青筋自手背渐渐浮出。 蔺相安本不必呼吸,可此刻他情不自禁地大喘着气,眼看鬼魅就要消失不见,终于忍不住扑了上去,紧紧抓住白黟揪着鬼魅的那条手臂,恳求道:“白毛仔、不,白黟!算我求你了,放过她吧!你要是再继续下去,她就……她就会没有丝毫能留存于世间,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啊。” 白黟眼中划过一丝快意,冷冷道:“那正合我意。” “你……你……”蔺相安震惊地看着白黟,既觉愤怒又觉得不可理喻,扯着对方的手道:“你放开她!” “你给我滚开!”白黟大声喝道,随着他这一声喝,蔺相安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不受控制地砸向闭紧的窗扉。蔺相安很快又爬起来,白黟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将专注力放回到鬼魅身上。恶鬼自知无法强行制止白黟,只得在原地来回转着圈,抓腮挠耳,眼睁睁看着鬼魅已经变得只有手掌大小…… 恨啊,他好恨自己的无能。 蔺相安倏地站定,双目幽蓝地盯着白黟,双手攥成拳头,像是在内心作下了什么决定,一步步朝白黟走去,跪下,低头。 白黟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蔺相安低伏的姿态,“你这是做什么?!” 蔺相安仰起头,平静地对上白黟慌乱的眼眸,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你非要杀死她的话,冲我来吧,让我代替她。” “不可能!” 蔺相安深吸一口气:“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才肯放了她?” 白黟本想回答无论蔺相安做什么他都不会放了手里的鬼魅,但当他低下头,看着对方执拗且泛着水光的眼神时,脱口而出:“任何事?” 蔺相安连犹豫都没有地回答:“任何事。”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静到屋里只有白黟深沉的呼吸声。 白发下冰冷的面孔靠近蔺相安,薄薄的双唇张开,刻意拖长了音调,缓慢地又问了一遍:“任――何――事――?” 蔺相安在白黟逼近的脸下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直觉不好,可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只得呐呐地点头应道:“任何事……” 白黟迅速远离蔺相安,他背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看着蔺相安,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回,然后没有预兆的,他一把揪起蔺相安的领子将其提起。 蔺相安反射性地就要给白黟一拳,但他很快想到现下的情况最好顺着对方的意乖乖别动,于是他松开紧握的拳头,谨慎地注视着白黟。 白黟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妥协的意思,只有燃烧的怒火和……无可奈何。 “为何你每次这么拼了命的拦我?” 蔺相安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白黟在说什么。 “好多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没多久,”白黟以毫无感情色彩的语气淡淡地说:“你也像现在这般拼了命的要阻止我诛杀一头鬼怪。” “没有奉水的话,我现在也就不会站在这里。” “你那时候并不知奉水会救你。” “即使他不救我,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杀掉他们。” “为――什――么?”白黟低沉的话语像是从牙缝间挤出般。 “为什么?”蔺相安双手扒在白黟拽着他领口的手上,双眼蒙上一层氤氲,脸上闪过短暂的、自嘲的笑:“枉我还……” “什么?”白黟逼近了点。 “枉我还曾经以为你有过人情味这种玩意儿,”蔺相安闭上眼,停了一会,“你估计连‘人情味’这三字是如何写的都不晓得。” “我的人情味不是用在鬼怪和死人身上的!” “你既然如此憎恨我们,那为何不把我也给杀了!”蔺相安在白黟手上挣扎着,高声吼道:“把她放了,要不然就连我也杀了,否则纵使我力有不逮,也绝不会再任你伤害她分毫!” 白黟往前几步,将蔺相安后背顶在墙上,贴近了对方的脸庞:“为何你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鬼魅做到这种程度?” 蔺相安没有撇开脸,他在法师喷来的炙热吐息下答道:“因为我也不是活人。” “你曾经是个活人。”白黟指出。 “从我被两个活人杀死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蔺相安迅速回答。 白黟不自觉地皱起双眉:“……你恨活人?” 蔺相安翻了翻白眼:“不,我不恨活人,你以为我是你吗?” 白黟瞪着他。 蔺相安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面前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蔺相安的这番话另白黟想起翻越鬼山时遇到的客栈与浓雾,都是些防止活人上山的举措,除非有谁无视了这些警告强行登山,才会遭遇横祸,有去无回。 但那种情况又和现在有稍许的不同。白黟敏锐的察觉到。“你当真愿意替她?” “一言九鼎。” “到底为何?” “没有什么为何。” “我知道你没善良到这份上,回答我!”白黟低吼道。 蔺相安这时才撇开脸,将视线移向白黟身后,那只已经被遗忘了有段时间的鬼魅:“没有了子清,没有了长户村,我留在这世间还有何用?” “你是我的鬼宠。” 蔺相安看向白黟。 “你要不要留在这世间是由我决定的,不是由你决定的。” “你根本不需要我。”蔺相安皱着脸,苦涩地说:“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一个人解决这些破事,而且你又那么憎恨恶鬼,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我带出长户村,”他抬头看着对方,哀伤溢满了瞳孔,“你为什么不把我扔给他们,让我死掉算了?” 二人间的空气凝滞了片刻,而后白黟松开了手,不止是拽着蔺相安领口的手,还有揪着鬼魅的那只手,他慢慢地后退了几步,远远地望进蔺相安眼睛里,说道:“我懂了,只要她今后不再害人,我放她走便是。”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开了包厢。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蔺相安正要追上去,鬼魅却在这时恢复了原本的形态,不偏不移地倒进蔺相安的怀里,咳喘个不停。蔺相安只得停下脚步安抚怀里的鬼魅,困惑的视线不时瞟向敞开的门口。 待到蔺相安处理好鬼魅,确定她往后都会安分守己,不会再伤及无辜之后,这才匆匆忙忙离开媚香楼,来到街上。 正是三更时分,月上高楼,流光穿过恶鬼的身躯,倾洒在没有行人路过的青石板上。蔺相安左右遥望着,嗅闻着,没有找到白黟的任何踪迹,此时,他突然想起系在自己颈后的那条绳子。 那是一条无形的绳,一旦恶鬼成了某个法师的鬼宠,这条绳就会出现在二人之间,绳的一端绑着恶鬼的魂根,而另一端,则在法师手中。蔺相安往日里极少注意到这条绳,即便他曾为霍子清的鬼宠的日子里,因俩人甚少分离,所以直至绳子被扯断也没派上过用场。 扯动绳子后,蔺相安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好一会儿,绳子的另一头都平静得好像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似的,不知怎的,蔺相安有些慌了,发现自己竟有些害怕白黟不会再回来。又过了一会儿,绳子那一端动了,相当轻微的颤动,若不仔细注意根本发现不了,恶鬼却第一时间发现了,毫不犹豫地冲向链接的另一端。等到他终于赶到的时候,看到白黟抱着双臂,背靠着郊外的一棵树下,闭目养神。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白黟闭着眼睛说。 “这句话该是我说。”蔺相安走上前,一阵风吹过,一片片散发幽香的黄色花瓣旋转飘落,他不禁仰起头,这才发现树上开满了花,轻轻吸一口气都能闻到淡雅的花香。“我……”他看着月下的树花,有些失神,“我差点以为你就这样走了。” “你是我的鬼宠,”白黟双眼微睁,瞳孔里闪烁的碎光出奇的妖冶惑人:“我不会就这么把你留在这的。”长长的银发均匀地披散在肩背上,镜面般映出婆娑的树影。 好奇心驱使着蔺相安又往前迈了几步,直到他离白黟只差几步之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把我留在那?” “蔺相安。”白黟唤道,声音似陈年老酒般醉人。 蔺相安刚想回答‘是’,接着他便注意到白黟正盯着他看,异常瑰丽的目光几乎夺去他全部心神。 他在对我使用眼术。蔺相安想着,决定将计就计,作出被眼术迷得失了神的模样。 “蔺相安?”白黟又唤了一声,比先前的那一声还要来得低沉沙哑,他抬起手,在恶鬼面前晃了几下,确定对方眼睛没有跟着移动时才松了口气,将手放下。 蔺相安心里暗暗笑着,越发好奇法师在打什么主意。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白黟便截断他们之间不长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怕碰破了易碎品般将他轻柔地抱进怀里,紧接着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这突兀的变化逼得他必须把大拇指的指甲戳进食指的肉里才能抵御那流窜过全身的温暖感觉。 “我确实憎恨世间所有的幽魂鬼怪,”白黟抱着蔺相安,低声喃喃,声音脆弱得像个孩子,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冷漠和气势,“可唯独你是不同的。” 白黟稍微分开他们间的距离,摇摇头,“我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憎恨恶鬼,但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你是不同的,只知道我不想让你从此消失在这世上,即便是……让你成为我的鬼宠,”他捏了捏蔺相安的肩膀,低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甚至还曾经当着所有同门师兄师姐的面发誓自己绝不要鬼宠,如今却为你破了这誓言,当真是世事无常。”他叹了口气,“你问我为何不把你留在那,这和我让你成为鬼宠的理由是一样的,因为我不希望你死,因为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白黟放开蔺相安,回到树下,打了个响指。蔺相安随即眨了眨眼,仿佛刚从梦中清醒的样子,然后着急地问道:“快回答我问题。” “我已经回答过了。”白黟面不改色地说,若非蔺相安已经见过,绝看不出刚才那个伤感的男人与眼前的这位是同一个人。 蔺相安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嚷道:“诶,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白黟眉头紧蹙,“别告诉我说你睡着了。” “我、我才没睡着呢!那个……再说一遍吧?” “没听见就算了,我才没有那么多的闲功夫一遍又一遍地说给你听。”白黟说着提起行囊,“时间不早了,趁着天亮前我们还得赶到下一个地方,走吧。” “诶……”蔺相安拖长了音,一脸可惜:“你真的不再说一遍啊?” “别那么多废话!”白黟爆怒。 ------------ 第二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9-11 一望无垠的黑云将白日笼罩成黑夜,大片的云层翻滚流动,不时传出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豆大的雨珠从其中倾盆而下,随着狂风吹弯了树的腰,在积水的地面滴滴嗒嗒地敲出无数个波纹。 官道的一头,有个人影渐渐出现,那是一个男人,一个面露焦急之色,印堂发黑的男人,他披蓑戴笠穿过白茫茫的雨帘,踩着水花,笔直地朝着一间客栈跑去。那是间简陋无比的客栈,在暴风雨中吃力地耸立着,竖在一旁的旗子几欲折断,福临客栈四个大字在风中弯折扭曲。 “让开让开让开!”男人还未到门口,远远看见一个披厚衣的人从马棚里走出,眼见那人正要进门,他立刻张嘴大叫,趁着那人发愣的当口用肩膀撞开对方,抢先一步跨过了客栈的门槛。 客栈里人数不少,兴许是都来避雨的关系,弥漫着一股汗水与雨水混合一起的气味。男人莽撞的闯入吓着了门口边的几名客人,全都瞪大了眼睛打量着他。他大口喘着气,脑袋左右环视了一圈客栈后,取下湿漉漉的斗笠,哆嗦着嘴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呃,客官,”小二凑上前来,“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呢?” 男人瞳仁骤然收缩,他猛地抓住小二双肩吼道:“你没听到我说的吗,出事了!!!” “疼疼疼疼疼,”小二苦着脸道,“这位爷,您能先放开我肩膀吗?” “我说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男人恍若未闻,手指陷进小二肩膀衣服里剧烈摇晃着。 “掌柜!”小二疼得脸都歪了。 正在柜台后边敲算盘的掌柜闻言抬起头来,这时才发现客栈里不同寻常的气氛,他马上走出柜台,一只手搭在男人胳膊上,劝阻道:“这位客官,您若是想吃饭就坐下,您若是想住店,就请上二楼,您若纯粹是想来捣乱的,甭管外面多大的雨,都请你出去!”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男人放开了小二,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他这时才注意到男人神情不对,两只眼珠子里闪现的全是狂乱。 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 男人毫无预兆地掐住掌柜的脖子,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出事了,出事了!!!” “救、救命……”掌柜涨红着脸喊道。 一直在旁看热闹的客人们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他们纷纷离开桌椅,冲上前来要分开男人与掌柜,却没料想男人力大无穷,六名汉子上前都无法把他从掌柜身上挪开,直到一个沉稳冷漠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是什么样的大事?” 男人倏地放开手,掌柜扑通一声摔倒地上,揉着屁股呼痛。男人,还有那些前来帮忙的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向那名站在门口的男子,正是那个在快要进客栈时被男人推开的倒霉旅客。 旅客身材高大,身后背着一把巨剑,他浑身上下都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脸都看不清楚,只露出一个线条刚毅的下巴,隐约能让人瞧出他应是个相貌不错的男子。而就是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人,让陷入疯狂的男人停了下来,两眼发直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鬼……鬼……” “鬼?”旅客上升的语尾另人仿佛能看到他在布帽下皱眉疑惑的表情。 “鬼……对,鬼。”男人就近找了张长凳坐下,手颤抖着拿起一个空的茶杯,倒了满满一杯热茶,他周围站了一圈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我、我们村……遭恶鬼了。” 砰――!随着一声巨响,风雨呼啸掀开客栈大门,将冰冷的气息吹进每个人心头。 男人惊恐地看着门口,喉咙里搁着一口热茶,半晌没敢咽下去。 小二反应过来,匆忙跑上去,冒着雨水把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的两扇门给关了起来。直到小二回头,男人才把茶吞下,屋里温度渐渐又变得暖和了些。 “什么样的恶鬼?”旅客问道。 “一个厉害非常的恶鬼。”男人两手捧着热茶,盯着茶面上自己的倒影:“一开始只是几条狗半夜里狂吠不止,有人就骂了几声,狗呜咽了一会果真不叫了,结果天亮的时候大伙走出门,才发现自家的狗早已被开膛破肚摆在家门口,那情景别提多凄惨了。” 仿佛是为了压惊,男人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狗的事情之后,就到人了,那会正值盛夏,一些村民嫌屋子里热,就扛了席子到树下去睡,等到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浑身冰凉了,仵作检查后说他们是被吓死的,但这话我们一听就发现不对了,那人在村里出了名的胆儿大,得见到什么才能让他被活活吓死?这件事加上狗的那件,村子很快就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起来。” “既然有鬼的话,那你们怎么不找道士解决呀?”围观的人忍不住插嘴道。 男人气恼地瞥了那人一眼,“你以为我们没有?我们也想啊!”他张大嘴,激动地说道,“七个人,我们村前前后后一共派出了七个人,没有一个能回来!后来再没人敢出村子了,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过着日子,希望能熬过去……可那恶鬼又岂会如此轻易就放过我们?眼看着村里的人一天天减少,我想着反正留在村里是死,出去也是死,那还不如拼上性命向外求救,至少……至少要让人知道木水村现在正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 “你们肯定出去的人不是因为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才回不来的?”另一个围观的人问。 男人放下茶杯,一脸的死气沉沉:“因为第七个人在离开两天后又返回来了,就死在离村口两米远的地方,手里还攥着一张纸,写着‘千万不可离开村子’,但最离奇的还不是这个,当我们把他带回村里后,发现他衣服下的肩膀上印着两个乌黑的手印,无论如何擦洗也无法洗掉。” 男人语气中的恐惧不知不觉感染了在场聆听的人,其中一人吞了吞口水,好奇地问道:“那是人的手印?” 男人点点头,“是人的手印,女人的手掌大小。” “啊――!”人群中的一人突然发出大叫,紧接着就在众人的目光下跌坐地上,双目圆睁,手颤抖着指着男人:“你……你的背上……有个女人……” 男人身体骤然僵硬,他坐在板凳上一动不敢动,眼珠子慢慢地移到眼角,用余光看向身后―― “嘻嘻嘻……”客栈里隐隐约约响起女人阴森的笑声。 众人顿时大叫着后退,争先恐后地远离男人,眼睛却挪不开似地看向男人背上。 男人额头上渐渐布满了冷汗,他慢慢站起,小心翼翼地调转身子,然后猛地扭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男人大喘着气,稍稍感到放心了些,可心里仍像堵了块石头似的不安,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故意大声地说道:“什么嘛,什么也没有――” 砰――! 男人的‘有’字才说到半截,客栈的大门又一次被风吹来,众人身上的冷汗都在这场大风下被吹得干透,不一而同地打起了冷战。 “奇怪,我刚刚明明把门关好了的,怎么又被吹开了?”小二嘟哝着,正要上去再把门关上。 砰――!门自己关上了。 小二停下脚步,恐惧如同数百只虫子般沿着他脚底爬上来,他试探着动了动门,“……糟,大门打不开了!” “什么!?走开,我来试试。”掌柜推开小二,将门摇得咯啦作响,门却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 就在所有人都盯着大门之时,男人突然哀嚎起来,而紧随其后的,是切切实实,女人的嘻笑声。 众人再次将目光聚集到男人身上,只见那名刚刚只存在于谈话中的女鬼此刻就趴在男人的背上,乍看之下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稍稍仔细却能从中瞧出那张曾经俏丽的面庞此刻七孔流血,恐怖非常,她的两只手就如同男人先前提到的第七个人般,牢牢地抓在男人肩膀上。 “啊啊啊啊啊!!!!”男人凄厉地尖叫着,跌跌撞撞地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徒劳的寻求帮助,但每个看见他朝自己冲来的人无不慌忙地逃向另一个方向,只除了一人―― 那名从头至尾都事不关己,贴墙而立的旅客取下背后的巨剑,迈着稳重的步伐朝男人走去,未等男人反应过来,他已抽出剑来,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挥剑砍向男人。 男人闭起双目,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能迎来预料中的疼痛,只听到――吱嘎,客栈年迈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 他放下手臂,正好看见温和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倾洒进来,大雨不知何时停了,满屋子都是泥土的清香。他顺着周围人望着自己的视线回头看向身后,摸了摸,黑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做了什么?你是谁?”男人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却知道这必定和旅客方才的那一剑脱不了干系。 不同于客栈里其他人的急切,旅客不急于回答问题,他不紧不慢地放下剑,脱去身上湿透了的外衣,露出底下便于行动的衣服,以及一头耀眼的银亮白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鄙人姓白,是名法师。” ------------ 第二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9-19 “法师……那你、你也是干驱鬼的?” 白黟点点头,男人立即两眼放光,活像见到了大救星,激动地问:“那么说,那女鬼已经被你灭掉了?” “没那么简单。”白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几人的眼神马上就黯淡下来,“现在正是大白天,再凶猛的恶鬼也不会挑这时候出来害人,方才你背上的那团黑影乃是恶鬼在你离开村子前缠在你身上的怨气,不过,光是怨气便能如此厉害,那恶鬼真身必定是更加可怕了。” 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男人像失去了力气,坐在长凳上,刚刚笔直的身板又萎靡下去。 “大师。”人群中走出一名个头矮小的男子,长得又黑又壮,眼睛清透明亮,相当有神,他向白黟行了个礼,“方才但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恐怕我们在场所有人今日都难逃一劫,若是你的话,想必一定能打倒那只恶鬼吧?” “我已经说过了,那只是团怨气,并非恶鬼真身。”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白黟淡淡地瞥了眼男子,“我为何要去试?” 男子哑然。 此时,本该坐在后边长凳上的男人走出来,在经过矮个男子时冲对方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从行囊里掏出一大袋东西,“大师,这是我全部的银两,若你能出手搭救我们村子,我愿全部奉上。” 白黟盯着那袋银子,沉吟片刻,刚要开口,一阵奇怪的声音恰恰在这时响起。他手放在腹上,喊道:“伙计,给我来一只烤鸭和一斤烧酒。”这声喊打破了适才萦绕在客栈里诡异的静默,人们纷纷露出仿佛梦中人刚刚苏醒时的表情,木然地坐回原来的位子。小二应了一声,将长长的抹布甩到肩上,欢快地踮着步子溜到厨房里,声音大得连外边都能听到,“厨娘,您一定不知道刚刚大堂里发生了什么!” 掌柜的摇摇头,重新回到柜台后面摆弄算盘。 男人四处张望了一下,自作主张坐到与白黟同一张桌子上,“大师,我姓张,名庆水,你看……” 话未说完,小二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上桌,白黟也不说客套话,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开始大嚼大咽起来。张庆水坐在他对面,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有了点东西垫在胃里头的关系,白黟放下碗筷,拿起杯子喝了几口酒,吐了口气,这才将视线投向张庆水,扬了扬下巴问:“里面有多少银两?” 张庆水犹豫了片刻,将袋子搁到桌上,从桌子发出的沉重响声来看,里面的东西绝不算轻。“这儿人多,我不好方便讲,你亲自瞅瞅吧。”他说着,冲着对方打开了点袋子的口。 白黟只瞄了眼就迅速坐好。 “大师,这些银两可够?”张庆水瞧不出对方脸色,试探着问。 “够了。”说完,白黟突然扭头望了眼窗外,然后转回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视线在男人周围扫了一圈,问:“你们村现在还有活人吗?” “有,还有大半个村子的人活着,可人人都怕那女鬼,没人敢出门,连白天都静悄悄的,像坟地似的。”张庆水说完,发现白黟视线又往他周围扫了一圈,他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感觉到身上有方才女鬼上身时透进衣服里的丝丝冷气,于是耸耸肩,将装银两的袋子重新绑好收入行囊。 白黟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村里的人你全都认识吗?” 张庆水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当然都认识,我们村子虽然不算小,但好歹也住了二十多年了,谁家和谁家成婚了,哪家刚刚生了大胖小子,包括这些事情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我晓得了。” 张庆水一脸讶异,“大师,你晓得什么了?” 白黟喝了口酒,冷漠的目光再次投向张庆水周围:“晓得客栈里其他客人明明不是你们村子里的人,却异乎寻常的关心村子发生的事……你们是谁?” 这些不久前才围在张庆水身边听他说村里事情的人好像此刻才发觉彼此的存在,不一而同地打量起坐在自己附近的人。 几句轻声细语传入白黟耳中。 “你也是?” “对啊,原来你也是……” 白黟眉头轻蹙,显得不太耐烦,这时,一个男子走到他桌前,正是先前那名个子矮小的黑壮男子,他环视一下周围,佩服地说道:“我叫罗开,大师,你好眼神啊,若不是你的话,我们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们要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你们要去哪?”张庆水好奇地问。 “就是你离开的那个地方,”罗开谨慎地回答道,“木水村。” ------------ 第二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9-22 “你们,全部是?”张庆水十分惊讶,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其程度不亚于那日清晨,当他推开屋子的门,看到不远处树下那具被苍蝇围绕的尸体时那样。 “没错。”声音爽朗大方的男子手揽着另一名与他长相相似的男人的肩膀,“在下武大海,旁边的这位是舍弟武大地,我们俩兄弟是在木水村出生的,后来搬出了村子,这次正好路过,所以就想顺道去村子里看看。” “我叫秦是宣,”坐在武家兄弟两人旁边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嘴里嚼着东西接过话头,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算是那个村的人,只是听说老一辈里似乎有谁曾在那住过一段。” 罗开脸色莫名变得沉重,“我家祖上好像也和木水村有着些脱不开的渊源。” 最后一个答话的,是坐在边上一个看起来不太想开口的俊美青年,他在众人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自我介绍:“闻熙雨,我去木水村……是为了取回些东西。” “我明白了。”白黟不冷不热地说,他饮着酒,目光在这几人间扫了一圈,默默数了一下,一共六人;接着,他扭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黄昏的颜色铺满了天空。“时间到了。”白黟低声嘟哝了一句,然后高声道:“伙计,给我来间上房。” “是!客官。”小二点头哈腰地回应。 张庆水张口欲言,他现下心乱得很,想问清楚白黟在知道这些事情后有什么打算,可就在他发出一个音的时候,肩膀突然挨了一掌,吓得他浑身一颤,差点跌下凳子,回头一看,原来是罗开。 “张兄。” “诶。”张庆水讷讷地点头,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给打湿了,“罗兄,什么事呀?” “我想,我们几人聚集在这,绝非巧合,而是那个女鬼在作怪。” 罗开的声音并不小,显然是想要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好作商量,闻熙雨听后,嗤之一笑:“不可能,不过是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怎么可能摆弄得了我们闻家。” “好大的口气,你说的闻家是哪个闻家?”秦是宣语带挑衅地问。 闻熙雨傲慢地抬起下巴,“哼,像你这样的无名小卒没资格向我提问。” “呵~”秦是宣又好气又好笑,“小子,别以为你家里有几个钱我就不敢揍你。” “被打得满地爪牙的还说不准是谁呢。” “你想试试?”秦是宣刚刚站起便被武大地拉回凳上,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把事情闹大。武家兄弟俩皆长得又高又大,手臂如海碗般粗壮,任凭秦是宣如何想要朝闻熙冲去都挣脱不开。“好了好了放开我,我不教训他就是了。”他甩开武大地的手,与闻熙雨彼此投去一个眼刀子,然后自身后的桌上摸出一根白生生的脆骨咯吱咯吱嚼起来。 眼看这场小小的闹剧结束,罗开才继续说道:“小兄弟,你觉得自己未受恶鬼影响,不过是你当局者迷罢了。” 闻熙雨皱起眉头,“你在和我说话?” “正是。” “你有何证据?” 罗开面色一沉,连着声音也低了下去,“实不相瞒,在下家中还有一妹,不久前,她忽然病倒,请了数位名医,喝了数十副药也不见好转……” 张大庆双目睁得滚圆,声细如蚊地问道:“什么样的病?” “昏睡,呓语,我会来此也是与此有关。”罗开叹了口气,“但真正让我决定去水木村的,还是数日前发生的事情――” 因家妹的药需日服三次,那日入夜后,我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房,走到床边时突然注意到她身旁棉被微微隆起,我虽心生困惑,但因那隆起不高,藏不下人,我便未作多想,乃至也没注意到以往一到夜里便会鸣叫的虫子今日突然死一般的沉寂下来。喂完药后,待我抬起头时,发现床上突然无故多了个女人,一个激灵登时打到我天灵盖,只瞧一眼,我就明了她不是活人。这女鬼披头散发,衣服袖子上布满粘稠的污渍,一股子臭水沟里的味道由她身上散发出来,渐渐弥漫整间房子;我不过一介凡胎,何曾见过此番景象,木头般呆立在原地,眼睛不巧与她对上,见到那双眸子里满是仇恨与恶意,仿佛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更是浑身僵硬,动弹不能,直到她朝我伸出手来,看到那五只又尖又长的指甲时我方才能动,连忙后退,慌乱中不慎打破了盛药的碗。兴许是被碗碎的声音吓着了,等我回过神时,女鬼已经消失不见,若非房内还留有余臭,我大约会以为方才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就在我以为一切结束之时,家妹陡然醒转,并口中念念有词,我急忙欺身上前,侧耳倾听,只听得她口中不断重复一句话“去木水村。”这在当时的我听来只觉得莫名其妙,想要问个清楚,却见她面容不知何时化为与那女鬼一般模样,凶恶致极,仿佛怕我听不清楚,她两手揪住我领子,嘶声大吼:“去木水村!” 众人听到此处俱是一惊,甚至有几人忍不住转头看向敞开的门窗,好像害怕女鬼由那儿再次出现似的。 “之后每一夜,那女鬼都会来上这么一回。”罗开眼神失焦地望着头顶,“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好像我不去的话,她就会一直缠着家妹,我只好托人打听了是否真有木水村这么个地方,得到回答后,便请了人照顾家妹,收拾行囊来到此地。”语毕,他看向闻熙雨,“小兄弟,你现在还能说我们聚集在此与那女鬼毫无关系吗?” ------------ 二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9-24 “你这话说得可真有趣,你自己家里不干净,以为别人家也跟你一样么?” 闻熙雨一句话轻易就将罗开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也不能这么说,”武大海出口打圆场,“若是没有什么引导,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也不会恰好聚在这里,咦,说到这,那位法师上哪去了?” 武大海这么一说,张庆水立即紧张起来,左顾右盼,仿佛一栋失了支柱的屋子,随时就要垮塌下来,“他刚刚还在这的。” “我方才见他上楼去了,兴许是累了回房歇息去了吧。”秦是宣慵懒地说道,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两滴泪珠,“唔,我也有点儿困了。” “可我们还没商量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怎么能就先休息去了!哎!小兄弟,你要去哪里?”张庆水叫住站起身的闻熙雨,后者啪的一声收起一直摇晃着的折扇,不耐烦地说道:“本公子懒得再跟你们这群人在这浪费时间,我要回房去了。” 闻熙雨话刚说完,楼上忽然传来一串声音,令他不由停下脚步,与其他人一齐仰头看向那说话人。若说那女鬼的声音是阴山老林里捉摸不清的恐怖,这声音便是高亢清亮,仿佛阳光那般温暖干净,将众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这回又是什么事情?”声音的主人带着气恼与一丝无奈说道。 “女鬼。”白黟的声音与那声音一同传到楼下,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人沉默了会儿,紧接着就噼里啪啦一通连珠带炮说起来:“说真的,这种活儿你自个儿就能解决何必叫我出来,再说了你上回不是刚从那什么三娘那儿坑了大把银两么,怎么才过了这么几天就接了活,你知不知道我刚刚习惯待在里边,还自己发明了一套新游戏,叫上下左右群斗术,就是两手与两脚对打,方才若不是你扰我,左脚早就赢了!” 众人听着这不知所谓的对话,心中疑惑更重。不久,男人终于露出面容来,他年纪约摸三、四十岁,可以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相貌英俊的美男子,他着一身朴素的衣服,袖子撂到肘后,乌发随随便便束起,脚踩着楼梯上的木板嗒嗒嗒地走下来,一手伸到颈后来回挠着,当发现楼下的人都用奇怪目光看着他时,双脚陡地刹住,转头望向姗姗来迟的白黟,吃惊地问:“他们全是?” “除了掌柜和伙计。” 男子叹了口气,“难怪你要接下这个活了,银两不少吧?” 白黟不说话,微微勾起嘴角。 “白大师,你终于又出来了。”张庆水高兴地来到楼梯围栏边下,仰起头颅看向二人,指着男子问道:“这位是?” “他是我师傅。”白黟随口应付似地说道,同时粗鲁地推着他口中的师傅下楼。“我又点多了饭菜,你去给我解决掉。”他话音刚落,男子立马手舞足蹈地叫嚷起来,“你这财奴花起银子来倒是毫不含糊,每回都叫我出来替你收拾残余,我又不是泔水缸!”不过,男子嘴上虽抱怨着,最后却还是乖乖走下楼梯。白黟先前点的饭菜整整齐齐摊好了分开,还冒着热气,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哪里是他点多了,分明是特意多点一些,留给他师傅的。 旁边的小二递上干净的碗筷,男人摆摆手,道:“先谈正事要紧,麻烦伙计帮我将这些送到房里。”说完,他便径自来到桌边坐下,桌上吃的喝的,碰也没碰过一下。 “请问,白大师的师傅?”罗开礼貌地问候着,“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男子摸摸下巴,笑道:“这个呀,我这人不像我徒弟那么讲究,我姓蔺,名相安,你们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二人说话的当口,白黟已经坐到蔺相安身边,拿起酒杯又喝了起来。 “白大师!你可听到罗兄方才所说?那绝不是一般的恶鬼啊!” “听了,所以我才将我师傅叫来。”白黟冷冽的眸子盯着张庆水,“张兄,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静下来过,你是否还瞒着什么事没说。” “这,我……”张庆水迟疑了一会,双肩最终还是沮丧地垂下,“没想到还是被大师你给看出来了,关于那恶鬼,我的确还有些事情没有说出来。” 不远处,闻熙雨不知何时走回长凳上坐下,秦是宣扭头看他,讥笑道:“喂,大公子,不是说不想再跟我们这群人待在一块吗,怎么突然又坐下了?” “我想坐哪是我的事。”闻熙雨没有理会秦是宣的挑拨,视线看向白黟那一桌人,他嘴上虽不说,心底其实对这类稀奇古怪的事好奇得很。 “张兄。”蔺相安轻声唤道,张庆水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目光躲闪。 “张兄――”蔺相安咯咯咯的笑着,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作用,“别怕,我长得和那女鬼一点也不像,你看过来?” 张庆水这才鼓起勇气看过去,这一看,不知怎的就人就放松下来了,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人虽然言行举止上稍显轻佻,可那张经过岁月锤炼的脸庞与温柔满是善意的眼神却犹如一把大伞,将他的不安和恐惧通通挡在了外边。 见张庆水不再紧张,蔺相安说道,“好了,现在告诉我们你之前没有说完的事吧。” 张庆水点点头,开始娓娓道来。 ------------ 第二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9-26 那是二十年前,那年我不过七岁,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孩子。那时正是盛夏,我每日的活动就是作弄打鸣的公鸡,跑到河边游玩戏水,亦或是爬到树梢将螳螂放在手心里耍弄,那时候的我觉得天地都是为我而生,再加上从没出过什么事,所以即使被大人告诫了不许到太远的地方玩,我也还是越走越远,直到某日,我碰见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大的女娃。 女娃的脸圆圆的,红扑扑像苹果似的,头发油光水亮,左右各梳了一个球。她蹲在一栋我从未见过的房子前面,那房子看着又脏又旧,房外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周围也静悄悄的,除了我和她外再也没有别人了。若果是现在的话,我定会为这女娃子的来历感到奇怪,可那时我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除了玩之外哪会管那么多呀。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女娃子当时正专心地将手里的小石子抛来抛去地玩着,听到我声音登时吓了一大跳,整个身子从地上弹起,不过当她见到我后,先前那副被吓着的紧张模样很快就消失了。 “我叫袁乐,你呢?” 她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端详着我,眼里充满了好奇,像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 “张庆水,喂,你刚才玩的是什么?”我指着她身后地上那堆小石头。 “哦,这个呀,我教你玩~”她很高兴地拉着我蹲到地上。 那天我们玩了一个下午,她教我怎么玩抛石头,我则教她怎么用树叶吹曲子,怎么用野草吊地龙。孩子们一玩起来就没心没肺,熟得很快,之后每逢有空,我都会跑去和她疯玩一整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村里的大人们没人知道我在跟那个山上的女娃子玩耍,除去我玩得太野他们懒得管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我玩得再疯,总是会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家里。可有天不知怎的,平日里总是爽快放我离开的袁乐那日突然一反常态要求我再留下玩一会儿,我见天色还亮,便答应了;过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噜作响,我对她说我饿了要回家,她却说她娘已经煮好了饭,让我留下来吃,我不信,因为我们一直待在房外,我既没闻到饭菜的香味,也没看到炊烟从房顶升起。她看出我狐疑的表情,指着房顶层喊:“是真的,你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当真看到方才还冷冷清清的房顶此刻升起缕缕的黑烟,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肉香汹涌地钻入我鼻孔,闻着像红烧肉、烧鸭、酸甜排骨、酸菜鱼等等,香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袁乐见我动摇,又鼓动道:“香吧,留下吃饭吧?我娘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看她笑得快闪出星光的眼睛,几乎就要答应了,可话到嘴边我再次想起了娘亲的嘱咐:无论怎么玩,一定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 这是我跟我娘的约定。我拒绝了袁乐。 袁乐没有再挽留我,甚至笑着送我下山,可当我背对着她离开的时候,却感觉到背脊处传来阵阵发凉的感觉。 那天我虽百般推拒了袁乐的邀请,可回到家的时候仍是晚了,娘亲将我骂了一顿,没给我饭吃,还将我关进房里,我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响声突然将我吵醒,骨碌骨碌骨碌,声音经过我家门前,像辗压着某种东西似地慢慢前进,在静悄悄的夜里听着额外的吵,还带着点阴森鬼气,明明是夏天,我却冷得好像赤身裸体踩在寒冬的雪地上。我忍不住将自己像桑蚕那样裹进毯子里,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偷偷摸摸地盯着窗外,生怕那里下一瞬就冒出个鬼来,可直到我再次睡着,窗户外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那骨碌骨碌声随着我的梦境慢慢远去。 翌日,娘亲不理会我的恳求,非要我带她去那个害我不能按时回家的人的地方。为了使娘放弃,我兜兜转转绕了好些地方,结果反被娘给识破,扯着耳朵一路往山上走去。途中,我想起昨晚的事,不禁开口问:“昨个晚上你有没有听到外边骨碌骨碌的响声。” “骨碌骨碌?”娘歪着头想了一下,“你是指那个倒夜香的吧。” “倒夜香是什么?” 娘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个被恶心到的表情,“就是倒粪水的,因为太臭太脏,所以夜里才会出来,那骨碌声是她推着推车的声音。” “这个工作不能见光吗?” “……倒也不算,就是丢人,只有那些实在找不到其它活干的人才会选这份工作。” 我想起昨夜车轮缓慢滚过地面的声音,即使那人有着一辆推车,要推动一村子人的那东西,想必是相当累的吧。“娘,你认得那个人吗?” “你娘我怎么会认得那种人,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些她的传言,”娘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听说那个女人从前是隔壁镇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后来因为与家丁私通搞大了肚子,被赶出家门,颠沛流离来到我们村,生下了一个娃子,唉,也不知她一个女人家是怎么撑到现在的,等等、”娘倏地停下脚步,瞪着眼看着山上房子露出一角屋顶,捏着我耳朵大吼道,“这不就是那个女人的家吗!” “娘、娘、娘,轻点轻点!”我哀嚎着,视线不知怎地就往山顶上瞟去了,袁乐就站在那儿,露出一个头,满脸期待地望着我。 “不许你再跟这家来往!” “可是、娘!娘!”我耳朵被扯得生疼,只得跟着娘转身下山,不时还回过头去,希望袁乐能看到我歉疚的模样。 我想她大概是看到了吧,不然三天后她也就不会下山,亲自拜访我家。 咕噜。 不知是谁听得入迷,被情节吸引,大大地吞了一下口水。 “那个女娃子做了什么?”武大海双手紧握两边膝盖,显然沉迷了进去。 张庆水微弱地摇摇头,“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娘在赶她走的时候,我没有走出房子,而是躲在窗户后边偷偷往外看去,袁乐最后还是没能见着我的面,离开前,她望了眼窗户,目光如死人般冰冷黑暗,之后我再难以见她。” 罗开思索片刻,猜测道:“难不成,那个女鬼就是她?” “不是她,六个月前我最后一次见到袁乐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变老的迹象,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是个女娃子。”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秦是宣极不耐烦地往嘴里塞进一根白生生的脆骨头,格巴一声就咬断了,“你在这扯了半天,这女娃子到底那名女鬼到底有什么关系?” 张庆水的双唇几不可见地颤抖了几下,仿佛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那女鬼,正是袁乐那已经死了二十七年的娘亲。” ------------ 第二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10-04 “且慢,”罗开叫住张庆水,满脸困惑道:“张兄,我听不太明白。” “哪儿不明白?” 啪! 众人望去,原来是闻熙雨展开折扇的声音,他摇着扇,问:“不明白的地方可多了,一是那女娃怎可会长不大?二是她娘既已死去多年,那倒夜香的人又是谁?你说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疑点重重,莫不是想故意瞒着我们,让我们做你的替死鬼?” “还有三,”秦是宣在旁插话,“既然恶鬼便是那女娃子的母亲,那她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这……这……”张庆水一连说了几个“这”字都没把话说完,且目光躲闪,加上闻熙雨方才提到的“替死鬼”那番话,更是显得他愈发可疑。 “难不成你真想骗我们当替死鬼?”眼见张庆水支支吾吾,武大海神色凝重,碗口粗的手臂浮起纵横交错的青筋,像是准备找什么东西泄下力。 “别、别瞎说!我张庆水向天发誓绝无此意。”张庆水吓了一跳,高举一条手臂,连连否认。“在座各位,实非我诚心隐瞒,只是这事要说出来,委实丢人呐。” 武大海厉声斥道:“你这人,你们村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就这节骨眼上你还怕什么丢不丢人的!” “是、是,这位大哥,你……所言及是,只是这事,也算是我们村里人自作自受。”张庆水哀声叹气,连连摇头,“几月前的那日,袁乐走在大白天的货摊间,她平日里极少下山,此时突然出现,是单只闲逛,亦或只是嘴馋了想买串糖葫芦,我不得而知,只听说那日,她在离开时被村里的几个地痞流氓给盯上了,一路尾随上山,看到的人虽知他们定然是没安好心,可偏偏带领那群流氓的人的爹爹是村里的地主,百亩田地都是他的,很多人靠他吃饭,故而无人敢上前阻拦。之后数日,那群跟上山的流氓无一人回来,地主这才发觉不对,着急起来,四处抓人打探他儿子的下落,得知他儿子最后一次被人瞧见是往山上去的路上时,他立即带了一拔人马朝山上走去,不多时,山上火光四起,滚滚浓烟将白白的天空都染成了黑色,隐约还能听到女童的哭声,即便到了这时,仍是无人敢上山拦阻。翌日……” 一只手掌放在张庆水肩上,低声道:“张兄,冷静下来。” 张庆水正兀自低头说着话,被碰到肩膀时他猛地抬头,在见到罗开忧心的表情后,才发现自己手脚无一不在轻轻打着颤,冷汗滑过脸庞从下巴滴到地上。他喉咙一动,点头感激道:“多谢罗兄,在下无碍,只是每每想起,后悔不已。那日夜里静寂异常,连风声、虫鸣都未听到,翌日众人醒来,才发现地主一家二十三口人无一存活,死状凄惨得很,面容还存留着生前惊恐至极的表情,而恶鬼对我们村的诅咒,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武大地听到此处,摸了一把黑亮羊角须,抬起手肘捅了捅武大海,二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武大海以二人间才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道:“你真要那么做?” 武大地点点头。 “好吧,听你的,但记住,见好就收,别被他们发现了。” 武家兄弟窃窃私语的这会儿,闻熙雨已然按捺不住满腔怒火,拍桌而立:“你们,口口声声说那女鬼如何害了你们,可你们又是如何?眼睁睁看着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跌入虎坑,只懂自保!” “此言差矣。”秦是宣道。 闻熙雨气得满脸通红,先前他便一直觉得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甚是气人,此刻又专门来反对他,好似俩人前世有仇般,他用尽一身修养才忍住了教训对方的冲动,道:“闻某不懂,还望秦兄解释一下。” 秦是宣翘起一条二郎腿,悠哉悠哉道:“你说他们是为了自保。” “难道不是?” “算是。” “何为‘算是’?”闻熙雨逼问。 “意思差点,他们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秦是宣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像你样的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是很难体会我们这些人下人的疾苦的,在你眼里是举手之劳,在他们眼里,可是活命的保证。” “你怎知我会不知?”闻熙雨双目圆睁,看向秦是宣的目光似要将后者碎尸万段。 “二位……别吵了……”张庆水轻声嗫嚅。 罗开不禁开口道:“罗某愚钝,不知诸位为何只讨论村人作为,无论他们对错与否,那恶鬼都不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依我看,这件事情,全是那恶鬼的错。” “罗兄弟。” 罗开循声望去,顿时一惊,只见蔺相安懒洋洋倚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看向他的眼神温柔似水,却又包含着某种他读不懂,觉得浑身发悚的情绪。 罗开强自镇定心神,抱拳道:“蔺长老唤在下何事?” “罗兄弟,”蔺相安不紧不慢道,“恶鬼恶鬼,你可晓得这鬼字前面为何会有个恶字?” 罗开不明白话题为何会转到这儿来的,不敢怠慢,只得硬起头皮答道:“行恶之鬼是为恶鬼。” “你可知鬼为何行恶?” “罗某愚钝,还请长老指点一二。” “那我问你,人死之后,魂魄脱离肉体化为鬼,好运者,由黑白无常二位阴差带下地府,喝孟婆茶,进轮回道;否则,便留在人间,或为孤魂野鬼,或成为道家法师捉拿妖魔鬼怪的器具,这你可知?”蔺相安说到此处,睨了眼坐在他身旁的白黟,后者毫不理会,专心品酒。 “这……罗某还是晓得的。” “那你可知鬼界正如池塘里的鱼儿,也是讲究以大吃小的?” 罗开摇摇头。 “鬼不同人,人死后还有机会投胎转世,再入轮回,可鬼若死了,那便是神形俱灭,再也回不来了,是以,那些被留在世间的孤魂野鬼若不想被大鬼吞食或被道士除尽,便只有将自己修炼强大。” “如何修炼?”闻熙雨听得津津有味,早已忘了方才的嘴斗。 蔺相安竖起食指与中指,“方式两种,一是到至阴之处,慢慢修炼;另一种,则简单得多,乃找一人杀之,而后将其灵体与怨恨之气一一吸去,效果奇佳。”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 “张庆水。”蔺相安唤。 张庆水立即紧张应道:“在。” “你方才提到那女鬼二十多年来隐居山上,从未害人,只是为养育女儿,才接了份夜里倒夜香的工作。” “是的,那女子本名袁菁菁,来我们村的时候顶着滚圆的肚子,也不跟人交往,平常就拔点山里的野菜过活,后来想想,她兴许就是分娩时难产而死的,之后每到深夜,她便推着木车去倒夜香,二十几年风雨无阻,安分守己,直到有人惹着了她的心肝宝贝,这才开始大开杀戒。” 蔺相安满意点头,而后望向罗开,“罗兄弟,这女鬼能在村子附近的山上住上那么多年而不害过一人,心心念念想的只有她的女儿,难道不叫人佩服?而今你却将此事全都怪罪于她,岂不是颠倒黑白?” “这,长老,可是……”罗开一阵莫名,想要解释,却瞥见蔺相安眼中再次闪烁着那异样光芒。 “这场祸劫本不关恶鬼的事,全是因那村人的愚昧所致。”蔺相安义正言辞道。 这回罗开看清了,那不时闪现在蔺相安瞳孔中的,是愤怒。 ------------ 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10-06 “师傅。”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白黟此时身子前倾,握住蔺相安搁桌上的手,语含警告。 蔺相安眸中闪过两抹蓝光,怒火即时便像被水泼了般熄灭了,他抽出自己的手,反在白黟手上拍了拍,笑道:“你放心,为师知道分寸。”说着闭上眼,晃晃脑袋,“哎呀,徒儿,为师有些累了,你且在此和他们继续商讨,为师呢,就先行回房歇息去了。” “哎,长老,大师,这……”张庆水望着蔺相安上楼的背景,似有挽留之意。 “我师傅行事从来不按牌理,各位不必在意,我们继续。”白黟冷漠地瞧了蔺相安一眼,低头将杯中之酒一口见底。 张庆水苦着脸又瞅了眼已然空荡的楼梯:“大师,你要我说的我已经全都说出来了,现在我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情,需要在场所有与木水村有关系的人一起到那村子方能解决。” “这个……”张庆水瞟了眼众人脸色,不安道,“大师,不能就我一个人去么?” “对啊。”闻熙雨下巴仰得极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凭什么让我跟着你们去送死?”话音刚落,他便被白黟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那双眼睛虽美得惊心动魄,却也似冰山般寒冷残酷,叫人心悸。 白黟很快便转移视线,低下头为自己倒酒,边倒边说:“方才听了那么多,你到现在还觉得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哼……要多大的巧合才会将所有与木水村有关的男人全都集中在此。” “男人?”武大海插话。 “只是男人,”白黟饮了一口酒道,“若是不分男女的话,罗开之妹此刻也应站在此处,可她现在却因病留在家中,再加上张兄方才所说,那女鬼是因私通而被赶出来,如此必然对男人充满怨恨,袁乐又是被几个男人跟着回家,将这些连在一起想的话,女鬼是想把所有与木水村有着渊源的男人聚集到村子晨,好一网打尽。” 闻熙雨不停地翻着白眼,他晃着扇子,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更不该去那了。” “不行!一定要去!”张庆水握拳大吼道,众人俱是吃了一惊,这张庆水从进门起就一直是副贪生怕死的形象,何曾见过他这般发威。 闻熙雨用鼻子哼出气来:“我不去你又能拿我怎的?” “若真能不去就好了。”罗开叹气道,“那女鬼以家妹性命作要挟,逼我到此,闻兄,你既来此,想必也与那女鬼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你早晚进村子,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闻熙雨神色渐渐严肃,过了一会,他道:“我可以等你们将恶鬼解决再进村子。” “没用,她目的便是将尔等引入村中,若有一人未来,她便不会轻易出现,到时,她在暗,我们在明,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闻熙雨咬着牙,不发一言。 “怎么,一个小小的恶鬼就将你吓成这样,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不过是个孬种罢了。”秦是宣语气不屑地笑道。 闻熙雨狠狠瞪着秦是宣,血气猛地冲上头顶,也不再顾忌,赌着气道:“去就去,到时候看看是谁先弃甲而逃。” 半个时辰后,白黟回到房中,见桌上小二端来的饭菜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那人仰躺在床上,垫着手臂,看着床顶不知发什么呆。 “你回来了,聊得如何?”蔺相安一脸漠不关心。 白黟将残羹剩饭收拾到盘里,拿到门外去放,然后走进屋里关好门,脱去一身厚重的衣物,“天一亮就出发。” 蔺相安跳下床,“逮着了袁菁菁后,你要将她如何处置?” 白黟正在解腕上绑绳,听到此话手中动作停滞片刻,“我要如何处置她与你何干?” 蔺相安愣了愣,而后气极反笑:“说得好,楼下那班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什么不恨活人全是屁话。” “哦,终于舍得正眼瞧我了?”蔺相安对上白黟怒目,“我的的确确不恨活人,可也的的确确不在乎他们死活。” “蔺相安,你别忘了,你在死之前也是个活人,还是名医者。” “没错,我曾是活人,且行医之术至今存于心中不曾忘却,可你身为法师又岂不知我身为万鬼之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游街窜巷的江湖郎中,活人的安全如何,身为鬼宠的责任又当如何,我全不在乎,这些在我眼中远远及不上恶鬼千万分之一。” “医者父母心,你的慈悲心上哪去了!?” “我若不是心存慈悲,鬼山下不知多出多少具白骨,况且,”蔺相安神色一变,有些委屈,“你光会说我,却不见你对鬼存着多少仁慈,明知我心意,却支使我做这做那,一会儿扮作先生,一会儿扮成嫖客,一会儿又扮成你师傅,最后还要我装作不知你如何处置那些妖魔鬼怪,子清从来不会这样,他……” “我不是大师兄。”白黟打断蔺相安,他这句话说得平平坦坦,像没夹杂着丝毫感情,又像汹潮暗涌,随时准备掀起巨浪,蔺相安不由闭上嘴,注视着眼前之人。 “我不是大师兄,也不会处处由着你,而今你既身为我的鬼宠,要不就听我吩咐好好保护那班人,要不就待在法器中,从此不要再出来了。” “你……”蔺相安听对方这番话说得狠厉,句句认真,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忿恨喃喃道:“什么收我当鬼宠是为了保护我,全都是骗人的。” “什么?”白黟心中生出不妙感。 蔺相安眉间显露得意之色:“你对我试过数回眼术,有几次是管用的?” 白黟瞳孔一阵收缩,“那日树下的话你全都听到了?” “是啊,不止听到,我还当真了,现下想想真是可笑。”蔺相安满脸自嘲。 白黟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而后站直,浑身硬得似木桩,他看窗看凳看桌看地,就是不看跟前的恶鬼,“你既然如此觉得,那即便我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虽然我切切实实想要护你周全……罢了,我累了,懒得再与你纠缠下去。”白黟挥挥袖子,烛火熄灭,他便径直上床睡去了。 留下蔺相安立在黑暗当中,虚无缥缈的身子周围亮起一圈幽蓝。 清早,众人苏醒,待所有人收拾好行李等物,离开房间的时候,却见大堂里早有两个人坐在那儿了。 “早啊,大师,你起得可真早啊。”武大海大笑着打招呼,那副豪迈的嗓子给早晨冷清的客栈带来了一丝活力。 “早。”白黟手里拿着半张煎饼,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相比之下,坐他身旁的秦是宣就活泼得多了,一边喜滋滋地啃着苹果,一边叫道:“早~” 闻熙雨瞟了眼他们面前摆了好几个空盘的桌子,不禁问道:“你们何时起来的?”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吧,我这人一向有早起的习惯。”秦是宣说着,眼珠子移向白黟,“顺便一提,我下来的时候,大师已经坐在这了。” 武大海惊讶得睁开铜铃大的眼睛:“这么早!你小子、”他自打一嘴巴,“不是,大师你不睡觉?” “我只是昨夜睡得稍早罢了。” 罗开环顾四周,抱拳问道:“白大师,蔺长老他还未起身吗?” 白黟眸中闪过不快:“不必等他了。” “哎!?”张庆水失声惊叫,“他不跟我们去了?” 白黟白了张庆水一眼,略显烦躁从凳上起身,背起巨剑朝大门走去:“我师傅他自有安排,我们只需一路朝木水村走去,到了天黑的时候,他自然会出来见我们。” 其他人怔怔望着白黟的背影,一会反应过来,看着桌上吃的,手忙脚乱抓了几个馒头包子急忙跟了上去。 “呿,一群恶死鬼投胎。”闻熙雨轻轻摇扇慢悠悠地迈出大门。 余下的武大地犹豫了片刻,将桌上剩余的面食全揽进怀里,大步跑出去。 ------------ 第三十章 更新时间:2013-10-09 许是多亏了昨日的大雨,官道两旁的野草树木在日光下翠绿无比,散发着阵阵芳香。一行七人踏在这官道上得不了闲,互相说着话,嘻嘻笑笑,唯有那走在最前面的领头人不发一言,莫名一股戾气缠身,令旁人不敢轻易接近,张庆水几次欲上前与白黟攀谈,都被对方气势吓得又缩了回去,好在官道路途平坦,风景怡人,且不说妖魔鬼怪,便是平日里常常埋伏在路边等着伏击路人的盗贼也没让他们碰上半个。 行至日中时,阳光愈发的毒辣逼人,众人渐渐忍受不住,不过碍于领头人没叫停,便也没人提出,最后,还是闻熙雨最先叫住不停行进的白黟,以扇指天道:“大师,此处离木水村已经不远,且现在是正当午,日头正大,大家也都累了,我们暂且稍作休息再前进,何如?” 白黟将闻熙雨好好端详了一番,而后转过身,仰起头,鼻翼微动,接着又作沉思状。他这系列动作做得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好待在原地,看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不久,白黟结束沉思,道:“不行。” 这下闻熙雨不干了,他气急败坏道:“姓白的,你要知道,我可不是自愿前来的,若不是因为这人,”他将扇子指向张庆水,后者脸色刷的惨白,“在场各位本该是各行各的,互不相干,我方才不过出于礼貌才好言相问,可不代表我就要听你的,你要走便走,要我顶着日头脚不停歇地往那破村子去,恕我闻熙雨不奉陪了!” “这、这,大师……”张庆水看看白黟,又看看闻熙雨,愁眉苦脸。“这可如何是好。” “闻兄。”白黟高声道。 闻熙雨走到树阴之下:“别劝了,我不会走的。” “我若告诉你,只需再往前走三百步,这天便会黑下来呢?” 闻熙雨哼笑一声,身子却没挪动半下:“别说三百步,便是三步我也不愿走,你们请吧。” 顶上的日头越来越毒辣,旁观的众人却被来自白黟身上的寒气所波及,不仅不觉得热,反而觉得丝丝寒气爬上脊柱。他们看着白黟一步一步走向闻熙雨,默默希望事情不会闹大。 闻熙雨表面看着没有丝毫表情,心里其实在他看着白黟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早已吓得不行。昨日白黟取下衣帽时,他已瞧出对方是个异族人,当时并未作它感想,此刻认真看去,才发现这人相貌极好,就是眼睛上压着一对白色剑眉,凭添了一丝庄严与严肃之感,叫他心里不由得有些退缩。 “闻熙雨。”白黟低声道。 众人在旁边瞄了半晌,也没看到两人如预期般动起手来,不禁好奇起来。武大海捅了捅他兄弟,道:“大地,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呢,怎么一动不动的?” 武大地嘴里正嚼着先前从客栈带出的馒头,他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这时,白黟头往前了一些,像是在与闻熙雨说着悄悄话,又像是―― “说不定白大师有龙阳之癖,看上那位小少爷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四人抬头看去,原来秦是宣在说话。他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望着对面树下的两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罗开朝树顶行了个礼:“秦兄,这没根据的话,不可乱说呀。” 秦是宣哈哈大笑,“失礼失礼,罗兄说得对,话不能乱说……啊,他们过来了。” 只见白黟走回官道上,闻熙雨紧随其后,只是目光呆滞,行动呆板,好似被吸了魂的人一般。五人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默默跟了上去。 张庆水小跑着来到白黟身旁,踌躇着要不要搭话,接着他隐约听到对方呢喃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看来这眼术在人身上比在鬼身上要好用得多。”他奇怪地瞄了对方一眼,没敢多言。 一步、两步、三步……两百步、两百五十步…… 当一行人走至第两百九十九步时,白黟忽然抬手,后边跟着人全都不一而同地停下脚步。 “大师,怎么了?”张庆水战战兢兢地问道,生怕周围冒出鬼怪来。 “我先前已说过,再往前走三百步,天色即会暗下,现在正是第两百九十九步,再向前走第三百步前,我们需要事先作好准备。” 众人仰头望了望天,头顶的光线比方才还要热烈,刺得人眼睛根本无法睁开。 罗开立即低下头闭了会眼睛,“大师,你确定这太阳当真会在走第三百步的时候落山吗?” 白黟蹙眉反问:“我何时说过太阳会落山?” 罗开哑然。“那大师你的意思是……” 白黟往前伸直手臂,手掌分开,似摸着一堵无形的墙:“你们常人无法感知,此处本该离木水村还有一段路程,但那女鬼力量极强,且有增长之势……”他停顿片刻,“张庆水,你不是说过木水村人受到诅咒,每日都有人无故死去?” 张庆水想起村中惨状,心里一阵悲凉,点头道:“是。” 白黟神色凝重:“这已经不光是木水村的事了,那范围正渐渐扩大,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旦我们再往前一步,便会如木水村村民那般受到女鬼诅咒。”他转过头,“未免你们胡思乱想,我先在此提醒你们,你们是与木水村有关系之人,即便现在临阵脱逃,日后也会被恶鬼找上门去。” 武大海摆摆手,“大师,放心吧,你不这么说我们也会进去的,对吧?” 武大地点点头。 “走吧走吧。”秦是宣拍着手掌,异常兴奋地催促着。 张庆水又望了眼天上的太阳,然后眯着眼,抬手挡在额前,问道:“白大师,进去之前我们要准备什么?” “你们且去准备粗树枝杆,火折子,灯油等,有现成的灯笼也行,再准备一条足够长的麻绳……” “我这正好带了一捆,你要多长?”武大海问。 白黟看向武大海,“能将我们七人绑在一起的长度。” 由于周边树木花草繁多,且行囊也够满的,不多一会,众人便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罗开带着灯笼,秦是宣拿出火折子,武大海有麻绳,武大地则有灯油,张庆水捡了好几根手腕粗的树枝,每人分一根,分到闻熙雨的时候,他唤了半天对方都没给出反应。 “别叫了,”秦是宣看笑话似的说道,“我刚刚在他眼前挥了好几次手他都像根木头似,连眼睛都没眨过,看来是那位法师施了什么法术,你就直接把这木头塞进他手里便是。” 张庆水呐呐点了点头,将顶端沾了灯油的木头塞进闻熙雨手里,又握紧对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道:“抓牢了,可别放手呀。” 一旁看着的武大海啧啧有声,“一个大老爷们你还怕他握不住这根小小的棍子?得了得了,你又不是他爹,再说有我们俩在,这小子没那么容易出事。” 张庆水犹豫再三,皱着眉头转身跟白黟报道去了。 白黟扫了眼众人,执起麻绳一端,首先在自己腰上扎扎实实的绑了一圈,打个结,然后留两步长的绳段,在下一个人身上接着再绑一圈,如此反复,直到七个人腰上都被绑了一圈绳子。 “大师,要现在点火吗?”罗开手上已经拿出了火折子,只差一步就能将树枝点燃了。 “慢,你现在点了也是白点,随我进去再说。” 白黟这番话罗开是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遵照吩咐将火折子收进衣服里。 他们头顶的阳光依然热烈的释放着热量,加上腰间勒腰的绳子,武大海不禁抹了把汗,“唉,我现在总算知道烤乳猪是啥感受了。” “放心,你很快就会凉快得像条冰棍。”语毕,白黟朝前跨了第三百步。 没给众人丝毫喘息的机会,明亮的白昼转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漆黑取代,阵阵阴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逼人的压迫感叫人难以呼吸,又过一会,狂风大作,从下到上,迎面朝众人吹来,所有人只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紧紧握住前头的绳子,否则何时被吹跑了都不知道。 突然,不知何人发出尖叫,紧接着,绳的尾端便朝上飞去,带动得前边的人也无法站稳,一齐被吹了上去,如同风筝般在空中左摇右晃。所幸,绳子首端的人仍然像颗钉子似的钉在地上,使得后边的人没就此被风刮跑。 被卷到空中的六人无不暗暗心惊,想要出声,刚开口便被风灌了个满,如何也说不出话来。正当众人在风中筋疲力尽,几乎要握不住绳子的时候,绳子前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在低声呢喃,那声音沉静庄严,虽听不出呢喃的是何内容,却能叫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法力。而那狂风也在这声音的威力之下逐渐变小,直至众人跌落地上,慌忙从地上爬起,才发现风已经停了。 那刚刚念叨着法咒的声音此时从黑咕隆冬的深处传进他们耳中,“现在可以点亮你们手中的东西了。” 六人如获大赦,争先恐后点亮手中火把,然而,这光亮好似被周围的黑暗吞了般,微小得很,除了绑在绳子前后的人外,他们什么也看不清楚。 “怎么回事,这是何处?”闻熙雨左顾右盼,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可终于醒来了,小少爷。”秦是宣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嘴角却翘起小小的弧度:“这儿便是那女鬼的地盘。” 闻熙雨痛苦地扶着额头,“我方才明明在树阴下,怎么一转眼就……不行,我不跟你们淌这趟混水,我要出去。” “闻兄,最好别这么做。”前头传来罗开的声音,明明只隔了个人,火光却照不到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前头。 秦是宣也道:“你既入了此地,便受到那女鬼的诅咒,可还记得那些溜出木水村的人是如何死的?” “一派胡言!荒谬!” “小少爷,”武大海跟着秦是宣叫道,“你现在站在这黑得像墨的地方,刚刚才见识过一场大风,你说是这些荒谬呢,还是女鬼的诅咒比较荒谬?” 闻熙雨神色闪烁,现实已经由不得他了。 武大地拍拍闻熙雨肩膀,指着前面。 “我兄弟劝你继续往前走。”武大海说。 闻熙雨推开肩上的手,“你不能说话吗?” 武家兄弟面面相觑。 武大地对闻熙雨张开嘴巴,只见他舌头从舌根的地方被齐根切断,只剩底下红通通的血肉和两排白生生的牙。 ------------ 第三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10-26 “诱饵!?” 黑漆漆的夜里,一群聚在大树底下的黑影议论纷纷,争闹起来。 秦是宣很是恼道:“你把我们带到这不是为了跟你去消灭那只恶鬼,而是要把我们当作诱饵?” 闻熙雨早已不耐烦,甩下一句“闻某就此告辞了。”转身就走。 就连过来时一直笑哈哈的武家兄弟也在听到“诱饵”二字后撇下了嘴角,一脸不悦。 白黟板着一张黑脸道:“你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话未说完,闻熙雨已经回来,表情复杂,眉目间全是不敢置信。 “出去的路在哪?” “没有了。”白黟淡淡说道。 “没有!?”闻熙雨道。 “没有?”罗开问。 “真没有?”秦是宣眼中全是怀疑。 “扯谎!”武大海吼道。 白黟烦躁地叹了口气:“你们莫非以为除鬼是件很容易的事?”他声音并不大声,却成功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只有蔺相安转过头盯着他看,目光里别有深意。 白黟从行囊里掏出一个瓶子,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摇着瓶子,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随着晃动咕噜咕噜作响。待念完一段后,他倒出一些瓶子里的东西到手上,那是一种半透明,黏糊偏白的液体,映着晶莹的亮泽。 闻熙雨正好奇着,却见白黟竟又朝自己走来,想起自己不久前就是这样迷迷糊糊被带到这来,心里顿时就没了底,忍不住朝后瑟缩了一下。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发问,脸上便感到一股冰凉的湿润,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法师竟直接将手上液体全都招呼到他脸上! 饶是定力再好的人,此时也不免挣扎起来。 “别动。”白黟语气中的不耐越发的重,他扳住闻熙雨双肩,将他面朝来时的路,说道:“睁开你的眼睛。” 闻熙雨抹去粘在眼皮上的液体,困难地睁开眼睛,只是瞥到一点光影,便令他身心胆寒,如坠冰窟。 “闻兄弟,你看到什么了,怎么不说话呐?”张庆水见闻熙雨两眼发直地盯着他们来时的小路,面色惨白,好像见了鬼似的,不由好奇问起。 罗开凑近张庆水,悄声道:“张兄,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可是……” 罗开闭上眼,摇了摇头。 张庆水抿着唇,两条眉毛在眉间打成个结,他又深深望了眼闻熙雨,最后还是听了罗开的话,不再上前。 闻熙雨保持着空白的状态过去了好一会儿,有几个人上前叫他,见他没反应,也就再也没去管。直到白黟决定要走时,闻熙雨都没再发出过半点声音,提过一次离开。 “师傅,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跟去,留在这照顾他们安全,由我自己去击杀那女鬼便好。”白黟这么说着,把沉甸甸的行囊扔到蔺相安怀里。 蔺相安还没把行囊接稳,一听白黟说的,立刻吓得瞪大了眼睛,又不好明着发作,只得把行囊往地上随便一抛,悄悄勾住对方一点袖边,拉到角落里面头,小声问道:“你叫我保护这些活人?” “你没听错。” 蔺相安面上瞬间变化出数十种表情,精彩纷呈,他咬咬牙,又问道:“那女鬼怎么办?” “由我来收拾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白黟抬手止住蔺相安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我留她一命,你就保护好这些人。” 蔺相安急于争辩的表情猛地刹住,惊讶地看着白黟,好像他才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 “看什么?”白黟感到莫名其妙。 蔺相安立刻低下头,“没什么。”他视线乱晃了下,又瞥向白黟,“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 你的事我哪件没在乎过的?白黟张了下嘴,又闭起来,如以往无数次那样把心里话吞了回去。他想了想,说道:“毕竟是我功力还尚浅,否则就不必带这伙人来,引那女鬼为我开路了。” “开什么玩笑,你那功力还叫浅……”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说盘云山,有得是比我强的人。”白黟提到此处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有得是比你强的人,然后呢?”也不知怎的,蔺相安觉得今日的法师相对往常特别温柔,忍不住就想和对方再多说几句话。 “没有然后。”白黟身上忽然被一股沉重的情绪覆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该走了,记得照顾好这些人。” “额,哦……” 白黟背好剑,拿起焦黑的火棍,朝张庆水勾了勾手指,后者立即就小跑着跟了上去。两人离开树底,朝村子深处走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夜雾当中。 武大海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开口道:“话说回来,你们觉不觉得那个姓张的家伙有些奇怪?” 秦是宣正愁无聊没事,立即来了兴趣:“哦?怎么个奇怪法?” “你怎么能乱说话呢,我看张兄一直安安静静的,哪里奇怪了?”罗开也掺和进来。 武大海气呼呼地朝罗开瞪了一眼:”就是太安静了才奇怪!你们可还记得客栈里大家刚见面时,他胆小如鼠,一惊一乍;而他现在明明是越来越接近那女鬼的地盘,却好走在自家一样,冷静得不可思议!“ 秦是宣摸摸下巴,”被你这么一说,那张庆水,确实是有些古怪。“ “可是!” 蔺相安看了眼不远处,不知在谈论着什么的四人小组,转头来到闻熙雨旁边。轻声问道:“小兄弟,你在看什么呢?” 闻熙雨两颗乌黑的眼珠子慢慢移向蔺相安,声音低哑而冰冷:“我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叫什么都没看到?”蔺相安问。 “就字面上的意思。”闻熙雨言简意骇地说道。 他半眯着眼,眉尾几乎皱成一团,仿佛要非常吃力才能看清蔺相安。“长老,能帮我燃个火把吗,这里太黑了。”他在满天繁星下诚恳地要求道。 ------------ 第三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11-03 蔺相安抬头望了眼夜空,暗沉的天空上缀满了闪闪发亮的星星,明亮无比,他心情复杂地看着闻熙雨费力想要看清周围环境的脸孔。“你等下。” 蔺相安越过正在聊天的几人,从地上拾起一根火把点燃。明亮的火簇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蔺相安,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蔺相安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刚转身就发现闻熙雨也正直勾勾看着他,两只黑色的瞳孔只映着火把上跳动火焰,好像夸父终于追到了太阳。 “多谢。”还没等蔺相安将火把递出去,闻熙雨便快速道了声谢,抢去了火把,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般用双手紧紧握在手心里。蔺相安猜想这人若不是为了顾及面子,恐怕就要改握为抱了。 “不客气。”蔺相安抖抖手,刚才闻熙雨抢去火把的动作可不温柔。“你要火把是要干什么?” “回去。”闻熙雨坚定地说。 “哈?”蔺相安听不明白。 闻熙雨先前那副有求于人态度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见蔺相安没听懂,不甚耐烦地说:“我不知道你徒弟对我干了什么事,但我绝不会再继续留在这里。” “你现在就这么出去的话会有危险的!”蔺相安着急地说,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们总把危险二字挂在嘴边,可来了这么久,我是一点危险也没见着。” 一点危险也没见着?蔺相安又气又好笑,心想此人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正是有自己和白黟护着,这群人来这的途中才没缺胳膊断腿,却不知之前有多少人死在了他们来时的路上。。 “好了,虽不知你那徒弟对我施了什么法术,但我去意已决,你也不要再拦我了。” “等等诶,小少爷!”一道声音突然从后边传来,二人循声看去,只见秦是宣笑嘻嘻地向他们走来。 闻熙雨举着火把朝秦是宣的方向晃了一下,像是想看清对方的脸孔。“你来干嘛,还是说你也想跟我一起走?”他保护地将火把收回自己臂弯间,“先声明,这火把我是不会给你的。” 秦是宣好笑地看着闻熙雨,不知怎的,蔺相安觉得那皮笑肉不笑的笑法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小少爷,我哪敢跟您抢呀,我就是想问问,刚才那位……咳”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蔺相安,“那位大师,他给你施了啥法术?” 闻熙雨皱着眉,看起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有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么?” 秦是宣热切地点头。“记得记得。” “那白头法师也不知道对我施了什么法术,我现在无论往哪看都是漆黑一片。” “那你更不能走了!”蔺相安激动地上前抓住闻熙雨手里的火把,惹来后者一脸不快,他没因此放手,反而更坚决地说:“白黟没有在你身上施什么奇怪的法术,他只是让你看见真相罢了!” “真相?难道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不是木水村?”秦是宣插嘴道。 “这里是木水村,”蔺相安抿了抿唇,神色凝重,“只是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风景优美,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幻象罢了。” 闻熙雨若有所思:“你意思是,我看到的黑暗才是真实的,我们其实一直没有离开那片黑暗?” “正是,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留在树……” 闻熙雨打断蔺相安的话。“我明白了,那么就此告辞。” “等、等等,你还不明白吗,你离真相越近,那女鬼离你也就越近!”蔺相安正要追上去,手却忽然被人抓住,他试着挣开,无果,愤而转头怒道。“你拦着我干嘛,快让我追上他,不然他会有性命危险!” “长老,他既然一心想死的话,你拦也拦不住的。”秦是宣微笑着,“况且,我也有些问题想要向您讨教讨教。” “什么问题。”蔺相安内心警铃大作。 “既然我们离黑暗越近,女鬼也就离我们越近的话,那这幻象定不是女鬼所作,可是,若果不是她做的话,那会是谁做的?” 蔺相安心里一沉,从秦是宣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自然是我做的。”他没好气地说道。 “是吗?”秦是宣歪头,“那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法家有这门技艺呢?” 蔺相安被这追问逼得生起一股无名火,面上却反而笑道:“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再说,你想必是已见过白黟本事的了,我既身为他师傅,这法术在常人看来虽然难以理解,但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原来如此。”秦是宣后退几步,恭敬地道:“多谢长老教导,是晚辈孤陋寡闻了。”他说罢转身,迈开步前,又低声言语了一句,将蔺相安惊得浑身一震。“我还以为,这种法术只有恶鬼才会使呢。” 蔺相安勉力按捺难以平复的心情。应该……这些人应该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吧? “长老。” 蔺相安吓了一跳,转头望向身侧,罗开眉间满是忧虑,虽然叫的是蔺相安,眼睛却是看着闻熙雨离开的方向。 “罗兄弟,你……” “长老!”罗开忽然一声大喝,然后朝蔺相安深深鞠了一躬,“请你把他带回来。” “你指闻熙雨?” “正是!” “可他已经走远了,若是在我离开的时候女鬼突然出现,你们要怎么办?”蔺相安当真想过直接追上闻熙雨,可不管哪边,他都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犯下错误,毕竟白黟和他说好了,只有保护好这群人,白黟才会放过那女鬼一马。 罗开郑重道:“我会保证他们都待在树下。” 蔺相安看着罗开严肃的神情:“罗开,据我所知,你与闻熙雨也就刚刚相识,你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我……”罗开收起严肃的表情,他眼眶发红,显得有些哀伤:“实不相瞒,我会到此,全是为了能令让家妹病愈,那恶鬼告诉我,只有在我们这些与木水村有牵扯的男人全都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她才会放过我妹妹。“罗开的头越说越低,他本以为自己这番心思必会遭人唾弃,却听到头顶的声音说道:“别担心,我这就去把他带回来。” 罗开猛地抬头:“你不会觉得我卑鄙无耻?” “人不为己,天殊地灭,更何况你是为了你妹妹。”蔺相安缓慢又沉重地拍了几下罗开的肩膀,“说好了,别让他们离开树下。” “是!”罗开扭头应道,却见本应站着蔺相安的地方此时却已空无一人,没有留下半点生人的气息。罗开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紧了紧衣服,缩着脖子回到大树底下。 ------------ 第三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11-11 张庆水两颗滚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上下左右地旋转着, 面前有一条河。 他一只手的五指狠狠掐进大腿里,掐得腿都麻了,另一只手伸进嘴里,磕哧嗑哧地啃咬着,连手指破皮了也没察觉到。 “你怎么不过去?” 那个低沉的声音仿佛诱惑般的从他身后响起,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连视线也一直盯着眼前的河,看也没往身后看一下。 那人沉默了一会,又问:“是走这边吧?” “是……是走这边。”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嘴唇发出干涩的声音,眼珠子不由地转到眼角,利用余光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惨白的长发散乱的披在黝黑的皮肤上,就算借着月光也看不真切,乍眼一看活像鬼一样。 他突然害怕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那你怎么还不走?” 一滴水珠从额头滑落,停在他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水珠滚进眼里,又酸又痛,他这才发现那是自己流的冷汗,接着他感到更多汗水从额头渗了出来,无形紧张感令他喉咙不由自主滚动了下,咽下和着腥味的口水。他想抬手擦掉那些不断在他额头上晃动着,试图滚落下来的汗珠,但同时他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只要他动那么一下,就会有什么妖魔鬼怪突然窜出来扑向他。 “你若是走不了就留下来,下面的事我来解决就好。” 他在那个声音说到“留下来”这三个字时忽然脑子一个激灵,双手放开了他的大腿和牙齿,一张张甜美的笑容从他脑海中闪过。 不行,我不能停在这里,大妞还等着我呢。他想着,旋即转过后面,冲着白黟喊道:“去!我去!”嗓门大得让后者不禁皱起眉头。 张庆水转回身来,双目圆睁地盯着眼前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水流每次刷过鹅卵石时发出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像一道催命符,他狠狠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回想大妞大笑着朝自己伸出双手的模样,再睁开眼时,目光灼灼,挺着胸膛朝前迈开了步伐。 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低语:“不对,等一下……那个地方……” 不详的预感瞬间在张庆水胸口膨胀到极致,他想停下快要落下的脚步,想回头问白黟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已经来不及了,迈开的那只脚在河边不足三寸的地方落下。 眨眼间,周围的一切便化为了恶梦,河水如同被倒了一桶黑墨,变得漆黑浓稠。事情实在发生的太快,张庆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条苍白的手突然伸出墨汁般的河面,紧紧抓住他的脚踝。 张庆水大叫一声,看着河面渐渐浮出一个人头,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巴,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认得这张惨白的脸,那个总是在深夜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拉着咕碌咕碌响的车子,散发阵阵恶臭的女人。 河水滑过她的脸庞,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灰黑的水痕,即便如此,她的美貌也没有一丝受损,甚至让张庆水在恐惧之余感到了稍许惊艳,情不自禁多看了几下。 “当心!” 就在张庆水要陷入河里时,随着一声大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抓住他胳膊,强硬地将他往后拽。张庆水只觉得脚踝上的束缚忽然一松,紧接着他便整个人向后倒在了地上,一条胳膊还被白黟握在手里。他脑子里有点懵,低头看向自己双腿,发现被女鬼抓住的地方留下了清晰的黑色手印。 “呵!”张庆水倒抽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看向白黟,又顺着后者的视线看向小河,只见河水变回清澈干净,仿佛方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那……那个……”他伸出手,颤抖地指向河流。 白黟回答了他没能说出口的问题:“那是恶鬼,你刚刚一迈出脚步,周围的气流便立刻发生变化,我这才察觉不对,冲上前把你拉回来。”他说到这,停了一下,用迷惑不解的神情看向张庆水。“但你在我察觉之前便停在河边不愿前进,难不成你早已识破那是恶鬼设下的陷阱?” “不、不是。”张庆水摇着头,用惊魂未定的语气说道:“是因为我记得那里原先并没有小河。” “那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白黟恼火地问。 张庆水垂下脑袋,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回答:“我以为自己记错了。”他抬起头,诚恳地问:“我们还继续走吗?” “不走了。”白黟蹙眉道。 张庆水立刻着急地从地上趴起来。“你不帮我们除恶鬼了?” “恶鬼自己是要除的,但我估错了一件事,现在先回原地。”白黟以平缓无奇的语气陈述着,神色却越发的凝重起来。 而在二人转身不久,河流再次变成浓重的黑色,咕噜咕噜冒着气泡,一张女人的脸冒出河面,用恶毒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 黑暗中。 “呿,怎么越来越黑了,再这么下去连路都要看不清楚了。”闻熙雨拿着火把,吃力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原本热烈燃烧的火焰此刻只比一根点燃的香要亮上那么一点,将他临走时的满腔自信打击得几乎不剩。 “哇——哇——哇——” 突如其来的孩童哭声把闻熙雨吓得浑得一僵。 “哇——哇——哇——” 哭声没有停下,依然不断传来,那声音的源头既像来自于四面八方,又像来自于深渊底下。 闻熙雨驻立在原地,沉默地听着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撕心烈肺,拳头不由越攥越攥紧,最终转了个弯,循着声音径直走去。 ------------ 第三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11-17 树下。 秦是宣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抹去眼角的泪珠,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看到武家兄弟不知为了什么在大声争吵,罗开则在一旁极力劝阻着,他矮小的身材在武家兄弟面前仿佛一个孩子,模样煞是滑稽可笑。秦是宣歪着脑袋想了想,想着反正自己也无事可做,于是“嘿哟”一声从树上跳下来,藏着脚步声摸到了三人跟前。 只见武大激动的双手飞快在空中挥舞着,做着某种仿佛具有深刻含义的姿势,他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处于极度愤怒中。而武大海也不好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武大地的动作,一张脸因为生气的缘故也憋成了猪肝色,武大地动作一完,他便破口大骂:“你丫说谁是孬种呢!?老子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不能奈我分毫!” 武大海不只人高马大,嗓门也奇大,他一吼出来,唾沫星子便犹如雨下般洒出来,秦是宣急忙侧身,堪堪避过这可怕的唾沫雨,罗开可就不那么幸运了,几乎被从头淋到了脚,本就够黑的脸此时又是抹上了层阴霾。秦是宣一边心想着这小子是要生气了吧,一边颇有些兴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登场。没想到的是,罗开只是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便又继续苦着脸劝说,一句抱怨都没说到。 正当秦是宣为罗开的好脾气暗暗咂舌的时候,武大地皱眉抿唇,下巴抬起,不卑不亢地瞪着武大海,双手又是几圈舞划,还未待他划弄完,武大海便再也忍受不住,伸出双手扑向对方,挥起石头硬的拳头就要打起来。 “今天不把你灭了我就不姓武!!!!” 秦是宣和罗开急忙冲上去将武大海拦住,他二人合起来都没武大海的块头大,好半天才把这俩兄弟拉开。 秦是宣喘着气,看着隔着几米,坐在地上都要怒目相视的武家兄弟,头都疼了,不过从方才的对话中他还是瞧出了一点端倪,气息不稳地问道:“你要离开?” 武大海这回总算把目光从他兄弟身上移开,转而望着秦是宣了。“没错,我要走。” “为什么?” “想走就走了,有什么为什么?”武大海听得莫名其妙。 秦是宣蹲下来与武大海平视,兴致盎然地问:“你们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突然要走,难不成是怕鬼了?” 武大海移开视线。 秦是宣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睛,“你真怕了?” “切,你不怕?” “这个么……”秦是宣站起来望着周围,波光粼粼,蛙声蝉鸣,树影婆娑……他能说什么?他只看到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于是转过来低头说:“有什么可怕的?” 武大海哼了声,一脸嘲弄的表情,他也站起身来,拍掉裤子上的尘土,眼珠子向下,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那些都是假的!” 秦是宣作了个鬼脸,“假的?”他夸张地重复着,一点都不相信的模样。 武大海这回倒是稳住了没生气,他一边弯下身从地上捡了块鸡蛋大小的石头,一边说着:“从那个叫闻熙雨的大少爷一直嚷嚷着要离开,就算脱队也没关系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你瞧呀,这树下被施了法,女鬼侵入不了这地方,再者我们人多势众,怎么说也比单独一人要安全得多,可他却还是走了,而且还拿着一根火把,好像眼瞎了似的。”武大海说着,来到树底下接近圈子的位置,往武大地的方向瞄了一眼,后者坐在地上,只是气呼呼地看着他,什么也没做。 秦是宣挠挠脑袋,“这我倒是听小少爷提起过,他说这地方是恶鬼给我们布下的局,我们看到的皆是幻象,实际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仍然和之前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毫无二致。”他顿了顿,“不过,若只是如此的话,你也……” “若只是如此的话?”武大海打断秦是宣的话,摇头微笑,眼里充满着嘲讽,“若只是如此的话就好了。”他说着,将手里的石头往外抛了出去。 石头没被抛多远,很快就落到了大树附近的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 秦是宣盯了一会儿,石头都没发生任何变化,他正想问武大海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石头底下的土地忽然变成了浓稠的黑色,而后,那块石头便如同陷进了沼泽里一般缓缓下沉,没过多久,石头便完全陷了下去,空地又变回原样,既没有黑色,也没有石头,一如既往用那平淡无奇的外表欺骗众人的眼睛。 武大海转头看向秦是宣,秦是宣也转头看向武大海,他张着嘴,想说话却久久发不出声来,最后,还是武大海先开了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秦是宣艰难地动起僵硬的舌头,道:“知道了。”然后吐了口气,想让自己缓一缓。 武大海脸上没有一丝说服对方的喜悦,他沉重地看向大树外的世界,“我不怕死,但我从刚才发现这件事情起就一直在想,那个法师和他师傅当真能回得来吗?” 秦是宣收起面上搞鬼的神情,一脸严肃,仿佛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们真要在这儿坐以待毙?”武大海继续说着,这句话仿佛是在问秦是宣,但更像是在问着他自己。 那名法师的本事真能撑到回来这儿将他们带出去吗?此刻,树下每个人的心头无一不被这个念头萦绕着,没人注意到湖边一棵不起眼的树苗下不时飘出缕缕淡色的紫烟,绮丽得异乎寻常。 就在半柱香之前,闻熙雨还在抱怨这地方黑得他几乎看不见路,而在半柱香之后,他先是惊险的躲过了掉下悬崖的危机,接着又懊悔自己离开的时候没有多备几样东西,比如绳索这类的。他小心地从悬崖边上探出头往下看去,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愁眉不展。 “(抽泣)……呜呜呜呜呜……(抽泣)……呜呜” 若有似无的孩童哭泣声从悬崖底下传出,搅得闻熙雨心神不宁。 “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试探着朝悬崖下喊了一句话。 “呜呜呜……(抽泣)……呜呜……(抽泣)”抽泣声并没有因为他的问话而停止或有任何改变。 闻熙雨不觉抿起嘴唇,他算是清楚了,要不是这悬崖太深,导致他的声音没法传到下面,要不这就是那女鬼设的局,引他入瓮的。 来自深处的哭泣声仍然没有减弱之势,断断续续的,稚嫩的哭泣一声接一声敲打着闻熙雨的耳膜。他皱着眉,不久,便把沉甸甸的行囊仍在悬崖边上,只留下几件必需的能随身携带的物件,然后用牙齿咬着火把底端,就着微弱的光亮沿着石壁往悬崖下爬去。 纵然这可能是个陷阱,他也不要留下一生的遗憾。 ------------ 第三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11-25 累啊…… 好累啊…… 我在做什么呢? “呜呜呜……爹爹(抽泣)……呜呜呜……” 小孩的哭声?对了,我还得……还得…… 滋溜 咔哒 “!”闻熙雨不禁停住呼吸,紧紧抓住石壁上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他大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救……”双眼大大地睁着,闻熙雨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想叫人,但只发出一个音,手上的力气便跟不上了,只得屏住气息,绝望的等待自己的生命随着手指的下滑渐渐逝去。 坠落之前,闻熙雨茫然地想:我到底来这做什么? 另一头,大树下。 武大海和秦是宣在商议着该如何离开树圈子,武大地则坐在树下,盘起双腿,闭目养神,而在众人没注意的边上,罗开浑身颤抖,双目圆睁地望着远处树阴下的一个人影,额头上冷汗一颗接一颗滑下,渗进眼睛里,又酸又痛,可他却没想到去擦,不是不能擦,而是不敢擦! “珍儿?”罗开试探着叫了一声。 树下的人影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动。 罗开大口吸着气,即使如此,他还是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又叫了一声,这回尝试着大声了些:“珍儿?” 那人影朝前踏了一步,赫然露出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来! “珍儿!珍儿!”罗开喘着气,冲动地往前走了好几步,眼看就要踏了出去,也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正正在树圈前停了下来。 罗开低下头,看着离脚尖不到几寸的树圈,心有余悸地吞了吞口水,抹去汗珠,再抬起头时,‘珍儿’依然在那。 “珍儿,”罗开恍惚地看着人影,“真的是你么?”然后他借着月光看到人影动了动嘴唇,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罗哥,是我。” 娇滴滴的声音一如罗开记忆中的那样。 “珍儿!珍儿!”罗开激动地叫着,围着树圈走来走去,想往前迈出去,求生的本能却又让他无意识地缩了回来。过了半晌,他热烈的情绪稍微冷静下来,冲着人影问道:“珍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罗哥,”珍儿踮着小步,慢悠悠地接近罗开,一脸的紧张,“我也不知道,只是一觉醒来,不知怎地就来到这了,罗哥,你呢,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罗开脑子一片混沌,他近距离地看着珍儿的脸,两人间只隔着一条线,他既开心于见到珍儿,又为线将他们二人分割而感到烦躁,但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他同时又因为有线的存在而感到一丝安心,但到底为什么会安心,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罗哥。”珍儿嗔怒地唤了声。 “啊?哦,”罗开醒过神来,“我是跟着别人来的。” “来干嘛?”珍儿又靠近了些,甚至还仰起头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盯着罗开,但始终都没有越过线。 “来……来……”罗开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禁不住结巴起来,不好意思地回道:“是来捉鬼的。” 珍儿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儿风景优美,哪来什么鬼呀,”接着纤纤玉指朝下一点,“罗哥,这条线隔着你我,真让人不舒服,能不能把它擦掉?” “擦掉?”罗开垂下头,愣愣地看着线,什么东西从他脑中一闪而过,让他打了个激灵,“不、不行,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哼,让你擦条线罢了,这都不肯依了人家。”珍儿生气地撅起小嘴,模样煞是可爱。 “额……这个嘛……”罗开手足无措,他过去每被珍儿训斥抱怨时都会这样,挠着脑袋,像棵树似地站着。他实在太爱这个姑娘,以至于平常能说出上百句好听的话的嘴巴此刻却像打了结,怎么样都说不利索。 “罗哥,那不如你从里面出来,跟我走吧?” “里面?”罗开呆愣地瞧着珍儿。 珍儿笑开了花,指着罗开脚尖的线说道:“就是线后边。” 罗开脑子嗡的炸开了锅,眼前一切事物都显得不清晰起来,嘴里喃喃自语:“线……鬼……” “罗哥,快出来呀,”珍儿的脸在罗开眼里变得越来越朦胧不清,声音也好似回声般变得不真切,“罗哥,你到底为什么会跟着别人来捉鬼呀?” 罗开瞳孔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缓缓向前,“……是为了救我的妹妹。” 一只透骨冰凉的手猛然抓住他伸出圈外的手腕,珍儿的脸孔贴近着他,曾经娇好的容颜转瞬间变成罗开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可怕、可怕、可怕。 珍儿张开干瘪的双唇,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腐烂的气味喷到罗开脸上,萎缩的眼球怨毒地瞪着他,问道:“那我呢?” 罗开未来得及大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倏地揽过他腰身,粗暴地将他拖回了树圈内。 罗开滚落在地,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立刻看向珍儿站过的地方,那儿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不远处,武大海与秦是宣仍在讨论着怎么离开,而武大地则站在他身旁,既担忧又好奇地打量着他。 罗开立刻就明白只有他看到了珍儿,他连忙站起身,拍去衣摆的尘埃,向武大地抱拳道谢。 武大地抬起一只手,示意不必客气,然后捡起一条树枝,在地上写道:“你看到了什么?” 罗开看着那行字,脑海中又想起过去,心里不由一酸,凄楚地说道:“一位故人。” 他眼里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却不是汗水,因为汗水没那么苦涩。 ------------ 第三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11-27 闻熙雨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有一瞬间他惊慌了一下,紧接着就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事情,冷静了下来。 他从地上坐起来,每一个动作都令他浑身疼痛不已,但也没痛到不可忍受的程度。手掌下的地面是软硬的,又黏又湿。他又动了动,调整姿势,也不知触动了什么东西,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空气中还有着一股让人十分不快的气味,好像飘浮着腐烂油脂一般恶臭难闻。 “爹爹?”一个稚嫩而又似曾相识的声音自他身旁传来,小心翼翼地喊道。 闻熙雨一惊,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但剧痛让他只往后挪了一点便疼得再也没法动作,“谁?”刚问完,他便想起了对方的声音,难怪他第一次听到就觉得似曾相识,可不就是这把嗓子将他引到了这山底下的么。 “(抽泣)……叔叔,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我的爹爹。”那声音隐忍着哭腔道歉。 闻熙雨眯着眼睛,吃力地想要看清对方的脸,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对方大约是低着脑袋,揪着自己衣服的姿势。 他抿了一会儿唇,问道“是你救的我么?” “不是。”对方摇着脑袋说道,头上的四颗铜铃随着晃动发出悦耳的声音。“叔叔掉下来的时候发出了好大的声音,我是跟着声音找来的。” 闻熙雨回忆之前的情景,委实对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孩童的哭声拼上性命下来感到难以理解,若是一般情况下就罢了,但是在这种黑得四周见不着光的地方,且还不知道对方是来历的情况下下来,他还没善良到那份上。“你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啦。”那声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他正想继续深入地问下去,只听对方忽然一声尖叫,扑到了他的怀里。 “老鼠……有老鼠……” “……没事。”闻熙雨轻轻拍着,安抚着怀里的小家伙,那是个小姑娘,发上绑着四颗铃当,身子又软又小,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吸了吸鼻涕,答道:“大妞。” “大妞,你爹娘呢?” “我没有娘,爹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多天了。” “那你靠什么过活?” “糖呀。”大妞说着脱离对方的怀抱,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塞进对方手里,“爹爹经常给我买好多的糖,所以兜里总是满的。”她乐呵呵地笑道。 闻熙雨握着手里的糖块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既然我来到这,那就顺便带你离开吧。” “真的?” “嗯,不过……”闻熙雨咬着牙站起来,“首先我得找到我的火棍。” “火棍?”大妞尾音上翘,疑惑地问道。 “就是照明的东西,我在下来的时候它从我手里溜走了。” “没拿好吗?” “不,是它从我手里溜走了。”闻熙雨纠正道。“不是我没拿好的原因。”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大妞晃着脑袋上的铃当,“不过这里这么黑,你要怎么找到火棍?” “说得也是……”他喃喃自语着向前走了几步,额头便结结实实地拦在石壁上。 咚! “叔叔,你没事吧?” “没事。”闻熙雨摆摆手,而后想起大妞看不见,又扶在石壁上,结果手上一滑,整个人差点儿就摔倒在地。 不过比起摔倒,另一件事更另他在意。“这么滑的石壁我要怎么才能再爬上去……” “不用爬,我来带你们上去就好。” “谁!?”闻熙雨急忙回头,一道蓝光顿时让他眼前一花。 只见蔺相安微笑着驻立在黑暗之中,身体被一层蓝色的光晕所笼罩着,发出的光芒虽然微弱,却相当温暖,让人莫名安心。 ------------ 第三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11-30 “你什么时候跟来的?”在意识到之前,闻熙雨已经开口问道。 蔺相安收起笑容,怒道:“你就不能语气好点?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你何时救过我?”闻熙雨凝视着蔺相安皮肤上发出的光芒,隐约可见皮肤下藏着某种诡异的花纹。 蔺相安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他抬手朝头顶一指,“不然你当真觉得凭你一人之力可以上去?” 闻熙雨一肚子话顿时被憋了回去。 “叔叔。” 衣袖被扯了几下,蔺相安低下头,看到一张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满怀希翼。 蔺相安盯着大妞愣了愣,表情僵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回过神来,露出怜爱的微笑。“大妞是吧,放心,叔叔自然也会带你出去的。”他说着小心抱起女童瘦弱的身躯,“大妞的脸真脏,叔叔帮你擦擦啊。” 闻熙雨在对面看着蔺相安用拇指刮下大妞脸蛋上的灰渍,越看越不耐烦,越看越不对劲,直到他终于看清楚有什么东西如水般从大妞脸上经由蔺相安的拇指流进后者体内,他才立即大喝:“你在干什么!?” 蔺相安放下手指,冷冷地瞥了闻熙雨,好像在嫌对方碍事一般,“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这小姑娘的身体被恶鬼侵蚀了,我在为她净化体内的污秽。” 闻熙雨抿着唇不说话,只是皱起眉毛,直直地盯着蔺相安看。 “干嘛这么盯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你是人是鬼?” 蔺相安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你管这干啥。” “是或不是?”闻熙雨逼问。 蔺相安眼珠子转了一圈,反问:“你觉得呢?” “什么叫我觉得呢?”闻熙雨气道,接着便朝蔺相安逼近。 蔺相安连忙放下大妞,一边后退一边说:“我可是白黟的师傅,这还不够明显吗?” “可我看你们言谈举止根本没一点像师徒。” “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对弟子太过严厉。”蔺相安猛然停下脚步,“你倒是够了啊。” 闻熙雨没有停下,径直来到蔺相安跟前,手掌伸向蔺相安仍然放出微光的皮肤。“是人?是鬼?” “给我适可而止吧!”蔺相安一掌挥开闻熙雨伸上来的手,力道不小,几乎把闻熙雨的手臂给打折了。 闻熙雨稍显惊讶地看着蔺相安满面怒容。 “看你出身应当不俗,怎的礼教如此之差,有你这么对长辈的?” 闻熙雨脸色涮的惨白,他板着脸,默默朝后退开,低头:“晚辈失礼了。” 蔺相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嘀咕了几句抱怨的话,道:“你知道便好,我是人是鬼无关紧要,你只需知道我是站在你们这一队的就行了。”说罢,他擦过闻熙雨肩膀,领着大妞回到石壁下面。 “大少爷。”蔺相安见闻熙雨未跟来,朝后唤道,“想离开这鬼地方就快点过来。” 闻熙雨不情不愿走到石壁下,一只微微发光的手递到他面前。“抓住我手,我马上就能带你们上去,对了,我手有点凉,你可别介意。” 闻熙雨看着面前的这只手,迟疑了一上,握了上去。 确实很凉,是尸体的温度。 ------------ 第三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12-09 蔺相安咬咬牙,以他目前的能力,带着一个孩子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有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人要他带着,他抬起下巴,眼睛穿透重重黑雾看向悬崖顶端,心里竟有点希望白黟也场了,毕竟有那个人在的话,把这二人带回山上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蔺相安想着,叹了口气,也懒得再管对方会不会察觉,伸手让闻熙雨握住。 “你手好冷。”闻熙雨几乎是立刻就说出了这句话。 蔺相安翻了好几个白眼,“再怎么也没我们脚下的尸体冷。” “我们脚下的尸体?”闻熙雨一脸困惑。 蔺相安好笑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你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是什么拖起你,没让你立马就粉身碎骨的?”他说着,脚尖指着地上划开了一道线,顿时,蓝光一闪,将地上的情景清清楚楚的照亮出来。 待闻熙雨看清地上情景,面上立即失了血色,胸口一闷,喉咙感到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他急忙用没握住蔺相安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撇过头,抬起头,不再往地上看去。“快灭掉地上的亮光。” 谁能想到山底下会堆了如此之多的尸体! 蔺相安用脚一扫,亮光瞬时便灭了。“这下你还嫌我手冷不?” 闻熙雨不敢置信地看着蔺相安,表情好像在说“你就为了这个?”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无可奈何道:“不嫌,可以带我们上去了吗?”他朝蔺相安怀里已然昏睡过去的女童扬了扬下巴,“那孩子还等着找到她的爹呢。” 忽然,闻熙雨脸色一变,他迟疑地问:“你觉得她爹在这里吗?” 蔺相安闻言,低头看着怀里的女童,歪着脑袋想了想,露出柔和的微笑:“不觉得,她爹一定还在某处拼着老命找她。” “那……” “好了,别拖延时间了。”蔺相安快速打断闻熙雨还想要说的话,“抓稳了。” 闻熙雨又恼又气,却又拿对方没有法子,只得乖乖抓住那只冰冷的手,道:“好了。”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风从脸上猛烈地刮过,与此同时,他双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地面,腾到空中,胃在肚子里翻腾,让他一阵难受。但就在闻熙雨觉得自己就要吐出来的时候,手上一暖,蔺相安不知何时放开了他,他心里一惊,刚以为自己被放弃的时候,双脚便落在结实的土地上,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手脚,完完整整,安然无恙。 确认自己大难不死后,闻熙雨难得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他转过身,正要向蔺相安道谢,却在看到蔺相安背后的东西后顿时把想好要说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呵,这小妮子定是累坏了,睡得可真熟。”蔺相安没有发觉身后的异常,细细查看着怀里女童有没有受伤。 “长……长老。”闻熙雨忍着打颤的牙齿,艰难地叫出蔺相安的名字,生怕稍有不妥就会惊动对方身后的“东西”。 “嗯,你想走了?” “你……看……身……后……”闻熙雨吞着口水,抬起手臂,指尖越过蔺相安肩膀指向后者身后的悬崖。 “你想让我看什么?”蔺相安皱着眉,奇怪地顺着闻熙雨所指的方向转身望去,这一望不要紧,饶是他曾经身为鬼王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差点儿就腿脚发软了。 只见一张女鬼的上半张脸从悬崖底下探出,那张脸十分的长,足足占满了整个悬崖的边沿,长长的黑发更是浓稠得如同瀑布一般,而露出的每只眼睛都足有一栋房子那么大,布满血丝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们看。 蔺相安后退了几步,那巨大恶鬼的瞳孔立刻转向他,饱含的恶毒目光仿佛要立刻将他碎尸万段。蔺相安登时踉跄了一下,幸被身后的闻熙雨接住才没将大妞跌落地上。 “长老,我们该怎么办?”闻熙雨扶着蔺相安肩膀,一边担忧地问道,一边觉得对方连衣服也是冰冷得非同寻常。 “还能怎么办……”蔺相安转过身,像闻熙雨问了废话似地瞪了后者一眼,然后重新拉住对方的手,“当然是跑了!” 月明星稀之下,两道人影正稳步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前进。 其中一人长着深肤白毛,不仅外貌奇特,背上还背着一柄沉重宽厚的巨剑;而另一人看上去则脸色苍白许多,年纪也要大上一些,他弯腰驼背,看上去比身旁的人小了一号还不止。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只顾着往前赶路。 直到那背着巨剑的男人掏了掏耳朵,颇有些烦躁地冲着他身旁的男人问道:“张庆水,你这一路上都在念叨着什么,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张庆水仰头看向白黟,眼里不知何时含了一汪泪水,看上去十分悲痛,“我在念着我女儿的名字。” “你女儿还在这个村子里?” 张庆水点点头,“她叫大妞,我之所以不要命地跑到村外求救,除了救村里人外,最主要还是为了救她。” 白黟听出张庆水话里有话,“为何?” 张庆水低下头,白黟见到几滴水珠从他脸庞滑落,滴到地上,接着,他便听到张庆水隐忍的,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说道:“那个恶鬼不知为何偏偏看上了她,若果我听天由命,只怕永远也不能父女团聚。” ------------ 第三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12-16 “拿去。” 张庆水抬起头,一块手帕递到自己眼前,他顺着手帕递来的方向看去,一脸迷茫,“这是……” 白黟嫌恶地看着张庆水满脸的鼻涕眼泪,“擦一下你的脸。” “多,多谢。”张庆水垂下脑袋,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 “不必。”白黟想了想,又加了句,“不必还我了。” “您可真是个大善人。”张庆水感激地说道。 白黟瞥了对方一眼,道:“等待会到了树下后,你与我说清你女儿的特征,我自会将她带回你身边。” 张庆水双目陡然亮起,双手握在头顶,连连弯腰:“多谢长老,多谢长老!” “要加银子的。” “倾家荡产我张庆水也在所不惜,多谢长老!多谢长老!” 白黟抬手止住张庆水,“够了,再拜下去可就耽误路程了。” “是,是。”张庆水放下手跟着白黟继续前进,脸上又哭又笑,看上去煞是滑稽。 二人走了一段时间,期间张庆水不时瞄向白黟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嘴开合好几回,终于忍不住问道: “恕我唐突,长老,您喜欢孩子么?” 白黟既未放缓脚步,也未看向对方,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怎么喜欢。” “为何?”张庆水讶异问道。 “因为我自小便不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 张庆水失笑,“这怎么能算理由呢。” 提及儿时,白黟不由弯起一边嘴角,过往目光仿佛历历在他眼前。“我儿时常因着这副相貌受人歧视,久而久之,我也就愈加的懦弱怕事,直到某日,师傅拍了下我的背,告诉只有挺直胸膛,不惧人言,才能过好上自己的日子。” “真是个好师傅啊。” “没错,之后我练功学成,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统统都收拾了一顿,后来他们再也没敢来找我的麻烦。” 张庆水背脊登时升起一股寒意,他敬畏地看着白黟,过了会,突然想到什么,道:“如此说来,长老您的师父一定十分了得。” “他确实非常了得。”白黟皱起眉头,“但你为何突然作此感叹?” “您师父……”张庆水疑惑地歪着脑袋思考,“您师父看起来也不过四十余岁,但他若能从小培养你,说明他功夫必定了得。” 张庆水一番话将白黟热切怀念从前的心情瞬间浇得连火苗都没剩下。他心虚地配合道:“是啊,‘他’老人家的确厉害非常……”说罢,尴尬的红晕悄然爬上他的脸庞,所幸他脸色和天色都够,是以张庆水没察觉他神色如何古怪。 ================= “哈……哈……她、咳咳,那女鬼追上来了吗?”闻熙雨手扶在一棵树上,想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但他先是在爬山的时候耗费了不少力气,这一路又被蔺相安拖着,体力早已耗尽,手脚发麻发软,没当场昏死过去已算很不错了。 “我看看……没有!看来她只能固定在那块地方,方才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闻熙雨听完蔺相安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感到安心,而是不可思议。他转身看向那个把女童抱在怀里的男人,发现对方脸上确实没有一点疲累的迹象,不说流汗,甚至连喘气都没未见到。 蔺相安没有发觉他诡异的目光,抱着怀里仍在安稳熟睡中的大妞,轻轻摇晃着,慢慢地,竟自顾自地唱起歌来。 但他的歌声远没有他自己想像中的那般悦耳。 不知是否远离了女鬼的视线,这片区域亮堂得很,至少比起方才伸手不见五指来要好得多,足够闻熙雨看清蔺相安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与此同时,蔺相安温和轻柔地低吟在他耳中也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只见蔺相安一边抱着怀里的孩童,一边在林里往返漫步,长长的衣摆随着他每一次转身微微飞扬,化作半透明的蓝色;还有那歌声如溪水般缓缓而坚定地流向四面八方,木水村四面环山,于是歌声也在这山间里回荡,称得上空灵飘渺,却一点都不似人唱的,更像是……鬼唱的。 这发现生生把原本一身大汗的闻熙雨惊得骨寒毛竖,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仿佛瞬间就有了答案,但眼下他也不敢立即肯定,只好暗暗咬了下牙给自己压惊,道:“……” “你休息好了么?”蔺相安猛一回头,对着嘴刚张到一半的闻熙雨问道。 闻熙雨微微一愣,然后缓缓深吸了几口气,答道:“好了。” “那你也该跟我回去了吧?” “回哪里去?” “树底下啊!”蔺相安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闻熙雨,“不然你还想再掉下悬崖一次?” “当然不想!”闻熙雨立刻回道,说完望向沉睡中的大妞,以往他即便会生出恻隐之心,也从未像这般不要命过,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对他造成了影响,兴许是过来的时候,也兴许是离开的时候……总之,他现在还不能肯定那影响还在不在,若是莽撞离开,说不定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蔺相安瞅着闻熙雨的脸色在短短时间内变幻了好几个样,知道对方已经作出了主意,笑嘻嘻地说道:“那看来你只好跟我回去了~” 闻熙雨看着蔺相安轻快的背影,心里悔得要死。 “嗯……”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蔺相安怀里传来。 大妞睁开惺松的睡眼,问道:“我在哪儿?” 闻熙雨紧张地瞥向蔺相安,唯恐后者对这孩子不利,但让他讶异的是,蔺相安只是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在去你爹的路上,继续睡吧。” “哦……”大妞带着睡意应了声,便又再次睡了过去。 闻熙雨猜这孩子在山崖下大概受了不少苦,但蔺相安安抚大妞时的神情更让他在意。待到二人在山间走了一段距离,他才忍不住发问:“蔺相安。” 走在前头的蔺相安止住步子,转过身来,“怎么了?”他脸上有点伤心地问,“你不叫我长老、大师什么的了?” “没那必要。” “叫我潘安也行的。” “要点脸好吗……”闻熙雨突然感到有点累,他叹着气,道:“你似乎对大妞特别好?” “非也,”蔺相安开心地看着怀里的大妞,“我对所有的孩子都那么好。” “为什么?” “对孩子好不是理所应当的嘛。”蔺相安笑了笑,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伤感,“其实是因为,我娘从小就对我不管不问,甚至于很多时候,我成了她发泄怒力的渠道。”他突然又一笑,“所幸的是我那时候有很多姐姐,她们待我极好,方才那首曲子呀,是儿时每次我遭受娘亲毒打之后,姐姐为了能让我忘掉疼痛而到我床前唱的曲子,听得多了,我自己也就学会唱了。” “那与你对孩子好有关系吗?” “当然有啦,从那时起我暗暗发誓,我绝对不能让其他孩子也受到欺负,尤其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再让他重复我吃过的苦。” 闻熙雨看着月光下蔺相安显得有些透明的笑容以及若隐若现的身躯,突然想起在悬崖底下时,后者望向崖顶时担忧的神情。虽然表面没什么反应,但现在看来要将他们一大一小带出悬崖底还是费了蔺相安不少功夫。 “你有孩子吗?”闻熙雨不知怎地脱口而出。 蔺相安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 第四十章 更新时间:2013-12-23 “为何,以你的年纪……” “因为那个人不在了。”蔺相安快速地说道,每个字都说得极轻,但似乎每说出一个字来他便越痛苦一分,忽而,他又一笑,“不过即便他在,我俩也没办法要个孩子。” “那么……他是……” 蔺相安微微颔首。 闻熙雨不太理解,“为何,女人不更好么?”话刚说出后,他便觉得蔺相安看着自己的目光变得疏远起来,又连忙道:“我意思是,比起男子,女人能传宗接代,岂非更合你意?” 蔺相安撇开眼,露出伤感的微笑“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小时候每次被娘打完,我便想啊,等长大以后,我就离开这鬼地方,找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俩人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她织布,我医病,然后生一堆大胖娃娃,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蔺相安说着笑出来,声音却很轻微,只见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大妞,眼神温润“我曾经很想要个闺女,是以每次溜出去的时候,就会收集许多漂亮的小首饰,想着为她打扮。” “那后来?”闻熙雨现在已经相当肯定,蔺相安真正身份绝无可能是白黟的师父。 蔺相安并未察觉自己方才的话里有何蹊跷,答道:“后来有个小鬼头来到我身边,我们相遇的时候,他只比我膝盖高上那么一点。”蔺相安目光深远,开始陷进回忆当中,“那个时候,安慰我的姑娘们能够为我做的事情其实是十分有限的,我常常被锁在一间屋子里,每次溜出去一回,只要被发现,就又会被抓回去,反复毒打,然后扔回屋子里,加上一把锁;奇怪的是……那小鬼头无论屋子被锁得如何紧密严实,他都能想到办法钻进来。” “久而久之,你们就在一块了。”闻熙雨道。 蔺相安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他给了我想要的,友情、兄弟情、亲情乃至……爱情,只是现在……他已经,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人再会在乎、需要我了。” “那你徒弟呢?”闻熙雨听到从蔺相安的地方传来若有似无的抽泣声,好奇又有点担心地望过去。 “呵,那小子不过是觉得我有用才留着我罢了。”蔺相安没有哭,只是眸中的痛苦深刻入骨。“怪了,你我认识不过数个时辰,我为何会对你说这么多呢?”语毕,他轻轻放下大妞,身子摇摇晃晃,紧接着闻熙雨便看到大片的色彩被从蔺相安身上剥去,近乎透明。 “蔺相安!” 蔺相安双膝跪倒在地,迷茫地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双手,只留下了一句话便倒在了地上。“找白黟。 “大师,你怎么了?” “不知道,”白黟蹙眉盯着自己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只是觉得有些不同。” 在张庆水坦诚布公之后,白黟与张庆水不再犹疑,二人赶路速度极快,约摸半刻钟时间便赶回了树下,却见那树圈里的四人竟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互相打了起来。 “喂喂喂,你们怎么了,别打了!”张庆水立刻冲上前想要将缠斗的几人拉开,无奈他既无力气,也无功力,对着那几人便好似蚂蚁试图将一块岩石分成两块般途劳无功,最后也只勉强将罗开从人堆里拉了出来。 “罗兄弟,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们这是怎么了!?” 让张庆水意想不到的是,罗开不只瞳孔浑浊,还包含着赤裸裸的恶意,一点也不像往日接触时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你是……”罗开瞪着张庆水,吃力地回忆着,“张……庆……水?” “是啊,罗兄弟,你和秦兄弟、武家兄弟发生了什么事要打起来?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应该是同心协心打败恶鬼才对呀。” “你也是……他也是……”罗开黑黝黝的眼皮跳动着,忽然瞳孔扩大,喝道:“我早就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离开这!”说着,便伸出双手要来掐张庆水的脖子,后者连忙躲开,一边逃跑一边寻着白黟的身影。 “大师,大师,不好了!” “我看到了。”白黟淡淡地回道,不知何时来到一处角落,抽出巨剑,剑尖朝下狠狠刺进了地里,霎时间,伴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一团浓密的紫烟猛的自地底冲出,盘旋而升,良久方才消散,而被那声音吸引目光的四人在紫烟消失后就慢慢停下了手,如失了神的木偶般呆立在原地。 “大师,这是……”张庆水指着四人,疑惑地看向白黟,寻求着答案。 “别急。”白黟不紧不慢地将剑收回背上,再从衣服里掏出四张符纸,啪!啪!啪!啪! 四人额头被分别贴上了符纸。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四人的眼神便恢复了清亮,莫名其妙地撕下贴在额头的符纸。 “这什么玩意儿?”秦是宣不快地问道。 武家兄弟俩则迅速把符纸揉成纸团扔掉。 “回魂符。”白黟说,见众人仍不明白,他继续解释道:“那女鬼在这村子各地都设下了埋伏,这些埋伏平日里没有丝毫表现,可一旦感受到人气便会飘出缕缕紫烟,只要闻上一口,即会将人心中哪怕最微小的一点心理慢慢扩大,直到那人再也承受不住,发疯发狂,继而失去理智,魂魄离体。” 众人听着白黟冷静地描述,无不被其中内容所震惊。 “如此说来……”罗开环顾四周,“闻兄会不会也受到了那紫烟的影响?” “极有可能,他当时被我开眼后,坐的地方离紫烟相当之近。”白黟面色有些凝重。“我的……师父去找他了?” “没错,屁颠屁颠地就跟去了,让我们留在这等他,只说待在这圈子里安全,但谁晓得会冒出这种玩意儿来。”武大海语气不善道,方才那番失控的表现着实让他丢尽了脸面。 忽然,武大地抬起一只手,在众人一齐将目光转向他后,将手掌贴在耳旁,示意所有人安静聆听。 “好像……有谁在喊‘来人啊’?”张庆水不确定地说道。 罗开歪着脖子,“我也听到了。” “这是那个小少爷的声音。”闻是宣认出来,然后指向远处,“在那!” 众人望去,只见闻熙雨半抱着蔺相安朝这边而来,武家兄弟刚想出去帮忙,却不料对方速度奇快,不过半会功夫已经将蔺相安带回树下,交给白黟。 “哟,小少爷,看你弱不经风的模样,没想到力气这么大。”武大海看着满头大汗的闻熙雨,不禁揶揄道。 闻熙雨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摇摇头,道:“不是我力气大,只是……他太轻了。”他担忧地瞅了眼蔺相安愈加透明的衣摆,只希望其他人没有发现这一异状。 鬼能有什么重量? 白黟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回怀里的蔺相安,最终还是闻熙雨忍不住发问道:“他怎么样了?” “还好。”白黟让蔺相安背靠在树上,“不过,他虽是为了防止自己太过强大,误伤他人而封闭了一部分功力,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衰弱到这种程度,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闻熙雨愧疚地垂下头,“我回去的路上也不知怎的,听到山底下传来女童的求救,便不管不顾地下去救人了,后来被蔺相安发现,坚持带了我二人回到地面,兴许就是在那时候耗了过多的功力才变成这样。” 蔺相安……白黟为闻熙雨突然改变的称呼方式感到不快,眉头不由扭成一团。 “两个人?那另一个人去哪了?”罗开问。 闻熙雨一愣,立即环顾四周,道:“怪了,我明明叫那女娃子跟着我的。” “女娃子?”张庆水立即紧张起来,连忙问道:“叫什么名字的?” “大妞。” 未等张庆水反应过来,秦是宣犹豫地指向闻熙雨肩膀,“小少爷,你口中的大妞,该不会指的是你背后的那团黑影吧?” 刹那,稚嫩孩童笑声伴随着大片寒气渗入闻熙雨后背。 ------------ 第四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12-31 闻熙雨心跳迅速加快,他瞪大着眼睛,眨也不敢眨,慢慢转过头去。 “大妞?” 身后的孩子发出欢快的笑声。“猜、错、了!” “大师!”罗开大叫“做点什么呀!” “对啊,就像上次那样,快用你背上那把剑!”武大海高声附和道。 闻熙雨一声不吭,只是眼珠子瞪得快突出来,死死地盯着白黟。 白黟半蹲在蔺相安身旁,身子一动未动,只是抬起头,似乎是嗅了嗅四周的空气,然后皱着眉道:“她不是鬼……” 白黟的这句话让众人瞠目结舌,若非恶鬼,那趴在闻熙雨身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仿佛孩童似的黑影在闻熙雨背上欢快地晃动着双腿,笑声愈发张狂,与此同时,阵阵阴风袭向大树,将一地落叶掀起。 就在众人心神不宁之迹,唯有张庆水在听完白黟的话后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轻声轻脚走上前,半信半疑问道:“你是,袁乐?” 沙沙沙―― 风停了 闻熙雨只觉得背上一轻,接着便听到轻微的落地声和跑动声,没过一会儿,那名突如其来的“小鬼”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张庆水看着远方消失的身影,口中喃喃自语:“袁乐……那真的是袁乐,可是都那么多年了,她为什么还没长大?她为什么还是那么小!?”他越说越大声,说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地喊出来:“大师,你告诉我们啊,这儿究竟是受了什么魔障!?” “张兄,你冷静一点。”罗开见气氛不对,急忙上前安抚张庆水。 “要我怎么冷静啊!还以为终于找到闺女了……” “什么……你、你闺女?” 就在这头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闻熙雨则是忙着将外衣脱下,嫌弃地把被沾满尘污,被好似恶鬼般的东西趴过的衣服扔到地上。 秦是宣站在一旁看着热闹,直到他目光移向白黟。“你在做什么?”他好奇地问道白黟。 白黟没有回答,甚至可能连听都没听到,他只是专注地将手掌按在蔺相安胸口,指上戒指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虽然不怎么耀眼,却如萤火般叫人移不开目光。 “大师?”秦是宣好奇地凑近了些,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低沉的,言语间满含急切的声音“醒醒……醒来……快醒来……” “快醒来!” 倏地一声大吼。 原本聚集在树底下的热闹立刻就消失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朝白黟与蔺相安的方向看去。 “不应该的呀?”白黟自顾自地低语着,手掌不再贴向蔺相安的胸口,而是慢慢上移,抚过凸起的琐骨,细瘦的颈项,最后到那张沉睡的脸。 “你该不是为了骗我把力量全还给你而装睡?” 蔺相安似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紧闭着双眼如同在沉睡一般,身体越来越接近透明。 ------------ 第四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4-01-13 “喂,你……” 蔺相安踢着腿,还想挣扎,白黟置若罔闻,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轻轻一吹,霎时间便亮起玫红色光芒,一条通体橘色的的鬼狐自光芒中跳出来,体态轻盈地落到地上。 武大海双目顿时一亮,他掏出一块肉干,蹲下身子召唤鬼狐过来,嘴里还学起狐狸的叫声。 那鬼狐先是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凑近了些,见没有危险又走近几步,嗅闻着武大海手上的肉干,待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张开嘴,咬下那片散发着香味的肉干。 武大海笑眯眯地摸起狐狸毛茸茸的脑袋,“这小家伙是打哪来的?” “只是选了离这最近的动物魂魄变的,这附近哪里大概埋着它的尸体。” 白黟冷冰冰的话语让本也想上前抚摸狐狸的罗开停下脚步。 秦是宣微微一笑,双手抱在胸前,成竹在胸地说道:“大师,你弄出这狐狸应该不只是为了逗我们开心吧?” “我自然不会如此无聊。”白黟稍稍抬起下巴,一副高傲的模样,然后朝蔺相安屁股上拍了一掌,示意后者安份些,“待会女鬼会冲着我们而来,未免你们受到殃及,所以就此兵分两路。” 白黟话音刚落,闻熙雨便道:“但我们待在这儿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他斜了眼狐狸,“那狐狸根本就不能保护我们。” 闻熙雨的语气中满是斥责,但白黟仍旧面不改色道:“我没指望过它能保护你们,但它能将你们带到相对安全,不会让女鬼注意到你们的地方。” “你真的要离开我们?”罗开担忧地问。 “现在跟着我只会让你们更危险,我没办法在照顾他的同时还兼顾你们这么多人。”白黟直白地说道,然后目光转向张庆水,“但我还是需要你带我到那女鬼的地方,不过去不去由你做主。” “去,当然去!”张庆水激动地大声回道,垂下的双手默默握紧,“这事儿一天不解决,我一天就不能见到我闺女……”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说话。 白黟轻声叹了口气,“我会解决那女鬼的。”他这句话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语毕,白黟呢喃了几句话。 鬼狐黑色的双瞳忽然变化为深幽的蓝色,同时将武大海递来的肉干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就好像从来没嚼过一样。 “魂魄是吃不了东西的。”白黟看出武大海的困惑,随口解释道,然后带着张庆水,没有再作过多停留,转身再次往山上的方向走去。 “大师!” 白黟脚步一滞,转回头,不解地望向罗开。 罗开咬了咬牙,内心的担忧在面上显露无疑,“您保重啊……” 白黟点了一下头,“你也保重。”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看到罗开站在原地望了会儿他们的背影,这才转身跟上已经跟着鬼狐走了一段距离的众人。 “还挺受欢迎的嘛,”观看了整个过程的蔺相安纵使已经有气无力,也还是忍不住揶揄道,“没想到你也有人情味这东西。” “闭嘴。” ------------ 第四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4-02-10 阴森的迷雾当中,鬼狐在山涧林间轻盈地跃动,在它身后,跟着五个男人,他们额上都贴着一张符纸,纸上画着血红色的诡异图案,随着男人行走的动作扭曲变化,像极了鬼脸。 “哎!”不知过了多久,五人中的其中一人气呼呼地叹了声,紧接着便烦躁地扯下额头上的符纸,揉成一团扔到路边。 走在他身后的另一名身材较为矮小的男子立刻惊慌起来,大叫道:“秦兄,你怎么能把这回魂符给扔了,要是中了邪可怎么办!?” “那我就认了。”秦是宣拍拍手,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怎么能认了啊!”罗开连忙转身从草丛里捡回皱巴巴的纸团,想要交还给秦是宣,后者推拒了一下,见他不肯放过,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却不是贴回原处,而是胡乱地塞到了衣服里。 “你……!”罗开指着秦是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玩意儿多碍着视线啊,反正我是不会再贴上去的了。” 走在前头的闻熙雨转过身,掀起额前符纸,露出一双眼睛来瞪了秦是宣一眼,“你中邪不要紧,别连累我们就是。” “自然自然。”秦是宣抬起手,想要拍拍闻熙雨肩膀,哪知手还没放上去便被后者嫌恶的闪开,他一愣,径自走到队伍前头,笑道:“到时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大伙别管我就是了,当然,要杀了我也行。” 听到“杀”这个字,四周立即仿佛静止般,半晌没人发出声音,只有草丛被风吹动时带起的微响清晰可闻。 秦是宣见无人答话,又叹了口气,“快走吧,瞧,这小狐狸都不耐烦了。”说着,他手指指向走在最前面,不断回头朝他们张望的鬼狐。 四人目目相觑,接着便不再多语,继续往前行进,只是都不约而同地拉开了与秦是宣的距离。 没人发现四周慢慢向他们逼近的诡异烟雾。 ***** “快到了。” 斜坡上,两个人影缓缓向上移动着,个子较为矮小的那人抬手指着山顶说道。 蔺相安摇着身子,吃力地晃过白黟手臂,看到被草木覆盖的圆形拱面上伫立着一幢简陋的房子。“就是那个?” 张庆水点点头。 白黟半眯着眼看着房子,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拍了一下蔺相安,问:“你能回法器里吗?” 蔺相安本就是半透明的身子模糊了一会,接着又恢复回原状,他无奈地说:“还是不能,我也不喜欢被你扛着……但那女鬼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我没办法回去。” 白黟踢踢脚下的尘土,“看来得先把她施加在这片土地的诅咒给解除才行。”说着,他转向张庆水,“前面不知有何凶险,这个你先替我扛着。” 蔺相安:“你就不能直接说我名字吗?” “哦、哦,行的,不对……”张庆水伸出半路的手又缩回来,为难地看着蔺相安道:“那个,他块头那么大,我担心我力气不够,扛不起来。” “不必担心,你一定抱得动。”白黟翻了个白眼,不由分说就将蔺相安往张庆水怀里扔,后者手忙脚乱急忙接住。 蔺相安拼命在张庆水怀里缩小自己,然后冲着对方尴尬地摇晃手指头,“我不怎么吃东西,应该很轻吧?” “很轻,轻得跟棉絮似的。”张庆水诚心诚意地惊叹道。 白黟:“闲话说够没?” 张庆水吓了一跳,道:“说够了,说够了。” “我走前面,跟在我后头,记住,别离得太远了。”白黟说着,抽出背后的剑,姣月透过巨大的剑身在地上映出一道寒光,晃花了张庆水的眼睛,他不敢多言,双唇紧闭成一条线,遵循指示快步跟上白黟的脚步。 随着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被朝里推开了,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白黟往房外看了眼,发现但凡窗户的位置都被钉上了木条,心里顿时有了数。 “大师,这……” “嘘。” 白黟不用再多说话,张庆水也明了了对方的意思,向后退开了些。只见这名法师由衣袍里抽出一张符纸,不知作了何法,指尖稍稍擦过符纸的绝缘,小小的纸片便立即照了火,被法师连同符纸一同抛到屋里。 蔺相安小声道:“张兄,劳烦带我离近点看看。” “哎?好。”张庆水话答得底气不足,实在不是他胆小,只是这幢与他儿时记忆一模一样的屋子不知为何令他心生胆怯。他努力移动着软绵绵的双腿,一步步走近,待走到门口时,站在边上的白黟忽然伸出一条手臂,侧头道:“别离得太近。” 与张庆水惊惧的面孔截然不同,蔺相安毫不在乎地顺势攀住白黟的手朝屋内张望。 只见原本黑漆漆的屋子在有了火光后登时亮了不少,而那火燃不知砸到了什么活物,不停发出细碎的响动声,蔺相安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原来是一只只油光肥大的蟑螂,他收回手,露出嫌恶的神情。 “张兄……你还是带我离远点吧。” 白黟背对二人勾起一抹笑,再次从衣袍里抽出一张符纸,又一道火光彻底吓坏了屋里的蟑螂,它们不再四处逃窜,而是黑压压一大片涌出门口。 张庆水与蔺相安吓得连退十数步,直到被白黟出声提醒才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大批的蟑螂从身边经过。 待最后一只蟑螂慢悠悠从门槛爬出来,被白黟一脚踩成碎渣后,二人才松了口气。 白黟看着二人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你们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我不应该离太远?”张庆水小心翼翼地问。 蔺相安沉吟片刻,道:“蟑螂是喜暗的生物,但它们此时受到惊吓后却不是藏在墙壁缝隙里,而是逃出屋外来。” 白黟点点头,“要不就是这些蟑螂没有像我们一样受到那恶鬼的咒术影响,要不就是我方才那张符纸惊忧了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 张庆水睁大了眼睛,“那我们现在的处境岂不危险?” 蔺相安拍拍张庆水的肩膀,“别多操心了,我们一直就处在危险中。” “只是危险轻重不同罢了。”白黟喃喃自语着,之后只留下“你们且在外头候着。”这句话便提剑走入黑暗的房屋。 ------------ 第四十四章 方一入屋,白黟便不禁掩住口鼻。屋里弥漫着说不清的怪味,除了腐朽霉烂的木头外,还混杂着一股浓郁的腐败味。 白黟蹙紧眉头,放轻了下脚的力度,没立即走到深处见不到亮光的地方,而是谨慎地伫立在原地,环顾这不大不小的屋子。 在微弱光线涉及的地方,依稀可见着地上散乱着两双破烂的绣花鞋,大约能看出原本该是赤色的,只是现在被岁月和尘土覆盖了,成了灰白的颜色。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早已被虫蛀得不成样子,桌面上铺了层厚厚的灰尘,中间放了一个碗,碗里盛着黑糊状的东西,兴许几年前那黑糊曾是什么吃的,但放得太久才变成了这种样子。在桌子边上,两张木凳歪七扭八地站立着,可以看出不是木匠的工艺,简陋的仿佛随时要倒下来一般,叫人怀疑这凳子是怎么能撑过这么些年头的。 白黟看着这副场景,隐隐约约在脑子里勾勒出一对清贫母女在屋子里欢声笑语的景象,而这景象,大概永远停在了女人“离开”的那一天。 一阵几不可察的阴风微微拂过。 风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气味,白黟浑身寒毛瞬间竖起,莫名就萌生一个新的想法,那个女人之后确实是成了一名恶鬼,可她当真是“离开”了吗? 屋外,张庆水见白黟进去后半天也没响起什么奇异的动静,心里莫名就越来越慌,忍不住道:“大师,要不我……”张庆水正要开口提议什么,就被蔺相安打断。 “嘘。” “长老……”张庆水低下头看着窝在他臂间的男人,面露担忧之色。 蔺相安摇着头,“你管好我就行了,管他干嘛,他自己能应付的。” “这——”张庆水怎么听这话都觉得不对,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蔺相安神情同他一样不安,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底气,这才知道对方不过是装作不在意罢了,于是话头一转,问道:“长老,你真的不能落地吗?” 哪知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茬,蔺相安就气不打一处来,“能落,我当然能落!” “那……” “只是现在落不了!”蔺相安气呼呼地说道,“那女鬼知道打不过我,于是施了个法子,叫踏入这村子的恶鬼的能力都为她所有,不然我哪还会在这里缩首缩尾的。” “那若果这法术被打断的话?” 蔺相安微微一笑,信誓旦旦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正窝在别人怀里,“我立刻就把你闺女带回来。” 屋里,白黟并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他肩膀紧绷着,注意力全集中在方才那阵阴风上,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任何事情发生,于是不耐烦地从怀里又抽出道符纸,念了句符咒。 砰! 符纸猛地燃起一道火光,但只将屋子照亮了一会,接着便马上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给吹灭了。 屋里恢复了黑暗,甚至比白黟进来时还要黑暗,浓得好似他整个人都沉进了墨池里,而本该在身后门,也在浓黑在不知不觉消失不见了。 白黟全身僵硬地杵在原地,视线还对着手里那张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符咒,眸子里映出的却只有一片漆黑。 良久,他才轻轻地发出一阵笑声。 寒气由四面八方缓缓渗进屋里,不加掩饰的恶意仿佛在质问他——有什么可笑的? “哼,恶鬼,你以为我就只有眼睛能用吗?” ------------ 第四十五章 自白黟幼年时起便知晓自己与师兄师姐们不同,他不仅毋须锻炼便可通灵见鬼,鬼怪在他面前无所遁行,且嗅觉也十分灵敏。这灵敏并非是他能闻得多远,指的是他能嗅闻到鬼怪身上的气味,而这种缺乏实感的东西对于一般的正常人来说,应该是无味的。 白黟虽然因为自身特殊的原因从小就受过不少罪,但他同时也对自己的与众不同存着一份感谢的心,特别是在这种危及性命的关头,就算女鬼夺去了他的视觉,他也还是能将那女鬼的方位知道得一清二楚。 女鬼并不清楚白黟的能力,甚至也没看清对方相较常人颜色更加深沉的皮囊,她只知道白黟是个法师,并且正处在她的地盘上,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把这个年轻的法师和村里其他活人一同投入她设下的业火当中。 一人一鬼在这黑暗的屋子里各怀心思,既想取得先机又害怕自己成为先露出破绽的那个。 最先动手的是女鬼,但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白黟,他在阴风吹来的刹那将七尺余长的剑瞬间拔出,竖在身前。 白黟能感觉到风的骤停,但兴许是女鬼没料到他能感知到的原因,停得并不够快,不稍半会,阴风便被尖利的剑刃破开,消散在白黟身旁两侧。 屋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白黟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随便一剑就能消灭女鬼,他放下剑,闭上眼,谨慎地感知着黑暗中的一切,忽然身子一侧,一个物体擦过发缕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然后在地上留下满地的瓷片残骸。 白黟皱起眉头,他察觉到这是女鬼在试探自己。 果不其然,不稍半会,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并非是从何处传来,而是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声音时而沙哑低沉,犹如苍老的妇人,时而又清脆甜美,犹如豆蔻年华的少女。 “咯咯咯咯呵呵呵呵,看来你的确不是只有眼睛能用。” “我告诉过你了。”白黟状似轻松地说着,眉头却皱得更深,他闻到空气中藏着一股熟悉的气味,蔺相安身上的气味,但后者显然并不在屋子里,这说明女鬼确实是将蔺相安的能力收为己用了。 紧接着,鬼宠的气味消失,一股恶臭突然间扑面而来,白黟急忙后退。 唰! 墙壁上的石灰遭到冲击,层层剥落下来。 “怪了,这里这么黑,我又隐去了声音,你是怎么避开的?”女鬼的声音像是由牙缝间挤出,却仍带有调笑的意味。 白黟离开身后的墙壁,拍去趁机爬到脸上的蜘蛛,他虽能及时闪开女鬼的攻击,但屋子并不算大,空间有限,加之他看不清屋里景象,如若一味躲避,被女鬼逼到角落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短暂思虑过后,白黟暗暗作下了决定。 “老远就能闻到你身上一股臭味,想不避开也不行。”他答道。 “是吗。”女鬼听到白黟这般挑衅也不气恼,只是换回娇滴滴的女儿声音,说道:“我都要忘了,你们这些男人,喜欢的是香喷喷的女儿家,我这又老又臭的妇人自然会让你们避之唯恐不及。” 白黟没有作声,女鬼的语气虽乍听起来好似在闲话家常,但他却从中警觉到有不寻常的压力正由四面八方朝他包围起来。 屋外 “唔!”蔺相安猛地捂住口鼻,睫毛同时颤动着,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 “长老,你怎么了?” 蔺相安眉毛纠结成一团,他看向张庆水,艰难又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没闻到屋子里溢出屎一样的味道?” 张庆水不解地摇摇头,“我什么都没闻到。” 蔺相安先是沉思片刻,接着恍然大悟,不安地瞪向屋子:“糟,她晓得那小子的能力了,这小白毛肯定是口没遮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长老,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张兄啊……”蔺相安捏着鼻子道,“我就这么简单跟你说吧,那白毛小子有个能力,用得好的话能助他降妖除魔,但若被对方知道他有这能力,利用上了,反而会对他不利。” “那您的意思是那女鬼现在是知道了?” 蔺相安点点头,面部皱成一团的模样仿佛是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冒然进去只会给他添麻烦,我们呀现在也只能在这候着了。” “长老,能再问一个问题么,为什么我闻不到您说的气味?” “这个呀,这气味只有鬼才能闻到。” “你是鬼吗?”女鬼轻声问道,但很快的,她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鬼。” “我当然不是鬼。”白黟隐忍着答道,他喉结上下滑动着,被恶臭逼得几欲呕吐。 “但你却闻得到我,若果不是我想的话,这气味本该只有鬼才能闻到的。”女鬼说着,声音倏地低沉下来,夹杂着孩童看到新鲜玩具时的喜悦:“真稀奇。” 白黟刚要说些什么,三道袭击突然从三个方向袭来,他匆忙退开,却再次撞到墙壁,而就是这一撞延误了他的动作,他只能举剑挡住袭来的两道冲击,余下的那一道却已来不及,让臂膀硬生生挨了下来,铁锈味立时便在这小小的空间内漫延开来。 “唔~”女鬼用少女的嗓音笑着,“好香,我还是头一次闻到气味这么芬芳的血液,你果然和我生前时常遇到的那些大老爷们不同。” “别对我太有兴趣了。”白黟在黑暗中动作熟练地从衣袖间掏出一包药粉,迅速抹在臂膀上受伤的部位。虽然只能起到基本的止血疗伤作用,但这种包在纸中的药粉胜在方便快捷,因此几乎每个法师都会在身上备有这么一打小药纸包。 女鬼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没去打断白黟趁机为自己疗伤的举动,只是对后者的话语表现出兴趣来。“为什么?” “呵,因为啊……”白黟扔掉包住药粉的纸片,“听说令千金没有十几也有二十了,我还年轻力壮着,可不想突然间多出一个这么大的闺女,说起来,令千金上哪去了。” “呵呵呵咯咯咯咯咯,有我陪你玩还不好么?”女鬼的声音顿时又低沉起来,她虽是在笑,声音里却已无丝毫笑意。 这世间,最不能跟母亲开的便是她儿女的玩笑。 “玩?”白黟轻笑着,提剑猛力刺穿脚下的地板。 刹那,刺眼夺目的光芒充满整间屋子,女鬼尖叫着,试图用手挡住袭来的光线,却发现无论如何遮挡,那光线都能穿透她身体,给她带来极大痛苦。她再仔细一看,这才看到整间屋子的墙壁不知何时被贴满了符纸。 “什么时候……啊!刚才……” “没错,我蹦来跳去可不是为了躲避你那三流的攻击手段,而是为了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贴上这满屋子的符纸,我们之间的‘玩’,已经结束了。” 白黟说着,将剑刃更深的压入地上的符印,壁上的符纸随之回应更大的光芒,而伴随而来的,是女鬼凄厉至极的尖叫。 ------------ 第四十六章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白黟每念出一个字,女鬼便愈痛苦一分,符咒的光芒照耀在她扭曲的面庞上,给这阴暗的屋子更添了份阴森和恐怖。 须臾,女鬼魂魄上的血肉开始消融,白黟见状,知是女鬼法力已支撑不住这伪装,立即用劲全身力道,将剑刃彻底埋入符印,只把剑柄留在外头,刹时,符纸又发出一道光芒,且亮度与先前相比更甚,犹如刀刃般切开屋顶。 “大地,你怎么不走了?” 武大海本是跟着队伍走,蓦地发现自己兄弟没跟上来,生怕是被女鬼捉了,立刻四处寻找起对方的身影来,哪知回头一看,那人只是站在后面,两腿一动没动,抬着头,不知在望着什么。 武大海落下心里一块石头,粗声粗气道:“大地,你杵在那儿作啥呢?” 武大地把脸移向他兄弟,视线却还盯着原本那个位置,举着手朝上指了指。 武大海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里霎时映出一抹金光:“什么玩意儿……” “喂,你们怎么不走了?”前头本是跟着鬼狐脚步的秦是宣、闻熙雨等人很快就发现不见了武家兄弟,转身刚问了句话,却也在看到金光的刹那瞪圆了眼睛。 不远处的山头上,笔直的金光冲破云霄,全然看不见顶端,忽地,光芒如同无数把折扇朝四面八方铺开,将本是漆黑的夜晚照得白昼般亮堂,片刻之后,两眼的“折扇”终于收起,头顶蓝天又转为夜。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异象,目瞪口呆之时,一旁的惊呼蓦地他们打回现实。 秦是宣指着队伍前头叫嚷着:“喂,那只鬼狐怎么不见了?” “什么!”闻熙雨大惊,连忙探寻起周边左右“莫不是在我们望向异光之时将我等给抛下了?” “应该不是,你们往山下看看。”武大海站在山崖边,指着山下,神色凝重。 其余人照他所说也朝山下望去,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山脚此刻耸立起一座座房屋,布局错落有致,仿佛迷雾散尽,被掩藏起来的真相终于显露出来。 秦是宣视线直直地瞪着山脚,似是震惊于眼前的场景,又似被欺骗般的不甘,“这,才是这村子本身的面貌。” “没错。”武大海接着道,“我想,鬼狐并非是抛下我们跑了,而是连同那女鬼所施的障眼法,一起被方才的光驱逐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秦是宣问。 “往山下走。”闻熙雨道。 “等……我们留在原地等那法师的到来岂不更好?” 闻熙雨仿佛未听到秦是宣的提议,径自走向下山的道路。 秦是宣望着闻熙雨渐小的背景,感叹:“哎,这少爷脾气还在,耍任性呢。” “我看不然。”武大海道。 “怎么?” 武大海朝后瞥了眼武大地,“我兄弟说,他听见山下隐隐约约传来人的求救声。” “张兄,多谢了。”蔺相安从张庆水的臂弯跳到地上,顿时,一股蓝光自他脚底冲上头顶,外露的皮肤长出无数蓝色树枝,而待光芒散去后,站在张庆水面前的恶鬼已是另一番样貌。 张庆水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半信半疑指着对方道:“你是……谁?” 那人拉开嘴角,笑了笑:“张兄,我就变年轻了点,你就不认得我了?” “长老!?” 正在张庆水惊讶间,屋里黑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别再叫他长老了,叫得好像他真比我大一个辈分似的。” 蔺相安看着带着一身战后伤痕走出来的白黟,忍不住揶揄道:“哟,白毛仔,你总算出来了,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永远都要烂在这了。” 白黟冷冷瞟了眼蔺相安接触地面的双腿与活力十足的神情,以及那张恢复原貌的脸,道:“我方才和女鬼一战已经耗去了太多法力,你既然恢复了就去把她揪出来,彻底将村子恢复原状。” “呵,你居然敢命令我。” “你又想怎么样?” “你既已耗尽法力,也该知道凭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压制不住我,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就此恢复自由,反而要听你命令去干这些多余的事呢?” 白黟挑了挑眉毛,“你舍得不帮这村子里的人,就此一走了之?” 蔺相安哑口无言。 “长老!”张庆水此时也跪下双膝,泪流满面:“求您救救我的闺女,我的闺女她……” “好了好了,快请起,我就开一玩笑。” 张庆水抹着泪抬起脸:“那?” “蔺某定会将你的闺女带回。” “多谢长老!多谢长老!” 蔺相安一边无奈地笑着,一边将不停叩拜的张庆水扶起,末了瞪了白黟一眼,对着张庆水道:“他方才进屋对付的是女鬼的虚像,我现在就去找出女鬼的本体,到时候,你闺女的下落自然就会水落石出。”说罢,他一转身,魂飞向半空,极快地往山下飞。 白黟柱剑支起耗力过度的身体,看着远去的蔺相安,嘴角勾起盈盈笑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善良。” ------------ 第四十七章 闻熙雨并非没有听到秦是宣的提议,也不是在耍什么性子,说实话,他倒宁愿自己没有听到山脚下此起彼伏的哀鸣。 那声音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哭着,叫着,亦或凄厉地笑着,但无论是何种声音,里面都包含了浓重的恐惧。闻熙雨听得不寒而栗,仿佛他现在身处不是什么村庄,而是已经到达了地下十八层地狱。 毕竟是鬼的地盘,若真是如此也不奇怪。但听其他人方才所言,障眼法已除,即便那女鬼法力仍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再次施行如此大的法术,更何况—— 闻熙雨朝山下眺望,滚滚黑烟正穿透夜雾升腾到天空。 他没猜错的话,山下的房子正在着火,而在那着火的房子里,关的是村里所有的村民。 肩膀忽地遭人一拍。 闻熙雨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他转过头,见秦是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气得不打一处来。 “好大的焦味,还真是出事了,大少爷,你是长了狗鼻子不成?天都这么黑了还能晓得山下着火了。” “你才长了狗鼻子。” “怎么,你明明姓闻,如果不是闻到的话又是怎么知道的?” 闻熙雨咬着牙狠狠瞪着秦是宣,“与你何干!” “诶,话不能这么说,虽是萍水相逢,但大家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秦是宣还想再说什么,上方这时传来第三个声音。 “秦兄,”罗开抱辑说道,“你就别再为难闻兄了,虽然夜里不甚明显,但稍微仔细些还是能看到的。”说着指向山脚烟起处。 秦是宣顺着罗开手指望去,接着一拍脑壳,作出醒悟状,“啊!罗兄所言即是,都怪秦某眼拙,闻兄,方才多有得罪了。” 闻熙雨哼了声,“你方才不是还叫我大少爷么,怎么到了他人跟前就立刻改口了?” 秦是宣一脸茫然,“有吗?” “你——!” “喂!”雄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三人望去,只见武大海与武大地正并肩走下来。 武大海见几人一动不动望着他们,吼道:“都杵在这做什么呢?你们几个到底是要下山救人还是直接走人,立马决定!” “自然是救人!那些村民兴许就和女鬼下在我们身上的诅咒有关。”闻熙雨神情坚定,也不等其他人回答,转身就朝山下走去。 “我与闻兄意见相同。”罗开紧跟下山。 武大海扭头看向秦是宣,“我和我兄弟虽然不怎么在乎村民们的死活,但也不想让女鬼如意,你怎么样?” 秦是宣掏了掏耳朵,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你们都下去了,我哪敢一个人待在这鬼地方?” 众人抵达山脚后才发现村子里的火势比想像中要大得多,光是稍稍靠近就能感受到火焰中翻滚出来的热气,脸颊更是被熏得滚烫。 武大海一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油和汗,一边眯着眼朝村子深处望去“明明一个人也没见着,这求救声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我们该从哪边找起啊?” 说话间,罗开不知从何处提着几大桶水出来,他浑身湿透,衣角还滴着水,“各位,水虽不能完全防住火,但淋在身上总还是能拖住些时间”。 “哈哈,还是你小子想得周到。”武大海接过水桶,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淋了个遍,然后把桶递给武大地,武大地同样举起桶将自己身体淋湿,接着是闻熙雨。 罗开水桶交给秦是宣,后者摇头摆手拒绝了。 武大海:“准备做好了,现在分头去找村民吧。” 秦是宣去了村子西北侧; 罗开搜寻着位于村子中央位置的房屋; 武家兄弟分别搜索村子西南与东南两个方位; 闻熙雨则是凭着直觉拐了好几个弯,跨过无数烧断的木头,终于来到村子的东北侧方向的一所房子前。房子的火势不算大,但如置之不理,火舌必定会将这所房子燃烧殆尽。闻熙雨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断枝,小心跨了进去。 较之房屋外头,屋内的温度极高,闻熙雨甚至能感觉到身上刚淋了水的衣服正慢慢被这热度烤干。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继续久留,恐危及性命。 但闻熙雨没有出去,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告诉他,他找对地方了。 村子中央既是火势最大的地方,也是最接近井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罗开不停从井底打水上来,提着桶到处灭火,但片刻后,发现火势并未下降,这才放弃了这念头,转将水淋到自己身上,仗着个子矮小,躲着头顶上的火四处寻找村民。 “罗兄!” 正在罗开要进入下一间房子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罗兄,我有事要你帮忙!”来人捉住罗开双肩,不容拒绝地说道。 红色的火光在对方乌黑的脸庞上跳动着,罗开仰头端详了一会,才悄然大悟道:“是闻兄啊!” “是我。” 罗开上下打量着闻熙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对方身上已经沾满了灰烬,衣服也有好几处被烧得焦黑,难怪没立刻认出来,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衣服,发现自己也差不多。 “罗兄,你听我说,我想我找到关住村民们的房子了。” “你确定!?” 闻熙雨点点头,“门板后面有人声传出,应该错不了,但那门板坚固异常,以我个人之力无法打开……” “不必多言,闻兄,现在就带我前去吧。” 二人一路跑着,也不管吸入了多少滚烫的浓烟,须臾便到了闻熙雨所说的房前,尽管如此,火势还是比闻熙雨离开时大了许多。 罗开与闻熙雨相互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同时进入了屋内。 “房子外头还感受不到,没想到一进来就好像走入了蒸笼里似的。”罗开捂着口鼻感叹道。 走在前头的闻熙雨闻言回头一看,“蒸笼是何物?” “这个……”罗开一时哑然,他这下算是明白为何秦是宣总爱揶揄闻熙雨是个少爷了,“过后再说吧。” 闻熙雨也只是随便问问,点了下头,便指着前方道:“就是这里。” 罗开走上前,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被掀起一块四方形的木板,现出同样形状的入口来,大小刚刚好能通过一个成年人。 “这是地窖?” “这并非普通地窖,罗兄,随我来。” 几乎是在进入地窖的瞬间,罗开就被震耳欲聋的哀嚎吓软了腿。这看似地窖的入口实际通往的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四周皆可见到人为挖掘的痕迹,村民们的求救声就在这石壁间不断回荡,永不止歇。 “闻兄……”罗开看向闻熙雨,发现对方也是同样紧张。 闻熙雨继续领着罗开穿过被上方火光照亮的通道,直到来到一扇看似普通的木门前面。“罗兄,你手上的撬棍可还在? “在着。”想到木门后面是数以十计的人命,罗开也暂时放下了胆怯。 “三、二、一!” “三、二、一!” “三、二……” 轰隆——! 随着二人异口同声的口号,木门也在双重破坏下被砸烂。 罗开一脚踢开门板走进里面,“各位,没事……吧……” “罗兄,怎么不走了?”紧随其后的闻熙雨见罗开没有反应,奇怪地往里边望去,这一看,也愣了,与此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来。 被关在木板后面的确实是村里的村民们,他们全都虚弱无力地坐在地上,失去神彩的双眼不知在看向哪个地方。这副样子,别说叫唤了,就是弄出一点声响也显困难。 “闻兄……” 闻熙雨听到罗开颤抖的声音。 “我们先前听到的哀嚎声,都是谁发出的?” ------------ 四十八章 就在罗开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头顶的石壁突然摇晃起来,碎石纷纷落下。 “小心!” “闻兄,我们先进去吧!”罗开抱着脑袋说道,石头如毛毛雨般落到他手上,偶而砸下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石子,他表情就会因为疼痛而略显扭曲。 闻熙雨朝村民们待着的洞望去,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其中一个村民也看了他一眼,死气沉沉的眼神让闻熙雨内心一颤,“没有其它法子了吗?” “没办法!我们现在离出口太远,来不及赶回去了!” 闻熙雨正想问怎么会来不及,罗开强硬地拉住他手,将他一口气拽进洞里,下一秒,便见到一块足足有半个人高的巨石落下,紧接着更多石头滚落下来,一个紧挨着一个堆积着,转眼间便把通道封得严严实实。 闻熙雨吞着口水,目瞪口呆看着他们刚刚还站着的地方,心有余悸地想到若是罗开晚一步出手,恐怕他现在已经被砸成一滩肉酱,提前见阎王去了。 “闻兄,你没事吧?”罗开关切地问。 闻熙雨仍有些惊魂未定:“多得罗兄相助,只是……”他看向地震停止后被巨石塞得严严实实的石道,“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罗开和闻熙雨不约而同看向那位村民,只见她紧蹙着眉头,捂住口鼻不断咳嗽。 不多时,坐在她周边的村民也开始咳嗽起来,全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闻熙雨一开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他闻到一股呛鼻的浓烟。 “糟了,外面还烧着火。” “闻兄……” 闻熙雨看向罗开。 “你说我们要是在这里喊‘救命’的话,武家兄弟能不能听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得也是。”罗开深吸一口气,结果毫无防备的被烟呛到了,“武——咳咳咳,武家兄弟!咳咳,能听到吗,我、闻兄和村民们都在地窖里,可是现在路被封死了,我们出不去!” “武大海!武大地!”闻熙雨也跟着大声呼喊道,然而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仍然没有见到半个人来找他们的迹象。与此同时,聚集在地窖中的烟也越来越浓。 坐在地上的村民们咳嗽不断,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有的干脆扯开衣襟,用手掌当扇子,希望能借此减少一些热度。 “闻兄,再这样下去,我们不被烧死也会被熏死。”罗开担忧地说道。 闻熙雨也焦急起来“得找到另一条出去的办法才行。” 正当他们低头沉思的时候,一个村民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见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被石头封住的洞口,嘴里边念叨着什么边用双手掘开随石头落下的泥土。 罗开好奇地凑近,才听到村民嘴里说的是“热……救命……” 然后更多的村民加入到挖掘的队伍,封闭的地窖内温度越来越高,村民们的后背全都印上大片汗迹,但即使身体已经变得又黏又湿,他们目光看的还是那块阻挡他们通往地面的石头。 不一会,罗开也挤进人堆里开始挖掘。“闻兄,我们也来挖吧!” 闻熙雨愣了愣,他看着村民们因为挖掘而受伤出血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犹豫不决。 封闭的地窖无疑促进了火焰的热度,没过一会儿,闻熙雨身上也流满了汗水,他擦了擦额头,发现汗水已经与他之前淋在身上的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湿臭味。 “罗兄。”闻熙雨想说什么,然而当他视线移向门口的那群人时,想要说话戛然而止。 罗开与村民们的面容在滚烫的温度下逐渐扭曲,他们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挖着,满脑子除了求生的欲望再也放不下其它东西。 “松、松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地窖里立即回响起村民们喜悦的欢呼声,他们争先恐后地围上那处松动,使劲地往前推着。 “一、二、三,推!” “一、二、三,推!” 可惜,再好的默契也没能让那块石头再移动半点。 罗开后退几步,胸口随着喘气上下起伏,额前垂下几条发缕,粘着汗湿的额头,狼狈不堪,而后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从头到尾都站在后边一动不动的闻熙雨。 “闻兄,你能来帮一下我们吗?” “我……” “只是推一下就行了。” 闻熙雨默默张开手掌,又握紧拳头。 “闻兄,你想称了那女鬼的心意吗!?”罗开恼道,接着又懊悔般的转过头,“算了,当我没说。” 闻熙雨迟疑了一会,终于走进村民中间,双手扶在石头上。罗开稍稍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发现在闻熙雨摸过的地方都留下两团血印。 “闻兄,你的手……” “没事,先前爬山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罗开眨了眨眼睛,不禁重新看待面前的人,心里有些感动,他知道事情绝不止像对方轻描淡写的那样简单,只是现在没时间继续让他追问下去了。 “一、二、三,推!” 喀啦,石头又松动了些。 “一、二、三,推!” 轰隆隆——! 随着几声巨响,挡住门口上方道路的石头终于被他们推倒。 “还有一块石头,怎么办?”罗开看向闻熙雨,刚问完,便见一名村民爬上半人高的石头,滚到门的另一头。 闻熙雨:“看来我们不用管那块石头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分别跑到门的两侧,将已经无力爬过石头的村民推到门的另一头。 “快,火越来越大了!” 将最后一个人推出去后,罗开擦了把脸,发现袖子上全是黑乎乎的烟粉,脸也由于温度而火辣辣的疼。 “闻兄,我们该走了。” 闻熙雨点点头,攀过石头,发现一名村民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你还能走吗?”闻熙雨拉过村民的一条胳膊放在脖子上。 “我……我没力气了……” 这时,罗开也走过来拉起村民的另一条胳膊围在肩膀。“闻兄,一起吧。”他说着朝上方扬了扬下巴,那儿正聚集着浓重的黑烟,从入口一直延伸到地窖最里头。“弯着腰走,那些黑烟吸了会让人无力。” “没、没错。”村民虚软无力地赞同道。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半扛着村民朝出口走去,不时小心地避开落下的石头。 “到了!” 罗开高兴地看着他们来时的那个四方形的出口,前面村民已经出去的关系,门板正处于半开状态。 罗开放下村民,先一步爬了出去,然后抓住村民的手往外拉,闻熙雨配合地在底下拖起村民。 “好咧!”罗开重新抓起村民的胳膊放在肩膀上,又回头问道:“闻兄,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不必。”闻熙雨抓住四方形口的边沿,一使劲就钻了出去,正正好见到罗开和村民的笑脸,以及他们头上摇摇欲坠的横梁。 “小心!”闻熙雨话音刚落,横梁已经掉下来,与此同时,罗开和村民依然没反应过来,正不解地抬头看去。 闻熙雨脑中闪过一句话:糟糕,晚了。 但是横梁并没有落到罗开和村民身上,武家兄弟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面前,武大海树干般粗的手臂托起那不知几百斤沉的横梁,随意地扔到一旁。“怎么这么慢,等你们半天了!” 武大地做了几个手势。 “我弟说其他村民都已经逃出去了,让你们不用担心。” “我弟还说,”武大海转了转眼珠,“你们几个也太没用了,还是让我们俩直接扛着你们出去吧。” 罗开:“不对呀,他刚才不是没做手势吗?” 闻熙雨:“我、我不必了,我自己走出去就好了。” “客气什么,虽然我弟没做手势,但我的意思也就是我弟的意。”武大海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地左手捞起罗开,右手捞起村民往门口走。 在他身后,武大地只手将闻熙雨抱在腰侧,仿佛感受不到闻熙雨的拼命挣扎和“放开我”的呐喊似的,平静地走了出去。 ------------ 四十九章 众人嘻嘻笑笑走出烈火时,忽地一股阴风袭来,将火舌又拔高一丈。 “当心!”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只见最后一个村民前脚刚刚离开,那屋子便轰然倒下,火势立即大增,如妖怪般将之吞噬,屋子再也瞧不出原形。 众人看着那堆燃烧的木头,想到哪怕晚出来片刻,此时就会被困在那地窖底下活活烤死,无不暗暗抹了把冷汗,面上笑意也迅速收敛了去。 “女鬼!是那女鬼来了!” 不少村民突然流露惊恐之状,立即想要逃跑,武大地及时反应,将那些个想要逃跑的村民全都截了下来。 “放、放开我!” “放个屁!”武大海骂道:“你爷爷的,把你们救出来没说个‘谢’字也就罢了,老子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居然为一阵风吓得屁滚尿流,这不摆明着没把我当回事,信不过我吗?再者说了,就算女鬼真来了又能如何,还能再关你们一次不成?” “放开我!放开我!”村民根本不听,挣扎着想要逃脱:“你不知道,等女鬼来了我们都得死!” “嘿,你小子当我的话是放屁来着?”武大海捋起袖子就要干上去。 “闭嘴!”倏地,一道清冷的声音落到众人之中,声音不重,却蕴含说不清的威严,将吵杂声尽数压了下去。 闻熙雨面色严峻,目光向上,“已经逃不掉了,你们抬头看看。” 其余人顺着他视线看去,霎时便有好几个村民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地上。 那女鬼不知何时到来就罢了,身躯竟足足有七丈多高,遮蔽了整片天空,隐隐约约的,还勇能透过她看见后面燃烧着通红火光的村子。 “袁菁菁,是袁菁菁的脸!”一个村民指着女鬼道。 “我们错了……您就大慈大悲原谅我们吧……”其余村民们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女鬼双手合十,流涕忏悔。 “原谅?”女鬼轻飘飘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扑哧一声,仰头大笑起来。 罗开望着那巨大的女鬼,心里直发毛,拉住武大海道:“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被大师解决了吗?” “我哪知道!”武大海皱眉看着女鬼,完全没了先前的底气。 “要我猜的话——”秦是宣毫无征兆走进众人之间,悠哉悠哉的样子叫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已有脱身的妙招。 秦是宣看到大家的眼神立刻挥手道:“诶诶诶,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只是在想,既然那女鬼能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么那位除魔师八成已经……”秦是宣伸出食指在自己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翻着白眼做出一副吊死鬼的样。 “若真是如此,大家的处境岂不更加危险了!”罗开脸色惨白。 闻熙雨看着天空,一双眯成缝的眼睛突然睁开,喊道:“女鬼后面好像有什么飞了过来!” 村民们听到呼声抬起头。 “还真是,有团泛着白光的东西飞了过来!” “那是什么东西?” “菩萨,一定是菩萨!” 女鬼止住笑声,“菩萨?”她转过身,瞪着那个飞向自己的白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说着,她抬起一只手抓了过去。 白影随即化作烟雾。 女鬼嘴角微微上翘,刚要得意,竟听到烟雾中传出一声野兽咆哮,紧接着从里面跃出一头怪,顺着女鬼伸出的那只手一路往上奔跑。 女鬼大惊,挥动着手想要将怪拍下来,但无一得逞,那怪仿佛脚底生了吸盘,跑得又稳又快,不消片刻便已来到女鬼肩头。 “你究竟、究竟是什么!?” 怪不回答,它纵身一跃,朝女鬼的脑袋挥了一爪。 底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到女鬼的身体如纸片般散落,渐渐消失不见,而那怪则变为蔺相安的模样,落回地面。 “长老!”张庆水突然出现,紧张地问道蔺相安,“那个,袁菁菁,没了?” 秦是宣:“恐怕没这么简单。” 闻熙雨:“张兄问的是蔺长老,你插什么嘴?” 蔺相安没回答,反望着张庆水身后问道:“他呢?” “他?哦,您是说白大师吧,他随后就到。” 此时,武家兄弟也凑上前来,武大海指着躲在张庆水身后的两个小孩问:“我说,这俩个女娃子是怎么回事?” “哦,一个是我女儿,另一个是……” 还没等张庆水说完,其中一个女娃子一边喊着“娘”一边跑起来。 就在她跑向的地方,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出现,肩上还似乎扛着一个人。 这高大的人影,不是白黟又是何人? 看着白黟平安无事,蔺相安面上不由露出微笑。 待白黟走近,罗开笑着道:“大师,您又救了人啊。” “不是人。”白黟冷着脸将肩上的东西抛到地上。 先前那女娃子也哭喊着扑到东西上,“娘!不要离开袁乐啊!” “袁乐?” “她是袁乐!?” 村民们骚乱起来。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袁乐早该长大成人了,怎么还会是这副小孩模样呢?” 罗开听到村民们的话,内心也生出疑虑,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幻象带来的痛苦了。“白大师,这女娃子究竟是人是鬼?” “是人,只是这些年她一直吸食着那女鬼渡给她的阴气,因而没有继续长大。” “大师。”武大海抬脚去踢地上的女鬼,没想到脚尖居然穿过了女鬼的身体,惊得他立刻缩回脚,问道:“我们该把这女鬼如何处置?” 哪知他这话刚出口,后边一直在偷听偷看的村民们立即沸腾起来。 “那还用说,她把我们困起来,还把我们的村子烧成这副德性,自然要让她下十八层地狱。” “不!应该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就是就是,谁叫她害了我们这么多的人。” 村民们议论纷纷之时,白黟转过头问张庆水:“你呢,你想如何处置这女鬼?” “这……”张庆水想说这等大事怎能问他,但看到袁乐痛彻心肺的哭嚎,他咬咬牙道:“大师能否将她超渡?” ------------ 第五十章 “不能。” 白黟平平淡淡的两个字让张庆水如鲠在喉,他扫了眼周围,见不少人面上都露出赞同之色,心中更是难受。 “并非我不愿,而是做不到。”白黟又道。 秦是宣闻言,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那话语里透出促狭让白黟很是不快地瞪向他:“超渡,乃是为了拔除鬼留在人间的念,使其能够投胎转世,奈何她怨气太重,即便我为她超渡,也难以将怨气连根拔起,为今之计,只有将女鬼封印,让时光慢慢磨去她的怨气了。” “封印是什么意思?”张庆水一脸茫然地看向武大海。 武大海大叫:“看我干嘛,你以为我就懂?”刚说完,武大地就扯了扯他衣袖,手快速地舞动起来。 武大海看着兄弟的动作,点点头,对张庆水说:“你知道衙门的监牢吧,封印就等于把鬼关进牢里。” 张庆水愣了愣,又问:“是什么样的监狱?” “呵,你这人也真好玩,鬼的监狱还能是什么样?自然是黑咕隆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不然还能好酒好菜供着?” 张庆水闻言皱起眉头。 闻熙雨看了眼他们,转向白黟:“大师,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法子了吗?” 未待白黟开口,一个声音便由远处传来,“还有一个法子。”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蔺相安缓缓而来,体态轻盈飘渺,淡然自若的样子比起鬼,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仙。 罗开:“什么法子?” 蔺相安怜悯地看着袁菁菁狼狈不堪的模样:“只要我除掉她的怨气,便可超渡她了。”说着抬起一只手,白黟猛地握住他的手腕:“你要怎么去她怨气?” 蔺相安看对方双目怒睁的模样,思索片刻后,小心翼翼问道:“你该不是……怕我吸了她怨气后会逃吧?” “法器在我手上,你想逃也逃不了,我怕的是……”白黟闭上嘴。他怕的是蔺相安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他怕直至他死都无法超渡蔺相安,只能留下这笨蛋以恶鬼的身份永远徘徊在阴阳两间。 他说不出口,蔺相安只会认为他脑子出毛病了。 “把话说完啊,你怕什么?”蔺相安一脸好奇。 “什么都不怕。”白黟甩开蔺相安的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只是记住,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莫名其妙。”蔺相安揉了揉被白黟握住的手腕,然后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就不懂得疼痛是何物了。 张庆水:“大师,你方才说你能救她,真的可以吗?” “救这个字用得不对,在下只不过是可以帮一点小忙。” 蔺相安来到袁菁菁跟前,蹲下身子,当他的手穿过袁菁菁时,一缕缕灰色怪雾也从袁菁菁手脚朝他聚集。 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这幕场景,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口水咽进喉咙里的声音。 当灰雾凝聚为一团黑色的不可名状的东西时,蔺相安将手掌握成拳头,把那东西从袁菁菁的魂中拽了出来。 闻熙雨目瞪口呆地伸出食指,指着蔺相安手中不断扭动的雾团:“这是哪来的妖魔鬼怪,竟然会动?” “啊?你说这啊,这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蔺相安轻笑,“这是怨气,只要我把它吞了,你们的大师也就可以把袁菁菁超渡了。”说罢,他像拎小猫一样把雾团往嘴里送。 “等等!”张庆水喊道。 “喂喂”武大海说:“你麻不麻烦,想要超渡女鬼的是你,现在要帮你了,你又想干嘛?” “我……”张庆水欲言又止抹了把汗,“我……我听方才那位大师的话,若是您吞了怨气,会不会对您有什么影响?” “你是担心这个。”蔺相安用手指弹了弹雾团,只见一滴黑水从雾团弹出,溅到地上,不过一眨眼功夫,那块空地便被黑水腐蚀,原本生长在上面的草木也全都枯萎凋零, “影响自然会有,但比不上你们方才所见。”蔺相安说着,将怨气一口吞下。 紧接着,一条条黑色的纹路浮现在他脸上,围观众人不禁惊呼。但这种情形并未持续多久,另一种幽蓝色光芒的纹路很快浮现蔓延开来,其势头更甚,只在很短时间内便将黑色纹路吞噬覆盖。 “行了。”蔺盯安擦了擦嘴角,好似刚刚吃下的是什么美味佳肴。“如此一来,袁菁菁既能够被超渡,她的怨气也不会再继续诅咒这个村子,真可谓一举两得。” 武大海好半天才合上嘴,然后又张开嘴,问道:“那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这……”积压越深的怨气越会让一只鬼的存在更鲜明,换言之,就是会变得更厉害。但蔺相安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他倒无所谓,但要是麻烦到白黟那可就不太好了。 然而不知有意或无意,还没等到他张口,白黟先一步说道:“我要开始超渡了,不想超渡失败的话全都给我闭上嘴。” 四下顿时又恢复了宁静。 “我说兄弟,”武大海压低声音悄悄说,“那小子分明是在转移话题啊,你说会不会真有什么猫腻?” 武大地用他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小心挥动着手。 “你让我别管了?可是……” “这、你说的对,毕竟也是救命恩人,我不闹便是。” 武大地笑着拍了拍武大海的肩。 村子的上空,缕缕青烟升入云霄,袁菁菁身影渐渐模糊,她张开双臂想要给自己女儿最后一抱,但当袁乐扑进她怀里时,却发现抱到的是一团空气。 袁菁菁抬起手,在袁乐的脸庞做出抚摸的姿势,然后张开口。 没人能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有张庆水照着她的口型一字一顿念了出来:“好、好、过、日、子,袁乐,你娘叫你好好过日子。” “娘……”袁乐泣不成声。 袁菁菁转身面向张庆水,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 张庆水跟着挥了挥手。“别了,记得投户好人家。” “她害死过这么多人,阎王爷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她投胎的。”白黟低声道。 蔺相安忙道:“喂,别说出来,要是张兄吓着怎么办!” 袁菁菁对张庆水抿唇一笑,大约也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笑容中夹带着苦涩,而后随着青烟彻底消失在村子上空。 然后,天亮了。 村子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一个小女孩从张庆水身后钻出来,好奇地打量着,“爹,你为什么哭成一只大花猫?” “大妞,”张庆水立即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的新姐姐,她叫袁乐,以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 第一章 二愣子刚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老花。 毕竟那可是老花啊,和他同是男子不说,在村里也特别受姑娘们的喜欢。说来倒也怪了,明明老花总被村里其他人兔儿爷兔儿爷地叫,偏偏桃花运特别好,是以每当有姑娘挺着大胸脯贴上老花的时候,村里男人们都恨得牙痒痒的。 而二愣子呢,他看到别人牙咬切齿的模样,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有当看到老花在笑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胸口的小鹿乱撞。他真不知道自己为啥,不喜欢大胸脯,却喜欢上了老花,还是特别特别喜欢,能为他上天摘月亮星星下来的那种。 二愣子打从有意识起就没追过人,想明白自己喜欢上了老花以后,他便虚心向村里花名在外的田七请教。田七一听,先是愣了下,接着就亲切地揽住他肩膀,笑得一脸猥琐道:“都说女人如花,所以啊,花是不能少的,可惜你小子穷得叮当响,否则送上簪……” 二愣子迷迷糊糊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等田七说到口水都干了的时候,他只记住了两个关键字“送花”。至于给男人送花和给女人送花有什么不同,他是不懂的,他只觉得这主意真好,既然老花的名字里有个花字,那肯定喜欢花没跑的了。 于是从此以后,他每天都要爬上山,摘一朵开得最艳的花放到老花家门前,无论刮风,无论下雨,雷打不动。 二愣子就这样等啊……等啊,等着老花看上自己,而大约是在老花面前晃悠的次数多了,俩人关系倒也逐渐好到能称兄道弟的地步,只可惜二愣子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老花并不晓得送花的是谁。 于是这么等着等着,第三者出现了。 那日老花由于种种原因出了村子,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太阳快落山时回来却变成了两个人。 二愣子看着老花和他带回来的那个人有说有笑,五味杂尘,而后在那人碰了一下老花的肩膀后,终于像打翻的醋坛子,醋味弥漫。 可心里再酸又有何用呢?老花又不他什么人。 凭心而论,老花带回来的那人,狗蛋他除了不太爱说话外,性子还算不错,干活卖力,长得也好看,连村长都喜欢他,一下子就同意了老花让狗蛋多住几日的要求。 二愣子表面同老花一样笑得嘻嘻哈哈,祝贺狗蛋留下,心里却是失落得紧。 那天夜里二愣子在床上转辗反侧,失眠了一晚上。 第二日,二愣子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大亮,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大惊失色,夺门而出,直到正午才从山上回来,手里抓着一朵焉拉巴几的小花,站在老花门前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放下去,转身飞快离开。 二愣子觉得自己真是个二愣子。 他刚一转身,狗蛋就出现在老花门前。 狗蛋:“怎么有花在这儿?” 老花捡起花,没有回答狗蛋的问题,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早上没见到,还以为不会送来了呢。” 二愣子自然是没听到老花在说什么,他躲在树后,看着老花拿着花与狗蛋的站得老近的画面,默默握紧了拳头。 不久,二愣子找了一个只有他和狗蛋俩个人在场的机会,不客气地问道:“你住在我们村也有些日子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走?” 狗蛋一挑眉:“村长都没赶我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二愣子恶声恶气道:“你和老花走太近了,我不喜欢。” “我和老花走得近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老花!”二愣子在狗蛋面前把自己埋在心里多时的话吐了出来。 “你喜欢老花?”狗蛋眼珠子一转便想通了,“原来那朵花是你送的,呵,够俗气的。” 二愣子怒了,狗蛋话没停,接着道:“换作是我早就到手了。” “什、什么到手,你也喜欢老花!?” 狗蛋笑了笑,冲着二愣子身后打招呼:“老花!” “狗蛋,原来你小子跑这来了!” 二愣子怔住,他转身看到狗蛋和老花亲昵地走在一起,老花好像还和自己打招呼了,但他只是勉强勾了一下嘴角,再也做不出其它表情。 老花欢快的笑着,他的心却像在滴血一样疼。 二愣子想,不能让狗蛋继续留在村里了。 是夜,村里静极,仿佛动物们早已预知了什么似的躲了起来。正在大家都睡得正酣之时,一道瘦削的影子出现在狗蛋所寄住的那间房子的门前。 二愣子提着从王叔那借的砍柴斧,目光直直地盯着那扇门,咽了下口水,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是一座小山包似的棉被,随着里面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二愣子就这么看着小山包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举起斧子毫不留情劈了下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二愣子没有数自己劈了多少下,每劈一下,他的眼睛就跟棉被一样红上一分,直到白色的棉絮全都被飞溅的血液染成红色时,他的眼睛也红得像要滴出血般。 “你知道你杀错了人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二愣子整个人为之一愣,接着巨大的恐惧感袭卷而来。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狗蛋就站在他身后,冰冷地看着他。 “不可能……”二愣子喃喃道,视线缓慢地移向床上那团不知该叫破布还是碎肉的东西。“不可能!”声音里夹杂了哭泣。 “你掀开看看。”狗蛋说。 “不……不……”二愣子脑子嗡嗡作响,手却不由自主伸上去,掀开了棉被的一角。 瞳孔一阵收缩。 “不可能!!!!!” 二愣子吼了出来,手上斧子早被扔在了地上,他抱着头,痛哭流涕,接着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地。 床上的那张脸,或者说该说是半张脸,他就算瞎了也不会认错,床上的人……就是老花。 他居然……他居然杀了老花。 “你的老花没了。”狗蛋在他身后说道,低沉的声音似魔咒一般。 “是你亲手干的。”这一句是贴着二愣子耳朵说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二愣子猛地推开狗蛋,重新拾起斧子。“我要杀了你。” 狗蛋还保持着被推在地上的姿势,“你杀了老花,又想来杀我?” “不、不对,老花是你害死的!” “可笑,拿斧子的又不是我。” “若不是你非要留在村子里,我又怎么会动了杀你的念头!没错……老花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话音刚落,二愣子举起血红色的斧子朝狗蛋劈了下去。 狗蛋的脑袋立时就被劈成了两半,但二愣子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斧子,对方那嘲讽的笑声仍然在他脑子里回荡不去,让他既愤怒又惊恐。 “你的老花没了,你再也见不到老花了。” “不可能!!!!!!!!!!!!!!”斧子再次被丢下,刺眼的红色光芒环绕着二愣子,只见他血管突然暴涨,在皮肤上如枯枝般的蔓延开来,由青紫变为红色。 直至全身布满血色纹理,二愣子才停下叫喊,他呆立在原地,双眼无神,血光与纹理迅速从他身上褪去,紧接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二愣子四周的墙壁竟也开始消失! 从二愣子四周的墙壁开始,到老花的尸体,到门前的大树,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村里的所有村民、建筑全都消失在尘土之中,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只留下失神的二愣子,以及狗蛋的尸体。 须臾,狗蛋的尸体说话了:“你的老花没了。” “他不叫老花。”二愣子一反刚才的失态,冷冷地说道。 “哦?”狗蛋的尸体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你想起来了?不过就想起来,你也找不到他了。” “你错了,梦魇。”二愣子上前一步,一脚踩碎了狗蛋的脑袋,后者随即如村子般消失不见。 “我不仅会找到他,我还会让他回到我的身边。”二愣子说着,瞳孔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黑色,不过仔细一瞧的话,能看到那红色并不是消失,而是如日食般环住了他的瞳孔。 二愣子站在空旷的山谷之中,默默凝视着月亮,心里突然舒畅起来。 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他该找回他的“老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