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一定不是哥哥 汴京,都城。 多日来的暴雨让人身心都湿哒哒的,平白无故添了几分郁色。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官家丢下折子,出了殿,檐角铜铃犹自滴答,宫女忙着擦拭廊下的积水。 才下一方台阶,官家看着被污水弄脏的鞋尖,顿时失了兴致。 东南隅街市中,积水没膝,小贩赤脚膛水,将怀里的货物高高举起,护得严实。 险些撞上几个赤膊在污水里嬉戏的顽童,还好旁边的大叔扶了一把。 开封府内,府事孟俞正看着各地雨后受灾的情况,忽闻脚步声,他抬头。 “陆少尹,不是让你去处理熊耳山塌方一事!怎么又回来了!” 陆启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他堂堂侯府世子,即使品阶低一级,孟俞也没资格跟他这样说话。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我来,是有其他事,我们在清理道路上的淤泥和落石的时候,发现了两具尸体。” 陆启说完双手抱着胸。 “尸体?”孟俞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塌方造成伤亡了?死伤多少人?” “不是,是陈尸,听说已经开始腐烂了。暂时还未发现因塌方引起的伤亡情况。” 挖出尸体的那两名衙役都吐了,说什么没有头,陆启听到就退开了。 眼睛都没往那边瞟,他才不想看到那些腌臜东西。 心情烦燥的他正好拿此事当借口,直接回了城。 孟俞没空计较陆启的态度,他冷声吩咐道:“尽快清理出来,若真埋了人,也好及时救治。既然发现了命案,叫江成去处理,另外,那个新来的推官,叫林知行的,让他一起去。” 林知行此时就在府衙,今天是她在开封府当值的第一天。 她其实不是林知行,她是林知夏,林知行是她的双胞胎哥哥。 五年前,她哥哥林知行进京赶考,中了进士之后,给家里人来了信,说不日即可返家。 可直到任命书送到林家,林知行都没有回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家没办法,便让林知夏冒充兄长,先去定远县上任。 因两人相貌有九分相似,从小又一起念书,字迹也有几分相像,很轻松就过了吏部核验身份这一关。 原想着,先混过去,等林知行回来,两人再换回来。 不想,林知夏做了三年县令,因表现优异升了湖州通判。 又因在湖州破获了一宗虐杀案而大放异彩,没到考核时间,便被孟俞亲自点名,成了开封府的推官。 已经五年了,林知行依旧没有找到。 现在林知夏就是林知行,除了这个进士不是她亲自考的,所有的政绩都是她做的。 接到任务后,林知夏披上蓑衣,策马出城。 因地上有积水,她不敢走的太快。 看到有书生面含哀戚地抱着手里半湿的书稿,她想到了同样嗜书如命的哥哥。 往年在家时,她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被哥哥拉着一起晒书。 上千册书平摊在院子里,早上累死累活的搬出来,日落前又得整齐摆回到书架上。 每次还没搬到一半,她就耍赖趴到桌上不动了。 想到哥哥无奈中带着些许宠溺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家里收到哥哥的最后一封信,是在开封府驿站寄出的,或许在这里,会有哥哥的线索。 熊耳山下,衙役已将道路清出了一半。 而一旁的地上,摆的却不是两具陈尸,而是四具。 这四具尸体都没有头颅,仅着里衫,腐烂程度不一,说明他们的死亡时间也不同。 他们只是被凶手埋在了一处。 林知夏举目四望,一眼看不到村庄,临近的几座山头也没有果园,这个地方是精心挑选过的。 这个凶手很谨慎,不知道有没有猎户会进这山,能不能找到目击者。 林知夏这般想着,朝着尸体走去。 开封府有两名推官,另一位江成正蹲在其中一具尸体旁边,观察脖子的断口处。 见新来的像个二愣子一样四处观望,只当对方又是个有名无实的。 林知夏掀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衣服。 这具尸体已经进入腐化和蛆虫循环阶段,能分辨性别的胸部特征已经不复存在。 面对着腐坏的皮肉和蛆虫,林知夏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以前外祖母总说她笑的好看,眉眼弯弯的,是个有福之人。 后来怕被人发现女子身份,她就尽量控制脸上不要有过多表情。 她拉开死者的衣服,由下半身确认了死者为男子, 将尸体的一边抬起,摸到了断开的一截肋骨。 死者的头是在死后被砍下的,切口整齐,这截断掉的肋骨,才是致命伤。 应是被利箭从后背贯穿前胸,这一箭力道极大,射断了肋骨。 挖出尸体时,就有不少衙役吐了。 眼下林知夏这般作为,又看吐了不少人。 “尸体从哪挖出来的?”林知夏问身边的衙役。 “那边。”衙役偏着头,他见过很多死人,但这样的尸体,他不想看第二次。 林知夏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拨开土,收集土里的虫蜕标本。 江成眉头轻抬,眸光渐渐凝成银线,突然觉得这个新来的有点意思。 林知夏收集完后,衙役又从土堆里挖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渐呈白骨化,尸体上的衣服像是豆腐一般易碎。 摸起来,不像是普通百姓穿的那种粗麻布,倒像是丝绸。 林知夏根据盆骨确认了死者为男性,身高约五尺半。 骨头细长,偏瘦。 正端详着尸骨时,白骨压着的衣角闪过丝光,引起了林知夏的注意。 那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青瓷,她用镊子夹起擦净,露出一角白色的底纹。 这胎质竟和哥哥离家时带的药瓶相同——那是娘特意从磁州买回来的。 雨后的蝉鸣陡然变得尖锐,她想起哥哥离家那日,药瓶在他手里反射的也是这般冷光。 林知夏的脸瞬间煞白! 再回想着死者的特征,都跟哥哥一模一样。 按照之前的办案经验,尸体完全白骨化的时间大概是三年到七年之间。 开封的气候和湖州差不多,哥哥失踪刚好是五年,他穿的就是丝绸里衣。 林知夏脑子轰地一下,直接摔坐在了地上,溅了一屁股泥水。 ------------ 第2章 军用弓箭 江成看到林知夏这么大反应,连忙跑过去,急急问道:“有什么发现?” 待看清林知夏手里的东西,他眼前一亮。 这几具尸体,他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找到,正愁没有突破口。 新来的运气就是好。 江成伸手就想拿过来看看。 林知夏却在这时回过神,察觉下半身传来的凉意,她连忙爬起身,手也顺势收了回来,把那块指甲大的瓷片小心地包好塞进怀里。 江成的手顿在半空中。 “......切” 有什么了不起,论破案,他还能输给一个新人不成。 莫名的胜负欲陡然升起,江成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林知夏完全没注意到江成的脸色。 她一个劲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 这样的药瓶有很多,不一定就是哥哥那只。 她振作精神,把另外三具尸体看完。 几名死者都是死后被砍下头颅的,切口平整,手法非常干净利落。 从其中两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来看,死因都是背后中箭,横穿前胸。 有的死者中了不止一箭。 伤口都是由上至下,入口和出口相差两个手指的距离。 行凶者要么站在高处,要么骑在马上。 林知夏打量着眼前塌了一半的陡坡,从另一个方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她站在山体滑坡的断口处观察,试着还原凶手埋尸时的路线。 只可惜大雨冲掉了所有痕迹,若不是那一侧山体坍塌,这些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 等到沙土全部清完,一共发现了七名受害者。 万幸的是,塌方没有造成百姓受伤,这七名死者,死去已有多日。 林知夏一一看完,根据尸体不同的腐烂程度,给尸体编上号。 除了林知夏找到的那块碎瓷片,其他尸体身上一无所获。 凶手把死者的外袍都脱了,再加上缺少头颅,尸体的身份很难确认。 避免尸体二次破坏,江成让衙役找来担架,用白布盖着抬回城。 发现尸体的事已经传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伴随着难闻的腐臭味,又由巡军亲自护送,吸引了大批好事者跟随。 熊耳山发现无头尸体的事很快传了出去。 林知夏心系案情,想和江成讨论一下,毕竟他们同为推官,责任是一样的。 却不想江成还记着刚刚的事,白了她一眼就走了。 林知夏愣在原地,倒没有多生气,只当汴京的官员比较高傲,转头就把这事抛在脑后,跟着尸体一起去了验尸所。 开封府验尸所就设在衙门一角。 下了几天的雨,青砖墙上还渗着水渍。 验尸所里有仵作房,医官厅,冰窖,还有几个验尸台。 林知夏在心里感慨,不愧是都城,条件就是好。 在定远县时,遇到命案,都是用木板临时搭的棚子来验尸,夏热冬凉,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尸体抬上验尸台后,仵作樊老和医官肖平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了个记录的学徒。 樊老在仵作这个圈子,名头很大,林知夏远在定远县时,就曾听过他的大名。 听说他在开封府供职已有四十年,就连孟大人对他都很敬重。 林知夏上前见礼,一副晚辈的作派:“樊先生好,肖先生好,我叫林知行,是新来的推官。” 肖平面上难掩惊讶之色。 对方身为六品推官,竟对他们俩个无品级的人见礼,还尊称他们为先生。 他连忙拱手回礼。 樊老却只是朝着林知夏点了点头,没说话。 林知夏拿出她在现场收集的虫蜕,将相对应的尸体都一一说明。 “你会验尸?” 樊老有些惊讶,这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 “之前外任时,跟县衙仵作学过一点皮毛。”林知夏双手递上。 “有心了。” 樊老示意徒弟接过。 虫蜕的种类可以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只是,他不需要这些,不过,对方的好意他还是收下了。 樊老摆摆手,套上素帛面衣,开始验尸。 “第一位死者,女,年龄十七岁左右,着白色里衫,尸体表面呈暗黑色,根据现在的天气判断,死亡时间十五至二十天。 死者足底有穿刺伤,由下至上,像是断竹或尖锐圆形物所致,尸体下体完好,没有擦伤和侵犯的痕迹。 致死原因是胸口的箭伤,从背后刺穿前胸,射断肋骨,致其死亡。” 樊老用刀划开死者的背部,在肋骨的裂口处发现了一些黑色漆迹。 他刮下来,递给肖平。 肖平仔细闻了闻,又在指心搓了一下:“是蜂蜡。” 禁军所用黑漆弓,每逢梅雨时节,都会涂蜂蜡防潮。 “凶手所用弓箭是禁军专用弓箭。” 樊老说完,抬头看向林知夏。 他早就听孟俞提过,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他想看看林知夏听到禁军二字,会不会心生退却。 毕竟,若凶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禁军,这案子倒简单了。 但若是扯上军器监,那可不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推官能办的。 不想,对方却是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重大突破口。 樊老眼里透出一丝笑意,继续验尸:“死者脖子切口整齐,头颅是在死后被砍下来的。手法专业,一刀即断。 尸体颈骨前倾,左脚小脚指旁边的缝隙里,有一豌豆大的圆形黑色胎记。” 这便是第一位女受害人的情况。 “第二位死者,男,年龄二十岁左右,颈骨前倾,尸体腐化程度较之刚刚的女尸更甚,预计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之前,表面伤痕无法确定,尸体胎记也无法辨明.......” 随着仵作的切拨挖验,验尸所里的味道更甚,那些清理出来的爬虫更是令人作呕。 衙役远远躲开,屋里只有林知夏一个外人。 当听到樊老说那具疑似兄长的白骨,属于二十二岁到三十岁之间的成年男子时,林知夏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七名死者的外衫都不见了,凶手把这些处理掉,和砍去他们的头是一个意思,就是不想死者的身份被人发现。 这说明他们外衣有某种明显特征。 天下学子最爱着圆领细布襕衫,她哥哥也是。 林知夏知道,是心里的害怕在作祟。 内监、宫女、小厮、护卫、镖师,这些人的着装都是统一的,都很有特点。 怎么就一定是读书人呢! 验完七具尸体后,樊老和肖平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七名死者,最早死在六年前,最近二十天,死因完全一致。 按照死亡时间来推算,凶手杀人的频率在变高。 樊老看向林知夏:“这尸体的顺序也是你排的?” 尸体是按照死亡时间排的,这肯定不是巧合。 林知夏点头。 樊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林知夏指向那具白骨。 “我听闻人生来就有骨重骨轻之说,两个身量、腰围、肩宽都差不多的人,因为骨重的关系,体重可能会相差十来斤。先生看这具尸体,是否就是属于骨头轻的那种,死者身形是不是偏瘦弱?” 医师肖平闻言笑了:“看来你确实懂一些,在医术上,一个人的骨骼会因遗传、日常吃食以及体力活动受影响。但人死后化成白骨,影响骨骼重量,就不止生前的那些因素,如果死者曾中毒,在死后,也有可能会改变骨头的重量。” 解释完后,肖平反问道:“你可听过蒸骨?” ------------ 第3章 夜探贡院 林知夏连忙点头:“我听县衙的仵作说过,倒不曾见识过。” “蒸骨可以确认你说的这个问题。” 肖平走到角落一间屋子前。 屋里什么装饰都没有,唯有正中心有一个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的地窖,里面堆放柴炭,四壁已烧红。 想来,肖平在看到有两具白骨时,就已经命人在准备了。 他泼入酒和酸醋,趁着地窖里升起的热气,把白骨放了进去。 白色的雾气瞬间把白骨淹没,现出一个人形。 林知夏眼睫轻颤,努力忍下心头那股潮湿的情绪。 她拿出那块小块碎瓷:“这是在白骨旁发现的。” 樊老见多识广,仅两眼就道出了瓷片来历。 “这瓷片来自磁州,是专门用来做药罐药瓶的药瓷,有冷中藏热的说法。” 肖平笑了:“樊老果然学识渊博,不知这冷中藏热可有说法?” “呵!”樊老冷笑一声,“不过是商家抬价的噱头罢了,哪有那么神奇。” 林知夏心情更沉重了。 当年,娘亲就是冲着这个噱头,亲自跑到磁州给哥哥买的。 两人虽是双生子,体质却是天差地别。 刚生下来她七斤,哥哥四斤半。 她从小啥毛病没有,壮的跟头牛,哥哥三天两头生病,常年喝药。 爹娘一度担心哥哥养不活,求神问道,各种偏方都试过。 蒸骨需要一个时辰,林知夏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决定先去比对府衙近十年的失踪人口,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匹配的失踪者。 ...... 一个时辰后,验骨结果送到林知夏手上。 两具白骨都没有中毒迹象,按照骨骼来判断,死者生前偏瘦弱。 他的颈骨前倾,右手指骨有微微外翻,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死者应该是长期伏案写字所致。 此时林知夏已经冷静下来。 有这样特征的人,不只是读书人。 她刚刚比对了开封府近十年悬而未决的失踪案。 其中大多是一些逃跑的家奴小妾,抑或是卷款跑路的管事。 还有一些外乡人,来汴京淘金,伙伴突然消失的。 七名死者都很年轻,与之年龄、失踪时间对得上的,只有三位。 就在刚刚,她见了这三位失踪者的家属,这三人也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这七名死者被人杀了埋在熊耳山,就此消失,竟无一人报案。 加上军用弓箭,林知夏心里有了某种猜想。 书房内,孟俞正为了东南隅街暴雨积水一事发愁。 官家要他想办法彻底解决此事,拿个章程出来。 可这是几十年的老问题了,他又不是神仙。 听到林知行求见,孟俞决定换换脑子,把治水的问题先放一边。 可看了对方呈上来的折子,孟俞头更疼了。 “你要把七名死者的情况拟告示通报出去?发动百姓提供线索,还许下这么高额的赏钱!这钱谁出?” 林知夏目光清亮:“自然是衙门出,大人您知道我没钱,我现在还住在客栈呢!” 说到住处的事,林知夏忍不住吐槽:“汴京的房子也太贵了,动不动就是大几千上万贯,就连城郊的院子,供一家三口吃住的,都没有低于500贯的。 属下原先月俸不过十贯,除去家用,所剩无几,现在倒是有三十五贯的月俸了,但我还没拿到过......” 孟俞拧眉打断她:“去去去,别跟我这诉苦,我调你来是解决案子的,不是来创造问题的。” 提到案子,林知夏一脸的正义凛然。 “命案必破,属下义不容辞,只是此案颇为复杂,受害者的身份又很难确认。集思广益,发动民众是最快的办法。 凶器那倒是一个突破口,只是汴京有禁军八万,在里面找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这弓箭是从黑市上流出的,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孟俞思索片刻后,道:“你知道现在的军器监是谁吗?” 林知夏摇头。 “沈括,先太子恩师,曾任三司使,还曾领兵抵御西夏,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原来是他——那位年过六十,披甲上阵的沈老将军。 林知夏陡地抬头,对上孟俞满怀深意的目光。 以沈老将军的为人,断不会走私军器,中饱私囊。 就怕有人故意将案子往那上面引。 “你今晚拟一个告示出来,明天一早来找我,先别提弓箭的事。” “明白了。” 林知夏恭敬地行礼后,退了出去。 孟俞拿着林知夏写的卷宗,沉思半晌,让人备车准备进宫。 此案过于惨烈,又涉及军器监,若要公开,还需面呈官家。 林知夏拟完告示,亥时已过,她走出开封府衙。 穿过梁门大街就是外城,她住的客栈在西边,她却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黑森森的小巷里,只有林知夏疾行的脚步声。 前几天,她一直在汴京城内四处转悠,将内城各大机要处的位置摸排了一遍。 此时她要去的,正是礼部贡院。 学子中举后,持地方“解状”进京,到礼部贡院核验文书、领取考引。 之后由礼部安排入住官办邸店——举子驿。 贡院有历年来,每届科考学子的入住记录。 哥哥进京赶考时,就住在举子驿。 此时贡院是闲置的,里面根本没人,只有入口处有两名禁军把守。 雨后地上湿滑有积水,林知夏的鞋子已经半湿。 她不想在墙面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便脱了鞋,将鞋藏于墙角,赤脚爬上围墙,进了贡院。 她猫着身子,踮着脚沿着廊下的阴影处迅速穿行,很快就找到了至公堂。 这是科考时,考官办公以及试卷封存的地方。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林知夏拿出簪子,手法利落地撬开锁,进屋后,才拿出火折子点燃。 她来到架子前,找到太兴七年的卷宗。 花了半个时辰,在万名考生里,找到了哥哥林知行的名字。 他住在三宿六舍,睡的是大通铺,与他同住一屋的有七人。 朝廷规定,举子参加科考,需在腊月前抵京,次年正月应试。 这七人跟哥哥一起同吃同住两个多月,或多或少都会知道彼此的一些情况。 林知夏记下七人的情况后,沿着原路返回。 当她有惊无险地爬出来时,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鞋子不见了! ------------ 第4章 哪里不一样了 月光倾洒而下,除了那一簇野草,地面上一览无遗。 林知夏汗毛都立起来了,难道有人在监视她。 她回身,感觉有一黑影闪过。 就在这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是巡军夜里巡逻至此处。 林知夏顾不上鞋子,提起衣角就往旁边的巷子蹿去。 辗转半个时辰,终于回到客栈。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 林知夏抬手,正要敲响客栈后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林母满脸忧色,就那样直直地撞进林知夏的视线里。 “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 林知夏这么晚不归家,林母以为女儿女扮男装的事露了,被拿下狱了,担心得不行。 她探头往林知夏身后瞧去,没见着官兵的影子,知她今天上任这一关是过了。 “第一天上衙,就忙到这么晚,就算有事走不开,好歹差人送个信回来,你要急死我们是不是!” 林母还想再说,却发现林知夏光着脚。 “要死了,你这是.......” 林母慌忙看了眼四周,顾不得说教,赶忙回房拿了双鞋子让林知夏穿上。 林知夏自然知道母亲是担心自己。 她上前一步,亲昵地挽起对方的手,一整天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也松懈下来。 “娘,我快饿死了。” 话音刚落,肚子就十分配合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林母又气又心疼:“知道饿不早回来,你先跟你爹去屋里坐,我去热饭,马上就来。” 掌柜的知道林知夏是新调来的京官,允许他们用后院的小厨房自己做饭。 屋里,林知夏把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没有提及那具白骨。 林父语重心长:“汴京不比湖州,京官宗室世家那么多,聪明人更多,你要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 “爹你放心,你儿子最机灵了。” 这些年,为了防止口误,林知夏有意识地把你儿子我这四个字挂嘴边。 林父林母也从不叫林知夏之前的名字。 “唉!”林父叹了一声,“当初要不是我坚持......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年,是林父坚持让林知夏代替哥哥林知夏接旨成为县令,他笃定儿子没出事。 只等他回来,两兄妹换回来就是。 毕竟两人的容貌有九成相似,外人看不出来。 可没想到......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 “爹,你又来了,我这官当的挺开心的,咱们不说这个,你们今天看房看得怎么样?” 林父摇了摇头。 “要不别挑了,就榆林巷那个院子,月租五贯能接受,虽然在外城,离府衙也不是很远。” 榆林巷那个院子,本来位置他们还挺满意。 只是那院子里天井青砖缝里全是野草,正房梁都已见虫柱,真要住进去,还得花钱花时间来修缮。 可其他的,又小又贵,距离衙门还远。 而内城租金太高,他们是完全不敢想。 “我再看看吧。” 林知夏没有再说话,吃了饭赶紧休息去了。 第二天晨起,林母帮着林知夏束胸,用白布缠紧,在腋下处打上死结。 再用黄蜡,贴出一个假喉结。 林知夏打了个哈欠,昨晚拢共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实在是有些困倦。 “近日多雨,你要小心,别淋着了。”林母检查无误后,再次叮嘱。 林知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娘,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她喝了碗粥,拿着一张胡饼匆匆出门。 卯时二刻,吏员点卯。 她一个外地调进京的,在京都没有任何关系,这种小事不能出差错。 林知夏喘着粗气踏进府衙仪门时,檐角的铜铃正响第七声,恰是点卯前最后一刻。 林知夏没看到江成,吏员也没有点到他的名字。 她知人与人是不同的,只当不知道。 当听到孔目官“李守安”这个名字,林知夏瞬间抬头。 李守安就站在林知夏的对面,两人视线隔空相交。 对方狭长的眸子乌黑深沉如冬夜,正打量着自己。 和哥哥同住的七个人里,就有一个名叫李守安的学子,当年参加科考时已经三十五岁了。 现在年四十,林知夏看着对方沧桑老成的脸,应该就是这位了。 点卯结束,李守安朝着林知夏走了过来。 “林兄,多年未见,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 李守安笑声爽朗,动作僵硬地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一副才发现林知夏在开封府就职的样子。 林知夏客气地向对方拱了拱手,语气中略带疏离:“李兄,还真是,以后请你多多关照。” “说的哪里话,我一个八品的孔目官,哪里敢关照你,倒是你,得了孟大人青眼,以后别忘了提携为兄。” 两人寒暄着。 李守安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林知行。 早些天得知林知行要被调到开封府,李守安一方面替对方高兴,一方面又怕林知行重回汴京,那些糟心事还围着他。 两人原先不过点头之交,对方又是开封府新贵。 李守安没想主动凑上去。 只是昨晚同樊老喝酒,听他提到林知行,勾起了李守安的好奇心。 点卯时看到林知行,对方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就因为胖了一点脸圆了一点,气质就变了? 五年前,少年满怀雄心壮志,却因颜色招了小人。 他看着对方眼里的光渐渐熄灭。 可现在,那光好像又回来了,比之以往更甚。 只是当年,他是怎么逃出那个人的魔爪的。 李守安心思百转,有些话又不好当面问。 衙役罗青跑过来,说孟俞要见林知行。 李守安看着林知行离去,那崩直的颈背似乎在暗示着对方的紧张。 林知夏自然也能感觉到李守安的目光。 去后堂的路上,她向罗青打听李守安的情况。 “李大人在府衙待了好几年了,各种文书案卷的归档都是他负责,他这个人话很少,与衙门里其他人相交不多。” 罗青语气恭敬。 这位林大人真是走运,得了孟大人青眼,就连李守安这种万年不变的榆木脑袋都来攀交情了。 罗青随口问道:“林大人和李大人是旧识吗?” “是啊,有五年没见了,我们是同一届的举子,入住举子驿时,还是同屋呢。” 罗青看这位林大人一脸感慨,想来还是念旧之人,以后怕是要对李守安恭敬些了。 ------------ 第5章 沈三娘子 林知夏见过孟俞,把告示一事落实,同时也把李守安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李守安中了进士之后,就进了开封府,做了一个管理文书的孔目官。 他为人孤僻,不喜交际,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在衙门里,算是个透明人。 唯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就是仵作樊老。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的告示贴满了内城外城。 这七具无头尸就像是引线,将汴京城这个看似平静祥和的地方炸开了花。 告示上注明了七名死者的年龄及死亡时间,还有死者身上的胎记。 如果有人知道死者的身份,或者曾在熊耳山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只要提供的线索准确,就有赏金,赏金三贯到五十贯不等。 高额悬赏下,没多久,开封府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当然,来的都是一些平民百姓。 林知夏将李守安的事先抛在一边,先处理案子的事。 她已经命人去查那块瓷器碎片了,药瓷只有张家造做得出来,张家造在京都是有分号的,看看能不能调到购买名录。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先确认死者的身份。 此时,宿醉的江成,刚被随从阿昼从床上拉起来。 “公子,马上就到午时了,再不走,就会被老爷堵在府里了。” 孟大人不计较,老爷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没事,要是我爹回来了,我们就走后门。昨晚收获不小,一会你不用跟我去衙门,你先去查那六个人。” “小的知道,这回一定叫新来的看看,在汴京查案,还得看公子您。” “那当然,我听说那家伙昨天还问兵部要了禁军在汴京的人员名录,你说他是不是虎,八万人,一个一个去查吗!” 阿昼一边附和一边快速地帮江成穿好鞋。 等到了衙门,江成看着排着的长队,忍不住搓了搓眼睛。 一问才知衙门出了告示,这些人都是来提供线索的。 汴京数百万民众,往日出了凶杀案,衙门都是尽可能缩小影响,这次倒好,搞得全城沸沸扬扬的。 江成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尖嘴猴腮,目光漂浮不定的,一看就是来混水摸鱼的。 这点钱也只能吸引到这群无赖。 他快步走进签押房。 林知夏闻到酒气抬起头,刚好看到江成瞪着自己,她眉头一皱。 江成提醒的话卡在喉咙不想说了。 让你去兜圈子吧!等小爷把案子破了,看你还有何话说。 江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昨晚他看了验尸结果,对比失踪人口无果后,就觉得,那三名女死者应该是来自高门大院里的小妾或者丫鬟。 穿的比普通百姓体面,失踪了又没有人会真的上心。 毕竟哪个贵族府里,没打死过一两个丫鬟妾室。 开封府记录的那点失踪人口,怕是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而且,那些丫鬟天天埋着头,那脖子就跟老母鸡一样。 有了这个猜想后,他就约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去樊楼喝酒,打听最近哪家府上有奴婢妾室失踪。 喝了一晚上酒,问出来六个,虽然花的钱,比这赏金多的多,但是成效快啊。 江成背靠着椅背,闭着眼假寐。 昨晚喝大了,现在还没缓过来,今晚还有一场,他得抓紧时间歇一歇。 举报者络绎不绝,林知夏带着手下两个录问司直,一边问话一边让人核实。 底下的衙役跑断腿,挖出来十几个失踪人士,还在一一核实中。 ...... 此时,位于梁门大街的沈府,丫鬟翠青正跪在沈家三娘子面前。 “姑娘,是黄玲,一定是她!” 翠青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她脚上的胎记我见过,她说算命先生说那胎记特别好,还说她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翠青还能想起黄玲说这话的样子,嘴上说着不信这些,但眉宇间却是带着几分得意的。 这两日,城中那起无头命案传得满城风雨。 偶然听到别人说起死者脚趾间的胎记,翠青才意识到,那可能是黄玲。 她心里七上八下,找了个借口匆匆出府,她不识字,只得找别人打听。 告示上那个女死者的死亡日期跟黄龄失踪时间对得上。 她想去衙门确认一下,又怕此事会殃及沈府,丢了差事。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向沈家三娘子坦白。 沈三娘子柳眉轻蹙:“当初是你说黄玲的母亲病了,你替她告的假,怎么又变成失踪了! 她那么久没回府,我是看在你们尽心侍候的份上,才没有追究的,要依家规,早把她赶出去了。” 泪水模糊了翠青的双眼,她满心懊恼: “姑娘,是我的错,是我骗了您,那天黄玲是去见她的相好,本来说好,天黑前就回来的,可我等到晚上都没见到她。 我担心她去见外男一事曝光,怕她丢了差事,就骗您说她娘病了。” 站在沈三娘子身后的吴妈妈,忍不住开口:“怪不得呢,最近但凡有采买的活,你都抢着去,我还纳闷,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 吴妈妈这几天还特意盘了账,就怕底下的丫鬟生了二心。 翠青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奴婢不敢有别的心思,只是想趁着外出采买,顺便找找黄玲。” 沈三娘沉思片刻:“黄玲那个......你见过吗?” 翠青赶忙摇头:“我只知道他姓许,和黄玲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听说现在出息了,在一家笔墨铺子当学徒。” 吴妈妈一心向着沈家,开口劝道:“姑娘,这事咱不能管,若是那无头女尸真是黄玲,外面的人肯定会说我们沈家苛待下人,传出去于老爷的仕途不利。 更有甚者,还会影响到您的婚事。 再说了,咱们也没见过那胎记,这丫头之前就谎话连篇,不能轻信她。” 翠青一听急了:“姑娘,这次我真的没有说谎,黄玲的爹娘还在世,您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 吴妈妈闻言眼前一亮:“对啊,黄玲还有父母呢!要认尸,也是他们的事,咱们就当黄玲回家了。” 眼看翠青还要求情,吴妈妈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接让对方闭了嘴。 沈三娘子见状皱起眉头。 吴妈妈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 沈三娘子到底心善,念着旧情,决定等父亲回来,同他商量后再说。 她让吴妈妈把翠青带下去关起来,临了了还吩咐吴妈妈,不准打人。 ------------ 第6章 林大人这是准备去哪 夕阳的余晖落在窗沿上,林知夏见完了最后一个举报人。 罗青看着字条上的人名:“这个周放也要查?那个卖烧饼的老汉说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这个周青就是不爱吃他家的饼了,这也不能算失踪吧。” 罗青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了。 “这两人相识已经十年了,而且老汉也没要钱。就算真不爱吃了,打个招呼照顾一下生意还是可以的,一年多都不见人有些奇怪,老汉可说了,周青在汴京没有亲属。” “也许是他不知道!” 罗青嘟囔了一句,抬头看到林知夏一脸严肃,又连忙拱手。 “我这就去。” 林知夏低头整理着手头上的线索。 那些举报人见了尸体,没一个敢确定的。 他们只能先收集失踪者的情况,和禁军有恩怨来往的,再重点排查。 至于熊耳山那边,有些百姓的话太过离谱。 有人说在山下的水潭里见过一只白蛟,可能白蛟成精出来杀人,专吃头颅。 还有人说,那山里晚上会传出女子的哭声,那里面一定住了个女鬼。 没有一个正经的目击者。 听到这些,江成在对面笑的肆无忌惮,一副他早就猜到的样子。 林知夏懒得跟这个整天都醉醺醺的家伙计较,案子没有进展,她比谁都急。 尤其是到现在,她都不能确认,那具白骨是不是她哥哥。 府衙门口有一个面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面摊的幌子。 林知夏要了碗面,垂眼盯着桌上的油渍,竹筷在指间转了三圈,终是泄气地戳进粗瓷罐里。 身后街市的喧嚣忽远忽近,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嗒”的一声,一把折扇落进林知夏眼中。 江成掀袍落座时,裹着浓重的酒气。 林知夏眼脸未抬,眉心先蹙,不想理他。 那人却不知讨嫌,拖着长腔开口。 “这里是汴京,三十贯对这里很多人来说,就是几天的饭钱,他们不会为了这点钱而沾染官府,你只能吸引到底层的老赖。” 店家将面放到林知夏面前,瞟了江成一眼。 林知夏看着碗中晃动的倒影,那人得意洋洋的眉梢实在是讨厌。 她从没想过,能从那些达官贵人嘴里捞到线索,毕竟能在这里混出头,哪个不是人精。 明哲保身才是通用法则。 “总好过某些人夜夜醉卧温柔乡。”林知夏忍不住怼了回去。 “一叶障目,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江成冷笑一声。 “彼此彼此。” 林知夏咬咬牙,竹筷狠狠戳进面条,溅起的汤正好落在江成玄色袍角。 “你——”江成正要发作,忽见阿昼抱着案卷匆匆跑来。 他当即收了怒容,一甩衣角,下颌朝林知夏一扬。 “你且看好了,何为真章。” 林知夏默默翻了个白眼。 江成招呼阿昼过来,一抹橙红色的余晖正好打在他的发间,衬得他的眼睛愈发明亮。 反之阿昼眉宇间带着丝小心翼翼,汗珠顺着颈侧滑进衣领。 “六个人全活着?” 江成霍然起身,条凳在青砖上刮出刺耳锐响。 阿昼默默倒退半步:“嗯,他们都是被主家当作礼物送出去了,任大人家的婢子怀了身子,东城李员外有龙阳之癖,被送出去都是因为长相......” 蒸笼腾起的热雾里,林知夏瞧见江成耳后青筋突突直跳,像极了前日樊老剖开尸体时暴起的血管。 林知夏嘴角不受控地翘起,忽然觉得今日的阳春面格外鲜美。 “笑什么!”江成恼羞成怒,拍案而起。 林知夏连忙护住自己的面,抬头间笑意未收回,露出发那双弯弯的眼睛。 江成神色一顿,哼了一声回衙门了。 林知夏端着碗坐到了另一桌,抬头却看到了李守安。 不知道在一旁站了多久。 麻烦了,哥哥待人接物,再生气面上也是一片和煦,不会像她这样。 林知夏暗骂自己一声,转头招呼李守安坐。 “江大人是个好官,只是脾气有些冲。” “看来李兄对他的评价颇高。” 林知夏装出一副不高兴,话不投机的样子,只想快点把面吃完回衙门。 哪知李守安并没有纠结江成的问题,而是提到了另一件事。 “林兄可知,前晚贡院遭贼了!” 林知夏筷子一紧:“贡院,那里有什么可偷的?” “所以奇怪啊!那里又无金银,要说最值钱的,就是历届考生的考卷了。” 林知夏喝了口面汤,就准备起身。 “我去问下孟大人,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李守安拉住他。 “孟大人知道你忙,已经让左巡使去了,我听说,他们在墙上发现了一排脚印,还在墙角找到了一只鞋,但丢了什么,贡院的人三缄其口,你说奇不奇怪?” 林知夏脑子一嗡,她可什么都没拿。 她强装镇定和李守安又聊了几句,才匆匆返回衙门。 借着查案的借口,她去了证物阁。 贡院发现的那只鞋果然是自己的,但是只有一只。 负责此案的左巡使正跟人聊着。 “你说这个贼,会不会是个女的,脚这么小。” “笨蛋,你见过哪个女人穿这种深色的鞋,没准是个半大小子呢!” “也是,礼部那边,现在也不知道丢了啥,这事不急。” 林知夏听的心惊肉跳,此刻她笃定,自己被人跟踪了。 而且,另一只鞋很有可能就在跟踪者手里。 万幸的是,鞋子是在汴京的小摊上买的,并无印记,她只穿了两天。 她匆匆回到签押房,此时已过了放衙的时间。 江成还坐在对面,拧着眉,正在纠结晚上那场酒还喝不喝。 阿昼则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林知夏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招来一名衙役,当着江成的面,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附在那衙役耳边说话。 在衙役离去前,还特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去吧,后面的事有我。” 衙役有些懵,但还是遵令行事。 江成在一旁冷眼看着。 半刻钟后,林知夏起身。 江成察觉到对方的动作,立即道:“林大人这是准备去哪?” ------------ 第7章 铜牌 林知夏干笑两声:“今日有些累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脚步匆匆地离开。 阿昼立即凑到江成耳边:“公子,这家伙有鬼,前几日都忙到深夜,今儿天都没黑呢!” “我也觉得他有点奇怪。” 江成当即决定,樊楼不去了。 林知夏出了府衙脚步匆匆,鞋子在青石板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她刻意绕进梁门大街的岔路,余光一直留意着身后。 当阿昼和一个灰衣男子交上手,她猛地冲进街边的糍糕铺子。 “借木锤一用!” 鱼符在掌柜眼前一晃。 松木锤柄还沾着糯米清香,她旋身时官袍下摆如墨莲般绽开。 灰衣人尚未及反应,锤头已挟风劈下。 阿昼的弯刀堪堪停在半空,怔怔看着地上蜷曲的身影。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江成从巷尾转出,指腹摩挲着折扇的竹骨。 “林大人好身手,这招“引蛇出洞”用的,比刑部那些绣花枕头强多了。” 语气略有不满,显然猜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林知夏将木锤掷回案板,震得芝麻簌簌而落。 她知道瞒不过江成。 她初入汴京,身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要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必须得有人帮忙。 现在敌在暗她在明,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对她很不利。 她微微一颔首:“此番多谢江大人了,此前不敢确定,所以没有言明,还请见谅。” 林知夏说着来到灰衣人面前,此时对方已经陷入昏迷。 他先将人绑起来,然后在其身上搜出来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獬豸兽纹。 獬豸是传中的神兽,出自《异物志》,是勇猛公正的象征,这或许是个贵族的特殊癖好。 “这图案好精巧,以前倒不曾见过,江大人认得此物吗?” 林知夏把铜牌递了过去,一脸虚心请教的样子。 江成愣了一下,下午两人是闹了点不愉快,但他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他接过铜牌:“材料倒是常见,倒是这兽纹......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能查吗?” “当然,这里是汴京。” 铜是管制物品,有资质的民间作坊并不多,而且民间作坊只能生产一些简单的日用器具与宗教法器。 像这种复杂纹路,从炼铜到成型,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这东西只有文思院能做。 见林知夏听得认真,江成就仔细讲解了一下。 林知夏频频点头,:“那铜片就麻烦你去查,我把这人押回去审,看他跟命案有没有关联。” 江成正说的起劲,顺嘴就应了下来:“好。” 阿昼在一旁听着不对,正要开口。 恰逢罗青出现在街角,林知夏大喊了一声:“我在这。” 罗青跑过来,一脸激动。 “林大人,有发现!” “不急,你先把气喘匀了。” “那个......那个周放确实是不见了,我去了任家,管事说他已经消失一年了。当时正逢他契约到期,管事就没多想。 和他共事的随从说,他的行李都在。” 林知夏是算着时间出衙门的,走的时候已经交待好了,让罗青直接过来找她。 江成一门心思全在案子上,忙道:“那我们先回衙门。” 林知夏指着地上的灰衣人:“行,他交给我,罗青不了解尸体的情况,认尸的事要麻烦你操心了。” “放心。” 江成完全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他转身就往府衙赶。 罗青更是两眼放光。 江成出身世家,祖上出过三任宰相,族里现在出仕的更是有十几位。 能跟着这样的人做事,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神情激动地说起周放的情况。 等三人走后,地上的灰衣人动了。 “你倒是聪明。”林知夏如是道。 灰衣人就晕了一会,江成说的话,他听去了大半。 他手撑地坐起身,擦去嘴角的那一丝血迹,眼睛闪过一抹得意。 “把人都支走,你心虚啊!” 林知夏眸光一亮,俯身拎起灰衣人的衣领,俯视着对方。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看来真的有人在查她。 灰衣人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探头探脑的行人。 “杀人啦!官府乱抓人啦!我什么都没做,好好地走在路上,你凭什么抓我!我要上告,我要报官。” 灰衣人反咬一口,嘴上喊冤,眼里却是带着挑衅之色。 “行,你说你冤枉,那就跟我回衙门做个笔录,把你的具体情况交待一下。” 去了衙门,就得报身份户籍。 灰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惧色,一路上都在思索着怎么和对方周旋。 却不想,林知夏没有提审他的意思,直接把他关进了地牢。 彼时江成正带着人在任府问话,签押房无人。 林知夏凭借着过目不忘的优势,将那枚铜牌绘制下来,拿着图去了验尸所。 验尸所内,只有医官厅有淡淡烛光传出,屋里的两人正在喝酒闲聊。 林知夏敲开门。 桌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两个酒杯,一壶酒。 酒味辛辣刺鼻,一闻就不是什么好酒。 林知夏拿出图纸。 “哪来的?” “今天我被人跟踪了,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樊老面色微变,烛火下他的双眼陡然深沉。 “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这东西只有文思院能做,据我所知,文思院隶属少府监,专为皇室打造各类器具,像这种私人的铜牌,怕是没几个人能有。 我刚来汴京,对朝中局势还是一片懵懂,烦请先生为我解忧。” 樊老想到了那七具无头尸体,射杀他们的弓箭也是军器。 “那人呢?” “关在地牢。” “我要是你,我就会换个地方。” 樊老说着,把图纸递了回来。 “这事你去问老孟,我帮不了你。” 说完,把林知夏往后一推,关上了医官室的门。 大厅里,还摆着熊耳山发现的那两个白骨。 其余五具尸体被移到冰窖了。 林知夏看着那两具白骨半晌,去了地牢。 此时,内城景龙门东街,紧邻皇家园林的蔡府。 蔡汴刚摔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琉璃玉盏。 “被江成发现了?” “是,人被带到开封府衙了。” “审了吗?” “审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算他识趣,尽快找人解决了。” ------------ 第8章 怎么会买不起 开封府阴森昏暗的地牢中。 一个黑影像幽灵般,出现在狭窄的过道中,墙壁上的火把光影也不安的摇晃起来。 他身着黑衣,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双透着冰冷杀意的眼睛。 他径直来到左边角落的牢房,拿出特制的钥匙开锁。 进去后,对着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就是一刀。 没有惨叫,地上的人动都没动。 黑衣人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正要回身检查,忽然神色一动,猛然回首,朝着来时的方向看去。 隔壁牢房中,林知夏和灰衣人都藏在角落黑暗里。 林知夏知道,自己安排的人到了。 她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可对方却提前察觉到了,这一定是个高手,不知道府衙的人能不能拿得住。 她这般想着,牢房外终于传来细微的急促的脚步声。 而被绑得结结实实,堵住嘴的灰衣人,此刻正瞪大眼睛看着,眼里闪过一丝悲壮。 林知夏没注意,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黑衣人身上。 就在这时,灰衣人就像岸上搁浅的鱼,用尽力气蹦了一下。 动作很小,但足够让黑衣人发现。 玄铁牢门开启的刹那,林知夏后背已贴上沁着血痂的石壁,匕首横握的掌心渗出冷汗。 “叮!” 黑衣人屈指弹在刃尖,金铁相击声震得她虎口发麻。那人一记疾风腿,林知夏便如断线纸鸢撞向石墙。 她看着对方的刀尖划过灰衣人的脖子,浓重的血腥四散开来。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似是嘲笑林知夏的不自量力。 “你该庆幸,我今天的任务不是杀你。” 丢下这句话,黑衣人转身离开。 林知夏爬过去,捂住灰衣人的喉咙,可惜为时已晚。 诡异的是,她竟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满足。 樊老的提醒让她意识到,背后之人可能会灭口。 她决定将计就计,借机撬开灰衣人的嘴,没想到,对方知道自己要被灭口的情况下,还主动寻死。 江成闻讯带着衙役冲进来时,就看到林知夏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身上还染了血。 这一次,衙役伤十三人,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对方依旧杀了人逃之夭夭。 这事惊动了孟俞,林知夏和江成被叫了过去。 “这人跟无头案有关?” 林知夏垂下头,声音闷闷地:“不知道,抓了人之后连名字住处都不肯交待。” 一旁,江成气得咬牙切齿。 “你意识到不对,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我可以多派点人啊!” “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他会主动寻死。” “这是从小培养的死士。”孟俞说着,微眯眼看向林知夏,“他为什么跟踪你?” “我不知道!要不是江大人和我前后脚出府衙,我都不知道有人盯上我了。” 林知夏说着,转头看向江成,澄净的双眸格外明亮。 她面色苍白,还沾着血迹,江成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妖艳这个词。 “人确实是我发现的,这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江成交出那块铜牌,孟俞见后,神色阴沉下来。 难道是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压他,连同他看中的人也不放过...... 孟俞手捏成拳,再看向林知夏,目光和煦了很多。 “这事不用你们管了,对外先保密,我听说你伤着了?” “没事,小伤。” “赶紧让肖平看看。” 孟俞挥挥手,让两人退下了。 从书房出来,江成见林知夏径直往签押房去,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你不去找肖平看一下?” “没事,我明早再去。” “也是,这么晚了,肖平肯定回家了。” 江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林知夏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回到签押房,关上门,他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倒希望是这样。”林知夏小心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背上疼的厉害,肯定青了。 “江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案发的那个牢房,要是没有狱卒带路,你能找到吗?” 开封府的地牢是按八卦方位分区的,共有四层,里面错综复杂,只有地牢里的狱卒,能清楚的记住每间牢房的位置。 对方要是什么都说了,那灭口也没有必要,恰恰是什么都没有说。 想来背后之人对此事一清二楚,这开封府衙,怕是早就漏成筛子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江成面色也沉了下来:“你是想自己查?” 林知夏惨然一笑:“江大人愿意帮我吗?” “当然,你我同为推官,对方这么嚣张,也是间接打我的脸。” “那我们把无头案再梳理一遍,你说说任家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好。”说到案子,江成一点也不困了。 那个卖烧饼的大爷已经看过尸体,但是尸体腐烂太严重了,几乎就剩下一副架子了。 老大爷说不清是不是周放,只一味的哭。 好在他想起一件事,周放是十三岁来的汴京,当时还是一个小乞丐。 有一回偷东西吃被抓到了,伤到了左手,说是听到骨头裂了的声音。 当时没治后来就留下了隐患。周放担心不好找差事,这事从没跟别人说过。 晚上樊老已经剔肉清骨验证过了,左手第三掌骨有旧伤,是幼年所致。 年龄身高以及失踪时间,还有这旧伤,可以确定,周放就是七名死者之一。 任家的口供都在桌上,林知夏看得认真。 府里的人都说,周放不是个惹事生非的人,反倒很圆滑,跟府里的人相处得都不错。 失踪那日正是十五,他休沐的日子。 林知夏看到这:“巧了,禁军休沐的时间也是初一十五。” 两人正说着,阿昼和罗青从外面回来了。 罗青回禀道:“江大人,已经查过了,周放是北边逃难来的,老家没有亲人了。” 阿昼走到江成旁边,面带急色,扯了扯他的衣袖。 还未开口,江成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别说话。 说完正事,林知夏想到母亲肯定还在等着自己回去,便吩咐罗青。 “你去悦来客栈后门,跟我娘说我今晚在府衙歇息。” 每天早上都是母亲帮她裹胸,让她看到自己背上的淤青,又得难受了。 江成满脸诧异:“你住在客栈?” 林知夏点头。 阿昼忍不住小声开口:“公子,老爷有急事,让您赶快回去。” “他能有什么急事!去去去。” 江成的好奇心刚被点燃,哪管阿昼。 “你没有自己的院子。” “嗯~买不起。” “你堂堂六品吏员,怎么会买不起。” 阿昼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 第9章 特殊的香味 汴京城,文臣武将加起来近三千人,还有宗亲世家,很多小官小吏在汴京,都是租房住的。 有些日子过的,还不如大铺子的掌柜自在。 推官一个月拿的那三十五贯,还不够他请朋友去樊楼喝顿酒呢! 阿昼是真的听不下去,也怕林知夏尴尬,像是得了咳疾一般。 江成忍不住一脚踢过去。 “你再嘟囔,信不信我把你打成猪头。” 阿昼跪了下来,开始干嚎,只闻其声不见其泪。 “公子,老爷已经催了三四次了,你再不回去,咱俩真的得挨家法!” 主要吧,每次他挨的还是双倍。 林知夏忍不住笑了:“要不,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可能真有急事。” “他一个礼部尚书,能有什么事情找我。”江成满脸不以为意。 林知夏又劝了几句,江成这才面色不郁地起身。 阿昼赶忙跟上,转头对着林知夏连连拱手。 出了衙门,阿昼驾着马车。 江成也不进车厢了,直接坐到阿昼的旁边。 夜风凉爽,吹得人头脑都清醒了三分。 阿昼就没有这么悠闲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以最快的时间回府。 所以,江成一坐下,他就“啪啪啪啪”连挥数下。 马儿吃痛,飞快的狂奔起来,如数面马蹄鼓同时敲响,急躁的像是要冲锋陷阵。 “阿昼,你慢点,慢点,嘶!” 这种颠簸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刚学骑马那会,屁股一遍遍撞击着马鞍。 阿昼不语,只一味的赶路。 江成受不了了。 “哎!公子,你别抢我的马鞭啊......” 两人打闹着,仅一息的功夫就回到了江府。 江成跑下马车,伸手揉着腚,狠狠地剜了阿昼一眼。 阿昼在一旁陪着笑。 江府大门是开着的,等着门口的不是门房,居然是江府管家。 “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和客人都等一晚上了。” 这么晚了,谁啊? 江成满脸狐疑。 进得府门,踏上石阶,前厅灯火通明,有四人正在说话,其中还有一陌生的年轻女子。 江成脚步一顿,正想躲,阿昼在后面推了一把。 “呦,说曹操曹操到。” 江成的父亲江修远站起身,面上虽不满,但还是笑着介绍道:“成儿,这位是国子监祭酒沈大人,这是他的女儿沈三娘子。” “这是犬子江成,现在在开封府做事。” 江成看着沈三娘子略带惊艳的目光,脑子嗡地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逼婚都逼到这个份上了? 这姑娘是有多急,大晚上的,在他家一直等着。 知子莫若母,江成的母亲徐氏,一见儿子这副见鬼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 她走过去,在江成手臂上掐了一把。 “成儿,愣着干嘛!沈大人找你有公事,等你一晚上了。” “公事啊~”江成疼的直咧嘴,他赶忙抽出手,向沈祭酒见礼。 “见过沈大人,三娘子。” 沈三娘子低头掩唇,试图抹去唇边的那抹笑意。 江修远把下人都遣走,直至屋里只剩下他们五人。 江成找了个离自己母亲最远的位置坐下。 “沈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沈祭酒看了女儿一眼,才缓缓开口。 “我来,是为了熊耳山那件无头命案,其中一个死者,可能是我女儿的贴身女婢黄玲。” 江成腾地一下站起身:“此言当真?” 沈祭酒把黄玲失踪的情况说了一遍。 “此事也是小女疏忽,她待下人亲厚,以为这丫头回家了,没有过多计较。” 江成问道:“黄玲失踪是哪一天?” “六月初一。” 今天是二十三,死亡时间对得上。 翠青就在门外候着。 “沈大人,这个叫翠青的丫头,我要先带回衙门。” “那......” “沈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能给您的保证是,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会把沈家牵扯进去,若那具尸体真是黄玲,也不会将她出自沈府一事外传。 但是,如果让我查到,凶手和沈府有关,那请恕我必须秉公执法!” 沈祭酒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自家的人他很清楚,不会有如此丧尽天良。 “那一切就有劳江大人了。” “沈大人放心。” 江成得了重要线索,在家里也待不住了,让阿昼带上翠青,转头就往外冲。 徐氏没拉住,气得直跺脚:“这刚回来,你又去哪?” 江成头也不回:“我去趟衙门,很快回来。” “这么晚了还去,吃东西了吗?” 江成没有回应,只挥了挥手,就出了府门。 沈祭酒看着江成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感慨:“令郎如此尽职尽责,江大人,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这话听的江修远身心舒畅,不过嘴上还是谦虚地回道:“皮猴一个,当不得沈大人这么夸。” 沈三娘子看着江成离去的方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此时的签押房,林知夏把门窗关严实后,才脱下外衫。 大片淤青就像是从裹胸里蔓延出来的,衬得肩头的皮肤如初雪轻落,白得更纯粹。 林知夏拿着小铜镜,看到淤青一角。 还好,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这种程度,吃几服失笑散就可以了。 林知夏把裹胸重新缠了一遍,白天忙了一天,已经有些松动了。 “嗒。” 门外传来靴底碾碎枯枝的声响。 “咚咚咚!” “林大人你睡了吗?” 是江成的声音。 他不是回去了吗? 林知夏胡乱的打上结,拿起旁边的官服,迅速套上。 在江成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打开了门。 “怎么还把门反锁了,你怕那个黑衣人再来一回?” 语气略有不满,这人胆子怎么时小时大的,江成抬脚走进屋内。 玄色袍角拂过门槛,夜风涌进吹乱了林知夏额头的几丝碎发,如露水般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 林知夏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重大发现。” 江成一脸兴奋地走到林知夏身前,一股淡淡的清雅隐幽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 时下的汴京,几乎人人戴香。 汴京的各种宴会,都会在每个角落上放置各种香炉,整个院子都被香气环绕。 对于江成这种鼻子敏感的人来说,就像是在受罚,是以,他从不参加宴会。 就连自家的宴席,他都会找借口躲出去。 可林知夏身上的味道很淡,闻着并不讨厌,反倒让人心驰神往。 还有这样的香料,以前从未闻过。 江成好好奇地俯身,贴近对方,用他那狗鼻子用力的嗅了嗅。 后颈汗液蒸腾的淡咸,混着处子的体香。 “你出的汗居然是香的。” ------------ 第10章 奇怪的癖好 江成没有调侃之意,但下一瞬,他就被林知夏用力的一把推开。 屁股刚好撞到桌角。 林知夏双颊发烫,背过身时,半截白色的束带从绯色官服下探出头。 “啊呜......”江知捂着屁股,还未开口发难,又被那半截束带吸引住目光。 他的好奇心战胜了疼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未见人,先闻其香。 江成皱眉:“陆启,你来干嘛?” 芝兰玉树般的青年走进来,谪仙般的气质,高傲的神情像一只孔雀。 “听说你被人打了,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啊奇儿~” 陆启刚靠近,江成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根本停不下来。 平日里的矜贵气质荡然无存。 陆启笑出声,他听说有人劫囚,还打伤了新来的推官。 担心江成被波及,这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林知夏整理好衣服转过身。 这个陆启她听说过,开封府少尹,逢出入必更衣熏香,听说一天最少要换四五套衣服。 还自己花钱在衙门造了个更衣室。 这么重的香粉味,是要掩盖什么吗? “陆大人。” 林知夏见礼后,才看向江成。 “你找到新线索了?” “对,阿昼已经带着那丫鬟去认尸了,很快就有结果。” 江成顺势说起丫鬟黄玲失踪一事。 陆启看两人聊起命案,顿时觉得无聊起来,他让小厮把烧鸡和香泉酒甩到江成身上,出了签押房。 他一走,室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清新起来。 江成把烧鸡掰开,拿了个鸡腿递给林知夏。 眼角无意中扫过桌上的小铜镜,眉头轻皱。 这家伙怎么跟陆启一样,净学些姑娘家玩意儿。 一个个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江成咬了口烧鸡,目光扫过林知夏白皙的面庞。嗯,长得确实挺小白脸的。 没过多久,阿昼带着翠青回到签押房。 她看过尸体脚上的胎记,确认了死者就是黄玲。 此刻翠青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喊一声,半天才有回应,根本问不出什么。 林知夏只能让阿昼先带她下去休息。 江成把黄玲的户籍档案递给林知夏。 “两名死者,太原府周放,应天府黄玲——皆是贱籍。” 林知夏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点点,这个身份与哥哥不符:“明日分头查,你去沈祭酒家,我去任府,让罗青带人去找黄玲那个相好。 我们不只要查周放和黄玲有没有仇家,还要查他们服侍的人有没有仇家,之后再交叉比对,看有没有共同点。” 江成反问道:“你觉得这案子是仇杀?” “不好说,本质上,他们这么年轻,又是贱籍,连日常起居都无法自己做主,不太可能惹到这么厉害的人物。 至少,结下死仇的可能性很低,毕竟,从现有的情况来看,两人都不是性子乖张之人。 但是两人又都是在休沐的时候被害的,这说明凶手了解他们的行程,是有预谋的杀人......” 说到凶手,林知夏想到凶器黑漆弓。 “军器那边,你有查吗?我听说汴京有个鬼市,里面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军器监淘汰下来的旧弓,确实有一部分会流到鬼市,但凶手第一次杀人是在六年前,太久了。至于近两年交易的,我已经让探子去查了。” “咚——咚,咚,咚” 墙外传来四更的打更声。 林知夏止了话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江成看着墙边的地铺,青石板印衬着深色的被褥,竟透出几分高风亮节来。 “我今晚也不回去了。”江成来了兴致。 林知夏:“......那你去退思堂吧,那里有软塌。” 退思堂是官员临时休憩的地方。 林知夏怕半夜有人进来,这才抱着被子回到签押房打地铺。 江成当然知道退思堂,去年为了抓人,他连夜奔袭三十里,回到衙门困的都走不动道了,就去了退思堂。 结果里面全是打呼和放屁的声音。 “不,我就睡这。” 阿昼刚回来,就听到这一段,进屋就给江成跪下了。 “公......” 一个字还没嚎完,就被江成捂着嘴拖出去了。 林知夏轻笑着摇摇头,对付江成,这倒也是个办法。 翌日。 迷迷糊糊中,林知夏感觉有人在掀她的衣领,她吓得一个激灵弹跳起身,一脸警惕地望过去。 窗外天色已大亮。 肖平和江成两人就蹲在她跟前。 “吓到你了,抱歉,我看你发烧了,就想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肖平面露赧然之色。 林知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是有点烫。 “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了。” “那我不是错过点卯了!” 江成满脸不理解,点卯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肖平却是懂这种小地方出身官员的心态:“没事,吏员那边我去说,我先看看你背上的伤。” 肖平示意林知夏脱去上衣。 林知夏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放着一个药箱。 她连忙拒绝:“不用,伤口我看过了,没多大事,你给我开两副去淤的药就好了。” 江成一听不乐意了:“我一大早把人叫过来,你就是这种态度!” 江成一大早出现在衙门里,点卯的吏员都惊了,嘴巴张开半天没收回去,惹得众人发笑。 林知夏见状伸出手:“你把脉就知道了,我真没事,壮得跟头牛一样。” 林知夏的脉像确实如她所说,强劲有力。 她一直坚持,肖平没有再强求。 事后,两人分头行动。 林知夏喝了药,强撑着去了任府。 问了一圈,任家的人都不觉得周放会有仇家,唯一让林知夏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是周放进任家的时机。 七年前,周放十九岁,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乞丐。 任家小公子出城游玩时,不慎从高处坠落,生死未卜。 那日恰逢重阳节,出城进城的马车络绎不绝,任家的马车被堵在路上。 周放正沿路乞讨,看到受伤的任家少爷,自告奋勇上前通路。 他背篓里藏着一条大花蛇,马儿看到蛇都往旁边躲,路上惊了几家的马车,有一家还翻了车。 但路是给他通出来了,任家小公子的命也保住了,只是变成了残疾。 之后,周放就成了小公子的随从。 ------------ 第11章 御史弹劾 任家小公子是被任夫人推着出来的。 锦袍下,双腿的折痕犹如稚童。 任夫人看着在厅中站立,身着绯衣的少年,略显惊讶。 没想到开封府的官员竟这般年轻。 林知夏放下茶杯,姿势随意,直接点明来意。 “当年,周放拿着蛇通路,可有造成伤亡?” 任夫人连连摆手:“没有,翻车的是永清伯府,他家最严重,但叶夫人也只是头磕到车壁,很轻微的擦伤,他们后来去报官,我们家赔了银子,还亲自上门道了歉。” 林知夏想到任家:“当时让路的马车里,有没有沈祭酒家的马车?” 任夫人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 “那普通百姓呢,有没有造成踩踏伤亡?” “绝对没有,当时不少人报官了,开封府有记录。” 当年的情形任夫人记得很清楚。 儿子重伤昏迷,她心急如焚看着堵死的官道。 因是从高处坠落,已伤了筋骨,他们不敢随意挪动,怕弄巧成拙。 下人去前面通路,扣响沿途马车。 当时任家老爷只是一个五品小官,在京都没什么地位,马车里人也不肯现身,不同意也不拒绝,只有少数几辆往旁边让了让。 现场一度僵持。 这时周放出现,拿着蛇惊了马。 任夫人顾不得脸面,坐在外面,赔了一路的礼,并言明日后一定上门请罪。 若马车里传出相熟的声音,她就直接点明对方的身份,使得对方不得不让。 如此这般,路才通了。 若是撞到人,她肯定能看见。 这般说来,如果真有人因此事寻仇,那也该找任家。 而且据任家下人说,任家小公子自残疾后,就很少出门,周放是伺候他的,自然也是天天待在府里。 任府没有子弟在禁军任职,和禁军也没有任何纠葛。 林知夏没有收获,回了府衙。 江成和罗青都没有回来,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种可能,她还是去了档案室,去调七年前的卷宗。 彼时李守安正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林知夏敲了敲门。 李守安抬头,看到面色微红的林知夏。 “李兄,我要看太兴五年九月初九任府致城郊惊马一案的卷宗。” “林兄这是生病了?” “一点小病不碍事,卷宗的事比较急,你要不......” 李守安眉头轻皱,他记得林知行身体很差,为期三天的会试结束后,就病倒了。 当时林知行高烧不退,直接人事不知,把其他七人都吓坏了。 还是驿站的舍长通知了上官,派了个大夫下来。 李守安心中存疑,他走到丙四号柜,找到那份卷宗,递给林知夏的时候指着桌案上的书。 “这书还是林兄推荐的,每每翻及,都有不同的感悟。” 桌上放着的是《太上感应篇》,哥哥从不看这类的书。 许是因为生着病,林知夏眼里闪过一丝愠怒:“李大人记错了吧,我从不看这类书。” 她接过卷宗,“我还有事忙,先走了。” 走得太急,林知夏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她扶着门,晃了晃脑袋,才在李守安的注视下离开。 此时的签押房弥漫着一股浓重药味,肖平守在炉子旁,小火煨着药。 见林知夏回来,连忙端着药碗迎上去。 “温度适中。” 林知夏也不扭捏,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下肚,林知夏眼脸挤到一起,脑了里那一丝晕沉瞬间消失。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面前出现一块松子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知夏带着鼻音,收下这份好意。 她来到自己的桌案前,查看卷宗。 卷宗里,和任夫人说的一样,没有民众伤亡记录。 事后,任家带着礼品向借过的每一户人家致谢,此举传到官家耳里,还得了两句夸赞。 这时江成也回来了。 黄玲的情况就更简单了。 她八岁被卖进沈府,一直待在沈三娘子身边。 若不是偶然遇到同乡,她休沐的时间都很少出府,只陪着沈三娘子去过一些宴会。 江成聊起沈三娘子的口供时,面上有一丝不自然。 林知夏以为他有发现:“怎么了,沈三娘子有问题?” “没......没有。”就是太热情了一些,江成微微抚额。 两人对比了任家小公子和沈三娘子的行程,因这两人都很少出门,唯一重合的仅有三年前端午龙舟赛。 就这,两家还都是在各自的凉棚,黄玲和周放相识的可能几乎没有。 下午,罗青带着黄玲那个许姓同乡回来了。 少年看着十八九岁,长着一张马脸,眼睛不大。 据他交待,六月初一那天,他和黄玲一起逛了大相国寺,还给对方买了一支木簪,吃过午饭两人就分开了。 因沈府和笔墨铺子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所以他们是各自归家的。 少年面色惶恐,却也说得仔细,从细节处看,他没有说谎。 他交待和黄玲重逢的时间,同翠青说的一致。 江成把人先关在衙门里。 从大相国寺到沈府,能走的路线太多,衙役拿着黄玲的画像去走访了,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 确认了两名死者的身份,却是连一个嫌疑人都找不出来,这不免让两人有些颓废。 签押房内,两人各自沉默。 许久,江成转过头,发现对方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额间还溢出一排细密汗珠。 看着应该是很不舒服。 “公子,公子,孟大人过来了!” 阿昼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听说,今天早朝,孟大人又和崔御史吵起来了,这会正怒气冲冲地往这来。” 阿昼边说边去推林知夏。 江成见状直接揪起阿昼的耳朵。 “你又瞎胡闹什么!” 林知夏在阿昼的惨叫声中醒来,刚好看到孟俞走进签押房。 此刻的她,双眼微微浮肿,嘴唇干裂,目光有些呆滞。 孟俞来此,自是为了寻问案情。 今日早朝,崔恺那厮又弹劾他办事不力。 因熊耳山无头案的广泛散播,关于凶手嗜杀冷血的言论愈演愈烈。 导致汴京城人人自危,百姓关门闭户,街铺门可罗雀,不复往日车马盈门。 市舶司也跟着跳出来,说近三日榷税波动大,同比前些日子少了两成。 若不及时遏制,只怕很多商铺都会选择撤出汴京。 一个个的,就像是得了某人的指令,都跳出来危言耸听。 ------------ 第12章 怎么这么穷 孟俞同意将案子公之于众,是冒着风险的。 现在有人,有意将这风险放大。 官家震怒,责令孟俞五日内必须破案。 签押房内,孟俞听完江成的汇报,面色稍缓。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 林知夏想了一下,道: “确认死者身份还是一个重要的方向,我需要多几个例子来确认他们的相同点。 周放和黄玲这边还需深挖,包括三年前的龙舟赛。 不过,这都是基于仇杀的可能。 如果换个方向,凶手是随机挑选了一个对象进行侦察再伺机杀害,那就只能人海战术,查在鬼市上购买黑漆弓的人,还有周放和黄玲失踪当天休沐的禁军。” “不行,这样太慢了。” 孟俞听着,就感觉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完成的事。 可看着面带病容的林知夏,又说不出过多责怪的话来。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身。 “大人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林知夏补充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带人搜山,找死者的头颅,将凶手杀人抛尸的路线找出来。” “那之前为何不搜?” “连日暴雨,山路难行,土壤含水量过高,那时搜山,怕再塌方造成伤亡。 现下天晴了三日,那地也晒瓷实了,时机已到。 您放心,案发后,我安排了巡军,十二个时辰守着的,保管一只野猪都跑不出去。” 江成这般解释道。 孟俞看两人配合的很好,心中也放心了些。 他看向林知夏:“既是生病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不要在衙门熬着。” 说完又点了点江成,“你俩是搭档,他初入汴京,安全问题可就交给你了。” 江成知道孟俞在说昨晚的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林知夏。 孟俞走后,林知夏还想跟江成探讨一下凶手的一些行为特征。 却被对方推着上了马车,送回了悦来客栈,勒令他今天好好休息。 回到客栈,恰好看到林父林母搬东西。 他们已经和牙人签好凭状,租下了榆林巷那个小院子。 林母看到一身绯衣的江成,面上惊疑不定。 倒是那客栈掌柜眼尖,看出外面那辆马车的来历不凡,当即吩咐伙计,帮林父搬东西。 江成要帮忙,林家三口同时出声拒绝,好像江成是洪水猛兽一般。 一旁的阿昼都忍不住黑了脸。 林知夏忙找补道:“这种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你先回衙门盯着案子,案子的事最重要。” 这样一解释,江成脸色好看多了。 只是他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对方做了三年县令两年通判,怎的入京一个下人随从都没带。 江成起了好奇心,吩咐阿昼去查。 翌日一大早,林知夏神清气爽地来到府衙。 李守安看他这么快就好了,心中也不免诧异。 点卯结束,林知夏和江成带着一大队人马前往熊耳山。 路上,江成跟林知夏介绍熊耳山的情况。 熊耳山附近那一片山头,都是老献王的产业。 当年,献王败走封地,十几年未曾归京,那片山头就荒了。 老百姓只知那山是宗室所有,并不知道具体是属于谁的。 但凶手把埋尸地点选在那里,多半是知道这层背景。 无人敢在官家面前提献王,那山只会一直荒下去,尸体也永远不会被发现。 到了山脚下,阿昼从车厢里找出两双油靴,递了一双给林知夏,接着帮江成脱鞋,给他换上。 林知夏顿了一下。 阿昼已经脱下江成的布靴,露出他那双干净骨节分明的脚。 “快换啊!山路难行,你那鞋上不去。” 汴京官员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年领“衣赐”中有油靴两双。 外面的铺子里,这样一双油靴要卖三贯。 林知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转身朝里脱下了脚上的鞋。 她做了五年的“男人”,但内里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在男人面前脱鞋,终究是不自在。 林知夏一边换鞋一边支着耳朵去听旁边的动静,生怕江成突然凑过来。 换好鞋后,回身时才发现江成已经下了马车。 她松了一口气,原地走了几步,发现大小刚刚好,神情又变得严峻起来。 江成怎么会知道她的尺码。 若是让他看到证物室那只鞋! 林知夏顿觉头大。 她不知道,养尊处优的江成哪会注意到这些。 是从小伺候人的阿昼看出来的。 昨天阿昼一直跟着他们到了榆林巷,看着他们搬进了那个荒废破败的院子。 阿昼还去客栈问了,确认林家没有随行下人。 江成不理解林家为什么会这么穷,想着明日登山,对方肯定没有油靴,就让阿昼去库房找了一双。 山风袭来,带来一股熟悉的龙涎香。 候在山脚下的人,竟是陆启,他正低头嫌弃地看着自己的鞋。 因为鞋帮上沾了一点泥。 “你今天怎么有空?”江成走上前。 “还不是因为孟俞那个老家伙,他嘴皮子上下一碰,案子要是不破,我们都得受牵连。” 陆启对孟俞的怨气是长久积累下来的,导致现在孟俞做啥,陆启都很反感。 江成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分派好人手,从各个方位上山,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林知夏和江成在一处,沿着塌方的地方,向上搜索。 看到地上有裂包,或者土的颜色略有不同,他们都会让人挖开来看看。 “大人,这里有马蹄印!” “这里也有。” 暴雨虽然冲掉了很多痕迹,但在一些小斜坡还有遮挡物的地方,还是留下了几处痕迹。 林知夏在一颗小树上,发现了箭矢射过的痕迹。 阿昼手里拿着黑漆弓,那是从军器监借来的,跟树上的痕迹对得上。 林知夏站在这山林间,风卷起她绯色的衣角。 她仿佛看到黄玲正在这山间狂奔,她恐慌万状,一边跑一边看向身后。 凶手正坐在马上,拉弓对准她。 “呲”地一声,她右脚踩中一截断木,脚掌直接被贯穿。 可她来不及查看,将右脚拔出来继续向前跑,对于死亡的恐惧盖过了脚上的疼痛。 就在她即将要看到山下的大道时,一支利箭从后方袭来。 她的生命,如同枝头上的花,无声凋落。 最终没有逃离魔爪! ------------ 第13章 幸存者 江成踱步至林知夏身侧,“凶手不是在追杀,是在围猎” 林知夏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指尖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凶手箭术高超,可以避人耳目将死者带到这里,杀人对他来说,没那么难。 “他在享受!他放任死者奔逃,再将其射杀,就是在享受死者临死前的颤栗。” 山脚下,陆启裹着新换锦袍的熏香飘来,眉间也舒展了。 衙役们习以为常地避开这位贵公子。 风从吹起路边的芦苇丛,忽地晃过一团佝偻的灰影。 “谁在那里?”陆启轻喝一声。 立即有衙役上前,揪出一个浑身散发着霉味的佝偻老汉。 老汉枯枝般的手紧张地抠着衣领,浑浊的眼珠不时地看向山腰。 “官、官爷......”老汉喉头滚动,“我只是路过,路过。” “路过,”陆启看着老者身上的衣服都穿包浆了,面露嫌弃之色,“鬼鬼祟祟的,先抓了。” 到了午时,衙门里送来吃食。 林知夏下山吃饭,看到了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老汉。 还未及问,便被其脚上那双磨得发亮的鹿皮靴吸引过去。 这是老猎人才会有的做派。 她目光扫过对方扭曲的指节,那层叠的老茧仿佛年轮,刻着几十载山林岁月。 衙役跟林知夏介绍了老者被抓的经过。 林知夏端了碗粥,拿了小半块烧鸡。 “老人家?”她轻唤一声,把手里的吃食递过去。 老汉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眼尖的衙役见状又给林知夏送来一份。 林知夏见旁边有块大石,直接坐到了老汉旁边。 “您是猎户吧?” “是。” “进过这山吗?” “没有!”老汉下意识地否认,说完又后悔了,手里的碗都抖了一下。 林知夏看得真切,也不急着问,等着老汉自己开口。 烧鸡的味道应该很不错,老汉舍不得吃,悄悄包起来藏到怀里。 他欲言又止,几次三番转头看林知夏。 直到看到官兵吃完东西,准备继续搜山,他终于忍不住了。 好歹,眼前这个年轻人,比那位香客看着面善些。 “大人,那个,那个山上有捕兽陷阱,你让他们搜山的时候小心些。” 老汉摩挲着干裂的手指,小心翼翼道。 “陷阱是你设的?”林知夏面色一正,暗含几分怒色。 老汉吓得直接跪了下来:“我见过那个凶手,我如实交待,可不可以功过相抵。” 林知夏一惊,连忙叫上江成,把老汉带到一边问话。 老汉说他姓吴,前些年吃不上饭时,曾偷偷跑到熊耳山挖了几个陷阱,用来猎野猪野兔。 他知道这片山是宗室所有,不能打猎,但也知道,这山很多年都没人管了。 五年前,也就是太兴七年四月二十一,他偷偷上山查看陷阱时,听到一个女子在喊救命。 他爬到树上,看到半山腰有一男子,身着官制的黑色皂衣,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手持弓箭,正瞄准那个白衣女子。 结果女子在逃跑时,不慎踩空,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男子骑马去追,底下大道上却传来急促的车马声。 男子这才作罢,调头进了林子。 吴老汉见对方是官家人,怕被对方发现偷猎一事,愣是在树上躲了一个时辰,待天黑后才摸黑下山。 之后,就再没上过熊耳山,把这事藏在了心里,谁都没敢说。 前几天山体塌方,塌出七具无头尸,他突然就想到五年前的事。 今天一早听说官兵在搜山,他怕官兵掉进那些陷阱里,就连忙跑过来了。 江成将横刀往地上一插,斥道:“当时为什么不报官?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报官,也许后面那三人都不会死!” 吴老汉满脸羞愧,面上满是惊惧之色。 “我不敢,我家里就剩个孙女,若是我被抓进去,她一定会被人卖到勾栏院的,我儿子已经不在了,他就这么一个姑娘。” “而且,那人穿的就是衙门的皂衣,我怕我一报案,就会被灭口。” 老百姓都知道,民不告官。 林知夏示意江成稍安勿躁,将他拉到一边。 她用炭笔在皮纸上勾画出时间轴,将七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写出来。 第一名死者:太兴十二年六月初一,黄玲; 第二名死者:太兴十二年四月; 第三名死者:太兴十一年冬; 第四名死者:太兴十一年五月十五,周放; 第五名死者:太兴九年到十年; 第六、七名死者都化成了白骨,死亡时间都在五年或者五年以上。 “从时间线上来看,凶手有一年多到两年的时间里没有杀人!那是不是说明,这个白衣女子活下来了。” 江成:“你的意思是,他怕那女子报官,所以沉寂了两年。后面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才又作案。” “也有可能,这两年他杀人了,只是埋在其他地方!” 江成:“......” 林知夏回到吴老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家,你别怕,你仔细想想,下山后,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你不追究我偷猎一事?” “只要你能帮我查到凶手,偷猎一事,就我们三人知道,我保证不往上报。” 吴老汉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三分。 他抹了把脸:“我下山之后,在山脚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不过,地上有很明显的车辙印,我想她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那您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多高?” “记不清了,那男的很高,就跟那画上的将军一样,特别威风。 我当时离他们挺远的,只能清看一个轮廓。”吴老汉指着一处山峰,“我当时就在那。” “那你说的黑色皂衣,是他们穿的那种吗?” 林知夏指着不远处的开封府巡军。 吴老汉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就是这种。” “您确定?” 吴老汉重重点头,那人手持长弓,居高凌下的样子,他现在都印象深刻。 林知夏看向江成,说了三个字。 “神卫军。” 江成瞬间就明白了,他将阿昼叫过来,小声吩咐了一番。 ------------ 第14章 游医 在汴京,不只有开封府的巡军穿黑色皂衣,禁军中,神卫军也是穿黑色皂衣。 不同的是,神卫军外面还穿着甲胄。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不太能分得清的。 林知夏并不是护短,而是开封府衙的巡军,日常使用的武器是铁尺,对士兵的要求不高,不是个个都擅骑射。 但禁军却不同。 禁军守卫着皇城,是朝廷的最后一道防线。 骑射是基本功,他们还会有武艺考核,对士兵的要求很高。 就算是世家子弟,没有点真本事也进不了。 见吴老汉想不起其他了,一行人准备进山。 吴老汉看着瘦弱,动作却很麻利,踩过的地方也很讲究。 他在前头,林知夏、江成跟在后面,两人还得稍微提速小跑才能追上。 半个时辰后。 “到了,我就是爬到这棵树上看到的。”吴老汉脸不红气不喘地指着前方的大树。 林知夏有些微喘,她抬头打量着约有两丈高的大树:“五年了,你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在山里下窝子,最怕伤到人,每处陷阱都系着红绳。”吴老汉拨开树瘤处的苔藓,褪色的红绳与树皮几乎融为一体。 他拨开茅草,露出里面的陷阱,“这山里我就放了四个,每个我都记得。” 江成走过去,这是一个深度约五尺的四方形洞,洞底竹刺已爬满青苔,野猪头骨卡在裂缝间。 吴老汉没有说谎,这地方确实很久没人来了。 林知夏撸起袖子,双手抱着树干,往上一蹬,很轻松就爬上了树。 她向下看去,刚好能看到搜证的衙役。 林知夏向树下伸出手:“吴大爷,得麻烦您上来一趟,帮我指一下位置。” 江成二话不说,双手在吴老汉的胳肢窝一夹,也不管这个姿势人家愿不愿意。 向上一托,林知夏顺势一拉,吴老汉就站在树上了。 吴老汉:“......”老头我明明自己能行。 江成跟着爬上了树。 本来很宽敞的地,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树皮粗糙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林知夏脊背僵直地贴在树干上。 另外一边,江成灼热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衫侵染过来,混杂着松木与铁锈的气息,让她想起三年前那具被烙铁烫穿肋骨的尸首。 吴老汉突然晃动树枝,神情激动地指着半山腰。 “就在那,那女子就是从那大石旁滚下去的。” 林知夏慌忙去抓旁边的枝丫,有人反应比她快。 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掌径直扣住她腰侧,拇指正压在暗藏的束带上。 “松手。”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江成低笑的气流扫过她耳垂:“你若是摔下去,孟大人怕是要扣我半年俸银。” 待树枝平稳后,江成才松开手。 他拿出黄色号旗,此旗在军中是用来传递方位信息,校准方位的。 山腰处,已提前安排好了人手。 江成挥动黄旗的节奏让林知夏瞳孔骤缩,忘了刚刚的尴尬。 那是禁军中特有的双点三折法,去岁在湖州剿匪时,她曾有幸看过一回。 可江成怎么会这个? 她调查失踪人口时,曾偷偷看过江成的履历,他并没有参军的经历。 要知道,军中培养一个旗手可不容易,除去天资,还得刻苦。 林知夏看着江成的侧颜,忽然觉得自己并未真正地认识他。 林知夏想到昨天和前天的事。 这样的人,真的那么好说话?那么好忽悠。 “就是那里。” 换了几个地方,吴老汉终于确定下来。 江成转头,恰好对上林知夏的目光。 林知夏有些尴尬,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转开目光。 山下的旗手传讯,让他们再等一下。 三人只得继续挤在树上。 林知夏本想先下去,毕竟自己在树上呆着也没什么作用。 可她是第一个上树的,要下去就得越过这两人,更麻烦。 三人就这么蹲在树上,刚开始俯瞰外面的风景,很不错。 雨后的山林翠绿欲滴,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有两只大雁飞过,发出一声声长鸣,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可大雁们急着归家,转瞬间就没了影。 时间一长,林一有些尴尬,尤其是刚刚出了汗,她忍不住擦了擦下巴。 江成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味道。 “你的香囊借我看一下。” 要是陆启换这种,他肯定不嫌弃他。 “我不戴香囊。” “那你擦的什么香?” 林知夏要隐瞒女子的身份,从不敢擦香。 哪怕她知道汴京多数男子都有用香的习惯,她也不敢冒险。 “我没有。” 江成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呼出的热气都打在林知夏耳朵上。 林知夏很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去。 可这是在树上。 树枝瞬间摇晃起来,江成一把扶住她。 吴老汉捂着胸口,吓得不轻,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先下去。” 好在,半山腰终于有了动静,结束了这尴尬的一幕。 “那两人中,谁的衣服更接近?” 吴老汉眯着眼,回想起当时的天色,那人身上闪过一道银光。 “左边那个。” 左边的正是阿昼从城门叫过来的神卫军。 事情明朗了,三人将吴老汉布置的四个陷阱都摧毁后。 让衙役先带着吴老汉回衙门录口供。 林知夏站在道路中央,这条道一头通向汴京,一头通向澶州。 若她是该女子,一定会往澶州逃。 “当年,那女子应该伤的不轻,我往那边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人见过。” 林知夏牵来一匹马,抓着马鞍一跃而上。 “我跟你一起去。” 江成连忙跟上。 “不用,你在这里盯着。” “有陆启在,更何况,我昨天才答应了孟大人。” 江成这般说,林知夏没法拒绝。 两人策马同行,遇到村子或者寺庙,都会停下来问一问。 一直骑出二十余里地,找了第三个游医,才打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那位刘大夫说,五年前,他在这条路上救过一位姑娘。 当时她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身上有多处骨折,他把人救回家。 他夫人给那姑娘换衣服时发现,那姑娘刚小产过,身体虚得厉害,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醒了之后,就悄悄地自己跑了。 林知夏面上一喜,忍不住看向江成。 有了这个线索,要找出这个姑娘不会太难。 她正欲找刘大夫借纸笔,来尝试画像。 刘大夫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不只是你们,还有一个人,就在事发后不久,他说他是那姑娘的兄长。” ------------ 第15章 腰“伤”了 在那女子昏迷的那三日,刘大夫曾到附近的村子里打听。 后来那男子寻上门来,自称是对方的哥哥,刘大夫也没有怀疑。 只是对方的样子,刘大夫不记得了。 “您再想想,哪怕是一点轮廓,或者他的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林知夏的声音像是绷紧的琴弦。 刘大夫苦笑摇了摇头:“那夜下着雨,他披风上的雨水都滴在我门槛上,帷帽压得这样低——”他比划到脖颈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那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或者印象深刻的地方?” “真想不起来。” 刘夫人在后头听着,她儿子虎子从外面跑进来,她看到儿子手里的布老虎。 “我想起来了,那人转身时,披风里掉出个布老虎,跟我家虎子手里这个差不多。” 屋里四人齐齐看向那个虎子。 虎子吓得连忙往他娘亲身后躲。 他手里的布老虎红彤彤的,巴掌大,街市上到处都有得卖。 不过,这也说明凶手有一个孩子。 刘大夫拿来纸笔,给林知夏画像。 昏黄的烛火照在她执笔的右手上,屋里那股清冽的药材香,更让她凝神静气专注于笔下。 江成探过身子瞄了一眼,顿时满脸黑线。 对方主动要画像,他还以为画技会很好,没想到,跟稚童涂鸦的水平差不多。 人物线条虽流畅,但委实没有任何神韵可言。 若是樊老在此,一定会惊讶,一个人的画技怎会前后相差那么大。 当时林知夏画的那幅铜牌,那上面的的獬豸活灵活现仿若真身,无形中给人一股威慑。 因为那幅画是她用左手画的,她右手写字画画都是兄长失踪后,才苦练出来的。 刚刚嘴快一说画像,林知夏就后悔了。 在江成面前,她不能用左手,会引起对方怀疑。 其实她右手画的也没那么差,至少比定远县的画师画得好。 奈何这里是汴京,人才云集的地方。 江成看不下去,正要开口。 林知夏右手腕突然抽搐,笔尖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这是之前没日没夜地用右手练字,落下的病根。 “行了。“江成用刀鞘挑起她发颤的手腕,眸色忽然暗了暗,“明日请衙门画师重画便是,什么活都你干了,你让别人怎么活。” 画像一事草草结束。 从刘大夫家出来,已是深夜。 江成看着身后黑沉沉的夜色,突然道:“这两天,没有发现跟踪者。” 林知夏也发现了,趁机问道:“铜牌的事有眉目了吗?” “找了一老匠人,据他说,这东西是蔡府要的。” “蔡府?你说的是权相蔡雍?” 江成点头。 林知夏没想到,对方来头竟这般大! 蔡雍,两次拜相,掌控朝局多年。 先帝在时,他就因贪腐和弄权,被先帝贬斥流放。 陛下登基后,他又凭借变法余绪与六艺投了官家所好,重回高位,深受陛下恩宠。 孟俞虽只是三品,但近两年,陛下召他的次数越来越多,风头隐隐压过了其他人。 蔡相党羽官员,也一直明里暗里地和孟俞过不去。 看到那铜牌时,孟俞瞬间就想到蔡党。 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关系,那些人才会盯上林知夏。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她一个六品小吏值得蔡雍出手,林知夏不这么认为。 她还是觉得,跟踪者跟哥哥有关。 那是不是就表示,哥哥跟蔡家有关? 江成见林知夏脸越来越黑,笑道:“怎么,害怕了?” “只是觉得,我何德何能啊!” “放心,我们只管好好查案,有孟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 两人止了话头,策马回城。 翌日,林知夏起了个大早,林母拿出药油替她推背。 她背上的伤终究是没瞒过林母,好在她身体好,淤青散的很快。 “这个新的药油味道有些重,要不,还是用我们从湖州带来那瓶。”林母微微皱眉。 “没事,味道大点就大点,大夫说了,这个效果好。” 林知夏眉尾轻扬,五十文一瓶的药油,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味是真大! 看江成那小子,还敢不敢说她香。 擦完药油,林知夏看着母亲粗糙的手指,叹了一声。 这些年,家里连丫鬟小厮都不敢请,洗衣做饭都是母亲一个人做,就怕生活中一些细节暴露她女子的身份。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也为了明确银钱的走向,林知夏在定远县做县尉时,就筹建了一个托难所,资助当地的孤儿和孤寡老人。 她的月俸全花在了那里,定远县的百姓都道她是青天大老爷,谁又知这背后的苦楚。 这两年,林母也老了很多,好多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下月过了生,女儿就二十四岁了。 以后的路怎么走,她真是不知道了。 林母暗自神伤。 林知夏以为母亲又想哥哥了,出口安慰道:“娘,我已经找到几个哥哥当年的旧识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消息了,您别急。” 站在门口的林父听到这话,红了眼眶。 怪他,他心疼儿子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忍丢了官职,却害得女儿也深陷泥潭...... 林知夏顶着一身药油味进了开封府,近身两步内,都能闻得到。 点卯结束后,好几位同僚都劝她要注意身体。 江成的鼻子比旁人敏感的多,刚走进签押房,就闻到了那股药油味。 林知夏正在排查失踪人员,把失踪时间对得上的年轻女子都筛选出来。 等画像出来,就可以直接找家属认人。 “肖平开的什么劳什子药,味道像在腌腊肉!” “味道很大吗?”林知夏抬起右手,闻了闻。“还好啊,这药不是肖医师开的,是我娘给我用的土方子,比普通的药油更管用。” 江成用手扇了扇,驱散周遭的药油味。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树上的情景,他扶住对方时的手感。 这大热天的,他穿这么厚干嘛。 想到此,他不禁对这药油生出一丝疑虑。 “这么有用,那明天你带过来,给阿昼试试,昨天他不小心摔了一下,腰上紫了一大片。” 林知夏欣然应允:“好啊!”只要你能闻得下去。 窗外偷听的阿昼捂住嘴,他今早还跟公子过招,这会子腰怎么就“伤”了? 他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转头对上江成阴恻恻的目光,连忙扶着墙蹒跚挪步,倒真像伤重之人。 ------------ 第16章 神卫营 画像出来后,通过之前筛选的失踪者名录,很快,江成就确认了女子的身份。 本来,这种跑腿的事,不用劳驾他的。 但他实在没法和林知夏待在一间屋子里。 女子名叫柳晴,是太仆寺崔大人府上,崔衙内的侍妾。 她本是良人,家里在汴京开了一间铜油铺子,因为容貌出众,被扫街的崔衙内看到,强行纳进府。 进了崔家不到半年,就失踪了。 崔家人对外说的是,柳晴跟一个野汉子跑了。 柳家人也曾报官,但是崔府门房还有街头小贩亲眼看到,是柳晴自己离开了崔家。 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柳家人看见画像,确认就是柳晴,但对于其小产的事,一无所知。 柳家人是生意人,江成稍稍一点拨,立即就明白了。 崔家故意隐瞒柳晴小产一事,绝对有问题,也许他们说的野汉子、私奔,都是捏造的。 一见有利可图,哪怕他是一介商贾,也要去崔家讨个说法。 柳家浩浩荡荡十几口人赶到崔府,双方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等他们打完了,事情也差不多明朗了。 柳晴是被崔衙内打到小产的,崔府以为她回柳家了。 柳家人则以为柳晴被崔府卖了或者是害了。 问到最后,没人知道柳晴去哪了,江成离开的时候,柳家已经和崔家谈起了条件。 对他们来说,赔偿比失踪的女儿重要。 江成从柳家的下人那里了解到,柳晴有一个乳母杨妈妈,自小就跟她很亲。 柳晴失踪没多久,那位杨妈妈也离开汴京了。 江成觉得有问题,他回到衙门,查到那位杨妈妈的祖籍石桃村,离汴京不过百余里。 当即决定,立即赶往石桃村。 林知夏也没有闲着,她之前,就已经把周放、黄玲失踪当天休沐的禁军筛选出来了。 现在有了柳晴这个幸存者,又可以确定对方穿着神卫军的军服。 通过交叉比对,她筛选出五名休沐时间吻合的士兵。 拿到这份名单,她并没有欣喜若狂。 凶手穿着制服行凶,是有所倚仗,还是有意为之,企图掩人耳目,尚不能确定。 她要亲自见一见这五人,才能知分晓。 林知夏召集人手,前往神卫营。 神卫营中,军都指挥使的职衔是正七品,论职级比林知夏要低。 可方指挥使并没有把林知夏放在眼里。 当林知夏提出要见名单上的五人,对方眼皮未抬,只说见令行事。 若要见人,就拿孟俞的手令来。 林知夏吃了个闭门羹,底下的衙役窃窃私语。 若是今天来的是江成,对方肯定不敢如此懈怠。 林知夏也不恼,分派出一批人,按照户籍上的地址,先去查这五人的家庭情况,留一人在军营门口守着。 她自己先回衙门找孟俞。 府衙门口,停着一顶软轿,林知夏下了马,瞟了一眼,脚步未停。 门房喊住她。 “林大人,你知道江大人去哪了吗?这位姑娘说有要事要见江大人。” 林知夏脚步一顿。 轿帘也在此时掀起,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美貌少女走出来,清脆婉转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这位大人是江大人的同僚吗?” “是,”林知夏看着软轿上有一个沈字:“姑娘可是沈三娘子?” 少女眼睛一弯,点了点头。 “江成出去了,今天回不来,你来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沈三娘子脸上闪过一缕失望:“没,我就是想问一下,凶手抓到没有,黄玲伺候我那么久,我也想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还没有,若是凶手抓到,官府会通知的。” 林知夏抬脚欲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问道:“七年前的重阳节,任家城外惊马一案,你记得吗?那天你出门了吗?” 沈三娘子认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年她才十岁,过去太久了,她不记得了。 回到衙门,林知夏将神卫营一事如实跟孟俞说了。 也把案子的进展交待了一遍。 孟俞眼含深意,道:“你就带着这几个人,就直接闯进神卫营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是去查案,又不是去抄家。” “或许,真的有那一天。” 孟俞话说了一半,拿出自己的令牌,扔给林知夏。 “行事小心。” 林知夏接过令牌,觉得孟俞意有所指。 当她再次来到神卫营时,那位方指挥使显得有些紧张。 她还没亮出令牌,对方就把那五人叫过来了。 林知夏想到刚刚孟俞的话,便多了个心眼。 营帐里,那五名士兵站成一排,低着头,面色恭谨。 林知夏缓缓地从他们身前经过,围着那五人转了一圈。 她发现有两人后颈直冒汗,看起来很是紧张。 这两人肯定不是凶手,凶手的心理素质没那么弱。 林知夏擒着下巴,眼角往那指挥使的瞄了一眼,却不想,正撞上对方不安的眼神。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有些结巴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林知夏又看了另外三人的手,很明显,他们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把人带回衙门时,衙役宋大跑了过来。 两人走到旁边,宋大指着名单上的两个名字,道:“林大人,我按照户籍上的地址找过去,地址是假的,街坊说,没有这两个人。” “确定?” “我打听了一圈,都是几十年的街坊,不会错。” 林知夏明白了,那两人不是名单上的人。 是被那个方指挥使临时叫来救场的,所以他的态度才会突然从倨傲变成紧张。 不是因为害怕孟俞,而是因为....... 林知夏脸上闪过不可置信,抬头看到不远处飞扬的军旗。 他们竟敢吃空饷!! 这名单上的两人也许根本不存在,要不然,他怎么会匆忙找人顶替。 刚刚孟俞的话,明显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林知夏告诉自己要稳住,要是被对方看出来,他们这十几个人,可能走不出神卫营! 她回到帐中,装模作样的把五人叫到一边,一一问话。 问话全部围绕着熊耳山无头案。 那个方指挥使一直在一旁听着,听到后面,神情也舒展了。 林知夏这才起身,带着人从神卫营出来。 ------------ 第17章 上道 林知夏回到帐中,把五人叫到一边,一一问话。 方指挥使要求随行,林知夏没有反对,她问话的内容,全部围绕着熊耳山无头案。 这案子闹得这么大,陛下限期五日破案,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日影西斜,案头更漏已显酉时刻度。 对方病急乱投医,也是正常。 方指挥使这般想着,身子靠向椅背,神情舒展了些,四肢也没有那般僵硬了。 问完后,见对方一脸失望,方指挥使起身,准备送客。 林知夏忽然道:“我需要近十年神卫军开除的士兵名录,无论是因为伤病还是违规处罚。” 查退伍士兵,那就跟现役的没关系了。 方指挥使求之不得,他当即应下,让下属去把名册调来。 林知夏带着名册离开神卫营。 回到衙门后,她第一时间去见了孟俞,将情况和对方汇报了一下。 孟俞本是无意提及,却不想林知夏歪打正着,这对他来说,倒是个机会。 “瞧那方指挥紧张的样子,怕不只是几人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这事要怎么查?”孟俞看着底下无所畏惧的年轻人。 “禁军实行轮休制,作十日休一,士兵休沐出营时需出示木契符。 属下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京中某些官宦子弟,无法长期忍受枯燥的军营生活,会花高价买下别人的木契。 而那位方指挥使,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喝的是樊楼的香泉酒。 以他一个七品指挥使的俸银,怕是喝不起这么好的酒,看他的长相气度,也不像是出身世族,于是,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他的背景。” 孟俞忍不住勾了唇角,对林知夏愈发满意了:“继续说。” “方指挥使并无显赫家世,家中支出全靠他一人,住着两进的院子,还纳了两门小妾,银钱来历成谜,我怀疑他不仅吃空饷,还倒卖木契获取暴利。” “只要从官宦子弟入手,找出这个倒卖的中间人,就能获悉一批名单。” 两个名额说明不了什么,随便找个借口都能解释过去。 只有人数多了,才会让陛下震怒彻查此事。 “禁军不只神卫营,若依你之见,其他营会不会也存在这种现象,若是要查,应当如何?” 这是在考我?林知夏看了眼孟俞,低头认真想了想。 “看考绩,禁军的晋升规则是三年考绩上等可越级升迁,两年下等降充厢军。 我之前查过,太兴七年三月,神卫军补员七十二人,考绩仅降三人。 人既然不存在,考绩必是伪造的,可以把那些常年考绩不变,仅维持合格状态的士兵进行排查。” 孟俞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鱼袋。 “行,这事你不用管了,专心查命案。” “是。” 林知夏正欲拱手告退,孟俞忽然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提了一坛酒出来。 “拿着。” 林知夏一脸不解。 “能辨出香泉酒的滋味,想来是个懂酒之人,这坛赏你。”说罢又神神秘秘地补充道,“这可是陛下昨天赏我的,便宜你了。” 林知夏并不好酒,是上次陆启给江成送的香泉酒,她尝了一杯,记得那味道。 不过,有这好事,她当然不会拒绝。 陛下前天当朝发火,责令孟俞限期破案,昨天又赏酒,帝王之心,果然深如渊。 也能说明,孟俞确实是棵大树。 林知夏提着酒出来,绕过后庭,去了验尸房。 验尸房内,那两具白骨摆在验尸台上,另外一张台子上,放着零散的一些碎骨。 樊老正将骨殖浸入灰褐药汁。 “樊老,肖医师。” 林知夏走上前,还未开口,肖平鼻子猛地嗅了嗅,双眼放光地看着林知夏手里的酒坛子。 这屋子里尸味常年不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闻出来的。 “这是给您的,上次看您爱喝酒。”林知夏把酒递过去,“这是在忙什么?” 樊老接过酒,满是沟壑的脸上浮现一丝惊喜。 “我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将这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再缩短一些,让其更精准一些。” “这要怎么做?” 林知夏很好奇,若是能确认那具白骨死于太兴七年四月十七之前,那就可以确认不是兄长了。 因为兄长的最后一封信,就是四月十七寄出的。 樊老苦笑道:“还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你看旁边这些骨头,都是我之前收集的,我用古法将它们浸煮蒸烤,再去观察他们之间细微处的不同,从而找到共同点。” 林知夏拿起一块碎骨,看到上面钉了块牌子,上面写着男,三十至四十岁,卒于太兴二年九月十一。 大大小小有几十块骨头,每块上面都钉了个小牌子。 “那......这骨头是哪来的?” “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有死囚,有街边的乞丐,还有案子的受害人,这次的无头案,案子结束后,我也要拿两块走。” 樊老的钻研精神让人佩服,只是都是白骨,难道是埋了再挖? 看出林知夏的纠结,樊老直接回道:“老朽随敛官同往,标记埋尸之处,隔年再取骨相验,如此往复。” “您真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仵作。” 林知夏郑重地行了个大礼,看着验尸台上的那具白骨半晌。 “那有结果了,您第一个通知我。” 林知夏从验尸房出来的时候,酒坛子没了。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孟俞耳里。 孟俞轻笑一声,暗道这家伙有点眼力。 林知夏回到签押房,重新整合手上的线索。 神卫军中私售木契,就等于那本记录休沐人员的册子并不属实。 但是,凶手还是神卫军吗?林知夏不这么认为。 敢购买木契出营的,一是胆大,二是出身富贵。 凶手胆子大吗?当然,这不用说。 但是他的出身,不会太高。 之前搜山时,林知夏就分析过凶手的作案心理及行为。 他用了一套比较复杂的流程,将死者带到熊耳山,围猎,再割头埋尸,还要处理死者的外袍和首饰。 这不是一个世家公子会做的事。 他们一出生就处于高位,很多人都不把奴才当人看。 他们想杀奴才泄愤,太简单了。 ------------ 第18章 陆启的好意 在大庆的律法中,主子杀奴是不用偿命的,三年的刑期还可以赎刑,即交赎金就可免去刑罚。 也正因如此,高门大户内,打杀奴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若凶手出身权贵,像周放和黄玲这种奴才,杀了直接埋后院做花肥,或者扔枯井,只要门庭不倒,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 没必要在外头冒风险。 如果是为了寻求刺激,那把人带到自家庄子自家果山,不是更保险。 而且凶手杀了人,还做了很多细节上的处理,就是不想死者的身份被发现,不想让官府查到他头上。 他很聪明也很谨慎。 因为他知道一旦查到他头上,他跑不了。 可若是富家子弟,根本不会害怕。 白骨上的漆迹说明,凶手手里的弓箭已老化,说明用了很长时间。 他懂得涂蜂蜡防潮,一定是在军中待过。 穿着神卫军的军服行凶,一是掩人耳目,二来或许是为了出城方便。 若是有路人看到他,也只会以为他在打猎,并不会觉得有异常。 凶手冷静、暴戾、谨慎,膝下可能有子,三名女死者都没有受到侵犯,说明他家庭和谐,有正常排解的渠道。 林知夏边想边写,蘸墨的笔尖忽顿,在“暴戾行为”旁添注——或效仿军中惩戒手段? 也许他曾在军中遭受过迫害,从而导致心理变异...... 面前突然一暗,一阵龙涎香袭来。 她抬头,果然是陆启。 陆启把几坨黑呼呼的东西丢到林知夏的桌案上。 “熊耳山已经搜完了,没找到那七人的头,这个,是在一条溪涧边发现的,当是焚衣余烬。” 林知夏看对方一身清爽干净,就连鞋帮都是干净的,完全不像是刚从山里出来。 “你刚换了衣服?” 这有什么不对吗?陆启瞟了对方一眼,正要开口,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药油味。 “你身上什么味儿?昨日没沐浴?” “药油的味道,我在外跑了一天,应该散完了呀!” 林知夏低头闻了闻。 陆启眉毛高高扬起:“你顶着这一身的味,在外面走动?”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你乐意就好。” 陆启转身离开,瞥见林知夏晃了晃脖子,似是有些难受的样子。 想到曾经的经历,他从怀里拿出一瓶散淤药,让属下给林知夏送去。 林知夏看手里价值不菲的白色药瓶,打开一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来人说,这是宫里用的祛淤活血的药膏。 没想到,这陆启看着玩世不恭,人倒是真大方。 “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林知夏把药瓶收进抽屉里。 此刻陆启已经带起一阵香风,走进孟俞的书房。 “有个事要你去办。” 孟俞把神卫军有可能吃空饷一事,说了一遍。 看陆启呆愣在原地,冷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陆启明知道孟俞是故意激他,他就是受不得激。 “我想了一圈,这事只有你能办,此番只能辛苦你一趟了,要用人你随时跟我提。” 陆家的侯位是军功挣来的,他的两位兄长现如今还在军中任职。 陆启的姑姑更是高居贵妃之位,膝下虽没有皇子,却有位公主,极得陛下疼爱。 孟俞容忍陆启,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而是因为他的家世,可以为他所用。 ...... 更深漏残,神卫军指挥使营中烛火摇曳。 “方大人,今天这事,确定不往上报吗?” “他们是来查命案的,又没有惹出什么事。” “可是我听说,那位林大人很有本事,万一被他发现端倪......” 沈指挥一脚踢过去。 “乡下来的土包子,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准再提。” ...... 早上,林知夏踩着点出现在衙门里。 点卯结束后,她带着宋大出门。 在府衙门口,碰到陆启。 他双眼浮肿,显然是没睡好,两人点头示意,擦身而过的时候,陆启又闻到了那股药油味。 这人是怎么回事?他给的药膏没用吗?就不怕味大熏着别人。 陆启很不理解,看着林知夏消失在街角。 那药膏林知夏确实没用,她可没忘记,阿昼腰伤一事,她可是特意把冲鼻的药油带到府衙了。 为的就是彻底打消江成的疑虑。 算算时间,今天下午江成也该回来了。 她此次出门,是去见几个老兵。 这几人都是因为违反军规,被革除禁军身份。 在军中时,考绩都很出色。 “大人,这里就是田康家。”清水巷中,宋大指着面前的院子道。 “咚!咚!咚!”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开门。 林知夏亮出鱼符,禀明来意。 “找田康?他不在家,他接了趟镖,出京了。”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一个多月了,去潼川,来回得要三四个月呢。” 这个叫田康的老兵从禁军出来后,就做了镖师。 林知夏跑去镖局核实,他五月十五就离开汴京了。 林知夏将田康的名字画去。 “曾伟啊!他带着孩子回老家了,有四五年没见过了。” 林知夏跑了一天,卷宗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掉。 这些人要么已经离开汴京,要么没有作案条件,全部排除了。 眼界夜色已深,底下的衙役都快走不动道了,只能暂时先作罢,让衙役们先回家休息。 她回到衙门一问,江成还没回来。 看来他那边,也不是很顺利。 林知夏耷拉着脑袋回到签押房,此时院里就她一人。 她回到桌案前,忍不住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卷宗。 昨天去查那些士兵户籍的时候,她把蔡雍的户籍也调了出来,誊抄了一份。 蔡雍育有六子三女,女儿均已出嫁,最小的儿子都有二十六岁了。 蔡府位于内城景龙门东街,紧邻皇家园林,占地两百余亩。 一家二十六口人都住在里面。 以蔡雍的履历,朝中盯着他的人那么多,蔡府的守卫肯定堪比皇宫。 潜进去,以她这点三脚猫功夫? 屋外突然炸响惊雷,狂风骤起,夜色黑得吓人。 林知夏右手抽搐了一下,酸痛感袭来。 没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林知夏正愁怎么回家,一个身影从雨幕中出现。 绯色的官袍紧贴周身,将对方精壮而健硕的身躯完美勾勒。 ------------ 第19章 放下戒心 签押房内,江成浑身湿透地立在青砖地上,湿透的乌发绞成墨玉垂落,雨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颌蜿蜒而下,争先恐后地滴落。 “江大人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她将拭汗用的葛布面巾递过去时,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掌心。 “腰”伤了的阿昼也跟着出现,此时的他身手矫健,以最快的速度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套常服。 签押房不大,里面两排书架上,放着各类卷宗。 左右两边是两名推官各自做事的地方,中间连个屏风都没有。 阿昼上前将门一关。 绯色的官袍褪下,露出江成被雨水泡发异常白皙的肩膀。 也激得林知夏匆匆背过身去,拨弄面前的炭炉。 铜壶里渐起的水声里,她听见衣料窸窣的声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想。 江成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扫了扫对面空荡荡的桌案。 “林大人刚刚在看什么?” 林知夏缓缓回身,看见江成换上了一套黑色常服,半湿的发尾还在往锁骨滴水。 林知夏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身从茶罐里抓了一把茶叶,放进铜壶里。 “一份名单,可惜还没找到嫌疑人。” 林知夏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对方,“你那边怎么样?找到柳晴了吗?” 江成低头看那张名单。 林知夏给自己倒了杯茶,见江成伸手,就给他也倒了杯。 “找到了,但是她毁了半张脸,抵死不认。” 阿昼在一旁补充。 杨妈妈一听说他们是从汴京来的,立即就冷下脸,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后来江成在村子里打听到,杨妈妈有个干女儿叫杨丽,长的奇丑,就嫁在隔壁村。 江成去看了,杨丽就是柳晴,只是不知为何,左边脸毁了,有一道长长的疤,从额头延伸至下巴,看着骇人。 柳晴不肯承认,江成只能把她先带回来,杨妈妈也跟着一起回了。 她们两个都不会骑马,江成把马车让给她们,这才淋成了落汤鸡。 江成抿了口茶,眉头轻皱,低头看向杯中的茶沫。 这茶怎么一股糊味? 他面露嫌弃之色,将茶放回到桌上。 “离陛下定的限期,还有两天时间。” “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林知夏如是道。 “希望如此。”江成把纸张递回去,“对了,上次说的那个药油,给我试试。” 林知夏接过,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拉出抽屉,拿出那瓶劣质的药油。 江成眼尖,一眼就看到那陆启送的白色药瓶。 “哎?这不是宫里的祛淤膏。” 林知夏:“......” 她准备关抽屉的手一顿,将那个白色药瓶也拿了出来。 “陆启给的。” 不只阿昼意外,江成同样感到意外,可转念一想,又理解了。 他低笑一声:“他肯定是嫌你的药油臭,小时候他......” 江成说到一半,想起某人警告,又摇了摇头。 “罢了,往事不提也罢,这药膏难得的很,你怎么不用?” 林知夏眼含无奈:“我娘固执,就认死理,哪儿的药都不比不上她的土方子。” 这一番说辞简直天衣无缝,毕竟谁家没有个固执的长辈呢! 江成想到自己的母亲,深有同感,心里的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他拿起陆启给的那瓶祛淤膏,让阿昼给他上药。 “这次沾了你的光。” 林知夏这才发现,他背上青了一大块。 “怎么伤的?” “为了躲一辆牛车,摔地上了。”阿昼解释道。 屋里飘起淡淡的清香味,林知夏说起自己这一天的进展。 在说到神卫营的时候,她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无人后,才把神卫军吃空饷一事和江成说了。 “你不怕我告密?” 林知夏迟疑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江成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会吗?” 江成没有正面回答:“孟俞打算怎么处理?” 林知夏急了,走上前抓住江成的双臂:“你家不会有人在禁军任职吧?” 江成看着林知夏瞪得溜圆的眼睛,顿时笑了。 “知道害怕,下次就多长个心眼。话说回来,我俩的晋升路线应该是一样的,作为对手,你是不是应该调查我一下。” 林知夏闻言扬了扬眉:“好,那我明天就去调你的户籍。” 阿昼笑了。 屋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并肩作战可以拉近关系,分享秘密同样可以,效果更好,林知夏默默弯了嘴角。 外面依旧是暴雨如注,檐角飞溅的水帘将签押房隔绝成一方天地。 江成看着黑沉沉的天色。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知夏连忙拒绝:“不用,我等雨停再走,正好再理理案情。” “你别想了,这雨今晚都停不了。” 阿昼也连连颔首:“林大人,你不用跟我家公子客气。” 这真不是客气。 林知夏下意识地抚上脖子上的假喉结,这东西不能浸水,会脱落的。 “我这病刚好,我娘交待了,一定不能淋雨。” “不会让你淋着的。”阿昼将蓑衣递给江成。 江成抓起林知夏的手,将蓑衣套在她身上。 “等一下......”林知夏还没说完。 江成将她的身子转了个向,从背后抓着她的双臂,将她推入雨幕。 林知夏又气又急,偏又挣不脱。 空中忽然炸响惊雷,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弹起,她转身想回去,恰好撞上江成的胸膛。 低笑声从上方传来。 “原来林大人......怕打雷。” 江成揽住林知夏的肩膀,一边裹挟着她往外走,一边道:“以后别总提你娘,提多了,不好找媳妇。” 林知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被迫往外走去。 阿昼撑着把大黑伞跟在后面。 暴雨砸在油纸伞上的声响震耳欲聋,揽在她肩头的手却稳如磐石。 上了马车后,她第一时间确认蜡喉结没有脱落,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最里面。 即使有蓑衣和伞的双重防护,雨水还是顺着幞头滑进衣领。 马车里炭火明灭。 江成用手拭了拭茶壶,见水还是温的,倒了杯茶给递过去。 雨水打在车顶,咚咚咚咚响不停。 林知夏攥着半温的茶盏,看水雾在江成睫羽凝成细珠。 车厢外,奋力赶车的阿昼已经淋成了水鬼,雨水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 ------------ 第20章 恩公 榆林巷破败小院门口,林母正举着油伞焦灼张望。 林知夏手扶着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隔着雨幕朝江成挥手。 帘布落下的那一刻,江成看着手挽手,举止亲昵的母子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确如江成所说,这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上衙时,街道一片泥泞。 点卯结束后,林知夏正准备出门,却听得前厅一阵吵闹。 原来,崔家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知道柳晴找回来了,一大早就来衙门要人。 此时孟俞去上朝了,陆启也不见人。 崔府管事见来的是个七品参军,态度倨傲,将镶银的腰牌重重拍在案几上。 “柳姨娘既已寻回,这身契在此,府衙岂有扣留良妾之理?“ 管事抚着八字须,身后家丁已将捆人的麻绳甩在肩头作响。 上次柳家人去崔府闹,他们赔了柳家一大笔银子,现在柳晴人还活着,自然要带回去。 崔同贵为太仆寺卿,位居三品,参军不敢得罪,便让衙役把柳晴杨妈妈带了出来。 柳晴一见是崔家人,转身想逃,却被衙役拦住。 杨妈妈扑跪在地哭求,一脚踹开。 崔府的家丁走上前准备绑人。 柳晴面露决绝之色,径直冲向厅中的木柱。 林知夏刚好赶到,一把将人扑倒。 只见柳晴踉跄跌坐于地,额角血痕蜿蜒而下,她攥着碎瓷片凄然笑道:“今日踏出衙门便是死路,倒不如血溅三尺留个见证!“衙役夺下凶器时,她葱白指尖已被割得血肉模糊。 而柳家人并没有现身。 柳晴虽是良家女,但一朝为妾,生杀大权就握在主家手里,她自己连告官的权利都没有。 好在孟俞出面,以命案未破为由,打发了崔家人。 柳晴见崔家人始终不肯放过自己,决定鱼死网破。 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当初要杀她的人,就是她公公崔同派去的。 她偷听到崔同父子商量倒卖军器一事。 她还知道,崔衙内有一本账册,记录了这些年的收益,听他话里的意思,倒卖军器他只收两成,大头都是上面的。 军器监是太仆寺统辖,崔同确实有能力做这种事。 江成不由想到,昨晚林知夏跟他说的吃空饷一事。 军器监是按人数分配武器的,那些不存在的人,原属于他们的军器,很有可能被他们倒卖出去。 这是一条地下产业,牵涉的官员恐怕会超出想像。 汴河沿岸,这里是商贩、工匠聚居的地方。 因昨晚的暴雨,地势低的人家,正在往外排水。 “你们找阿良什么事?” 妇人抱着孩子,站在门口。 这里都是联排民宅,屋子很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我们找他了解点情况,他以前是不是在神卫军任职?”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林知夏见没有找错人,指着旁边的面摊。 “要不我们去那聊?” 对方男人不在家,他们也不方便进屋。 妇人低着头,没回话,怀里的孩子突然闹腾起来。 这时,街角走过来一个穿着短衫,身形壮硕的男子。 他急急地跑到林知夏跟前,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容。 “你是薛永良?” 男子点头。 “我看一下你的手。” 薛永良非常配合地摊平一双手,面上并无恼怒的情绪,只有小心翼翼。 “我在码头做事,除了装卸货货,有时间,还会去拉漕船,这手就变成这样了。” 林知夏点点头,朝宋大递了个眼神。 “进屋看看。” 其他人都留在外面,林知夏和薛永良进了屋。 屋内一目了然,饭桌旁边就是床,角落有一个缺角的柜子,厨房在后面,旁边有一间格子屋,里面放着马桶。 屋子很小,还不及林知夏在签押房办公的地方大。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屋里除了生活必需品,没一件多余的东西。 别说弓箭了,就是小孩子的玩具都没见着一个。 这家人生活得很拮据。 “为什么选择做搬工?以你的本事,做个护院完全没有问题。” 林知夏伸出手,示意对方坐。 薛永良小心地坐到林知夏对面:“得罪了人,没人敢收。” “跟你离开神卫军有关吗?” 薛永良点了点头。 “卷宗上写,你私下斗殴,打伤同僚,所以将你革职,你眼角那个疤,是不是当时留下的。” 薛永良抬头看了林知夏一眼,眼里浮现晦暗之色。 “是,那时候太冲动了,对方把雪塞到我身上,我气不过,还了手,对方的父亲是昭武将军,所以我就被开除了。” “就这么简单?” 薛永良点头。 此刻,林知夏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愤愤不平,有的只是认命。 “我看你家里的碗筷就四副,想来在汴京也没什么亲戚好友,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回老家生活?” 林知夏手轻扣着桌面,缓缓问道。 薛永良微低着头:“要面子嘛,好不容易从小地方搬出来,不想就这么回去。” “几个孩子?”林知夏冷不丁地问道。 “两个,老大今年六岁,出去玩了,小的这个一岁多。” “这个月初一,你在做什么?” “初一?码头初一都停运,”薛永良低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哦,潘哥给我找了个活,给一个官爷搬砖卸瓦,就在梁门大街。” “什么时候回的家?” “下午吧,反正天没黑,我走路回来的。” 林知夏记下详细的地址,问及沈府和任府,薛永良都直摇头。 他在禁军待的时间不长,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 林知夏走出巷子,宋大从旁边巷子钻出来。 “薛永良确实是在码头上做事,管事说他干了有五年了,人老实话不多,干活卖力,很少跟人起冲突。 他不喜欢别人说他没儿子,一说就翻脸。” “他两个女儿?” 宋大点头:“说是他媳妇身子亏的厉害,不能生了,这都人之常情,我看他这么穷,没什么问题,我们去下一个。” “我带人去下一个,你去梁门大街核实一下,他这趟活做了多长时间。” 林知夏在薛永良的名字下画了个圈。 ...... 开封府衙里。 太仆寺崔家不知道从哪得知柳晴找回来了,拿着柳晴的身契来衙门要人。 ------------ 第21章 倒卖军器 林知夏平复心情后,问道:“当时那辆马车是什么样的?” 柳晴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救命之恩不会错。 “我当时有些迷迷糊糊,具体的细节记不清了,但那辆马车很大很大,我想不是王室宗亲,就是侯府公爵,是崔家都不能企及的那种程度。” 崔同已经是三品在大员,再往上目标可就不多了。 林知夏想到权相蔡雍。 柳晴补充道:“我还在闺阁时,喜欢往外跑,对于各家的马车,也算有点见识,那辆马车我之前从未在大街上见过。” “我当时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没有,你一直说怕连累我。” 林知夏有些失望,不过以哥哥的性子,确实不会连累无辜。 “有件事要拜托你,关于我失忆这事,还请你帮忙保密,包括杨妈妈,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柳晴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林知夏想到柳晴在大堂的自残行为。 “你放心,案子没破之前,我们不会把你交给崔家,若是你能提供线索抓到凶手,我会想办法和崔家谈判。” 听到这话,柳晴瞬间红了眼眶。 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家人都没管过她。 崔府来衙门闹,柳家也无人出面,反倒是一个外人几次三番护着她。 “谢谢。”柳晴语气微微哽咽。 “现在我们说说那个要杀你的禁军,你怎么确定他是崔府派来杀你的?” 柳晴看了大门外,小声道:“因为崔同,就是我的公公,他们父子商量倒卖军器的事,被我听到了......” 五年前的四月二十一,是柳晴小产后的第三天,她强撑着精神去找崔衙内,想回柳家一趟。 结果不小心听到崔同父子的谈话。 两人因为分帐而愤愤不平,大概意思就是干脏活的是他们,却只能拿两成,八成都要交给上面。 崔同是太仆寺卿,掌管军器监,他想做点手脚,确实很容易。 林知夏不由想到,神卫军吃空饷一事。 军器监是按人数分配武器的,那些不存在的人,原属于他们的军器,会不会就是倒卖出去的那一批。 这或许是一条完整的地下产业链,牵涉的官员恐怕会超出想像! 这事很大,一旦落实必定血流成河。 难怪柳晴刚开始不愿承认身份。 “你有证据吗?” 柳晴压低了声音:“崔衙内有一本册子,我见过一次,他骗我说是本春宫图。 我之前没想太多,从崔府逃出来后,才觉得不对,他都带着青楼雅妓在船上寻鱼水之欢,看本春宫图哪会躲躲藏藏的。那一定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 林知夏眼前一亮:“他藏在哪?” 柳晴附到林知夏耳边低语了一番。 “有没有换地方我就不确定了,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 “那个追杀你的禁军,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柳晴摇摇头:“我当时吓坏了,只想着逃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不过,他眼角有个疤。” 柳晴用手比划了一下,想着当时的方位:“应该是左边眼睛旁边。” 林知夏低头沉吟,崔家要杀柳晴灭口说得过去,但是周放和黄玲,都只是官员府邸中一个不起眼的奴才。 沈家和任家也跟军器监禁军没有任何关系,她想不出崔家要杀这两人的理由。 “你有没有得罪过禁军,或者柳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家人都是唯利是图的人,碰到官员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得罪他们,我就更不用说了,进崔府前,认识的官员士兵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柳晴信誓旦旦,她想不出来,除了崔家,谁还会要她的命! “那出阁前,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多小的事都行,你仔细想想?” “在茶水里放盐,往其他姑娘身上放虫子,这些算吗?”柳晴眨巴着眼睛问道。 林知夏:“......”是她年少时太稳重了吗? “也可以跟我说说。” “那就有得说了,我家隔壁那户是卖布的,他家的娘子就老笑话我是铜油佬......” 柳晴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少年时看起来比天大,一刻都不能忍的事,在现在看来可笑至极,也可爱至极。 她明明才二十三岁,那些日子却恍若隔世,所有的美好,自她十六岁被纳入崔府后戛然而止。 林知夏没有打断她,听她说了半个时辰的少年往事,都是小娘子之间的打打闹闹。 聊完后,林知夏让宋大先送柳晴下去,安排衙役护好她,把门口的阿昼叫了进来。 “我记得确认柳晴身份时,是江大人带着你们去的崔府?” “是。” “禁军中,有谁和崔家走的很近吗?” 阿昼回道:“崔家大娘子的夫君就是现在陕西两路经略使童劲松,童劲松就是禁军殿前司出身。 因着他的关系,崔家和殿前司与步军司几位指挥使都有来往。但不算太紧密,也就是过年的时候送点节礼。” “那崔家与沈府、任府有旧怨吗?” “没有,两家没有来往,也不曾结怨。” 林知夏手指轻扣桌面,这三名受害者之间,还是找不到关联的地方。 “行,我知道了,你去门口看看,若是你家公子回来了,就让他来找我。” 阿昼点了点头出去了。 林知夏想着柳晴的遭遇。 如果崔同知道倒卖军器一事泄露,这五年,肯定会想尽办法杀掉柳晴。 毕竟此事一旦曝光,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江成那么容易就找到柳晴,崔家不可能找不到,这说明崔家压根没想找她。 只把她当一般的逃妾。 柳晴在得知这一大秘密后,心虚逃离崔府,恰好有人要杀她,自然而然就以为对方是崔家派来的人。 若是崔家要灭口,直接打晕拉回府杀,更神不知鬼不觉,没道理带去熊耳山。 而凶手把人带出城围猎,明显就是泄愤。 林知夏越想越有道理。 宋大安顿好柳晴后,扣响房门。 “林大人,那些被开除的士兵,还查吗?” 昨天他们已经走访了一大半。 “查,我就不去了,你带人去,特别留意一下,对方左眼旁边有没有疤。” “是。” 宋大躬身退下。 林知夏来到书架前,之前她找兵部要了近十年的禁军名册,正好可以查一下这个童劲松的履历。 一个时辰后,衙役来报,门外有人找她。 林知夏来到府衙门口,恰好碰到孟俞和江成坐马车回来。 门口找她的,竟是沈三娘子。 ------------ 第22章 你保大势,我保小家 沈三娘子来了府衙两回,门房已经认识她了。 看见江成回来,门房连忙迎上去,指着沈三娘子笑道:“江大人,前天你不在的时候,这位姑娘来找你好几回。” 江成眉头微挑,正要询问。 孟俞下车的步子一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门口局促的少女。 沈三娘子双颊一红,正想怎么解释的时候,忽见林知夏跨过门槛的身影。 她绞紧手中丝帕道:“今日......我是来寻林大人的。” 孟俞露出会意笑容,拍了拍江成的肩膀, “一会儿和林知文一起过来。” 江成点头,待孟俞走后,才走到沈三娘子跟前,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 “姑娘找我有何事?” “之前是想问什么时候能把黄玲带回去。”沈三娘子耳尖微红泛红,“今日来,我是来回答林大人上次那个问题的。” 林知夏适时插嘴:“你回去问了沈夫人?” “嗯,”沈三娘子点头,“我娘说,那天我祖母带我去了开宝寺,因为惊马案,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是黄玲随侍左右。” 林知夏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但还是先确认道:“可惊马案的卷宗里,没有沈府的名字。” “那日官道拥堵,祖母便带我转道去了城郊别院,在那住了一晚。” “你祖母还在世吗?” “当然,她老人家身体很健朗,现在就住在那座别院里。” 林知夏与江成目光在空中相撞,彼此眼底都映着猎猎火光。 林知夏拱手:“案情紧急,可否劳烦三娘子带我去见一见你祖母,关于七年前的事,我想仔细问一问。” “跟黄玲的死有关?” 见沈三娘子有些迟疑,江成走上前。 “此案关乎多条人命,望三娘子深明大义。” 沈三娘子看江成这么郑重,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当即就答应了。 林知夏立即拍板:“那我让阿昼去安排车,你在偏厅休息一下,喝杯茶。” 阿昼:“......” 我到底是谁的护卫。 见江成瞥了他一眼,立即拱了拱手,乖乖调马车去了。 偏厅茶香氤氲间,林知夏已与江成疾步踏入后堂。 孟俞屏退左右后,三足青铜香炉腾起的烟雾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崔家管事还被江成关在大牢,这事得尽快处理。 林知夏不操心这个,她想着沈三娘子还在等,得尽快把柳晴交待的事情说了。 她语速连珠。 “柳晴偷听到崔同父子商量军器倒卖一事,似乎已经暗箱操作多年,崔衙内手里有一本账册,很有可能记载了军器走向。 柳晴说账册藏在一个铜制宫灯的底座里,那灯是御赐之物,崔衙内睡觉都要点着那盏灯。 崔同的大女婿是陕西两路经略使童劲松,他是禁军殿前司出身,曾出任过指挥使,他是四年前调离汴京的。 我怀疑,吃空饷和倒卖军器的是同一批人,而这个童劲松就是打通关节的重要一环。” 林知夏说着,把一张纸呈给孟俞。 那是阿昼查到的,与崔府有来往的官宦之家,其中就有好几位禁军指挥使。 “柳晴供状细节属实,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但具体的,还需要查验。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处理,我跟沈三娘子去一趟城外,无头案有眉目了!” 江成和孟俞嘴巴微张,瞪大眼睛,就跟府衙门口那两座石狮子一模一样。 林知夏没有管两人,转身就想离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江成苦笑一声,伸手拉住她,她可真够淡定的。 “林大人,你是不是得让我和孟大人缓一缓。” 三品大员倒卖军器,窃国贼啊!这都是什么爆炸线索! 这人眼里只有案子,完全不把管别人的死活! “你们慢慢商量嘛,不耽误,我和沈三娘子去就行。” 江成嘴角含着笑,看着一脸急迫的林知夏无奈地摇摇头。 “你就一点都不惊讶,不害怕吗?” 林知夏表情一愣。 柳晴跟她说的时候,她沉浸在白骨不是兄长的喜悦中,感觉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了。 虽然讶异,但身在官场,这种案子又不是没有先例。 “我很愤怒,也很生气!他们贪的都是百姓交上来的税银,但我一个六品小吏,能做的终究有限。 孟大人才是可以和他们抗衡的人,你保大势,我保小家,命案同样重要,每一位死者都是我大庆子民,既食百姓之俸,自当竭尽全力。” 林知夏铿锵有力的言论让屋内一静。 江成看着她飞扬的眉眼,想到榆林巷那座破院子。 朝中忠臣能将不少,戾臣奸臣也是层出不穷,但像林知夏这般,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他第一次见。 孟俞望着林知夏,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刚入仕时,他也是一个敢于直言、拼死力谏、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小吏。 但一次次被贬斥,努力半生依旧是人微言轻。 过了不惑之年他才明白,原来想做个好官,也是有条件的,你得有人罩着。 得先做一些你不想不屑甚至不能去做的事,让你自己强大了,你才能做你认为对的事。 “你去吧,其他的事有我。” 林知夏笑了,拍了拍江成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江成没松手:“沈三娘子是看我的面子才答应的,我要是不去,她万一生气不配合......” “沈三娘子是心善之人,不会这般小气。” 江成微微偏头:“你确定?” 孟俞适时出声:“行了,你俩一起去吧,崔家的事,容我想想。” “大人辛苦了。” 江成立即松开林知夏,拱手告退。 出了书房,林知夏把柳晴的供词拿给江成看。 供词中,救柳晴的人,成了过路的行商。 其他的都没有变。 江成并没有怀疑,两人快步来到柳晴的厢房前。 据沈三娘子刚刚所说,七年前的重阳节,是周放和黄玲同时出现的第二个地方。 之前的龙舟赛他们已经查过了,没发生任何意外,两人也没碰过面。 现下柳晴人就在府衙,如果她也出现在惊马案中,那三人的共通点就找到了。 “七年前的重阳节?” 柳晴面露疑惑之色,她看向林知夏,见对方点了点头,才闷头仔细回忆起来。 那年她十六岁。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确实出城了,还把脚扭伤了,是何飞燕送我去的医馆。 当时前路吵吵个不停,看到禁军来维持秩序,我们才知道永清伯府的马车翻了。” ------------ 第23章 妇人和孩子 何飞燕就是柳晴那个不对付的邻居。 两人你整我我整你,年少待在一起的时间却是最多。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冥冥中,有些东西串连起来了。 “那天你有没有跟人起争执,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吧,我又不是天天跟人吵架。” 林知夏沉吟了一会:“我记得你说,何飞燕就嫁在汴京。” “你们要找她啊?”柳晴脸上闪过一丝别扭,下意识地抚上左脸的疤痕。 “别提我,反正我不想见她。” 出了厢房,江成立即让罗青去查何飞燕的住址。 出城的马车上,轻纱软帘摇曳。 沈三娘子玉手轻抬,掀起车帘一角,目光盈盈地看向外面策马而行的江成。 端坐马背的他更显身姿矫健,衣角随风飘逸,独属于他那份矜贵气质显露无疑。 旁边那位林大人,虽然也很俊朗,但她还是更心悦江成。 这么想着,又被心里那些旖旎想法弄的骚动不安。 她红着脸放下车帘,有些烦恼该怎么向母亲坦白自己的心意。 丫鬟翠青见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小声道:“奴婢听说江公子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一直不愿成亲,江尚书急的不行。”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心头,沈三娘子满腔热情顿时熄灭。 风吹起车帘一角,沈三娘子看到江成正跟那位林大人说着什么。 眼里的神采似是要溢出来,跟他平常冷淡疏离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好像跟那位林大人很投缘。” 沈三娘子自言自语道。 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穿过一片郁郁苍苍的梅林,一座古朴清幽的别院映入眼帘。 别院外墙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墙头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车轮声早就惊动了别院里的人,一行人还未靠近,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敞开。 一位面容和煦的老嬷嬷站在门,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缓缓驶进的马车。 直到翠青掀起车帘,露出沈三娘子娇俏的容颜。 “原来是如姐儿来了,老太太前几天还念叨呢!” 老嬷嬷满脸笑意地迎上去,扶着沈三娘子下马车,眼睛却是瞟向骑坐在马上的两位俊俏后生。 那绯色锦袍似是官服。 “这两位是?” “这是开封府的江大人、林大人,他们有些事,想当面问问祖母。” 沈三娘子双眼亮晶晶的,介绍江成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转开目光。 老嬷嬷见礼后,领着两人进去。 沈家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头戴紫色抹额,身披绛紫色锦服。 双鬓斑白却梳理得一丝不乱,一看就是生活极为优渥。 “如儿,来,快到祖母这边来。” 沈三娘子快步走近,就在其旁边的杌凳坐下,握住对方的手。 祖孙俩很是亲近的样子。 林知夏与江成上前见礼。 沈老太太打量着眼前这两个英俊的后生。 身量较矮的这位,眉目舒朗,目光清亮,这样貌看着,比自家孙女还胜一筹。 另外一位神色略微有些冷峻,看人时目光也丝毫不收敛,想来是从小养尊处优积成的习惯。 “两位有何事要问我这个老婆子。” “太兴五年,也就是七年前的重阳节,任府城门惊马,当时您改道来了这别院,路上可遇到过什么事?” 沈老太太皱眉想了半晌没有结果,还是身后的老嬷嬷提醒了一句。 “您忘了,我们在路上碰到一对母子,当时姑娘还想让他们上马车。” 沈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孩子脸上手上都出了疹子。” 那天,路上堵的水泄不通,沈老太太正准备让人调头,忽然从掀起的车帘一角看到,一名妇人正跪在路边的地上,向禁军士兵苦苦求情。 她怀里抱着个孩子,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双唇发白,脸上有红疹。 因为前面翻车,禁军把路围了,那妇人急着去看大夫,求对方让她过去。 可前头堵的都是勋贵世家,本就吵得不可开交,士兵哪敢放她过去。 只得将人赶到一边,见妇人一直纠缠不休,就直接动了手。 厚重的刀柄直接打在妇人的脊背上,沈三娘子出声制止。 士兵看着是官宦人家的马车,便收了手。 妇人见状跪到沈家的马车前。 沈三娘子心善,就想让他们上马车,带到别院去。 沈老太太看那孩子病的很严重,别院里又没有大夫,一怕耽误病情,二来也怕对方讹上沈家,就拒绝了。 “我不同意带上,她还跟我哭了半天了,说那孩子可怜。” 林知夏追问道:“当时黄玲做了什么?” “当时她要下车,就是黄玲拦着她的。”老嬷嬷指着沈三娘子,“黄玲还说她堂姐就是得这病去世的。” 或许也是黄玲的这句话,让沈老太太决定不插手。 “那位妇人,你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几人摇摇头,沈三娘子更是全程一副懵懂的样子。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车马被惊,禁军维护秩序,疏通道路,定然是将百姓屏退一旁的。 现场那么混乱,没一两个时辰解决不了。 妇人只有等到马车都走完,路上不堵了,才有机会进城。 而柳晴说,她是在路通后,才进城的,去的就是离城门最近的杏林药堂。 那个妇人若是进城求医,很有可能也是去杏林药堂。 林知夏道:“你还记得那个游医说的布老虎吗? 如果那妇人的儿子是四岁,就是太兴元年出年,那年是正是甲寅年属虎,或许事件的起因就在那对母子身上!” 林知夏和江成一合计,从别院出来后,直奔杏林药堂。 药堂一天接待那么多病人,没人记得七年前的事。 不过,前一任佟掌柜有些蹊跷。 现任掌柜是六年前接手的,据他说,他前面那位,回乡省亲后,就再没回来。 他匆忙接手,店里还乱过一阵。 两人找到药堂少东家,了解到,这佟掌柜虽然没再回来,但是给店里送过一封信。 大概意思就是有更好的出处了,不会再回来,那月的工钱也没要。 少东家觉得奇怪,但也没心思多管,毕竟药堂只是他众多产业中的一小部分。 可惜那封信没有保存下来。 两人就近打听了一圈,周围商铺与这位佟掌柜有来往的,都说自那日他离京省亲后,就再没见过他。 佟掌柜离去前,还跟他们说说笑笑,说给他们带特产,完全没提要回乡做事。 林知夏怀疑,曾经她怀疑是兄长的那具白骨,很有可能就是佟掌柜。 ------------ 第24章 嫌疑人 林知夏看过那些店铺管事的手,因为长期伏案写字,执笔的那只手,手指都有一些外翻。 樊老在蒸骨后,也提到过这个特征。 最重要的,杏林药堂有兜售来自磁州的药瓷,其底色和林知夏在白骨旁发现的一模一样。 只是,佟掌柜的老家离汴京有点远,快马加鞭来回也得花三天。 而距离陛下定下的时间,只有明天一天了。 两人回到衙门,先向佟掌柜户籍所在地,发了协查文书,让当地衙门查一下,佟掌柜到底回去没有。 宋大等在签押房。 “名单上的人已经排查完了,这几个人有些可疑。” 宋大把口供递给林知夏,同时介绍道:“这个叫周波的,有儿有女,因打杀奴才背过人命官司。他为人乖戾好斗,在神卫军任职时,攀上了顶头上司,把自己的妹妹送给对方做侍妾,自此全家水涨船高。 崔同过寿时,他还曾送过贺礼。” 林知夏听后,直接摇了摇头:“下一个。” “第二个叫黄戚,他的右腿有一点瘸,据说是在神卫军时被上司打的,离营时还嚷嚷着要报仇,瘸腿并不影响他骑马射箭。 最主要是,他每天行踪不定,早出晚归,他自己又什么都不愿意说。” 这次不用林知夏开口,江成直接道:“这个也不是。” 宋大又提了两个人,这两人都是街头混子,三天两头打架,回话时也躲躲闪闪的,说不清初一那天做了什么。 可林知夏和江成还是摇头。 “最后一个,有一个叫薛永良的,左眼旁边有个疤。不过,他没有作案时间,就是一个老实人。” 林知夏眼前一亮:“说说他的具体情况?” “他原是应天府厢军,因能力出众被提选,在太兴三年,正式进入神卫营。 而后,在太兴五年冬,因私下械斗将同僚打至骨折,被开除军籍。 这是军方的记录,他本人完全不像是一个性情暴戾的人。 我去周围打听过,都说没见他跟人红过脸,邻居都私下说,他是被冤枉的,是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开除。 他现在住在汴河沿岸,是码头上的搬工,过的挺拮据,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 这个月初一,他在梁门大街那给人搬砖卸瓦,我已经找主家确认过了,他没有作案时间。” 林知夏轻扣着桌面:“沈府就在梁门大街。” 宋大无言以对:“这也许是个巧合,我去那个富商家里问过,管事说他一整天都在后院卸砖瓦。” 林知夏又问道:“他有没有儿子?已逝的也算。” “没有,就两个女儿,他家里我也搜过,除了生活必需品,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别说玩具了,五岁的女儿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有余力去杀人。” “他条件如何,跟他杀不杀人没有直接关系。叫上柳晴,我们去码头看看。” 汴河码头上,一艘艘货船正停靠在码头,等着卸货。 密密麻麻的搬工犹如训练有素的蚂蚁,他们大多身着粗布短褐,挽起的裤腿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腿。 林知夏皂靴已沾满湿漉漉的泥浆,她的目光锁住那个左眼带疤的汉子——薛永良正扛着两袋盐砖,古铜色脊背在汗水中泛着油光。 柳晴戴着帷帽,站在林知夏旁边。 对方面色黝黑,与管事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就像个老实的庄稼汉。 而她的梦魇中,凶手手持大弓,像是索命的恶鬼罗刹。 柳晴摇了摇头。 “不是,感觉不像,我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宋捕头说这人像头温顺的骡子。“江成摩挲着腰间佩刀。“我倒觉得像匹套着嚼子的烈马。“ 他能看出,这人下盘极稳。 林知夏想了一下,对柳晴道:“你先到马车里躲着,一会儿我一提熊耳山,你就......” 林知夏没有解释这样做的用意,柳晴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江成眯了眯眼,柳晴这么配合?跟面对他时,完全是两副面孔。 阿昼说,录口供时,签押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江成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宋大跑过去,跟码头管事交待了两句。 那管事笑呵呵地应下,转头就很不客气地对薛永良吼道:“你要是给我惹事,明天就滚蛋!” 谁都不想平白无故和衙门里的人扯上关系。 薛永良赔笑着走过来,两次问询,他并没有显露出不满的情绪。 “官爷,您有什么吩咐?” 林知夏注意到他虎口处的茧子比寻常搬工要厚上三分。 她目光清亮,静静地看着对方,并不急着开口。 宋大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低头站在一边。 薛永良就这么站着,手下意识地揪了揪裤脚,似是有些局促不安。 可他看向林知夏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紧张。 林知夏当即断定,对方绝不是宋大所说的那般老实,而是一个有城府的人。 她突然开口:“你可去过熊耳山打猎?” 马车里适时传来柳晴的惊叫,众人转头之际,林知夏捕捉到薛永良脖颈肌肉瞬间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又骤然松驰。 仅一瞬,他又恢复成原有的样子,憨笑着挠头:“官爷说笑呢,俺这粗人哪配打猎。” “什么时候成的亲?”林知夏话锋一转。 “建丰二十一年。”薛永良答的很快。 林知夏拧眉追问道:“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那是先帝在世的最后一年。” “七年无嗣,太兴七年才得了长女。” 薛永安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婆娘身体不好,吃了五年的苦药,唉!现在也是,我挣的这点工钱,都给她治病了。” 薛永良语气低沉下来,像是被人戳中了伤疤。 宋大有些不忍,他们这种出身,想在军中混出名堂来,太难了。 薛永良功夫很好,随便去哪个府上做护卫,都比搬工强得多。 但就是因为在神卫军得罪了人,无人敢用他,才沦落至此。 “林大人,您看......”宋大唤了一声。 那边码头的管事已面露不满之色,眉梢吊得老高,薛永良再不回去,这份工可能都不保了。 ------------ 第25章 真的负责吗? 林知夏摆摆手,放薛永良回了码头。 他快步跑回船,给管事赔礼后,单手拎起盐砖放到肩上,毫不费力的样子。 似是为了弥补刚刚耽误的时间,他搬货的速度比其他搬工快得多。 在其邻居的口供里,薛永良是个顾家老实的男子,他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导致他不得不多做几份工来养家。 码头上初一十五封闭仓库,进行关税核算。 这两天是搬工的休息时间,这个时间,薛永良都会出去接零活,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过得很不容易。 但是,这也表明他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是可以自己安排的。 市井的接零活的团行脚夫,工钱都是日结,随主家开价,没有任何保证,也就等于没有任何记录,任凭他说。 江成眉尾一抬:“查他妻女,核实一下她是否如口供所说,是太兴四年来的汴京。” 林知夏在旁边补充道:“去劳市上查他近几年接过的零活,别找管事问,找那种有点本事,但挑活,做一天歇一天的懒汉问。” 阿昼不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种人最滑头了。” 宋大是从底层衙役升上来的,瞬间就理解了林知夏的用意。 这种人一般自命不凡,爱打听和指点别人,知道的闲事也最多。 这位林大人出身微寒,对这种事情,确实了解的多。 只是,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薛永良呢! 柳家娘子说凶手左眼有疤,可她也说薛永良不是凶手。 “那薛永良这边盯不盯?” 林知夏看向江成。 江成瞬间领会她的意思。 “这个我来安排。” 普通的衙役看不住薛永良,还会被他发现。 离开码头,一行人来到官道人。 江成说要回府衙,林知夏却还要等人,让江成先回去。 等了大约两刻钟,沈府的马车终于在街角现身。 马车里,是沈三娘子和那位老嬷嬷。 林知夏要带老嬷嬷去薛家,看看薛永良的夫人是不是当时抱着孩子的妇人。 老嬷嬷原本不肯来,已经过了七年,她当初就坐在马车里往外瞅了那么一眼,实际是记不清那妇人的长相了。 但林知夏想试试,万一见到人就想起来了呢! 宋大在前面带路,林知夏跟老嬷嬷走在后面。 屋内一目了然,饭桌旁边就是床,角落有一个缺角的柜子,柜上放着茯苓、白术、甘草三味药材。 林知夏拿起闻了闻。 厨房在后面,旁边有一间格子屋,里面放着马桶。 屋子很小,还不及林知夏在签押房办公的地方大。 也正如宋大所主,这间屋子里除了生活必须品,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薛永良夫人白氏半躺在床上,脸上还有大块的黄斑,看起来面黄肌瘦,一看就是久病未愈的样子。 她冲着几人点点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问她话,好半天才回,经常看着一个地方就走神了。 两个孩子在门口玩,很乖,只是看着都有些瘦小。 姐姐带着两岁的妹妹在门口玩泥巴,林知夏注意到,孩子的衣服袖口黑乎乎的。 就连妹妹的裤裆,都有未洗净的黄色秽物,走近后,还能闻到两人头上浓重的汗味。 是那种很久没洗,酸臭的味道。 老嬷嬷看着,面露不忍,从怀里掏出两块松子糖递过去。 两个孩子看到糖很是开心,黑黑的手指接过来就往手里塞。 老嬷嬷连忙拦下,拉着两个孩子去旁边洗了手。 而屋里的妇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墙壁,对发生的一切都视若不见。 往回走的时候老嬷嬷摇了摇头。 “老奴真不确定,好像有点像,又好像完全不像,真不记得了。” 宋大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 林知夏让人先送老嬷嬷回去,想着宋大她还要用,有些事,还是要明白。 “你很同情薛永良?” 宋大点头:“在衙门当了那么多年的差,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士兵,他们有能力有抱负,可就是因为出身贫微,在军中被肆意欺负,晋升名额和功劳都会被人抢走。 你看他,父母给不到助益,婆娘又是病秧子,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头。” “有些东西我们无法改变,但是,看事情不能太表面。他能扛起两块盐砖,效率比别人快的多,日收比普通搬工要高。” 林知夏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记录了薛永良六月份的酬劳。 他力气大,是按件计酬的,每天能有三百文到四百文进账。 “就算不做零工,他每月最少有九贯收入,我之前做县令的时候,每月才十贯俸银,我除去一家三口的嚼用,还能有多余的钱做其他事。 他至于生活得如此拮据吗?” 宋大很想说,你是官,月俸只是收入的一部分,但这话他不敢说出来。 “看病最花钱,邻居说他夫人自生了老二之后,药就没断过。” 林知夏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喝药,对药材的味道极是敏感。 屋中确实有药味,但能闻得出来是茯苓、白术、甘草等普通药材,就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观其品相,应该是草市地摊上买的,这种品质的在我老家每斤十文到十五文,汴京物价贵,就当三十文吧,天天煮,一个月也就各两斤,花费不会超过两百文。” 这三种药材的价格相对低廉,普通百姓日常调养都会选这三种。 宋大偶尔也会买一些回家煮水,他知道价格。 听到这里,他脚步一停,险些撞上走在他身后的江成。 江成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两人身后。 林知夏继续说道:“我前阵子租房,恰好了解过汴京各处的房价,像薛家那间小屋子,月租金大概在三千至四千文,也就是一贯半或者两贯。 你看他家里,桌椅是缺角的,两个孩子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水果玩具是一样没见着,你说他的钱花哪了?” “那也许他把钱都捎给他父母了。”宋大这般说着,信不信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知夏冷笑一声:“屋里的潮味你闻到了吧,两个孩子的头发看着有六七日未洗了,脖颈处都是灰溜溜的,尿布上的屎都没洗干净。 可他自己呢!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穿的虽然是粗布短褐,但身上没有异味,那双干活的手,指甲也没有黑垢,你觉得,他对他女儿,真的负责吗?” ------------ 第26章 没有你那样的底气 宋大瞪大眼睛,无话可说。 林知夏说的细节,他或许看到了,但没有意识那有什么问题。 “我之前说过,三名女死者下体都没有受到侵害,说明凶手那个方面是能被满足的。 如果我们把薛永良列为嫌疑人,以他妻子这个情况,肯定是满足不了他的。” 宋大想到那张面如死灰的脸,要换了他,看见那张脸就没兴致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查。” 林知夏满意地点头:“去吧。” 江成走过来:“认识林大人这么久,好像只见你对我黑过脸。” 林知夏没接话茬。 “以后宋大归我,罗青归你。” 这两人都是衙门的捕头,罗青年轻,心思活络,心思不怎么在案子上。 而宋大就稳重的多,很多时候都是默默做事。 “两个都给你。”江成大方的挥挥手。 跟在后面的罗青嘴巴刚咧开又收回去了。 刚刚在码头的时候,林知夏故意让柳晴惊叫出声,就是在试探薛永良,想引蛇出洞。 所以,回去后,她故意把柳晴安排在悦来客栈,并让人把消息透露给崔府。 等着崔府上门要闹,把柳晴活着一事传扬出去。 这样凶手也会知道,柳晴在悦来客栈。 “这把匕首你拿着,我就在隔壁,有任何异常你立马叫我。” 杨妈妈有些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的,这周围我安排了巡军,现在整个客栈的住客都是衙门的人。” 安顿好柳晴后,林知夏来到旁边的厢房。 江成一直跟着,看她这架势,竟是不打算回府衙了。 路上,他提过倒卖军器一事,但林知夏避而不答。 江成抱臂斜倚在房柱上,目光掠过林知夏低垂的睫毛。 昨日她在孟大人面前说“你保大势,我保小家“时的灼灼目光,与此刻避开军器案的谨慎形成微妙对比。 这不像那个敢在公堂痛打崔府家丁的林知夏。 “你怕了?” 林知夏抬眼:“我怕什么?” “你害怕牵扯进......”江成看了看旁边,凑到林知夏跟前,盯着她的眼睛,“军器倒卖一案,你躲的倒是快。” 林知夏转过头:“我没有,一切听从孟大人安排。” 江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佩刀上的夔纹,昨日被她拍过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当时他以为找到了同类,那种不计后果也要撕开黑暗的同类。 可当真正触及这种案子时,她竟像其他官员般权衡起利弊。 这种认知落差让他胸口发闷,仿佛看到雪地里燃起的火把突然自行熄灭。 “你嘴上说的正义凛然,其实就是不想碰这两个案子,怕影响未来的升迁之路。” 江成声音里,多了丝冷意。 林知夏沉默半晌,忽然转头,清亮的眼睛里有一丝坚定:“我没有你那样的底气,我做事必须考虑后果。” 她有必须要做的事,她不能让父母带着悔恨遗憾终老,她必须找到哥哥。 所以,她不能出事。 她也不认为,那么大的案子,她真能帮上忙。 江成握紧佩刀转身离开,皂靴踏在木楼梯上的声响比平日重了三分。 林知夏无奈地叹了一声,但很快又因为案子紧张起来。 她排查了几千名士兵,被开除军籍的也有百来号人,如果这个方向不对,那就真的没时间了。 ...... 同一时间,崔同下朝回来后,得知府上管事被开封府抓了。 本来,儿子的一个妾室,不值得他大费周章。 但孟俞此举,明显就是在打他的脸。 何况这事他还占理,若就这么忍了,以后怕是谁都敢欺到他头上了。 何况孟俞那厮在朝中并无根基,不过就是仗着陛下的恩宠。 他倒是要看看,这事闹开了,御史弹劾谁。 崔同怒气冲冲地带着人赶到府衙,本以为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没想到,孟俞主动迎到衙门口。 好声好气地跟他道歉,说他已经处置了下面的人,现在就可以把人放了。 说着,就让衙役把崔府管事和那四名家丁带了出来。 孟俞再次拱手:“崔大人见谅,事发时我在上朝不知道这事,江成那小子你知道的,本来就无法无天,最近被这无头案搅的,更是着急上火。 柳晴是这案子的关键证人,你的人上来就要绑走,你说他能忍。” 崔同面色缓和下来:“那可以好好说嘛!为什么要抓人呢?” “是啊,我也是这样骂他的!就算是看在崔大人的面上,也不该如此鲁莽啊!” 一刻钟后,崔同趾高气扬地带着五人走出开封府衙。 孟俞一直送到门口。 直到对方的轿子消失在街角,他才转身回去,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崔府管事怕崔同事后怪罪,小跑着跟在软轿旁,声音极尽谄媚。 “这次多谢老爷了,小的回去给您磕头。” 崔同轻笑一声:“孟俞也不过如此。” “那是,可不是所有三品大员都能和您比的,这孟大人我看不行,您往那一站,你看他吓得。 您是不知道,那几个参军,一听您的名字,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像个鹌鹑似的......” 崔府管事表情夸张,说得崔同身心舒畅。 刚到崔府门口,门房迎上来。 “老爷,刚刚有人来递消息,说柳姨娘现在关在悦来客栈。” “呦!”崔府管事嘴巴一瘪,“这是怕您打上门,特意挪到外面了。” 崔同从软轿上下来,笑骂道:“就你话多。” 回府后,崔府管事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告诉了崔夫人和崔衙内。 两人正因赔了柳府三千两银子而怒火中烧,听了管事的话,当即带了七八个护卫,朝着悦来客栈去了。 客栈门口有两名衙役守着,崔衙内要硬闯,双方当即就争吵起来。 有了江成那一出,衙役丝毫不退。 很快,动静引得巡城的禁军注意。 崔衙内本也是想出口气,就站在门口大骂起来。 “柳晴我告诉你!你柳家坑了我三千两,这三千两你得给我拿回来,你要是拿不回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直到你还清三千两为止!” 看热闹的百姓不少,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 第27章 赔礼道歉 江成阴沉着脸回到衙门。 衙役见着他:“江大人,孟大人吩咐了,让您回来就立即去找他。” 说完看向江成身后,面露疑惑:“林大人怎么没一起回来?” 听到这句话,江成心情更差了。 他面色不善地瞥了衙役一眼,沉着脸去了孟俞的书房。 结果孟俞看到江成的第一句话,也是问林知行的去处。 江成黑着脸:“怎么,没了他,这衙门都开不下去了吗!” 门口值守的衙役听到这话,都同情起孟俞来。 一个陆启一个江成,这些公子哥,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府事大人可真不容易。 孟俞挥了挥手,衙役关上门,退下了。 “你俩吵架了?” 江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出城调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林大人做的没有错,他越是声势浩大,外界的目光就越会被无头案所牵引,这样我们查起其他事情来,也方便的多。 鬼市那边,我已经派探子去打听买家了,崔府交给你,你去查一下他府里的往来账目,看是否有异。另外,你确认一下那本账册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要我偷出来?”江成有些诧异,孟俞怎么知道他有这个能力的。 “不不,若真有这账册,一丢失崔同必定会警觉,我只是让你确认一下,如果有就誊抄或者背诵下来,我们先调查核实。” 江成有些无语,崔府他是能进,但是背账本会不会过份了点。 “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听说林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可以让他协助你。” 江成心中冷哼一声,倒没看出来,他还有这能耐! 回到签押房后,江成第一时间让人去取崔府的地图。 这时,阿昼拿着一封密函走进来。 “公子,林大人的事有消息了。” 那天江成送林知夏回客栈后,曾派暗卫去湖州和定远县探访。 消息今天才传回来。 江成迫不及待地打开密函。 上面写着:林知行十九岁中进士,之后被派往定远县,在那做了三年县令。 暗卫在定远县走访,县城百姓人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夸其是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在任期间,积极解决民生民困问题,修路造桥促进市商贸易,还自己出资修建善堂,收留当地孤儿和孤寡老人。 在定远县时,林知行一家三口都住在县衙后衙,一个帮佣下人都没请,洗衣做饭都是亲力亲为。 而他自己,堂堂县令连个随从都没有,穿衣洗漱都是自己来。 林知行有个妹妹,嫁人之后就与林家断了来往,据说是看不惯哥哥的作为。 太兴十年,林知行被调湖州任通判,父母跟着他到了湖州,租了一个小院子,依旧没有请随从丫鬟。 在湖州的两年,林知行帮助了不少贫困百姓。 之前在定远县时,一年没几件案子,到了湖州,林知行的探案才能也得到了展现。 孟俞就是随陛下南巡时,听百姓提起林知行,考察之后,才将他破格调到开封府的。 江成面色有些复杂,这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暗卫亲自调查过的,不会有错。 他想起之前自己还问对方,怎么会那么穷! 为此,不禁汗颜。 对方不想碰军器倒卖一案,或许只是想有更多的时间来帮助底层百姓。 江成往下翻,才发现是最后一页。 “没有了?她妹妹的档案呢?连个名字都没有。” 阿昼又递来一张纸,这是林家的户籍卷宗。 “他与他妹妹竟是双生子!” 江成很意外,看着林知夏这个名字,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知行梳着女子发髻,蹦蹦跳跳的样子。 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公子您忘了,常二公子和常三娘子就是双生子,他俩就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就像江成肚里的蛔虫,对方屁股一抬,他就知道那屁是什么味儿的。 江成白了阿昼一眼。 “这上面也没提到他的婚事,是因为穷吗?” 阿昼又拿出一封信来。 江成一巴掌拍了过去:“你丫的,就不能一次性拿出来。” 江成展信,竟是二叔祖写给他的。 他这位二叔祖是文学大儒,活得通透,五十刚过,便携家小隐居到了湖州的顾渚山。 那里竹林幽深、泉溪清澈、茶田层叠,江成查案的时候去过一次,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什么!二叔祖竟有意将溪云嫁与他,他还拒绝了!溪云妹妹才十七,他一个老......” 阿昼咳嗽了一声,公子你都二十六了,比人家还大两岁,可没资格说别人。 江成哼哼两声,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 二叔祖的信中还提到,就连湖州知府,都有意招他为婿,只可惜,林知行油盐不进,他父母的态度也很是敷衍。 “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隐疾啊?” “公子,那您也是有隐疾吗?” 江成抬脚踢过去。 阿昼早有预判,身子往旁边一扭,堪堪躲过。 “公子,看来这位林大人,真是百年难遇的好官,榆林巷那个破院子您也见着了,要不是囊中羞涩,也不至于租那么个破院子。” 江成没有接话,忽觉腹中饥饿。 此时午时早过,从城外到码头,来来回回地跑,他们连午膳都未用。 他突然想到,那日在熊耳山时,对方将大半烧鸡都给了吴老汉。 “你去樊楼,买两个菜送过去,就说,”江成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啥都别说,送过去就行了。” 阿昼带着笑意退下了。 林知夏看到膳盒时,愣了半晌。 “我家公子让我向您赔礼道歉,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有时候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话是你说的吧!” 林知夏笑了笑,接过了这份好意。 “我刚刚吃过了,倒是柳晴因为崔衙内,没怎么吃东西。” 林知夏提着膳盒,敲开了柳晴的房门。 阿昼手伸到一半,咽了咽口水。 他也没吃饭!那里面的鸭掌、炙羊肉都是他爱吃的。 从客栈里出来,他又去了一趟樊楼,又买了两人份提到衙门。 他坐在江成对面。 “林大人说很好吃,托我转达谢意。”阿昼啃着鸭掌,这般说道。 ------------ 第28章 亲戚来了 一更三点,暮鼓响后,坊市闭门。 悦来客栈的掌柜如往常般关店准备回家。 他站在客栈大堂,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若,小的把这些桌椅都推到一处,这样打起来也宽敞些!” “您放心,若真砸坏桌椅,我会照价赔偿的。” “也......行吧。” 掌柜的叹了一声,说话不算数的官兵他见得多了,可他也不敢再反驳。 林知夏吩咐衙役,按照她标示的位置藏好。 明面上,客栈的前门和后院都各有两名衙役值守。 她回到厢房,斜靠在墙上,看着屋里的沙漏一点一点漏尽。 外面一片漆黑,不知过去了多久,林知夏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客栈的招牌在夜风中飘荡,其投影时不时滑过客房的窗户。 林知夏将脸贴到冰凉的墙面上,凝神屏气,透过墙上的孔洞看向柳晴的厢房。 床铺上,柳晴和杨妈妈挤在一起。 柳晴在里,杨妈妈在外。 屋内并没有异常。 林知夏眉头一皱,扫视一圈,终于发现地上,有一块凸出的影子,像是一角肩膀。 若不是白日里,她记下了屋中所有的摆设,肯定会以为这是某个摆件的影子。 当看到有一个尖头出现,林知夏瞬间就意识到,对方这在是瞄准。 她不知道为何楼下的衙役没有示警,但为了柳晴的安全,她当即拉下了旁边的绳子。 绳子上绑着铜铃,一直连接到楼下。 随着铜铃声响起,床上的杨妈妈瞬间被惊醒,拉着柳晴躲到床角。 床上隔着特制的厚木板,利箭射在木板上,对方才意识他轻敌了。 但他不甘心。 下一瞬,一支利箭朝着林知夏射来。 林知夏往旁边一让,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嘭”地一声,黑影直接撞破木墙。 林知夏急速后退,听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只需要撑过几息,衙役就能赶到。 于是,她拿起准备好的横刀,右脚往后踏一步,身子一沉,摆出迎战的架势。 但两人实力相差太远。 黑衣人仅用长弓一震,就打掉了林知夏手里的刀,震得她虎口发麻,摔倒在地。 黑衣人拉弓,她快速往后退,手摸到凳子腿,反手抓起凳子就砸了过去。 “小心!” 江成的声音裹着夜露破门而入。 林知夏急退时踩着衣角暗褶,眼看后脑就要撞上尖锐的案角。 “哐当”一声,江成被砸了个正着。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牢牢箍住,她一抬头,看到的是江成紧绷的下颌线。 那支本该贯穿她肩胛的箭矢“夺“地钉入桐木地板。 江成闷哼一声,肩膀被板凳砸了,手背也青了一块。 他本可以躲开的。 阿昼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短兵相接,打得正欢。 “没事吧?”林知夏身子坐直,先是抓起江成的手,看着那块淤青,然后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还好,没伤到骨头。” 江成一脸没好气,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功夫不怎么样,倒爱逞英雄!” 他揉了揉酸痛的左肩,整个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林知夏瞥见其发白的指节和淤青的手,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我扶你起来。” 江成手背疼的厉害,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挡这一下,一边又想,要是撞上去,头估计得肿一个大包,说不定还会变笨。 他可得好好感谢自己。 这般想着,江成整个人都压在了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为了保持平衡,只得伸出手环住他另一边,这样两人才不致于摔倒。 她搀扶着江成往楼下走,两人靠得极近。 阿昼已经和黑衣人打到了一楼大堂。 埋伏的衙役完全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就在黑衣人即将要冲出客栈,遁入街巷时。 林知夏的衣角突然被疾风带起。 黑衣人好似抽筋一般,身子一抖,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林知夏心头惊疑不定,转头看向江成,她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而对方却依旧是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黑衣人制住,夺了他手里的长弓。 宋大一把将对方的面巾扯下,正是薛永良。 此时,他正满怀怨恨地看着林知夏和江成。 他知道客栈可能有埋伏,但他笃定自己能逃脱。 实际上,若不是有人暗中偷袭,他早就逃走了。 后腰处传来的阵痛让他明白,人群中还潜藏着一个高手。 林知夏见凶犯抓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放松下来,正想问江成怎么会突然出现时,身下有一股暖流忽然溢出。 那熟悉的感觉让她神色一紧,顿时不敢动了。 江成感觉到对方突然绷紧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江成朝着外面走去,林知夏只得小踏步地跟着。 “阿昼,你快帮我扶一下。” 她装作吃力的样子。 其实,不等阿昼靠近,江成自己就站稳了。 他鼻子用力的嗅了嗅,确认自己没有闻错,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 林知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人属狗的吧,之前他说鼻子敏感,嗅觉超出常人,也没想到这么灵敏啊! 她赶忙推开江成,低下头,装作检查双手和双脚的样子。 “可能不小心磕到了。” “我看看。”江成伸手去拉林知夏。 林知夏吓得双手推开他。 “不用!不用!”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怪,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她情绪一激动,感觉身下空的更多了,她都不敢动。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杨妈妈扶着惊魂未定的柳晴走了下来。 此时柳晴看着一身戾气的薛永良,想到了五年前的夏天,眼眸中满是惊疑不定。 林知夏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一步。 “江大人,你先把凶犯押回衙门,连夜突审,我留在这,跟客栈掌柜谈一下赔偿。” 她在心里嘀咕,我把功劳都让给你了,你可赶紧走吧! 可事实是,江成来客栈找她,是为了夜探崔府一事。 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我找你还有事要办!” 说完就吩咐罗青留下来善后。 罗青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不敢显露出来。 林知夏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那还是让宋大留下吧。” 话落,宋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林知夏拱手。 “我跟掌柜的说好了,一切照市价赔偿,你清点一下,列个单子出来。” 宋大躬身应是。 林知夏眼珠子转了转:“这里离榆林巷不远,我回家一趟,跟我爹娘打个招呼,我们衙门汇合。” 说完,转身欲走。 江成朝阿昼使了个眼色。 阿昼一把拦住林知夏。 ------------ 第29章 沈括 阿昼将林知夏拦住。 “林大人,你功夫这么差,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你要送信,我找个人替你去。” 林知夏咬紧后槽牙,还想说点什么。 寂静空荡的街道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衙役策马至跟前,道:“江大人,林大人,孟大人让二位即刻回府衙。” 江成双手往胸前一抱,歪着头,你走不走吧! 林知夏真想两眼一翻,就这么晕过去,可她又不能承受装晕的后果。 只能顺着阿昼的话,叫来一名衙役。 “你跟我娘说,我在衙门里走不开,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明天有个亲戚要来,你让她准备点东西,别失礼。” 见衙役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的样子。 她忍不住再次嘱咐道:“一定要说清楚,不要漏了。” 年轻的衙役看对方这般郑重的模样,心想这一定是很重要的客人。 他双腿一并,郑重行了个礼。 衙役走后,林知夏借机去了一趟茅厕。 她不可能随身携带月布这种东西。 算算日子,明明还有五天的,想来是因为最近睡得晚,又生了一场病,才导致癸水提前。 她撕下一截衬裤,先应应急。 一行人准备回衙门,柳晴也得跟他们一起回去。 衙役牵来马车,让女眷坐。 林知夏说她刚刚摔倒的时候,屁股抻了一下,不想骑马,直接坐在了车夫旁边。 江成略带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胳膊伤了,都照样能骑马! 林知夏不是没想过,向柳晴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借她的衣物应急。 她相信柳晴知道实情后,不会泄露她的身份,但对于杨妈妈,却是不敢赌的。 到了衙门,林知夏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江成看着对方走路不似平常,心中暗道:真伤着尾闾骨了? 书房内,不只孟俞,还有一位老者,虽两鬓斑白,眼神却像豹子一般敏锐,无形中给人一种威压。 “这位是军器监沈大人。” 沈括!先太子恩师。 当年,先太子因“丧期演乐”被御史弹劾,褫夺了太子之位,后又因结党谋逆被处死。 身为太子恩师的沈括被流放十年。 直到新帝登基,西夏入侵,沈括被重新启用。 现任军器监监正。 打了胜仗不升反降,有人说陛下无情,也有人说陛下宽宏,毕竟沈括可是先太子的人。 陛下身为皇子时,两人还是对立关系。 他虽为监正,但一直只负责军器研发改良事务。 对于崔同倒卖军器一事,沈括早有察觉。 但是他身份特殊,什么事情经他之口,陛下都要先疑三分。 所以他一直蛰伏,暗中收集证据。 当孟俞开始调查军器倒卖一事,崔同没有察觉,倒是沈括第一时间发现找了过来。 对方衣角上还沾了苔藓,明显是偷偷翻墙进府衙的。 沈括拿出一份名单,里面都是在军器监任职的官员,这些人,都是与崔同来往密切,且行迹可疑之人。 换句话来说,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和崔同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从他们开始调查,一定能挖出崔同背后的人。 沈括把事情说清楚后,就匆匆离开了。 林知夏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复杂。 先帝已逝,过去的事没法再深究,只是这位沈大人,当真是不容易。 已过花甲之年,还深陷这囹圄之中。 而她却因自身的安危,不想碰这件案子。 这般想着,她转头看向江成,想起他白日里的话。 江成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拧眉道:“此案一旦被摆到明面上,沈大人作为军器监监正,一定会被殃及。” 孟俞眸色深长,想起白日里崔同那副嚣张的嘴脸。 “就怕到时候他们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沈大人头上! 沈大人隐忍多年,若非他暗中收集证据,我们不会想到,有这么多官员牵涉其中。 有了这份名单,从买家到军器出库运送收款,每个人人都别想跑,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清每个关节,做到证据链连贯,不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 “是!” “是!” 江成与林知夏异口同声地说道。 从书房出来,有衙役来报,林母来了衙门,正等在签押房。 此时已近子时。 江成和阿昼都满脸讶异,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却是心中一喜:“我娘可能有事找我,这样,你先去大牢,看看薛永良,我去去就回。” 江成觉得,从客栈出来后,对方就怪怪的。 他怕林知夏偷跑,便一把拉过她。 林知夏吓的双手在胸前握拳,全身绷紧。 “你干嘛!” 这衙门里不知道多少探子,江成怕有心人听了去,遂贴到林知夏耳边。 “孟大人让我去崔府找账册,听说你有过目不忘之才,要你一起去,你可别偷跑。” “你去客栈找我,是因为这事?” 江成点了点头。 两人目光相对,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受伤了,就找人包扎一下。” “知道了。” 林知夏心虚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江成暗自皱眉,却未多问。 三人在岔路口分开。 江成看着林知夏疾行的身影, 一旁的阿昼摸着下巴。 “看林大人这急不可待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见心上人呢!” 签押房内,林母也是一脸焦急。 亲戚来了,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暗语,就是预防突发情况。 衙役来通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明明算好时间的,怎么就提前了。 看着林知夏走进来,林母正要开口。 林知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确认院内无人,林知夏关上门,小声道:“娘,你把东西给我。” 林母从食盒下面拿出一套黑色的常服,里衣外衣月布都备好了。 林知夏拿着衣服,躲到后面的书架上,将弄脏的衣服换下来。 为了密封性强一点,在这种大热天,她穿了两条贴身衬裤。 换好后,她从抽屉里拿出那瓶劣质药油。 刚想让母亲帮她擦上,遮掩一下身上的气味。 突然又想到,等会是要夜探崔府,裹着这么一身药油味可不行。 这么一想,她只能作罢,在心里暗骂江成是狗鼻子。 林母把脏衣服塞到食盒下层。 林知夏看到上层的桂花糕,拈起两块塞进嘴里。 林母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还不能回家,还没忙完吗?” ------------ 第30章 养了只野猫 林知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今晚......可能回不去。”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壶,倒了杯冷茶。 林母连忙阻止:“这个时期不能喝凉的。” “没事,”林知夏避开母亲的手,“我是谁啊!从小就精力旺盛,壮得跟头牛一样,就连大夫把脉,都看不出我是女......” 林知夏突然停住,手指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我没事,时候不早了,我让衙役送您回去。” 林知夏端起那盘桂花糕,打开门向外走。 报信的年轻衙役是个有眼力的,并没有走远,就等在院外。 林知夏递给他两块桂花糕。 年轻的衙役笑着接过,他平素不爱吃糕点,太甜,但今天忙到这个时辰,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他把糕点往嘴里一放,顿时双眼一亮。 糕体软滑,口感清香,好吃! 两块吃完,软软糯糯的,一点也不腻。 “林大人,您家厨娘手艺真好!” 林知夏笑笑没有解释,这桂花糕是母亲亲自做的。 她端着剩下的桂花糕来到地牢。 薛永良此刻正被绑在刑架上,旁边的火炉里,烙铁已经烧的通红。 江成端坐在刑架前,审讯的判官正站在一旁。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成回头,看到穿着一身黑衣的林知夏。 他愣了一下。 林知夏率先开口:“我换了身衣服,做事方便些。” 阿昼想说,夜行衣已经准备好了,还是特意按照对方的尺码准备的。 这下,用不上了。 林知夏把糕点递到江成面前。 “我娘送来的,你尝尝。” “刚刚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这一盘糕点可打发不了我。” “我知道,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江成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林知夏又递给阿昼和旁边的判官。 糕点一入嘴,江成就满是惊讶地看过来,这桂花糕竟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 眼看着一盘糕点要分没了,他起身大步走近,将盘子里剩下的都一扫而光。 “你娘做的?” 江成脱口而出,瞬间就猜到是林母做的。 林知夏心中瞬间明白,对方已经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只是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查的,自己那个已嫁妇人的身份,会不会被他发现。 林知夏点了点头,不想在糕点的问题上纠结,她下巴一扬。 “他不肯招?” 刑架上的薛永良听到这话,紧闭的双眼动了动。 “他说他是去打劫的,其他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江成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有些意犹未尽地回道。 林知夏轻哼一声:“阿昼,去把他上衣脱了。” 判官李勇以为,林知夏想用烙铁,不等阿昼动手,手里的长鞭一挥。 疾风起,薛永良身上的夜行衣瞬间被划开。 就像裁纸刀,从衣领到衣角,一分为二。 且鞭子没有在其身上留下红痕。 这力道、这巧劲,一切都控制的刚刚好。 林知夏比了个大拇指,汴京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判官,都身怀绝技。 她正欲上前,李勇从旁边炉子里抓起一块烧红的烙铁递过来。 林知夏伸手婉拒:“我不是要这个。” 她走上前。 薛永良衣襟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林知夏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道:“看来,你还养了只野猫。” 薛永良听到这话,瞬间睁开眼,眼里有恐惧一闪而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别想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江成走上前,看到薛永良前胸和后背都有一些小抓痕。 他妻子那副样子,可没有半分野性。 或许,他的银子都花在这了。 林知夏看着薛永良的眼睛,半晌,嘴角一勾。 “刚刚在客栈,你要射杀无头案的主要证人,还打伤了衙役,就凭这两条,我就可以把这刑室里的刑具都给你上一遍。” 薛永良撇过头,不作声。 李勇道:“这一看就是硬骨头,要他招,难。” “我知道他不会招,我就想让他吃点苦头,他撑得越久越好。” 李勇一听这话明白了,这位推官大人,是在替死者叫屈。 江成补充道:“别动脸,明天早上我让画师来画像。” “行,包在我身上。” 林知夏和江成从地牢出来的时候,刑室里已经响起了鞭子抽打的声音。 但不见薛永良的哀嚎。 江成道:“既然确定他外面有人,拿着画像去找,不会太难。” 两人回到签押房,子时三刻的更声刚过。 江成拿出崔府的地图,图上用红笔标示了护卫值守的位置。 林知夏功夫差,不能从屋顶走,他们最好是沿着偏僻处绕一圈,这样保险一点。 江成画出一条线路,并且详细地介绍了崔府护卫换岗时间。 林知夏看着地图上,朱红色的云龙纹边框。 “这图是从皇城司拿的!” 她不是询问,她是肯定。 去岁在湖州办案时,她曾接触过,云龙纹边框是皇城司专用。 而且,对崔府的情况这么了解,只有监察百官的皇城司能做到。 江成呵呵一笑:“事出突然,只能找我堂兄借现成的了。” 林知夏没有再追问。 三人步行赶到崔府附近。 阿昼带了一只家猫,将其放在地上,用食物引着它爬上崔府的围墙。 趁着暗卫现身查看时,江成带着林知夏从另一边翻上高墙,消失在大院里。 江成在前面探路,林知夏跟在后面。 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几次躲过巡逻的护卫,绝对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两人很顺利地摸进了后院麒麟阁。 麒麟阁是崔衙内的居所。 可看着眼前的场景,两人都顿住了。 眼前是一座构造精巧的厅堂,四面并未砌实墙,仅以数数根朱红漆柱撑起房梁。 屋中四角皆挂着轻薄如烟的绸布,绸布上以金线点绣着繁花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 而那位崔衙内,此时正胸膛半露,以轻纱覆眼,在厅中追逐着那些衣裳清凉,赤足奔跑的女子。 将人抓住一顿揉搓之后,正用嘴将酒渡给对方。 子夜时分,娇笑声不断,与隔壁安静的院落形成鲜明对比。 林知夏尴尬地抚了抚额,好在,她和江成是躲在假山后,厅里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只是,他们都来的那样晚了,怎么还能撞上这一出。 难不成,得等对方办完事? ------------ 第31章 穷尽奢靡 林知夏看向江成。 他面上倒挺淡然,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指了指身后的石板,示意林知夏可以坐下休息。 毕竟蹲久了,腿会麻。 之前柳晴提过,崔衙内有十几房妾室,就这还犹不知觉,时常会去青楼花船上寻欢作乐。 林知夏无语问天,那边的动静却越闹越大。 她目光不经意再次扫过江成,见他耳尖泛红,不由抿唇压下笑意。 顺着耳廓看到对方硬朗的下颌线,以及英气的侧颜,顿时呆住了。。 那边的声音却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林知夏看到江成明显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 看来某人的淡定是装出来的。 江成回头,正好撞进对方的笑容里。 他瞬间有些羞恼,瞪了林知夏一眼。 好在这个崔衙内是个不中用的,要不自己这一世英名就毁了。 那厢,崔衙内拥着一个美人离去,紧接着,东厢房的灯亮起。 剩下的人熄灭了厅堂的宫灯,相继离开。 四周安静下来,林知夏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刚刚那些靡靡之音都没让自己心猿意马,一个侧颜就把自己控住了。 她看向旁边的假山,顺手搭了上去,那熟悉的触感让她一愣。 她眉眼一抬,换了个方位,将整个假山石观摩了一遍。 江成不知她这是何故,只皱眉看着。 林知夏不只看,还闻。 许久之后,她才面带怒色地坐回去。 “怎么了?”江成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问道。 “这是一块巨型的极品太湖石。” 太湖石——主要形成于太湖水域,经长期水流侵蚀、溶蚀作用,形成瘦、皱、漏、透的独特形态。 当今陛下犹爱此石,官员们更是将此石比作身份的象征。 文人墨客也喜爱在私园中,以小型太湖石点缀庭院。 但像这么大的,还是完整的极品太湖石至少价值万金。 林知夏之前在湖州接触过这类的案子,采石民夫需长期潜水开凿,对身体影响很大。 拖工更惨,要将三丈高的石头从湖底拖上来,肩膀溃烂化脓,还有民夫被落下的石梁砸成肉泥。 一切只是为了供权贵巨贾观赏。 这样一块太湖石......以崔同的俸禄怕是连边角都买不起,定是军器案中贪墨的冰山一角。 林知夏眼里闪过一抹腥红。 江成发现,或许是因为出身低,对方总能对底层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个时辰,直到觉得崔衙内已经睡熟,才小心翼翼地往厅堂去。 厅堂地板铺的竟然是金砖,这是皇宫里常用的铺地方砖。 上面还洒了大量的酒渍,整个厅堂都散发着浓厚的酒香,一闻就知是上品佳肴。 江成指了指鞋子,这种金砖声响比其他石砖要清脆。 他脱下鞋子,塞到怀里,这样走路的动静能小点。 而且这金砖锃光瓦亮,极容易留下痕迹。 林知夏学着江成的样子脱下鞋。 江成瞟了一眼,神情顿了一下。 他率先站上去,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眼神示意东厢房。 两人猫腰潜行,衣摆扫过金砖,簌簌如鼠啮。 江成往屋里吹入迷烟,半刻钟后,两人从窗户爬了进去。 床上,崔衙内和美妾睡得正香,屋里只有一盏宫灯亮着。 还好等到这个时候,刚刚那厅堂里都是这样的宫灯,想来陛下赏赐的不是一只,而是一套。 江成小心翼翼地扣开底座,手往里一伸,还真有一册子。 两人均面露惊喜,将册子拿到灯前一看,封页上两个赤裸交缠的人影映入眼帘。 要不是刚刚才见识对方的荒淫无度,尴尬之下一定会被忽悠过去。 林知夏轻轻翻开,里面果然是账册,只是账册里并没有写名目,而是用一个个符号代替。 这个月牙应该是长弓......林知夏用了半盏茶时间记下第一页,之后就越记越快。 江成在一旁看着,每次看完一遍后,林知夏就会闭上眼睛,在脑里过一遍。 她长长的睫羽一眨一眨的。 一刻钟后,林知夏示意对方可以放回去了。 江成很是惊讶,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们久留,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还顺道清理了路上的痕迹。 府外小巷子里,阿昼着急地原地踱步。 要不是里面没声响,他都要带人冲进去了。 直到墙里响起几声有节奏的蛙鸣,阿昼才装作醉汉,往墙上丢石头,然后一路高歌离去。 江成和林知夏在他的掩护下,成功退了出来。 熬了一夜让林知夏的下腹隐隐坠痛,双脚更是像冰块一样。 即使是夏天,也很不舒服。 江成看着她苍白的双唇:“不舒服吗?” “没事,回去喝杯热茶就好了,赶紧走。” 两人迅速地赶回府衙。 林知夏从柜子里拿出一沓纸。 江成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主动帮她磨起墨来。 片刻后,林知夏右手执笔低头醮墨默写起来。 她下笔没有丝毫凝滞,仿佛已经在心里默诵千万遍。 江成想刚刚刚林知夏说要喝茶,可炉子早熄了,他又不会生火。 此时天色渐亮。 江成站在院子里,探头向外看,还没有衙役上工。 阿昼也迟迟不归,他回头,看到有光线从窗户照了进来,正好落在林知夏身上。 接着,他就发现了对方发颤的右手。 林知夏甩了甩右手腕,她老毛病又犯了。 她左手扶着右手,正想坚持把最后一点写完。 江成快步走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累了就休息一下,不急这一时。” 林知夏抬头,苍白的嘴唇都起皮了,江成第一次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好在,阿昼这个救星终于出现。 “你怎么回事!花了这么久?” 阿昼一脸委屈:“公子,你别提了,那崔府的暗卫也太谨慎了,跟着我走了二三里,我这喉咙都唱哑了。” 装醉也不容易。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赶紧去烧壶茶来,我渴了。” 很快,茶水烧好。 阿昼发现,自家公子居然把第一杯递到了林大人手里。 一杯热茶下肚,总算是精神了些。 林知夏左手扶着右手,终是将账册默写完毕。 ------------ 第32章 我可以自己回 林知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书稿递给江成。 “辛苦你去跟孟大人回禀,我有点累了,先回家休息。” “我送你回去。” “不用。”林知夏快连争辩的力气都没了。 “这会老孟在上朝,我也见不着他,更何况,我也要休息啊!走走走。” “不是,我可以自己回......” 江成不容拒绝地推着林知夏往外走,再推着她上了马车,在她旁边坐下。 林知夏感觉身下的濡湿,双手撑着垫子,不敢坐得太实,怕压出来。 好在江成低头看她默写的书稿,并没有发现她的僵硬。 林知夏到家时,外面的集市已经开了。 她一直紧绷着,到家手都麻了。 下车时她特意往车内瞟了一眼,没发现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林母一大早就起来生火烧热水。 林知夏快速地洗了个澡,倒在床上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林母手伸进被窝,摸到其冰凉的双脚,赶紧装了两个手炉塞到她脚心。 ...... 崔府里,暗卫将昨晚野猫和醉汉一事如实上告。 崔同眼皮一跳,忙命人清点家中物件,自己跑到书房关紧房门,两刻钟后才出来。 见家中无任何异常,崔同悬着的心才放下。 今日就是孟俞立军令状的最后一天,他倒要看看对方能不能把案子破了。 他可是早就联络好御史,写了弹劾的奏折。 ...... 林知夏这一觉睡了很久,太阳都要落山了,都不见她醒。 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孟俞不知为何,也没让人来催。 林母正纠结要不要去叫醒她时,院门响了。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起身去开门。 是送女儿回来的那位同僚。 “见过江大人,您来有何事?” “林大人还没起吗?”江成没见着林知夏,诧异地问道。 “对,要不您进来坐,我去叫她。” “不用,既是还没醒,就让他睡吧,听说他爱吃这个,我顺道过来,就带了点。” 站在后面的阿昼心虚地低下去。 江成离开后,林母看着食盒里的卤鸭掌和炙羊肉微微皱眉,女儿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她明明最讨厌鸭掌。 林母摇了摇头。 关上门回屋,就发现林知夏已经醒了,正四处找东西吃。 这一觉,把她的精气神都睡回来了。 林知夏看到母亲手里的食盒,连忙接过来。 “江成送来的?” 林母点头:“人刚走。” 林知夏在心机吐槽,他是有多爱吃卤鸭掌啊! 爱吃鸭掌的阿昼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知夏夹起一块羊肉尝了尝,虽然她不爱吃羊肉,但樊楼的菜,还真是没话说。 林母下了面条,林知夏吃了两碗才心满意足。 她打着饱嗝回房换上官服,以最快的时间赶到府衙。 签押房里,见江成不在,她拿起那瓶劣质药油,在脖子手臂,还有脚踝处擦了擦。 宋大来回禀情况,正是药油味最重的时候。 “大人要注意身体。” “没事,把查到的情况说一下。” 白日里,宋大拿着薛永良的画像去走访,先去了城南的勾栏瓦舍。 那里果然有人记得他,只是他在那里的身份是一个刀客。 那边的人说,几年前他经常来,后来他给一个艺伎赎身后,就没出现了。 有人看到,那艺伎在安远坊附近的集市出现过。 于是,宋大又带着画像去了安远坊。 艺伎身份特殊,说话行事都不似寻常百姓。 是以,宋大没花多少力气,就查到了艺伎的住处。 他拿出薛永良的画像,当即有好几位街坊邻居都认出他来,说他就是那个金屋藏娇的男子。 好些人以为宋大他们是某个官员的正室派来捉奸的,跟在后面看热闹。 这是一个朴素中带点温馨的小院。 院子右边靠墙是一大块花圃。 屋主很用心,院中花圃按五行布色,像是五彩祥云。 后院拴着枣红马——与吴老汉所述惊马毛色一致。 花圃的旁边还设了靶子。 从破损程度看,有人经常在这练习。 屋里发现了男子的衣衫,虽是棉布所制,也是半新不带补丁的。 不过,院里没有发现跟七名死者相关的东西。 那艺伎审了,一问三不知。 她说薛永良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院子里。 她喜欢摆弄花草,薛永良就给她砌了那个花圃。 至于他平日里做什么活计,她不知道,薛永良也不是夜夜留宿她那的。 不过,初一十五倒是几乎都在她那歇息。 薛永良的那把长弓已经让樊老看过了,弓上脱落的黑漆与在骸骨上发现的一致。 只是弓箭老化是所有黑漆弓都会存在的问题。 光凭这一点和那匹马,不足以定罪。 “李勇那边审的怎么样?” 宋大摇头:“该上的刑都上了,他还是咬死不认。” 林知夏毫不意外:“那白氏那边呢?她知道这艺伎的存在吗?” 提到薛永良的夫人白氏,宋大叹了一声:“她说她不知道,对于薛永良被抓一事,也没多少反应,我去码头上,管事正因薛永良的缺勤而大发雷霆。 我看明天就是三十,结工钱的日子,想着孩子可怜,就让管事把这个月的工钱结了,给她送过去,只是看到钱,也还是那副样子。” 薛永良和白氏是太兴七年搬到汴河沿岸的,之前他们住在永泰坊。 宋大拿着薛永良的画像去永泰坊走访,因为过去七年,只有一个老婆婆还记得他,记得白氏。 说这两口子一个性子,都挺阴郁的,不爱说话。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没人记得,也就无法确认白氏进京的时间。 派去薛永良老家调查的人,还没消息传回。 与薛永良同级的士兵,问了好多个,都说对他没印象,直到提到他因打架被开除,才有人想起来,好像是因为打了昭武将军的儿子,才被开的。 此时,离子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林知夏手指轻扣着桌面,总觉得,薛永良做的这些事,白氏是知情的。 “对了,”宋大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去码头上,听那里的搬工谈起薛永良,许是因为他不在,那些人说起话来没个顾忌。 有个汉子说,有一次,有人笑他是没儿子的命,他当时那眼神像是要把人吃了。” 林知夏起身:“我们去会会白氏。” ------------ 第33章 招认 此时还未到宵禁时间,白日的喧嚣尚未完全褪去,夜色却已迫不及待地蔓延开来。 两人就着夜色来到薛家。 此时刚好到饭点,白氏躺在床上,厨房并没有生火。 林知夏看到隔壁大娘端了两碗粥过来,上面漂着几块腌萝卜,摇着头回去了。 林知夏把自己的钱袋子递给宋大。 “你去买只烧鸡,再买两份素菜,我在屋里等你。” 此时,大女儿抱着两岁的妹妹坐好,正给妹妹喂粥。 屋里的三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看到林知夏进来,两个孩子并不害怕。 大女儿记得,给她吃糖的婆婆,就是同这位好看的哥哥一起来的。 白氏却是面上一冷,对官府频频上门而感到厌烦。 林知夏走到厨房,看到米缸里见底的米,想到那个种满花朵的温馨小院。 有些话不方便对着两个孩子讲,她便在屋中仔细地打探起来。 等到宋大回来,才让他把两个孩子领到外面去。 屋里油灯昏暗,白氏的脸也在昏暗中显得愈发阴沉。 林知夏直接道:“太兴五年,你带着儿子进京与薛永良团聚。不想你儿子在路上感染了时症,进城的那天恰好是重阳节,对吧。” 白氏似是没料到对方会这般直接,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太兴四年到的汴京。” “那日城门拥堵,”林知夏自顾自地说道,“任家小公子重伤昏迷,有一个小乞丐拿着一条蛇帮任府通路,导致城门翻马,所有的平民都被拦在路边,不得进城,那时候,你也在其中。” “小乞丐并不知道,你儿子也危在旦夕,他只是努力地想在汴京活下去,没想过会因此丢了性命!” 白氏在被窝里的双手攥紧。 “当你向旁边的马车求情,对方因为小丫鬟的一句实话,拒绝提供帮助,于是这个小丫鬟也死了!” 白氏的指甲扣进肉里。 “还有杏林药堂的掌柜,看病的路人......他们都死了,他们的头被人砍下来,身子被埋在荒野。 他们死的时候,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或许他们会想来找找原因,或许他们就在那......” 林知夏话锋一转,手忽然指向厨房那扇小窗户。 屋外谁家的衣服忘了收,正随风飘荡。 白氏呼吸一窒,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强撑着没有开口。 林知夏有些讶异,究竟是什么,让她的执念如此深。 想到她两个女儿这么可怜,当娘的全不心疼。 那薛永良特意介意别人说他没儿子,或许,白氏也是一样,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知夏决定,换个地方谈。 她让宋大调来马车。 “走吧,我带你去府衙见见薛永良。” “我不去。” “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面。” 白氏沉默了,半晌后,她掀被下床。 林知夏发现,她走路与常人无异,并无残疾。 宋大把两个孩子也抱上马车。 两个孩子似是第一次坐马车,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打探。 到了安远坊那处院子。 白氏虽没去过开封府衙,却也知眼前这座小院子绝对不是。 她皱眉质问:“这是哪?” 林知夏却是率先将两个孩子抱了下来。 “阿娘,好多花花!” 两个孩子高兴地朝着那五彩花圃跑过去。 林知夏道:“薛永良对外人说,银子都用来给你治病了,实际上,他全花在了这。” 白氏神情一惊,转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座小院子。 “你没来过?”林知夏有些意外。 白氏没接话,却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女儿拿着一朵花跑过来,递给白氏。 大女儿在一旁偷偷看着,想亲近却又不敢。 白氏没有去接花,她脚步匆匆,将屋里屋外看了一遍,就连衣柜,厨房里的腊肉腊鸭都仔细瞧过。 “没有孩子,她没生儿子!”白氏喃喃出声。 她这话让林知夏意识到,白氏对艺伎的情况,一无所知。 “你以为她生了个儿子,薛永良才对她那么好,你觉得是因为你,让三代单传的薛家断了后。 你愧疚自责,所以他把钱都给那女人花了,你也心甘情愿,甚至还帮他打掩护。 殊不知,她是艺伎,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白氏瞪着一双眼睛,眼珠里全是血丝,眼里的阴郁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骗我!!阿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看她肚子上可有一条褶皱!看看她的手,比你女儿娇嫩几分。” 白氏看向院中,在花圃边玩耍的两个女儿。 她不是傻子,这屋里没有小孩的衣物,没有小孩的玩具,其实已经说明了真相。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林知夏继续道:“你心中愧疚,所以默默忍受。 那你两个女儿呢?她们难道不是人,仅仅因为她们不是你所期盼的,就该活的像蝼蚁。 你可对得起她们那一声声阿娘吗?” 铜锁坠地脆响中,白氏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哀鸣,横在心头数年的坚冰乍破。 那名铜锁是儿子出生时打的,她一直留在身边。 她拿着铜锁:“你感受过那种体温慢慢消失的感觉吗?明明他就在我怀里,一遍一遍地说着他难受,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的体温慢慢消失......要不是那些人,我儿子不会死! 他们该死!该死!!” 白氏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 大女儿见状跑过来扶她,她竟将对方一把推开。 “丫头有什么用,丫头生来就是来受苦的!如果我能再生个儿子,我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那孩子一愣,即使才五岁,也能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刻薄。 她低着头默默出去了。 林知夏顿时怒火中烧,没想到白氏这般不思悔改。 而下一瞬,白氏忽然大笑几声:“我要他死!” 她猛然抬头:“我知道他杀了哪些人。” 她的招供不是因为两个女儿,而是因为薛永良辜负了她。 白氏确实是太兴五年进京的,她最开始是搭了同乡彭力的车。 ------------ 第34章 花盆 白氏确实是太兴五年进京的,她最开始是搭了同乡彭力的车。 彭力是个货郎,有一个小板车来往汴京倒卖货物,两人谈好了车费,彭力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她安全送到汴京。 可行至云山县时,彭力意外接到了一笔大生意,便毫不犹豫地将白氏赶下车,让她自己去集市搭牛车往汴京去。 彭力是薛永良杀的第一个人。 在坐牛车往汴京的途中,白氏儿子突然发起了高热,脸上还出现了红疹子,车主担心会传染,将他们母子二人赶下牛车,连车费都没有退。 牛车车主也是死者之一。 白氏背着孩子,走了一天,在看到巍峨的城门时,马车翻了,路堵死过不去。 一群禁军将白氏和孩子拦在外面,不让她进城,她跪地向对方求情,却遭到毒打。 沈三娘子拦下禁军,白氏向对方求救,被拒绝,因而恨上了黄玲。 好不容易等到路通,可以进城,白氏着急忙慌间,又撞上了贵人的马车,车上的丫鬟一杯温茶倒到白氏脸上......那温度竟比她儿子的身子还烫。 其实那时候,那孩子可能已经死了。 等到白氏终于赶到杏林药堂,她一身垢土,头发上还沾着茶沫,佟掌柜以为他们母子是乞丐,看那孩子面色灰青,遂将人往外赶,将后到的柳晴迎了进去。 轮到白氏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事后,白氏和薛永良得知城门翻车、禁军拦路皆是因为周放。 所以,泼茶的丫鬟、殴打的禁军、佟掌柜、柳晴、黄玲、周放,这些人都成了薛永良的报复目标。 夫妻俩都觉得,是这些人间接造成了他儿子的死亡。 这其中,只有柳晴比较幸运,因为被抓的时候有防备,活了下来。 “我没有直接杀人,但这些人,都是我和他一起找出来的,是我指认他们的。” 白氏没有掩藏其帮凶的身份,甚至愿意上堂作证。 每次薛永良以陪她看病的借口消失的时候,就是他跟踪死者或者残杀死者的时候。 她不知道薛永良是如何杀人,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死绝了没有,她只知道,当薛永良决定复仇后,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晚,越来越少。 当薛永良说,重新的人给他生了个儿子,她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觉得薛家终于不用因为她而绝后了。 她把藏在心里的所有阴暗都和盘托出,接近疯狂,完全想过,她被抓进去后,两个女儿要怎么办。 宋大拿到这份名单,派出人手去核实死者身份,通知家属。 再让人把白氏押进地牢。 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先安置在衙门后堂。 安排好后,宋大回到院子,看到林知夏蹲在那花圃前,不知在看什么。 “林大人?”宋大叫了一声。 “你看看,这几株茉莉花的颜色是不是与其他的不同?” 宋大拿来火把,林知夏手托起一瓣花瓣,竟隐泛腥红纹。 她伸手将花盆搬了出来,这才发现,花盆很深,层叠的花朵让人起了错觉,以为这些都是矮脚花盆。 而且这个花盆还做密封屋。 她看到盆里的土略有异色,便捻起土壤仔细闻了闻。 “这土里混了雄黄和艾灰,还有一股淡淡地异味。” 林知夏抽出宋大的横刀,用力一劈,花盆应声而碎,土壤却是结实地裹在一起,即使没有花盆,也不曾分离。 林知夏敲掉旁边的土壤,露出一截黑丝。 瞬间,林知夏和宋大都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林知夏小心的拨开土,一个人头滚了出来。 “是周放。”宋大一眼就认了出来。 “把这些花盆都砸了。”林知夏吩咐道。 茉莉花香气清甜持久,再加上墙角还种了薄荷,数种味道混在一起,掩盖了花圃里的异味。 这些花盘里还做了特殊的处理,可以吸臭防虫。 很快,七名死者的头颅都找出来了。 第一个死者彭力,他的头骨已经化成了骷髅头,花朵的根茎斜倚着头骨向上生长,已经连为一体。 林知夏吩咐衙役把这些头颅送到验尸所,给樊老勘验。 马车里,林知夏和宋大相对而坐。 宋大道:“薛永良的那身神卫军军服一直没有找到,军营那边,他被开除时,军服和甲胄是回收了的,这一点很奇怪。” 他们已经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薛永良把死者的头都藏在这,应该没有其他的据点了。 两人就薛永良杀人一事讨论了起来,现有的证据已经可以将他治罪了。 说到薛永良的杀人方式,宋大道:“其实,我觉得他报仇更像是一种对现有生活的宣泄,他围猎死者这事,就可以证明。” “怎么说。” “大人可知九王爷?” 林知夏点头:“略有耳闻,听闻他是陛下胞弟,先太子与陛下掣肘时,他曾替陛下挡过一次,被关了三年。” “就是因为这层缘故,陛下对这个胞弟极尽宠爱,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他曾以三百两的酬金,公开征募猎物,以人为猎,只要报名参加,便能得这赏钱,若是顺利躲过四个时辰,赏金翻倍。” 林知夏瞪大眼睛,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她从未听过。 “他要求参与者,必须卖身入王府,并立下军令状,表示纯属自愿,生死与任何人无关,且他不限制年龄。 每场猎杀开始前,他都是庄家,以这些猎物为筹码,任人下注。”宋大眸色幽深。 一两等于两贯,三百两等于六百贯,普通百姓种地,一个月都赚不了一贯钱。 林知夏可以想像到,这猎物怕是有不少人想做,这名额还得抢。 “这事发生在太兴四年,当时的猎场就是由神卫军看护的。权贵以贱民生死为取乐赚钱,薛永良当时就在神卫军,他或许就是亲历者。 在我们所知他杀的之些人中,都是地位卑下之人,周放惊马他不找任家报仇,只找周放,沈家袖手旁观,他不找沈三娘子,只找丫鬟黄玲。 他以报仇之名,却只敢把手伸向那些底层之人,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怕惹了那些官家子弟自己变成猎物。” ------------ 第35章 仓库 林知夏回到衙门,见江成不在,有些诧异。 她也没多想,直接去了地牢。 她要跟薛永良摊牌。 刑架上,薛永良满身是伤地立在那,头耷拉到一边,似是睡过去了。 林知夏让李勇把他泼醒。 “我来是告诉你,你这些伤,都白挨了!七名死者的头颅我已经在花盆里找到了,白氏也已经招了,她同意上堂指证你......” 林知夏把白氏的供词摊到薛永良面前。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死者带出城的,不过这不重要了,我手里的证据足够判你死刑。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 林知夏笑了一下:“李勇,把他放下来,关进地牢,等候判决!” 薛永良瞠目而视,直到衙役将锁链解下,要将他拖进牢房看押,他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推开衙役,跪到林知夏面前。 “我可以戴罪立功,我知道有人在走私军器,我知道他们仓库在哪!” 薛永良语出惊人。 这就是他那身神卫军军服的出处。 林知夏心头一惊,她身后站着李勇,还有四名衙役。 如果倒卖军器一案,因他这一句话抬到明面上,那对方就有销毁证据的机会。 她快步上前扇了薛永良一巴掌。 “为求活命,你连这种瞎话你都敢编,再敢胡乱攀咬,我就让他们把刑具再上一遍。” 薛永良还想再说,林知夏又是一巴掌下去。 见对方安静了,林知夏摆摆手。 两名衙役将薛永良拖进地牢。 李勇道:“不问清楚吗?” 林知夏擦了擦手:“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杀人犯,他的话你敢信!此事莫要再议,不要给衙门增添麻烦。” “明白了。” “你把他们四个都叫过来!” 林知夏看清四名衙役中,有两位吃过她的桂花糕。 “上次的桂花糕好吃吗?” “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是啊,特别好吃,谢谢大人请我们吃东西。” 衙役们争相称赞道。 林知夏笑了一下:“喜欢吃就好,那糕点是我家里做的,这次无头案破了,你们也出了不少力,赶明儿我给你们带一些。 另外,我不喜欢多嘴的人,不管是我故意给薛永良上刑,还是他说的那些胡话。” 四名衙役彼此对视一眼,齐齐拱手。 “属下绝不对外泄露一个字。” “好,聊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来,都说一说。” 李勇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四名衙役忐忑不安地上前,一一自我介绍。 出了地牢,林知夏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柱子后面。 碰到巡逻的巡军时,托对方去给孟俞带信,她要借人。 她不能对巡军说明缘由,只说要借人,希望孟俞大方些。 本来这事不用麻烦他的,偏偏江成这时候不在。 半刻钟后,一名男子如鬼魅般出现在林知夏身后。 若不是他咳嗽了一声,林知夏还没有发现。 “在下影三,奉孟大人之命,听你调遣。” “原来你叫影三。”林知夏心里一松,这人是孟俞的心腹,盯几个衙役肯定可以。 “今晚地牢值守的李勇,还有另外四名衙役......都给我看牢了,若发现他们形迹鬼祟要与人偷偷见面,一定要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影三皱眉,对方说的有些笼统。 “你说的形迹鬼祟,和嫂子偷情也算吗?” 林知夏一愣,这不会是李勇的八卦吧。 不过,她回答的却是斩钉截铁。 “算,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就算是那种情况,你也要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然后呢?” “如果他们说的真的涉及到很重要的案子,不需要我说,你会知道怎么处理。” 影三略带疑惑的下去了。 其实林知夏可以将这五个人直接关起来,阻止消息泄露的可能。 但是,若这五人中真有一个是探子,正好可以借机清除,有影三盯着,也不怕消息传出去。 林知夏脚步匆匆地赶回签押房,宋大正在吃饭。 她找出吕婆子的口供,又把崔衙内账册的历年小结默写下来。 刚刚薛永良说他知道对方的仓库在哪,林知夏突然就想到了崔衙内的账册。 年结小计里,入库和出库的数据是对不上的,只是差距不大,在一百以内。 薛永良垂死挣扎,这是他最后一张王牌,想来不会有假。 或许这个差额,就是薛永良偷了。 有了这个思路,林知夏想起了吕婆子的口供。 她是薛永良的邻居,走街串巷卖冰糖葫芦的。 她的口供里提到,曾两次看到薛永良从城南清化坊朱家桥瓦子后巷出来。 当时,他们都以为,薛永良是去那找乐子的。 毕竟他那位外室,也是通过瓦舍认识的。 所以,他们并没有觉得奇怪。 现在想想,或许会有蹊跷。 宋大刚好吃完饭走进来。 林知夏问道:“这个朱家桥瓦子,平日里都有些什么节目?” “那里依水而建,是脚夫、水手聚集的地方,最有名的就是《河夫号子》里水手们雄浑有力的唱曲,还有剧目《水傀儡》。” 林知夏记得,那名艺伎说过,薛永良喜欢看世家的恩爱情仇,喜欢听吴侬软语。 朱家桥瓦子明显不对薛永良喜好。 “那里有水手,那肯定有船咯?” “当然,他们有好几艘大船,《河夫号子》有一场戏就是沿河而上。” 这么说来,如果把兵器藏在船里,趁着夜色运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林知夏双眼迸发出异样的神彩。 宋大见状问道:“大人,你发现什么了?” 林知夏看了一眼宋大:“等我确定后再跟你说,你有办法找到江成吗?” “这个时辰,江大人可能回家了,我可以带您去他家。” 宋大驾着马车,带着林知夏来到了江府。 一问门房,门房说江成并未回来。 这种关键时刻,他不在府衙,也没有回家! 林知夏正纠结,若朱家桥瓦子真有问题,凭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去了就是打草惊蛇,说不定把自己搭进去。 可她现在很着急,很想趁着天黑去探一探。 宋大见对方一脸纠结,不由问道:“大人是不是信不过我?” ------------ 第36章 活着 林知夏转头,看向神色严肃的宋大。 “上次黑衣人入地牢杀人一事,你可记得,我相信你是个好捕快,但这份信任还不足以让我把我的后背交给你。” 林知夏回得很直接。 宋大没有生气,反倒心中一喜,对方肯对自己坦白,而不是欺骗,那信任与否就是时间的问题。 “小的明白了。” “我们回府衙吧,我去见孟大人。” 林知夏跟孟俞说了自己的发现,也把地牢里薛永良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问起江成,孟俞却是眸光微闪,似乎知道对方干什么去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审薛永良?” “他不会说的,我也不想跟他做交易,他看他杀人,事事都想得周全,若是我跟他谈条件,他肯定会提出足够的筹码保自己不死。 而且我都有线索了。” “那行,我派人去,你等消息吧。” 林知夏退下后,孟俞朝着身后小声道:“给皇城司递消息......” 一个时辰后,江成踏着月色出现,手里拿着一套神卫军的军服。 “朱家桥瓦子已经查封了,瓦舍依水而建,名为瓦舍,实则是崔同倒卖军器的中转站。 那些走私的兵器盔甲,都是通过朱家桥瓦子装船运走的,那里有个地下仓库,还有几千套军器军服没有运走。” “你们把那封了,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要将军器案公之于众了?” 林知夏原本只想偷偷去探一探,等到证据收集完,再一并捣毁。 “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皇城司了,我们不用插手了。” 林知夏:“......怎么这么突然!” 他们还没查到幕后主使。 “这是陛下的意思,孟大人让你把无头案的结案陈词写了,他要进宫,快到子时了。” 无头案陛下给的期限截止到今天,可白天也不见孟俞着急。 这会深夜进宫,是想争取军器案吗? 林知夏进京还不足十日,对于朝中的复杂形式,还没那么了解。 皇城司直属陛下,立场是中立的吗?或者说,陛下会不会偏私。 江成消失的这一个晚上,难道跟皇城司有关联。 林知夏紧皱着眉:“案子交给皇城司,会对沈大人不利吗?” “不会。”江成今晚不像平日那般松泛,语气略微低沉。 “那就好。” 林知夏拍了拍胸脯,脑子里纵有千般疑虑,也只静静地端坐在桌案前,写起折子来。 “你不想问其他的?”江成试探地问道。 “你想说我就听。” 江成突然笑了。 “案子破了,我们庆祝一下,明天去樊楼。” 林知夏立即想到那没肉又难啃的鸭掌,表示婉拒:“昨晚是你救了我,我明天给你带桂花糕。” 江成闻言眼前一亮,坏心情也一扫而光。 他斜靠着门框,看着天上的圆月。 孟俞拿到折子,深夜进宫。 无头案告破,朱家桥瓦子查封,不等第一抹晨曦照进宫墙,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各重臣府邸。 龙门东街,权相蔡雍此时正和谋士密谈,而在蔡府的东南角,清风阁也依旧亮着灯。 清风阁是蔡雍幼子,蔡汴的住所。 此时,珠纱暗帘下,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正端坐于床上。 他面白如纸,呼吸急促,眼神中带着迷离,似是中了什么药,抑或是染了什么毒。 他手里拿着一根木刺挥舞着,像是削尖了的筷子,用如此粗糙的武器不让身前人靠近。 “你这又是闹什么别扭?” 说话的人站在床前,身着紫色锦袍,面冠如玉,身形颀长,正是蔡汴。 相较于床上的男子,他更多了一分妩媚。 随着一阵香风涌起,霎那间,蔡汴身形一闪,床上之人还未及反应,就被对方夺了唯一的武器。 “我好心把你妹妹的消息告诉你,你怎么还生气了。等下病又犯了,又得我来。” 男子回头,眼里是滔天的恨意以及杀气。 蔡汴把玩着手里的木刺:“没想到你妹妹还有几分能耐,不只破了无头案,居然还查到了崔同身上。 这次要不是我在父亲那里说情,她可得不了好!你不犒劳我一下,反倒刀尖相向,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 ------------ 第37章 汴京往事 蔡汴纠缠了一夜,待他离去后,林知行将自己泡在冷水里,拼命地想洗掉身上那些耻辱。 想到科考那年,他意气风发,从没有想过,他会被困在这个阴暗的犄角旮旯里。 太兴七年,林知行十九岁,满怀抱负,进京赶考。 他是举子,凭官府解状便可乘坐官船,一路由官兵护送。 船上除了林知行,还有很多达官权贵,而蔡汴就是其中之一。 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蔡汴从船舱出来,看到了立于船头的林知行。 山风掠过他鸦青鬓角,眉骨凝着薄霜。偏生一双眼清明如朗月。 衣摆浸着晨露凝成的冰渣,手上拿着未写完的策论残稿。 他仰头饮尽竹筒里最后一口冷茶,喉结滚动时脖颈青筋如游走的墨痕,竟比那岸边千竿翠竹更见风骨。 蔡汴拱手“兄台幸会,你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这是林知行初见见到蔡汴。 彼时,他并不知对方是鼎鼎大名的蔡雍之子。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应下对方邀约,同对方成为好友。 那段日子,两人在船上经常谈古论今,偶尔说起朝治。 蔡汴从小在汴京长大,他的名字就是由汴京而来,眼界自不是寻常学子可比。 每每发言,都让林知行心中一惊,只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对于对方的亲近,他毫无所觉,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友。 到了汴京,蔡汴邀林知行去他的别院暂住。 林知行再三婉拒,毅然入住了举子驿,此时他还没有起疑心,只是不想欠人情。 举子驿是八人同住,睡的是大通铺,虽然环境一般,却更适合温书。 在这里,林知行认识了同房的李守安在内的七名学子。 他们彻夜辩论,肆意地抒发自己的想法,个个朝气蓬勃,满怀对未来的憧憬。 林知行的学问在八人中,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望高中的。 只是蔡汴频繁上门,林知行也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一直视蔡雍为窃国贼,不耻其所为。 他知道蔡汴的身份,得知他一贯作风后,便与其断了往来。 蔡汴大怒,几番纠缠无果后,开始明牌,将他对林知行的心思坦白。 甚至几次让人去举子驿,将林知行强行带出来,同他吃饭喝酒。 林知行还没有成亲,从小到大,一心扑在学业上,对男女之事尚是一知半解,哪里遇过这种事。 他大骇之余,更加坚定了与对方断绝往来的想法。 而蔡汴却表示,他可以主宰林知行的未来,甚至可以让他不能参加会试。 那段时间,林知行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同窗都以为是会试临近,他压力过大,只有李守安撞见过他与蔡汴争吵,知道一点内情。 这种事林知行无法同外人说,也没有地方说理。 他只能胆颤心惊地等待会试,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交完卷后,就直接晕倒了。 高烧三天不退,舍长请的大夫,其实是宫里的御医。 林知行会试前曾以死相逼,蔡汴不敢逼得太过。 会试过后,林知行打听到翰林学士孔老与蔡雍不睦,虽品级没有蔡雍高,却因是三朝元老,而备受陛下信赖。 他费尽心思,拜孔老为师,想以此威慑蔡汴。 那段时间,他天天住在孔府,外人都以为,孔老要招他为婿。 他唯一一次落单,是在看榜那边,蔡汴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强行带到蔡汴的别院。 他被关了十天,这十天中,因刺杀蔡汴而遭到毒打。 四月二十一那天,他找了个机会,逃出别院,还顺走了院里的马车。 他一路奔袭出城,半刻不敢耽误。 半道上,他在熊耳山下救下一个女子。 那女子说有人要杀她,可那时他自身难保,只能带对方走了一程后,将她放到路边,各自逃命。 那马是吃精饲料的,跑了一夜就不行了,最终,他还是被蔡汴抓了回去。 蔡汴说,他已经疏通好关系,在开封府给他安排了个闲差,可以一辈子待在汴京。 林知行被锁在别院里,蔡汴对他的偏执已接近疯狂,哪怕次次见面剑拔弩张,刀剑相向,对方依旧是不死心。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林知行的任命书下来后,蔡汴把屋里的摆设瓷器都砸了。 这时他才知道,他被任命为定远县县令,而蔡汴之前安排的开封府孔目官,变成了李守安。 蔡汴很生气,要去找幕后之人算帐,却被他父亲拦下,并且三令五申,让他放林知行去定远县上任。 蔡汴不依,依旧扣着林知行。 数日后,蔡府的暗卫找到别院,要强行带林知行离开。 蔡汴这才松了口,说会亲自送林知行去定远县。 蔡汴是蔡雍最小的儿子,自小极受宠爱,见对方肯放人,暗卫也不敢再提要求。 就这样,林知行坐着马车,再次离开了汴京。 马车上,蔡汴倒是安分,走了数日都不到,林知行便知对方是故意在绕远路。 他没有拆穿,怕这疯子突然发疯,心想着,只要顺利上任,就能远离此人,毕竟定远县离汴京近千里,对方不可能一直在那待着。 进京前豪情万状,此刻的他只想离汴京远远的,做好一县父母官也不错,怎么都是在为大庆做事。 他们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月,才到定远县。 林知行看着城门,双眼难掩激动,想着一会跟对方好好说说,别因为迟到被人诟病。 没想到,一进城,就听到有百姓谈论起年轻的县令,嘴里全是赞美之词。 蔡汴也发现了,他遣人去打听,很快,护卫就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县衙里,“林知行”已经上任半个月,刚解决了蝗虫问题,他的父母就住在后衙。 蔡汴乐坏了,派人一查,冒名顶替的居然是林知行的亲妹妹。 住在后衙的,正是林知行的父母。 冒名顶替朝廷命官是大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凌迟处死,家眷没入贱籍! 阴差阳错之下,林家成了蔡汴要挟林知行的筹码,深陷泥潭。 在离开定远县时,林知行躲在马车里,远远地看到母亲端着一盘桂花糕,分给值守的衙役。 在汴京赶考,他就极想念母亲做的桂花糕。 此刻,近在眼前,却好像一辈子都吃不到了。 ------------ 第38章 打听 熊耳山无头案影响甚广,在真相大白的第二天,开封府就将证据证人移交大理寺。 等大理寺复核无误后,判决就会立即下达。 不用开封府出告示,熊耳山无头案被告破一事就传遍汴京。 衙门上下对林知夏都称赞有加。 而此时的她,正在帮母亲做桂花糕。 这些天,底下那些衙役忙前忙后,她之前就打算好等案子一破,犒劳一下他们。 以往任县令时,她都是这样做的。 桂花糕不算什么名贵的点心,胜在林母心思巧,秘方绝。 金黄色的桂花糕都被压成梅花形状,那图纸还是林知夏画的,生动逼真,让人不忍破坏。 在湖州时,这一招曾被同僚讥讽她小家子气,吃过后迅速被打脸。 但只要不讨厌桂花味的,尝了都说好吃。 林父在帮忙烧火,一家三口忙得不亦乐乎。 自从为官后,林知夏一心扑在找兄长和政务上,很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 林父看着女儿额头的细汗,蒸气熏得她脸颊微红,少有的露出几分姑娘家的娇憨之色。 若是当初他不坚持,女儿肯定早就成亲了,或许会生一个同她一样漂亮的姑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这男子身份里,即使在家,也不敢脱下这身假皮。 可是,儿子寒窗苦读十几年,早也用功晚也用功,若因一时耽误,而毁了前程,他怎么会甘心! 一股酸涩感涌起,林父连忙埋下头,不想让妻女发现他的异常。 “爹,你小心头发别烧着了。”林知夏见父亲头都快靠近灶台了,连忙提醒道。 林父闻言抬起头,摸了摸额前的头发。 “爹你眼睛怎么红?” “被火熏的,你这还要多久,我还赶着去河边跟人下棋呢!” 林母瞪了林父一眼。 林知夏笑道:“快了快了。” 她其实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在最后一笼糕点出炉后,三人开始打包。 林知夏趁着这个时间,把无头案了结一事,跟父母讲了。 柳晴在熊耳山遇到兄长的事,她也一并说了。 “所以,他是在回家路上失踪的!”林父久久才回过神来,说完又觉得不对,“他为何走陆路?以他进士的身份,明明可以搭官船,这样更安全。” “那姑娘说,哥哥当时好像也是在逃命,或许有什么原因,让他不敢坐官船。 您放心,最近府衙向大理寺移交证据,我会找机会去大理寺查卷宗,把五年来,汴京至澶州这一路途经的府县卷宗都查一遍,不管是失踪案杀人案还是山匪作乱,我都不会放过。 我之前跟您说,府衙有一个同僚,科考时和哥哥住在一起,之前我忙,也不方便,现在在府衙有点名气了,可以借机探探口风......” 林知夏安抚好父母,从集市上租了辆马车,将糕点装上后,直奔开封府衙。 她底下的衙役,都分到了一包,里面有四块。 路上若是遇到相熟的巡军,也会送上一包。 李守安拿到糕点时,略感意外。 之前住在举子驿时,就曾听林知行提到过,他母亲做的桂花糕是县里一绝。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糯清甜,倒不似寻常糕点那般甜得发腻,味道还行吧。 他向来不喜甜食,想着还是带回去给女儿吃。 李守安想着得了别人的礼,理应当面致谢。 他来到签押房,看到屋里有两个小姑娘。 林知夏蹲在年纪尚幼的孩子身边,正看着那孩子吃糕点,手上还端着一杯水,脸上露出面对孩童时才有的慈祥笑容。 “这么喜欢孩子,怎么还不成家?”李守安下意识地开口。 刚说完就想到五年前的事,不禁暗暗后悔。 林知夏抬头,这才发现门外有人。 “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多谢林大人赠糕,我尝了,很好吃。” 林知夏站起身:“你喜欢就行,这两孩子是薛永良和白氏的孩子。” 李守安瞬间就明白了,薛永良和白氏收押了,留下这两孩子孤苦无依,只能暂时养在衙门。 说起薛永良,李守安出言恭喜林知夏破了大案。 两人聊了几句,李守安便离开了签押房。 他一走,林知夏就跑到隔壁,找了宋大。 这边,李守安在档案室门口,被宋大叫住。 “李大人,有件事想听听您的意见。” 李守安微微皱眉,正要拒绝,却被宋大推进档案室,对方还带上了门。 “宋捕头,你这是何意?” 宋大嘿嘿一笑:“这是我的私事,说出来有些难为情,怕叫旁人听了去。” 李守安一脸莫名其妙,他跟宋大接触不多,两人没熟到这个地步。 “我不想听你的私事,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别呀!”宋大一把坐到李守安对面,面色郑重道,“这府里就你和林大人是故交,有些事也只能找您打听。” 听对方提到林知行,李守安倒来了兴致,想听听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开口。 宋大一听有戏,眼睛一亮:“是这样的,我听说林大人至今未成家,我有一表妹,今年二十二了,林大人二十四,年纪正合适!” 李守安一愣,原来是为这事。 宋大继续说道:“只是我那姨父疼我表妹入骨,一心想为她挑个品行端正的郎君,挑挑拣拣就留到这般年纪了。 现在他们也着急,毕竟京中适龄的郎君都早早成家了,剩下的那些又不想将就,这次的无头案,我看林大人就不错,长得也好,听说您是他的同窗,就想找您取取经。 我姨父现在是国子监司成,品级比林大人高,他并不介意门第,我表妹知书达礼,善解人意......” 李守安连连摆手,阻了对方的夸奖之词。 “这事你找我没用,我和林大人虽是同窗,但五年未曾联系,他的情况我知之甚少。” 刚刚他还调侃了林知行为何不成家。 现在想想,怕是不敢也不能! “可这汴京,就只有您认识他的时间长,你给我讲讲当年科考的事也行。” 李守安垂下眼眸,掩下眼中那一抹晦暗。 “当年我们就只是对谈学问,不谈私事,他的性子是极好的,人也很正派,至于为何一直没有成亲,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李守安不想因为自己害了对方,但又怕对方冲动行事,他想起一个人来。 “林大人在汴京,曾拜孔老为师,这方面,你可以去找他打听一下。” “那个文坛大儒、三朝元老!”宋大满脸讶异! ------------ 第39章 桑家瓦子 得到确认答案后,宋大扣了扣头:“孔老已退仕多年,不轻易见客,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林大人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李守安斜睨了宋大一眼,有,蔡汴,你敢去问吗? “那时,我们终日温书备考,哪有闲暇交际,你若真中意林大人,不妨多观察些时日。” 宋大把李守安说的原话转达,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要试探李大人?” “近日听得些闲言碎语。”林知夏指尖轻敲案几,青瓷茶盏泛起涟漪,“我素来厌恶口蜜腹剑之人。” 宋大望着案头未拆封的桂花糕,不禁腹诽:您不也一边送人糕点,一边找人试探。 他忍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你既讨厌这样的人,自己更不该这样,有什么话当面问清楚就好了。” 林知夏执茶的手悬在半空。 宋大见状暗道不妙,正欲赔罪却见对方颔首道:“确是我不该妄加揣测。” 宋大走后,林知夏放下了茶杯,久久没有回神。 她猜到李守安不是爱嚼舌根之人,可这结果出来,她还是会失望。 兄长失踪的事,到现在还是一团迷雾。 她还记得初上任时,那个被杀死在地牢的灰衣人。 江成说过,那块铜牌来自蔡府。 可她查不到兄长与蔡府的关联,蔡府本身也如铁桶一般,难以渗入。 兄长在汴京拜师的事,她是在上任一年后才知道的。 当时,她派了阿山去汴京调查。 阿山是她在定远县救下的乞丐。 阿山打听到,兄长拜了孔老为师,还在孔舍住过一个多月。 当时不少人认为,兄长同孔老孙女孔应心情投意合。 而现在,孔应心已经嫁作人妇。 林知夏任县令时,曾以兄长的名义去信给孔老。 因为不能确定其是否与兄长的失踪有关,只敢在信里写县令日常和问侯之语,乘机试探。 可她寄了三封,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她到汴京的第一天,曾去过孔舍,被拦在门外,还被泼了一身冷水。 她想从孔老那边,打探兄长与蔡府之间的联系,可人都见不着。 林知夏轻扣着桌面,看到宋大去而复返,微微挑眉。 “大人,大理寺让您或江大人去一趟。” 踏入大理寺,林知夏敏锐地察觉到有数道窥探目光。 大理寺少卿刘光瑞面色冷厉,尤其在看向林知夏时,目光更是不善。 他将太医院署名的伤情记录掷于案上:“刑讯逼供之罪,林大人作何解释?“ 林知夏并不认识此人,但能从对方的态度里感觉到恶意。 她心中稍定:“此案证据确凿,依断狱律,在已有物证但嫌疑人拒不认罪时,可以刑讯。” 刘光瑞冷笑一声:“律例确实有此一条,不过,薛永良身上的伤乃是前日所致,林大人所寻物证人证,皆为昨日所得。你是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动手的。” 宋大心中不平,刚想开口,林知夏一个眼色过去,他只好闭上了嘴。 “薛永良被俘获是因为他要杀证人灭口,当时他手里的弓箭便是物证。” “当时,你有证据直接证明杀人的箭就是从那把弓上射出的吗......” “刘大人。”浑厚男声自廊外传来。大理寺卿周正踱步而入,腰间银鱼袋随步伐轻晃。 “林大人侦破要案有功,尔等当全力配合才是。”周正转头对林知夏温言道:“这案子办得不错,你跟我来,好好说说。” 林知夏和宋大连忙见礼。 对于无头案的侦破细节,林知夏没有隐瞒,答的事无具细。 周正很满意,开封府有这样的后起之秀,以后那些破不了的案子就不会推给大理寺了。 在结束时,林知夏提起,想看一下近年的卷宗,周正二话不说,就命随从带林知夏去档案房。 为免引起旁人注意,林知夏把近十年,汴京至澶州的案卷都找了出来。 大理寺主簿搬那些卷宗,都搬了小半个时辰。 “只能在这看,不能拿走。”对方指了指旁边的空桌子。 林知夏点了点头,便坐到了那堆卷宗前,快速翻看。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林知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卷宗上。 直到有人突然抽走了她手里的卷宗,她才抬头。 金色的夕阳落在江成的肩头,以及他紧皱的眉头上。 宋大站在其身后,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林知夏这才发现,日头已西沉。 “江大人怎么来了?” 她起身,堆起的卷宗都快到她胸口了。 江成随意的翻了一下,都是旧案卷。 “我听说大理寺的人为难你了?” 话落,站在江成身后的主簿眉头皱了一下。 林知夏转头看向窗外,似有人影攒动。 “没有,寻常公务罢了。” 林知夏说完,走到主簿面前。 “这位大人,这些放在这里,我明天再来看,可以吗?” 那人却是看了一眼江成,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三人从大理寺出来。 江成道:“你查什么呢?” “就帮朋友一个小忙,”林知夏转开话题,“桂花糕吃了吗?” 她出来前,可是特意给江成留了三包。 阿昼从马车上跳下来:“吃了吃了,吃得可开心了!” “要你多嘴。”江成瞪了阿昼一眼,转头看向林知夏,“走吧,请你去樊楼。” “我想去瓦舍。” “可是......”阿昼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成推去赶车了。 他想说,定钱都给了,瓦舍可以下次再去嘛。 林知夏拉上宋大。 位于汴京内城的桑家瓦子,这里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可容万人。 旁边就是“鬼市”,娼妓暗门子常年混迹其中。 灯火初上,看着极是热闹。 门口的招牌上贴着各色的招贴,对应的是各种座次。 一个长相滑稽的马脸老头正打着饱嗝,半眯着眼小憩。 看到林知夏等人近前,他从座位上弹起。 “呦,江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谄媚的音容像是拉客的老鸨,却不让人生厌。 阿昼问道:“还有雅间吗?” “您来,肯定得有,还是山字号雅间。” 说话的空档,林知夏看到一个身着清凉的舞姬。 脸上脂粉未施,腕间金铃随哈欠轻响,一脸困倦地从几人身边经过。 马脸老头让小厮送几人去雅间,转头对着那舞姬喊道:“虞姑娘,今晚赵世子要来,你好好准备一下。” ------------ 第40章 杀人了! 暮色初合时,桑家瓦子已燃起千百盏羊角灯,莲花棚檐角悬挂的鎏金风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 此时台上正有五名身着清凉的舞姬翩翩起舞。 宋大盯着青瓷盘上晶莹剔透的蟹黄毕罗,耳畔尽是隔壁雅间飘来的调笑声,他脖颈发僵地侧了侧身。 林知夏也是第一次来,她正好奇地四下打量。 角落里,胖脸小厮正和一个婆子争执。 一个穿着水碧色衣裙的貌美女子走进隔壁的雅间,询问是否要点花茶。 阿昼见状连忙起身,把雅间的“竹”字牌翻了过来。 那女子看到翻了的字牌后,便没有进他们的雅间。 她正好奇这花茶为何物时,又看到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走进隔壁雅间,说辞竟是一模一样。 接着是热情的红色、清冷的白色、娇俏的黄色,这一个个的,比戏台上的歌舞还让人好奇。 林知夏紧盯着隔壁的雅间,直到一个穿着清凉的紫裙女子出现,她弯腰露出傲人的双峰。 旁边传来了一个字。 “可。” 接着帘子落了下来,两边的窗户关了起来。 紫裙女子也留在了雅间。 林知夏懂了,这点花茶,怕是娼妓的行话。 阿昼明显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门牌翻了过来,这是拒绝的一种方式。 看来,这主仆俩很懂嘛!林知夏看了江成一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喧闹声渐大。 林知夏倚着朱漆雕,看台下伶人踩着云板唱《目连救母》,火流星自机关龙首喷涌而出,映得看客们惊叹的面庞忽明忽暗。 有武生攀着绳子,在墙上冲锋,在火中翻越,看着极是惊险。 林知夏第一次知道,戏还能这样演,她倚着栏杆,看得入神。 这时,在雅间的另外一边,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尖叫。 台上锣鼓喧天,台下掌声雷动,这声音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但是林知夏和江成已经警觉地走到雅间门口,正撞见胖脸小厮踉跄扑倒在回廊。 “怎么了?” 胖脸小厮神色惊惶,十指深深抠进织锦地毯。 “雅间...世子....都死了!” 戏台上骤雨机关恰在此时轰鸣,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我们去看看,阿昼,去守好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两人快步来到走廊尽处的雅间前。 两名白衣护卫正眉头紧皱交头接耳。 看到江成和林知夏朝他们走来,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 但很快,他们就认出了江成。 “江公子,我家世子他......” 白衣护卫不知如何开口,今日的失职,会要了他们二人的命。 雕花门内烛影昏沉,江成已经从半开的门里,看到了屋里的情形。 安王之子赵弘与一名身着清凉的舞姬双双倒在地上。 两人都身中数刀,被捅成了窟窿,血将地板都染红了。 江成推开门,看到两名死者手里都握着一把匕首。 看这情况,很像是两人互刺同归于尽。 而在两名死者的旁边,还有一个女童半趴在地上,看着八九岁的模样,半张脸被鲜血浸染。 林知夏发现,那个舞姬正是他们在入口处看到的那位虞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江成看向那两名白衣护卫。 “我也不知道,世子来瓦子,一向不让我们近身伺候,这丫头,原来也是站在门外的,大概两刻钟前,世子唤她进去倒酒。 当时我们往里看了,并没有异常,直到他提着铜壶出现,”白衣护卫指向那个胖脸小厮。 “我们才想起那丫头进去有一阵了,我就敲门问要不要加茶,结果里面一直没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就发现......” “门没有反锁?” “没有,只是掩上了。” 这时,马脸老者闻讯赶到,看到这情景一屁股坐在地上。 “安王世子死了,这可怎么办!江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他脸上并没有像胖脸小厮那般,看到尸体的恐惧,只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 江成一把抓起他的衣领,问道:“莲花棚有几个门?” “一个,哦,不对,一楼还有个角门,是给伶人出入的。” “就是说,那个门只有你们内部人能走。” 马脸老者点点头。 江成亮出鱼符:“如果不想瓦子关停,现在就叫人,把那个门堵了,从这一刻开始,不准任何人进出。” 马脸老者忙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骨碌爬起身,跑下楼去了。 宋大也跟了过来:“属下这就去调巡军,把瓦子围了。” 林知夏补充道:“把樊老请来。” 台上,戏未散场,看客们的注意力全在台上,没有人注意到二楼的小喧闹。 那个胖脸小厮一直被江成拽着,他说的和白衣护卫说的一样。 他就是给各雅间添茶水的。 走廊上,确实有一只铜壶掉在地上。 “你们发现的时候,屋里有没有其他人?走廊上有没有可疑的人?” 白衣护卫面色凝重:“没有,我俩就站在门口,甚至连异响都没有听到。” 话音刚落,屋内地上的女童突然咳嗽了一声,有血从嘴里溢出来。 “诈尸了!” 胖脸小厮吓得一把抱住了江成的手臂。 即使江成拿眼瞪他,他也抱得死死的。 屋里的女童已经坐了起来,神情茫然地看着四周。 她没有死! 当她的目光落到跟前的两具尸体上,顿时尖叫起来,身子快速地向后退。 此时,林知夏小心地避开那些血迹,刚进入屋内。 “别动!”她喊道。 女童根本听不见林知夏的话,她一直后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直到后背撞上柱子,才堪堪停下。 她面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林知夏蹲到她面前。 “冷静,看我!” 林知夏坚定地看着对方,她甚至不顾女童满手的血握住了她的手。 给予她信心,让她冷静下来。 雕花木栏外,戏台上剧目正到最关键的时刻,掌柜雷动。 女童的尖叫也被淹没在掌声欢呼里。 半卷湘帘悬在朱漆横梁下,纱面绣的缠枝莲纹被烛火映在血泊里。 等到女童呼吸平稳下来,眼里的惊惧却是丝毫不减,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林知夏不敢贸然开口,先打量起这个屋子来。 雅间另一侧的窗子是打开的。 两名死者并没有坐在栏杆边,而是倒在靠墙的软塌前。 矮几上有一副碗筷,还有几道桑家瓦子的特色菜品。 菜没怎么动,酒坛子倒是空了。 两只酒杯凌乱地落在地上,距离死者大概一尺。 ------------ 第41章 香炉?暗道? 两名死者尚有余温,窗棂外飘来夜市炊烟,也掩不住血腥气里那股若隐若现的沉水香。 晕倒在雅间的女童名叫小豆芽,今年九岁,她来桑家瓦子还不到半年。 她明显是吓坏了,连自主站立都做不到,拽着林知夏的手不肯松开。 林知夏记下屋里的布局,让人拿来毛毯,将小豆芽裹紧,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将她抱了出去。 小豆芽的脸埋在林知夏怀里,颤抖的身子彰显她此时不安的情绪。 她咬紧嘴唇,对林知夏的问话,不发一言。 这时,一个穿着棕裙褐衫的婆子跑了过来,小豆芽看到婆子,脸上终于有了反应。 她向对方伸出手,婆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造孽啊!” 林知夏道:“你带她去竹字雅间,给她换身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再给她吃点东西压压惊,没我的吩咐,不准离开这个棚子。” 白衣护卫也明白女童的重要性,两人一对视,其中一人跟着婆子走了。 这时,一个青衣女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马脸老者就在其中。 “江大人,这是我东家桑大娘子。” 桑家瓦子的东家竟是一个妙龄女子。 少女着青衫,面对开封府的官员也没有丝毫局促,大大方方上前见礼。 她行至屋前,看到赵弘金线蟠螭的锦袍浸在暗红血泊里,与虞姑娘腕间金金铃纠缠成狰狞的网。 她秀眉轻蹙,下意识地掩鼻,对身后一边矮小的婆子递了个眼色。 然后才看向江成:“请江大人吩咐,桑家瓦子一定全力配合。” 江成也没有客气:“今晚在瓦子的所有客人,必须经过衙役的检查方可离开。” 马脸老者正要拒绝。 不想桑大娘子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可以。” 这桑家瓦子开在内城,皇子公主都是常客,这雅间里的贵宾哪个都惹不起。 “东家......”马脸老者还想再劝。 桑大娘子眼风扫了其一眼,对方当即噤若寒蝉。 “贵客那里,我亲自去说。” 林知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得出来,这桑大娘子虽然年轻,但威慑力很不一般。 待桑大娘子离开后,她和江成再次来到屋内。 这个极字号雅间在最边上,右边打开的窗户正对着隔壁牡丹棚的墙壁。 窗台被擦得一尘不染,同竹字间一样,看得出桑家瓦子做事用心。 屋里的摆设也很雅致,瓷器看着也是不凡。 “怪不得一间这样的雅间要五两银子。” 林知夏一边向看张望,一边说道。 她并没有在墙上看到脚印,抑或是踩踏留下的划痕。 江成却道:“这个雅间不是五两一晚,是十五两,这里虽然离戏台最远,但几乎是官员专座。” 林知夏瞬间明白了,律例规定,官员不许狎妓。 以听戏之名行暗中苟且,只要不被御史台那些老顽固当面抓到就行。 “我们刚到的时候,这姑娘刚上工,当时那个马脸老者就告诉她,赵弘会过来,说明这雅间是赵弘提前定好的,凶手也会提前得到消息。” 林知夏蹲到死者赵弘身前,俯身细察。 两名死者的衣衫都是半拢着的,并没有系好。 她发觉二人胸腹刀口都偏向左侧——这说明凶手是惯用右手的。 伤口太过规整,死者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反倒显得很诡异。 两名死者都是一样的情况。 按理说,正常人在受到攻击时,要么躲避要么反抗,在这个过程中,伤口会发生变化。 但是这两名死者都没有这种情况,就像是同时失去了痛觉,两人猜拳,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 两名死者的刀伤都没有贯穿身体,肉眼看不出深浅。 她从赵弘手里拿起那把不足一尺的华丽匕首,又看了看对方的手。 赵弘的右手并没有划痕,刚刚林知夏在安慰小豆芽时,也检查过对方的手,也没有异常。 “这是你家世子的匕首吗?” “是的,这两把匕首都是我家世子的。我家世子行事很小心,出入这雅间的人,我们都要搜身。” 白衣护卫说完,看了一眼地上的虞姑娘。 “你们当真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真没有,像往常一样,他们俩个在屋里闹了一阵,就把这小丫头叫进去了。 当时我还往屋里看了一眼,那虞姑娘脱得只剩下肚兜了......” 白衣护卫说到这,陡然睁大眼睛。 此时已变成尸体的虞姑娘,虽不能说衣着整洁,但至少是穿着外衫,没有袒胸露背。 “我想起哪不对了,”白衣护卫神情激动,压低声音道,“世子往日都很快,但今日一直断断续续没停。” 在这种情况下,虞姑娘应该不会穿上衣服。 那她现在这副样子,难道是凶手给她穿的? 林知夏低头沉吟,转头间,忽然发现侧边高几上的香炉不见了。 她带小豆芽出去的时候还在,这屋子除了她跟江成,没人进来过。 “这屋子有暗道!去把那个管事叫来!” 江成闻言蹲下身,开始在地面和墙壁敲打,很快,就发现一声地板的声响比其他地方更轻脆。 他拔出横刀,从缝隙处往外撬,竟发现这暗道口子从下面反锁了。 马脸老者被叫了过来,问及暗道,先是支支吾吾,待江成把横刀架到他脖子上,他这才颤颤巍巍地说出实情。 这暗道是为了防止禁军突击检查而设的,原意就是给贵宾一个保证。 “那这高几上的香炉呢?”林知夏指向屋内。 “什么香炉?我没见过。”马脸老者双手一拢,面带不解地看过来。 林知夏眼眸一抬,直直地看向对方略带闪躲的眼神。 “我怀疑那香炉里掺了迷药,是导致赵世子死亡的原凶,现在那香炉被你们藏起来了,明显就是心虚,我看赵世子的死,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不是!”马脸老者一听这话彻底慌了,“不是这样的,那香炉里只是......” 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完了完了! “把暗道打开,香炉交出来,时间拖得越久,你们的嫌疑就越重!” ------------ 第42章 安王 “哎呀!”马脸老者拍着大腿,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林知夏倚着朱漆廊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牌上的“推官”二字,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马脸老者的每个表情。 白衣护卫的佩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朝马脸老者逼近半步。 “安王殿下将至,尔等若再遮掩......” 话音未落,窗外有火把长龙蜿蜒而来。 宋大终于带着巡军赶到了,同行的还有樊老和医师肖平。 御街至大相国寺这一带的夜市,可营业至三更,其中就包括这一带的瓦舍。 一般人买了票进来,都不会那么早回去。 是以,巡军包围桑家瓦子一事,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注意到了。 戏台上依旧是锣鼓喧天。 看着林知夏等人就要迎着樊老进屋,马脸老者终于端不住了,蹬蹬蹬跑下楼。 那香炉是桑大娘子命人拿走的。 那香炉里的香料,有迷情的作用,可以激起客人的兴致,使其比平常更尽兴。 从而让客人对瓦子里的姑娘上瘾,会常常光顾。 桑大娘子看到屋里的香炉,不想被旁人知道瓦子的手段,便趁乱让人从暗道取走了。 马脸老者再也待不住,他找到桑大娘子,将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 “既然发现了,就还回去,香炉里的香料,你主动说明来历,滥用药物的罪名,总比杀人要轻的多!” 就在樊老准备验尸时,暗道门轴忽而吱呀作响,小厮从暗道冒出头,手捧的鎏金香炉尚带余温。 “肖先生,您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林知夏接过香炉。 肖平还未说话,马脸老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主动交待了此香的作用。 肖平以银匙挑起炉灰轻嗅,眉心骤紧:“五石散混着龙涎,这等虎狼药......“ “是我的主意!”桑大娘子从阴影中走出来,“瓦子里的姑娘们总要讨口饭吃.....” 她话音未落,江成已闪身跃入暗道。 暗道空间狭窄,成年男子需弯腰才能通过, 潮湿的砖壁渗着暗红血渍,淡淡的潮味混着鲜血的腥味,让人很不舒服。 这二楼雅间的地板,竟还做了隔层来隔音,是以,那些渗进地板的血,并没有滴到底下看客的头上。 头顶木地板传来戏班子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延着暗道一直走,到了伶人换装的地方。 今天他穿的是常服,伶人看到身长玉立的他,还以为是新来的小生,纷纷上前搭话。 江成瞬间被脂粉味包围。 雅间里,樊老拨开赵弘的衣衫,用布巾擦掉其胸口的血迹,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他拿出一根木尺,探进刀口,将每道刀口的深度都记了下来。 “死者赵弘,身中十三刀,刀口最深为五寸七分,最浅为三寸。刀口均偏向左侧,若二人互殴,伤口方向应该有差异,如今却整齐如出一辙,很有可能是他人伪造。 另外,血液中似有一股沉香的味道。” 林知夏凑过去:“像中毒?” “试一下就知道了。” 樊老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刀,薄如纸片,只有手指长。 樊老手里的刀还未靠近赵弘的遗体,外面的白衣护卫就大叫起来。 “不可!一切可否等我家王爷到了再说。” 白衣护卫眼里满是祈求。 林知夏与樊老对视一眼,停了手。 在很多人的观念里,验尸代表破坏遗体的完整性,相当于让死者“不得全尸”,会使魂魄不安。 很多家属都不同意开膛验尸。 两名死者身上都被血迹浸染,需清洗过后,才能查验。 虞姑娘是女身,当众验尸,更不妥。 整个屋子,只有死者周边略微有些凌乱,其他地方都很整洁。 偏偏这一块地方,全被血迹所染,找不到任何线索。 “这里就是女童所在的位置?”樊老指着地上那个印子。 林知夏点头:“是,人吓坏了,到现在还没开口说话。” 回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知夏回头的瞬间,白衣护卫正单膝跪地。 安王玄色云锦长袍挟着夜风卷入,驻足于血泊边缘,皂靴碾过木地板细微的裂痕,青筋暴起的手掌按在刀柄上。 这位亲王腥红的目光定在了儿子的遗体上,眼里似有狂风暴雨。 白衣护卫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这里谁主事?”不愧是经历过皇室夺嫡的人,儿子死于非命,即使他心中悲痛万分,依旧沉着清醒。 林知夏站起身:“在下是开封府推官,这里暂时由我调度。” 对方微微皱眉,略带审视地看着林知夏。 “这么年轻?” 宋大见状忙道:“近日盛传的熊耳山无头案便是林大人办的。” 安王闻言面色缓和了些,问起案子的情况。 这时,江成一脸狼狈地从暗道里钻了出来,身上沾着戏班脂粉香。 两人大概说了一下现场的的情况,并表示要开膛验尸。 安王沉吟了半晌:“你要怎么做?” 樊老道:“我只需要打开死者的胃,事后会缝回去。” “好。”沙哑的声音似是从胸腔深处抗出 安王留下一个管事,转身离去。 林知夏让衙役抬来担架,沿着死者所在位置标记后,将尸体运回府衙。 宋大领着衙役在出口处检查,每个离开的人都要登记造册,同时检查身上有无血迹。 林知夏留在雅间里,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血迹。 “你看这血迹范围,是不是太宽了一些?” 刚刚两名死者都在,还不觉得,尸体一抬走,就觉得这血流的方向有些不对。 林知夏转身,身后的地板是干净的。 她盘腿坐下,试着还原赵弘死亡时的场景,手捂着肚子向后躺倒。 江成下意识去接,生怕她磕到后脑勺。 见对方用手肘撑地,他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林知夏平躺在地上:“你看啊,死者的血从小腹胸口流下来,应该是先浸湿背部的衣衫,再向两边延展。” 江成一拍手:“而这种木地板,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平整,地板的高低差异,会影响血的流向。” 江成立即叫来衙役,让他们在不破坏现场痕迹的情况下,将血迹慢慢印干。 之后他找来一颗圆珠,放在死者后腰后臀两边的位置测试。 ------------ 第43章 还真有点好奇呢! 林知夏通过反复的测试,发现地面确实有不平之处。 赵弘身下的血迹走向合乎常理,倒是虞姑娘的血痕似有外力搅动。 而小豆芽正好晕倒在虞姑娘旁边。 联想到刚刚白衣护卫提及的衣衫问题,林知夏准备再去问一问小豆芽。 刚好阿昼发现瓦子里的暗道通向地下,竟如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江成便带一队巡军下去探查了。 林知夏来到竹字雅间。 肖平刚给小豆芽把过脉,小豆芽是中了迷药,才导致昏迷。 当死者的血流到她口中,所以才被呛醒。 在婆子的安抚下,小豆芽的情况稍有好转。 她坐在婆子双膝上,脸靠着对方胸口,看到林知夏进入雅间,抬眸看了她一眼。 婆子姓王,在瓦子里打杂,因同小豆芽住一个屋,所以比较亲近。 “她身上有伤吗?”林知夏问王婆子。 “没伤,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晕过去了。” 林知夏搬了张凳子,坐到王婆子旁边。 “那位虞姑娘,小豆芽认识吗?” 小豆芽点了点头。 “她对你好吗?” “她经常给我糕点吃。”小豆芽缓缓开口。 “现在,她死了,我们要把杀她的凶手抓出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进雅间后,发生了什么?” 小豆芽微微坐直了身子,两只小手在身前攥紧。 “赵世子叫我进去倒酒,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摸虞姐姐。 过了一会儿,虞姐姐说今晚是三十,让我把窗户打开,说是想赏月。 我开了窗回来,虞姐姐把她的酒杯递给我,说要我尝尝味道,我不敢拒绝,就喝了一点点。 之后,没多久,我就晕晕沉沉地倒下去了。” 是死者虞姑娘给小豆芽下的药,为什么? 如果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不让她进屋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林知夏拧眉,又问:“她以前也会叫你进去吗?” 小豆芽点头。 一旁的王婆子解释道:“这孩子是从百戏团买的,现在伺候虞姑娘,以后就接她的班。” “他们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旁边的王婆子咳嗽了一声,这位大人怎么听不懂话。 林知夏没有理会,只认真地看着小豆芽。 “他们没说话,就只办事”小豆芽低下头,眼神里有懵懂,但已经没有孩童的天真。 “那你进去之后,虞姐姐有没有穿上衣服。” 小豆芽摇头:“就穿了个红色的肚兜。” 衣服是小豆芽晕倒后才穿上的。 “屋里有没有其他人?” 小豆芽还是摇头:“没有。” 林知夏低头思索间,雕花窗棂透进一缕月色,正照在案几那件粉缎襦裙上。 那是小豆芽换下来的。 林知夏以帕裹手拎起裙摆,蜀绣缠枝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分明是勾栏娘子招客的样式。 “你这身衣服是哪来的?”她将染血的裙裾凑近鼻尖,隐约嗅到一丝沉水香。 小豆芽小声回道:“虞姐姐给我的,她拿自己的衣服改的。” “什么时候给的?” “今天下午,虞姐姐让我穿得鲜亮点,说世子最爱看人穿粉裳起舞。” 林知夏转头,看向那名白衣护卫。 “她进去,你们搜身了吗?” 白衣护卫面色一顿。 不用说,肯定是没有。 林知夏把目光再转回到小豆芽身上:“你进屋后,虞姐姐有没有碰过你?比如拉手,揽肩?” “不记得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林知夏将那件裙子小心包好,让宋大给肖平送去,看看这件粉裙有没有不妥。 “虞姑娘原名叫什么?” “不知道。”王婆子摇头,“她本也不姓虞,这名字都是管事定的,以后......” 王婆子看了一眼怀里的小豆芽:“她也有可能是下一个虞姑娘。” 马脸老者就站在外面,林知夏向其招了招手。 他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身契。 “阿红?”林知夏皱眉,“这名字一听就是化名。” “瓦子里不问出处,只要样貌过关,我们也从不强迫姑娘做事,都是她们自愿的。”马脸老者擦了擦头上的汗。 “那瓦子里,虞姑娘都跟谁要好?” 马脸老者不知道,王婆子和小豆芽说了一个人——伶人柳玉。 林知夏让马脸老者把伶人和艺伎都集结到一起,她要问话。 趁着这点时间,她去了虞姑娘的住所。 棚子的西北角,有一排像笼子一样的小屋子。 屋里就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个恭桶。 林知夏在草席底下发现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这应该是她的积蓄。 枕头边有一本诗集,两本话本,看来这虞姑娘是识字的。 林知夏打开柜子,除了衣服,她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套笔墨纸砚。 而装着笔的木盒里,还有一把铜锁,上面刻了着阳明村。 没有字,倒是刻着村名。 林知夏摩挲着那三个字,让衙役将东西都收起来。 她仔细地检查了每一件衣服,没有发现任何标记。 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恭桶底下都看了,没发现药包之类的东西。 从屋里出来后,林知夏突然提出,要去小豆芽的房间看看。 小豆芽和王婆子住一个屋,除了那床单薄的被褥,没有任何私物。 枕头边倒是放着一包碎糕点,看着像是某个好心人给的。 林知夏打开看了,糕点没有问题。 此时,剧目已散场,看客纷纷离席,出口就变得拥堵起来,瓦子里发生命案一事,也渐渐传开。 蔡府清风阁内,蔡汴正在绘制丹青。 听到赵弘死了,他冷笑一声。 “被妓子暗杀,倒是便宜他了!” “那位林大人刚好在桑家瓦子,这会正在调查。” “哦~”蔡汴瞬间来了兴致,“五年前走的匆忙,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 他说着,看向床塌上熟睡之人。 “还真有点好奇呢!” 蔡汴扬手,让人备马车。 不消一刻钟,就赶到了桑家瓦子。 此时出口已经挤满了人,不少人在抱怨。 人群中,江成和宋大都在尽力维持秩序。 桑家瓦子的管事看到蔡府的马车,忙跑过去,委婉地说道:“汴公子,今日瓦子出了命案,现下有点乱。” 蔡汴没有理会,径直往里走。 刚刚还怨声载道的众人,看到蔡汴后,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让其进去。 当蔡汴看到那抹绯色身影,看到那熟悉的侧颜,顿时双眼一亮,疾步朝着对方走去。 ------------ 第44章 针锋相对 江成站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开始奋力向外挤。 蔡汴让护卫拦下林知夏。 他由远至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林知夏眉头轻蹙,正要出声呵斥,余光却瞥见一抹紫影向自己走来。 那人蟒纹蹀躞带上的羊脂玉随着步伐轻叩,声响竟压过了满堂嘈杂。 马脸老者看清来人,面色大惊,赶紧小跑迎了上去。 “汴公子大驾光临,真令瓦舍蓬荜生辉!” 这语气竟比面对江成时还要谄媚三分。 蔡汴恍若未闻,目光如蛛丝缠绕着绯色官袍的女子。 “林大人。”带笑的声音裹着龙涎香劈面而来。 他在林知夏跟前站定。 林知夏抬眸:“你认识我?” “呵呵!”对方轻笑出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当然。” 马脸老者忙介绍道:“这位是蔡相府上的汴公子。” 蔡汴,蔡雍的幼子。 林知夏看过蔡府的档案,蔡汴是与哥哥年纪最相近的。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颈渗出冷汗。 “远远瞧着,还以为桑家瓦子新排了折子戏,来了新人,林大人这般品貌,可比你们瓦子里的姑娘水灵多了!” 林知夏心跳到了嗓子眼。 江成刚好走过来,听到了这一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这个蔡汴,自己龌龊就算了,还老是糟践别人! “我看你长得,也不比汴河上的花魁差!” 马脸老者见两人这般针锋相对,掏汗巾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两位爷,他哪个都得罪不得。 这汴公子也真是的,竟把朝廷命官比作伶人!也难怪江大人生气。 他偷偷去看林知夏的反应,见其未露怒容,心中感慨,这没靠山的官,也只有受气的份。 见气氛僵住了。 马脸老者硬着头皮插嘴:“两位真会说笑,您今夜想听哪出戏?小的给您安排雅间。” 蔡汴轻笑一声,未见怒容:“看戏也得有人陪啊!不知林大人可有空陪我喝一杯?” 江成把手中的横刀往地上一插,眸中满是威胁:“想喝酒,我陪你啊!” 蔡汴闻言目光在江成和林知夏身上来回穿梭,眼中浮现戏谑之色。 “江大人这般紧张啊!那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马脸老者顿时惊掉了下巴。 江成拔刀。 蔡汴的护卫立即拦在其身前。 “我听说赵弘死了,带我去看看。” 马脸老者一脸惶恐:“尸体已经抬回开封府了。” “真没意思。”蔡汴转身,对着林知夏眨了眨眼,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竟是朝着出口去了。 好像真就是为了来看赵弘遗体的。 因他是众目睽睽之下刚刚才进来的,是以出去时,宋大并没有拦。 这又引得不少抗议。 “他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林知夏喃喃道。 “他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江成丢下这句,又匆匆赶了回去。 林知夏想着刚刚对方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对。 心里想着,等阿山回来了,让他想办法进到蔡府里查一查。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戏台前。 那些伶人被聚集在台上,忙活了一晚上的他们看起来很是不爽。 “好端端地叫我们过来干嘛!我脸上的粉都没卸呢!” “是啊,那些道具还没收,这要耽搁多久啊!” ...... 有人甚至直接坐到了地上,厚重的妆容都掩盖不了满脸的疲惫。 看到马脸老者,以及林知夏身上的官袍,人群安静了一下。 马脸老者小声地向林知夏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人群中,那个胖胖的妇人就是柳玉。 除去刚刚那几个一直说个没停的,还有三四个人,看起来特别沉默,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往赵弘那个雅间望去。 这四人看来是知道了。 林知夏问道:“今天后台有没有来过生人?” “这谁知道,一天天跑场都累死了,一晚上我得换六套衣服!” “就是,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哪还管得了其他。”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马脸老者咳嗽了一声。 众人停下,纷纷摇了摇头。 林知夏指向其中一个青衣男子。 “你也没看到吗?” 男子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顿时紧张起来,挠了挠脖子:“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楼上出命案了!” “出命案了!谁死了!” “哪个雅间!” “孙桦是看场子的,谁进过后台,他肯定知道。” 青衣男子就是孙桦,二楼雅间戒严时,他就知道赵弘死了。 孙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确实有人进过后台,赵老爷进来摸了摸小夜莺的手,还塞给他一个玉镯子,白水仙那个相好也来过。”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小夜莺和白水仙都涨红了脸。 经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想起来了。 看来,这人还是个好打听的。 林知夏突然指着发现尸体的胖脸小厮,还有人群中一个婆子。 “戏开场前,他们俩在吵架,是因为什么?” 这事怎么不问当事人啊! 其他人一脸怪异。 孙桦却是脱口而出:“于妈说小虎把茶点房弄的乱七八糟,茶点都掉地上了,让他回去收拾。 小虎说不是她弄的,两人就吵起来了。” 胖脸小厮名叫小虎。 二楼的雅间,小虎添茶水,于妈上茶点,茶点房是两人一起负责。 刚刚林知夏问过小虎,他说过,当晚并没有任何异常。 于妈也站了出来,承认了此事,事后她跟小虎一起收拾,忙了大半个时辰。 小虎叫道:“真不是我弄乱的,下午沏茶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哪个手长的,把东西都打翻了。” 林知夏有点明白了。 “所以你把茶点房收拾完,才去各雅间上茶,这么说来,比平常晚了至少半个时辰。” “也不算,中途有几个客人着急,我也给几个雅间加过茶,不过赵世子那边,确实是晚了,今晚是唯一一次。 平常我每隔一刻钟,就会去各雅间问一下。” 小虎怕马脸老者责备,刚刚就没敢说出来。 看来是有人故意的。 “柳玉、孙桦和于妈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林知夏看向孙桦:“你可知道,谁进过茶点房?” 孙桦嘿嘿一笑,眉毛上扬,突然自信起来了。 ------------ 第45章 柳玉 “小夜莺天天都去里面偷拿糕点吃,还有虞姑娘,她今天也去了。” “你胡说!”柳玉突然站了出来,“虞妹妹才不会那么嘴馋!” 林知夏想到小豆芽床上那包碎了的点心,在竹字雅间里见过,她还吃了一块。 或许虞姑娘拿点心并不是为了自己吃。 “今晚酉时二刻,我亲眼看见虞姑娘进了茶点房,出来时袖口鼓囊囊的。” 这时于妈在一旁附和道:“这两人我都撞见过,孙桦没撒谎。” 林知夏记得,虞姑娘先他们一步进入莲花棚。 他们到达雅间,坐了一会。 到了酉时三刻,才开始有舞姬上台。 她就是在那时看到于妈和小虎发生争吵。 所以是虞姑娘故意弄乱茶点房,延误小虎添茶的时间。 是她要杀赵宏吗?可是她自己怎么也死了? 林知夏觉得这里有些矛盾。 马脸老者气得直跺脚:“好啊,那些都是招待客人的点心,你们竟然敢偷吃!” 几人一听这话,顿时焉了。 孙桦连忙举起手:“我可没有偷吃!你别诬陷我。” “点心房在二楼,你是在哪个位置看到虞姑娘的?” 孙桦指着舞台旁边一个小凳子。 “我每天就坐这,刚好能看到那个门。” 林知夏坐上去试了一下,这个视角刚好卡在两个雅间中间。 “那今晚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孙桦一听这话来兴致了,一楼抢座的吵架的,还有偷偷带外室来看戏被抓的。 其他人听了乐呵,却是跟案子没有任何关联。 “虞姑娘的事,你知道多少?”林知夏突然转了话题。 柳玉脸色一白:“是虞妹妹出事了吗?” 其他人的态度给了她答案。 柳玉直接跌坐在地上。 孙桦道:“我知道虞姑娘不是一般人,她会写字,说话做事都跟别人不一样,就连行李,都比别人标准的多。她也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有一堆相好。” “那她有相好吗?” “有的,我见过一回,长得不比大人您差!” 柳玉攥紧帕子,唇色发白地瞪着孙桦。 这家伙闷声不响的,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孙桦捻着胡须,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林知夏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没有遗漏,就让其他人下去了,留了柳玉一人。 她拿出虞姑娘房里搜出来的话本子,和那把铜锁。 “这个铜锁?”柳玉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我没有见过,但这几本书,确实是虞妹妹的。” “那你知道阳明村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柳玉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再次摇头。 林知夏看她不像撒谎。 “瓦子里的人都说你们俩最要好,她以前的事,从没跟你提过吗?” “我们从来不说以前的事,”柳玉声音低落了三分,“但是她说过,她会打马球,端午会在凉棚里看赛龙舟,还会写字,想来都是因为家里获罪,才沦落成现在这样。” “她有提过报仇的事吗?” 柳玉嗤笑一声:“大人,您真当人人都是那戏文里的主角,十年影忍,一朝复仇! 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能脱离瓦子,我们这种出身的女子,在外面处境只会更危险。” “我看桑大娘子对你们还不错。”林知夏试探的说道。 “她确实比其他东家好多了,也是她给了我们希望,我和虞妹妹还说,再熬个十几年,存够了钱,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 她还说要把那小丫头带上。” 小丫头指的自然是小豆芽。 “虞姑娘送小豆芽裙子的事,你知道吗?” 柳玉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丫头换上后到处炫耀,说是虞妹妹特意给她做的,虞妹妹有好吃的,也会紧着她。” “她为什么对小豆芽这么好?” “她说看到小豆芽就想到了自己,她也是这般年纪就被卖到勾栏里的。” 柳玉这边没问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柳玉知道虞姑娘的存钱,并且说的分文不差。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两人是极亲近的。 这么近的关系,都没让死者透露之前的过往,林知夏觉得,其一定有极大的隐情。 林知夏问完话出来,夜已经深了。 瓦子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查到几个衣服上带血的,都说是因为打架,人已经押回府衙,等明天排查后再说。 江成倚着大门,看着天上的圆月。 陛下让他去查军器案,他怎么有点抵触情绪呢! 他转头,看到林知夏踏着月光而来。 绯色的官袍套在对方身上,确实别有一番风采。 江成想起蔡汴说话,这家伙长的确实比那些舞姬顺眼多了。 “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安王揍了四家公侯伯府的子嗣。” “因为他们和赵弘有仇?” “是啊,是只要见面就能打起来的程度,尤其是长公子的儿子程忌,听说赵弘死了,抬着花圈说要去给对方送行,把安王气坏了。” “这幸灾乐祸也太明显了,他说想把自己的嫌疑摘出去吧。” 林知夏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企图,顺势和江成说起案情来。 “这个案子相悖的线索太多了,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两名死者的状态,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同归于尽,可两人身上的伤口又像是在昏迷后造成的,没有任何反抗。 可是那两个护卫又说,赵弘和虞姑娘的声音没怎么断过,说明两人一直清醒着。 窗户开着,预示着凶手是有可能是从窗户进入雅间,杀人逃离的。 可窗台和墙面上,又一点痕迹没留下,难道对方真是个武林高手? 可就算是这样,窗户和两名死者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凶手不可能同时制服两人,为何他们没有喊救命? 瓦子里看戏台的看见虞姑娘进过茶点房,她还特意让小豆芽换了衣服。 如果樊老在那衣服里验出毒,虞姑娘很有可能就是帮凶。 那有了武林高手的帮助,只是杀一个赵弘而已,何必要赔上自己。她的死还有何意义?这中间到底谁在撒谎!” 林知夏说话的时候,眉头时紧时松。 或许是因为上一个案子,是俩人一起办的。 林知夏一看见对方,就忍不住和对方说起案情。 她是那种,一接到任务就完全沉浸其中。 命案必破是她的座右铭。 可江成接了陛下手令,明天就要去皇城司办案了,是以,他并没有那么专心。 只是奇怪的是,他并不开心。 ------------ 第46章 离他远点 “回去看看樊老的验尸结果,说不定你就能想通了。” 外面的阿昼听了,不禁感慨。 他家公子都会安慰人了。 到了府衙,林知夏直奔验尸所。 她看到樊老不知从哪搬来一个瓷盆,里面放着十几条鱼苗,一个个只有手指般大。 他将死者胃内的残留物,投入瓷盆。 林知夏正想问,见其摆了摆手,便安静地候在一边。 半刻钟后,鱼群迅速翻肚,浮了上来。 “我猜的没错,他们中了一种大理国的奇药,不是毒,所以用银针测不出来。” 要想证明两名死者有没有中毒,原本只需要切开死者的胃,用银针探之,或者观察其喉咙处可有发黑。 但银针没有发黑,两名死者身上,也没有其他异常现像。 可切开胃后,那股奇怪的类似于沉香的味道反倒更浓烈了。 樊老觉得不对,随即想到用鱼来验血。 “不是毒,是药?” “是的,此物名叫“蕈”。 林知夏神色一动:“竟是这种东西,听说“蕈”有很多种,极难分辨,有些可做菜肴,有些可要人命,只有山民才知道其各种作用。” 樊老笑了一下,看不出来这小子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你可知其出自哪里?” 林知夏点头:“异地志里提过,这东西产自大理国,生长在密林里,茂密的森林把阳光阻绝在外,在林间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赋予它们特殊的生长环境,也赋予了它们一些奇异特性。” “什么特性?”江成好奇问道。 “据说会让人沉侵在幻境里,无法自拔。” 樊老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死鱼倒进沟里。 江成道:“鬼市里有大理国的商贩,我想这东西,多半来自那里。” “那这线索你去查。”林知夏下意识地说道。 江成面色一顿:“我让阿昼协助你。” 林知夏不解,正要开口,樊老却是抢先一步。 “军器案移交皇城司,陛下点了他的名。” 江成正想解释一句。 林知夏却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樊老。 “这种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樊老不想回答,说起了案情。 “男死者身上有两刀,刺进了心口,他是当即毙命的,而女死者身上的刀口,略微浅一些,是失血过多而死。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 樊老神神秘秘地将林知夏叫过来。 “捏一下。” 他指了指死者的颈部和肘关节。 林知夏没有半点犹豫,一捏就发现不对。 她又转到虞姑娘的遗体前,查看了对方的膝关节。 尸僵通常在人死后的半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开始出现。 但两名死者都超过了这个时间。 “是那蕈的作用。” 樊老满意地点头:“你又多了一个侦查方向。” “谢先生指教。”林知夏笑着拱手。 江成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怎么感觉像是师徒。 “对了,那件粉裙怎么样了?” “衣领有夹层,里面沾了几粒灰色的粉末,取不下来,一刮就吹跑了。” 林知夏擒着下巴,在原地踱步。 江成掰过她的双肩,将她向验尸所外推。 “时候不早了,有什么想法,明天再说。” 两人出来时,刚好看到白氏的两个女儿,正支着头看天上的圆月。 “她们怎么办?送善堂去?” 林知夏倒是想过带回家,但是她的身份太敏感了。 “沈三娘子说,她祖母已经答应了,会收留这两个孩子,让她们待在城外别院里。” “这样好。”林知夏连连点头,想起那座清雅古朴的别院,那里的条件可比善堂好多了。 “沈三娘子真是个大好人。” 江成面色有些别扭,他母亲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竟有意向沈家提亲。 还好他发现及时,以离家出走相威胁,这才让对方歇了这个心思。 林知夏看到对方沉默下来,调侃道:“害羞啦?” 那几日沈三娘子的目光那般直白,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只是江成听到这话,火瞬间就上来了。 他抬脚,对上林知夏略带笑意的双眼。 脚瞬间停在了半空。 “别跟阿昼学,小心我连你一起揍!” 嘴里放着狠话,脚却收了回来。 阿昼从旁边冒出来,安慰林知夏:“林大人不怕,我家公子要是敢动手,你就去找孟大人告状。” 江成转了方向,一脚踹在阿昼屁股上。 两人坐上马车。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还抹药油?” “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不涂了。其他人都没说,就你爱提。” 林知夏想起陆启那一身香粉味,肯定是经常被这狗鼻子嫌弃,他才会变成这样的。 “对了,这些天怎么都没见着陆启?” “他出京了,汴京才有禁军八万,剩下的三十二万大军都在各地大营,如果说汴京的禁军已经是一团混水,那地方上的禁军就是淤泥了。” 汴京城何尝不是如此。 “哦!对了,”林知夏突然坐直身子,“那个蔡汴是怎么回事?看你俩那样子,认识很多年了吧?” 林知夏微微歪头,一脸认真的请教。 “你离那家伙远点,他不是好人!”说到蔡汴,江成面色一冷。 “我没招惹他,你今天看见了,是他找上门来的。你跟我说说他的情况,也省得我以后吃亏。” “反正那不是个正常人,仗着着他父亲的势,在汴京为所欲为,特别是他还......总之你看到他有多远躲多远!” 林知夏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你之前说,你有个堂兄在皇城司做事,我记得,皇城司的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像蔡府这样权势滔天,日常都会有人盯着吧?” “你想干嘛?”江成警惕起来。 “我想看看蔡汴近日的动向,还有他的一些相关情况。” 蔡汴那点龌龊心思,江成是说不出口的。 借这个机会让这家伙警惕一点,也不是件坏事。 “好,明天我让阿昼给你送来。” 林知夏连忙致谢。 第二天,孟俞把林知夏叫过去,说了江成借调皇城司一事。 听他的口气,这种事经常发生。 林知夏下意识地问道:“江大人说他有个堂兄在皇城司做事,您见过吗?” 孟俞眼中精光一闪:“江家乃世族,其族内弟子为官的,就有十几位,皇城司有江家子嗣,不稀奇。” “您这答非所问。” 孟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了。” 服了你们这些爱打官腔的,林知夏摇着头走了。 阿昼正候在签押房外,他递上一个卷宗,里面记录了近一个月蔡汴的行踪。 ------------ 第47章 囚宠 “这么详细!”林知夏仅翻了两页,就被其中内容给惊到了。 最新一篇记的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日蔡汴午时才起,早膳后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术,之后乘青衣小轿低调出府,绕道大相国寺,会胡商阿巴图于后巷...... 晚上亥时一刻,有信鸽入清风阁,一盏茶后,蔡汴乘马车出府,直奔桑家瓦子,与开封府推官江成林知行会面...... 从他早起至入睡,这上面都有记录。 就昨天蔡汴出现在桑家瓦子那一段,虽然没有记录到三人的对话。 但上面亦有标注:似是新任推官林知行而往。 所以,昨晚蔡汴那奇怪的态度,连皇城司的暗探都觉得异常。 林知夏忍不住看了看屋外檐角及院墙,那里不会也藏有皇城司的暗探吧? 嗯,不会不会。 林知夏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她算老几啊,六品小吏,哪值得皇城司惦记。 殊不知,皇城司没盯着她,蔡汴却是买通了开封府的衙役,暗中盯着她的行踪。 阿昼看着林知夏摇头的样子,小声道:“这份卷宗绝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是违规偷出来的。” “放心,”林知夏拍了拍胸脯,“定不会叫江大人为难......哦不对,江大人的堂兄为难。” 阿昼微微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林知夏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皇城司盯的这么严,是不是表示陛下对蔡相不只是宠信,还有忌惮?” “盯着蔡府,未必就是陛下的主意,皇城司不只是查贪腐,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林知夏心想,皇城司真的查贪腐吗? 崔同府里那些违制的东西,皇城司难道看不见? 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说说。 阿昼下去后,林知夏开始往前翻看。 前日,清风阁整夜都亮着灯,孟俞进宫的时辰,有暗卫从后门进府。 蔡相和蔡汴都得知了无头案与倒卖军器一案。 上面写着,蔡汴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去了西厢,整夜同那个“囚宠”待在一起。 西厢的灯亮了一夜。 林知夏手指轻点“囚宠”二字。 她往前翻,发现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只是日志上并无备注。 她翻到最底页,在介绍那一栏看到了这个人的情况。 “囚宠”:身份不明、性别不明,自太兴十年开始陆陆续续监视蔡汴,这人就一直被关在西厢,从未踏出过屋门。 连屋子的纱窗都是特制的,暗探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过。 每日由哑巴老汉送吃食进去。 屋前屋后皆有四名重兵把守,其武力值远超普通皇城司暗探,无法接近。 又因此人极受蔡汴宠爱,所以皇城司的人,以“囚宠”标示此人。 蔡府日常采买中,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录。 蔡府每月裁制的新衣,也是按照府中名册所订,无任何异常。 这个人的身份皇城司一直查不出来,底下有几个嫌疑人。 长孙大人走失的孙女、三年前失踪的汴京第一公子、甚至还有汴京河盛极一时的花魁娘子...... 暗探们对这个人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监视了这么久,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此人好书。 每隔半个月,就会有上百册书籍运进西厢,而蔡汴本人并不看书。 蔡汴有一妻三妾,育有一子。 从日志上来看,他从未在这些人院里留宿。 而这西厢蔡汴倒是去的勤,就算不留宿,每日也要去一回。 只是离开时,情绪变化颇大。 愉悦、大笑、无奈、伤心,有时候还露出一副阴狠的样子。 皇城司的暗探记得详细,蔡汴从西厢出来的状态,决定了他一天的心情。 别说皇城司好奇,就连林知夏看到这里,她都想看看对方的真面目。 在汴京这种地方,能把人藏的这么严实,不知道若是陛下问起,蔡汴会不会如实回答。 皇城司怀疑的人中有男有女。 林知夏忽然想到昨晚在马车上,江成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道这蔡汴好男风,所以江成才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林知夏摇了摇头,她要查蔡汴可不是为了这个。 她翻开日志,找到自己去开封府上任那天。 而后在灰衣人死在地牢那晚,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进了清风阁。 那人离开蔡府的时间,与灰衣人被杀仅隔半个时辰。 上面记载着,那人身着玄袍,头戴帷帽,虽没有露面,皇城司的暗探却是知道他的身份。 此人名叫伍英,蔡雍流放时,与其结识。 他一朝得势后,将伍英一家人从流放之地带了回来,现在开了一家伍氏镖局。 以蔡雍如今的地位,这家镖局明面上行镖做生意,实际可能替他暗杀官员铲除异己。 林知夏想到那晚在地牢里,那个黑衣人说,她该庆幸,他的任务不是杀了自己。 她永远记得对方的眼神,轻蔑嘲弄。 “笃笃笃” 林知夏抬头,看到宋大站在门槛边。 她将卷宗收了起来:“进来吧。” “大人,程忌、刘长卿等人来了,正在大堂候着。” 林知夏一听笑了:“我们还没找他们,他们倒自己过来了。” “听说是安王的意思,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大堂,厅里站着四个年轻的公子。 从背后看,气度是个顶个的好,只是当他们回头,一个个鼻青脸肿。 安王下手可真黑! 程忌作为四人中的领头,纨绔子弟的佼佼者。 他下巴一挑,乌青的眼眶和高肿的鼻梁并不能影响他的高傲。 “你是何人?江成呢!怎么不出来迎我们?” “就是,我们都主动来配合破案了”刘长卿也附和道。 这些人和江成一般大,从小就认识。 “在下林知行,江大人去皇城司了,不在府衙。” “林知行?这名子倒似在哪听过......”刘长卿眯着肿胀的双眼凑近两步,忽以折扇击掌,“样子也有点眼熟。” 其他三人见状也凑过来,将林知夏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他妈是不是胭脂巷待多了,看到长得好看的,都觉得眼熟!” “就是!就是!” 刘长卿一脸冤枉:“我没有,我真见过他。” 四人完全忘了来意,调侃起同伴来。 林知夏咳嗽一声:“刘衙内可曾参加过太兴七年的科考?” 或许他见过兄长。 “我志不在此。” 其他三人哄笑起来:“是怕考不过丢人吧!” 林知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诸位既主动配合,便按流程开始罢。” 林知夏抬手示意主簿展开卷宗。 不用林知夏提问,四人开始轮流说起昨晚的行程。 ------------ 第48章 神通广大的堂兄 几人吊儿郎当的态度没变,在同伴说起行程时,总是插嘴调侃。 倒是刘长卿没有那么活跃了,总是皱着眉头看向林知夏。 四人从开封府出来,刘长卿还在苦思冥想。 宋大无奈的摇头,将四人的口供随意放在一旁。 看他们这副散漫的样子,就不像是会为了口角之争杀人。 而且他们出行都是前呼后拥,这般坦然来府衙,必是不怕人查。 林知夏也将四人抛之脑后,问宋大。 “阳明村有消息了吗?” “我朝境内一共有三个阳明村,根据铜锁的线索,我找到了成都府永田县阳明村。” 永田县有丰富的铜矿资源,那里很多家庭世代都是矿工。 永田县志有记,村子都有铸铜锁送新生儿的习俗。 那县志上的铜锁图案,与虞姑娘这只一模一样。 只是这阳明村,在十四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全村人都烧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天干物燥,火烛倾倒,这算什么失火原因!”林知夏手拿着卷宗,眉头紧皱,“把那一年永田县的收成情况找给我看。” 宋大立即在卷宗里找出关于税务的那一页。 林知夏看了更生气了,她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永田县山地贫瘠,百姓主要收入来自于旷上,而一个旷工的年收入在二十五贯,日薪不过七十文! 一根蜡烛一百八十文,接近旷工三天的工钱。普通人家怎么点得起蜡烛,能点煤油灯就不错了。 失火时间是子时一刻,就算白日下矿比较疲劳,也不可能叫不醒,导致全村一个人都没跑出来!这明显就是冤假错案。” 十四年前,先帝垂暮,两年后陛下登基。 那几年,怕是朝中大臣都忙着站队,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小的阳明村。 宋大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大人怀疑...赵弘与此案有牵扯?”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虞姑娘从不跟任何人提及她的过去。” 林知夏看了看四周,上前把门带上。 “当年陛下登基前,安王和陛下是一党吗?” 安王比陛下大七岁,太子被废后,他也有争夺那至尊之位的权利。 宋大小声道:“安王的母妃是宫女出身,地位卑贱,他一直是陛下一党。先帝在世时,赵弘就已经成年了。 因为安王不受先帝重视,受过不少人冷眼,连带着赵弘也经常被其他皇室子弟欺负。 陛下登基后,安王从此扬眉吐气,在汴京都是横着走,赵弘也是一样。” 提到这点,宋大也忍不住担心,如果和陛下扯上关系,那就不是他们能办的了。 “关于铜锁这条线,先隐下来,切莫走漏风声,我们偷偷查。”微风卷起林知夏绯色官袍,似一团跳动的火。 “那您要去一趟永田县吗?” “这个等一会再说。” 林知夏拉开门,将阿昼喊了进来。 “阿昼,我听说皇城司只忠于当今圣上,陛下登基时,先帝用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换掉了,那以前的卷宗,还留着吗?” 当年安王还只是皇子,作为当今陛下的党羽,必是先帝监视的对象。 “只留了一部分,在皇城司的地牢。”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上位者不会让后人知道,他为了上位做了什么。 所以,关于当今陛下那部分,肯定是销毁了。 “我想看赵弘十四、十五年前的动向,能找到吗?” 阿昼面露难色:“这我不能确定,我要去问一下我家公子。” “那你现在去问。”林知夏目光清亮。 阿昼一脸纠结地出去了。 他来到煦一茶楼,说要见东家。 伙计将他带进后院的厢房,房中有一条暗道,直通皇城司。 阿昼赶到江成所在的问讯堂。 此时江成端坐在书案前,一只脚踩在扶手上,完全不像是来协助办案的,倒像是地主。 “公子,林大人他......” 阿昼附到江成耳边,将林知夏交待的事情和江成说了一遍。 提及林知夏的反应,江成两根手指一曲,扣到阿昼头上。 “公子,你干嘛打我!这么过份的要求又不是我提的。” 江成恨铁不成钢:“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点,这家伙精的很,怕是已经猜到我是皇城司的人了。” “孟大人都知道,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这忙你能帮吗?” “这么点小事,你也太小看你家公子了!卷宗拿不出去,你带套衣服出去,让他今晚来找我。” 阿昼回去的时候,特意在外面吃了顿饭,又枯坐了半个时辰,才回府衙。 “我家公子找了他那个堂兄,花了好大力气,对方才肯帮忙,他说那些卷宗比较敏感,拿不出来,但是你可以进去看。” 包袱里,是一套皇城司卫兵的玄色制服。 “好,晚上我跟你去。” 林知夏当场答应下来,他接过玄袍,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是新的。 “要不我去吧?”宋大觉得,林知夏不会打架,要被发现了,估计难跑,到时还会连累江大人那位堂兄。 “不用担心,我好歹刚破了一个大案,真被发现了,还能顶一顶,何况有江大人,他能保护我。” “有我家公子在,没问题的。”阿昼也一边说一边点头。 可对上林知夏清亮的眼神,他突然眼皮一跳。 他刚刚说了公子要一起去吗? 他好像只说可以进去看,没说公子会一起去! 阿昼摇了摇头,不想了,反正公子肯定会陪着林大人去的。 这事定了后,林知夏又吩咐宋大去安排晚上夜探鬼市一事。 鬼市开市时间是子时到寅时,这个点她肯定从皇城司回来了。 正好可以去鬼市,看看能不能找到大理国的货商。 中午,桑家瓦子把小豆芽送了过来,她作为重要证人,林知夏让她这段时间待在开封府衙。 刚好薛永良的两个女儿也在,三人还有个伴。 马脸管事把小豆芽的身契也带过来了。 看他那意思,这小豆芽他是不敢收了。 小豆芽是个孤儿,籍贯是空着的,她没有名字,小豆芽这个名就是百戏团的团主取的。 百戏团进汴京表演,瓦子里的管事看中了小豆芽的机灵,以及过人的容貌,将她买了过来。 林知夏跟她聊了一会,又问了一些细节。 天黑后,她换上那身玄袍,跟着阿昼来到茶馆。 伙计见有两个人,也没有盘问,显然提前交待过了。 两人进入暗道,阿昼忍不住回头。 这林大人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 第49章 江成的另一重身份 阿昼忍不住再次打量身侧之人。 暗道潮湿的青苔气息萦绕鼻尖,对方玄色衣袂拂过石壁时竟无半分滞涩,自如的仿佛是在自家后院闲逛。 直到推开吱呀作响的杂物间木门,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嗓音:“林大人就不好奇这是何处?“ “该知道时自会知道。“林知夏指尖拂去袖口蛛丝,玄铁护腕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两人出了屋子往右,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两边铺的青石砖,廊下一根杂草都见不到。 皇城司给人的感觉就是阴暗肃穆,站在这院中,就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连空气中都带着血腥气。 一路上,遇到的卫兵都是同林知夏一样的装扮,玄袍黑靴,手携横刀。 大家都行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林知夏。 到了问讯堂,江成早就等在那里。 看林知夏一身玄袍,他摸着下巴:“你还别说,你穿这一身还挺合适。” “别打趣了,赶紧的吧,我晚一点还要去趟鬼市。” 林知夏不只是想查赵弘,是以,她的时间比较紧张。 “低头,后面跟着。” 江成带路,前路的灯火越来越暗。 皇城司的地牢,是汴京最隐秘、最令人胆寒的深渊。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土牢或石室,而是一座嵌套在宫城地下的“倒悬之城”。 三重青砖拱券层层下压,每一道砖缝里都沁着经年累月的血腥气。 石阶一直往下,林知夏感觉周遭空气都冷了三分。 前三层,关押的是普通细作,犯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到了第四层之后,是一种诡异的安静,玄铁囚笼悬于深井之上,井底养着西域进贡的“食肉鲶”。 每个囚犯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到了第五层,江成不再往下,而是转向左侧。 林知夏看到他拿出一块令牌,看守的卫兵核验后,才打开那沉重的铁锁放三人进去。 穿过窄过道,尽头是一排低矮的石屋。 江成点燃门口的灯笼,昏黄的烛火照过去,屋里是堆积如山的卷宗。 林知夏眼前一亮。 江成终于开口:“这一层叫“阴阳界”,是关押权贵和官员的地方。” “所以,上层为人间,下层为鬼域。”林知夏总结道。 “可以这么理解。” 林知夏目光微闪,上几层叫的那么惨,居然算是人间,那底下的可怖程度,真是难以想像。 江成看林知夏那表情,就知对方心中所想。 他漫不经心地指着墙边一个高木架子。 “看到那一排厚书卷了吗?” 林知夏将手里的灯笼一举:“像是羊皮卷。” 江成回头,笑得意味深长:“这里可没有羊,只有人,那些都是由死囚背部整块皮硝制的,用金粉书写的口供,且都是在活着的时候剥下来的。” 林知夏眼睛陡地睁大,那里有数百张。 再看那个高木架子,倒生出几分阴森来。 兄长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拿起了其中一份。 “燕三娘,辽国高等细作,扮作花魁娘子潜入汴京,策划刺杀三皇子......” 林知夏手指一紧,她发现,人皮书卷的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纹着一簇花。 江成看对方在惊讶过后,并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便也走了过来。 林知夏声音悠悠:“这种颜色绚丽的花朵,在辽国寓意着幸福,所以也叫幸福花。” 阿昼在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林知夏认真端详人皮书卷的样子。 他是绝对不敢的。 也怪不得,他家眼高于顶的公子,会对林大人另眼相看。 这要是换了朝中那些大臣,别说是碰了,听完都得打个哆嗦。 他家公子那么强的人,肯定是看不上这种朋友的。 三人来到最里间,十几年前的卷宗早已泛黄,直接堆放在地上。 一打打,像是堆砌在一处废弃的蜂箱。 阿昼看呆了:“这要怎么找?” 林知夏跨步上前,率先拿起一份:“这些卷宗从架子上撤下来时,虽没有分类,但还是有规律可寻的。 首先把关于赵弘的卷宗都挑出来,其次阳明村失火案发生在十四年前的秋天,把这个时期的卷宗也找出来。” 林知夏划了三块区域,自己选了块最大的,她看东西快。 “多点两盏灯来。”江成吩咐道。 每份卷宗外面,都有人名及其身份,查找起来并不难。 只是要把所有的卷宗过一遍,颇费时间。 屋里蜘蛛网遍布,卷宗扬起的灰尘让林知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有些卷宗还受潮了,里面生了虫。 林知夏转头,看向某人的狗鼻子。 奇怪,他今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成背对着林知夏,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未回的递过来一瓶药油。 “在人中穴上涂一点,就不会打喷嚏了。” 药油刺激的味道让林知夏神情一震,屋里那股霉味果然没有了。 三人开始埋头苦干。 林知夏在看到关于蔡雍及其亲眷的卷宗时,都会看一眼江成,然后迅速地将里面的内容过一遍,记下来。 两个时辰后,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阳明村失火时,赵弘确实不在汴京,他那年春天外出访店,直到腊月才回京。 他与阳明村有恩怨的可能,又多了一分。 当年安王有很多产业,不只在汴京,他在其他州城也开了分号,绸缎、古玩、字画、赌场等各行业他都有涉及。 那时赵弘刚成年,安王想磨炼他,就让他把所有的铺子过一遍。 那几年安王赚了不少银子。 关于那些钱财的卷宗没找到,但林知夏找到了那一年当朝重臣收的礼单。 有十二位重臣都收到了安王送出的重礼,这些东西价值万金,就是皇室子弟见了都会动心。 更是普通百姓活一千年,都不可能赚到的钱。 林知夏沉默半晌:“我想看一下,现在安王府的产业有哪些。” 现在的卷宗在档案室。 江成将林知夏带回到讯问堂,他自己一个人去了档案室。 林知夏翻了半天卷宗,嘴里干得厉害,便向阿昼要茶喝。 阿昼生起炉子,烧了一壶水,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罐,快速地冲了一壶茶。 林知夏一尝,正是江成平日爱喝的峨眉白芽。 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 这茶可精贵着呢! ------------ 第50章 鬼市 青瓷茶盏在林知夏指尖轻转,茶汤澄澈如琥珀。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那方端州紫云砚斜倚在案头,笔架上垂着支半旧的狼毫,连梨花木椅歪斜的角度都与开封府签押房如出一辙。 从右侧椅腿的磨损程度来看,江成在这做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昼看对方一边观察一边点头,忍不住开口。 “林大人,你看什么呢?” 林知夏目光清亮:“哦,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家公子这位堂兄,和他一样有品味,茶也特别好喝。” 见阿昼露出自豪之色。 林知夏又道:“我可以借用一下笔墨吗?” “当然。” 阿昼跑过来,主动帮林知夏研墨,动作非常娴熟。 松烟墨香渐浓。 阿昼望着宣纸上渐次浮现的字迹,喉头不由发紧。 赵弘离京时府车马数目、随行管事名录乃至赵弘离京的时辰,皆如活物般自对方笔尖游走而出。 他分明记得那卷宗足有一指厚,此刻却在对方皓腕轻移间化作行云流水的墨迹。 他早听自家公子说过,林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他刚刚也看了卷宗,连随行管事的名字都记不住。 孟大人当真慧眼如炬。 阿昼暗自点头间,忽然想到,捡到宝的或许不只孟大人,还有他家公子。 有了林大人这脑子,以后那些废脑筋的账本就有人看了。 为了自己的脑子着想,以后他得对林大人再好点。 这样想着,阿昼殷勤地问道:“林大人,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 两刻钟后,江成回来了。 桌案上放着热腾腾的酥饼,烧鸡,还有一坛他的私藏。 “公子,你回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饼。” 林知夏见江成往那坛酒上瞟了两眼,忙道:“我肚子有点饿了,阿昼就去买了点吃的,酒还没动,就等你回来。” 阿昼后知后觉,他可是为了公子着想才讨好林大人。 可不是要偷他的酒喝。 “我想着,林大人一会要去鬼市,他看起来太正经了,一看就是生人,身上带着点酒气反倒不起眼。” “那他带着一身酒气从皇城司离开,就不引人注意了?”这才是江成生气的地方。 阿昼这才想到,皇城司有明文规定,当值期间不得饮酒,若是被巡逻卫兵看到,就麻烦了。 江成白了阿昼一眼,把手里的卷宗递过来。 “查到了,安王汴京以外的那些生意,多半是有问题的。” 卷宗上记载,当今圣上登基后,给安王赐封地赐宅子,赏下无数金银财宝。 在这种情况下,安王的生意反倒变差了。 汴京以外的铺子全部关停,且都是在太兴二年前后关停的。 只有汴京的铺头还开着。 这就很奇怪了,他傍上了我朝最大的靠山,生意反倒做不下去了。 那些关停的铺子很有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江成主动问道。 “这案子没那么紧迫,我想出京一趟,亲自去查。” 江成看了阿昼一眼。 “你若是想亲自去,就把他带上,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做个护卫绝对够了。” 没脑子的护卫瞬间一脸委屈。 林知夏低头轻笑,拍了拍江成的肩膀。 “我跟你不会客气的,以后你有需要,也尽管说。”说罢拿起桌上那坛酒。 “这酒我拿走了,鬼市马上要开了,先送我出去吧。” 江成大方的挥挥手,正要开口,忽闻檐角铜铃骤响。 林知夏忙道:“阿昼送我就行,你忙你的。” 说罢,立即离开。 夜色中几道黑影掠过滴水檐,暗纹腰牌在月下一闪而逝。 看来,江成在皇城司的级别还不低。 那他在开封府做推官,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林知夏掩下心中的疑惑,匆匆离开。 回到开封府衙,趁着阿昼去找宋大的空隙,林知夏将她在皇城司看到的,关于蔡雍的记录都写了下来。 她写得又快又急,字里行间就带了几分左手字的痕迹。 之后,她换上一身常服,以斗笠遮面,同阿昼宋大赶往鬼市。 子时的梆子声在暗巷荡开,三人钻入窄巷,霉湿的墙砖蹭过衣袖,白皮灯笼自地缝探出惨淡幽光。 宋大引着二人钻入窑洞。 “白灯笼代表开市,若遇禁军搜查,会即刻换成红灯笼。”宋大这般介绍道。 雾气从青石板缝里漫上来,底下是潺潺水声。 这鬼市开在一个地下窑洞里,洞内四通八达,很容易隐蔽行踪。 经过一道奇形怪状的门,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喧嚣起来。 暗红绡笼着的摊位上,摊主戴着昆仑奴面具,指节叩在青铜器上发出闷响:“汴河底下捞的,官窑里烧不出的青。” 转角传来药葫芦叮当相撞的清响,蓬头药贩蹲在石阶上,枯枝似的手指拨弄着鹿茸片。 “太兴二年终南山的老货,吊着半口气的人都能被拽回来!” 药贩脚边的竹篓里还蜷着个孩童,正睡得香甜。 林知夏看得认真,忽得身后传来轻喝声,她被人往前一推。 “让让!”沙哑喝声擦耳而过。 两个戴斗笠的汉子抬着木笼疾走,笼中红褐色小兽蜷爪呜咽。 它似熊非熊似猫非猫。 通体红褐色,嘴周、鼻子上部、两颊有白斑,如一岁孩童般大小,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极具灵性, 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多少银子?”有人忍不住问道。 汉子开价一千两。 林知夏心中一惊。 竟还真有人上前询问此物如何饲养。 林知夏跟着宋大继续往前,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刚从路边摊买了一只前朝玉璧,护在怀里视若珍宝。 不想他才走出去几步远,小摊贩又拿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依旧是把它塞到货物的下层,只留一个角,静待下一只羔羊。 鬼市里的东西真假难辨,来路不正,价格会比外面低至少五成。 不少行商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但弊端就是货过手后,概不退换。 除了这些,还有辽国的皮毛、南海珍珠......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几个大理国的人。 他们的摊子上放着靛蓝的染布、香料、大理石,还有珍稀药材三七和冬虫夏草。 ------------ 第51章 阿昼中招 老者头缠天马巾,身穿无领对襟,除了黑一点,长相与汴京人没多大差别。 “郎君要买奇蕈散?“ 老者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陶罐,眼睛里有精光闪过,随即伸出两个手指头。 “这么贵!便宜点。”宋大做了个五个手指尖并拢的动作。 “不不不,都是这个价格,不买走开。” 老者露出不耐之色,挥了挥手。 宋大解释道:“他要二十两,我说五两他不肯。” 二十两!这就林知夏半个月月俸了。 林知夏看着老者,注意到他小指留着寸长的指甲,指甲前端浸着诡异的靛蓝——这是常年分拣毒草留下的印记。 对方一面赶人,一面又偷偷打量三人,分明是想宰客。 “算了,我们去前面看看。” “这里,只有我卖,其他人,没有!”老者说着蹩脚的官话,自信的拍着胸脯。 见林知夏回头,老者撩起衣摆,露出腰上那一排细颈青瓷瓶。 林知夏给宋大递了个眼神。 “我们要的多,要先验货。”宋大搭上老者的肩膀。 老者以为来了大生意,当即把三人领到后面的石室。 一走进去,一股脚丫子味扑面而来,地上扑着茅草和竹席,看来是老者的住处。 林知夏堵住门,宋大亮出腰牌:“开封府办案。” 老者一见是官府的人,突然泥鳅般缩骨脱身。 他褪下的外衫还带着体温,被宋大抓在手里,而人,已经到了墙边。 阿昼飞身扑向墙角的瞬间,老者靛蓝指甲在他腕上划出三道血线。 “放开我!”老者拼命挣扎。 他卖的东西都是朝廷禁止售卖的东西。 要知道对方是官府的人,他不会拿出来。 “老实点,只要你告诉我,最近都有哪些人买奇蕈粉,我就不送你见官,也不罚钱。” “真的?”老者手里的动作一停。 似是怕林知夏反悔,不等她给反应就自己招了。 “这东西买的人少,近两个月,就一个小姑娘买过,比你矮大概这么”老者一只手比划着,“她浑身上下包得像个球,只能看到一双圆眼睛。 她懂行,一来就问我要致幻的,还跟我说,如果跟催情药一起用,会有什么效果。” 桑家瓦子里用的那种香,姑娘们自己肯定是知道的。 林知夏拿出虞姑娘的画像:“是她吗?” 老者用手遮住画像鼻子以下,歪着头打量半晌。 “不是,那个姑娘看着更年轻些。” “你确定?” 老者又端详了一下,陷入纠结。 他抬头,对上林知夏的眼睛。 “记不清了,应该不是,感觉那姑娘的眼睛,跟大人您还像点。” 越说越离谱了,宋大又拿出几幅画像:“你再看看这几人。” 老者揉了揉眼睛,记忆中那双眼睛愈发模糊了。 看着宋大严肃的脸,他随意指了一幅,结果那是柳晴毁容前的画像,是宋大故意拿来测试对方的。 偏偏就选了这幅。 “你给我瞎指是吧!” 见宋大发了火,老者连忙跪了下来。 “我真不记得了。” 林知夏让宋大收起画像,将人扶起来:“那她有什么特征让你印象深刻?” “她走路的时候有点怪,就好像......”老者双脚脚尖朝外,脚掌横着往前走,“就像这样,双脚分的很开的那种感觉。她那披风在地上拖,看不见脚。” “她的样子你记不得,走路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宋大质问道。 “一个姑娘家,一个人来这里,又买这种东西,我好奇,就一直盯着她走到那边街角。” 林知夏又问:“她是哪天来买的?” “雨停那天......” 前段时间的暴雨,鬼市这边也开不了市,那是雨后第一次营业,所以老者记得很清楚。 “听得出她是哪里的口音吗?” “她没有口音,像是本地的。” 林知夏让老者在口供上画押:“这个我要带走。” 老者脸瞬间垮了下来,而林知夏接来下的话,又让他瞬间变脸。 “你给个实价。” 老者喜笑颜开:“五两,这个很难找很难找,山很高很高。” 阿昼刚拿出五两银子,林知夏却抢先一步拿了过来。 “这瓶药,加上他的解药,一共五两银子。” 阿昼睁大眼睛,他中毒了? 他忽然想到刚刚老者挠他那两下,将袖子往上一撸,手臂上的抓痕已经肿得像毛毛虫。 阿昼身子一歪,“咚!”地一下,直接倒在地上,不是被吓得,是药效发作了。 老者扣扣头,有些尴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他原本还想再赚一笔的。 林知夏接过解药,闻了一下,抬眼看向老者。 老者连忙摆手:“我还要做生意,哪敢害得罪你们呦!刚刚是不小心才伤了他。” 指甲上的毒药,是老者保命手段。 “最好是,不然你知道后果。” 林知夏把银子给了他,正欲给阿昼服下时,老者宋大走开的间隙,趁机钻进屋里的洞口,留下一句:“解药是真的。” 随着一声鹧鸪啼响起,十几人从巷子里蹿出来,冲到老者的摊子前,扛起货架货物四散开去。 一眨眼的功夫,地面上只余四块垫木架的石块。 宋大跑出去,那些人钻进暗巷,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解药不会是假的吧?” 林知夏手一顿:“不会,那些拿东西走的,都是附近的小贩,估计是早就商量好彼此帮忙,他只是怕阿昼醒来会找他算账。” 何况这老者腿脚有问题,走路一深一浅,走不了远路。 宋大拦住林知夏:“他是江大人的护卫,还是回去让肖医师看看先。” 阿昼对江成,一贯没大没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成不只是把阿昼当护卫。 宋大将人背起来,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府衙。 肖平把了脉,又看了解药:“这解药没问题,人也没事,放心。” 果然,服下药后,不到一刻钟,阿昼就醒了。 此时,签押房里,只有罗青守着他。 “林大人呢?他怎么样了?” 阿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林知夏的情况。 罗青连忙回道:“林大人没事,现在正和樊老做测试呢!” ------------ 第52章 不可能!很可能 案发时,雅间里只有酒,这药粉肯定是兑在酒里的。 宋大去地牢里提了个死囚,将掺了药的酒给对方喝下。 还有桑家瓦子用的香,在药性与熏香的双重侵蚀下,囚犯瞳孔逐渐涣散。 他一边解自己的衣服一边扑向雕花高几,口中发出浑浊的喘息,木器与青砖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在两样东西的作用下,囚犯很快就失去神智。 林知夏扣了扣额头,默默垂下脑袋。 当宋大的横刀寒光闪过,在囚犯的臂膀划开血线时。 创口涌出的鲜血未能唤醒其神智,反而激出更不堪的呻吟。 验证了樊老所言:服此药者,完全陷在幻境里,五感尽失。 好在,囚犯只喝了一杯,药效很快过去。 囚犯清醒后,居然还要求再给他一杯。 宋大给了那人一拳,亲自把他押回了地牢,回来时发现林知夏眉头紧锁。 “林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林知夏摇头,这个案子很顺利,才一天,他们就已经找到了这么多线索。 “我就是想不通,如果真是虞姑娘策划的,她为什么选择和赵弘一样的死法。” “那老头不是说,不是虞姑娘吗?” “我刚刚去问了小豆芽,她说雨停那天,就是熊耳山发现尸体那天,莲花棚进水在整修,没营业,那晚她们出去逛夜市了,而虞姑娘,没有和她们一起回来。同行的于妈可以作证。” 宋大一拍手掌:“这么说来,买药的真是死者自己,她这样行事,是不是怕连累瓦子里其他人,知道自己跑不掉。” “可是她自己也中招了,她怎么保持清醒杀人呢!”林知夏刚刚也问了樊老。 刚刚他们也看到了,中了这种奇蕈散,是不可能保持清醒的。 就算虞姑娘先把赵弘杀了,再自尽喝药,那刀口也不可能那么平整。 “您觉得有帮凶?” 林知夏叹了一声:“你明天再去一趟桑家瓦子,查一查近两年,跟虞姑娘来往密切的人。” “好。” 刚吩咐完,阿昼一脸羞赧地出现在门口。 “林大人,不早了,我先送您回去吧。” ...... 翌日,林知夏先去了一趟大理寺,上次找的卷宗还没有看完。 她又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把汴京至澶州各县城近五年的卷宗全部看完。 只可惜,并没有发现兄长的踪迹。 或许兄长把柳晴赶下马车,就是猜到自己可能逃不掉,所以,他是又被抓回了汴京?被囚禁起来了吗? 林知夏叹了一声,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想到了蔡汴那个“囚宠”。 是因为囚禁二字,让她把两者关联到一起。 不会,不会! 肯定不会! 林知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拍散。 可转念又想到蔡汴对自己的态度,还有跟踪她的灰衣人。 当时看到卷宗里那个被关押的“囚宠”,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对方的宠妾,完全没往兄长身上想。 这中间就像是有一道壁垒。 可现在,当那个荒诞的念头冒出来,她却是越想越心惊。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开封府衙,将那份关于蔡汴的卷宗,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明明已经烂熟于心,却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皇城司是两年前开始监视蔡汴的,当时那人就已经在西厢,他被关的准确时间,皇城司并不知道。 可是那个哑奴,是五年前进府的。 这个人还和兄长一样,爱书! 她猛然起身时带倒梨木椅。 她想立即跑到蔡府,跑到西厢,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兄长。 可刚跨出门槛,她就冷静下来了。 如果真的是,连皇城司暗探都进不去的地方,她要怎么进去。 她跌坐在门槛上,大口地呼吸,让胸腔的痛意消减下去。 昨晚在皇城司看到的,先帝在世时的卷宗,蔡雍的那些往事,或许可以为她所用。 阿昼走进院中,就看到对方面色沉重,双拳紧握。 “林大人,你怎么了?”阿昼关切地问道。 林知夏抬头,双眼通红。 “蔡汴有龙阳之癖?” 阿昼点头:“所以我家公子让您离他远一点,这个在汴京世家圈中并不是秘密。” 他看着林知夏异常难看的脸色:“怎么,他又找您麻烦了?” “没有,这事,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林知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从府衙里牵了一匹马,戴上昨晚的斗笠,朝着伍氏镖局赶去。 她现在就要确认,那晚在地牢里杀灰衣人的,是不是伍英。 阿昼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林大人要谢他家公子什么。 伍氏镖局门口,正有一车队在装货。 十几匹高头大马排成一列,威风凛凛。 林知夏躲在旁边茶楼的二楼雅间,看着门口那爽朗的中年人,正和镖师话别。 是他! 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 谁会知道,这个看起来义薄云天的江湖人,曾是扬州州牧,因受贿流放边关。 林知夏回到府衙,一个上午都在想要怎么潜入蔡府。 她知道,她不可能在短时间练成绝世武功。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推倒蔡汴身后的大树——蔡雍。 虽然很难,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皇城司一直盯着蔡府,说明皇上对蔡雍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朝中蔡雍的政敌更是不少,孟俞就算一个。 还有江成,他的身份,会帮助到自己很多。 林知夏忽然想到孔老的态度,他作为兄长的先生,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他厌恶兄长,会不会也是蔡汴做的手脚。 林知夏思绪不停,一直将自己关在签押房里。 直到宋大从桑家瓦子回来,给她带来一个口信。 “桑大娘子约我私下见面?她是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属下看着不像,今日她一见我,就问您怎么没去,之后就让我约您见面。”宋大也觉得桑大娘子的态度有些奇怪。 “您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将见面的地点约在府衙。” 林知夏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桑大娘子的闺名是什么?” 宋大摇了摇头:“这属下还真不知道,听瓦子里的人说,她嫁给桑大公子三年,桑大公子就成了家主。 不过,瓦子里的事,都是桑大娘子在管,桑大公子两年前瘫了,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稳坐家主之位,可见桑大娘子的手段。” 林知夏想到那晚案发时,对方仪态从容,落落大方的样子。 衣着不隆重,却也很是精致。 实在想像不出,她的夫君会是个瘫子。 “你去查一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很快,宋大就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面色怪异地看向林知夏:“林大人,桑大娘子您应该认识啊!” 林知夏暗道要糟,这事触及到她的盲点了,对方可能是兄长认识的旧人。 宋大接下来的话,更是将林知夏炸了个七荤八素。 “桑大娘子原姓孔,是孔老孙女孔应心。” ------------ 第53章 谁在那! 孔应心!!! 那个传闻中,与兄长情投意合,嫁作他人的孔老孙女! 林知夏双手攥紧,桑家瓦子初遇时,对方拖着月白襦裙迤逦而过,连眼风都不曾为自己停留半寸。 瓦子里发生命案,她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难道是因为自己! 宋大看着难掩惊讶的林知夏。 “大人真没认出来?” “我当年与孔家娘子不过几面之缘,不过,孔老乃当朝大儒,他怎么会让孙女嫁给商户? 虽说自先帝开始,士农工商皆可参加科举,但商户出身,总归是低人一等。” “这就不知道了,这人,您还见吗?” “见,当然要见,我去瓦子找她。” “那......”这种情况,宋大觉得自己跟着,不是很方便。 “我自己去,你找人打听一下,孔桑两家的亲事,是谁撮合的,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林知夏驾着马,从梁门大街经过。 她一身绯衣,面若冠玉,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此时的刘长卿与程忌四人,正在茶楼听曲品茶。 “哎~那不是开封府的林知行。” “这个方向是去桑家瓦子吧。” 程忌淡淡地收回目光,回头却发现刘长卿眯着眼,一直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喂!”程忌推了他一下,“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刘长卿突然一把抓住程忌的手臂。 “他是当年那个考生!孔老的关门弟子。” 见其他三人还是一脸懵懂,刘长卿解释了一遍。 程忌正觉得日子无聊:“刚刚我们还碰到桑大娘子了,你说他一个人,连个捕快随从都没带,会不会是去见......” “走走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几人戴上帷帽,匆匆下了楼。 这里是闹市,林知夏并不敢疾行,而是任由马儿慢悠悠地走着。 四人追上来,刚好看到那抹绯色身影进入瓦子。 马脸老头拦住四人:“程公子、刘公子,实在抱歉,瓦子这两天不营业。” 程忌双眼一瞪,将人推开:“就是知道你们不营业,来这里找清静的。” 马脸老头不敢真拦,谁他都得罪不起,只能跟着四人进去。 路上,程忌点了一堆酒水、点心和菜肴。 瓦子不营业,食材就没预备,这突然之间要这么多东西,马脸老者正发愁。 走在最后的蓝衣公子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安排人去做啊,一会饿着我们,你可担待不起。” 说完,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对方手里。 马脸老者一看银票,顿时两眼放光,脸上笑开了花。 程忌点的东西根本花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可不就归他了。 “那您几位先去天字雅间稍坐,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管事原本想着,路上要是能碰到人,就让对方先去招待一下。 可瓦子休息,伙计要么睡觉要么出去玩了,他一直走到厨房都没碰上人。 待他摇响厨房的铜铃,才有两名厨娘和杂役赶过来。 而此时的程忌,已经跑到了桑家瓦子的主楼前。 几人混迹瓦子多年,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 桑家瓦子接待贵客,都是在东边的瑞祥厅。 此时的厅内,桑大娘子素手执盏,茶汤倒映着菱花窗棂的光斑,看着地上出现一道身长玉立的倒影,她才缓缓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又同时转开目光看向他处。 林知夏是心虚,她和兄长长得再像,内里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对方和兄长具体到哪一步,她又不知道! 伙计将林知夏带到后,就离开了,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桑大娘子久久没有开口。 林知夏只得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试图打破尴尬。 “我去过孔宅,先生他不愿见我。” 桑大娘子眼里闪过一抹讥诮:“你做出那样的事,爷爷为何还要见你!” “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林知夏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愤怒一点,“我从未做对先生不敬,也未做过有损他声誉的事!” 她站了起来,盯着桑大娘子。 来啊!快来批判我!大声地斥责我做了哪些荒唐事! 桑大娘子冷笑一声,从小的家教告诉她,即使再生气,也不能像市井妇人那般泼妇骂街。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演戏,当初爷爷为了你的事,求了多少人,可结果呢!哼!” 结果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 林知夏在心里急得不行,为了兄长的声誉,也为了家人的安全,她又不能坦白身份。 她告诉自己别急,兄长进京赶考,会有什么事情会需要孔老帮忙? 科考会试,哥哥绝对不会作弊。 汴京近五年的卷宗她都看过了,他也没有牵扯进任何官司,他一向谦和也不会得罪人。 若是她的猜想是真的,和蔡汴有关,这种事哥哥断不会告诉旁人。 难道是官职任命? 学子高中之后,分派的官职很有讲究,若是有人从中调和,分到一个好的位置,少走很多年弯路。 “怎么,没话说了。”桑大娘子的声音打断了林知夏的思路。 “当初你三顾孔宅,跪在爷爷面前,要拜他为师,那时候,你就是有所图谋吧!” 林知夏低下头。 桑大娘以为对方自认理亏,态度更倨傲了,像一个上位者。 “我今天找你来,只为一件事,桑家瓦子亏不起,明天要恢复营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开封府那封条揭了!” 说完,桑大娘子端起茶杯,暗示对方可以走了。 “当年的事,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林知夏还想套对方的话。 “之前觉得你卑劣,但至少坦诚,不想现在这般虚伪。怎么,在外面磋磨了五年,想起孔家的好了,晚了!” 桑大娘子眼里闪过一抹晦暗莫明的情绪:“听说你一直没成亲,看来,你那位青梅也看透你了。” 可以听得出,桑大娘子已经尽量保持平和,但还是能从中听出一丝酸味。 提到那位青梅后,她脸上有明显的懊恼之色,仿佛是气自己嘴快,明明不想说,偏偏还是说出来了。 林知夏听明白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敢情桑大娘子是被兄长拒绝了。 可兄长什么时候有一位青梅,她怎么不知道! 他日日泡在私塾书房,哪有机会认识外边的姑娘。 家里就英婶一个婆子,连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 林知夏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里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嘶——” “谁踩着我手了!” “别推!” “别吵,听不见了!” 瑞祥厅的里厢竟传出人声。 “谁在那儿!” ------------ 第54章 有点虚伪 “谁在那儿!” 桑大娘子面色大变,在她的地盘,居然有人听她的墙角。 她跑到里厢,用力跺了跺脚。 随着“吱呀”一声,暗道被打开,四个戴着帷帽的身影跌作一团。 四人身上还粘着蜘蛛网,袖口膝盖也满是污垢。 程忌揉着撞红的额角抬头,在桑大娘子的怒目下,将帷帽取下来,露出那张青紫尴尬的脸。 桑大娘子一时竟没有认出来,还是看到伤势较轻的刘长卿,才确定是那四人行。 难怪院外的护卫没有发现他们,这四个家伙是通过暗道爬进来的。 桑大娘子面色铁青。 程忌尴尬地笑笑,朝林知夏伸出手。 林知夏将四人拉了上来。 这四人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向主座上的桑大娘子,倒是瞟了林知夏几眼。 见对方只有惊讶,没有一丝尴尬。 一致认为这位林大人,脸皮和他们有得一拼。 “你怎么在这?”桑大娘子质问道。 程忌拱拱手:“那个......我们走错路了,太久没来了,你们聊,遣个下人送我们出去就行了。” 走错路走到暗道里了! 林知夏往暗道里瞄了一眼,敢情这瓦子里所有的暗道都是通的。 桑大娘子额头青筋直跳,气得呼吸都重了几分,偏偏她又拿这几人没办法! 她的爷爷曾是长公主的先生,她从小就与程忌相识。 幼时,程忌的功课不如她,偏年纪又比她大,为此,长公主没少揍他! 因此,两人从小就不和,程忌也怕她。 今儿这般,怕是故意来看她笑话的! “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程忌越说越小声。 桑大娘子扶额:“程忌,今天的事,你们要是说出去半个字......” “我懂,我懂!我今天没有见过林大人,也没有到过瑞祥厅。” 说着,拉着其他三人一起鞠躬,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瑞祥厅。 “你还不走!” 桑大娘子见林知夏没有动静,怒道。 “我......” 林知夏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极了负心汉故作深情的姿态。 其实她只是想多套点线索。 可看着桑大娘子恼羞成怒的样子,若自己再待在这里,更会引得旁人非议。 林知夏无奈,只得转身离开,在心里将那四个公子哥骂了一通。 不想,她一出院门,就看见那四人靠着院墙,整好以暇地等着她,脸上哪还有刚刚害怕的样子。 林知夏无视那四人,正欲离开。 马脸老者跑了过来:“哟!程公子,你怎么在这,可让小的好找。” “酒菜好了吗?” “这还不到一刻钟,您别急,马上就好了。” 程忌看向林知夏:“林大人,我突然想起件事,跟赵弘有关,要不要一起喝点。” 林知夏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对方眼里的调侃之意太重。 可听了马脸老者的话,又算了算自己进瓦子的时间,自己跟对方几乎是前后脚进瓦子的。 桑家瓦子今日不营业,这四人怎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如此一想,林知夏改变主意了。 “好啊,正好我还没吃中饭。” 进了雅间,程忌将随从小厮都遣走,屋里只留他们五人。 林知夏看向刘长卿。 “上次刘公子说见过我,看来是想起来了,要不也不会跟我到这里来。” 程忌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林大人不要生气,既答应了桑大娘子,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我理解你,这样的母夜叉,要换了我,我也不会要。” 对方没有反驳,就是承认是跟着自己来到桑家瓦子的。 这样看来,四人之前就知道兄长与桑大娘子之间的事。 林知夏想到雅间里那条用来逃跑的暗道,这四人可以通过暗道偷听她和桑大娘子的对话。 那桑大娘子自然也可以通过暗道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江成曾说,这底下的暗道错综复杂,说不定,桑家瓦子就是凭此收集信息的。 “别这样说,桑大娘子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你确实有点虚伪!”程忌这般总结道。 林知夏:“......” 她不想纠结这个问题,看向刘长卿:“刘公子之前见过我,是在孔舍吗?为何我完全没印象。” “他才不会去孔舍呢!”程忌哈哈一笑。 林知夏看向刘长卿,清亮的眸子静待对方解惑。 刘长卿下意识地回道:“我在金明池见过你,你比之前胖了一点,我一时没认出来。” 金明池是皇家赐宴的地方,只有每年的三月初一至十五,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内赏杏花,其余时间是不能进的。 林知夏庆幸自己进京前,准备工作做的足,她低头作思考状。 刘长卿补充道:“那时你同蔡汴一起赏花。” 林知夏心头一震,果然是他! 她心里仿佛有巨石落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也许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这会却是不能够再骗自己了。 提到蔡汴,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雅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这时,雅间门被敲响。 “程公子,饭菜好了。” “那就送进来吧。” 气氛被打破,林知夏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意问道:“程公子为何这般怕桑大娘子?” “因为她爷爷曾是我母亲的先生,那老爷子要是去我爹娘面前说我一句不好,我就惨了。” 程忌说完,拿起酒杯。 林知夏陪了几杯,就想找借口离开。 “程公子刚刚说,有关于赵弘的线索。” 程忌面色一顿,眼珠一转溜,道:“我知道赵弘在城里有三处宅子,养了三个美人,这对案子有帮助吗?”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唉!还以为能帮上你。”程忌满脸遗憾,浮夸的样子林知夏都快看不下去了。 “不过,你真的要帮她揭封条?”程忌想起此行的目的。 “这事就不劳几位费心了。” 林知夏很无语,这几人真的挺无聊的,她无视几人八卦的眼神,起身告辞。 她走后,刘长卿摸着下巴,故作高深道:“你说,五年前他三顾孔宅,非要拜孔老为师,会不会是为了抵挡蔡汴啊?” “不管是不是,他调离汴京五年,想来蔡汴也就是图个新鲜,要不以蔡府的权势,留个人在汴京,那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 第55章 蔡雍受贿赂卷宗 烈日斜照府衙檐角,林知夏端坐案前执笔凝思。 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哥哥救出来。 上次蔡汴说她比瓦子里的姑娘好看,明显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如此嚣张,想必早就查清自己的底细。 她与兄长是双胞胎的事,本就不是秘密,只要去老家澶州,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 虽然她的籍贯上,已经是为人妇,但只要找到明家,就会发现蹊跷。 而自己去开封府上任第一天,就遭到跟踪,说明蔡汴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情况。 首先,她不能让蔡汴发觉,她已经知情。 其次,她要找个人潜进蔡府,确认“囚宠”是不是兄长。 林知夏知道这很难,以蔡雍那起起落落的人生阅历来说,府中挑选下人必定是极为严格的。 而皇城司的暗探监视了两年,都没能确认“囚宠”的身份,她想做这件事,就必须把蔡府的水弄混,让他们从内部发生矛盾。 她之前看过蔡府的户籍资料,蔡雍一家二十六口人,全部住在蔡府。 咸宁二十三年,也就是十五年前,蔡雍获罪,抄没家产,男丁流放。 当时蔡汴十一岁,他是流放人员中年纪最小的。 他们在北地待了六年,当今陛下登基的第三年,蔡雍重新被录用。 那日去皇城司查旧卷宗时,林知夏发现朝中有两名官员肖华和雷铭,与蔡府女眷来往频繁。 蔡府女眷那几年的吃穿用度,都是那两人暗中支持。 他们是蔡雍的门生,却没有受到牵连,或许是蔡雍离京前布的暗棋。 林知夏决定去查一下当年的卷宗,看看有哪些官员参与其中,而这些官员现在又是什么境况。 她来到档案室。 “李大人,我要看咸宁二十三年,蔡雍受贿案的卷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李守安很是意外,下意识地问道:“他又找上你了?” 话刚出口,他自己便捂住了嘴。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希望外人知晓。 不等林知夏有什么反应,他将头凑近,小声回道:“那卷宗.....五年前就遗失了。” 窗棂透进的昏光里,林知夏睫羽微颤。 李守安确实知道一些内情,看他别扭尴尬的样子,估计是无意中见过蔡汴纠缠兄长。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丢的?” 说起这事,李守安还有一肚子火。 他接任时,目录上是有这份卷宗的,但是他将档案室室的所有卷宗都整理过。 独独就丢了这一份。 彼时蔡雍已经得势,没有谁会去追究一份旧卷宗的去处。 李守安把这事报上去,还被扣了半个月月俸。 林知夏早料到蔡党手眼通天,却未想连开封府库房都遭渗透。 她在想,要不要去大理寺调阅这份卷宗,可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被蔡汴察觉。 案头《洗冤录》被穿堂风掀动书页,哗啦声惊破满室沉寂。 李守安见林知夏表情严肃,却无多少苦恼之色,想来这五年的官场生涯,真的改变了他很多。 “你若真想了解当年的情形,有个人或许会知道。” “谁?”林知夏立即问道。 “樊老。”李守安压低嗓音,目光掠过门外晃动的槐影。 对啊,樊老在开封府待了四十年了。 林知夏想起昨晚从皇城司顺的那坛酒,阿昼说是江成的私藏,那酒肯定不会差。 她赶紧回到签押房取酒。 阿昼踏着烈日匆匆而来,腰间佩刀与门框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倒与江成平日的做派愈发相似。 林知夏打了个招呼,提着酒直奔验尸所。 阿昼得了江成的吩咐,要保护林知夏,自然是她去哪,自己就去哪。 林知夏也不赶人,就当多个便宜护卫。 上次地牢里审薛永良那次,孟俞趁机清掉了一大批衙役,那些人都私下向外买卖过消息。 但这并不能保证,开封府的探子就抓完了。 有个阿昼跟着,还能挡一挡暗中那些窥探的眼睛。 至于会不会引起江成的怀疑,她倒不是很担心。 江成愿意把蔡汴的卷宗拿给自己,就说明,至少他不是站在蔡府那边的。 樊老看到好酒,眼睛都眯起来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加上樊老本就对林知夏挺满意。 对于她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答。 当年,是有一对老夫妇当街拦轿状告蔡雍,赖御史上书弹劾,因案情牵扯过广,先帝命开封府、刑部、大理寺联合办案。 此案错综复杂,牵涉到下级官员以及皇商十几位。 却在五天内迅速审结。 “京中多少人拍手叫好,可惜,蔡雍在北地只待了六年,就重新被录用。” 樊老摇头叹息。 “您还记得主审是谁吗?参与审案的有多少人?” 樊老见林知夏问的这么详细,不由皱眉。 “看来你是知道卷宗遗失一事了,你为何要查这桩旧案?” “身为开封府的推官,查旧卷宗,亦是我的职责。” 樊老突然笑了,就冲年轻人这份勇气:“确实,不需要理由。” 说完,他起身往里走,苍老的声音慢悠悠地传过来,“当年,有消息说蔡雍要复职,我就知道,这卷宗多半是留不住。” 林知夏眼里闪过一抹光亮。 “所以您誊抄了一份?”她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直到樊老把那份卷宗放到她手里,她才有实感。 林知夏指尖划过证人名录,肖华、雷铭两个名字赫然在列。 在案发后,他们主动向官府举证蔡雍受贿一事,所以,二人的仕途并没有受影响,反倒蒸蒸日上。 现在两人都是朝中的三品大员了。 日光将林知夏的身影拉长投在砖墙上,恍若执棋人凝视残局。 就冲这两人在蔡雍复职后不退反进,就能猜到,两人必是蔡雍被贬斥时埋下的暗棋。 案卷中,还有很多官员的口供证词。 林知夏将卷宗还给樊老,回到签押房后,她清亮的眸子看向阿昼。 “林大人,有事你直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林知夏笑了一下:“五品以上官员涉案流放,押送任务通常交由御史台差遣禁军执行,不知道当年押送禁军名录,皇城司能不能查到?” ------------ 第56章 用起来顺手 阿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鎏金纹路,踌躇道:“此事...需得公子定夺。“ “那你再顺便问问,有没有肖华和雷铭二人的相关卷宗,有的话,一起带给我。” 林知夏眉峰未抬,仿佛在讨要寻常书简。 自太祖设立皇城司,百年来这青砖重檐下不知锁着多少权贵秘辛。 只是......那里又不是衙门里的档案室,林大人用起来,会不会太顺手了些。 阿昼拿不定主意,丢下一句:“我现在去找公子。” 一溜烟跑了。 他一个护卫都能感觉到,林知夏要查的事非同小可。 这种事,还是交由公子自己决定吧。 皇城司里,阿昼将今日之事交待了一遍。 “他为什么突然要查蔡雍?”江成不解。 “不知道,早上林大人去了趟大理寺,又去了一趟桑家瓦子。” “去干什么了?” “小的没起。” 江成一脚踢过去,阿昼知道自家公子生气了,站在原地硬扛了这一脚。 “以后林大人几点到府衙,你就给我几点到府衙!” 阿昼揉着屁股:“那林大人要的东西,您给吗?这一个不慎,后果......” 江成皱眉思索半晌:“押送人员名录只有御史台和禁军那有记录,我要去查,你让他先等等,其他的,你先给他带去。” 阿昼忍着疼凑到江成面前:“公子,你为什么对林大人这么好?” “他是个好官,你家公子我也是个好官,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 签押房里,林知夏又看起了蔡汴的那份卷宗。 阿昼走后,宋大走了进来。 林知夏吩咐道:“你去把桑家瓦子的封条揭了,跟他们说,其他棚子可以营业,莲花棚再等两天。” 宋大的表情很是精彩。 “按规定,桑家瓦子发生命案,是可以强制歇业至少五天的,今天才第二天,是不是桑大娘子那边......” 林知夏瞪了对方一眼。 “明白了,这事您可以做主,毕竟去桑家瓦子的都是官宦权贵,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有人跟上面嚼舌根,那样我们日子也不好过。” 宋大显得特别通情达理,说完又满脸好奇地问道:“您当初和桑大娘子......” “宋捕头。“林知夏冷眼如刀,生生截断后半截浑话。 宋大只得说起调查的情况。 虞姑娘在瓦子里待了十几年,没人见过她有相好。 她拒绝了所有要为她赎身的人,其中不乏高门贵子江湖游侠。 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宁愿在瓦子里跳舞卖身。 “或许她就是为了报仇。”宋大总结道。 林知夏没有说话,毕竟案子还有很多蹊跷之处。 这时,一名衙役从外面进来。 “林大人,刚刚有一个成衣铺的伙计来找您,说是您订的衣服做好了,让您有时间去试一下。” “是寻氏成衣铺吗?” “是的。” 这是她和阿山约定好的暗号,林知夏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知道了,你下去吧。” 衙役走后,两人再次说起案情。 “今晚,你派两个生面孔去,务必把那老头带回来,让他去认尸。” “是。”宋大下去安排了。 林知夏见阿昼久久未归,便起身离开了签押房。 后院中,小豆芽正和白氏两个女儿踢毽子。 看到林知夏她笑着招了招手。 林知夏回以一笑,急匆匆地走向大门,并没有留意到,那孩子看了她好久。 她来到寻氏成衣铺,表面是取衣服,实则直接进了后院。 阿山正就着井水啃胡饼。 风尘仆仆的少年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干裂的唇沁出血珠:“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能来呢!” 他急切上前,怀中的胡饼渣簌簌落进青砖缝里。 “辛苦你了。” 林知夏指尖拂过他晒脱皮的脸颊,十六岁的少年郎眼底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路上没遇着什么意外吧?” “没有,顺利的很。” 林知夏接到调令,可以坐官船直抵汴京,阿山却是不行。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么多天。 这个寻氏成衣铺,在湖州也有分店,林知夏曾对这东家有恩。 当时进京前他们就说好了,来这里见面。 此时后院只有他们俩人,阿山小声道:“姐姐,他们没发现你的身份吧?” 林知夏摇头。 阿山是除却父母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人。 当时她在定远县任县令,一次外出考察农桑,发现失足落水的阿山。 当时阿山才十一岁,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旁边又没有其他人,林知夏只得跳进河里,将他救了上来。 水流冲掉了她的假喉结,裹胸也散了。 那时的阿山就知道,新来的县令是个漂亮的姐姐。 他五岁就开始以乞讨为生,为人圆滑会看眼色,他装作没发现。 林知夏也不可能对个孩子做什么,只能暗中观察。 后来,林知夏办善堂,办私塾,阿山从吃不饱饭,到有书读,还跟着衙门里的捕快学了功夫。 他主动找到林知夏坦白。 自那之后,就把林知夏当成了亲姐姐。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暂时不能带你回家。” 一听到有任务,阿山立即来了精神。 “您放心,我一定完成。” “在景龙门东街,有一个蔡府,我要你......” 两人密谋了一刻钟,临走前,林知夏将身上的铜板都给了阿山。 回到衙门,阿昼已经回来了。 他将肖华和雷铭的卷宗递给林知夏。 “公子说,你要的名单没那么快。” “没事,不急,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明天我给他带桂花糕。” 阿昼面上一喜,有好吃的。 “你也有份。”林知夏补充了一句。 她翻开卷宗,肖华的履历和家庭状况没什么问题,祖上三代都有做官的,家境优渥。 倒是这雷铭或许有文章可查。 他的夫人瞿氏在十年前得了疯病,一直养在庄子上。 十年前,正是蔡雍被流放,雷铭暗中照顾蔡府女眷的时候。 这个时机有点巧! 林知夏手指轻扣桌案,脑子里闪过蔡府的所有成员,决定找时间去会一会这个疯女人。 “我想见见这个雷铭。” ------------ 第57章 一语成谶 雷府西侧巷口的青砖墙根下,林知夏的马车隐在槐树阴影里。 透过半卷的竹帘,正门处骏马嘶鸣声划破暮色。 男子阔肩厚背,浓眉斜飞入鬓,面部硬朗,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豪气与不羁。 他翻身下马,门房立即上前牵马,殷勤迎接。 阿昼小声道:“这就是雷铭。” “果然人如其名,未出阁的小娘子或许中意白白净净的公子哥,但锁在后宅的少妇,怕是对这一款没什么抵抗力。”林知夏喃喃道。 阿昼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胸,他瘪了瘪嘴。 “这也不一定吧,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家公子这一款的。林大人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比较壮,就盲目自信。” 阿昼目光凉凉扫过林知夏胸口。 林知夏本就不是纤细的类型,她比江成阿昼只矮一两寸,加上缠裹胸,是以看上去会比江成还圆润些。 林知夏下意识伸脚要踢人。 待目光和阿昼对上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昼的手下意识地护着屁股,本来就没几两肉,一个个的怎么都爱踢呢! 林知夏有些尴尬地收回脚,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人总是在无形之中,受他人影响。 这时,一位红衣少年骑着白马疾驰而至。 看到正往里走的雷铭,少年眼皮都没掀,直接越过对方走进府里。 林知夏本以为少年是来雷府访友的,却不想门房见礼的那句大公子,让她精神一震。 雷铭的儿子竟这般不待见他! “你去打听一下,雷铭有几个孩子几位妾室,看看他与家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此时已近黄昏,雷府后门有人在收厨余。 阿昼跟着那收厨余的大娘转进巷子,给了对方三个铜板。 不多时,就把情况打听出来了。 刚刚进府的那位红衣少年就是雷铭的长子雷志凌,他是原配瞿氏所生,年十七。 除了雷志凌,雷铭还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 两父子不和,在雷家不是秘密,附近的街坊,与雷家交好的人都知道。 因为雷志凌不只是在家不给父亲面子,在外他也是一样的态度。 邻居说,雷志凌这孩子小时候挺乖的,自他母亲得了疯病后,就变得乖张叛逆。 除去原配瞿氏外,雷铭还有两名良妾,皆出自清白人家。 雷铭与庶子庶女的关系,还亲近一些。 阿昼还打听了雷志凌常去的瓦子和酒楼。 林知夏琢磨着,找个时间去会会这个少年。 而瞿氏在城外的庄子,她也要找机会去探一探。 两人回到府衙,发现柳玉在衙门口徘徊。 林知夏叫住她。 “你是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柳玉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知夏将她带到签押房。 因柳玉是女眷,她让阿昼把两边门都打开,让他在院中守着。 柳玉双眸闪过诧异之色,她这种勾栏出身的女子,去哪都不会得到这份尊重。 世人只会说她们天性轻贱,千人枕万人骑,离了瓦子,在外找人办事都有可能被欺负。 林知夏此举,让她又多了一分信心。 只是她接下来的话,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她的直觉。 林知夏铺平纸张,蘸上笔墨,清亮地双眸看向对方。 柳玉感觉自己的心漏了一拍,年轻就是好啊。 “我......虞妹妹之前给我留过一封信。” 柳玉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 林知夏打开,娟秀流畅的簪花小楷跃然于纸上,字迹和虞姑娘屋里的书稿一样,确实是她的笔迹。 “你看过吗?” 柳玉点头:“我识字的。” 看过内容后,林知夏拧眉:“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留给小豆芽?为什么?她知道自己会出事吗?” “不是,”柳玉摆了摆手,随后又皱起眉,“但也可以这么说。就是一个月前,隔壁瓦子有个女姬被打死了。 她担心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就跟我说,要是她也出了意外,就把银子留给小豆芽,让她赎身。 这封信是一早写好的,她担心别人不信我,就特意留了书信,还画了押。” 乍一听,这理由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一语成谶,现在这封信,就是一封遗书。 “你不觉得奇怪吗?哪有人好端端地想起写遗书?” 柳玉深有同感:“我当时也说不吉利,还拉着她拍木头,觉得她杞人忧天。可这信她一早就写好了。” “案发时你没拿出来,是担心这遗书,会让我们怀疑她是凶手?”林知夏一边记一边问道。 柳玉连连点头:“我就是怕这个,可这两天捕快去瓦子问了好多事,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瓦子里的人都说虞妹妹心机深,潜伏这么久,原来是来复仇的,可我知道不是,我们俩认识快十年了,她的个性我再了解不过。 如果要杀赵弘,她有很多机会,杀了人再逃都可以,不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 我们虽身陷泥潭,却一心向阳,从来没有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柳玉说到这,眼泪哗哗直流。 林知夏拿出自己的汗巾,递过去。 葛布粗糙的手感让柳玉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这两日想了很多,近两月她食欲差觉又少,之前总以为是天热的关系,可如今想来,前几年更热,她也没这种情况。 她的反常,就是三个月前开始的......” “柳姨,你来啦!” 柳玉的话被打断。 小豆芽跑进院中,一边跑一边举着手里的糖。 阿昼没有拦,她一把扑进柳玉怀里。 “我想于妈了,我想回瓦子。” 林知夏注意到,柳玉神色有些不自在,她将小豆芽的身子扶正。 “等案子破了,你就能回去了。” “那还要多久?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怕我会和虞姐姐一样躺板板。” 林知夏和柳玉均是一愣。 林知夏把人拉到自己跟前:“你怎么知道柳姐姐来了?” “差大哥说,有个漂亮的娘子来了,我就猜到是瓦子里的人来了。 大人,我跟你说,我去过那么多地方,瓦子里的姐姐是最漂亮的,以后我也是最漂亮的。”小豆芽很是骄傲。 看着她略带稚气的话语,林知夏叹了一声。 勾栏瓦子那种地方,长得好看未必是好事。 ------------ 第58章假装离京 林知夏将阿昼唤进来。 “你先跟这个大哥哥出去玩一下,我跟你柳姨有话要说。” 小豆芽面露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她并没有走远,就蹲在院里的大树下,掏蚂蚁窝。 林知夏看着小豆芽头上扎的那两个小丸子,纹丝不乱,乖俏可爱。 她忽然想起今日出府衙时,这孩子跟自己打招呼。 白氏的两个女儿也在旁边,那两个孩子头发散乱的像鸡窝。 “小豆芽这么小,就会自己梳辫子了?” 柳玉扯出一个笑容:“是啊,说是在百戏团学会的,手可巧了。” 林知夏看着对方牵强的笑容,问道:“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之前我还吃这小丫头的醋呢!自她来了之后,虞妹妹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她,倒没时间同我说话了。” 林知夏手中的笔一顿:“那是不是可以换一种说法,是小豆芽来了瓦子之后,虞姑娘才开始变的?” 柳玉陡地一下抬起头,她之前还怕对方不理解:“是,小豆芽到瓦子的第一天,虞妹妹就很喜欢她,总带着她玩。 后来小豆芽要拜虞妹妹为师,她还发了火,她不想小豆芽入这一行。” 林知夏双眼一眯,似是抓住了什么:“是小豆芽自己要拜虞姑娘为师的?” “是,桑大娘子掌权后,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我就是那时改行的。” 林知夏分明记得,小豆芽说她是被管事分配给虞姑娘的。 是一时口误,还是故意说谎。 “管事说小豆芽是从百戏团里买来的,像她这种容貌出众的,瓦子里会由得她选?” 林知夏问的真诚,并无其他意思 “这种事,以前我们肯定是不敢想的,但自从桑大娘子掌权后,就重新立了规矩,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 林知夏明白了:“你继续说。” “她失眠是三个月前开始的,我晚上起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呆坐在床上。 我叫她去看大夫,她不肯,我自己去问了,大夫说这种情况多半是神思结郁,忧思过度。 我给她熬了半个月的安神汤,情况才好一些。 那时她总说自己老了,脸上长细纹了,我还以为她是因为容貌焦虑。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她之前就不是一个在意容貌的人,或许,那只是她应付我的说辞。” 林知夏想起那日瓦子初见,虞姑娘打着哈欠脂粉未施的样子。 若当天她真的决定杀人,又岂会那般松懈。 “还有其他的吗?” 柳玉摇了摇头。 “小豆芽知道银子的事吗?” “我还没跟她说。” 林知夏让阿昼送柳玉出府,随即来到后院。 此时刚好是饭点,三个孩子正排在衙役后面打饭。 白氏两个女儿还是比较拘谨,小豆芽倒是很自如,同旁边的衙役说说笑笑。 管这个叫叔叔管那个叫伯伯。 罗青本来百无聊赖的蹲在墙角,看到林知夏过来,他忙跑上前。 “林大人,您想吃什么?属下帮您打。” 江成去皇城司后,罗青没了主心骨,林知夏又什么事都找宋大,他有点慌了。 林知夏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自己打了饭回了签押房。 留下一脸失望的罗青。 宋大端着碗过来:“听说柳玉来了?” 林知夏点头,把柳玉说的大致说了一下。 宋大道:“小孩子啊,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实际精明的很,撒谎也是很正常的事。 先不说小豆芽撒谎的问题,其实女死者的这种反常行为,恰恰也说明,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或许是某个契机,让她知道了什么隐情!或许是她在三个月前开始计划杀人,这些都有可能。” 当天夜里,宋大把鬼市那老头逮住了。 把人押回府衙认尸,对方之前还说不清那姑娘的长相。 一见尸体,就斩钉截铁地说,买药的不是绝虞姑娘。 理由很简单,当时看画像并没有看死者遗体这么直观。 虞姑娘可是有近五尺高,在姑娘中,算是个高的了。 老头说,买药的那姑娘绝对没有这么大块头。 赵弘的仇家,宋大已经筛过了。 这一块,开封府查的,还没有安王府自己查的细。 安王把自己的对头仇家都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异常,今儿午后,还把调查的人员名录送到了开封府。 林知夏觉得,必须去一趟永田县,查一查阳明村。 正好,她也借这个机会,想个法子让阿山进蔡府。 她连夜找了孟俞,提出要出京一趟,此行她就带宋大去。 翌日,阿昼难得起了个大早。 可当他赶到开封府时,却被告知,林知夏和宋大已经出城了。 林知夏给他留了两盒糕点。 点卯时,开封府的吏员也都知道了,新来的推官林大人出京办案了,而江成又借调皇城司。 两名巡军左右使在心里祈祷,两个推官都不在,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来什么命案! 此时的林知夏,时隔五年,再次换上了女装。 她用稻秸编了一件褂子,穿在里面,再套上外衫。 稻秸透气,在这种大热天不会那么热。 之后在双颊涂上廉价俗气的腮红,再点上一颗媒婆痣——正是南城保媒拉纤的刘寡妇做派。 稻秸撑起的腰身在葛布衫下显得臃肿可笑,唯有帷帽垂纱间隐约透出星子般眸光。 这模样看得林母直皱眉。 林知夏和宋大说好了,让他先去永田县,自己会晚几天。 她戴上帷帽,拿着要“改”的衣服去了寻氏成衣铺,和阿山会合。 两人从成衣铺的后门出来。 路上,林知夏推着车子,阿山的目光完全没法从她脸上挪开。 “姐这模样,活像被雷劈过的石榴树。“ 阿山憋笑憋得肩头直颤,怀里桂花糕险些洒落油纸包。 “认真点,别给我掉链子,昨天都打听清楚了?” ------------ 第59章 下药 蔡府没有分家,蔡雍三兄弟都住在一个院里。 二十六位主子中,还不包括妾室通房。 府里丫鬟随从护卫等等加起来,超四百人。 这只是账上的人数,还不包括府中的暗卫和谋士,以及一些隐晦的特殊人才。 蔡府主子们的吃食,外人难以触及,但想在下人的吃食里动点手脚,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大早,蔡府的后门就排起了长队,这些人推着小车,都是往蔡府送生鲜果品蔬菜的。 采买管事站在门口,核对数量检查新鲜度。 他看完一个在册子上画一道。 林知夏推着一车豆腐渣和腌菜,一步一扭地排在队伍中。 原来送菜的婆子,被阿山绑起来了。 轮到她时,采买管事眯着眼。 “你是南城刘家的?” “是,我姐昨晚摔了,让我帮她送过来。” “长得还有点像。” 采买管事手持银筷,翻了一下腌菜和豆腐渣。 这东西是给底层粗使仆役吃的,查的不严。 见银筷没有变色,对方挥了挥手。 “进去吧。” 林知夏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鞠躬点头。 进门后,还是排队,小贩们得按照蔡府杂役说的,将东西搬到指定地方,才能离开。 林知夏看着忙得火热朝天的厨房众人。 在皇城司的卷宗里,厨房的人寅时就得起床做事。 先把各院老爷主君们的早膳做出来,因为他们要上朝上衙。 那些夫人和少主,一般是辰时初起身。 这会做的就是他们的早膳,要确保东西端到桌上时是热的,口感还不能老。 清风阁的那位哑奴,今年五十有三,是蔡雍从北地带回汴京的。 他在蔡府是个特例,领着粗使仆役的月俸,却从不和其他人一样,在廊庑膳房用饭。 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到清风阁的。 皇城司的暗探监视两年,那哑奴就没离开过清风阁。 林知夏回想着这些细节,她看着长长的队伍,从板车下面摸出两个李子,一口下去,脆爽清甜。 查数的管事看着林知夏的脸,暗自摇头。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对眼睛,竟镶在这样一张脸上。 两人目光相撞。 林知夏表情一顿,随即擦了把手,拿了两个鲜红的李子递过去。 管事不禁失笑,这村妇难道觉得,自己馋她的李子。 他正要拒绝,目光却是扫过对方白皙修长的手。 那鲜红饱满的李子在其掌心,衬托得愈发娇艳欲滴。 尝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管事这般想着,接了过来,拿到厨房里仔细洗了洗。 他随意地咬了一口,清新果香钻入鼻腔,鲜红的果汁酸甜交织。 “不错。” 林知夏咧个嘴直笑:“俺从乡里带来的,可甜!汴京没有的。” 管事笑着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对方果然是市井妇人,有着通用的毛病,眼界低,爱吹牛。 见其他人都看了过来,林知夏特别大方将板车上那一小篮李子都分了出去。 这时,阿山佯装肚子疼,管事便很亲和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茅厕。 一刻钟后,林知夏卸完豆腐渣和咸菜,蹲在墙角骂骂咧咧。 过了好一会儿,阿山才从茅厕里出来。 他一头大汗地跑过来,一阵臭味飘过。 林知夏就一巴掌拍到其头上:“一吃李子就拉稀,叫你不要吃,你还非要吃!” 直到出了蔡府后门,拐过巷子,两人才停了话头。 沉默地走了两条街,两人才在一处墙角坐下。 “加进去了?” 阿山点头:“加了。” 林知夏心下一松,林知夏靠着墙,闭上眼休息一下。 她眼下的乌青渐重,近日睡得越来越晚了。 昨晚跟孟俞请示后,她还去了一趟鬼市。 买了四斤御米壳,又连夜将其磨成粉。 其外表是黄白色,磨成粉后,加在吃食里,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有一点微苦,但这东西并不会影响食欲。 这东西原本是治泻痢的,过量使用会抑制肠蠕动。 年轻干体力活了,吃点没事,但对于年纪大的人,就是个麻烦。 两人起身,推着车子回城南。 ...... 皇城司内,江成吃着桂花糕,阿昼站在桌案前,大气不敢出一下。 “公子,我发誓,我点卯前就到府衙了,我也没想到,林大人会一早出京。” 江成翻了个白眼。 “昨晚林大人去见孟俞,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我把林大人送回去,他也没跟我说要出京。公子你说,他是不是故意避着我?” 阿昼试图转移自家公子的怒火。 好在,有卫兵来报,查抄崔府的旨意已下,匡司公让江成一起去。 阿昼逃过一劫。 上百名皇城司卫兵,披着银甲腰挎横刀,如玄铁洪流撞进长街。 “避让——“ 林知夏听得这一声呼喝,连忙将车子往旁边推。 阿山看着后头士兵的银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一时入了神。 街道上避让的百姓急匆匆后退,撞上了阿山,阿山又撞上推车,林知夏去拉他,几人摔作一团。 林知夏爬起身,看着磕破的手掌,旁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银甲相撞的声音。 她转头,听得旁边百姓在小声议论。 “皇城司又有大动作,这次不知道又要抄哪家!” 林知夏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一辆马车紧随而至。 透过掀起的车帘,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江成。 她忙转开目光,从地上爬起来,不确定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 “姐,姐......” 阿山叫了几声,林知夏才回过神。 见有好事百姓跟了上去,她也拉着阿山跟上。 皇城司的人在崔府门前站定,为首者一声令下,士兵立即将崔府团团围住。 看来,是军器倒卖一案有了重大进展。 林知夏转身离开。 两人回到城南刘寡妇家。 刘寡妇做豆腐为生的,此时正被阿山绑在磨房的柱子上,旁边就是几十袋黄豆。 林知夏走进去,两人的裙子都是鲜艳浮夸的颜色,再加上脸上那一模一样的腮红,还真有几分像姐妹。 刘寡妇见有人进来,挣扎着,眼里满是愤怒。 阿山打听过,刘寡妇一个人带大两个儿子,在附近一带,是出了名的勤劳贤惠。 蔡府所有的供货商中,她是最合适的。 她蹲在刘寡妇面前,拿出五贯铜钱,在地上堆了座小山。 同等值的银票和碎银,看起来太单薄,不如铜板带来的刺激大。 刘寡妇愣住了。 林知夏叹了一声:“姐,我也不想这样,这些是我全部的积蓄,都给你。 我命苦,爹娘不管我,嫁的人也是个混蛋! 他喝酒赌博,动不动就打人,现在他攀上高枝,成了高门里的护卫,连孩子都不肯养!” 林知夏说着,“难过”得低下头,沾了点口水在眼睛下涂了一下。 再抬头,脸颊胭脂处有一道清晰的泪痕。 站在屋外的阿山听着里面凄惨的声音,笑了。 一点没变,林姐姐为了破案,真是坑蒙拐骗啥招都用上了。 屋里林知夏还在继续:“我就这么多钱,全给你,只要你给我四天,我打听到那混蛋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这些天豆腐你照做,卖的钱也都是你的,我就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如果你答应,我就帮你解开,你别喊!” 林知夏说完,拿走刘寡妇嘴里的布条。 两人对视半晌。 林知夏把蔡府管事的批条递给她,证明今日的货物已经准时送达。 刘寡妇见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心头的石头也落了地。 早间,她在家里做豆腐,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将自己打晕。 等她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绑了,嘴巴也堵上了。 屋里做好的豆腐渣都不见了。 她心急如焚,要知道,蔡府的生意来之不易,两个孩子上私塾的钱,都得靠这份收入。 被绑的这个上午,她想了很多,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她略微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知夏知道,对方并没有完全信她那套说辞,但仍旧帮对方松绑。 “我把你放到床上,让你睡得舒服一点,但手脚还是得绑着,你是寅时初开始磨豆子,对吧?” 刘寡妇又点了点头。 “凌晨我帮你一起做。” 期间,午饭和晚饭都是林知夏做好,亲自喂给她吃下的。 两人就像是新婚夫妇,睡在一张床上,形影不离。 凌晨起来磨豆子,林知夏干的很卖力。 她分了一半的活走,刘寡妇难得轻松一次,两个儿子在家时,都不曾帮过她。 看着对方额头沁出的汗珠,刘寡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对方好像真的没有恶意。 一连四天,刘寡妇因为睡的多,又有人帮忙干活,人反倒更精神了!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这几日,林知夏就以刘寡妇的妹妹身分,在外走动,并没有引起旁人的疑心。 事办完后,林知夏悄悄离开,留下了那五贯钱。 刘寡妇醒来,发现自己被松绑,桌上放着的铜板预示着对方已经离开。 她起身把钱藏进米缸。 第一时间跑到蔡府。 蔡府后门的门卫和管事这两天吃了不少林知夏给的零嘴。 看到刘寡妇,主动问起她的伤情,态度比平时还亲和了三分。 刘寡妇又跑去私塾,见两个儿子平安无恙,终于彻底放心。 她知道这事不能跟蔡府说,若是报官,那五贯钱也得交出去。 思考过后,她决定将此事隐在心里,毕竟对方也没有给她造成任何损失,还免费给她干活。 这时的阿山去了牙行,他伪装成一个哑巴,将自己卖了。 他的身份是林知夏给他的,真实经得起查。 而清风阁的哑奴是在第三天出现症状的,起先是如厕的时间加长,腹有鼓鸣却拉不出。 他在北地采石多年,肠胃本身就比较弱,是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这天,蔡汴来到西厢。 林知文正在吃饭,哑奴随侍在一旁。 ------------ 第60章 白月光脏了 许是久不见阳光,林知行的脸色苍白如纸,两鬓间已生出不少银发。 哑奴见其一根白发露出,连忙上前,重新给其梳头。 汴公子若看到,必会发怒。 而林知行则像那磨豆子的老石磨,沉默木然地咀嚼着食物,一下又一下,嘴角扯动的弧度没有丝毫差别。 他任由对方作为,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哪怕对方现在把他剃成光头。 哑奴早习惯了林知文的沉默,他重新为对方梳好圆髻,正欲以玉簪固定。 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传来,让他不可控制地弯下腰。 可握着发髻的手不敢松,因为他已经听到院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西厢只有一个人会来。 哑奴忍着疼,颤抖着右手正要将发簪簪上去。 却不想,腹中痛意如惊涛拍案,一阵高过一阵。 柔顺的发丝终于不受控制,从指缝滑落。 哑奴只觉胸腔一股热意涌来,“噗”地一声,便将午膳的吃食全都吐在了眼前之人的白衣上。 这一吐就仿佛闸口大开,一发不可收拾。 蔡汴前脚刚踏过门槛,就看到这垂流直下的一幕。 而被秽物浇了满身的林知文,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表情木然地吃着饭。 当他看到蔡汴那嫌恶的眼神,他故意张开嘴,呲着一口大牙。 牙齿上,还沾着青黄不接的菜叶! 哑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捂着嘴跪下,却因腹中疼痛而蜷缩在一处。 “来人!来人!” 蔡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院中护卫赶过来。 “去,把那个贱奴拉出来,把里面清理了。” 护卫一听这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除了哑奴,所有进过西厢的人,都死了! “少主,小的还有八十老母要赡养,孩子也才三岁.......” 蔡汴不想听对方说那么多,他拔出护卫的刀,架在其脖子上,随即又扔下一袋金叶子。 其意不言而明。 横竖都是一死,护卫咬了咬牙,起身进屋。 这是他第一次进西厢,在他的想像中,里面必是摆满金银玉器奢华至极。 却不想,除了一张书桌,一张软塌,剩下的,就是整墙的书,整整齐齐摆满了四面墙。 这不像是宠妾的房间,倒像是老学究的书房。 当他看到厅中端坐的男子,以及蜷缩在地上的哑奴,满室的酸馊味让人作呕。 那男子却像是淤泥中盛开的青莲,一尘不染。 哪怕白衣染上黄色的秽物,也丝毫不影响他遗世独立的气质。 这样的人,怕是只看一眼,永远都忘不了。 护卫将哑奴抱起,正想问男子衣服在哪,余光却瞟见其脚上手指粗的铁链。 他眸色一暗,许是死期将近,他竟同情起眼前的男子来。 他先将哑奴抱到院中。 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到男子面前。 迎着男子淡漠的目光,他结结巴巴地道:“那个......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冷静下来的蔡汴微微敛眉,让人去叫府医,给哑奴诊脉。 想着屋内的情况,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命人抬来热水,他要洗一洗身上的秽味。 府医给哑奴施了针,观其尺脉沉涩,舌苔焦黄厚腻,又用银针试了其呕吐物,并未变色。 他便问起其近日的出恭情况,又查看其肛门痣,开了方子之后,才去向蔡汴回话。 蔡汴此时已经换上一身新衣,屋里的香比平时重了一倍。 “不是中毒?” 府医摇头:“不是,只是消化不良,哑奴年纪大了,胃肠功能不如年轻人,他原本就有......的毛病,所以发病急。 属下已经开了枯痣散,也配了疏通肠胃的方子,此病无需卧床休息,一切照旧即可。” 蔡汴又想起哑奴呕吐的样子,他眉头紧皱:“他这种情况以后还会犯吗?” “好好调理自是不会,只是......”府医不敢把话说死,怕出事,“哑奴毕竟年纪大了。” 蔡汴捏着下巴,对方的话没错,即使调理的好,哑奴也做不了几年了。 这种事情断不能再发生,得再找个人,先跟着哑奴学几年。 这般想着,他召来管家,让其去牙行再买个哑奴回来。 而那位见过林知行的护卫,在其回家的路上,就被蔡府的暗卫做掉了。 蔡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泄露林知行的身份。 哪怕护卫并不认识林知行,他也不会放过那万一的可能! ...... 城南是牙人聚集的地方。 阿山看到蔡府的管事出现,将脸上脏兮兮的泥擦掉,露出一张干净清爽的脸。 对方开口要哑奴,牙婆就拉着阿山到了蔡府的管事面前。 “要不说我俩心有灵犀呢!这哑子我攥在手里好多天了,别人要我硬是没给,就想着您呢!” 管事抬起阿山的下巴,像打量牲口一样,他掐起双方的双颊,迫使对方露出整齐的牙齿。 阿山几天没漱口,那口黄牙比他还老道。 “您瞧这牙口,您瞧这身板!” 说着,牙婆将阿山拎起来,像提溜小鸡崽,在管事面前转了几个圈。 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拉着牙婆去了厢房。 两人密谈了好一阵,蔡府管事走的时候,并没有要带走阿山。 阿山急了,差点上去抱住那人大腿。 但看到林知夏隐在人群中,冲他摇头,他又忍住了。 蔡府用人严格,即使管事中意阿山,也要将他的身契带回去,由府中暗探查证后,方能决定。 夜里,牙婆单独给阿山换了个房间,还让人给他准备热水洗澡。 阿山一见这架势,便知有戏。 他等了两天,那位管事再次来到牙行,将他买走。 马车里,阿山很是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管事看着他那样子,一巴掌拍过去。 “低头敛眉,不要直视主子,不要让你那对招子给自己惹麻烦!” 阿山立即低下头认错。 他做乞丐时,遇到过太多不讲理的人,刚刚只是一时兴奋,失了警惕。 “看来是个机灵的,给你一句忠告,进了府,不要多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想着展现你那点机灵,这样,能活得久些。” 进了府,管事端着笑,将阿山领到蔡汴面前。 “身份查了吗?” “梅先生都核实过了,他是应天府人,父母双亡,生下来就是哑巴,已亲直系亲属在世。” 管事说完,把阿山的身契递到蔡汴手里。 ------------ 第61章 试探 蔡汴招了招手,管事将阿山拖到其跟前,掰开阿山的嘴。 蔡汴见其舌苔完整,又掀起阿山的后领,其背上也未见面疱,心中不禁起了疑心。 “倒是挺干净。” 管事忙道:“我怕熏着您,让牙婆给他洗了洗。” 说完,踢了阿山一脚:“这两天,是不是洗澡了?” 阿山抬头,露出小鹿般忐忑害怕的眼神。 他两只手比了个方形,然后比个了搓澡的手势。 “她还给你用胰子了?” 阿山连连点头,做出闻东西的动作,然后比了个大拇指。 管事偷瞄了蔡汴一眼,见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提着的心才落回去。 还好这小子机灵。 蔡汴抬了抬手,示意阿山站起来。 阿山谨守本份,不敢直视对方,是以没看到。 还是管事拉着他起身。 “把衣服脱了。” 蔡汴的话,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即使知道他有些特殊癖好,也毫不犹豫地将阿山的衣服剥下。 少年的身子像是竹竿,骨头比肉多。 “既是哑巴,舌头留着也没用,拔了吧!” 阿山瞪大眼睛,饶是他再经验老道,也被对方那漫不经心的话语惊到了。 管事低头不敢出声。 身后的两名护卫已经提步上前。 阿山瞬间做出决定,他抓住管事的手,向后一甩。 瘦小滑溜的身子一缩,直接从高大护卫的裆底钻了过去。 他朝着门口狂奔,在院中被护卫拦下。 他拼命挣扎,喉咙里一直发出啊~啊~的颤音,声音不大,像是小动物的求救声。 期间,他不动声色地往墙边的大树上看了一眼。 屈辱感让他泪水夺眶而出,单薄瘦小的身躯在护卫那粗犷的手掌中,显得那样弱不禁风。 他还是光着的。 纤细的身子在青石板上磨出丝丝血迹,可他仍旧在挣扎。 护卫心生不忍,握刀的手抵在对方颊边,回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蔡汴眼神如刀。 阿山攥紧拳头,随时准备反击。 “又在闹什么?”裴管家的出现,制止了护卫的行为。 “小公子,主君有吩咐。”裴管家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大树。 皇城司盯着蔡府,蔡雍当然知道。 为此,他特意嘱咐过各院,这段时间安分点。 蔡汴一向肆无忌惮,清风阁是重点关注对象,这也是为什么裴管家会出现的这么及时。 蔡汴心生不悦,却也不敢对父亲的心腹颐指气使。 “我就是吓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装哑巴。” 阿山听到这话,知道这关过了,他双眼一闭,直接装晕。 蔡汴一脚踢过去,阿山撞上身后的花圃。 花圃里种满了月季,刺根扎在阿山背上,瞬间见了血。 而他却是如石块般一动不动,甚至眼皮都未抖一下。 裴管家眉头一皱。 蔡汴却是好心情的大笑几声。 “可以了,把他送到哑奴那,让他好生调教。” 管事将阿山背起,朝着西厢哑奴的住处而去。 原先还想讨个赏钱,眼下是一刻都不敢多呆了。 难怪别人提醒他,说这两天汴公子心情不好,让他小心点。 这哪是心情不好!这像是家里死了人! 这位活阎王,他还是躲远点。 而在他背上的阿山,也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助林姐姐把这恶人绳之以法。 林姐姐那么好的人,她的哥哥肯定不会差。 落在这种人手里,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此时,年纪尚幼的阿山,只以为林知行被对方囚禁,是日日挨打,完全没想过,这世上有比挨打更难受的事。 林知夏在确认阿山顺利进入蔡府后,便戴上帷帽,策马驶离了汴京。 她已经耽误了六日,需得彻夜不停赶去和宋大汇合。 夜里,各处的消息汇总到了皇城司。 江成如往常一样,率先拿起蔡府的记录。 阿昼蹲在屋外,尽量降低存在感。 公子这次生气的时间超过了以往的记录。 当江成看到清风阁进了新人时,他敲了敲桌子。 阿昼闻后精神一震,立即跑进问讯堂。 “公子,有什么吩咐?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去查一查这个哑奴。” 阿昼拿起桌上的纸条:“能让皇城司的暗探这般恼怒,那蔡汴真不是个东西!” 纸上短短的几行字,可以清晰感受到撰写者的愤怒。 若是最后那位裴管家不出现,暗探可能都看不下去,会出手警告。 毕竟皇城司监视蔡府,蔡府的众人都知情。 “公子,这后面不是有那哑奴的身份信息,您还要查什么?” 皇城司对于每个进入蔡府的人,都会调查其身份背景。 江成双手一抱胸,目光不善。 “我这就去。” 阿昼将纸条往桌上一丢,赶紧跑了。 江成将纸条卷起来,封进库里。 目光扫过旁边两份卷宗,这两份前几天他才拿给林知夏看过。 他就是觉得,这个哑奴出现的时机有点巧。 翌日晚上,阿昼才将消息探实。 他这次学乖了,不只查了哑奴的身份,还查了清风阁为何招收新人。 他先将哑奴的户籍资料放到江成面前。 “查过了,身份没有问题。这哑奴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七岁时父母过世,之后就以乞讨为生,他是自己找到牙行的,没有亲人在世。” “没有亲人在世,就说明没有人认得他,那清风阁为何突然要人?” 阿昼嘴角一勾,一脸得意地道:“我打听过了,原来在西厢伺候的那个哑奴,五十六了,最近生了场病,所以才要新人。” 江成正要开口。 阿昼又快速补充道:“生得什么病我也查了,就是后面长了东西,出不了大恭,说是老毛病了。” 阿昼掏出一张药方,正是蔡府府医开给哑奴的。 江成想到几日前的邸报中曾提到,蔡汴面色铁青的从西厢出来。 那个哑奴也是被人从西厢抱出来的,当时其一身秽物,蜷缩在地上。 而那个进过西厢的护卫也在当天被人刺杀。 之后,蔡汴连续六天未再进过西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不对! 蔡府下人的膳食,一向千篇一律,西厢是禁地,那哑奴又不曾外出...... 江成这般想着,连夜拿着药方去了太医局。 ------------ 第62章 白衣剑客 太医局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江成将药方递上,又将哑奴的情形一一告知。 老太医摩挲着宣纸沉吟半晌,指腹在“附子三钱“的字样上反复摩挲, “这是突发性的急症,药下的这般重,想来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如果这位病人在近半年,没有病情加重的情况,那就是外力所致,当然,这只是推测,要想确认,我必须把脉才知道。” 江成补充道:“病人在北地采石场呆过很多年,肠胃比较弱,且已经五十六了,会不会是日积月累的症状。” 太医呵呵一笑,抚着他那绺白胡子。 “江大人,五十六岁没你想得的那么老,而且对方是杂役,本就是做苦力活的,筋骨当如老竹,纵是旧疾亦当缓发。此症若发于朝夕,必是有异。” 江成心里有数了,一般府医多是给老爷夫人看病,这些人每天坐着,都是富贵病,年过五十身体变差是正常。 但对于做杂活的人,五十岁正是拼搏的年纪,身体比之那些老爷夫人要硬朗的多。 从太医院出来,江成吩咐暗探盯紧新来的哑奴,一举一动都要记录。 翌日一大清早,他便带着阿昼去了宣化门。 去永田县最近的路线就是走宣化门。 出城虽不用查验,但是宋大在开封府多年,很多人都认得他。 江成找到前几日当值的士兵,对方果然认识宋大,并且清楚的记得,宋大是一个人出的城。 阿昼听后平衡了。 “原来,林大人不只甩了我,连宋捕头也甩了。” 江成一巴掌拍过去,阿昼弯腰一躲,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会看眼色啊! 昨晚从太医院出来,公子的心情就变好了。 “再贫嘴,就罚你去扫一个月的马厩!” 阿昼闻言皱成苦瓜脸,老老实实挪过去,肩膀挨了一巴掌。 之后,他遵照江成嘱咐,朝着永田县赶去。 林知夏只比阿昼早出发半日。 开封府的马又不如皇城司的健壮。 三百里外的驿馆,林知夏正在吃饭 她看着地图,若是晚上不休息,子时三更就能赶到永田县城。 只是夜里城门紧闭,进不去。 还不如在中途在官驿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正午前就可以到。 她这般打算着,吃了饭,打算上个茅厕就出发。 普通男子赶路,都是在路边解决,但林知夏不行。 她准时吃饭休息,就是为了解决上茅厕的问题。 茅厕的味道熏得人发晕,林知夏刚系紧束胸布带,忽闻门外马蹄声急如雨。 她透过苇席缝隙,看到阿昼踏进前厅。 许是见了她拴在门外的马,阿昼进来后便四下张望。 林知夏惊出了冷汗!他怎么会来! 此时厅内还坐着三桌客人。 一对赶路的老夫妇,一个白衣剑客,还有一对父女。 林知夏坐的那桌位置空了,只留下一个干净的菜碟和一个油光晶亮的饭碗。 伙计上前收碗,朝着柜台喊道:“掌柜,这一桌结钱了吗?” 林知夏此时无比庆幸,她先结了账。 “结了,人都走了。”掌柜的见厅内没人,下意识地以为客人走了。 伙计上前收碗,招呼阿昼道:“客官要点什么?” 阿昼没找到人,本欲走,可想到刚刚光盘的菜碟,说不定,这小店别有一番特色。 这般想着,肚子也饿了,他便在林知夏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外面拴着的马,林知夏特意挑的。 结果阿昼这样一坐,她就算从旁边绕到前门,牵马的时候也会被对方看到。 她又不能一直干等着。 要是那三桌客人都离开了,阿昼脑子再不灵光,也会察觉到异常。 毕竟官府的马,总是比寻常马儿要健壮些。 她如果丢弃马儿步行,很快就会被对方追上。 林知夏苦思冥想,目光转向大厅时,刚好与那白衣剑客相遇。 对方勾唇一笑,似是看破了一切。 林知夏见状立即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表情。 这种时候,脸面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看着白衣剑客起身,听到前头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林知夏立即起身,从侧面绕到大道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马儿消失的方向狂奔。 待拐过一个转角,没有看到人和马,林知夏顿在原地。 “不会吧!长得人模人样的,竟是个盗马贼!” 她大骂出声。 下一瞬,白衣剑客掏着耳朵,一脸无奈地牵着马从旁边山林里出来。 “真是好人没好报,我好心助你脱困,你竟骂我是盗马贼。” 林知夏尴尬一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我这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兄台大恩,日后定当厚报,只是我那护卫追得紧,我得赶紧走了。” 林知夏生得白净,伪装成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再合适不过。 对方是剑客,必能发现阿昼也是练家子。 “不用日后,兄台送我一程,就当报恩了。” 他说着,直接上了马,朝林知夏伸出手。 马儿在其座下,显得尤其温顺。 林知夏隐隐感觉,此人不简单,可骑虎难下,看着对方的佩刀,她拉着对方的手,坐在了对方身后。 她扶着马鞍,尽量保持平稳,可还是免不了肢体接触。 白衣剑客感觉到她的紧绷,笑道:“第一次出远门吧!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 “不紧张。” 林知夏翻了个白眼,突然有点后悔了。 一定是对方长得太好看,让她降低了戒心。 好在这条大道没有岔路口,她没有偏离路线。 眼下只有连夜赶到永田县城,赶在阿昼前面,和宋大接头。 黄昏时分,两人经过官驿,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白衣剑客问道:“你去哪?” “左边,永田县城。” 对方没有犹豫,走了左边的路,他似乎没有既定的目的地。 天色黑透之后,白衣剑客停了下来。 他率先下马,朝对方伸出手。 林知夏却是摇了摇头:“我有急事,要连夜赶过去。” “你不休息,马也要休息,你看它都抗议了!” 马儿似是听懂了剑客的话,嘶鸣一声,鼻间频繁喷出热气。 林知夏见身后没有马蹄声,至少说明阿昼没有追上来。 她翻身下马,白衣剑客已经架起火堆,生了火。 林知夏拿出包袱里的胡饼,正欲与其分享,对方却突然解开外袍。 ------------ 第63章 怪人 “你干什么?”林知夏手一收,握紧腰间的匕首上。 对方自顾自地脱衣,直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露出精瘦有力的上半身。 林知夏别过头,眼角余光却瞄到对方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粗布衫穿上。 “你先坐会儿,我去洗个衣服。” 林知夏看着对方走向旁边的小溪,看着对方拔出剑身,丢至一旁。 然后......拿剑柄当棒槌,开始洗衣服。 林知夏:“???” 长剑在月光下透着冷光,剑柄砸在衣服上发出的闷响,环绕在耳旁。 月光下男子虔诚又认真,一边洗一边看有没有擦破。 这人太怪了! 林知夏默默将包袱系紧背上,起身解开马绳,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地图显示,这条官道到永田县,并无分支,只要注意不要走进小道就行。 策马疾行了一段路,林知夏就放缓了速度。 阿昼没有追上来,必是在官驿休息,她不用那么着急。 月光下,大道是灰白色的,晚风吹动着两旁的大树。 丛林中,还有萤火虫一闪一闪。 不需要火把,就能清晰地看见前方的路。 此时的林知夏,反倒是放松下来。 她平躺在马背上,看着夜空星河横渡,她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星空了。 自做了县令后,她就没怎么停下来歇息过。 她啃着干巴巴的胡饼,摇摇晃晃地走着。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永田县威严城墙上,城墙上的青铜巨鼎在晨光中泛着青绿铜锈。 只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盛产铜矿的县城。 林知夏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策马进城。 街道上行人不多,乞丐倒是不少。 佝偻的老妪正用豁口陶碗接住孩童抖落的饼渣。 看到有人骑马进城,乞丐纷纷围上来。 林知夏只得策马疾行,那些人才没法跟着。 她眉头微皱,永田县距汴京不过几日路程,不该如此贫瘠才对。 宋大就在永田县衙,两人碰面后,说起案情。 阳明村依山而建,一共八十七户,共计三百零八人,无一人存活。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连那半边山都烧完了。 十四年过去,山上早已没有村子的痕迹。 宋大爬上去看过,在长满荆棘和芦苇的地方,找到砌墙的土砖,还有一些残破的铁盆。 勉强能看到一些房屋的墙根。 有点比较奇怪,永田县衙里,已经找不到十四年前的衙差捕快了。 那些人死的死搬的搬,永田县竟是一个亲历者都找不到了。 宋大已经找了永田县令,去查那些老捕快老衙差的下落了。 当时的县令宰敬之在案发后,上吊自尽了。 对于那场大火,县城很多人都有印象,说是烧了红了半边天。 当时县衙士兵衙差全部出动,才将火势扑灭。 而在死者虞姑娘那里发现的铜锁,确实是永田县所出。 那就是县城严家铜铺做的东西。 宋大在严家铜铺发现了一模一样的铜锁,这可以证明,虞姑娘就是阳明村的人。 这说明,当年的那场大火有幸存者。 可失火案的卷宗上,官府清点出了三百零八具尸体。 这其中,或许有外来人。 之前林知夏看了卷宗,就说失火的原因很可疑,宋大就想重新验尸。 从死者家属口中得知,因为尸体烧毁的太厉害,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所以,官府把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 宋大带着人赶到当年的埋尸处,向下深挖了五尺,找出来的骨头,凑不齐五个人。 那三百多具尸骨不见了! 这几天,宋大一直带着衙差扩大范围,想着是不是因为洪水地震,尸骨移位了。 林知夏正想去看看那些挖出来的尸骨,永田县令听到消息,姗姗来迟。 “下官弓向文,见过林大人。” “弓大人不必多礼,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城里那么多乞丐?路上仅见老弱妇儒,青壮年都哪去了?” 弓县令一听,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这位林大人怕是微服私访去了。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林知夏安慰道。 “大人有所不知,本县多山地,无良田可种,之前都是靠着铜矿维持生计,居民也多是矿工。 早些年,县城热闹的很。 可是,现在山脉都挖尽了,青壮年只得外出谋生计。 留在家里的老人孩子若等不到家人寄的银钱,就只能乞讨为生。” 弓县令说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林知夏注意到,他官袍袖口缝补过,脚上的布履也是最寻常的绵布所制。 县衙大厅的桌椅虽名贵,却看得出年月已久,四处是磨损。 想来是之前辉煌时采买的,现下无银钱置换。 林知夏没再说什么,跟着宋大来到后堂。 县衙没有验尸房,挖出来的骨块都放在一间杂房内。 通过比对勘验,林知夏发现有一副女性尸骨,骨骼关节处出现乌斑如鸦羽。 不像是烧死的,倒像是中毒而亡。 为了确认心中所想,她将骨头置于炭火煅烧。 见火焰偏紫色,骨头冒青白烟,还伴有蒜臭味,当下确定死者是中砒霜而亡。 虽然其他尸骨没有出现乌斑,她还是都试了一次。 可其他尸骨并没有任何问题。 宋大在一旁道:“难道是案中案,起火的当晚阳明村还发生了一起毒杀案!” “有可能,不过,从尸骨上只可以看出,死者生产过,年纪在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阳明村符合这个条件的妇女可不少。” 弓县令被林知夏一番操作惊呆了,对方年纪轻轻,竟还会验尸! “我们去现场看看。” 林知夏手里拿着那截刚刚烧过的脚骨,带头向县衙大门走去。 这时,县衙门口的鸣冤鼓被敲响。 三人走出去一看,十几名粗布麻衫的瘦弱汉子被同一根麻绳串成一串,他们的双手都被绑了起来。 此时击鼓鸣冤的,正是最前面的汉子。 而旁边,正有一白衣剑客倚墙而立,他下巴微扬,露出完美无疵的侧颜。 长剑戳地,款款而立。 衙役指着白衣剑客:“这位大侠说,他被打劫了,这些人就是打劫他的山匪!” ------------ 第64章 倒霉的劫匪 白衣剑客正是曾与林知夏同行的男子。 他雪色衣袂在晨风中微扬,腰间玄铁剑穗轻晃。 被缚的十几人衣衫褴褛,有人拄着断木充作拐杖,有人袖管空荡,皲裂的唇泛着青白。 实在看不出是打劫的山匪。 他们同时向弓县令跪了下来。 “县令大人,你要救救我们啊!我们什么都没抢!” 这些人竟是认识弓县令。 “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啊!” 林知夏发现,那十几人中,有半数以上的人肉眼可见都是残疾。 且人人面黄肌瘦。 弓县令上前一步,对着白衣剑衣一抱拳。 “这位大侠,可是有什么误会,这些人都是本县的县民,一向安份守己的。” 白衣剑客转头,正要说话,却看到了弓县令身后的林知夏。 他展颜一笑,一双桃花眼更是摄人。 “我清晨独自赶路,他们拿着铁锹马叉从山林里冲出来,要我给过路费。 我秉着为民除害的宗旨,就把他们都抓起来了。” 话落,那十几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大人,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实在没办法了。” “不过,我们在那路上守了两天,一单都没劫成,真的,我们发誓!” 有一对老夫妇,他们下不了手。 有一个父亲带着孩子经过,他们又怕吓到孩子。 蹲了两天,就劫了这一次,就被抓了。 弓县令心生不忍,这些人的情况他都了解,年轻时在矿洞里受了伤。 残疾的他们根本找不到活干,地里种不出粮食就只能等死。 若是平时,他教训一顿就直接放了。 可现在开封府的人在这看着呢! 弓县令看向林知夏:“林大人,你看,要不念在他们是初犯,也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就......” 白衣剑客见县令对林知夏毕恭毕敬,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说来奇怪,兄台昨晚也是走的那条道,为何他们不劫你?” 被绑起着的十几人纷纷看向最末位的少年。 少年是在路边放哨的。 这个年轻人看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不会武,要是劫了他就不会碰这个倒霉剑客了。 少年小声道:“昨晚是有一匹马经过,但马上的人躺着一动不动,我以为死了......” “休要胡言!”弓县令厉声喝断,额角渗出冷汗。 他偷偷去看林知夏的反应,却见对方只是轻笑一声。 想来,就是林知夏躺马背上看星星那会。 弓县令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好在这位汴京来的林大人,看着不像是得理不饶人的。 见对方拿出钱袋子,弓县令更是睁大了眼睛。 林知夏吩咐宋大:“你去弄点吃的,先让他们填饱肚子,唤个衙差带我去埋尸点。”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知夏手里拿着的,似是一截人骨。 跟在宋大旁边的衙差见林知夏这么大方,主动上前。 “属下知道在哪!我带您去。” 林知夏对着弓县令点了点头,跟着衙差走了。 白衣剑客看了看宋大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林知夏的背影,抬腿追了上去。 “林兄,等等我。” 他走到林知夏旁边,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云星。” 对方好似忘了昨晚林知夏的不告而别。 “我叫林知行。” 林知夏看着对方身上白净如新的衣服,难道,这人只是爱干净。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林兄从哪里来?” “汴京。” “好地方,可惜我没去过。” 路上,云星一直以兄弟相称,没话找话,旁边的衙役听了都觉得他脸皮有点厚。 到了阳明村旧址,埋尸点就在村子旁边,地上已经被挖得一片狼藉。 据说当时尸体烧得焦黑,无法辨别样貌,所以衙差就近挖了个坑,将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 地上,还有祭祀的香纸灰和竹签,看得出来,应该时时有人祭拜。 这地方肯定不会错,只是挖了这么深了,只凑齐几具尸骨,这情况多少有点诡异了。 林知夏走到大坑里,手拈起湿润的泥土在鼻尖轻嗅,又拿着棍子在泥里四处翻找。 没有找到任何虫蜕,泥土的颜色气味较之旁边十丈开外的,并无区别。 按理来说,这三百多具尸体,就算被烧成焦炭,埋在一处,也会给土壤带来一些养份变化。 这不是一两具,而是三百零八具啊! 可这里的草木,还没有上面的茂盛。 埋尸点一定不在这! 林知夏看向不远处山脚下。 挖尸的事情传开后,有部分死者的家属到现场闹过。 后面看到坑里没有尸骨,他们都沉默了,此刻那些人就等在那。 “停一下,”林知夏在坑中站定,她的目光平视地扫过所有衙役。 “这里不用挖了,你们把那些草木清理一下,不要破坏旧屋原有的样子。” 林知夏说着,从一名衙役手里接过镰刀,将那些杂草从底部割掉,并没有连根拔除。 这样做,也不会破坏原来的样子。 杂草一清完,就能看到原处屋子的墙根。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个年岁稍大的捕头带头,那些衙役才纷纷动起来。 林知夏走到山脚,向山脚下的百姓询问情况。 这些人大多是女儿嫁到了阳明村,又或者是从阳明村嫁出去的。 他们年年都来祭拜,位置肯定不会错。 林知夏把所有人都聚到一起:“埋尸时,你们看到了多少具遗体?离得有多远?” “我没去看,我不敢!” “挖坑时我们不在。” “就是火扑灭后,我看到摞的很高,一排黑乎乎的。” “他们通知我们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埋得只剩一点了。” 众人七嘴八舌。 林知夏看向第三个开口的老汉:“你隔多远看到的?” 老汉指着不远的巨石:“大概到那。” 林知夏目测,超过十丈的距离,这个距离只能看清轮廓。 “就是说,你们没有一个人,看着官府把一具具尸体抬进大坑?” 所有人都摇头。 “那说一说,在火灾发生前,阳明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那时候天天下矿,除了下矿没有其他的事。” 不知何时,云星已经站到了林知夏身后,看着她问话。 “那就说说下矿的事。” “下矿有什么好说的,原以为那山永远都不会凿穿,现在还不是没活干了。” “你们当时在一处矿洞做事吗?” “不是。” ------------ 第65章 交手 永田县层叠的山峦间,十四年前遍布铜矿的山道如今荒草丛生。 唯有矿工遗属们布满裂痕的掌心,还残留着往昔的尘灰。 而阳明村,因为地势高又偏僻,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里山路,是以,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哪处铜矿上工。 林知夏皱紧眉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在哪上工?” 所有人都摇头。 老汉道:“不过,失火后,我拿到了女儿女婿未结的工钱。” “我也拿到了。”有人附和。 “钱是谁给你们的?”林知夏追问道。 “是当时的捕头苗江,他把钱送到我们家里的。” 宋大查过,当时负责失火案的就是苗江,只是他在一年后就病逝了。 林知夏正低头思衬着。 那名老汉却是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还警惕地看了下不远处的衙差。 许是因为林知夏没有穿官服,他对其的戒心不强。 之前宋大已经领着衙差四处走访过了,他们也见过死者赵弘和虞姑娘的画像。 “画像上面的是村里的幸存者吗?当年失火真的不是意外吗?” “那画像上的人,您认识吗?” 老汉摇了摇头,之前衙役都问过了。 林知夏低头间,看到老汉干裂的手指握着慈祥和睦的玉佛。 “这是您女儿送的?” 老汉闻言瞬间红了眼眶,这是那年生辰女儿送给他的,结果他过过多生辰第五天,阳明村就失了火。 林知夏伸出手:“我可以看看吗?” 云星手握在剑柄上,这家伙该不会看上别人的玉佛了吧! 刚刚那在县衙那出,难道是演给自己看的! 林知夏接过玉佛,玉质温润,并无杂质,只是在底端有一丝裂痕。 “这是本来就有的。” 老汉见林知夏看得仔细,主动解释道。 玉石昂贵,想来是因为瑕疵品,普通矿工才买得起。 林知夏把玉佛递回去,随口问道:“你女儿叫什么?” “阳丽花。” 林知夏回忆了一下,阳明村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阳桂花有七个孩子,六个女儿一个儿子。 家里的开销全靠她与丈夫两人。 这就不对了,这样的家庭定然拮据,这有裂纹的玉佛再便宜,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她之前送过您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老汉抹了抹眼睛:“没有,丽花她命苦,没生出儿子前,连娘家都不敢回,也是最小的儿子出生后,才回了这一次,说是花了八两银子呢!” 林知夏眼前一亮,终于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了。 一个矿工年收入二十五贯,却愿意拿四个月的工钱买这样一尊玉佛。 且不说阳丽花有多孝顺,就单她有七个孩子,都不可能存得下余钱。 除非他们有额外的收入。 铜矿与铜钱直接挂勾,是暴利,即使朝廷明文规定,只有官方能开采,还是有不少人为了钱以身犯险。 二十年前的韶州案,豪强黄氏私开铜矿七年,累计得铜二十万斤。 案发后黄氏诛三族,涉事巡检使发配沙门岛。 还有政和赣州案、绍兴倭铜案...... 永田县令上吊、捕头病逝,三百零八人葬身火海! 林知夏回头看向整片山脊,或许她找到阳明村失火的原因了。 云星不懂,他只看到对方眼里突然迸发出滔天的怒火。 他跟着对方上山,看着对方在废墟中不停翻找。 在他看来,这里除了杂草,碎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唯一能看到保存的比较完整的墙体,还不及他腿长。 “你要找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知夏没有回答,她想知道,大火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也明白,十四年过去,再多的痕迹也被太阳晒化雨水冲刷,不可能再留下什么证据了。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 目光触及到眼前倒塌的墙体,有生命旺盛的藤蔓自土砖缝隙处向阳而生。 而在旁边的角落里,白蚁将木屑与唾液混合,垒起半丈高的蚁塔。 这里已经成为另一个国度。 “停吧。”林知夏缓缓出声,“留两个人留守,其他人先跟我回县衙。” 衙役们自是不敢不从。 一行人回到县衙后,林知夏将宋大叫到一边。 两人正要说话,却见云星大大咧咧地在一旁站着不走。 “你不饿?” 云星瘪嘴,摸了摸鼻子走开了。 待走进拐角,他从旁边翻墙而过,偷偷藏到了林知夏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 宋大正在汇报他调查的情况。 “弓县令出身微寒,加上他其貌不扬,在这县令位置上,已经做了七年了,他是永田县开始没落时上任的。 他没有成亲,也无亲属在后堂,没有打听到其有贪污行为,永田县的县民是真穷,不是被剥削。 那些遗留的矿洞,就算真能捡漏,朝廷也不允许私采,私采铜矿按盗窃官物论罪,脏值满五贯即处绞刑。” 云星听了底下两人的对话,正心中感慨,眼角却瞟见一抹刀光如闪电般劈来。 他整个人往后一倒,飘退数步,长剑似灵蛇出洞。 “铛铛铛铛”,刀剑的碰撞声立即吸引了附近的衙役。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身影在树上快速移动,让人眼花缭乱。 “阿昼,你怎么来了? 云星,别打了,快停下。”林知夏喊道。 两人闻言,同一时间收了手。 “他在树上偷听!”阿昼率先发难,横刀并未收回。 云星面上一红,正想狡辩两句,撞上林知夏清亮如水的目光,顿时就泄了气。 “我就是好奇,没恶意。” 此时的云星也认出来,和他对打的,正是那日出现在驿馆的男子。 他眼含深意地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不想理会他,拉着阿昼走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她明知故问。 “公子怕你有危险,让我来保护你。”说着,还不忘转头瞪了云星一眼,“他功夫很好,你要小心。” “你打不过。” “不好说,四六开吧。” “你四他六?”如果真是这样,林知夏可得谨慎对待了。 阿昼听了直跺脚:“我六他四!!我这还没发力呢!” 林知夏笑了:“江大人那边怎么样?案子顺利吗?” ------------ 第66章 合作 阿昼点头:“崔府已经被抄了,崔同这厮认罪认的干脆,只是他说是沈括大人指使他的。” 林知夏捏了捏拳头,事情的发展果然是这样:“然后呢?” “你别担心,我家公子早有防备,沈大人虽下了狱,但出来是迟早的事。” “那就好。” 林知夏点了点头,拍了拍阿昼的肩膀:“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们一起吃点。”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公厨走去。 公厨位于后堂,衙役于廊庑下席地而食。 他们吃的是糙米饭,菜食就是腌菜加豆酱,一点荤腥都没见着。 所谓公厨,也不过是一间窄小的屋子。 弓县令站在一旁,桌上放着四个菜,两荤两素。 “大人坐。” 这一顿,用掉了弓县令十天的肉食。 林知夏看着厨架上仅剩下的五块腊肉,想起自己初到定远县时,情况也没比这好多少。 “今日大家做的都是苦力活,若没点荤腥,怕是没力气办案。” 林知夏说着,清亮的眼眸看到阿昼。 阿昼瞬间明白过来,公子交待过,林大人穷,花钱的事都不能让他来。 他当即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弓县令,这一出手,就是县令半个月的月俸。 林知夏笑道:“弓大人,把那几块腊肉炒了,给他们加个菜吧,剩下的钱,你弄个施粥的铺子。” 弓县令和老捕头自是满心欢喜,忙起身张罗去了。 云星直接在林知夏旁边坐下。 得知对方是一位武林高手,林知夏没赶人,还把云星路遇山匪的事说了一下。 云星趁机解释了几句,他偷听纯粹是怕林知夏是个贪官。 这般一来二去,阿昼放下了戒心。 云星说起自己流浪江湖的经历,两人很快就摒弃前嫌,以兄弟相称了。 阿昼这孩子啊!心眼都用在他家公子身上了。 用过午膳,林知夏找到弓县令。 永田县的铜矿区属利州铅山监监管,要想查到阳明村村民最后在哪座铜矿上工,就得找到利州监管的吏员。 永田县衙是没有记录的。 林知夏赶到利州监管司,却不想,连吏员的面都没见到。 而她去监管司调查一事,当天就传回了汴京。 安王府内,幕僚将急报递给安王。 “弘儿的死和当年的铜矿有关?” “王爷还记得,开封府问起的阳明村,属下去查了,阳明村所属永田县,正是盛产铜矿的地方。 当年,世子将知情人都灭了口,但估摸着,就是那一带。” 安王跌坐回梨花木椅内。 “那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 “可是那个推官,还在永田县。” 正当安王踌躇不定时,门卫送来一张帖子。 竟是蔡雍约安王见面。 “蔡相为何这时候要见您?” “利州监管司的消息,我们能收到,他也能,想来,是找我谈合作的。” 朝中有不少大臣站在蔡雍的对立面,他自然想多拉拢几个人。 “蔡雍为人阴险狡诈,若被其窥探全貌,日后肯定会以此要挟安王府。” 安王面色沉重:“躲不过的,他既主动找上门,必是已经掌握了不少东西,你吩咐下去,不用拘着后院众人,让她们去开封府闹。” 幕僚瞬间明白,这是要逼开封府尽早结案了。 这天,蔡雍下朝回府,轿夫们将软轿归置原位后,离府归家。 皇城司的暗探没注意到,离府的轿夫中,有一位穿着宽松布袍,较往日丰腴了些。 此人正是金蝉脱壳的蔡雍。 他改头换面,来到与安王约定的茶楼。 直至进了暗室,他才取下面上粗糙的蜡皮。 安王看着对方那身粗布麻衫,又看着所处的这个逼仄昏暗的屋子。 “蔡相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安王殿下,你怕是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盯着老夫,想老夫死吧!” 暗室中烛火摇曳,蔡雍粗布衣领摩擦着脖颈的旧疤,粗糙的触感却让他神思更清明。 在北地流放的那六年,他深刻地理解了居安思危的重要性。 “我没有多少时间,也就不兜圈子了,令郎私开铜矿屠尽阳明村三百口一事,老夫可以帮你摆平。” 安王心里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全貌,他攥紧木椅扶手,指节泛起青白。 “蔡相要什么?” “殿下不用紧张,”蔡雍端起旁边的茶杯,“日后在金銮殿上,多替老夫美言几句即可。” “就这么简单?”安王有些不敢相信。 蔡雍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给我办事的人多的是,不需要殿下出手,我们都是为陛下尽忠,一致向外才能长久。” ...... 此时的林知夏,还在永田县衙公署,她给孟俞去信,希望他可以给利州监管司施压。 而这几日,她忙着寻找当年案子的亲历者。 云星坐在屋顶上,和阿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几日,他也知道了案子的大概情况。 “查案真不容易,每天都忙到这么晚,这官当得,我看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以为人人都像他这样,林大人是好官,他是为百姓做事。” “这些人连畜生都不如,那可是三百条人命!”云星说着,猛灌了一壶酒。 这几日,因着林知夏等人的到来,县衙的伙食好了几倍不止。 衙役们也用心,此时已近子时,还有一名衙役兴冲冲地跑过来。 “林大人,我...我找到了。” 当年衙门里有个二瘸子,说是被淹死了。 衙役在走坊过程中,发现其家人目光闪烁,便在他家附近蹲了两天。 结果还真逮着了。 那家伙一看见他们身上穿的皂衣,拔腿就跑,甚至不惜滚下山坡,结果被倒刺插进小腹,这会正在医馆治疗。 林知夏赶过去,对方闭眼装死,怎么问都不肯开口。 林知夏火了。 “来人,把他给我丢到阳明村去!” 三更的更声刚响过,二瘸子陡得睁开眼,眼里满是惊惧之色。 林知夏也懒得跟他啰嗦,叫衙役抬来担架。 二瘸子死死地抓住床脚。 “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你想死,也该去赔了罪再死。” ------------ 第67章 灭口 阿昼立即上前掰开二瘸子的手。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阳明村旧址。 此时,天上的残月照着满地残垣断壁,旁边大坑里的红泥更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 衙役们举着的火把将阳明村旧址照得鬼影幢幢。 二瘸子浑身抖个不停,眼睛都不敢往山腰上瞟。 “不关我的事,是那个玉面公子做的,我什么都没干!!” “他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林知夏蹲在他面前,拎起对方的衣领,清亮的眼眸直视着对方。 “那你在害怕什么!!你说。” 林知夏抬手,示意衙役们往山上抬。 二瘸子颤抖着身子忙道:“我真的不知道,都是苗捕头和那个玉面公子做的。 火也不是我们扑灭的,苗捕头只让我们在山下等着,事后给了我们每人五两银子,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往外说。” “你没看到尸体?” “没有,就远远地看到村口那摆了几具烧焦的,尸体也不是我们埋的。 后来县令和苗捕头都出了事,我预感不好,就假装溺水让家人去衙门报了死讯。 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二瘸子他们赶到时,捕头苗江已经带人控制住了火势。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没有想苗捕头是什么时候到的。 当时苗捕头只让衙役把百姓拦下,别上去添乱。 之后的事情,二瘸子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此案过后,县令上吊,苗捕头也辞了差事,举家搬迁了。 他目光扫过那边的大坑,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随时要被吓晕过去。 林知夏拿出赵弘和虞姑娘的画像。 画像上的赵弘已过而立之年,可那二瘸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是他,苗捕头当年还带他进过县衙。” “那她呢?认识吗?”林知夏指着画像上的虞姑娘。 十四年前,虞姑娘十六岁。 “好像有点眼熟......” 二瘸子看着画像上浓妆艳抹的女子,他正拧眉思索。 破空声骤起,一道箭矢像旋风一样直射过来。 云星和阿昼离得远,反应过来横刀长剑出鞘,却是短了一寸。 “噗嗤”一声。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利箭穿透了二瘸子的左胸。 “大人小心!” 宋大将林知夏往后一拉,铁塔般的身躯将林知夏挡得严严实实,火光映出他额角细密的冷汗。 阿昼提剑护在两人身前。 云星早如鹞子般翻上断墙,月色在他白袍上镀了层寒霜。 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涌上心头,林知夏推开宋大,扑到二瘸子面前。 “你认识她是不是,案发时她才十六岁。” 二瘸子的嘴里涌出鲜血,但还是看着那画像,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宰...县令......” 二瘸子攥着染血的画像,喉间涌的血沫浸透了画中人的眉眼。 他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林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感觉着那对方的躯体在她的臂弯里迅速变冷。 他的声音很小,其他人紧张地看着四周时,只有林知夏听到了。 永田县的衙役哪见过这阵仗,缩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了。 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林知夏从没想过,在这种偏远县城会遭到暗杀。 她将二瘸子放平,掀开其衣服,那一箭正中心口,对方绝对是个行家。 这种情况下谁都活不了。 她拍了拍紧绷的阿昼。 “刺客是冲着他来的,没想伤我。” “要是您出事,公子真的会剥了我的皮。”阿昼仍心有余悸,不敢放松丝毫。 这一箭太快了,若冲着自己来,他都不敢保证能挡住。 “林大人,我们先回县衙吧,这里不安全。” 其他衙役纷纷附和。 林知夏却是坚持。 一刻钟后,云星回来了。 林知夏见他两手空空:“没追上?” 云星摇了摇头:“是个高手,刺客肯定一早算好了,只发一箭,射完就撤,我追出去时,已经晚了。” 宋大一拳砸在斑驳的砖墙上,陈年灰土簌簌落在火把上。 他正欲开口,触及到林知夏的目光时,又生生忍住了。 一行人抬着二瘸子的尸体回县衙。 林知夏找弓县令要了十四年前到现在所有的卷宗。 回到住处,宋大咬牙道:“是安王,肯定是他! 之前我还向他打探过阳明村,他装得可真像!” 宋大嘴角抽搐着,愤怒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嘶哑:“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赵弘要跑到永田县杀人?” 虽然他们手上还没有证据,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当年的那场大火有问题。 林知夏敛眉:“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去利州监管司查矿工名录,并不只是为了确认阳明村村民的动向。 我怀疑赵弘在十四年前私开铜矿,事后担心泄露,所以屠村。 挖矿需要工具,矿镐木轨这种复合工具只有朝廷的都作院能做,每一件都是严格管控并且设有编号的。 私自挖矿最难解决的就是技术和工具,但若是监管司插一脚,那事情就简单了,毕竟监管司不只有新工具,还有官矿淘汰下来半新的工具。 我更想查的是,十四年前监管司有哪些吏员!他们是不是参与其中!” 宋大双眼一瞪,跌坐回凳子上。 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而且十四年前,正是当今陛下潜龙时期,当时的安王可是出了不少力。 如果私矿所获的暴利全部用在.......他都不敢想了,这案子要怎么查。 “你从哪看出来的?” 林知夏看向院中,阿昼和云星都在那警戒。 “你还记得,陛下登基前,安王产业遍布全国,三百多家铺子,当时的安王无疑是京中最有钱的权贵。 后来陛下登基,他的铺子却都关了。如果他的那些钱,不是铺子上赚的呢! 有一个老汉跟我说,在失火前几天,他女儿给他买了玉佛,那是一个普通矿工四个月的收入。” 宋大胸膛剧烈起伏:“所以,赵弘通过苗捕头打通了县衙内部,许下重金,雇了阳明村的村民挖矿,事后,为了掩盖事实屠村。 那尸体呢?” 林知夏声音悠悠:“我怀疑你挖出来的五具骸骨,都不是阳明村人。” ------------ 第68章 躺平的机遇 林知夏指尖划过桌上的卷宗:“我怀疑,那五具焦尸,只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从其他地方盗来的。 那个身中砒霜而死的妇人,也许只是当年附近新下葬的死者。” 而阳明村那三百零八具尸体,很可能葬身于那个私挖的矿井里。 宋大攥紧的拳头砸在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他看着桌上一大摞卷宗,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只得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可他的心不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反之林知夏,正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卷宗。 宋大看着对方异常沉静的面庞,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如果查实了,会怎么样?” 夜风刮得院中的大树哗哗作响。 林知夏眼脸微抬:“那是孟大人头疼的问题,我们只管做事。对了,之前那个县令宰敬之,他的家人还能找到吗?” 那个二瘸子临死前,提到了他。 宋大摇头:“打听不出来,宰敬之是最先排查的,他上吊之后,他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永田县,再没回来过。 老家去过了,没人。” 林知夏看过户籍资料,清楚的记得,宰敬之两个女儿,案发时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 小女儿的年纪和死者虞姑娘是对得上的。 或许是因为画像上的浓妆,林知夏想到案发那日下午,虞姑娘素颜从她身边经过的样子。 她故意问道:“宰敬之两个女儿多大了?和虞姑娘年纪对得上吗?” 宋大立即起身:“属下这就去查一下。” 林知夏点头:“你顺便跟阿昼说一声,让他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得忙。” “好。” 宋大走到院中,阿昼正和云星说话。 “我不困,我今晚就在这站岗。” 刚刚才发生了刺杀事件,阿昼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要是林大人真出了事,公子非得活剥了他不可。 他已经想好了,反正现在是夏日,院里也不凉,今晚他就睡林大人屋门口。 林知夏见三人说着话,她背过身,换了个方向,在桌上摊平纸张。 她耳朵时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左手迅速地在纸上描下虞姑娘素颜的样子。 她左手与右手的画技,差得实在太远。 要不是右手腕伤了,不能长时间握笔,她一定会将右手练得和左手一样好。 可现下,案子更重要,阿昼也没见过自己的画,到时候再销毁就好了。 林知夏抱着侥幸的心态迅速将画像画好。 也许在她心里,对江成阿昼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 院中的阿昼确实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但是云星注意到了。 他注意到林知夏故意背过身子,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这些天,他跟着阿昼他们同进同出。 不只是在县衙蹭吃蹭喝,还跟着林知夏他们跑了很多地方。 他发现,这位林兄办事较真,尽职尽责,但总有一种怪异的直觉缠绕着他。 是他这个人怪。 从不在树林里撒尿,不跟他们一起进茅厕,就连沐浴,都会把门窗关死。 每天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的,看着跟自己一样很注重仪表,可衣服穿几天了都不换。 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对阿昼表现出很信任的样子,但更多的事情会吩咐宋大去做。 有时候还会特意避开阿昼。 就好像那次在驿馆,他求自己帮忙,偷偷避开阿昼离开。 那时候的云星真的以为,对方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公子。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与阿昼的主子是同僚,他对阿昼的防备,更像是对那个同僚的防备。 官场确实是复杂,为民请命的官也会笑里藏刀,查个命案还会被人灭口。 云星忽然觉得,要是跟他们回了汴京,日子应该会很热闹。 相比起来,汴京的机遇也会更多。 他低着头思索着,见阿昼不知从哪找了张草席,直接铺在屋门口的空地上。 “你别这么紧张,有我在。” 阿昼摇了摇头,一脸坚定:“今日那一箭,要是偏了一寸,射在林大人身上,我都没脸回去见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认识林兄,也不过才半月,怎么会这般看重。” “我家公子说了,林大人是个好官,得像宝贝一样护着。” 云星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他走到水井边,直接打井水冲澡。 冲好后,一如既往地蹲在井边洗外衫。 这几日,阿昼与云星同吃同住,将他那些奇怪的行为看在眼里。 这会躺在草席上,他忍不住问道:“你为啥天天都要洗那件衣服?” 云星反问道:“你不觉得我穿着很好看吗?” 阿昼:“.......呃...好看也不用天天洗天天穿啊!” “你不懂,机遇往往是发生在生活中不经意的瞬间,我要随时以最好的姿态迎接。” “什么机遇?” “躺平的机遇啊!”云星面不改色,“除了行侠仗义,我什么活都不想干!” 阿昼猛地从草席上坐起:“所以你是想入赘?” 当下的震惊盖过了今日刺客带给阿昼的后怕。 “如果对方实力够强,也不是不可以!” 阿昼瞪大眼睛,第一次遇到有人将吃软饭说得这么直白坦然。 “你很穷吗?” “废话,我穿白色那么好看,要不是穷,我怎么可能就一身白袍!” 阿昼几个大步走到对方面前,指着那剑柄上的宝石。 “那这个呢?是假的吗?” 云星拿着还在滴水的剑柄,晃了晃:“这个是真的,不过是别人送的。” 玉石经过井水的冲洗,在月光下愈发耀眼。 阿昼也算有些见识,他看了一眼:“这绿宝石可不便宜,就这还没到你标准?” “她太粘人了,不让我出门。” “哇!你比汴京那些纨绔子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连吃带拿还不负责任!”阿昼双手插腰。 “收起你那肮脏的思想,我从不对姑娘家动手动脚,那些东西都是她们主动送给我的。” “我不信,除非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不信拉倒!” 两人斗起嘴来。 屋里的林知夏听了这番说辞,突然想起云星押着一众“山匪”击鼓鸣冤的场景。 他当时故作姿态,是在展示他的身段? ------------ 第69章 职责 夜里,云星和阿昼两人商量好换班。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林知夏才刚睡下。 翌日早上,弓县令提着早膳进院,他的脚刚跨过门槛,阿昼眼神便如利刃般看了过来。 见是弓县令,阿昼肩头一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起身走过去,接过食盒。 “林大人熬了一晚,刚睡下。” “惭愧,昨晚的事我听说了,家属那边我去安抚,请林大人放心。” 弓县令离开后,没多久又抱着两床薄被蹬蹬蹬跑了过来。 “早晚凉,别冻着了。” 阿昼轻手轻脚的抱着被子走回去,正欲躺下再眯一会,却发现屋里的林知夏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开始看卷宗了。 他叹了一声:“林大人,你这样会生病的。” 林知夏眼眶微肿,看着对方手里的食盒。 “那是吃的吗?”她有点饿了。 阿昼一脸无奈的把早膳拿出来,很不解地问道:“这种小事为什么不让他们帮忙?” 林知夏眸光微闪,没有解释。 既有刺客灭口,汴京那些人,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 她作为办案的推官,要是对方想出手,她怎么都逃不掉。 但弓县令和那些衙役就不同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是来这寻人,关于私矿屠村的怀疑,林知夏一样没提。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最安全。 宋大明白林知夏的苦心,低头查找卷宗,什么话都没说。 林知夏让阿昼再去睡一会,一会还要忙。 一个时辰后,宋大一拍桌子。 “找到了,咸宁二十三年冬,青塘村有村民杨某报案,说有人盗了他父亲的墓,尸体不见了!” 林知夏接过来,卷宗上什么都没写。 想来那时候宰县令身死,苗捕头离乡,县衙并无主事之人,底下连勘查记录都没有。 林知夏道:“我们兵分两路,你拿着虞姑娘的画像,问问县城的老人,县南边有个破庙,那里也去看看。 我和阿昼去青塘村!记住,低调些。” 宋大刚要点头,又想起昨晚:“虞姑娘的画像不是毁了吗?” 林知夏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新的画像。 宋大那天也见过虞姑娘素颜的样子,脸上顿时涌现惊讶之色。 “这是大人您画的?” “随便画画的,这事保密,你别给我找活干啊!” 宋大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知道啦!” 林知夏叫醒阿昼,云星也跟了过来。 衙役们都坐在前院,等着林知夏调遣。 见四人出来,立即起身,整齐地排成两队。 弓县令也站在一旁,看着林知夏眼下的乌青和浮肿的眼眶,心里涌起一团久违的火。 “请林大人吩咐。” 林知夏心头一热:“今天你们都休息,我有一点私事要办,不用跟着。” 说罢,四人抬脚离开。 年轻的衙役第一次感觉这身皂衣的意义,还想着做点成绩出来。 看林知夏不带他们,顿时垮下脸。 而老捕头却是和弓县令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林大人,真是不可多得! 他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衙役,大声道:“昨夜林大人只睡了两个时辰,这般态度你们也看到了, 不要现在没有案子就无所事事,你们的责任不只是查案,维护治安、帮助县民,同样是你们的职责......” ...... 林知夏率先找到了青塘村的报案人杨某。 据其交待,他是因为父亲过寿,才会去上坟的,当时他发现石碑旁有新土和脚印,还有尸液。 他自己是做花圈纸人的,当即就肯定,坟被人动过了。 他立即找人帮忙打开棺材,发现尸体和陪葬品都没了,这才去县衙报案。 只是当时县衙并没有人理会他。 杨某的父亲逝世时七十六了,一辈子都呆在矿井里,因为长期劳作,他两只手臂是伸不直的。 根据这些特征,林知夏确认他们挖到的骸骨,有一副是杨某父亲的。 由此可以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阿昼见状问道:“现在可以确认那些骸骨不是阳明村人,接下来是回县衙吗?” 林知夏摇头:“一共有五具骸骨,单例不能算作证据。” 她已经想好了,从那名中砒霜而死的妇人下手。 凶手盗尸,只能盗最近下葬,尸体还没有完全腐坏的。 林知夏查到有三名年纪相符的妇人,她们都是在阳明村大火前半个月销户的。 既有案中案,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阿昼知道林知夏办案认真,当即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照着户籍上的地址,找到了三名妇人的亲属。 前面两位家属的反应都很正常,一开始,看他们没穿官服,不怎么想理会。 但当阿昼给了他们几个铜板,一切就顺利了。 对方甚至愿意带着他们去坟茔上看一看。 只有最后一个妇人的丈夫,听到林知夏是为他夫人而来,露出了心虚慌张的表情。 他咬死自己的夫人是病死的,且已入土为安多年,不愿再打搅她。 无论阿昼给多少银子,他都丝毫不动心。 他的这种坚持恰恰证明他心虚。 当林知夏说出他夫人是中砒霜而亡,在骸骨上验出毒后,他的心态崩了。 十几年过去,男子原以为会带进棺材的秘密,居然被人发现了。 更讽刺的是,在林知夏与其对质时,他的岳母提着一篮子鸡蛋送到他家,说是给外孙吃的。 她女儿死了十几年,岳父岳母与女婿一家的关系,并没有疏远。 他们完全不知道,女婿就是杀害他们女儿的元凶。 林知夏押着男子回衙门,远远地看到弓县令在衙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 看到林知夏回来,他连忙迎上去。 “林大人,汴京急报!” 林知夏接过密函一看,孟俞竟让她立即回京! 阿昼往密函上瞟了一眼:“是出什么大案子了吗?” 林知夏眸色晦暗,怕是有人不想她查下去了。 她将密函收起,将男子下毒杀妻一案转交给弓县令。 衙役们正热血上头,一听火了,冲上来就要揍那男子。 男子连忙跪地求饶:“我已经招了,别打我。” 那副懦弱老实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他竟敢杀妻。 林知夏将弓县令拉到一边:“弓大人,我们去后衙说。” ------------ 第70章 鸡血藤 林知夏已经把那五具骸骨分好了,现在她已经确认两名死者的身份。 至于剩下的三副骸骨,就交由弓县令处理了。 “那阳明村三百余人的尸骨......”弓县令不知道怎么问。 “这案子你不要插手,暂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另外,我在阳明村旧址发现了大片的鸡血藤,此物可入药,常用于妇人血淤、血虚等症状。” 之前去药堂排查时,林知夏曾看过相关药方,当时就记住了。 在汴京有很多医女医娘,妇人病能及时得到医治。 但在永田县这样的偏远县城,在涉及到一些妇人隐私疾病时,更多的是靠长辈传下的家传医学经验或者找稳婆。 治疗手段相对落后。 这个鸡血藤是近些年汴京医馆钻研出来的,偏远地区还不知道。 弓县令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他打听过,这位林大人年二十四,为官五年,也是从县令一职做起的。 相较于对方,他真是虚长了十几年光阴。 “下官实在惭愧,这些年真是虚度了。” “弓大人不必如此,我就是记性好点,附近山地多,不宜耕种,你可以试着钻研医书培植草药。 上好的鸡血藤在汴京是稀缺药物,回京后我会联系药堂,打听清楚采摘方法再给你来信。” 弓县令眼眶一热,竟直接给林知夏跪下了。 “别别别,我也做了三年县令,知道弓大人的难处。” 宋大和云星从外面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阿昼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等弓县令离开后。 宋大才开口:“已经确认了,虞姑娘就是宰县令的小女儿宰凝!” 当卸去浓妆,林知夏用画笔还原她最朴素的样子,县里好几位老人都认了出来。 宋大还没想通:“她怎么会有阳明村的铜锁?” 宰县令并不是永田县人,他的老家也没有佩戴铜锁的习俗。 “那铜锁不是她的。”林知夏脑海里浮现出小豆芽天真稚气的脸庞。 “走吧,我们即刻返京!” “那三百具尸体不找了?矿洞也不查了?” 林知夏回望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 阳明村在山腰,翻过那座山,后面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大山。 或许那个矿洞就在那里。 可是,要花多少人力多少时间,才能把那个矿洞挖出来。 十四年,足够将所有的痕迹都掩盖。 但有一个人,会知道矿洞在哪。 林知夏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查肯定要查,只是不是现在。” 她说完,就要回屋去收拾东西。 云星拉住了她:“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要长途跋涉,好歹先休息一天,等下从马上栽下去,我可不会扶。” 林知夏甩开对方:“迟则生变!” “要变的是天,你抬头看看,晚上准下雨。” 林知夏陡得抬头,脸上出现紧张之色。 云星眉毛一挑,这人也太奇怪了,昨晚遇刺杀,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微微挑眉:“怕淋雨?” “雨夜路滑,很容易滑下山坡。”林知夏找了个借口。 宋大道:“要不,我去租个马车。” “我看可以,这样林大人也可以在马车上休息一下。”阿昼附和道。 “永田县怕是租不到马车,”县城都这般贫瘠了,哪还会有人做这生意。 林知夏捏着下巴,略带狐疑地扫了云星一眼后,又抬头看天。 “算了,今天休整一下,明天天亮后启程。” 林知夏去了后衙,打算将永田县十几年前的县志都过一遍。 利州盛产铜矿的地方很多,永田县算是最为偏僻的县城之一。 赵弘能找到这里,怕是有别人的引荐,或许能在县志里找到端倪。 阿昼不死心,在县城跑了一圈,还真没有租马车的地方。 弓县令得知一行人要离开,张罗着给几人饯行。 衙门里整不出什么好菜,也没有好酒,但气氛还算融洽。 云星说起他在江湖上的种种事迹。 行走江湖多年,他靠着出色的长相,谪仙的气度,还有那锦上添花的武艺,每每被富商世家奉为座上宾。 就拿他手里的宝剑来说,不过是街头惊马,富商的软轿倒了,他扶了一下。 对方就留他在庄园住了小半年。 富商的千金还看上了他,要不是那姑娘太粘人,他就从了! 也不管他是不是吹牛,反正众人笑的很开心。 说起日后的打算,他竟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林知夏等人回汴京。 阿昼对于云星去汴京一事,举双手赞成。 林知夏没有表态,全程没怎么开口。 外面炸响惊雷,大雨如期而至。 林知夏皱起了眉。 而席上,云星虽一直和别人说着话,余光却时不时地看向林知夏。 看对方盯着雨势出神,似乎很为此担忧。 ......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知夏就醒了。 昨夜阿昼顶着大雨,也要守在门口。 林知夏劝不动,只好让他在屋里打地铺。 怕自己说梦话,她紧张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她起身走到外面,昨夜的雨一直到子时才停。 此时屋外墨蓝的夜幕与浅白的晨光交织在一起,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像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墨画。 看着天色不佳,林知夏心中担忧。 可回京的事不能再耽误,她怕安王府会按耐不住出手。 其他三人醒来后,看看林知夏眼下的乌青。 “你昨晚又干什么去了?” “该不会是你小子打呼吧!”宋大锤了阿昼一拳。 阿昼一脸冤枉。 云星这几日都和阿昼睡在一处,他知道,阿昼没有打呼的习惯。 云星静静地看着林知夏。 林知夏笑了笑:“没有,是我想事想晚了。” 四人收拾好东西,本想悄悄离开。 结果一走到前院,发现弓县令带着一众衙役天没亮就候着了。 他们给四人准备了干粮和蓑衣,其他三人嫌蓑衣累赘闷热,林知夏却是求之不得。 她将蓑衣绑在马上,笠帽则直接戴在头上。 四个人三匹马,云星只能与阿昼同乘一匹。 晨雾未散时,三匹快马踏着青石板路疾驰出城。 而潜藏在县城中的暗探,看见他们离开后,也放飞了信鸽。 路上,林知夏策马疾驰,丝毫不敢停歇。 暮色四合时,林知夏看着天际又滚过闷雷,惊得林中雀鸟扑棱棱四散。 宋大望着天边翻涌的墨云嘟囔:“这雨若是落下来......”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珠已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雾。 ------------ 第71章 湿身 雨滴打在林知夏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勒住缰绳,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 她赶忙将蓑衣穿上。 阿昼拿出地图:“前方二里便有驿站!” 林知夏却是看向前方官道旁,那不足一人宽的石亭。 云星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瞬间苍白的脸色:“林兄。” “没事,”林知夏将笠檐又压低三分,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雨后山道泥泞,你们当心。” 说话间已策马冲入雨幕,蓑衣在狂风中猎猎翻卷。 雨势太大,小小的石亭肯定没法遮挡。 林知夏伏在疾驰的骏马上,尽量不让雨水飘在她那蜂蜡做的假喉结上。 可时间一长,即使有笠帽和蓑衣的遮挡,雨水还是顺着缝隙流进了脖子后背。 连胸前都有了湿意。 她死死咬住下唇——蜂蜡假喉结在雨水的冲刷下已有些松动。 她心中一惊,只能一手拉缰绳,一手去检查假喉结的状态。 她有笠帽的遮挡,勉强还能看见前路。 而另外三人,被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眼睛根本睁不开。 “林大人,我看不到你了!”阿昼的声音响起。 “我就在前面,你们骑慢点。”林知夏边跑边喊。 她说完没多久,身后一沉,背后传来些许热意。 林知夏身子一僵,云星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 “阿昼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不是,阿昼都快睁不开眼了,他是怎么一下子过来的。 林知夏想到那晚遭遇刺客时,云星直接腾空跃了出去,看来他不只剑法高超,轻功更是一绝。 她掩下心中惊疑,回道:“我没事。” 而下一瞬,身后一双大手环住她,拿走了她手里的缰绳。 “驾!” 随着云星一声轻喝,马儿跑的更快了。 驿站就在眼前,隔着雨幕望去,驿站后院隐约可见废弃车架轮廓。 马儿刚停下。 林知夏身子便往下一滑。 云星以为对方要摔倒,伸手去扶,指腹刚好擦过其裹胸边缘。 云星表情一愣。 林知夏浑身僵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喉结上,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处理,并未察觉对方眸中暗涌的惊疑。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掉到了她的左手掌心。 是蜂蜡喉结在雨水的冲刷下滑落了!锁骨处已露出它原本的弧度。 她吓得赶紧手往上一贴,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转头快速地看了云星一眼。 他似乎并未发觉。 官驿大堂挤满避雨的行商和猎户,木门开合间带进潮湿的腥气。 云星一把拿过林知夏的笠帽,却看见有雨水顺着对方的额头流至下巴,还有她扼住脖子修长的手指。 俊俏的五官、白皙的肤色,还有那清亮的眼眸湿漉漉的,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我去接一下他们俩个。” 云星转头,眉头却皱了起来。 林知夏赶紧拿出腰牌,拍在柜台上。 “我要三间房。” 驿丞一脸为难:“大人,只剩最后一间了。” “先带我去。” 林知夏扫视一圈,前厅困坐的人员中,并没有几个身穿官袍的,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驿丞看对方一直捂着脖子:“您是受伤了吗?我这里有伤药。” “不用,先带路吧。” 雨中已经传来马蹄声。 林知夏几乎是推着驿丞来到仅剩的那间屋子前。 她关门上锁,然后迅速地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备用的蜂蜡喉结。 她脖子上还有雨水,是湿的,这一下粘不上去。 她只能用汗巾将脖子擦干。 因为头发是半湿的,不停有雨水流下来,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等其干透后,刚将假喉结贴上。 门就被敲响了。 “林大人!”阿昼的声音响起。 屋里没有铜镜,但她包袱里带了。 她拿起小铜镜,铜镜里映出歪斜的假喉结。 门外阿昼的拍门声已如擂鼓。 “林大人,你是不是受伤了!” 阿昼声音急得,像是下一瞬就要冲进来。 “我没事,这就来!” 林知夏只得用手随意拨正了一下,将小铜镜塞到怀里。 门开后,她手拿汗巾做出擦脸的动作,手一直半掩着喉结。 “你忙什么呢?” 阿昼对江成都有点没大没小,对林知夏更是如此。 此时他们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所过之处皆是一摊雨水。 “你们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我下去问问,还能不能腾出房间。”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拿起自己的包袱,主动退到屋外,转头时目光却与云星对上。 她没有错过对方眼里的那抹探究,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转开目光,快速地朝着楼梯走去。 “哎?林大人的包袱呢?我还想找他借身干净衣服!” 他们三人没有带蓑衣,包袱早被雨水打湿了,这会哪有干衣服换。 只能光着膀子坐在屋里等林知夏回来。 林知夏跑到楼梯转角处,汗水和雨水已经混和在一起,刚贴的假喉结还不牢固。 她快速地处理好,站在原地深呼吸平复心情。 当冷静下来后,她瞬间感觉到缠紧的裹胸已全部被雨水浸湿,正紧紧贴在身上。 更要命的是,随着她刚刚的跑动,浸湿的裹胸似乎有了下滑的趋势。 多年的束胸行为,让她前面不长反缩。 她再次回到一楼柜台,让驿丞无论如何再匀出一间房来。 驿丞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又有两人从暴雨中冲入驿站。 此时酉时刚至,外面却已经是黑蒙蒙一片,完全看不清。 那两人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抬头看向林知夏时,怔愣了一下。 眨眼的功夫,对方又恢复了正常。 若是旁人,定然不会注意到。 但是林知夏看到了,她很确定,她不认识这两人。 可对方明显认识她! 因为其中一人进来时,手径直往怀里掏去,像是要拿令牌。 可不知为何,又没了动作。 “掌柜的,借您的宝地躲躲雨。”其中一人高声道。 驿丞没说什么,只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缩着。 林知夏眸光微闪,门口那么大个招牌,就在是因为大雨看不清楚,可这驿丞身上穿的,可是官制的皂衣。 ------------ 第72章 警告 驿丞向林知夏解释,房间被官阶更高者预定了,他没办法腾房。 林知夏说到底,也只是个六品小吏。 驿丞自然不肯为了她去触大人物的霉头。 “那给我四套干净的衣服吧。” “这倒是有。” 驿丞给了林知夏几套旧皂衣。 林知夏抱着衣服上楼,眼睛都没往那两人身上瞟一下。 那两人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 “走吗?她好像没注意到我们。”其中一人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实在不想再去承接那暴雨的袭击。 年长的却是摇了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不能久留。” 而林知夏一上楼,就通知了阿昼和云星。 两人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光着上身跑下来,那两人已经消失在茫茫雨势里。 林知夏站在两人身后,问道:“是那天的刺客吗?” 云星摇头:“不知道,我连个背影都没看到。” “这么大的雨,不管是不是,这两人肯定有问题。”宋大这般说着。 林知夏拧眉思索,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夹在三个赤膊男子中间。 雨水顺着云星精壮的肩膀流下,滑过劲瘦腰线。 林知夏忙转开目光,她强忍尴尬,将手里的皂服递给三人。 阿昼接过就往身上套,粗糙的质感让他眉头一皱。 林知夏站在屋外的长廊,硬是等三人换好后,才慢悠悠的走进房间。 “宋大,你去楼下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宋大应声而去。 “阿昼,你去问问驿丞,之前有没有见过那两人。” “好。”阿昼起身也要走。 云星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在林知夏开口前,似笑非笑道:“我也下楼去看看吧。” 说着,还看了一眼林知夏肩上的包袱。 林知夏触及到对方的眼神,心里一咯噔,面上仍坦然地回望过去。 等到三人离开,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趴到门上,听到没有外面没有动静,她猛地拉开门。 如此这般小心试探,才彻底放心。 她拴上门,躲到内室,站在恭桶旁边,快速地把湿衣服脱下。 驿丞给的皂衣很宽松,即使在匆忙间裹胸缠得没有平时紧,也看不出来。 林知夏换好后,把门轻掩着,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几天她睡的少,刚刚又淋了雨,一下子放松下来,就觉得头有点重,晕晕沉沉的。 换下来的衣服除了外袍亵裤,其余都被她塞到包袱里了。 而包袱被她垫着当枕头,睡着的时候手都是拽着的。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动静将她吵醒,她猛地睁开眼,看到阿昼那张大脸出现在她的正上方。 对方正拿着方巾,替自己熨干湿发。 或许是因为阿昼没什么心眼。 在这种情况下,林知夏看到他并不紧张。 她伸手去拿对方手里的方巾:“我居然睡着了。” 说着坐起身,看到屋外的天色并没有多大变化,想来,她也没睡多久。 桌上放着四个小菜,还没动过。 “先吃饭吧。” 四人用了饭,期间林知夏能感觉到,云星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雨一直没停,四人只能挤在这一个屋子里。 林知夏睡床,三人都在地上打地铺。 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云星仍坚持把他那身白袍洗了。 哗啦啦的雨声像是安神香,几人很快就睡着了。 就连紧绷着的林知夏,都不知不觉舒展了眉头。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云星正盯着林知夏沉睡的背影。 清晨,林知夏醒来,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她伸了个懒腰,蹑手蹑脚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跨过三人,拉开门,去后院上茅厕。 她的身体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清早排便,这给她省了不少事。 从茅厕出来,想到昨天雨中看到的木轮残影,她绕到后院,果然找着了一辆旧车厢。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套上马杆是能用的。 她知道自己那六品官员的腰牌没多大作用,直接让阿昼去找了驿丞,将其买了下来。 四人再次上路。 有了车厢遮挡,就算下雨也不怕了。 四人风尘仆仆,赶到开封府衙。 门卫看着掉漆严重的马车,还以为是来告状的,正想上前呵斥,府前不能停车。 待看清驾车之人是阿昼后,立即一脸惊喜地迎上来。 “林大人,你可回来了!” 林知夏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的就门卫热情的笑脸。 “发生什么大案子了吗?” 对方这么殷勤! “就是赵弘那些女眷,天天来闹,桑家瓦子都被他们弄得歇业了!” 云星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家伙在开封府衙好像还挺有声望,他又或者说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孟大人说,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林知夏跟着门卫往里走,刚踏上两级石阶。 “对了!”门卫一拍脑门,指着对面的面摊,“令尊和令堂已经等了您三日了。” 林知夏回身,看到不远处一脸凝重的父母。 若无大事,他们是不会找到府衙来的。 林知夏看向宋大:“你把小豆芽带到签押房,我有话要问她。” 不是要去见孟大人,为什么要见小豆芽。 宋大不理解,他们已经确认了虞姑娘就是当年永田县令之女,那案情就很清楚了。 就是虞姑娘为父报仇,选择和赵弘一起同归于尽。 他想多问一句,林知夏已经走开了。 林知夏握住母亲手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对方的颤抖,以及两人泛红的眼眶。 她心头一震,连忙将两人带到旁边的巷子里。 林母颤抖的指尖几乎握不住素帕,她颤抖着递过去。 林知夏低头一看,是一方葛布手帕,与她身上带的一模一样。 唯有角落的那个“行”字是用红线绣的——这分明是兄长赴考时,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祈愿之物。 这是兄长的旧物! 林知夏呼吸一窒,是阿山被发现了吗?还是..... 她将帕子摊开,泛黄的帕子上写着一行字: “不要再插手阳明村一事,否则,后果自负!” 没有署名,只有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对方在警告自己,他们知道她的身份。 是蔡汴?还是安王?林知夏只觉得天灵盖都要炸了。 她还没有确认兄长是不是在蔡府,却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 第73章 案情 “原不该来衙门寻你......“林母哽咽着攥紧帕角,褶皱间墨迹狰狞如毒蛇盘踞,“可这五日...五日啊!你爹夜夜盯着漏刻,说多耽搁一刻,你兄长就...“ 林知夏将母亲单薄的身子拢进怀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皂角香,她的心却直坠冰窟。 不善言辞的父亲也双眼通红。 五天前,一个小乞丐敲响林家院门,把这帕子交给他们。 从那时起,两人就没再睡过一个整觉。 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有人拿刀在剜他们的心。 彻底乱了心神的两人,已经没有心思考虑他们此举,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们怕与女儿错过,又怕女儿又被官府外派,生生在面摊等了三天。 林知夏将帕子塞回到母亲手里。 “你们是怎么跟门卫说的?” “我们说有个亲友过世了,着急找你。” “好,你们先回家,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我消息。” 关于兄长可能在蔡府的猜测,林知夏并没有跟父母说。 一是还没有确定,再者,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母听说要收东西,擦泪的手一顿:“为什么要收拾东西,是要离开汴京吗?可是你哥哥还没有找到......” 林母话说到一半,连忙捂住嘴。 林知夏道:“这里不便多说,听我的,你们先回去。” 有些事情,她要见过阿山,才能做决定。 林知夏安抚好父母,看着他们离开。 回过头,便见云星抱着剑倚在石狮子上看着她,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 而江成不知何时已立于府衙门前,阿昼静立其侧。 林知夏的此时没心思管云星,她朝着江成走去,声音中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皇城司的事忙完了?” 江成颔首,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问起林父林母的来意。 “我娘有个姐妹过世了,在世时最疼我,所以着急让我去一趟。” “节哀。”江成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人并肩步入府衙时,林知夏余光瞥见云星仍在怔怔望着这边。 阿昼见状揽过少年肩膀:“走,带你尝尝汴京八珍。“ “那林兄呢?” “他回京后会更忙,不用管他。” 云星皱紧眉头:“就算是耕地的牛,也得歇歇吧!” 这话阿昼不知道怎么回,只能推着云星往酒楼去。 林知夏沉默地走进府衙,她想查蔡汴及其西厢这几日的动向,可还没想好怎么跟江成开口。 见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灵机一动,带着对方到后衙厢房,主动说起了案子的事。 薛永良和白氏判了,白氏的两个女儿也被沈三娘子接走。 此时,只有小豆芽一个人住在这间厢房里。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她开始在屋里搜索,但凡能藏东西的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江成见对方一回府衙就忙个不停,即使刚得知亲友的离世,即使眼角那抹红意还未完全消散,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正要开口,却见林知夏目光在床边的竹衣架上的月白襦裙上定住。 她抽出其中一条白色的带子抖开,竟有一尺余宽,两头还有绳结。 林知夏眼前一亮,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 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有几分聪明,她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若不是林知夏有相同的经验,换了谁都会以为这是裙子的一部分。 “这腰带倒挺别致。”江成开口。 “这不是腰带,”林知夏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可能需要你帮忙。” 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殷切。 “我既然回来了,当然是一起查。”江成理所应当的回道。 林知夏挤出一个笑容。 待转头出门,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 回到签押房。 宋大正焦急地在屋前来回踱步。 “林大人,孟大人来催了......” “不急,你在外面守着。” 林知夏示意江成跟上。 屋里九岁的女童正把玩着桌上的砚台,头上的羊角辫轻晃。 看到有人进来,她立即一脸无措地将手背到身后,脸上有一丝羞怯。 林知夏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若不是心中早有怀疑,她一定会被对方蒙骗过去。 离京前,林知夏就对小豆芽起了疑心,特意吩咐衙役看好她。 柳玉的提醒让林知夏想通了一个关节,那就是谁在说谎。 这件案子一开始,证人的口供与他们调查的线索就有相悖的地方。 按照小豆芽和其他人的口供,虞姑娘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现在确认了她是宰县令之女,宰县令在阳明村大火之后自尽。 他的死很可能与阳明村的大火有关,这样说来,虞姑娘也有杀人动机。 但是,樊老说过,中了那种药之后,是无法保持清醒的,更别说杀人了。 而且赵弘几年前去桑家瓦子时,就经常点虞姑娘,甚至几度带着她出游。 若想报仇,虞姑娘有很多机会。 若是她内心懦弱,不敢报仇,那必不会讨好赵弘,服侍他这么多年。 除非她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个铜锁的出现也恰好证明这一点。 柳玉与虞姑娘相识十几年,都没有见过这个铜锁,这一点本身就存疑。 要知道,她们可是决定老了要一起作伴的关系。 若这铜锁不是虞姑娘的,就说明瓦子里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阳明村的内情。 从时间线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小豆芽。 如果小豆芽是知情者,她参与了这桩谋杀,那她的口供就不能采信。 那她说,虞姑娘让她穿上新衣去雅间,很可能就是捏造的。 除去这一点,虞姑娘是凶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樊老可以证明,案发时,她没有作案能力。 鬼市的大理国药贩可以证明,买药的人不是她。 就算她进过茶点间,并不代表茶点间就是她弄乱的。 她曾数次拒绝客人为她赎身,也没有相好。 在桑大娘子任其自己选择时,依然决定卖身赚快钱,说明她是个很清醒的人。 她明明都已经想好了未来要怎样生活,正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却在案发前留下遗书,要把自己的积蓄都留给小豆芽。 似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这般想着,林知夏突然就想通了。 ------------ 第74章 是她自己选的 小豆芽进入瓦子后,主动提出要拜虞姑娘为师,要跟着她。 为此两人还吵过一架。 也许从一开始,小豆芽接近虞姑娘就是冲着赵弘去的。 药是她带进雅间的。 瓦子里的那个孙桦是在一楼看到虞姑娘进茶点间,他是仰头从下往上看,这样的视线会有一块盲点。 以小豆芽的身高,即使去过,对方也看不到她。 还有虞姑娘死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个细节。 护卫都说,小豆芽进去时,两人都快脱光了。 在她中了药之后,人都不清醒了,哪会自己穿衣服。 可是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虞姑娘的衣服是穿好的。 记得那个大理国药贩说,买药之人很娇小,走路有点怪。 小豆芽之前在百戏团,百戏团就有走高跷的表演。 若把小豆芽当作嫌疑人,似乎这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进入雅间后,在酒里下药,然后打开窗,混淆官府视线。 在两人都陷入一个忘我的状态下,用赵弘随身带的匕首,将两人杀害。 因为感觉不到痛,自然不会呼救,门口的护卫听到屋里动静停了,也只会以为自家少主累了。 这时候的虞姑娘肯定是衣衫不整的,或许出于愧疚的心理,不想其死后还被人亵渎,所以她帮虞姑娘穿上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她自己喝下迷药躺在虞姑娘旁边。 静静等着外面的人发现尸体。 为了让别人相信,她是在虞姑娘死前晕倒的,她还特意将血拨到自己身下,让自己半边身子全部被鲜血侵染。 这一点,她和江成在现场验证过。 若小豆芽是凶手,这些细节都能对上。 起初,林知夏没有将矛头指向小豆芽,是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年纪。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有这么缜密的心机。 结合小豆芽在府衙的表现,林知夏心里有了一个推测。 在厢房找到的束带,证明了她的推测。 小豆芽并不是一个小姑娘,她跟自己一样是个成年人,日常裹胸。 有一种病症叫侏儒症,这类人在成长过程中,因为某种疾病或者长期营养不良,会导致身体停止发育。 这类人外表看起来像个小孩,但性别特征存在。 杂技团、百戏团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要证明这个推测,只需找到小豆芽之前所在的百戏团,就能一清二楚。 同时,还可以确定她会不会踩高跷。 但现在情况紧急,林知夏没时间了。 她走过去,手径直朝着对方的胸口探去。 若对方只是个孩子,定然不会有反应。 而实际上,小豆芽果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江成见状出手,挡下了林知夏的魔爪。 “你干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乱来,但面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江成还是有些生气。 林知夏来不及解释,她将那铜锁掷在案上,单刀直入。 “虞姑娘的原名叫宰凝,是曾经的永田县令之女,这枚刻有阳明村的铜锁,是你的吧!” 小豆芽眼中慌乱稍纵即逝。 “不是呀,这是虞姐姐的,不是我的。”她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起来特别无辜。 林知夏盯着对方的眼睛,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咸宁二十三年,赵弘化身玉面公子到了永田县,他以高额的报酬哄骗阳明村村民替他挖矿。 事后,为了掩盖其罪行屠村,又联合捕头苗江放火烧了整个村子,伪造成意外。 到现在,阳明村三百余具尸体都没有重见天日,我想,他们应该被埋在那个私挖的矿井里。 而你,肯定知道那个矿井在哪里!因为你是从那逃出来的。” 林知夏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犹如惊雷,炸得屋里的两人措手不及。 江成瞳孔骤缩,放火屠村,私挖铜矿,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小豆芽身形微颤,羊角辫随着低头动作垂落,掩住眼底猩红。 对方查到她是谁了! 她身体的秘密,只要验身,就瞒不住。 林知夏感觉到对方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她突然转头,望向江成:“其实我知道孟大人要找我说什么!” 既然有人向她施压,不准她再查下去。 那孟俞急召自己回京,肯定也是背后之人的手笔。 江成不知道林知夏要做什么,但他很配合地问道: “他要跟你说什么?” “孟大人会让我停止对阳明村的调查,按现有的线索结案,这样杀人凶手就会是虞姑娘!” 话落,小豆芽猛地抬起头。 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她眼里再无孩童的天真,只有满满的腥红戾气。 “这就是你们官府查案的做派!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为百姓伸冤,维护公道。 可一遇到权贵,就吓得屁滚尿流,你们跟那缩头乌龟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就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不正合你的算计!”林知夏冷笑逼视,趁机添火。 “布局将她作替罪羊,案子一结你全身而退,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为你的仇恨付出代价! 说我们是缩头乌龟,你何尝不是!” 江成听出来了,林知夏是故意激怒小豆芽。 “我没想过要她的命,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选的!”小豆芽吼了出来。 林知夏蹲下身,用对待同龄人的目光,平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小豆芽。 “我去了阳明村,站在村子中间那条连通所有村民的青石板路上。 就连住在最高处的那位独居老奶奶,她的家门口都铺着平坦的青石板。 我想,这一定是一群邻里和睦、勤劳可爱的人。 我能想像到,你小时候与伙伴们在上面追逐打闹的场景。 还有山下的庵堂,庵堂后面那片竹林,一定是你常去的地方。 这么些年,你回去看过吗?” 这些事,林知夏都是从那些亲属口中听到的,实际上,青石板路早已被野草覆盖,不见踪迹。 但这是曾经真实存在的阳明村。 小豆芽的情绪彻底崩溃。 “所以...你们不会再查下去了?”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是宰县令带着赵弘去了阳明村吗?” ------------ 第75章 主动喝下 林知夏表情郑重:“是宰县令带着赵弘去了阳明村吗?” 小豆芽抬头看着这位开封府的新贵。 她日日听衙役说起熊耳山无头案,人人都夸这位林大人厉害负责。 如果当年的失火案由他来查,结果会不会不同,她是不是就不用困在那座矿洞里五年。 她这般想着,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没见过宰县令,是苗江带着赵弘来的阳明村......” 小豆芽缓缓出声,低头看向指甲尖端的青蓝色弧线,十四年前的蝉鸣声穿透时光在耳畔炸响。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大人都在上工,她和几个小伙伴顶着烈日在玩官兵捉盗匪的游戏。 玩着玩着,就看到了真的官兵。 苗捕头领着一位年轻公子,还有一些管事,出现在阳明村村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赵弘,也是唯一的一次。 对方看着十七八岁,白皙俊俏的面庞让这群没出过大山的孩子很是震惊,只觉得他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 他们好奇,像是牛皮糖一样,粘在那群人身后。 看着对方凿壁挖洞,收集杂草,还用簸箕淘山中小溪的碎砂。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场勘矿将给阳明村带来灭顶之灾。 苗捕头确认了矿脉的位置,就把阳明村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他说,那处矿脉所属的山头是属于阳明村的,村里本就耕地少,官府愿意给出补偿,但这事不能外传。 要是让其他村知道,这补偿就没了。 同时,官府聘请他们挖矿。 村民都没读过书,对方又是官府的人,哪里会想到这其中有诈。 他们只以为这千载难逢的好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一样的做事,离家近,还能多拿一份钱,每个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变故发生在四个月后,就在矿脉快挖尽时。 那天,小豆芽在矿洞里发现了一种透明的彩色石头。 她觉得好看,就四处去找,因此,耽误了吃饭的时间。 当她用衣服包着一堆漂亮的石头回来,就看到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怎么都叫不醒。 “他们用砒霜拌了炊饼。“小豆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百零七具尸体,连同三奶奶,还有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放过。 我看到那畜生出现在矿道,当时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第一时间躺到父亲旁边装死。 我听到他们在清点人数,之后,他们炸毁了唯一的矿道,将所有人都封在了那个矿洞里。” 小豆芽举起畸形的手指:“那里面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我用这双手扒了五年地道,每天枕着我爹娘的尸骨入睡,等爬出来时,连山里的野狗都不敢靠近我。” 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小豆芽就全身颤抖,那些在记忆深处的痛意又回来了。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 一个八岁的小孩,同三百具尸体一起,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 林知夏都不敢问对方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她的身体变成这样,一定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你就是那之后,就不长个了?” 小豆芽惨笑一声:“是。我出来之后,才知道村子被一把火烧了,我不敢去找我舅舅,怕被苗捕头发现。 在逃离永田县的路上,我被人伢子绑了。 之后,我被卖到青楼,那老鸨还以为碰到个好苗子,好吃好喝养着我,还找人教我琴棋书画。” 小豆芽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后来那老鸨差点打死她。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打听到,宰县令和苗捕头都死了。 她并不知道赵弘的身份,想报仇也不知道怎么做。 后来她又被转卖了几次,直到进了百戏团学了高跷,跟着动物一起表演,才稳定下来。 伢人转卖她时,从不会将她的真实年纪告诉下一任买主,因为那样很掉价。 百戏团的人虽然奇怪她不长个,但也没人怀疑过她的年龄。 她跟着百戏团走南闯北,去过大理国。 在汴京见到赵弘时,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对方的面容,就好像母亲给她买的第一盏兔子灯,永远都忘不了。 而对方皇室子弟的身份超出了她的预估,她庆幸这些年没有去告官,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打听到,桑家瓦子是汴京城最大的消遣场所。 便故意将自己打扮一番,让瓦子里的管事看到她出众的容貌,以及那份超出孩童的机灵乖巧。 小豆芽惨然一笑:“我顺利的进入了桑家瓦子,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宿命,在那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虞姑娘对小豆芽一见如故,很是喜爱。 小豆芽在得知赵弘是其恩客时,也有意地讨好对方。 两人很快就亲密无间。 在小豆芽的计划里,她杀了赵弘之后,留下阳明村的铜锁,引官府去查,然后带着虞姑娘从暗道离开瓦子。 那天,她提前得知赵弘要来,便将药粉藏在衣领中。 她看着赵弘喝下那杯掺了药的酒。 在她倒第二杯的时候,虞姑娘突然说屋里很闷,让她去开窗。 此时赵弘的药效还没有发作,她只得依言起身。 没想到,就在她开窗的这会功夫,虞姑娘喝了那杯掺了药粉的酒。 她起先以为,对方是不小心,还在纠结要怎么处理。 可当赵弘瞳孔极度缩小,神智不清时,虞姑娘却突然拽住了自己的手。 她说:“杀了我,你的目的才能达到,若是逃了,很快就会被抓到,没有人再去管你为何杀人!” 她竟好似什么都知道,甚至做好赴死的准备。 小豆芽呆愣在原地。 虞姑娘将赵弘的匕首丢到她面前,自己则更加卖力的撩拨赵弘,让其一直发出粗沉的喘气声。 这样,门外的护卫就会放松警惕。 那时候的小豆芽并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帮她,只以为对方是不想活了。 在那种情况下,她没有退路。 将两人杀死后,她躺在地上装死。 她现在仍能清楚得记得,虞姑娘绣着并蒂莲的襦裙被鲜血一点一点浸透...... “刀子插进她的身体时,我感觉她还有一丝神智,她就那么看着我,眼里还有笑意。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宰县令之女,也不明白那眼神的含义,可现在我懂了。 可我真的没想杀她,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 第76章 退路 林知夏不知道,虞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小豆芽是阳明村的遗孤的。 或许是对方要拜她为师时; 或许是发现她束胸的行为时; 或许是发现了那枚铜锁; 在她发现对方真实身份后,一定会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也会猜到赵弘的身份。 柳玉说,虞姑娘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失眠的,也许就是那时候知道,父亲的死跟赵宏有莫大的关系。 案子最开始,他们就调查过,虞姑娘并无亲属。 这说明,她的母亲和姐姐,也就是宰县令的妻子和大女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没有阳明村事件,宰县令就不会自尽,那虞姑娘仍是官家小姐,有父母有姐姐。 她会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不会像现在这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赵弘。而这个人,虞姑娘服侍了几年。 林知夏想想都觉得绝望。曾经的虞姑娘,也是想过要和柳玉过几年轻松的日子。 林知夏看着小豆芽:“是你说肚子饿,让她去茶点房给你拿吃的?” 小豆芽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是。” “在她拿完后,你又偷偷返回,将茶点房弄乱,耽误添茶小厮的时间。” “是。” 林知夏看着双眼通红的小豆芽,其脸上的泪痕还未全干。 “你说你从没有想过要杀虞姑娘,可在计划杀人时,又处处设局让她成为替罪羊。 就算真如你所说,你杀了赵弘带着她逃出去,那你刻意留下的所有线索,都指向她。 官府会通缉她,而你,更像是一个受害者,即使被官府抓到,也可以脱身。” 林知夏的话让小豆芽面色瞬间苍白,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并且,你在动手前,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是一个无辜且对你好的路人。 而那些线索明明可以放在你自己身上,不用把她牵扯进去。” “那她这么做,是不是也可以证明当年她父亲是知情的,很有可能就是从犯。” 小豆芽还在嘴硬。 “也许吧......”林知夏目光幽幽,似是能看穿小豆芽那副稚嫩皮囊下的本性。 屋外传来脚步声,宋大的声音响起。 “林大人,孟大人又来催了!” “知道了,马上去。” 林知夏朝外面喊了一声,从怀里拿出永田县地图:“将铜矿的位置画出来。” “你会接着查?”小豆芽眼里又生出一丝希望。 “我会。”林知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让阳明村三百零七人的尸骨重现于世,让世人知道赵弘当年犯下的恶行。 同样,你杀了人,也要接受律法的制裁!” 小豆芽接过笔的手有些颤抖,她在地图上画下一点。 当年她逃出来后,将那个洞口堵了,不过,她做了标记。 “矿洞里还剩有工具吗?” 小豆芽一听,就知道林知夏想问什么:“有的,上面都有编号。” “知道了。” 林知夏将地图收起来,江成站在一旁看着她出神。 “赵弘什么身份不用我多说,这案子没那么快,上面一直催,就是因为安王府施压。 今天的谈话,仅限我们三人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你依旧坚持你之前那套供词,等时机成熟,我们再行动。” “为什么?” 小豆芽不懂朝局的复杂,也不知道此案有可能牵扯到当今圣上。 “因为证据不够,已知的知情人都死了,就算把那三百余具尸体挖出来,仅凭你一人之词,不足以定罪。 相反,还会让很多人陷入险境。” “好,我听你的。”小豆芽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本名叫什么?还有你爹娘?” “阳雁,大雁的雁。我爹叫阳宽,母亲叫温三妹。” 林知夏见过村里的族谱,阳雁的舅舅就在青塘村。 她打开门,让宋大将小豆芽带下去。 此时,屋里剩下林知夏和江成两个人。 安王府与陛下的牵绊,江成比林知夏更了解。 这案子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江成敬佩于林知夏为民请命的决心,同时心中也暗暗高兴。 从军器倒卖案到私矿案,对方都是主动跟自己说的,没有丝毫的隐瞒。 这足以说明,对方对自己有多信任。 而他,一定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江成不知道,这正是林知夏的目的。 她就是想通过分享这种抄家灭族的秘密,来拉近两人的距离,从而让对方更信任自己。 提供更多线报给自己。 “幕后之人已经知道我在查阳明村旧案,之前有一个证人,是当年永田县衙的衙差,被灭口了。 刺杀事件就发生在我去利州监管局之后。”林知夏道。 江成捏着下巴:“这样看来,赵弘私开铜矿,利州监管局的官员一定有参与。 有了他们里应外合,工具炼铜都不是问题,这案子牵扯的人不会少。” 两人视线交合,江成想到对方刚刚跟小豆芽说的话。 “你想先结案麻痹对方,偷偷搜集证据。” 林知夏点头,背后之人的威胁也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敌明我暗才是最好的时机,我想着,你先不要出面,只当没参与这个案子,这样对方只会防备我。” “那你会有危险?”江成神色一紧。 “我想好了,刚好要出京吊唁,干脆将我父母送出汴京,找个地方隐居下来。” 林知夏已经在想退路了。 万一幕后之人突然发疯,曝光自己的身份,届时三人都在汴京,想逃都逃不了。 林知夏看着江成比自己还严肃,手肘撞了对方一下。 “这不是还有你和阿昼嘛!我都不怕。”她故作轻松地道。 江成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那个云星怎么样?我听阿昼说,他功夫很好,要不,让他做你护卫?” 提到云星,林知夏更烦了,她都没时间管他。 “先不管他,孟大人还在等我呢!你别去了。” 江成敏锐地察觉到,提到云星时,对方的不耐烦。 从签押房出来,经过后院的时候,林知夏看到小豆芽在树下扒蚂蚁窝。 脸上的泪痕早已擦掉,天真的样子和之前并无差别。 论做戏,她比林知夏还老道。 林知夏叫上宋大,特意让宋大向孟俞汇报这一路的调查情况。 此时的宋大并不知小豆芽的身份,还把虞姑娘当作嫌疑人。 不出所料,孟俞果然让他们先结案,公布虞姑娘是官宦之后。 至于阳明村的事,先隐下不提。 这个结果在两人的意料之中,只是真到这一步,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阳明村旧址那些断壁残垣还刻在他们脑子里,那三百余具骸骨还没有重见天日。 ------------ 第77章 意外来客 宋大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林知夏眸色晦暗莫明。 孟俞没有解释,只让两人先下去忙。 前几天,开封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江成的父亲,礼部尚书江修远。 他不知从何处听到阳明村一事,特意找了过来。 陛下潜龙之时,安王不只是出了银子,还替陛下挡过毒箭。 虽说陛下登基十二载,事情过去过很久了,但是陛下现在还没有厌恶安王,偶尔还会召他进宫说会话。 安王在外虽然跋扈,但是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样。 就像是一条恶犬,天天在外面咬人,但是只要回到主子身边,就温顺的像只猫咪。 并且它还救过主子的命。 理论上只要安王不过火,不触及陛下的逆鳞,再大的罪也不会罚得很重。 而阳明村事件发生的时机太敏感,陛下做为既得利者,很难不被世人诟病。 江修远有句话说到了孟俞的心坎上。 十四年前,十八岁的赵弘就敢放火屠村。 那陛下登基后,安王府的风头无人能及,他只会更加放肆更残暴。 如果可以通过其他案子将安王府拉下马,又何必去碰这件,会触陛下霉头的案子。 汴京城那么多皇城司的暗探,这种案子不需要他们讲,自会有人传到陛下耳里。 于是,当天开封府便将这桩案子移交了大理寺。 那个被刺客一箭射死的二瘸子,成了虞姑娘的帮凶。 他本就是假死逃逸,在这世上已没有身份,所以卷宗里,他也是个无名人士。 有了这个帮凶,案子那些解释不了的地方也都合理了。 小豆芽回了桑家瓦子。 有客人们嫌她晦气,管事便做主将她卖了。 刚巧有位“行商”想买个丫头。 就这样小豆芽跟着行商出了汴京,然后住进了江成安排的别院。 林知夏把卷宗转交完后,找到开封府的画师,将那日在官驿发现的两名可疑份子的画像弄了出来。 从永田县返京,只有那条官道能行。 那么大的雨,对方都不敢在驿站歇脚,明显是心中有鬼。 林知夏再一次庆幸自己过目不忘,这两人,很可能成为她找到背后之人的钥匙。 “我怀疑这两人,就是那晚的刺客。” 江成看着年纪较大的那位:“找人皇城司最在行了,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把他们俩个挖出来。” 林知夏双眸微亮:“好,那就交给你,我先回家。” “那明天你来府衙吗?”江成想到对方那个长辈离世的事。 “我先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了,两人从开封府出来。 阿昼和云星正站在不远处说话。 看到这两人,林知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江成。 也不知道云星有没有跟阿昼提起客栈初遇的事。 她摇了摇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上了马车,阿昼同云星两人在外面驾车。 云星故意大声道:“我今晚住哪儿啊?” 阿昼见自家公子没有出声,便道:“找个客栈呗!” “那多生份,要不林兄收留我住一晚?” 林知夏正要婉拒,江成开口了,他感觉到这个云星对林知夏的特别。 “云少侠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有一座别院是空着的。” 云星转身掀开车帘,看着车厢里正襟危坐的林知夏,以及斜靠着车壁,散慢闲适的江成。 “林兄是不方便吗?” “我家太小,住不下。” 说话间,已经到了榆林巷。 云星看到眼前的小院,即使在黑夜里,都能感觉到院墙与房檐的破旧。 “当官的不是都很有钱吗?” 回答他的是开门的“吱呀”声,林母举着灯笼出来,昏黄的光照在陈旧的木门上。 云星这才看到,大门上的朱漆已掉了七成,只剩下一些斑斑点点。 江成看着林父林母肿着一双眼,道:“伯父伯母节哀,您二老可得保重身子,我还馋您做的桂花糕呢!” 林母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点了点头。 等到马车驶离,一家三口聚在一起。 “阳明村是和安王世子之死有关吗”林父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父林母并不知道阳明村是什么地方。 这些日子,街头传得最多的,就是安王世子和妓女一起被杀的事。 林父也知道女儿正在查这个案子。 “是,这里面有些复杂,我就不细说了,这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暂时是稳住了。 对了,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 林知夏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包袱细软。 林母瞟了丈夫一眼,转移话题:“所以,你哥哥真的还活着?” 五年了,虽然他们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真的见到儿子的旧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知夏点头:“我已经在想办法确认了,不过,对方直接将东西送到家里,肯定已经知道我冒名顶替一事,你们不能再留在汴京。” 林知夏很坚持。 林母低下头。 “我不走。”林父嘴角一抿,“现在已经知道行儿就在汴京,不找到他,我是不会离开的。” “我也不走。”林母往丈夫旁边挪了一寸。 林知夏闻言眉头皱了起来:“爹,您有没有想过,兄长活着,为什么五年都不跟我们联系。 如果他一直被对方囚禁着,那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对方可能都了如指掌。 一旦对方把我冒名顶替这事捅出来,你知道是什么结果,不光我,你们也会下狱!” 林父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为了儿子,他早已将生死置之肚外:“现在他们想要你为他们做事,肯定不会将此事捅出来。” 林知夏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他们让我杀人,我也得乖乖照做!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 林父面色一白,咬着牙没有出声。 “你们有没有想过,对方囚禁兄长的原因!为什么对方不直接拆穿我的身份! 你们离开汴京,我就不用再为你们操心,即使对方再要挟我,我也可以和他们周旋,开封府的同僚也会保护我。 我还可以趁机寻找哥哥的下落。 但若是你们留在汴京,对方就可以用你们的性命来要挟我,我更是束手束脚!” 林知夏越说越激动,语气也比平时重了。 林父呼吸一顿,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这个你放心,若是有那一天,你不用管我们,只照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就行。” ------------ 第78章 蔡府死士 “照自己的意愿?!”林知夏声音哑了三分,她攥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热茶溢出也浑然不觉。 “五年前,我说要报官,你非逼着我去上任,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若是哥哥已经......你想把全家人都搭进去吗!” 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林母忙从中调和。 “我们也是怕,万一...万一你哥哥出点什么事,我们俩不在汴京,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说着,林母的眼泪又下来了。 林父见妻子站在自己这一边,底气又足了:“反正我不会走的。” “那你留在这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忙!”林知夏也火了,“这次必须听我的,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出城。 如果你们不走,我就辞官!” 林父猛地站起来,身后椅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为了林家着想。” 林知夏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同,换了一身玄色衣裳。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巡,榆林巷深处忽有黑影贴着墙根游走。 林知夏咬下半块冷硬的胡饼,咸涩滋味混着夜露沁入喉间。 此时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大街上空无一人。 她看不到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却还是在窄巷中绕了几圈,才脚步匆匆地赶往寻氏成衣铺。 她和阿山约定过,如果他能出府,就将情报放到成衣铺后墙马桩的暗格里。 算算时间,阿山进蔡府,也快半个月了,应该会有一次休沐。 此刻耳边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的脚步声。 林知夏就像黑夜中的独行侠,数着青砖缝隙疾行。 寻氏成衣铺后门,第七根拴马桩后的暗格里,并没有任何东西。 林知夏无功而返,也不想再回家,直接去了开封府衙。 而云星离开榆林巷时,再次问起林知夏的情况。 连江成都能感觉到,他异常旺盛的好奇心。 阿昼也没隐瞒,将林知夏在定远县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 云星皱眉深思。 到别院后,主仆二人回到皇城司。 阿昼把在永田县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所以,林大人是和你同一天到永田县衙的?” “是的,不过弓县令说他是去微服私访了。弓县令对林大人很是敬重,阳明村一案,关键线索林大人都没有让永田县衙的人插手。” “那是他一番好意。”江成擒着下巴,想起城南那个刘寡妇的口供。 他已经可以确认,蔡府那个新来的哑奴是某个人安插的探子。 那个代替刘寡妇送菜的妇人,很可能是林大人的人。 江成轻扣着桌案,旁边正放着林家的卷宗。 这时,一名暗探走了进来。 “林大人深夜离府,不知去向,没跟住。”暗探一脸惭愧。 江成面上一怒,还没出手,阿昼一指戳到暗探额头上。 “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暗探感激地看了阿昼一眼:“林大人离开正厅后,屋里有摔茶盏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负气而离家出走。 林家小院看似破败,却很有巧思,前院并无花圃树木,每处屋檐下都挂着风铃,无法接近。 正厅后面隔着厢房,又听不到他们在屋里说什么。” 江成面色一冷:“我让你去看着林家,是让你保护林大人的。” “属下知道,属下就是觉得,林大人这院子选得是真不错,她从后门离家,榆林巷狭窄,黑漆漆的,不过两个转角,人就不见了。” 江成挥了挥手,示意暗探回去守着。 这几日蔡府的邸报中,那个新来的哑奴并未出过府。 如果他真是林大人的棋子,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会面。 而此时的蔡府,也得知结案的事。 蔡雍心情颇佳地把玩着手里的东珠。 裴管家立在屋子中央:“此番安王府欠了我们的人情,以后老爷又添一助力。只是那女官未必肯收手,照她以往的战绩,还是除掉保险一些。” “裴衡啊裴衡,你这次可就狭隘了!我不但不会杀她,还会保护她,不让安王下手。” 裴管家低头,在心里叹了一声,他知道蔡雍极度宠爱幼子蔡汴。 若是把这女官杀了,西厢那位寻死,怕是汴公子也会寻死觅活。 “我可不是为了汴儿。”蔡雍看穿其所想。 裴管家抬头,静待主君解惑。 “朝中那些盯着我的人,我谁都不放在眼里,唯有孟俞。他的经历跟我太像了,这样的人最可怕。 而那个女娃,就是孟俞送上门的把柄。陛下最忌惮后宫参政,只要把孟俞和这女娃锁死。 光一个女扮男装祸乱朝纲的罪名,他就得连坐!到时候有我在,他别想再翻身。” 裴管家眼前一亮:“老爷思虑深远,在下惭愧。” 蔡雍嘴角一勾:“汴儿最近怎么样?” “说来也怪,汴公子已经有半个月不曾夜宿西厢了。” “哦~他有新欢了?” 自己的儿子有龙阳之癖,蔡雍看起来,并不为之羞耻,也不为之烦恼。 裴管家再次在心里感慨对方的强大。 “汴公子近日也未曾去过南班院,一直宿在东厢。” “你盯紧些,若是汴儿厌弃了那人,就把人要过来。” ......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江成就到了府衙。 林知夏趴在桌上,睡的正熟。 江成开门的动静很小,但还是惊醒了她。 书册的边缘在其脸上印出一条横线,看起来很是滑稽。 江成不禁莞尔:“怎么睡在这里?” 林知夏脸上涌现一丝无奈,反问道:“那两人有消息了吗?” “驿站那二人,是蔡府豢养的死士。” 果然。 林知夏激动地站了起来。 “安王和蔡雍达成合作了!十四年前,赵弘私挖铜矿时,蔡雍还在北地采石,两方之间不可能有联系。” 江成听着外面点卯的铃响,对方似乎没察觉到。 “以安王的身份,蔡雍不出面,很难令对方信服,最近,他们俩可有会面?” 林知夏问得直接,这种事,只有皇城司能查到。 “没有,别说近期,就是近半年,俩人都没有任何交集。” “不可能啊!”林知夏在屋里来回踱步,趁机提出要看皇城司的卷宗。 ------------ 第79章 中风 夏日的晨光斜斜洒入签押房,江成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目光掠过案头泛黄卷宗。 当林知夏提及要探查蔡府时,他分明注意到对方眼睫轻颤,目光较之平常深了半分。 他虽怀疑对方目的不纯,但还是答应下来。 至少那两个死士是真实存在的,他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林知夏见目的达成,心下一松。 “我先送父母出城,尽快赶回来。” 说到这事,江成道:“皇城司有批药材要运往澶州,他们可以跟车队一起走。” 澶州是林知夏的老家。 有皇城司的护送,不用担心这一路的安全问题。 林知夏心中一热,正不知说什么好,江成已经从怀里拿出皇城司的令牌推过桌案。 “以后江大人若有令,定不推辞!” 林知夏郑重地行了一礼。 江成正欲开口,却瞥见对方伸出的手指上蜿蜒的烫痕,暗红如毒蛇的信子。 “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 江成眉头轻皱,几乎是本能地攥住那只手。 林知夏手指修长白皙,那片暗红的印子看着极是扎眼。 可她自己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被对方握在手里,那感觉有些麻有些痒。 她抬头,惊觉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许是因为刚刚的感动,林知夏感觉面上涌起一阵热意,正欲抽手,云清清冷的声音划破满室旖旎。 “二位大人好雅兴,这是看手相呢!” 不知何时,阿昼带着云星到了院中。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道:“没事,就烫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江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被云星这样一问,反倒生出一丝尴尬。 作为狗腿子的阿昼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的不自在,连忙走过去,抓起林知夏的手眼睛就贴了上去。 他双唇一抿,没起泡不严重。 嘴上却是惊呼:“烫得这么严重,你等等,我家公子那有药。” 他表情略微有些夸张,三步化作两步走到江成的桌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 有些霸道地拽过林知夏的手,给她上药。 屋里那种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 林知夏也找回了平日的冷静,乳白色的药膏擦在手上,冰冰凉凉的,心头再无那种异样的感觉。 见阿昼要把那药膏放回去,林知夏故意抢了过来,头一歪得意道:“这药膏归我了。” 阿昼打趣道:“都归你都归你。” 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云星笑而不语。 几人聊了一会,江成让阿昼送林知夏去皇城司。 三人一起回到榆林巷,却发现林宅门户大开。 林知夏心中一紧,连忙跑进去。 林父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为其断脉。 林母看见林知夏回来,一头扎进女儿怀里,亲密的样子又让云星心里笃定了一分。 “令堂是急怒攻心,突发中风,需得卧床休养。” 老大夫的话让林知夏眉头一皱,目光扫过昏迷中的父亲。 屋外,云星正四处打量着。 林知夏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搅合到一起了,胸腔里压着一股无名火。 往常案子再难办,她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她送走大夫,安慰完母亲后,神情有些萎靡地回到府衙。 江成见对方面色不佳,一问才知林父林母暂缓离京的事。 他以为林知夏是在为父亲的病情担忧,吩咐道: “阿昼,你去宫里,请个太医去看看。” 林知夏闻言,知道自己情绪外露了,忙调整过来。 正准备道谢,江成递过来两份卷宗。 一份是近日蔡府的动向,还有一份,是离京前,她托江成帮他查的,蔡府男丁被流放时的押送士兵名单。 林知夏瞬间将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到面前的卷宗上。 这时,宋大敲响屋门。 门是开的,他却谨守本份,没有直接进屋。 林知夏抬头:“正好有事要你去做。” 前段时间查案时,他们调查过赵弘的周边关系,正好可以借此入手。 从他身边人那里,套出这些年赵弘做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 他已经死了,威慑力不比以往。 或许他们可以通过这些苦主,一步步瓦解安王府。 宋大正闷闷不乐,听到这话,立即意识到,林知夏是想查安王府。 他顿时又有了冲劲。 “记住,此事不可外传,尤其是在府衙。”林知夏叮嘱道,看其手上拿着一沓卷宗,“手上拿的什么?” “这是左巡使转交给我的,都是一些小案子,大多是失窃的。” 江成顺手接了过来:“我看看。” 宋大走后,林知夏看着手里的卷宗,头都未抬,道:“这种小案子,让罗青去处理吧,我看他也闲着。” 江成闻言一笑,眼睛瞟向院外槐树旁。 他几次看到罗青在那里偷窥,一脸懊恼的样子。 他嘴角的笑意还未落下,就看到贡院失窃的案子。 这个地方平时不会有人提及,科举时却关乎国本。 卷宗上写着在墙上发现了脚印,还在院墙边找到了窃匪的鞋子。 这贼得有多笨多慌张,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 而且,贡院连丢了什么都不知道! 江成嘴角一抿,这案子怎么看着这么奇怪呢! 他见林知夏看得认真,起身去了档案房,看到了那只鞋子。 男子的样式,像是少年人穿的。 底板很新,没有发黄,连轻微的色差都没有。 只是款式很普通,是便宜的东西。 “大人也觉得这案子有问题?”罗青从门口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成。 江成招了招手。 罗青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近些日子他没事干,心里实在慌得很,就主动去查了几件小案子。 “属下去贡院看过了,那处脚印很是奇怪,后脚跟印子瓷实,但脚掌的位置痕迹却很淡!” 人走路发力确实略有不同,但是一个人在爬墙的时候,肯定是前脚掌发力,后脚跟悬空的。 而墙上那个脚印却是相反,很像是有人拿着鞋子故意在墙上留下印迹。 “属下觉得,像是贡院的人贼喊捉贼,他们可能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推卸责任。” “行,这案子你跟进,有情况随时跟我说。” 罗青听了忙点头,眼里多了一丝光。 江成心里却想着,动用皇城司的暗探查一下,那段时间有谁去过贡院。 ------------ 第80章 雷志凌 签押房内,林知夏并不知道江成开始查贡院失窃案。 她正为阿山暗暗担心。 看到卷宗,她才知那日阿山进府,竟这般凶险。 蔡汴性情如此乖戾残暴,要想和阿山会面,需得万分小心。 一旦阿山身份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阿山进入蔡府半个月了,一直都是在院中伺候,没有踏进过西厢屋内半步。 屋里打扫送饭,还是原来那个老哑奴在做。 想来,蔡汴虽然不怀疑阿山,但想进到西厢与里面的人碰面,还是没有那么容易。 卷宗上写着,自那日那个老哑奴一身秽物被抱出来后,蔡汴就不曾在西厢过夜。 皇城司暗探只能从每日送饭这个行为,确认屋里的人还活着。 而这期间,蔡府的管家裴衡曾进过西厢一次。 裴衡是蔡雍的心腹,在蔡府,连各位公子都敬他三分。 他这个行为说明,他和蔡雍都知道,西厢里的人是谁。 裴衡进去的时间,正好是林父林母收到帕子的前一天。 再加上驿站遇到的那两个蔡府死士,林知夏几乎可以确定,西厢里的人就是兄长林知行。 这般想着,林知夏不急着跟阿山碰面了。 毕竟,阿山的安全最为重要,以他那股子机灵,只要不强行出府,不会引起怀疑, 林知夏翻开另外一份名单。 那些标注“卒”字的押送士兵名录,死亡时间整齐得像是被人用尺子量过。 均是死在太兴三年冬天,就是蔡雍重回朝堂的那一年。 押送小队八人,竟无一人存活。 当看到“小队长永州卫兵张大有,好男风”时,林知夏脑海里闪过蔡汴的脸。 这八人在死亡时,已经分属不同的役所,是以,当年身亡时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但皇城司在收集名单后,察觉到异常,底下有一段似是而非的话。 蔡汴自小生的玉雪可爱,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 京都士人,不少人会私下养娈童。 蔡雍获罪被流放时,蔡汴就因长相太过出众,引得不少人觊觎。 卷宗上没有写明那些士兵的死因,却也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当年蔡府众人沦为阶下囚,可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蔡汴在北地六年,从十一岁到十七岁,这段时间的遭遇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性格。 林知夏想着,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做点文章。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江成提出要给云星接风,四人一起吃顿饭,地点就定在樊楼。 说起来,林知夏进京一月有余,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五座主楼以覆道相连,悬空处铺透明琉璃瓦。 引自金水河的暗道在厅堂下蜿蜒,有食客垂竿钓鲈。 樊楼的酒菜可外送,穿着皂色短打的伙计正托着红漆食盒疾走,盒中「洗手蟹」要用冰镇着,食用时间非常影响口感。 这番场景看得云星目瞪口呆,眼前这座蔚然可观、错落有致的楼阁,比皇宫更吸引他这个江湖人、 小厮将四人带到三楼雅阁,立即有茶博士手持三尺长的铜嘴壶进来奉茶。 江成率先点了卤鸭掌和炙羊肉,听得林知夏眉头一皱,阿昼却是欢喜得不得了。 刚点完菜,小厮领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经过。 四目相对之下,程忌将手中的扇子一合。 “呦~这不是开封府的林大人,今儿怎么这么难得......” 程忌一只脚刚踏进来,就看到一旁的江成。 “江成你这厮忒不讲义气,昨日我约你,你为何不来!”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不稀罕和你吃饭。” 刘长卿紧接着走进来,冲林知夏一行礼。 小厮见状,连忙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程忌坐下后,道:“桑家瓦子停业快十天了,桑大娘子愁的呀!” 林知夏冷眼看向对方,眼里暗含警告:“程公子还不知道,案子已经结了。” 程忌嘿嘿一笑:“了结就好,了结了林大人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刘长卿眼里闪过一抹促侠之色,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还没完了,林知夏拳头一握,瞪了程忌一眼。 程忌笑了一下,看向场中那位陌生男子,转了话题。 “这位是?” 阿昼介绍了一番,程忌听说云星功夫不比阿昼差,当即邀请对方去府中做客。 双方聊得火热,林知夏却是神游太空。 她目光转到外面,竟又看见一个熟人。 这樊楼还真不愧是汴京最有名的酒楼,权贵最多的地方。 她统共就见过那么几位权贵子弟,这么一会子功夫全凑齐了。 眼见那边似是要打起来,她立即起身,朝外面走去。 “雷公子,您别打了!打坏了您回家没法交待啊!” 雅阁里,樊楼小厮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打人正是雷志凌,而那个被挨打的,是他的庶弟雷思远。 林知夏在离京前,就想暗中接触雷家的人。 她见状忙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鱼符,轻喝道: “开封府办案!都散开。” 场中只静了一瞬。 数十位纨绔一看林知夏的鱼符,就知其只是一个六品小吏,立即哄笑成片。 看着林知夏的眼神满是嘲讽,笑话对方不知死活。 这里站着的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朝臣之子,哪个都能对其手拿把掐。 那雷志凌更是满脸不屑地冷哼一声,下巴朝着林知夏高傲地一扬。 “六品推官也配管我的家事!” 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歇,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下之人身上,打得对方惨叫不停。 林知夏瞥见雷思远蜷缩的指缝间渗出暗红,眼神倏然凌厉——这绝非普通斗殴。 雷志凌专挑脏腑处击打,分明存了废掉庶弟的杀心! 林知夏见旁边高几上青瓷瓶在众人的拥挤下摇晃,便朝着那方向一推,再眼疾手快地拉过跟前之人。 青瓷瓶“哐当”一声撞上雷志凌的胳膊,随即落在地上。 林知夏在碎瓷飞溅中高喊:“雷公子打碎樊楼御赐青瓷,速请掌柜来核验。” 樊楼确有御赐器物,小厮一听当即哭天喊地地扑到碎瓷前。 雷志凌手中动作一顿。 旁边的纨绔立即哈哈大笑,乡下人就是没见识。 可这笑声刚起,又堪堪停住。 只因江成和程忌同时站到了林知夏身后,正对他们怒目相对。 林知夏踏前一步,声如裂帛。 “《刑统》斗讼律有载,当街殴人致折伤者徒一年!雷公子是要本官验你庶弟胁下青紫,还是等御史台告你一个藐视圣上的罪名!” ------------ 第81章 危在旦夕 樊楼作为汴京最繁盛的酒楼,其背后的东家并不只是一个人。 京中很多有头有脸的宗室勋贵都有注资,这是一座政商结合的大产业。 雷志凌之所以敢在此闹事,不过因为对方是他庶弟,一句家务事便可全部推脱。 雷志凌拳头悬在半空,猩红织金袖口簌簌作响。 周遭纨绔早已退至雕花屏风后。 他看着波斯地毯上散落的碎瓷,弹了弹衣袖,站起身满不在乎地回道:“不过是个前朝破瓷,开个价!” 地上的雷思远没了兄长的钳制,他面色惨白地蜷缩起身子,散开的衣领露出肩膀上的新旧伤疤。 现场女眷们倒抽一口凉气。 樊楼管事自人缝里挤进来时,翡翠扳指正撞得算盘珠噼啪作响:“这可是南唐李后主赏过梅瓶的姊妹器,少说...“ 话音未落便被雷志凌掷来的银票拍在脸上。 他将目光对向林知夏,面上扯出个阴鸷笑容,靴底碾过雷思远痉挛的手指。 “我打你了吗!” “喝!”有人低呼。 地上的雷思远却是颤抖着声音回道:“没有,是我自己摔的。” “听到了吗!是这废物自己摔的,与我无关!” 雷志凌故意提高声量,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围观者,大摇大摆的离开。 林知夏双手张开,拦住正欲出手的阿昼和云星。 樊楼管事却是凉凉地说道:“大公子,这银票不够......” 雷志凌步子一顿,一抬手吓得那管事连忙抱头求饶。 林知夏上前将雷思远扶起,却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这与他懦弱示人的样子完全不符。 雷思远拒绝林知夏的搀扶,摇摇晃晃地下楼。 “这个雷志凌,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程忌骂骂咧咧地回了包厢。 刘长卿道:“林大人还真是急智,你那话一出,那青瓷就算不是御赐的,没个三五千两,樊楼不会罢休。雷家怕是要大出血了。” 林知夏往楼下看,雷志凌已经签了单子准备离开。 一旁的管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席上,众人聊天的内容全都围绕着雷家。 程忌这厮是家中的幼子,一不念书二不习武,这辈子打定主意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各府的八卦,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这雷家家主雷铭,是蔡相门生,有一妻一妾。元配瞿氏只生了雷志凌一个,妾氏杨氏,倒是生了二女一子。 据说,这杨氏本是汴河上一船娘,雷铭对其一见倾心,不顾元配瞿氏反对,将其纳入府。 至此后,夜夜娇宠,杨氏一连生了三胎,而瞿氏自雷志凌后再无生育,传闻雷铭数年不曾踏入元配瞿氏屋门。 在独守空房六七年后,瞿氏被逼疯了,所以雷志凌对生父雷铭,还有杨氏及庶弟庶妹都极其厌恶。” 云星愤愤不平:“就算上一辈有恩怨,那也是亲兄弟,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打,你刚刚就不应该拦着我,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林知夏没有回答,以雷思远那般畏惧雷志凌的态度,怕是不会领这个情。 雷志凌若伤了,他会遭到更残酷的报复。 林知夏看向程忌:“雷志凌的外祖是哪家?” 他这般嚣张一定是有所倚仗。 “林大人问到点上了,”程忌朝林知夏眨了眨眼,“他外祖瞿老太爷现在并无官职,但在圣上还是皇子时,曾为其授课,与孔老也是挚友。” ...... 雷府。 雷思远被好友邰磊送到家时,已经昏迷不醒,嘴角一直在淌血。 杨姨娘面色大变,赶忙让人去请大夫。 “这是怎么了?” “我拉着思远去樊楼吃饭,结果碰上了雷志凌......” 邰磊心虚地低下头,看了雷思远一眼。 他的伤较之刚刚在樊楼时,严重的多,刚刚在马车上,雷思远又让自己补了十几拳。 大夫看了之后,说脏器受损有性命之危,他没有把握,让雷家人赶紧请太医来看。 雷铭得到消息,领着太医进府,得知雷思远肋骨都被打断一根,气得直接让人去绑那个逆子回来。 在太医医治的时候,雷铭也将发生在樊楼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雷志凌已经躲到了外祖家。 他正陪着瞿老太爷下棋,祖孙俩有说有笑。 此时的雷志凌,再无打人时的盛气凌人,只有独属于少年的意气活泼。 雷志凌虽然很讨厌雷府,但他是嫡长子,雷府的一切未来都是他的。 他才不会便宜那个贱人! 他打算在瞿府小住半个月再回去。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 雷铭踹开瞿府朱门时。 瞿府管家早有准备。 对于雷铭的一番说辞,一概不信。 另一边,林知夏和江成回到府衙,听到雷思远命悬一线,两人当即决定去雷府看看。 雷铭听到开封府的人来了,立即猜到对方是为了庶子而来,正好他也想想问问当时的情况。 雷铭端坐在梨花椅上。 林知夏和江成两人齐声见礼。 “下官开封府江成,见过雷大人。” “下官开封府林知行,见过雷大人。” “坐吧。”雷铭眉头紧锁,示意下人奉茶,“多谢你们在樊楼出手相助。” 林知夏道:“下官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雷二公子情况如何?” “还没醒,太医说断了根骨头,情况很凶险,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中午他从樊楼出来时,你们可看出异样?” “这么严重!”林知夏站了起来,“当时二公子和...你家大公子是最先离开的,下楼时,是有些摇摇晃晃,但神智是清醒的,楼里的人都看到了。” 林知夏说的,跟雷铭打听到的情况一样,他拳头一握,咬着牙道:“这个逆子!!” 刑统—户婚律明确:欧打兄姊者徒二年,欧打弟妹减二等,但嫡长子对庶弟妹有惩戒权,受以尊责卑的原则保护,不算触犯律法。 但若伤残肢体,情节严重,官府就有权介入。 雷志凌此番,已经伤及性命了! “鉴于职责,我得去看看二公子。” 雷铭不想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但那逆子打人时,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没理由拦!再者,他也不想护着那个逆子! 林知夏和江成来到后院。 此时雷思远面色苍白,身上扎着数十根银针,竟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 第82章 刺杀 林知夏仔细问过太医,来到院中,凑近江成,两人肩抵着肩。 “你不觉得有些蹊跷?” “当时你若是没拦,这个结果是正常的,但是现在...”江成说着,摇了摇头。 “樊楼伙计说,雷思远是和同窗邰磊一起来的,想来就是这个邰磊送他回来的,查他!” 两人默契地一点头,抬脚朝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位妇人,在两名少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三人见有外男,连忙退到一旁。 林知夏见妇人面色苍白,脸上还带着泪痕,想来这就是那位让雷铭一见倾心的杨姨娘。 旁边两名少女便是其生的两名庶女。 两个小姑娘看着江成和林知夏出了神,一时竟忘了收回目光。 在母亲的呵斥下,才红着脸低下头。 林知夏目光扫过杨氏的面容时,却微微一愣。 江成往外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回头,却见对方正低头拧眉。 “怎么了?”离开雷府后,江成才问道。 “那个杨氏......”林知夏有些欲言又止,“跟蔡府大公子蔡杰之妻沈氏有六七分像。” 蔡雍是重臣,曾经因贪腐下狱,是皇城司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蔡府的卷宗里,不只有各房的详细情况,还有各房主子的画像。 林知夏虽只瞟过一眼,但她不会记错。 江成捏着下巴:“沈氏和雷铭都是汴京人,又年纪相仿,年少时认识也说不定。” “蔡杰流放北地那六年,雷铭可是对蔡府女眷照顾有加。我现在倒觉得,瞿氏疯魔的原因,怕不只是因为杨氏。” 林知夏这般总结道。 四人立即兵分两路,阿昼和云星去查沈氏与雷铭的瓜葛。 林知夏和江成去了邰府。 却不想,邰磊称病不见人。 邰老爷说,邰磊才十四岁,自小胆子小,回来就跟他们哭诉,说最好的朋友被他大哥打死了。 哭着哭着就发起高烧来,这会服了药刚睡下。 第二天早朝,御史弹劾雷铭治家不明,纵容嫡子肆意伤害庶弟庶妹,视对方性命如草芥。 这本是家事,一般情况下,皇帝训诫几句这事就翻篇了。 只是那御史有理有据,不只有目击者的证词,还有太医的证词,而且雷思远昏迷一天还未醒。 皇帝将折子留中未发。 雷铭这次也想惩戒一下长子,是以一句辩驳的话都没说。 事情传到瞿府,瞿老太爷才知道打得这么严重。 他亲自带着雷志凌回了雷府。 雷铭要动用家法,废了雷志凌嫡长子的身份。 雷志凌听后,却是丝毫不惧。 “我说过,你只要动我一下,我就把你当年那些丑事都捅出去,我看你以后在朝中怎么立足,看那人还会不会再护着你!” 说罢,雷志凌跳上窗台。 雷家护卫想追,却迟迟没有得到雷铭的命令,只能看着雷志凌消失在墙头。 其中一名护卫,更是攥紧拳头,眼里露出杀意。 而这一幕,全被暗中盯梢的云星看了去。 当晚,雷志凌躲在母亲瞿氏陪嫁的一处别院里。 他蜷缩在雕花木榻上,窗外竹影婆娑,在冷月下摇曳成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攥着外祖赠的玄铁匕首,刀柄上夔纹硌得掌心发疼,他却毫无所觉,眼里盛满恨意。 曾经,他很崇拜他的父亲,以对方为榜样,曾梦想着做一位将军。 可后来,爹爹不再踏入母亲房中,母亲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喝酒打他。 刚开始,他特别理解父亲,想着以后成亲绝不对找像母亲这样蛮不讲理的。 直到,他发现父亲将他心心念念的一把匕首,送给了蔡玉书——蔡杰的长子。 那把他讨要了无数次,都没能要到手,他轻易就给了别人。 他还亲自教蔡玉书练功习字,却从不曾这样对他和二弟。 那个时候,他还管蔡思远叫二弟。 后来越长大,他懂的事越多,就越发看不上自己的父亲。 从那之后,爹爹这个角色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喀嚓!“瓦片碎裂声划破寂静。 三道黑影鹞子般掠过屋檐,寒芒在月下一闪——是淬毒的袖箭! 第四人直接踹碎雕花门,梨木门闩如枯枝般断裂。 “小公子快走!“ 瞿府护卫拔刀迎上,话音未落便被领头黑衣人反手刺穿咽喉。 鲜血喷溅在茜纱窗上,映着雷志凌骤然收缩的瞳孔。 这些人不是要抓他回去,而是要他的命! “锵!“匕首勉强架住劈面而来的苗刀,虎口震得发麻。 雷志凌就势滚下床榻,刀锋擦着耳畔掠过,削断几缕飞扬的发丝。 雷志凌看着三把利刃从不同的方向袭来,凭借着对房内布局的熟悉,翻身撞开旁边的木架高几,后背却被划开尺长血口。 痛意袭来,雷志凌凄惨一笑:“原来他连鸩杀亲子都做得出来!” 钢刀高举的瞬间,银杏树上突然炸开银光。 云星蒙着面,长剑精准刺入刺客腕骨。 黑衣人见势不妙欲退,却被云星撒出的金蚕丝缠住双足。 林知夏从窗下阴影处现身。 “是你!” 雷志凌一脸讶异,怎么也没想到,来救他的人是昨日在樊楼喝斥自己的推官。 林知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未开口,指了指外面,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雷志凌看着屋中缠斗的两人,忍着疼从窗户爬出去,跟着林知夏躲到院外。 滴状性的血迹落了一地。 “你伤得不轻,先上马车。” 林知夏从车厢里找出药箱,正欲给雷志凌上药,云星回来了。 “没留活口?” 云星接过林知夏手里的伤药和医布。 “都是死士,服毒自尽了。” “我去看看,你看好他。” 林知夏说着跳下马车。 白日里云星将雷志凌要挟雷铭的话转达后,林知夏就隐隐觉得要出事。 他们已经证实,雷铭与沈氏幼时便相识,可谓青梅竹马。 雷志凌说的背后之人,定是指蔡雍。 他这番言论不只是对雷铭有影响,更可能给蔡府蒙羞。 于是,林知夏让云星帮忙,一直盯着雷志凌。 阿昼经常在外走动,很多人都认识他,他干这活不合适。 ------------ 第83章 深夜造访 这头的江成和阿昼刚从皇城司的暗道出来。 见自家公子不往家走,反倒是往御街北边那个方向去。 “公子,您饿啦?” 江成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此时的樊楼,五座三层飞檐在月色下勾连成山,七十二盏羊角灯将金匾映得通明。 江成直上三楼,在雅阁内找到程忌和刘长卿四人。 “这是特意来发我的?”程忌嘿嘿一笑,放开了怀中的女姬,挥手让对方先下去。 “昨日,你为何一直拿桑大娘子来酸林大人?” 那天吃饭的时候,江成就发现两人之间有猫腻。 话落,四人竟同时露出戏谑之色,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程忌最是藏不住话,当即拉过江成。 “我跟你说...” 刘长卿插进去:“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 “江兄不是外人,不会往外说的。” 程忌白了刘长卿一眼,分享的欲望被挑起,哪里还管其他。 “我跟你说,林大人看着像个正人君子,其实虚伪着呢,他呀!偷偷跟桑大娘子会面......” 别院里,四具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有白沫自他们嘴角流出。 林知夏隔着帕子,捏起其中一人的下颌,用匕首挑起对方臼齿间的异物。 这是改造过的鱼鳔胶,死士用来自尽的毒药就藏在里面。 此时,里面还有毒药残留。 林知夏在湖州办过一个案子,死者面容保存完整,却一直查不出死者的身份。 后来发现其一边臼齿被凿空,在其内发现鱼鳔胶毒囊,顺着毒药、死士的线索查实了身份,抓住了凶手。 林知夏将东西装进瓶子,打算带回去让医师肖平看看。 她掀掉四名黑衣人的面纱,记住了这四张陌生的面孔。 马车上,云星将止血粉洒在雷志凌的伤口上。 刹那间,一股犹如被烈火猛灼的剧痛,自伤口蔓延开来。 雷志凌脑子嗡地一下,脚踹向车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扭曲,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腿开始痉挛,他嘴唇都咬出了血。 林知夏走进车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好在,这个疼痛没有持续太久。 待雷志凌缓过神,他胡乱地抹掉额头豆大的汗珠。 “你为什么救我?” “你二弟醒了,他的伤还有待查证,目前来看,你罪不至死。现在你成了受害者,要报案吗?” 雷志凌显然没想过这一点,看到黑衣人对他痛下杀手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外祖父,与雷铭拼个不死不休。 倒没想过要报官。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既然御史告了他要治他的罪,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 林知夏见其点头,又道:“我送你去开封府,你别跟人说,是我救了你。” “为何?” “我手头上有件案子牵涉到你父亲,一直盯着他,所以才能这般刚好将你救下,我在暗处行事,更有利于你。” 雷志凌心眼不多,却也不是傻的,当即明白对方有所图。 他此时正在气头上,只要是能令雷铭吃瘪的事,他都愿意做。 “好,我应下了。” 林知夏让云星守在别院,怕有人偷偷处理尸体。 她则驾着马车将雷志凌送到开封府旁边的巷子。 雷志凌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地拍响府门。 接到报案后,开封府巡军带着人马赶到那处别院,将院里连同瞿家护卫在内的六具尸体,抬回开封府衙。 林知夏没有再现身,她回了家。 林母守在林父床前,听到开门的声响,她抬脚走出卧房。 母女俩打了个照面,一时竟相对无言。 半晌,还是林知夏先开了口。 “爹爹怎么样了?” 林母叹了一声:“还是不能动弹,你吃饭了吗?” 腹中空空如也,林知夏嘴上却道:“吃过了,你忙吧,我回房了。” 她的房间靠近西边的院墙,林知夏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身来到后面的厨房。 她生起火,准备烧水沐浴,顺便烤两个芋头对付一下。 院里一片安静,她正兀自出神,突然身下一热。 她伸手往下一探,这才惊觉,今天是二十八,又到月底了。 往常,都是母亲提醒她的。 还好,这次是在家里,没有搞突然袭击。 她看着灶里升腾的火苗,犯懒不想起身,想着沐浴时再处理。 吃了两个烤芋头,肚子热乎后,林知夏才提着热水回房。 她的屋子不大,连张会客的桌子都没有。 左边靠墙是书架,上面的书册有些陈旧,都是幼时她与兄长的珍藏。 书架前有一桌案,上面倒扣着一本《夷坚志》。 右边是软榻,没有珠帘,也不设纱帐,灰蓝色床帘朴素的像个老学究。 屏风后,就是沐浴的地方。 夜色深沉,林知夏整个人坐在浴桶里,正用布巾搓拭全身时,浑然不觉有一个黑影从墙头跃进。 云星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迫不及待想确认一下。 他见两间屋子都亮着灯,知道林父林母住在东边。 便猫着腰,走到了西边的屋子前。 他屏息贴在窗棂下,指尖挑开一道缝隙。 昏黄的烛光中,屏风后有一人影,长发散落,氤氲水汽中隐约透出一截雪白肩颈。 云星下意识身子往回一缩,足底碾碎的碎瓦发出轻响。 “谁在那儿!” 林知夏迅速拿过香几上脱下的旧外袍,裹在身上破水而出。 湿发披散在肩头,还在往下滴水,她抄起香几暗格里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窗纸破洞处。 云星只见屏风后寒光乍现,在犹豫要不要出声道明身份时,刀锋已至身前。 他抬手,长剑往前抵住,两相僵持间,剑鞘上的宝石已出现裂痕。 云星瞥见对方锁骨处未擦干的水痕蜿蜒而下,在烛火中映出珍珠般光泽。 属于男子标志性的喉结位置,此刻分明是平滑弧度。 “云兄深夜做这梁上君子是何意!” 林知夏声音里带着冷意,即使认出了对方,匕首依旧纹丝不动。 她不动声色地拢紧湿衣,心中明白,对方怕是已经知晓自己的女子身份。 “那个...”云星正不知怎么解释,旁边屋子传来开门声,似是林母要出门。 他一个激灵,立即推开窗子跳进屋中。 ------------ 第84章 不能太挑 在屋中站定后,可以听到林母往院中倒水的声音。 直到关门声响起,云星这口气才松下来。 他快速地瞟了对方一眼,又心虚地将视线转向地面。 目光扫过屏风旁带血的亵衣,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耳根开始发烫。 他强装镇定,直视着对方: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假扮朝廷命官?我虽不懂法,却也知这是有悖伦常的大罪,我想你还是早些收手。” 许是因为刚沐浴完,林知夏白皙的脸上透着一抹红润,长发散落在肩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是要夺人魂魄。 跟白日里完全是两个人。 云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短短两句话,说得他手心冒汗。 行走江湖多年,没这么紧张过! 林知夏裹紧湿衣后退半步,匕首在掌心转出寒芒。 她没有回答,走向屏风后。 云星这才发现,对方是光着脚的。 他将目光移开,投向一侧的书架,余光扫过桌案上的书册。 林知夏看到地上的亵衣,看向立足于书架前的人。 这肯定是刚刚跑得急了,没注意从香几上带下来的。 也不知道那厮看到了没有! 她有些生气,将亵衣摔进浴桶,整理好衣着穿好鞋子才重新走出来。 林知夏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她如果随便找个借口,日后怕是要说无数的谎来圆。 “我女扮男装,是为了找我哥哥,我哥哥才是真正的林知行。”她言简意赅,不愿多说。 “那你哥哥......” “等他回来,我俩自会换回来,你若想告发,此刻便可取我项上人头。” 以云星的实力,十个林知夏也打不过他。 云星见对方不愿多说,想到阿昼说的,她是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我没想揭穿你,之前只是因为好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看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在烛火中竟显出一抹艳色。 他喉头一紧:“你...你在衙门自己小心,我走了。” 云星逃也似地离开了林宅。 这种心情很微妙,明明做亏心事的不是他。 景龙门东街,蔡府。 裴衡擦了把汗,正小心翼翼地回禀: “没想到,他身边有高手潜藏,派去的人次了点,竟全部被灭,尸体都被开封府拉走了。” 死士的身份开封府查不到,但若是被皇城司察觉,不免引圣上猜忌。 “他竟敢报官!”蔡雍声音里透着杀意。 “怕是那小子气极,以为雷铭要杀他,想着拼个鱼死网破!”裴衡小心地回道。 “让雷铭去处理。” “已经给他递信了。” 蔡雍沉默半晌:“那个姓瞿的老家伙一介文臣,且已退仕多年,身边何时有这样的高手!” 裴衡也很奇怪:“小的查了,瞿府没听说有这样一号人物,我们的死士,可是比禁军都要强百倍。” 蔡雍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开封府那个,不是带了个江湖人回京,找人试一下,别是她在背后搞鬼。” ...... 早上点卯,林知夏一身绯衣。 开封府的官吏许久未见她,纷纷上前打招呼。 “听说了吗,雷大人在后厢待了一夜,刚跟孟大人一起去上朝了。” “我看着是想找孟大人说情,这一家子真是,哥哥把弟弟揍个半死,父亲又把哥哥打个半死!” “谁府上没个妾室庶子,雷家这个大公子也忒霸道了!” 林知夏听得认真,转头离开时险些撞进江成怀里。 “你来那么早?”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点卯的吏员忍不住低头轻笑。 江成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知夏,许久未开口。 林知夏心中一咯噔,见阿昼不在其身后,难道云星这厮......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她试探地问道。 “昨日听到一些闲话。” 江成说着,往签押房走。 林知夏忙追过去,歪着头看着江成,等了半天这家伙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别太挑了,毕竟你除了长得好看,其他都拿不出手。” 林知夏脚步一顿,立即明白了。 “程忌说的!” 看着对方捏紧拳头,江成莞尔一笑。 “你别光笑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还比我年长两岁呢!” 林知夏下巴一扬,哼了一声,转个弯,朝着验尸所去了。 江成被怼了,也不生气,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对了,云星说,要给你当护卫,我让阿昼带着他去找功曹参军登记了,以后进出府衙就不用人带着了。” 林知夏有些惊讶:“他自己提的?” “嗯,一早跟阿昼说的,说想在汴京多呆一阵。” “那月俸?”林知夏很务实,多的她给不起啊。 江成白了她一眼。 林知夏瞬间明白了。 两人说着话,转眼就到了验尸所。 医官和仵作不算官吏,不需要点卯,但他们从未迟到过。 林知夏和江成到的时候,两人正在验尸,就是昨晚那六具。 只见肖平小心翼翼地将那死者口中的东西夹起来,如获至宝般双眼发亮。 “怎么少了一个!”肖平语气里满是遗憾。 林知夏探过头:“能查到来历吗?” “此毒产自箭毒木,见血封喉,无药可救,这可是大手笔啊!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全天下不超过三个,别看它只有指甲盖大,这一点点就得花费上千两,朝中没几个人能用得起。” 肖平表情夸张,语气里满是艳羡之色。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眼里有数了。 死士这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养得起的。 两人来到后衙厢房,瞿老太爷正端坐在床前。 见有人进来,他转头看过来。 雷志凌还是将昨晚的事如实告诉了瞿老太爷。 按理说,林知夏救了雷志凌,瞿老太爷得谢谢她吧! 可事实却是,瞿老太爷在听到她的名字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只同江成说话,视林知夏为无物,完全不予理会。 连江成都觉得这老头子过分了,正要开口质问。 林知夏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她是知道原因的。 程忌说过,瞿老太爷和孔老是挚友,想来也是因此看不上自己。 雷志凌听说那些黑衣人有这么大的来历,当即怒道:“肯定是蔡......”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瞿老太爷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 第85章 只画一人 林知夏拉了江成一下,眼睛指向雷志凌。 江成会意,拉着瞿老太爷到院中:“雷大人昨晚守了一夜,是否想和解?” 瞿老太爷哼了一声:“管他作甚!这小子打人的事,你只管依律法办。同样,刺杀一事我也要追究到底。 刺客的身份,你只管查......”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知夏直接开口:“昨晚,蔡府的人给你父亲送信,他们要杀你灭口的原因,可是沈氏与你父亲的旧事?” “你竟知道......”雷志凌瞳孔骤缩。 “那天去雷府时,我见到了杨氏,她与沈氏长得.....” 雷志凌瞬间明白,他冷笑一声:“可笑吧!他还以为他那点龌龊心思无人知晓! 当年,蔡府被抄家,他把我娘的陪嫁都送去填窟窿,给别人养儿子!连我心心念念的匕首,都送给别人当生辰礼!” 那匕首快成为雷志凌的心病了。 “那你母亲为何不跟他和离?”林知夏追问道。 雷志凌想到母亲的偏执,眼神更阴郁了,他撇过头,隔了几息才道: “他牵扯进什么案子了?你说出来,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知夏想了一下:“你知道军器倒卖一案,崔同被抄家,其实,这里面还涉及到禁军。” 案子还没审结,崔家人还被关在牢里。 “倒卖的是禁军弓弩?”雷志凌反问道。 林知夏没有明说,只是看着对方。 “崔同我知道,没见他来过家里。”雷志凌低头苦思,“要说禁军,除去他那些直系下属,上个月底方威来府里找过他。” 雷志凌憎恨父亲与蔡府的来往,对找到家里来的人都有留意。 “方威!神卫军那个方指挥使?” 林知夏心中一惊,这不就是神卫军那个吃空饷的指挥使。 陆启出京调查此事,还没结果,那人现在也没抓起来。 “对,你认识他!”雷志凌看着眼前的年轻官吏,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他们谈了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做那梁上君子。” 得,这家伙真只会莽干,林知夏有些无语。 “具体是哪一天?” 雷志凌眼皮向上一翻:“就是熊耳山那案子,圣上限期破案那两天。” 这个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林知夏发现神卫军吃空饷的那两天。 这样看来,雷铭有可能参与了禁军吃空饷一事。 拔出萝卜带出泥,雷铭一直为蔡雍做事,若真查实,蔡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雷志凌见林知夏面色变得郑重,心里一咯噔。 “你父亲可有什么地方,是不准你们进去的?” 林知夏这样问,更让雷志凌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想干嘛?”他有些警惕地问道。 林知夏忽而逼近半步:“看来你还是不忍心,对他还有一丝父子之情。”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他连累。”雷志凌吼了出来。 “我可以在东窗事发前,让你和你母亲脱离雷府。你不只可以带走你母亲的嫁妆,还能顺道敲他一笔。” 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想到昨晚黑衣人的痛下杀手,雷志凌手指抠进床榻。 “他在后院有间小书房,从不让人打扫,也不许我们去,门口有守卫。” “你在雷府还有信得过的人吗?” “有,秦嬷嬷......或许能助你。” 当晚,林知夏将雷铭约到开封府夜谈。 雷府内,雷思远刚醒不久,还很虚弱,杨氏和管家都守在他院里。 无人注意的角落,雷志凌的奶妈秦嬷嬷带着一身黑衣的云星,找到了后院小书房。 秦嬷嬷用两坛酒,放倒了两名护卫。 云星进到里面,墙上画像如时光长河般展开: 十五岁的少女执扇扑蝶,二十岁的少妇怀抱襁褓,三十岁的贵妇鬓角已染霜色。 从幼年至中年,画的全是同一个人。 “竟是痴情种!”云星喃喃着,开始在屋里翻找。 他并没有发现账册或阴阳兵籍册之类的东西。 小书房中,也没有很奢靡的物品,桌椅摆件都很普通。 完全看不出雷铭有贪污腐败的迹象。 正当云星有些泄气时,在博古架的暗格里,发现了两册泛黄的剿匪卷宗。 这是屋子里,唯一让云星觉得有些奇怪的东西。 他将两份卷宗带给林知夏和江成。 卷宗里,记载的是太兴八年和太兴九年,雷铭两次率禁军剿匪的事。 蜈蚣山剿匪,是蔡雍复起后主持的第一个剿匪案。 那时的雷铭还只是步军司的都指挥使,这次战功让他进入殿前司,走到圣上身边。 雷铭留这卷宗做什么!感怀当年自己的英勇。 林知夏与江成对视一眼,一个去查开封府留存的卷宗,一个去查皇城司留存的卷宗。 看看可有不同。 当年,蜈蚣山这窝山匪有近千人,盘锯高山,扰乱乡民数年。 凭着易守难攻的地形,三次打退官府的清剿。 直到雷铭单枪匹马地闯进山寨,将山匪头目引出来,用激将法让其与自己单挑。 凭借着过人的武技,直接将头目挑落马下杀了,山匪没了主心骨,面对禁军的进攻,节节败退。 最后,雷铭在死伤不超一百人的情况下,收复了蜈蚣山。 山匪伤亡两百人,剩下的八百人全部招安。 这是官府留下的剿匪捷报。 可在雷铭小书房中找到的卷宗,招安的人数却是三百人。 而在太兴九年的申山剿匪案中,情况也是一样,招安人数也与官方记载相差四百人。 林知夏一拍桌子:“官府肯定是按照捷报中的人数下发“招安费”,千人寨的招安成本至少八千两。两个寨子,九百人作假!” 江成在军中待过,更了解军中的情形:“还不止招安费,山匪身体力壮,年轻的会编入先锋营敢死队,每个月还要领俸银和粮饷! 若这相差的九百人根本都不存在,那这钱最后进了谁兜里。” 这很有可能就是禁军吃空饷的其中一环。 要证明这九百人是不是真的不存在,查当年的名单,及士兵画押的月俸发放记录就能知道。 江成和林知夏同时想到这一点,这东西存放在三衙粮料院。 开封府没有权限查阅,但皇城司可以不问原由,调阅任意衙门任意卷宗。 林知夏和江成同时起身。 ------------ 第86章 遇袭 江成忙道:“我去,你在这等着。” “我记性好,查得快。” 江成一想也有道理:“那你站我后边,别出声。” 两人并肩往外走。 阿昼和云星面面相觑,去干嘛?能不能解释一下。 他俩还听得云里雾里呢! “公子,那我......”阿昼忍不住出声。 “你们在这等着!”江成头也不回。 他带着林知夏来到之前那个茶馆,进到密室,拿出一套玄色飞鱼服让林知夏换上。 林知夏接过衣服就往身上套,连官服都不打算脱。 江成拦住对方:“你这样会热死的,而且这官袍要长一截。” 林知夏推开江成的手:“我扎到腰上就好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怕江成这个狗鼻子闻出身上的异味,特意包了几层。 脱了外袍她那两条包成蚕蛹的大腿不就暴露了。 她径直换上,然后背过身,将官服的袍角全部扎进腰带里,腰瞬间粗了一圈。 江成看着对方后腰鼓起来一块,看起来甚是滑稽。 他轻笑一声:“后面没弄好。” 林知夏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江成见她弄起来不方便,便直接伸手:“我帮你。” 林知夏瞬间瞪大眼睛,一个华丽地转身,一双手抵在对方胸膛。 “不用,我自己来!” 江成伸出的手刚好搭在对方肩膀上。 两人四目相对。 暗室里,他没有看到林知夏瞬间泛红的耳尖。 林知夏走到一边,将衣袍掀起,快速地整理了一下。 江成无意中看到,对方滚圆的大腿。 随着衣袂飘起,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难道是昨晚受伤了?他这般想着。 两人来到三衙粮料院。 夜里,这里只有一个主簿在值守,看到是皇城司的人,他不敢阻拦。 只是在两人进去后,偷偷放飞了侧间的信鸽。 三衙存放着大宋所有军队的名册。 林知夏和江成找到当年招安的山匪名录,一共是一千六百一十名。 而相差的九百名,他们并不知道是哪九百人。 这一千多人还分派在各处,不在同一个营。 每个营的签收簿都是分开的。 林知夏快速地将一千多个人名记下后,开始快速地核对士兵月俸发放记录。 记录上,都有当事人拇指画押及签名。 江成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 把林大人带过来了。 这个是让自己和阿昼那个缺心眼的来找,那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后,林知夏已经写下了二十个名字。 这些人的签名不稳定,隔一段时间,就会变一次,很显然是代签的。 她做过比对,代签的笔迹中,有他们所属军都头的笔迹。 而那个拇指性就更夸张了,十几个人的拇指印一模一样,就跟粘贴上去的。 突然,江成耳朵一动,转头看向外面深沉的夜色,一双眼睛似豹子一般巡视四周。 他突然抓住林知夏的手臂。 “怎么了?”林知夏抬头。 “有点不对劲。”江成表情变得严峻。 林知夏转头,那位值守的主簿已不见,位置上只留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还有旁边烧得正旺的炉火。 “这是唯一的原件,若是对方一把火烧了,就没证据了。” 这上面有上万士兵的签名。 可想要全部带走,是不可能的。 林知夏挑出几本,往怀里塞,直塞得胸口鼓鼓囊囊。 浓烟裹着火星从门缝涌入,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射炸了旁边的炉火。 江成反手将林知夏推向雕花木窗,四指宽的刀锋已挑开三枚淬毒袖箭。 案卷在混乱中被踹翻,墨迹未干的名单正被火舌舔舐卷曲。 “从西窗跳!”江成旋身劈开迎面而来的苗刀,飞鱼服银钱在火光中游龙般闪烁。 四名黑衣人结成刀阵封住去路,第五个径直扑向燃烧的案牍——他们要确保所有证据化为灰烬。 林知夏抓起青铜灯砸碎窗棂,碎木刺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夜风灌入的刹那,她突然折腰后仰,险险避过贴面飞来的毒箭。 江成的刀鞘及时抵住她后腰,顺势将人推出窗外。 林知夏在庭院石阶翻滚卸力,借力撞翻准备放箭的弓手,毒箭斜插进槐树下时,江成已破窗跃出。 五名黑衣人自月门包抄而来。 “闭气!” 江成将毒囊投向黑衣人,旋身踢起井边木桶撞向毒囊。 “嘭”地一声轻响,毒雾瞬间弥漫。 刺客在毒雾中痉挛着抓挠喉咙的场面,比燃烧的粮料院更令人胆寒。 江成趁机揽住林知夏的腰腾空而起,踏过垂花门残垣翻出高墙。 后面火光冲天,远远地,看到有一队士兵正姗姗来迟。 “没事吧?” 林知夏摇摇头。 身后有黑影翻跃,江成却是冷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信号弹,朝着天空一放。 这是皇城司紧急联络的信号。 黑衣人显然知道这一点,立即后撤不敢追了。 林知夏紧紧裹着怀里的册子:“可惜了,剩下的那些。” 看着火光冲天的粮料院,江成道:“有这个够了,他们并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只是出于心虚,所以干脆全烧了。” 江成回过身,看到有血自林知夏掌心流下,将书册的外页都染红了。 “你受伤了。” 他拿出帕子和伤药,正要给林知夏包上,几名皇城卫兵现身过来。 看见是江成,几人低头见礼。 “你们去帮粮料院把火灭了。” 江成说完,看到林知夏目有所思。 “你猜到了吧?” 林知夏嘿嘿一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江成把帕子扔给对方:“自己包一下。” 林知夏一边上药一边道:“现在可以证明,确实有人虚报了招安的山匪名额。 这绝不是偶发事件。 要想不被人察觉,必须提前打通各关节,这不禁让我怀疑,所谓“山贼”的真实性。” 江成见对方瞬间就想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禁低头一笑。 两人回到开封府衙。 开封府的记录中,第一次行商报案被抢是在太兴六年。 从那之后,越来越多的行商过客被抢,起先是蜈蚣山所属曲县县衙自己出兵剿匪。 几次未能攻下,才报到上面,请求州府出兵。 当地组织了十几次清剿,均未能成功。 自此,蜈蚣山的山匪便出了名,当地民众说有上千人。 后来蔡雍提起此案,让雷铭去剿匪,就有了这个结果。 如果有五百人是空报,那这山上到底有多少山匪,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 第87章 考卷丢失 蜈蚣山和申山相比,蜈蚣山更近一点。 林知夏想着,借着吊唁亲友的借口,出京去蜈蚣山土匪洞亲自看一看。 可江成却不同意。 他们今晚已经惊动了背后之人,冒险出京太危险了。 这种小事完全可以让皇城司的暗探去做。 两人回到开封府衙,云星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看得林知夏很不自在。 之后的两天,江成去查当年剿匪一事。 林知夏带着云星调查雷志凌遭遇暗杀一事。 此时,蔡雍正大发雷霆。 近日暗卫的两次行动,均以失败告终。 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裴衡的能力来。 裴衡跪地请罪,见蔡雍扔过来一把匕首。 他一咬牙,抄起匕首直接刺向自己的左手,刀尖触地才停下。 “属下保证,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他忍着手掌被贯穿的疼痛保证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逃回来的暗卫认出,其中一人是江成,我会让皇城司的内应查清楚,江成到底在查什么!” 蔡雍伸出手,裴衡将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递了回去。 “江成是圣上的人,我们不能动,但是,不能让他和那个女官走得太近!” 裴衡低头:“已经在安排了,江成一向高傲,最不喜表里不一的人。” 屋门被敲响,裴衡扶着左手站起来,接过暗卫发来的线报。 “那女官在安王府外转悠,这是近日第三次了。” 蔡雍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看来,她以为她哥哥在安王府。” 裴衡点头:“不止如此,据开封府的线人说,赵弘一案虽已了结,但宋大一直在查赵弘的旧事,怕是不甘心,想反击呢!” 蔡雍冷哼一声:“我帮安王一回,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若是他儿子不争气,我也没有保他的必要,本来就是顺手的事。” 蔡雍不知道,林知夏去安王府外探查,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一是为了阿山的安全着想,不能让蔡府的人察觉,她已经察觉兄长在蔡府。 二则,她在暗处,行事也更方便。 林知夏立于安王府高墙外,素色棉布常服在风中轻扬,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墙头琉璃瓦。 “你这么好奇,我晚上带你进去看看,这府里没高手。” 身侧云星倚剑而立,满不在意地说道。 他身上的银丝云锦袍在日光下流转华彩,玉簪束起的长发衬得眉目如画,引得往来娘子频频侧目。 和他相比起来,林知夏身上的绵质常服,看起来就过于普通了。 云星像是富家公子,她倒像是随从。 这身行头,花光了江成提前给他的月俸。 “你这般招摇,倒像是来相看人家的公子。“ 林知夏算着时间,只要待够一刻钟,她就撤。 云星看了看来往的行人,转了个身,背靠着大道。 “这样行了吧!话说回来,江成不知道你的身份吧?”云星好奇地问道。 “他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林知夏脑子里突然蹦出昨晚江成带她逃离粮料院的情景。 云星闻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嘴里哼起歌。 官道上,迎面过来一顶软轿。 轿夫们顶着烈日满头大汗。 轿子里的娇娇娘子正抱怨天热,闷在轿中难受。 纤纤玉手掀起轿帘,露出半张芙蓉面。 那娘子见着云星挺拔身姿,突然嗔怪轿夫:“这般颠簸,是要摔着本姑娘不成?” 轿外随行的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 “笨死了。”轿子里的姑娘用下巴指向旁边的云星。 没看那少侠拿着剑! 汴京城内,官家人和皇城司都是佩横刀的,少有人会带剑。 丫鬟反应过来,直接朝前面那个轿夫小腿肚上一踢。 轿夫踉跄了一下,轿子失去平衡,开始向一边倾斜,朝着那边倒去。 云星足尖轻点。 轿子里姑娘伸出双手朝着他摔去,脸上没有一丝害怕。 眼瞅着两人就要抱个满怀,云星身子往后一倒,一只脚抵住轿身,一只手持剑,剑鞘横空一托,缓冲了对方摔下来的速度。 待那娘子稳住身形,他早已退至三步外。 林知夏在一旁挑眉,江湖人也这般守礼节? 那姑娘发髻歪了,衣服也脏了,她有些懊恼地起身致谢,说要答谢云星。 云星连忙婉拒,逃也似的朝林知夏走来。 小丫鬟见状从地上捡起一个香囊。 “公子,你东西掉了。” 她三步化作两步跑过来,将香囊往云星手里一塞,人就跑了。 林知夏好意提醒道:“黑漆平顶轿,至少也是四品或五品的官宦家眷。” 这条件,不差了。 云星表情一愣,看着手里的香囊。 要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那真是说不清了。 他咳嗽一声:“汴京的姑娘都这般直接吗?” 林知夏但笑不语。 汴京繁华,女子亦可经商,出门的机会多,胆子自然大些。 听说上一届科举状元郎和探花郎,因为长得太惊艳,游街时被那漫天的花朵手绢砸得睁不开眼。 想到这,林知夏又想到兄长。 若是他能平安回来,在老家县城也是要游街的,以哥哥的样貌,这些年,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林知夏看着云星把那香囊揣进怀里。 “那我总不能扔了吧!”云星辩解道。 两人转道回府衙。 在等蜈蚣山的线报时,林知夏也没有闲着。 山匪编入敢死队,会在身上纹“忠勇”二字,她找到给士兵刺字的针墨博士,还有随军郎中。 拿到他们历年的账册做为辅证。 此时的签押房,罗青在确认林大人不在府衙后,鬼鬼祟祟地找到江成。 “江大人,贡院失窃案我有重大发现!” 罗青将手里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后,是一只鞋子。 开封府证物厅内,在贡院墙边找到的鞋子是左脚,而罗青这只,是右脚。 “哪找到的?” 罗青看了看对面,那是林知夏办公的地方。 “悦来客栈,昨日,贡院的一名官员找到衙门里,说是丢了一沓太兴七年的考卷,一共十份,其中就有林大人的......” 罗青说到一半,停了一下,想看看江成的反应。 他要告发的是林大人,这段时间江成与其很是亲近。 而江成则是瞬间想到那日去搜熊耳山,阿昼给林知行准备的油靴。 他的脚比自己的小一大圈,跟这鞋子的尺寸倒是差不多。 江成眸色变暗:“你继续说。” “哎~”罗青来了精神,“小的本想找林大人问一下,却发现他的鞋码与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 贡院遭贼那天,是林大人第一天上衙,小的生怕冤枉林大人,便拿着鞋子找去了他当时住的悦来客栈。” ------------ 第88章 穷的一身正气 “悦来客栈的掌柜说,曾见林大人穿过类似的鞋子,但不能确认,结果那小二说,他在倒秽渣的时候,见过另一只。 当时他觉得这鞋子还挺新,要不是只剩一只,他就捡回去了。小的顺着他指的方位,找到了这只鞋。” 阿昼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他用手比了一下那只鞋子的长度,朝江成点了点头。 江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他看着干净的鞋子,眉头一拧,质问道:“谁许你擅自浣洗?” 既是和厨余秽渣倒在一处,肯定不会这么干净。 “不是,臭哄哄的,我也不敢拿给您看啊!”罗青小心翼翼地回道。 看到江成瞬间黑下脸,他心中一慌,他只是想多了一层,觉得江成这样的世家子弟,必是极爱干净的。 江成一拍桌子,青瓷茶盏被震得叮当响。 “你在开封府待了这么久,居然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鞋子在秽渣里泡过,可以根据残渣气味,以及发黑的颜色来判断,它被丢弃了多久。 你现在洗了,什么痕迹都没了!你凭什么说,这个鞋子是在悦来客栈找到的! 林大人只在悦来客栈住了几天,你怎么确定这鞋子是他在客栈时丢弃的,而不是后来别人故意丢在那的! 现在这个鞋子,已经不能作为证据了!” 罗青腾地一下跪了下来。 “小的...小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那味道太难闻了,怕...怕熏着您!” 江成冷着脸,并没有让对方起来。 “还查到了什么?” “小的听说...”罗青已经慌了,心里斟酌着,“之前发生过科举舞弊的案件,考生串通考官,在审卷的时候,会偷别人的卷子,顶替别人中举名额。 被偷的是原稿,如果不是本人写的,对比字迹就能发现......” 阿昼适时出声:“你的意思是,林大人这个进士,是偷来的。”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推测!” 江成眼里似有狂风暴雨:“这事还有谁知道?” “小的谁都没说,这是丢失考卷的十人名单。” 罗青颤颤巍巍递上一张字条,阿昼接过。 “跟我去贡院。” 江成抬脚往大门处走,刚好遇上回府衙的林知夏和云星。 “你们去哪?”林知夏轻声问道。 罗青头又低了三分。 江成直接回道:“我去趟贡院,之前的失窃案有进展了!” 错愕从林知夏脸上一闪而过,但仅抬眼的功夫,她就已经镇定下来。 “那个案子我听李大人说过,那贼还没抓到吗?” 不敢抬头的罗青听着对方镇定自若的话语,忍不住开始质疑,难道他查错了。 本来还以为,挖出一件大案,可以凭此获得江成的信赖,进而一步登天。 “一直没抓到,要不要一起去?” 江成的回答,更是让罗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带着腿肚子都忍不住打颤。 林知夏留意到了罗青的紧张,还有阿昼难得的沉默:“不了,宋大那边还有事,你去吧。” 说完,就抬脚走进了府衙。 等林知夏走远后,罗青才敢抬头。 他们策马赶到贡院,接待他们的官员郭立言,正是去官府报案的那一位。 他带着江成来到文书库,左边为墨房,右边为朱房。 考生原卷称墨卷,誊抄本称朱卷,是分开保存的。 这里只有及第者的考卷,落榜者的墨卷只留存三年,放在另一处。 江成看着门上那把四钥连心锁,这种锁需要四把钥匙才能开启。 礼部设计的原理就是,这个库房需四位官员同时在场,才能打开。 而郭立言,竟一脸淡然地拿出了四把钥匙开门。 江成明白,制定规则是一回事,底下的人能不能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郭立言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意识到,对方可以随时单独进入这个库房。 他没有质问,装作没有发现异常。 “江大人,请。”郭立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江成看其官袍绣的白鹇,对方是个五品,却对他一个小小推官很是客气。 他有理由怀疑,对方知道他的身份。 “那十份考卷为一摞,原本就放在这个架子上。” 江成看着面前九宫格式的木架,在屋里巡视了一圈。 屋里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锁也没有被撬。 “怎么发现考卷丢了的?” “这不,明年正月就是下一届科考了,我寻思着进来检查一下历年考卷有没有被虫噬或受潮。” 江成捏着下巴:“上个月报案时,没有进来看吗?” 郭立言面露汗颜之色:“没有,当时我看门窗完好,锁也没被撬过,就想着,这以前的考卷也没有任何价值,就没进来。” 江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半晌,他才道:“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其他地方我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上个月你也说这里没有异常,这不还是出问题了。” “这......”郭立言被怼的无话说,只得带着江成到了至公堂。 这里是科考时,各官员办公的地方,旁边的书房里放着物资账册,还有各举子驿的目录。 罗青和郭立言站在门外。 看着江成和阿昼在屋里搜索。 地面铺的都是青石板砖,并没有脚印留下。 江成蹲在地上,查看架子可有移动的痕迹,还时不时用手指轻扣地面及墙面。 目光扫过桌案底下时,他发现桌底暗处,有半枚残缺的拇指印。 若不是手中的烛火反射,他还发现不了。 桌案底下那么小的空间,他仿佛看到有人蜷缩在里面。 “我要这屋子里,卷宗的目录。” 郭立言立即从门边的柜子里翻出数十本册子。 “目录都在这。” 送江成出来的时候,郭立言给了一个建议。 “江大人,丢失的是墨卷,但誊抄的朱卷还在,只要找到这十名考生,哦不...是这十名官员,让他们回忆一下当年自己的答案。 虽说时隔五年,记不得全部,哪怕一小段落,也能证明其没有问题。” 考卷丢失若是发生在会试时,那就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从贡院出来,江成一直沉默。 他清楚的记得,林知行刚来到开封府衙的时候,每天忙到近子时才回家,要么就直接睡在签押房。 他在案子中所表现的态度,数次让他心中一震。 还有皇城司暗卫调查到的,他之前做的那些政绩。 以林知行的才华,根本不用做这些事。 阿昼打发走罗青,才道:“我不相信林大人会做这种事!而且,他那么穷,祖上又没有做官的,他哪来的钱财买通礼部官员!” ------------ 第89章 开祠堂 “何况林大人这么有才华,这不合理啊!”阿昼嚷嚷着。 江成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 他们回来的时候,林知夏就不在签押房。 他生怕对方突然出现,听到两人的谈话。 阿昼嘿嘿一笑:“我看,公子您还是很在意林大人这个朋友的。” 江成白了对方一眼:“上次瞿老太爷说,林大人忘恩负义,当时我以为,是因为他拒了与孔家娘子的婚事,孔老不满。” 阿昼学着自家公子那般捏着下巴:“孔老一代大儒,不会这般小心眼吧。” “所以啊,你去查一下,当年科考发生了什么!” 阿昼走了没多久,林知夏挟着暑气回来了。 “江大人。”她主动打招呼。 江成正看着桌上的茶盏出神,抬起头看到林知夏额头上冒出的一排细汗,以及那较平日,稍嫌臃肿的腰身。 “林大人畏寒吗?”昨夜带着对方逃跑时,感觉他腰间鼓鼓囔囔的,衣服似是穿了几层。 “江大人何出此言。” 林知夏擦了擦额头的汗,衙门里都是男人,她要换月布,就得跑回家去。 这好不容易换上新的,身下的粘腻一扫而光,走回衙门,又是一头的汗。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贡院的案子怎么样了?” “我在至公堂桌案底下,发现半枚指印,这不,把卷宗目录都调来了。” 林知夏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宋大这边,查到了赵弘几件旧案,我这里走不开,贡院的案子,就辛苦你了。” 林知夏心中带着几分警惕,在江成起身走向自己时,她适时转身,看向江成探出的手。 屋中一静。 江成尴尬一笑,他就是想摸摸看,对方穿了几件衣服。 “我想喝林大人的茶了。” 林知夏大方的把茶罐递过去。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熟悉的龙涎香飘来。 “离京一个月,你终于回来了!” 江成上前拍了拍陆启的肩膀,脸上洋溢出笑意。 陆启一身紫色锦袍,下巴处一丝胡须都看不着,整个人神清气爽,完全不像是远行刚归。 “见过孟大人了吗?” “不急。” 陆启归京第一件事,先沐浴净面,然后看看许久未见的好友。 向上司禀报这种事,他一向是排在最后面的。 “我听说雷家的事了,这次禁军吃空饷,他有一份。” 陆启递给江成一份卷宗。 林知夏听到这话,知道雷铭多半是躲不过了。 她正想去后衙找雷志凌商量,雷府的管家找了过来。 雷铭召集了宗亲族老,要治雷志凌殴打庶弟一事。 林知夏觉得有些蹊跷,不过正好可以让雷志凌脱离雷家。 瞿老太爷守在屋里,不让雷家的人进去。 林知夏赶到,隔着门,对雷志凌微微点了点头。 雷志凌开了口,瞿老太爷才同意。 他趴在担架上,由瞿府的护卫抬着,一路到了雷府。 林知夏看着眼前干净朴素的武将府邸,起先,她并没有怀疑过雷铭贪污受贿。 因为眼前的雷府并无丝毫奢靡之气,没有名贵山石,没有名贵花草。 前厅仅有的几件摆件,也很普通,看成色,还不如桑家瓦子雅间里摆的。 此刻,前厅坐了半屋子的人。 上座的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雷氏家族中年纪最大的代表。 两边坐着五服内各房主事,还有邻里两位老先生,最特别的,还有大相国寺的一位僧人。 看起来个个德高望重。 雷铭看到林知夏同雷志凌一起回来,眸色如常,他道:“这位是开封府的林大人,事发时他在场,可以作个见证。” 林知夏点头示意,她竟从雷铭眼中看出一丝海阔凭鱼跃的释然! 以前的数次会面,她在这位副指挥眼里,看到的都是严肃与谨慎。 雷志凌趴在担架上,摆在前厅正中。 雷府下人也将雷思远抬了出来,还特意隔了一段距离,生怕雷志凌会再动手。 雷思远眼里,有一丝期盼。 进过一盏茶后,雷铭扫了一圈堂内众人,目光落在担架上的长子。 “今日请诸位见证,雷志凌屡次残害手足,于父不尊不孝......” 雷铭一计眼神,立即有下人掀开雷思远的衣服,露出身上的新旧伤痕。 雷家原先不过是小户,这些族老现在都指着雷铭,对他的话哪敢有半分异议。 再者雷志凌一向放肆,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是以,一见雷思远身上的伤痕,便纷纷出声指责起雷志凌来。 雷志凌冷笑一声:“那是他自找的,子不孝父之过,你想寻我的错处,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雷铭看向林知夏:“林大人,依我朝律例,殴打弟妹致伤残者,怎么处置?” 在汴京,庶子诉嫡长虐行,十讼九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里的长辈都站在嫡子那一头。 有些庶子女为了躲避虐待,甚至会选择出家避祸。 林知夏道:“像雷大公子这种情况,若交由官府处理,最高徒一年。可是据我调查,那日在樊楼,是雷二公子主动挑衅,有错在先。” 雷思远气息一窒:“我没有!我只是看到兄长,主动上前见礼。” “那你说了什么?”林知夏不慌不忙地问道。 雷思远那位同窗,至今卧病在床,不肯见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是些寻常唠叨,那日父亲从外头运来了大片的秋海棠,我开心地与他分享,谁料他却把我往死里揍。” 林知夏冷笑一声:“你嫡母瞿氏对花粉过敏,但你姨娘却极爱花,你父亲更是年年都会购置这秋海棠,你这般做,不就是故意激怒他。” 雷思远眼里闪过一抹心慌,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心思还没那么深。 此时杨姨娘并不在堂内,她一个妾室,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林知夏很想看看她的反应,看她是否真的喜爱这秋海棠。 蔡府的卷宗里曾写道,蔡雍长媳沈氏,素爱秋海棠,在其后院种了一大片。 厅里一静,在场的人都知道雷铭宠妾灭妻的事。 他独宠杨氏多年,导致元配瞿氏如今神智不清,疯魔度日。 雷瞿两家虽未和离,却是早已断了往来。 ------------ 第90章 如愿以偿 林知夏看了雷志凌一眼,提醒对方时机已到。 雷志凌看着雷思远冷冷出声:“你不就是想把我赶出去,好继承这份家产!我成全你。” 说罢,他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既然毫不留情,这家我也没必要待了,你把我母亲的嫁妆原封不动的还给我,从此我们互不相干。” 堂内人大吃一惊,没想到雷志凌如此决绝。 正要劝年轻人不要冲动行事,雷铭却是一口答应下来。 “这也正是我将大家召集过来的本意。” 雷思远心中一喜,不枉他苦心经营。 雷志凌甩出一沓泛黄嫁妆单子。 雷思远看到后震惊了,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父亲还年轻,最重要是今天一定要把雷志凌赶出去。 “大哥,你别冲动,父亲还是很在意你的!只要你认个错。” 雷志凌冷冷地看着他这个庶弟,仿佛在看一只跳梁小丑,他轻蔑一笑。 他母亲是下嫁。 当年,雷铭家底薄,瞿老太爷担心女儿受委屈,嫁妆备得足足的。 在蔡雍流放那几年,瞿氏的嫁妆早被挥霍完了。 这些年,雷志凌一直留在雷府,就是不甘心。 “这......这和离是你母亲的事,你做儿子的怎么能办!” 雷家族老出面调和。 “雷铭啊,凌哥儿还小,脾气大点也正常,大点就懂事了,一家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旁边人纷纷劝阻。 雷铭却是接过嫁妆单子:“器具找不齐的,折成现银给你?” “可以。” 父子俩像是在谈生意。 若说雷铭是气极了这个长子,要将他赶出去,可他脸上,并无多少怒意。 师爷当堂写起文书来,在众人的见证下,雷志凌和雷铭画押。 确认后,雷家宗祠将雷志凌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瞿家的管事陪着雷志凌清点嫁妆。 雷思远被抬进后院。 杨姨娘迎上来。 雷思远激动道:“娘,以后雷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而此时的雷铭,悄悄地出了雷府。 蔡雍突然约他见面,他预感不好。 当他赶到约见的别院,却不见裴衡,也不见蔡雍。 院子里,甚至连个护卫都没有。 他心中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推开门一股异香扑面。 屋子正中的软榻上,薄纱帐内有一朦胧身影,凹凸有致。 他脚步往回一收,转头看向院外。 虽然毫无收获,但他知道,黑暗中一定有人在监视着他。 这是让他保密的报酬吗! 他顿在原地,双手握拳,指尖掐入掌心,隐隐见血。 一个极轻极媚的声音自薄纱内传出。 雷铭心头轰然一声炸了,身体开始变得滚烫,像是一团火焰,自丹田烧至全身。 他越是想克制,越是忍不住往里面看,午后的热风扫过,像是一双温润的手,轻轻拂过身体的每一寸。 “铭哥” 屋里一声轻呼,理智消失不见,人如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 轻薄的帘幕掀起又落下,像是岸边掀起的浪花。 沈氏中了药,但还不至于神智不清,她清楚地认得眼前之人。 许是猜到自己的结果,此刻的她只是心疼眼前的男人。 雷铭手指微颤,用夜里无数次肖想过的姿势。 原来拥着心爱的女子是这般美好。 几十年的等待付出,在这一刻圆满。 院外,有暗卫冷眼看着。 第二日,雷府将嫡长子驱逐出府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汴京。 朝堂上,之前弹劾雷铭纵容嫡长子伤人的那位御史,又跳出来了。 这次他要弹劾雷铭宠妾灭妻,以致元配与嫡子流落街头。 皇帝看起来很是烦躁,这份怒意不是对雷铭,而是对那帮闲着没事,只关注官员家事的御史。 就在众人猜测,雷铭会不会将杨氏抬为平妻时,身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雷铭,竟被手底下的禁军抓了。 雷府也被官府包围,雷家众人被囚禁于府上,听候发落。 陆启与皇城司配合,查实蜈蚣山与申山剿匪虚报人数。 并且发现,雷铭与这些山匪早有书信往来。 这批山匪之所以迟迟剿不完,是因为他们在军方有内应,就等着雷铭带人去立功。 皇帝本来对此事还存疑,对于身边的近臣,他总是会多一分宽容。 可随着弹劾越来越多,竟连最开始的剿匪都是一场戏。 皇帝怒了,命人大刑伺候。 却不想,还没上刑,雷铭就全招了。 说他是为了上位,才这般不择手段。 但他这些年贪污的所有银子,都没有动,全都储存在一个粮仓里。 禁军根据他交代的方位,起获了十万两雪花银,全部运回国库。 而去雷府抄家的官兵,却只找到几百两银子,值钱的器具一样没有。 雷铭将所得都招了,说他自己就是主谋。 希望皇帝可以网开一面,不要殃及他的家人。 林知夏江成自是不信。 还想再审问一番,雷铭却在狱中自尽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和蔡雍没有丝毫关系。 以蔡雍的精明,不会留把柄在雷铭手中。 只是他与雷铭终究关系匪浅,且剿匪一事是蔡雍主导的,还是传出了一些流言。 没有证据,这些流言不能动摇蔡雍的根本。 就皇城司监视蔡府这两年来,并没有发现蔡雍有违法乱纪的行为。 但是皇帝还是没有撤销对蔡府的监视,这说明他至少心中起了疙瘩。 在雷铭的死尘埃落定后,蔡府低调地处理了沈氏的葬礼。 蔡府对外宣称,沈氏是得了急症走的。 林知夏收到消息,立即意识到,沈氏的死和雷铭有关。 彼时,杨姨娘和三个子女已经被赶出雷府。 皇帝念在雷铭主动上缴赃款,这些年护卫宫城没有出差错,只抄没了家产,其亲眷被贬为平民。 而杨姨娘为了谋生计,养活三个儿女,又做起了老本行——船娘。 江成安排了一个贵妇偶遇,将杨姨娘与沈氏容貌相似,以及沈氏与雷铭少时相识的风流韵事,从内宅悄悄散播出去。 签押房内,林知夏正和宋大整理口供。 他们把安王府遣散的,曾经跟过赵弘的人都抓起来审了。 口供里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让人瞠目结舌的存在。 以人为猎物,射箭取乐,都是赵弘玩剩下的。 ------------ 第91章 策论-试探 暮色渐沉,开封府衙的青砖黛瓦笼在余晖中。 林知夏纤细的手指正叩着檀木案几,桌面上摊着赵弘案的卷宗。 常有权贵强抢民家女子为妾,而这赵弘,跑到别人家里,吃干抹净抬抬屁股走人。 这些年祸害的女子,竟多达十几位。 甚至为了抢生意,灭了富商满门。 若不是这些年犯懒了,不知会有多少商户遭殃。 宋大咬牙道:“就凭这些,赵弘死一百次都不解恨!只是这些都是陈年积案,怕是苦主难寻。” “蛇过留痕,我想赵弘肯定没想过,他会这么英年早亡!他的胆子是一点点被惯大的,这般嚣张,定留下了不少破绽与证据。” 林知夏眸光坚定。 杀不完的贪官污吏,抓不完的豪强恶棍。要是怕困难,这官就没必要做了。 宋大靠过来:“林大人,你听说了吗?陆启这次破了贪污军饷一案,怎么也得往上升一升。 可他上面,就是孟大人了。大家都说,有陆贵妃在,说不定,孟大人会调走!陆启会坐上他的位置。” 开封总领府事,可专折奏事,参与朝议,真正的天子近臣,比一般三品大员可有实权多了。 宋大不知,这贪污军饷一案,是林知夏最先发现的。 想到陆启那一日换三套衣服的作派,还有平时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宋大就很是不喜。 甚至隐隐冒出,对方上位他就归于田园的想法。 “话说,这几天江大人也老是不见人,要不然,还可以找他问问,这府衙里,就他能和陆启说上话。” 林知夏眸光微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成最近这么执着于贡院案。 这两日,他就没怎么呆在府衙,连阿昼那小子,都两天没见人了。 她转头,云星坐在外面墙头,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林知夏目光还未收回,檐角铜铃忽而叮当,衙役捧着洒金请帖碎步而来。 林知夏展开笺纸,汴河虹桥畔“清风茶楼“四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江大人让我送过来的,说是让您现在就去。” “学子论策?” 宋大探头一看:“江大人莫不是要您去同那群书呆子论道?” “也许是案子有了突破口。” 林知夏说着起身,带着云星赶了过去。 科举考试中,策论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专为考察学子对时政的见解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林知夏曾偷偷以兄长的身份参加过。 暖风轻拂,临岸的茶楼旁,停满了马车。 林知夏目光滑过马车,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潺潺流淌的汴河之上,好似无数碎金在水面跳跃。 二楼雅间临河而设,竹帘半卷,一群年轻士子倚栏而坐,正热烈地讨论着当今时事。 他们皆着青白襕衫,居中那一抹绯红,正朝着林知夏挥手。 林知夏走进去,檐角铜铃轻响。 只见一学子神色激昂:“府兵制败坏,皆因均田崩解,保甲法徒增民赋,与府兵制何异!不过是重复了租庸调法的弊端!” “陆兄只见皮毛。在下认为,保甲法乃固国之良策。我朝兵力布局外重内轻,禁军虽强,然地方防御薄弱,保甲法既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又能减轻百姓赋税负担。 岂是府兵世袭可比!” 雅阁内有人点头称是,也有人面露疑色。 江成坐在孔老旁边,而瞿老太爷也在。 他们皆是身着青襕衫,每名学子说完,都会点评一番。 林知夏微微皱眉,这种场合叫她来干什么! 她不知道,这正是太兴七年科举会试的策论考题。 “孔老、瞿老。” 林知夏上前见礼,两个老头子傲娇地转头,一左一右,好不默契。 “这位是?”有人疑惑出声。 林知夏向屋内众人拱手:“在下,开封府林知行。” 有人面露疑惑。 江成道:“林大人可是太兴七年进士第十五名。” 场中一静,因为林知夏看着太年轻了,不少人以为他是世家子弟,是族中推荐的。 在场有不少学子看着比林知夏的年纪还要大,有些人考了两届还没上岸。 “林大人这般年轻,真乃奇才也!不若,您也说说,就保甲法与府兵制孰能固国本?” 话落,在座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林知夏,想看看他能不能说出点真东西来。 最近因为禁军吃空饷,军器倒卖一事,让很多人为我朝军政产生怀疑。 林知夏倒没想到,一来就成了众矢之的。 这个问题自前朝开始,就无法解决,这些学子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几种言论翻来倒去。 她清亮的双眸扫视一圈,能出现在这里的,本身家庭条件就不会太差。 他们并不知道,一户农民在面对田赋、丁税、徭役以及各种杂税时,需要付出多少辛劳。 她抬头看了一眼江成,缓缓出声:“诸位种过地吗?” 众人面露自得之色,纷纷摇头。 林知夏继续道:“我举一个例子,一个五口之家,自耕地十五亩,每亩地平年产量两石,丰年三石。 正税六石粮,丁税与徭役约三石粮,杂税约二石粮,还有稻种一石。 平年三十石扣去赋税仅剩下十八石,一家人平均每日食粮不足五升。” 林知夏看着一脸懵懂的众学子,知他们对这五升米没有概念,不知道可以煮出多少米饭来。 林知夏看向一旁服侍的伙计:“你日食多少升米?” “掌柜给我们每人的定量是每日两升。” 众人面色微变。 “农户一家五口,日食仅五升米,他们做的都是力气活,就算老人和孩子吃的少点,这点粮食也吃不饱。何况还有衣服鞋子等其他支出。 民间有一句话,丰年勉强糊口,灾年卖儿鬻女,很多人选择昼耕夜织,人均寿命不足五十岁。 这还是自耕地,佃农的日子更难熬。他们面对的赋税并不只赚钱或有余粮的问题,他们要面对的是生存问题。 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保甲法与府兵制各有长短,无分对错,最重要的是要解决根本问题。” 话落,满座襕衫早已面色青白。 众人听闻林知夏之言,皆陷入沉思。 而江成握着青瓷盏的指节微微发白,林知夏说的,和当年考卷上的答案完全不同。 ------------ 第92章 听说了没 可江成没有生气,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 哪怕对方真的作弊了,他也觉得没什么。 林知夏这一番言论,太让他震惊了。 只有真正的为百姓,才能有这样一番言论。 厅里,只剩下河面刮来的过堂风哗哗作响。 学子们听说过灾民暴乱,听说过百姓吃不饱,但没有一个清楚的数据认知。 瞿老太爷看了孔老一眼,目光中有惋惜之色。 此子,不俗。 江成定定地望着林知夏。 “你说了这么多,终是没有结论。” 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是来自江宁府的陈子安,他是保甲法的拥护者。 林知夏看向对方,有些事情不可明说,说出来没有作用,还会招人忌恨。 她忽然想到兄长曾说过,为官的初心,他想荡平这世间不公之事,让百姓有法可依,有理可循。 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也许能在未来掀起一点浪花。 她目光炯炯:“府兵败于田制,保甲困于钱粮,依我之见,应取二者之长,补二者之短。 抑制土地兼并,推行限田制,减少农业依赖,发展商业扩大商税。 于北方边境,面对辽夏之患,可借鉴府兵制,选拔精壮,组建相对固定之军伍,给予土地,使其专心操练戍边御敌。 于国内腹地,则推行保甲法,维持治安,如此南北有别,刚柔并济。” 林知夏语惊四座,众人都是讲道理,唯有她说出了真章。 见久久未有人再开口。 林知夏笑道:“以上皆是纸上谈兵,我随口一提,大家心怀天下,实乃大宋之幸。” 她说完,走到江成面前,倒了一杯茶。 “我敬大家一杯茶。” 厅内学子都被林知夏震住了,见对方这般客气,纷纷起身回礼。 江成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目光却一直落在林知夏身上。 能有这般想法的人,怎么可能作弊! 云星看着江成那灼灼目光,心中有些不畅快。 人群中有一世家子弟,对林知夏抢尽风头心中不爽,略带鄙夷地问道:“大人为何对于农户之事,这般清楚?” 语言暗讽林知夏出身不高。 林知夏还未出声。 江成先站了出来:“林大人曾任定远县县令,钻研农耕,使定远县在三年内,年收成提高了三成。” 众人惊呼。 “林大人真厉害!” “林大人看着二十出头,年纪和我差不多,也不知成家了没。” 待从江成口中得知,林知夏并未成家,有几名学子顿时蠢蠢欲动。 “我有一个表妹......” 触及这个话题,端坐主位的孔老脸色不是很好看。 暖风吹来,林知夏一番推拒后,正想放下茶盏离开。 眼睛忽地一下刺痛,似是进了沙尘,她低头用手去搓。 江成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不适,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 云星的手晚了一步。 “怎么了?”江成问道。 林知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都皱成一堆了。 “好像进沙子了。” 眼珠已经被搓得的通红,她还是不舒服。 江成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下楼:“别揉,一会用水冲一下。” 因林知夏那段发言太过震撼,以致于她走后,许久无人敢发声。 汴河水汩汩漫过捣衣石,江成掬起一捧清水。 林知夏清洗过来,眼睛没那么难受了,只是看着红得吓人。 “你今天为啥把我叫过来?”她一边问一边晃了晃脑袋。 江成嘴角一勾,反问道:“你就不怕是鸿门宴,我叫你就来?” “我身上又没你想要的东西,设哪门子鸿门宴。”林知夏满不在意地回道。 “五年前,你还是保甲一派,那时的回答和现在完全不同。” 林知夏心中一惊,五年前,那不就是兄长参加科考的时候。 她脚步未乱:“那时只识圣贤书,眼界自然窄些。” “那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写的。” 林知夏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之人。 “你在试探我?为什么?” 看到对方控诉的眼神,江成没来由得感觉到一丝心亏,好似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贡院失窃一案中,丢的十份考卷里,有你的,现场找到的那只鞋,也是你的尺码。” 江成当即招了个干干净净。 若是裴衡此时听到,一定会气死。 他布了这么久的局,想着以皇城司的手段,就算不能查实对方女子身份,也至少能发现一些端倪。 让江成对那女官产生怀疑。 毕竟当年科举考试和现在做官的,是完全的两个人。 他不知道,江成查到的,远比他预想的多。 可是江成信任林知夏,即使知道对方身上有秘密,依旧无条件信任她。 “回府衙细说。” 江成拉着林知夏上马车,完全没注意到,茶楼雕窗后那些意味深长的私语,正如汴河的暗流般悄然漫过虹桥。 京中士子豢养娈童的不在少数,众人对这种事早已是心知肚明。 一场再平常不过的策论,因为林知夏的惊人发言,在京中广为流传。 就连宫里的皇帝和陆贵妃等人,都听到了林知夏的一番话。 林知行这个名字,也渐被人知。 裴衡听到消息,瞬间明白江成是为了试探林知夏,才组织的这个局。 因为保甲法与府兵制,正是林知行参加科举时的策论题目。 只是,他不只听到了众人对林知夏褒贬不一的评价,还听到江成对她的异样关切。 连那些只会空谈的学子都看得出,江成很在意那个女官! 可她说的和考卷上完全不同,她都答错了,为什么俩人还没有翻脸! 难道这兄妹俩真是狐妖变的,会魅惑人心不成。 裴衡在屋中来回踱步,他不能放任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近。 他想到蔡汴,或许有一个方法,能让他们主动避嫌,从而生疏起来。 几天后,江修远休沐在府,看着匆匆归来的妻子徐氏。 “你不是去沈大人府上赴宴,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 徐氏急得一头细汗:“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啊?没头没尾的。” “哎呀!”徐氏附到丈夫耳边,低语了一阵。 “他一直不成亲,难道是因为......”江修远面色大惊,那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堂堂礼部尚书,朝中最遵礼法之人。 他的儿子怎么能...怎么能和那姓蔡的儿子一般! 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就江成这一个孩子。 “去开封府看看。” 江修远立即做了决定。 ------------ 第93章 不娶妻的原因 马车上,徐氏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将事情详细道来。 “今日沈府宴席上,几位夫人旁敲侧击问起成儿的婚事,我只当寻常客套。还想拉着王夫人说道说道,你知道她家中意成儿。 可谁曾想,她居然冷下脸,不接我的话茬,我一打听才知道,如今满汴京都在传......” 徐氏顿了顿,喉头似被鱼刺哽住:“说成儿与那开封府的林大人形影不离,前日虹桥策论会上,众目睽睽下十指相扣离了茶楼! 还在汴河畔亲手为他掬水净面,那等细致......便是对你我二人也不曾有过。我听说,那林大人样貌俊俏眸似秋水.......” 江修远越听越生气,他不信江成会做出这种事,但这些年,江成拒了多少闺秀,他是知道的。 签押房外,阿昼学着云星的样子,斜坐在墙头。 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江成与林知夏正对坐研判案卷。 他一只脚悬空在墙边,悠闲地晃着。 云星皱眉道:“外面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他们俩是不是该避避嫌。” 阿昼伸出手指警告云星:“好日子不想过了,你别多事啊!他俩可还不知道呢!你在汴京再多待两年,你就会知道,流言都不可信。” 那两日,江成怀疑林知夏,查贡院案时,那脸臭得,吓得阿昼放屁都要夹一下屁股。 等两人说开了,疑点依旧在,可江成的脸就如春水化冻,完全判若两人。 云星不死心:“你就不担心,江成真的喜欢上林大人?” 云星知道林知夏是女子,是以这种话能很随便地说出来。 阿昼见状,心虚地忙往四周看了看。 随后他才将头凑近云星:“只要我家公子喜欢,没什么不可以。” 阿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狗腿子。 毕竟公子好他才能真的好。 屋里,林知夏看着密报。 江成就站在桌案前,看着对方轻颤的眼睫。 他已经将他在贡院查到的所有线索,如实告知对方。 指印比对了,对不上——因为那是脚趾印。 林知夏的鞋子也看了,她确实有一双类似的鞋子,但是还好端端地在家里摆着。 至于鞋子子的出处,林知夏本就是在街头小贩手上买的,根本没有标记,查不出来。 林知夏在插手这件案子后,将矛头对准了报官的礼部官员郭立言。 皇城司已经核实,郭立言刚纳了门小妾。 小妾的叔叔与裴衡的儿子有来往。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是蔡府的人在背后捣鬼。 江成道:“看来阳明村一案,安王和蔡雍还是不放心,想将你除掉以绝后患。” 林知夏抬头,她当然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雷铭倒台,雷志凌刺杀失败。 即使自己藏得很好,未必不会引起对方警觉。 只是贡院失窃一事,貌似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但没有实证,不能拿她怎么样。 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江成还在继续:“只是,看不出安王与蔡雍有这般交情,竟如此劳心劳力。” “会不会跟孟大人有关?” 林知夏试着把原因往孟俞身上引,毕竟孟俞与蔡雍不和,是公开的秘密。 只是,当提到孟俞,她脑海中似是闪过了什么。 “你的意思,通过你来栽赃孟大人?”江成说着,手指翻开桌上至公堂那份文书目录。 “按照现在礼部的章程,郭立言独自进入墨房取走考卷轻而易举。但在至公堂桌案底下那半枚指印,一定是盗贼留下的。” 林知夏眸光微闪:“所以,确实有贼进了贡院,他们只是借机,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江成点头:“只是不知道,这贼进至公堂做什么!” 林知夏心虚下意识扣了扣耳后,却摸到了一个滑滑的东西。 江成就站在她对面,忙道:“别动,你脖子上有个虫子。” 林知夏任县令时,是在田地里跑过的,她并不怎么害怕,下意识就要去抓。 江成连忙扣住她的手,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 “也不怕有毒!” 正当他微屈身子,帮对方把虫子捉下来时,外面响起阿昼惊讶的声音。 “老爷夫人,您二位怎么来了!” 签押房屋门半开。 从江修远这个角度看过去,林知夏很像是依偎在江成怀里。 而江成还握着她的手。 虽然不是手牵手,但对于气头上的江修远夫妇而言,这没有区别。 夫妇俩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 “你...你们在干什么!” 江修远三步化作两步踏进签押房,腾地一下把门关上。 丢人啊! 江成此时已经松开林知夏。 其耳后被虫子爬过,已经出现了一块红肿。 江成眉头轻蹙,转头看向满脸怒容的父亲。 “你们怎么来了?”说话还是一惯的没大没小。 “这就是你不肯成亲的理由!!” 徐氏则是一直盯着林知夏,对方长得确实好看,不过,倒不像传闻中那般祸国殃民。 只可惜了,偏偏是个男人。 江成先是有点懵,看了眼林知夏,又看到母亲眼里的复杂。 “您瞎说什么呢!”他顿时有些尴尬,摊开手帕中的虫子。 林知夏连忙站起身见礼:“下官林知行,见过江大人,江夫人。” 她弯腰时,徐氏恰好看到她耳后那一抹红痕。 “这是被虫子咬了?你刚刚只是帮他捉虫。” “不然呢!”江成瞪着一双眼睛,很是无语的样子。 徐氏见自家儿子神色坦荡,那林大人也是目光端正。 她心下稍安却仍存疑虑,将江成拉到一边。 “你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徐氏将外面的流言大概说了一下。 她声音不小,林知夏断断续续也听明白了。 江成眼含怒色,将阿昼叫了进来。 阿昼挨了一顿训,老老实实地递上一张纸条,还不忘帮自家公子解释。 “夫人,您真误会了,公子和林大人,就是在一起办案,啥事没有,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呢!” “真的。”徐氏有些不相信,下意识就朝儿子下身看了一眼。 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后,又满脸尴尬地将阿昼拉到屋外。 “那他最近有没有去过勾栏瓦舍?有没有碰过女人?” “没有,除了办案需要,公子从不去那种地方,最多就是去樊楼吃个饭。” 徐氏叹了一声:“我现在倒宁愿他在勾栏有个相好。” ------------ 第94章 妹夫 阿昼没敢搭腔,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林大人的妹妹没有成家就好了。 公子看林大人投缘,说不定看林大人的妹妹也是一样。 江修远带着徐氏从签押房出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找了孟俞,想让两人分开做事。 阿昼看着两人没往出口走,回身去禀报江成。 本以为经此一番,屋里的两人会尴尬,却不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林知夏冷静分析道:“蔡汴好男风的事积累已久,都不曾在汴京口口相传,怎么到你这,两天就人尽皆知了!” 林知夏觉得,这或许和贡院案一样,幕后之人不希望她和江成走得太近。 “而且,传言明显夸大其词,像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江成也这样认为。 阿昼顿在原地,好嘛!是他多虑了:“老爷朝着孟大人那去了。” 江成摆摆手,不甚在意。 “不管他,当日在清风楼的人,你还记得吧?” 阿昼点头。 “你去查一下,可有蔡府门客,看流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阿昼领命而去。 云星倚门看着屋里的两人。 江成并不觉得尴尬,他跑到自己的桌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膏。 林知夏正想去接。 江成却是直接略过了她的手。 “你又看不到。” 他手指蘸着药膏,涂在其耳后,目光却定在林知夏耳垂上。 那个位置的肤色和上面耳轮相比,颜色略有偏差。 这有点奇怪。 林知夏只觉得耳后传来一丝冰凉。 脑子里突然想到刚刚徐氏说的话。 她心里并无杂念,与江成的来往也很正常。 只是这会子,她怎么觉得耳朵有点痒呢! 江成收回手,将药瓶递给对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对方另一边的耳朵。 也有色差。 那是林知夏为了遮挡耳洞贴的蜂蜡。 此时,她还没意识到,江成已经起了疑心。 江成道:“若是这药不能消肿,你就找肖平再看看。” 林知夏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抬头撞上江成打量的目光。 “干嘛?” 江成面对如此淡定从容的林知夏,忍不住弯了唇角。 “流言倒是有一点没说错,林大人确实容色倾城。” “哎!你这可有点亲自造谣的嫌疑了!”林知夏怼道。 “不就是被人误解几句,又不会少块肉,我一向不在意这些。”江成无所谓地挑挑眉。 云星见状插嘴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成亲,听二老的意思,你拒过很多亲事。” 林知夏也好奇地看过来。 “这话你没有立场问,你也没娶亲!” 这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成亲。 “可你比较老。”云星不甘示弱。 屋里气氛变得松快起来。 没过多久,宋大走进来,向林知夏明禀。 “找到一位苦主了,人已经带到大堂。” 林知夏和江成同时起身。 路上,不少衙役投来打量的目光。 连江尚书都亲自登门了,大家自然好奇那流言是不是真的。 到了大堂,堂中站着一位年轻道士,身着一袭宽松的青色道袍,头上挽着一个高耸的发髻,以桃木簪子固定。 宋大正要介绍,林知夏却是呆在原地。 “这位是则一道长,他俗家名字叫明灵均。” 这下轮到江成惊讶了。 他记得这个名字,林大人胞妹的夫婿,就叫明灵均。 “林大人,许久不见。”明灵均主动问好。 “你在汴京吗?”林知夏大步上前。 她与宋大调查旧案还不足七日,若不是在附近,肯定没法这么快赶过来。 “是,我就在五岳观中。”明灵均点了点头。 江成有些奇怪,林大人的妹夫怎么是个道士! 虽然我朝道士可以成家生子,但总感觉怪怪的。 看林大人的表情,好像知道内情。 他妹夫在汴京,那他那个双生妹妹呢? 皇城司打听到的是,林大人胞妹自出嫁后,就与娘家断了往来。 可林大人看着和他妹夫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差。 江成有很多疑问。 宋大先出了声:“林大人,你们认识?” “这说来话长,还是先说案子吧。” 林知夏不露痕迹地看了江成一眼。 当初任县令时,掌管户籍的同僚知道她有个妹妹,经常会问起。 当时定远县还有个规定,女子年二十不嫁者,要交双倍户税,一个地方未婚女子多了,会影响当地的政绩。 是以,负责户籍相关的官员,会亲自登门“催婚”。 林知夏当时身为县令,为免过多人关注到这个问题,暴露身份,便找到了好友明灵均。 彼时明灵均已经入道,断了俗念。 明家也只剩他一人,他念及少年时林家对他的照顾,答应同她假成亲。 左不过是在户籍上加个名字。 林知夏当时的打算是,等找到哥哥,两人再写一份和离文书,没想到这官一当就是五年。 她与明灵均也四年未见了。 宋大递过来一份卷宗,这是大理寺留存的明府灭门惨案的记录。 那是太兴元年,陛下刚登基不久。 溪康县衙接到百姓报案,明家一家三口均被害,明灵均被发现晕死在床底。 明父明母均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而明灵均的姐姐最惨。 她是被人凌辱后才杀害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未着寸缕,身上全是伤痕。 案发时她已经和同村的周青定下婚事,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 江成看到,卷宗上只记录了死者的死因,现场的勘查,还有邻居的口供,一样没有。 “当时衙门是怎么说的?” “衙门说是流匪作案,他们没办法。其实他们都见过凶手,只是不敢查。” 林知夏知道这个事,但她没想到,凶手是赵弘。 当年,明灵均才十三岁,出事后,一直住在林家。 直到两年后,明灵均依旧走不出那阴影,在偶遇一个老道士之后,踏上了修行之路。 当时的林知夏也只是个孩子。 明灵均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环:“这是案发时,我姐姐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 “你没有交给官府吗?” 江成率先接了过去。 “我给了,这是案发三个月后,衙门捕头还给我的,他说,他没有办法惩治凶手,这东西放在我手里,未来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 第95章 该不会 大理寺尘封的卷宗中,白玉环的痕迹被悄然抹去,朱砂批注下的真相显然经过精心修饰。 江成接过玉环,指腹擦过环身蟠螭纹——龙晴处细微的鎏金痕迹,这分明是宗室子弟才配用的御赐制式。 “这是皇室常用的和田白玉!”江成将玉环对着天光转动。 “五岳观专司皇室度牒发放,你应当识得此物。”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明灵均,却见那道长青灰道袍下的身形纹丝未动。 连讲述至亲被害时,其面上仍似覆着终年不化的霜雪,没有过多的表情。 “我也是来了京城才知道,这玉有这么大的来历。这正是我留在五岳观的原因。” 明灵均并不知凶手是赵弘,案发时他才十二岁吓坏了,已经记不起那些人的长相。 林知夏看向江成:“这白玉环能查到出处吧?” “当然,就算不是御赐之物,也必是出自文思院。” 江成这样说,林知夏就有信心了,她转头看向宋大。 “你派人去溪康县,找一下当年负责命案的捕头,查看当时那位武县令的起居册,还有县志。” 宋大:“您是怀疑,当年赵弘到过溪康县府衙。” “当时陛下刚登基不久,安王从龙有功,赵弘去外面溜一圈,收礼都得收到手软。那捕头把关键证据还给死者家属,有可能就是见过他。 另外,不只要查县志,我记得很多世家富商,也有记录起居册的习惯,赵弘当时在各地都有生意,说不定和那些富商也有来往。 人证物证辅证都要有。” 林知夏说完,看向明灵均。 “如果案情有需要,可能要开棺验骨。” 明灵均略作思考,就答应下来。 宋大想起一事:“对了,明家户籍上,显示有两人,另外一位是?” 户部只有全国总户数,详细户籍信息只有各州县才有,宋大一时查不到,干脆直接问了。 明灵均闻言看向林知夏。 “另一位是我妻林氏,她与案子没有关联。” 话落,宋大及云星都睁大了眼睛。 这位道长看着超脱尘世了无俗欲,没想到竟成家了! 林知夏正纠结要不要挑明,抬头却撞上江成眼神若有指,明显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恶趣味。 罢了,只要去了溪康县,这就不是秘密。 林知夏咳嗽一声:“他的夫人正是我胞妹。” “怎么可能!” 云星率先跳了起来,她的胞妹,那不就是她自己! 对于云星的反应,江成眉心一蹙。 宋大扣扣头:“原来是这样,那......” 他还想再问多一句,明灵均却是站起身来。 “贫道在五岳观静候佳音。” 林知夏也随即起身:“我送你出去。” 云星突然攥紧剑柄。 他看见林知夏追出去的瞬间,绯色官袍下摆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暗纹,像条挣不断的红线。 阿昼最是藏不住话:“林大人跟他胞妹,可是双生子,不知道他俩长得像不像。” “所以,林大人也是溪康县的。”宋大回过神来,“怪不得他知道原来那县令姓武。” 江成没出声,一直看着云星,对方像是受了打击一般。 堂外,明灵均看向一身官袍的林知夏,眸光亮了三分,不再是死气沉沉。 故友重逢,总是让人心生欢喜的。 他忽然想起,林知夏拿着婚书跑来道观的模样——少女鬓发散乱,眼睛却亮得惊人。 当时他连原因都没问。 “你过得如何?” 林知夏歪着头,小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吧?” 明灵均驻足端详眼前人:“从小到大,我何时将你与谨言搞混过。” 谨言是林知文的字,三人同年,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林知夏莞尔一笑:“这倒是,从小就你眼力最好,不过,你都不好奇吗?” “你总归是有你的理由,在这龙蛇混杂的汴京,你万事当心。” 府门在即,明灵均一拘礼:“就送到这吧。” “要不,我送你回观里?”林知夏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明灵均摇了摇头。 看着对方身影渐行渐远,林知夏鼻尖一酸。 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背影竟似比她还要单薄几分。 那时的明灵均聪明,冒险敢为,她老拉着对方闯各种祸。 三人嬉闹的场景忽而浮现——兄长总替他们挡下各种责罚,明灵均翻墙时束发的青绸会勾住海棠枝,而自己藏在假山后看着他头发散落,乐不可支。 曾经他们是邻居们认为最有可能出息的两个少年。 林知夏深深吸气,转头,云星正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两人视线一相撞,云星发现对方泛红的眼眶。 他神色一紧,大步上前,低声问道:“你成亲了?他是你夫君?” 林知夏忙看了看四周。 这块地方空旷,倒是不用担心会有人偷听。 她点头承认,云星却是眸色一暗。 她居然成亲了!她居然有夫婿! 胸腔内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此时云星才意识到,或许他对眼前之人早生了其他心思。 是当初驿站雨幕的惊鸿一瞥,还是确认她是女子时的惊慌失措。 云星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垂下眼脸,低声道:“你既已有夫婿,就该和江成保持距离。” 这话,像是在提醒他自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府衙。 林知夏一脸莫名,听说江湖人重视“忠贞”,但这家伙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她转身欲回签押房,可想到刚刚云星失落的神情,那犹如困兽般的眼神。 不对,他该不会...... 林知夏赶紧摇了摇头,在闺阁中时,她能接触到的异性男子,就只有明灵均和兄长。 之后女扮男装为官,终日战战兢兢,更是从未对某个异性生出过情愫。 这些年,做官倒是越来越顺溜,但对男女之事,她是一窍不通。 她猛摇头,不会不会。 像云星这种在外闯荡,览尽百花的风流剑客,连五品官家娘子都看不上,怎么会对自己这种年纪大的人感兴趣。 林知夏心情复杂地回了签押房。 看到阿昼不在,她问江成:“当初,你是不是说过,是云星主动提出,要给我当护卫的?” “是啊!你那么好的记性,也有记不住事的时候。”江成调侃道。 林知夏表情一顿,随即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不想了。 刚刚云星追着林知夏出去,阿昼就跟过去了。 江成目光定在林知夏的耳垂上:“云星怎么了?” ------------ 第96章 把自己当主角了 “说是累了,跑出去了。” “我有点好奇,”江成凑到林知夏面前,“你妹妹跟你长得像吗?” 林知夏眸光微闪:“七分像吧,我是男子,她长得总归比我好看点。” “那你和明灵均都在汴京,她在哪?”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她不在汴京。” 林知夏表明态度,不想细谈,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蔡府最近,可有新动向。” 江成摇头:“说来也怪,近日蔡汴去了两次西厢,每次都是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似是与那屋中关的人闹得很不愉快。” 那日,蔡汴听闻林知夏在清风楼的发言后,兴致勃勃地去了西厢,要与林知行分享。 他一边说,一边想与对方亲近一下。 却不想一贴近,林知行就低头,手扣进喉咙深处。 强行让自己吐了出来。 虽然只是酸水,但依旧散发着让人不适的馊臭味。 这场景瞬间让蔡汴想起那日,林知行一身白衣满是呕吐物的样子,顿时兴致全无。 “好好好!你给我来这一招!我警告你,你父母妹妹可都在汴京,若再有下次,我就跺了他们每人一根手指,卤了让你吃下去。” 长期的囚禁,让林知行身体变得更脆弱,听闻此言,他立即生理不适的呕吐起来。 蔡汴看着对方苍白的脖颈上爆起的青筋。 林知行的白,是一种病态的白,好似不是这世间之人。 他不由得想起少时的经历,曾经的他,也是如困兽一般。 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叹了一声,蹲下身子。 “五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对你,我一向是谦让再三,对你的家人也从不为难,你想打破这种平衡吗?” 见对方不语。 “你好好想想吧。” 蔡汴扔下这一句,转身出门,吩咐老哑奴进来,给林知行沐浴更衣。 林知行被铁链锁着,没法自由行动,日常沐浴擦身都是由老哑奴服侍的, 阿山站在院中,看到蔡汴出来,很有眼色地跪了下去。 他还没有见到屋中之人,但是在帮老哑奴整理文书时,他偷偷藏了一张。 再有十日便是中秋节,阿山已经向管事请示,那日想出府给父母上香。 管事看他可怜,同意给他两个时辰的时间。 另外一边,阿昼跟着云星到了潘楼街金钱巷,这里由七十二家妓馆组成,花样齐全,还有男风馆。 云星刚到那几天,阿昼带着他来逛过。 只是在巷外看了一眼,没进去。 这次云星直接进了左手边第一家店。 他身上没银子,就直接拿宝剑抵押,似是负气一般。 阿昼看他拥着两个妓子上了二楼,忍了忍,终是没有跟进去。 ....... 翌日,蔡雍勾结言官,弹劾礼部尚书江修远治家不严。 皇帝对此很是厌烦,江成是他的人,一举一动皆在皇城司的看管下。 对他的秉性,皇帝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不过,当日林知夏在清风楼的一番言论,倒是让皇帝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两分好奇。 恰巧过两日就是秋分祭月。 祭祀后,皇帝会赐秋宴,一般只有宗室子弟和内阁大臣参与。 皇帝心思一动,便让孟俞带着江成和林知夏也来。 江成经常进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林知夏却很是惊讶,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皇帝点名要见自己,到时不就成了众矢之的,被众官围睹。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办案把兄长救出来,可没想出名。 “孟大人,陛下为什么要见我?难道就因为那无厘头的传闻?” 孟俞看了眼江成,这两日,衙门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可这传闻中的两个主人公,却是半点不受影响。 孟俞调侃道:“别人说的这么热闹,你俩倒是一点事没有!” 林知夏坦坦荡荡:“那本来就是假的,我俩若在意,不是自寻烦恼。” 江成也不在意外人怎么看他,这种观念倒是与林知夏不谋而合。 孟俞很是欣慰:“没事,时间长了,流言自散,陛下只是好奇罢了。” 进宫的路上,林知夏端坐在马车里,隔一会就整理一下自己的官服,肉眼可见的紧张。 毕竟是头一回进宫,总担心会出事。 她甚至想过,皇帝会不会为了杜绝流言,给她和江成分别赐婚,就像话本子里那样。 事实证明,林知夏想得太多了。 在众臣云集的地方,她一个六品小吏,还没有皇帝身边的太监受到的关注多。 皇帝只是把她和江成叫过去,说了两句夸赞的话,赏了一些金银,说是他们破获熊耳山无头案有功。 之后就兴致缺缺地让两人下去了。 一直到宴席结束,皇帝再未提起她。 林知夏在宴会中,就像个透明人。 这种宴会表面看似一团热闹,有乐曲有舞蹈。 实则乏味无趣至极,还不能提前退席,端坐一晚上,从宫里出来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些整晚都在倒酒和扇风的宫女,林知夏想想都觉得累。 她伸了个懒腰,转头就看到江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说没事吧!” 林知夏自嘲道:“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江成的父亲江修远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同僚见其面色不郁,又见前头有说有笑的两人,纷纷低头掩笑。 昨日,言官弹劾一事传到了族中。 江修远父母虽已过世,但他的几位叔伯都在。 江家还有近十位宗亲在各地为官。 为避免江家名誉受损,族中希望江修远尽快定下江成的婚事。 眼下流言纷飞,想在这种情况下议亲,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 这时候,沈三娘子就成了最佳人选。 门户相当,且又爱幕江成。 当天,江修远便与徐氏亲自登门解释,沈大人与沈夫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见俩人态度诚恳,自家女儿又钟意,当下就信了五分。 只是夫妻俩深知儿子秉性,这桩婚事若不经过他点头,临阵逃婚都有可能。 本来,江修远还想徐徐图之,现在看这两人没有因为流言而产生隔阂,反倒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他紧了紧拳头,决定先下手为强。 ------------ 第97章 公案游戏 午后的开封府内,江成执笔疾书的动作在林知夏研墨的沙沙声中停顿。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宋大新呈的卷宗上,浑然不觉廊下罗青正攥紧拳头——他们并肩查阅文牍时衣袖交叠的剪影,刺得他眼眶生疼。 “好一对默契搭档!” 罗青从齿缝挤出冷笑,转身出了府衙。 穿过七弯八绕的暗巷,他扣响乌漆木门的铜环,频率为三短两长。 门缝里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看见是罗青。 “不是跟你说了,白天不要到这里来。” “我有紧急情况,要向裴先生禀报,十万火急。” 半个时辰后,裴衡姗姗来迟。 “裴先生,江成已经偷偷把悦来客栈的伙计抓起来了!” “抓就抓了,他又没有作伪证。” “可是,他很快就会发现,那鞋子是最近丢弃的,到时候就会怀疑到我身上了,而且他已经开始调查丢失的十份考卷中,另外九人了。” “慌什么!” 裴衡斥道,心里更烦躁了。 每届科举会试,各方都会塞一两个人,陆贵妃,得宠的二皇子,蔡雍自是也不例外,若真查点东西出来...... 裴衡感觉像这一刀刺在了绵花上,没起一点作用,光膈应自己了。 若不是相爷要留着那女官,他就直接把对方的身份捅出去了。 ...... 自那日江成发现林知夏耳垂的色差后,就留意起对方的相貌来。 他去找过太医,询问这是否是一种病症。 太医说,有一种症叫白驳风,患者面颈生白斑,状类癣疥,不痛不痒,渐次延蔓。 但没见过从耳朵开始生起的,太医还很好学的,让江成把人带过去,给他亲自看一看。 可林知夏耳朵上了两种颜色,都贴近于肤色,若不是那次靠的够近,江成根本不会发现。 签押房,一抹斜阳从窗棂透入,打在林知夏肩膀上。 宋大又找到一名受害者家属——妇人兰氏。 兰氏祖籍苏州,嫁人之后随着夫君到了汴京做生意。 九年前,她突然收到老仆传来的消息,父亲和两位兄长被山贼所杀,母亲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很快也撒手人寰。 可苏州城富裕,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悍匪,当地官府查了半年,毫无结果,还是父亲的一位好友私下找到兰氏,跟她说了真相。 当年,只因不同意赵弘开出的条件,不肯转让铺子,就遭到灭口。 杀人的根本不是山贼,而是赵弘随行的禁军。 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们已经找到了三位苦主。 三人说着话,日头渐渐西斜下沉,那抹橙光恰好漫过林知夏的脖子。 江成蓦地俯身,突然蹲了下来。 “你干嘛?” 林知夏见其凝望着自己脖颈,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江成目光移开,手捂向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 宋大道:“夏季多蚊虫,我一会儿找肖医师拿点药粉洒院里。” 正说着,江府来人了。 江成听到父亲让自己回去,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找我干嘛?” 这副样子,跟林知夏刚来开封府那次一模一样。 来人道:“府里丢了东西,让您回去处理。” 林知夏听得这话,劝道:“那你回去吧,把云星也带回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此时云星正在院中呼呼大睡。 他用那柄宝剑,在金钱巷顶了半个月的房钱,现在日日住在那。 每天早上到府衙时,都是一身酒气。 林知夏有意避着他,这几天也没出门。 江成挑眉,看着来人神色有些闪躲。 上次言官弹劾后,父亲被叔祖父叫去了,族中人催亲之心不死,难道是因为这事。 “既是出了盗贼,你跟我一起去,别想躲懒。”江成大手一揽。 先把挡箭牌带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林知夏被其推着走出签押房。 云星睡在竹椅上,睁开一只眼,看着亲近的两人。 “昨晚喝多了,我就不去了。” 江成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林知夏一眼。 自那天明灵均出现后,云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阿昼把云星当兄弟,当即拉他起身,却不想对方跟条死鱼似的。 阿昼只得作罢。 三人一起赶到江府。 看到侧门停着数辆马车,江成知道,他猜对了。 江府庭院中,不只有沈大人一家,还有江成的两位堂叔伯,几个堂兄妹。 江成与林知夏上前见礼。 徐氏没想到,江成把林知夏也带来了,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在座的众人,得知林知夏就是那位江成看中的“推官”,立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对于这位传言中的人物,大家都很是好奇。 尤其是江成的堂兄江嘉茂,眼睛都快贴林知夏身上了。 这若是换了旁人,多少会觉得尴尬,但林知夏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坦然地回望着众人。 看着某些人看好戏的样子,江成面色不善地问道:“丢什么了?” 徐氏走过来,拉了拉儿子的手,嗔道:“没丢,我们准备玩公案猜谜,特意等你一起。” 眼见江成面露不满之色,江嘉茂揽住他的肩膀。 “可把你等到了,今日定要与你这推官比比,看看谁厉害。” 说着,他回头看向林知夏:“林大人也一起,让我也见识一下,你有何本事让孟大人特调你入京。”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推着江成和林知夏往前。 江成见有这么多长辈在,不好拂了父母的面子,便忍下了。 徐氏一声令下,下人端来三个托盘,放在正中的石桌上。 一托盘中是一褪色荷包(内装铜钱); 一托盘中是一断裂木簪(沾胭脂); 一托盘中是半张当票(印「永宁典当」); “根据这三样线索,找到盗贼和失物,脏物和小偷都在这个院中,谁最先找到,奖两坛蔷薇露。” 蔷薇露是樊楼最贵的酒,五千文才得两百毫升。 即使在座的家中富裕,这酒也不会嫌多。 林知夏一听这话来了兴致,觉得拿给樊老喝也不错。 “我要占个先机。”江嘉茂率先跑了过去,对三样东西仔细检查。 沈三娘子看了看江成,也紧跟着走了过去。 ------------ 第98章 不成立 沈三娘子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之物,自她对江成有好感后,找了不少关于探案的书籍来看。 当她发现木簪上的是朱砂,立即想到刚刚徐氏带她去的假山,那里正有一块朱砂石。 而这当票被人撕去一半,只有日期和金额。 她心里有数了,带着丫鬟就往旁边假山花园走去。 江成看着对方急促,却又目标明确的样子,不禁皱眉,看向母亲徐氏。 总觉得爹娘把他叫回来,有其他企图。 徐氏被他盯得心头一跳,忙道:“你也赶紧去看看。” 江成满脸无奈地走过去,江嘉茂正念念有词。 “荷包很普通,针线粗糙,内装铜钱也不过十几文,说明这个人没什么钱,木簪处有胭脂,肯定是个丫鬟,至于这半张当票,肯定是把脏物当了。 这当票上面只能看到一千文的当额,照着这个价格去找准没错。” 江嘉茂兴致冲冲地往旁边去了。 为了配合这个游戏,徐氏将丫鬟小厮都聚集到了院中。 旁边的假山花园,还有他们所处的宴厅,就是脏物寻找的范围。 江成看了一眼线索,围着丫鬟小厮转了一圈,手直接指向人群中一个年轻管事。 “他就是小偷。” 其他正在询问搜身的人一脸惊讶,他们还没开始找脏物呢! 徐氏则是瞪大眼睛,看起来不是很开心,转头看向沈三娘子离开的方向。 林知夏低头掩笑,徐氏明显不希望江成这么早猜出来。 江嘉茂听到江成直接指认了盗匪,他跑到那个年轻管事旁边。 “怎么看出来的?” “铜板上有蜡脂味,只有经常接触这类东西的人才会有,木簪上沾的是朱砂还有血,他的鞋面上也有血迹......” 江成还没说完,那年轻管事的脸色都变了,额头冷汗直冒。 他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用长长的指甲将手臂扣破,见手指上沾了血,才稍稍放心。 徐氏当然知道,这严管事就是她安排的小偷。 为了逼真,这两样东西都是从严管事那拿的。 只是,那木簪上何时有血,明明只有朱砂呀!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想问,沈三娘子拿着脏物回来了。 “我找到脏物了,我知道是谁偷的了,是看管烛台和点灯的仆从。” 沈三娘子手里的脏物是一个沾着泥土的笔洗。 江嘉茂道:“他也找到了,你俩还真有默契,说说看,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沈三娘子听到江成也猜出来了,并不觉得诧异。 说起来,她和对方是同时猜出来的。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自豪,面上带着一丝自得之色。 “那木簪上的不是胭脂,是朱砂,我之前在假山那边,见过一块朱砂石。 我就想着,那小偷是不是藏脏物时,不小心弄断了木簪,沾上了朱砂,结果真的在花坛里,发现了这个梅子青釉笔洗。” 下人打来水,将笔洗清洗干净,荷叶型的笔洗展露无疑。 徐氏看事情向着她预料的发展,笑着鼓起掌来:“那你怎么知道是看管烛台的仆从?” “我在荷包上闻到了蜡脂味。” 江嘉茂凑过去,将荷包里的铜板拿出来闻了闻,果真如此,他又拿起那根木簪。 “那江成说有血腥味,你闻到没有?” 沈三娘子一懵,再闻了一下,摇了摇头。 徐氏道:“定是成儿闻错了,沈三娘子说的丝毫不差,这个墨洗就是我让严管事埋的,这钱袋子也是他的,没有血迹。” 那名年轻管事闻言更紧张了。 林知夏看着对方紧张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低头,发现那管事眼下浮肿,鞋子边缘沾有黄泥,目光频频看向那半截木簪。 旁边的人见状都夸赞沈三娘子聪慧。 沈三娘子也频频看向江成。 江成有些懂父母的用意了,但他不想被掌控。 “严格算起来,这个脏物不成立,这个梅子青釉笔洗是我买的,当时花了九百文,这半张当票上有过期无用四个字,说明是活当。 活当的物品商家最多给五成,笔洗只能当四百五十文,而这当票是一千文,所以这个脏物为笔洗不成立。” 这不就是说,沈三娘子找出来的东西无效。 沈三娘子面色一变。 沈大人和沈夫人也是一怔。 徐氏手指直接戳到江成额头上:“这题目是你爹出的,你现在是在寻他的错处吗?我安排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林知夏上前一步。 “我倒有一个主意,这谜题再延伸一下,不找脏物,找这个木簪的主人或者另一半木簪。” 严管事闻言,陡得抬头,脸色不由一白。 严管事走出人群,鞠躬道:“这位大人说笑了,小的还未娶亲,这木簪是我刻着玩的。” 林知夏盯着对方:“那另一半呢?” “不小心遗失了,不知道掉在哪了。” “丢了多久?” “有...半个月了,”严管事试探着回道,可一触及林知夏咄咄逼人的目光,又改了口,“我记不清了。” “那这个荷包呢?也是你自己绣的?”林知夏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还带着一抹嘲讽。 “不...不是,这是我母亲绣给我的。” “撒谎!这上面绣的是并蒂莲,一茎双花,和这木簪的样式一样,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怎么可能是你母亲绣的! 而这根木簪,虽然断口处被磨过,依然能看出来,是才断不久的。” 周围人听她这口气,顿时面面相觑。 这位林大人,是把江府当开封府公堂了吗! “小的不敢骗大人,这真的是小人母亲绣的。”严管事立即跪地求饶,求救的目光投向徐氏。 “这是什么情况!到我府里来逞官威。”徐氏见严管事害怕之极的样子,心中不忍。 江成忙走过去:“娘,林大人不是这种人。” 沈三娘子也回过味来,今日进府,徐氏带她直奔假山,想来就是故意让她发现那块朱砂石。 想到此,她心中有些不平,主动应承下来。 “可以,既然林大人说这根木簪是才断不久,想来就在这院中,我们就以此为题。” 见沈三娘子都开口了,徐氏只能点头。 其他人隐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露出八卦的神情。 ------------ 第99章 童养媳(加更一章) “阿昼,看好他。” 林知夏说完,看向旁边一个婆子:“带我去他的住处。” 那婆子看了一眼徐氏,在得到其首肯后,才带着林知夏往后院去。 沈三娘子紧随其后。 江嘉茂一见有热闹可凑,当即跑到林知夏旁边,套起近呼来。 不一会儿,原地只剩下与徐氏一般的长者,和一脸艳羡的阿昼。 蜡烛、桐油等物均属于易燃物,江府专门建了间小库房,用以存放。 严管事的职责就是统筹全府照明用度,包括蜡烛采买、灯具维护、夜值排班。 他住的屋子,离存放蜡烛的库房不远,相对来说,是很偏僻的,周围并没有住其他下人。 几人一进屋,沈三娘子也顾不得仪容,蹲下身上就在地上寻找。 林知夏却是看向江成。 “闻到血腥气了吗?” 江成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他围着屋子四处打转,像个猎狗。 江嘉茂在一旁忍不住笑道:“还真是狗鼻子。” 林知夏问旁边的婆子:“这严管事在府里,和谁走得比较近?” 婆子看了眼江成,老实回道:“最近听说厨房的刘管事有个侄女,正和严管事议亲。” “还有其他人吗?” 婆子摇头。 “那你去把刘管事叫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小跑着过来,脸上的肉随着他的跑动上下抖动。 “大人您找我?” “你家正跟严管事议亲?” “是,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林知夏拿出那半截木簪:“这是你侄女的吗?” 胖子连忙摇头:“不是,我兄弟是做生意的,有点小钱,不可能送木簪,而且我侄女就跟他见过一回。” “你打发人去你兄弟那看看,看看你侄女有没有事。” 此言一出,不只胖子心慌,就连那婆子眼皮都直跳。 林知夏走到衣柜前,看到里头的亵衣针脚,与荷包行针的方法是一样的。 在柜子底下,她找到一身脏衣服。 江府下人的衣服是统一发放的,一人两身。 林知夏翻出那身衣服,在衣服上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和蜡渍。 她拿着衣服直奔隔壁的库房。 当库房屋门一拉开,蜡脂的味道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不用江成指引,林知夏便循着味道来到了一个红木箱子前。 箱底有血迹渗出,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具妇人的尸体,看着四十来岁的样子。 而那消失的半截木簪,就插在妇人的胸口。 林知夏看到,箱子的顶部有一些血指印,死者在死前,曾拼命挣扎过。 江嘉茂看了一眼,捂着嘴跑出去吐了。 沈三娘子听见动静跑过来,看到尸体后,她一个踉跄,还好旁边的丫鬟扶了她一把。 林知夏在死者身上发现一个荷包,荷包完全被鲜血所浸染,但依稀能看出,和严管事那只是一对。 江成命人守好库房。 林知夏拿着染血荷包回到庭院中。 江嘉茂还在干呕。 严管事看见林知夏手中之物,顿时面如死灰。 难道这就是圣人说的,冥冥中自有因果报应。 徐氏听说发现了尸体,当即带着人过去看了,对林知夏再生不出一丝怒意。 尸体被抬出来,府中的门卫认出来。 那妇人三个月前曾带着孩子,来找过严管事,当时严管事说,妇人是他的亲戚。 林知夏将人带回开封府衙,没怎么用刑,严管事就全招了。 妇人康氏本是他的童养媳,一直生活在乡下。 三个月前,康氏突然带着孩子出现,说要在汴京住下来。 对方苍老的样子,让他羞于承认对方的身份,对外只说是亲戚。 他给康氏租了房安顿下来。 可在夜里,康氏想和他亲近,他看着对方下垂的胸、豆腐块般的肚皮,还有肉眼可见的苍老面容,就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了。 在厨房管事主动要把侄女介绍给他时。 他打听到,对方家里在汴京做着小生意,家底殷实嫁妆丰厚不说,那姑娘还长得亭亭玉立。 当时,他就生出和康氏了断的想法来。 只是提了两次,康氏都要死要活,事情就拖着了。 眼看着下月婚期就到了。 康氏不知在哪听到了风声,闹得更厉害了,那日下午,两人在门外吵了一架,她竟守在侧门,不肯走了。 威胁说,要跟江家其他人挑明身份。 严管事担心惊扰到主人,只得支开门卫,将康氏哄进小库房。 这库房只有他一人有钥匙,平常不会有人来。 因为他的房间里,有江府给的喜服,若是给康氏看到,屋顶都得掀了。 好不容易哄得康氏冷静下来,她却一直往自己身上拱。 严管事摸到对方身上的赘肉,心中厌烦至极,当即忍不下去将人推开。 就是这嫌弃地一推,康氏再也无法冷静。 当场撒起泼来,还拔下头上的木簪,说要同严管事同归于尽。 在争执间,两人摔倒在地上,等严管事爬起身,却发现那根木簪断成两截,有一头已经刺入康氏的胸腔。 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康氏抓着他的衣领,向他求救。 他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若是康氏从这世间消失,就再也不会有人纠缠他。 想到刘管事侄女年轻的面庞,还有那丰厚的嫁妆。 他坐在地上,看着对方的手垂了下去。 他找到一个空箱子,将尸体装了进去。 院外亥时的更声已响,他要去监督烛夫巡更换烛。 他来不及检查康氏身上的东西,将那前截木簪捡起,匆匆忙忙拿着蜡烛出门。 回到自己屋中,他迅速地换下身上的血衣塞进柜子里。 等到忙完正事,他返回库房,处理现场的血迹。 这库房位置本就偏僻,五步外就是院墙。 他看到库房后有一块空地,上面长着杂草,当即决定挖坑将康氏掩埋。 他知道巡卫巡逻的时辰,对方最多是从库房门口过,不会到这后头来。 却不想,他忙了一夜,因太久没做苦力活,挖了两个多时辰才堪堪埋下一个人。 此时天已经亮了,他本想着,等天黑后再处理。 却不想徐氏直接找到他,让他来扮演“小偷”。 江府管家让他把钱袋交出来,他不敢不从。 等对方打开后,他才想起,昨晚他捡起库房的那半截木簪,就放在荷包里,还没来得及处理。 ------------ 第100章 库里的都给他! 残阳如血,将开封府檐角的鸱吻染成暗金。 林知夏将墨迹未干的卷宗递给阿昼,让他送回去给江成。 尸体从后院抬出来的时候,在座宾客都吓坏了。 好在只有沈大人一家是外人,其他都是江家族亲,倒不担心事情会传出去。 只是府里出了人命案,江修远觉得脸上无光。 林知夏押人回府衙时,怕众人恐慌,特意让江成留在府中善后。 江成将真相公之与众。 沈三娘子死死攥住绣金团扇,指节发白。 一个时辰前她还笃信自己解开了所有谜底,此刻才意识到,她的自得是多么可笑。 江成主动替林知夏说话:“林大人不是逞威风之人,他素来见微知著,他是察觉到那人有异,才会站出来的。” 众人想起,最初大家热情解谜时,林知夏确实站在原地没动。 想来,这种简单的套路对方一眼就能看穿。 徐氏耳垂上的明月珰颤了颤,若不是对方机警,那严管事就把尸体埋在墙根下了,现在想想都觉得瘆人。 想到自己还出言斥责对方,不由得一阵羞愧。 “我错怪林大人了,明天你请他来府里用膳,我亲自给他赔罪。” 徐氏大大方方地说道。 江修远却仍是端着一张脸,他一个礼部尚书,怎么能向一个后辈致歉。 沈大人是国子监祭酒,最是惜才,忍不住夸道:“难怪孟俞越级将他调进京城,确实不错。” 沈夫人听着这话,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脸。 额头饱满眼睛明亮,看着就一身正气。 讯问那奴仆时,目光炯炯有威慑力,又不会让人觉得凶。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若是女儿看中的是他...... 她倒是不嫌对方出身低。 沈夫人掩下思绪,道:“事情搞清楚了,那我们就回去了,这天马上要黑了。” “那把那两坛蔷薇露带上,按照我出的题目,如姐儿全猜对了。” 如姐儿? 这不是沈三娘子祖母唤她时的称呼! 江成见母亲叫得这般亲热,再不遏制,这姑娘真得死心踏地的想着他了。 “娘,你这话说得不对,题目有漏洞,林大人却敏锐地抓到真凶,破获了谜题之外的命案,这酒应该给林大人才对。” 徐氏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瞪着自己儿子。 能不能闭嘴!把库房里的蔷薇露都给他,行不行! 阿昼转过头,在一旁忍着没笑出声。 “江公子说得对,这酒该是林大人的,我心服口服。” 说完,沈三娘子福了福礼,走到沈夫人旁边。 一家人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府。 徐氏亲自送对方出府门。 江成的两位伯父也趁机告辞。 待徐氏回来后,气得直接抄起旁边的托盘,对着江成拍去。 “你就不能不说话,就不能不捣乱!” 阿昼连忙把江成护住。 “夫人息怒,公子只是说了句实话。” 此刻已无外人。 江修远斥道:“你娘辛辛苦苦办这个宴会,还不是为了你!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护着那推官,你让别人怎么想。 是觉得那流言传得还不够热闹!” 徐氏也帮腔:“你一心扑在查案上,人家如姐儿也愿意为了你去学习,哪个姑娘能做到这份上,她就不配得到你一点点好感吗!” 汴京风气相对开放,一般男女成亲前都会相看。 宫宴、赏花宴、茶宴等各种宴会,都是相看的渠道。 就连普通百姓,也有年轻男女在庙会相识结缘。 一般见一面,这婚事就能定下来。 像沈三娘子这般的为之付出的,真的很少有。 江成一脸坚决:“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喜欢沈三娘子,也不会跟她成亲。” “你都二十六了!京都哪家公子像你这样,这个年纪还没......” 徐氏本想说开荤,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少时担心他亏身子,从小到大江成身边就没安排丫鬟。 这会子,徐氏倒宁愿江成少年风流了。 “我是二十六,又不是六十二,马上要死了。” 徐氏一脚踢过去,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那你跟我说,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江成眸色一暗,他确实没考虑过成亲的事。 “我说过,没找到世安之前,我不会成亲的。” 江修远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身子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你说什么!” 江成转头,看向院墙外露出一角的开宝寺塔。 少时,他和周世安陆启三人,经常会偷溜上去。 徐氏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再大的火也没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闹了这大半天,我都饿了。” 江成道:“以后府里的巡卫计划我来制定,您还是多花点心思在礼部。” 这些天,查贡院失窃一案时,江成也核实了礼部官员郭立言疏忽职守一事。 并且他发现,郭立言这种情况,并不是个例。 先帝制定的那一套防止科举舞弊的章程,在自己父亲的管理下,已经变得松泛。 治家不严,治官不正,种种迹象说明,江修远并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 江成没有留在府里吃饭,而是踏着夜色返回了开封府衙。 徐氏望着一桌的菜,没有半点胃口。 “怎么又提到他了呢?” 江修远依旧是黑着脸:“他就是故意找借口,那周世安都失踪十五年了,要是活着早就回来了。” 当年,是江成把周世安叫到城外,导致两人被人贩子劫走。 他很幸运地在一个月后逃出来了,而周世安却从此没有音讯,生死不知。 这些年,江成一直在找周世安,为此还进了皇城司。 因为皇城司的情报网涵盖全国,各地的消息每天都如雪花一般汇集到都城。 只是尽管如此,周世安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江成回到签押房时,林知夏正陪着一个小布点吃饭。 他一问才知,这是康氏的孩子。 那个严管事在老家还有个母亲,府衙已经给当地县衙去信,通知老家来人接孩子。 以前若是碰到这种情况,孩子都会送到善堂,林知夏来了之后,都把孩子往府衙领。 衙门里虽然都是一些大老粗,但照顾孩子,还是可以的,之前白氏的两个女儿就在这养胖不少。 “吃了吗?”林知夏下意识地问道。 江成摇头,将手里的两坛蔷薇露递过去。 林知夏眼前一亮,随手把盘子里剩下的一张饼递过去。 这干巴巴的,不正如公子的心情。 阿昼眉头刚皱起,江成已经把饼接了过去。 林知夏察觉到江成情绪有些低迷,不由问道:“沈三娘子让你这么烦恼?” “不是。”这下听上去不只低迷,还很沮丧。 林知夏看了地上的两坛酒:“要不,我去炒两个菜,我们喝一杯。” “你还有这手艺呢!”阿昼探过头来。 江成眼里也露出一丝期待。 “小时候我母亲让我学的。”林知夏直接起身,走出两步才发现自己嘴快了。 哪有男子学厨艺的! ------------ 第101章 慎重不了一点 林知夏觉得,她脑子一定是抽了,再回头解释又显得太过刻意了。 这般想着,她脚步快了几分。 旁边一暗,江成竟是跟了上来。 林知夏一边炒菜,一边不动声色地诉苦,说小时候的艰辛。 阿昼在府衙后院支起一张方桌,云星睡了一个下午,这时候倒精神了。 蔷薇露不愧是樊楼的招牌,开坛的瞬间,冷香袭人。 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流淌,蔷薇花气裹挟着辛凉喷薄而出。 四人对着月色,同时举杯。 这酒不似中原酒曲的醇厚,倒似月下刀刃般清冽锋利。 林知夏不擅饮酒,一杯下肚,整个人激地抖了一下。 相较于她,阿昼和云星都是一脸陶醉。 “好酒!” 云星伸手去拿未开封的那一坛。 林知夏一把护住。 “这个不行。” 可是一小坛,眨眼就见了底,阿昼也满脸希冀地看过来。 “五千文呢!能不好喝吗!” 林知夏看着两人虎视眈眈的眼神,抱着酒起身,直接朝着验尸所走去。 江成看着她那防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翌日天刚刚蒙蒙亮,一个中年人敲开了瞿府的门。 雷志凌被秦嬷嬷叫醒。 “那人的旧部?” 那人说的是雷铭,雷志铭已经不屑叫他父亲了。 他背上的伤已经愈合,只是还不能做大动作。 他挺直脊背来到前厅,来人与他想像中的军伍之人有些差异。 他个头不高,身材也不壮实,看着五十出头。 眉目间的平静与温和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文雅的老书生或学究。 “你找我有何事?” 对方礼貌的笑了下:“你跟他年轻的时候很像。” 雷志凌双眼一瞪:“别拿我和那个人比,有事说事!” 对方将手里的盒子递过去:“雷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雷志凌伸手去接,却低估了盒子的重量,险些脱手。 他一脸疑惑地打开木盒,里面竟整齐地叠放着金铤,整整一盒。 对方洗得发白的袍角印衬着盒里的金光更加耀眼。 这盒子根本没上锁,对方就这么送过来了。 一旁的瞿老太爷也是一脸震惊,看向面前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眼里多了丝敬意。 “先生贵姓?” “老朽姓宁,字浩川。这笔钱是雷将一早存下的,他交待过,若出了不测,由大公子分配。” 杨姨娘还有两女一子,雷府抄家后,杨姨娘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而宁浩川却直接将金铤送到了雷志凌手里。 “我要是独吞,不给他们呢!”他扬着头。 “既是由大公子分配,你说如何便如何。” 说着,宁浩川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此物,需慎之再慎,不可轻易示人。” 信封里,是一幅边疆堪舆图,有两座山头被墨色圈住。 而剩下的,是一份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粗略计算都有上百位。 “雷将是被蔡雍骗上贼船的,不管大公子怎么想,这都不是他的初心。” 宁浩川说完,就离开了瞿府。 雷志凌呼吸加重,只觉胸腔有一股无名怒火。 “去你大爷的初心。” 他将木盒砸在地上,金铤自盒中掉出,发出闷响。 瞿老太爷叹了一声:“当年,是你母亲执意要嫁给他的。年少时,你父亲曾有心仪之人。 只是阴差阳错,那人最后嫁给了别人。你母亲在你父亲几次拒绝后,仍执迷不悟要嫁给他。” 瞿氏幼时与沈氏、雷铭相识,知两人有情意。 在沈氏嫁给蔡杰,雷铭颓废度日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嫁给雷铭。 当时谁都劝不住。 或许当时的她以为,她可以融化这块寒冰。 瞿老太爷摸了摸雷志凌的头,并没有点明沈氏的身份。 “你母亲日渐疯魔,在庄上浑噩度日,我虽生气,却也知,雷铭一直没有变过,变得是你母亲。 所以,我不曾向陛下请奏,也没有说过雷铭的坏话,我只是与雷家断了来往。” 雷家被抄没时,雷志凌还将乳母和伺候他的随从接到了瞿府。 雷铭很清楚长子的脾性,鲁莽无礼霸道,不过是因为缺乏关爱,底色还是善良的。 所以他放心把这金铤都交给他。 雷志凌或许正是因此,才会如此生气。 只是气消之后,他还是低头将金铤都捡了起来。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雷思远虽坏,两个妹妹却是好的。 他来到汴河边,杨姨娘恰好出船了。 在岸边等待的时候,旁边两个洗衣的妇人正在闲聊,说得正是杨姨娘。 “那个新来的船娘,你见着没,你猜她多大了?” “多大?” “三十八了!我的个乖乖,那脸蛋嫩的,就跟二十七八似的。” “那每天来接她的那三个,不会是她的孩子吧!我还以为是弟弟妹妹。” “官宦人家出身就是不一样。” 年长一点的妇人说着,左右看了一眼:“上次有位贵人见着她,说她长得特别像那个蔡相的大儿媳沈氏。” 汴京人都知道蔡雍。 “沈氏长啥样,你见过!这人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年轻的时候邻居还说我长得像李师师呢!” 年长的妇人嘴一撇,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但这闲话没说完,抓心挠肝啊! “那位贵人说的沈氏,死了,就在雷家抄家后不久,突然就死了!” 说到蔡府,两名妇人又说起蔡相的六个儿子。 雷志凌想到宁浩川说的,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怎么都想不明白。 好不容易等到杨氏,他将钱袋扔给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就急急地奔着开封府衙去了。 他要找个聪明的人来帮他捋捋。 杨氏只觉得手中一沉,待看清袋中之物后,吓坏了,赶忙四处看了看,抱着袋子回去了。 签押房里,雷志凌等不及门卫通传,直直地闯了进去。 门卫知道他的身份,也没真拦。 “你怎么来了!” 屋里只有江成和林知夏。 雷志凌把门一关,将河边妇人说的话说了一遍。 这流言本就是江成让人传出去的。 只是涉及到蔡雍,见效比较慢。 雷志凌见两人并不惊讶:“你们知道!” 林知夏道:“我们查到,那日雷铭将你除名后,出去了一趟,当晚沈氏就死了。蔡府一直瞒着死讯,直到你父亲自尽后,才报丧。” 林知夏走到她身后的档案架,从中抽出一份卷宗,里面有一张沈氏的小像。 所以,父亲根本不爱杨姨娘! 雷志凌看着画中之人,血冲上脑。 “你敢对付蔡雍吗?”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那幅边疆堪舆图。 宁浩川让他慎重,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第102章 演得不错 正午的阳光浸染窗棂时,那卷泛黄的羊皮堪舆图在案几上徐徐展开。 图上详尽地绘制了山川、河流、平原和城镇,还有通往各个关隘的道路。 林知夏的指尖拂过墨迹斑驳的山川脉络,西北角两座险峰被朱砂圈得突兀,似血滴溅在纸上。 只是上面,并没有备注地名。 林知夏问道:“雷铭的手笔?” 雷志凌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是,他托人送来的。”他有些别扭地回道。 林知夏与江成对视一眼。 江成疾步取来开封府留存的官制舆图对比,粗陋线条与手中珍本判若云泥。 且山势都未画全,实在对不上号。 “你怎么确定,这地图跟蔡雍有关?”林知夏轻叩圈红处。 雷志凌脖颈泛起薄红:“关于那个人,我不想多说,你们是不是不敢!” 少年刻意避开父亲名讳,眼尾飞起倔强的弧度。 林知夏无奈地笑了一下:“关于蔡雍,我们知道的比你多,你父亲的案子,他脱不了干系,我们一直在查,但这事不能声张。” “我就知道你在查蔡雍。”雷志凌抬了抬下巴。 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得:“若不是这样的话,我被追杀那晚,你也不会刚好出现救下我。 我可不是随便谁,都给他看这图的。” 江成和林知夏相视一笑。 眼前十七岁的少年,虽然冲动了些,但分得清好赖。 雷志凌将那份名单也拿了出来。 “你也许知道这是什么。” 林知夏接过一看,这些名字她在粮料院见过,这些名字都曾出现在招安名册中。 “这一百零八个人,都是当年蜈蚣山和申山招安的山匪。” 雷志凌两眼放光,他就知道,这位林大人和其他人不同。 连祖父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在雷志凌心里,祖父就是最厉害的人。 “雷铭记下这些人名做什么?”雷志凌问道。 江成低头思索。 雷铭被抓后,官府已经查明,蜈蚣山和申山实际招安八百余名。 这一百零八人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道:“雷铭招认这些山匪都是他聚集起来的流民,这些人都是黑户,所以心甘情愿地上山演这一出戏。 事后,刑部也提审了一部分士兵,说法同雷铭一致。都是老家闹灾荒逃难出来的。” 雷志凌并不知案中的细节,不由问道:“那这些士兵是怎么处置的?” 江成回道:“刑部念他们只是受人蒙蔽,在禁军任职期间,并没有徇私枉法的行为,且其中大部分士兵,为了能在禁军待下去,都比普通士兵要努力,因此更出色。 所以,只罚了他们三个月的月俸,并未开除军籍。” “所以,”雷志凌一合掌,“他们还在军中,我可以帮你们查。” 林知夏拍了拍少年:“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雷志凌反手亮出玄铁腰牌,像是西北军旧部的信物。 “昨晚我就想好了,我要从军。什么被逼无奈,什么不是初心,那都是定力不足能力不够,看我怎么孤身杀出一条路来。” 林知夏挑眉,看来这里面事还不少。 “这两样东西先放我这,你先回去跟瞿老太爷商量一下,等我确定地图上画的是哪,就去瞿府找你。” 窗外忽有碎瓷裂响,江成瞥见阿昼在墙头比划的暗号,眸光骤冷。 自雷志凌闯进签押房后,不少衙役往这探头,不管是真好奇还是真细作,他们都得找个由头遮掩一下。 一盏茶后。 “嘭”地一声,是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 屋里传来雷志凌暴躁的声音。 “我不管,那院子有我娘一半,他们要么给钱要么走人!你们开封府要是不管,我就让祖父去告陛下!” 话落,他怒气冲冲地从签押房出来。 林知夏在后面快步追着,声音比平时大了三分。 “雷志凌,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弟弟妹妹,是你的手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没有兄弟,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你不解决我就找我祖父。”雷志凌气势丝毫不输。 “那我让他们打欠条,这钱以后还你。” “打欠条!凭他们几十年都还不上,我不同意,要么给我房子要么给我钱。”雷志凌放下狠话走了。 “好好好!我看到了圣上面前,是谁有理。”林知夏气愤地跺了跺脚。 雷志凌回身看了眼林知夏,转身走了。 罗青正蹲在老槐树下,旁边围了好些个看热闹的衙役。 他捏着嗓子喊道:“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说完,若无其事的看向其他人。 林知夏目光微闪,气鼓鼓地道:“这个雷志凌,难怪雷铭要将他逐出族谱,实在太霸道了。刑部查抄雷府家产中,汴河边有一小院子。 户主是雷铭和他母亲瞿氏,当时两人已和离,产权是两人,那院子就三间瓦房,刑部抬抬手放过了。 那杨姨娘从雷府出来,带着三个孩子就挤在那座小院子里。他知道后,非说那房子有他一半,要么给钱,要么挪院。 我听说杨氏一个人做事,养活三个孩子都难,要是被赶出去,只能流落街头了.......”林知夏叹了一声。 这时,一位年长的衙役道:“我听说了,这个杨氏本是船娘,父母早不在世了,雷府抄家后,她又做回老本行了。” “这个雷大公子不是还有个祖父,他又不缺地方住。” “活该!贪官的儿子能好到哪儿去!林大人,这种人你不需要费心,就让他们狗咬狗。”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林知夏的目光在罗青身上一扫而过,抬脚回了签押房。 江成和阿昼站在墙头,将一切尽收眼底。 看到林知夏回来,江成从墙头跃下,凑到她耳边打趣道: “演得不错。” 林知夏眼睛一弯,这种感觉跟她平常扮男子的感觉完全不同,让她有一种愉悦感。 “对于生气这回事,这小家伙简直手拿把掐。” 怕别人听到,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林知夏微微侧头,江成便能看到她那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 随着她的目光轻轻颤动。 清亮的眼眸中的笑意是这样动人。 他喉结轻轻一滚,惊醒了蛰伏在彼此衣褶间的风。 他好像很少笑成这样。 江成有一瞬的失神,自从发现对方耳朵上的色差后,他就经常打量对方的脸。 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让他挪不开眼。 他嘴角不自觉得上扬,下一瞬,又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住了,连忙直起身子。 手抚上横刀,低头掩饰尴尬。 旁边云星怒目,阿昼皱眉。 ------------ 第103章 躲着走 当晚,这事就传到了裴衡耳里。 裴衡想到雷铭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脸上闪过一抹轻蔑的笑容。 “跟罗青说,不要事事都报到我这来。” 而江成在皇城司,查到了那幅地图的出处。 那是边境咸州的堪舆图,那两座最高的山峰,就是咸州境内的景山和龙侯山。 咸州毗邻大辽,常年大小战事不断,直至先帝在位时,与其签订停战协议,划定以白沟河为界。 而咸州就是我朝的第一道边防线。 咸州实际距离汴京并不远,仅有七百余里。 江成查了雷铭的履历,发现先帝时期,他确实曾到过咸州。 只是当时,他还是个小小的都头。 当今圣上登基后,他就再没离开过汴京。 而现任咸州最高指挥官,咸州军州事兼河北沿边安抚使的,正是蔡雍的二子蔡阳。 当年蔡雍也是被流放到这里。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地方不一般。 江成当即决定,派人前去探查。 这次,他没有动用皇城司的力量。 因为咸州也有皇城司的暗探,而那些暗探的奏报中,那里并无异常。 阿昼主动请缨,江成却是拒绝了。 他这次找了陆启,向他借了一名斥候。 从汴京到咸州,快马加鞭的话,五日肯定能到。 加上在当地查探的时间,等消息传回来,怎么也得半个月。 子时过后,林知夏和江成约好一起去瞿府,跟雷志凌交待一声。 为了隐秘,自然不能走正门。 站在瞿府的高墙下,林知夏很识趣地站在原地,张开一只手,等着江成带她跃过墙头。 江成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当揽住林知夏的腰身时,感觉入手却是纤细了一些。 因为林知夏月事早过,衣服也恢复了轻便。 他低头,还是俯视,这次,他看不到对方清亮的眼眸,只见月光在其鼻梁嘴唇上投下一片碎银般的光斑,似是闪着晶光。 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哎哎哎~” 林知夏的惊呼让江成回过神来。 两人险些从墙头栽下去。 一落地,江成就迅速地松开了手,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 “你不舒服啊!”林知夏关切地问道。 江成正不知如何回答。 进府的动静惊动了护院,好在其中一人是从雷府过来的,认得林知夏。 这次瞿老太爷没有对林知夏横眉冷目了,主动提起宁浩川。 林知夏也再三嘱咐雷志凌,参军后,不可鲁莽行事。 回去的路上,江成一直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回到家后,会不自觉得的想起与对方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他跟孟俞说“你保大势,我保小家”的时候; 他审训小豆芽的时候; 他在策论会上侃侃而谈的时候...... 当江成意识到自己的嘴咧开时,当胸腔被幸福感填满时,好像只要想到那个人就能轻松做到。 他腾了一下坐起身,“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 他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公子,怎么了?” “滚。” “好嘞。” 阿昼就睡在外间,刚想躺回去,江成挟着夜风走了出来。 阿昼瞪大眼睛,眼看江成要出门,才忙穿鞋跟上去。 “您要找云星吗?” 阿昼发现,他家公子直奔金钱巷而来。 江成没有回答。 当二人走进金钱巷最大的青楼,楼里的姑娘看着江成这通身的气度、华贵的锦服,以及那出色的样貌。 就像野猫闻到腥味一样,瞬间围了过来。 “公子好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吗?” “公子,我今年才十八,来找我呀!” “我先来的。” 两人瞬间被脂粉味环绕,江成鼻子本就敏感,脂粉味呛得他喷嚏不停,让他很是厌烦。 看着那些姑娘脸上厚厚的一层粉,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林知夏迎光而立时,脸上细细的绒毛。 还未走上楼,两人就受不了,落荒而逃。 为什么搂着他的时候,自己没有排斥。 “公子,这也太吓人了,难道我看云星那厮眼袋越来越重,这些妖怪都是吸精气的吗!” 阿昼正奋力地拍打着衣服上沾染的味道。 江成走过去,大手将他一揽,正想抱进怀里试一下,阿昼像见鬼一般蹦了出去。 “公子,你是不是中邪了!” 这里本是烟柳之地,什么样的情况在这都不稀奇。 只是刚刚围着江成那几位姑娘,此刻正趴着门,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江成一脸颓丧地往回走。 “公子,您又去哪?” “回家!” 自这日后,江成开始有意躲着林知夏。 找各种借口出外勤,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受了流言的影响,冷静一段时间就好了。 阿昼也感觉到了自家公子那种纠结的心态,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毕竟,公子要抱他的时候,他也有点炸毛。 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 宋大派往溪康县的衙役回来了,他们找到了当年负责明家惨案的捕头和目击者。 当年,赵弘是在大街上看到明家娘子,之后尾随其到了家里,进行施暴。 明父明母就是在阻拦的过程中,被随行禁军打死的。 与明家毗邻的几户人家听到对方喊救命,可看到那些人身上的银甲,只得拴上门在屋里瑟瑟发抖。 等赵弘离开后,邻居才跑去报案。 根据县志记载,案发那天上午赵弘才见过那位武县令。 所以,这个案子根本没查,没有尸检,没有取证,一句流匪作乱,就匆匆了结。 现在这个武县令已经是禹州司法参军。 林知夏捏紧拳头,案发时她太小了,根本没多少印象。 捕头人证都带到开封府衙,最后一步,就是将那位武参军带回汴京候审。 开封府没有这个权利,但皇城司有。 了解完情况后,那名年轻衙役鬼鬼祟祟地朝宋大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僻静处。 “宋捕头,我去打听了,林大人的妹妹没在溪康县,邻居都说,自林大人高中后,一家人就搬出去了,没回去过。” 宋大原是好奇,就多嘱咐了一句,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事。 “还有一点更奇怪,邻居都知道明林两家要好,明家出事后,明灵均一直住在林家。 他们也知道明灵均十几岁就入了道观,但没人知道他与林大人妹妹结亲,就连明灵均的姨母都不知道外甥已经成亲了。” 不在汴京也不在溪康县,那林大人的妹妹去哪了? ------------ 第104章 林宅旧闻 开封府长廊上,宋大正望着檐角的风铃出神,忽觉肩头一沉。 阿昼歪着脑袋凑近,腰间软鞭上的银饰叮当作响:“你俩聊什么机密呢?莫不是林大人幼时的糗事?“ 宋大看阿昼一脸八卦的样子,他心头也确实有很多疑惑,不吐不快。 “小李说了些林家旧闻,”宋大搓了搓拇指的厚茧,“林大人四岁便跟着林夫子开 “记着:原尺、原权都用黄金来做,免得有人仿制!”朱平槿补充道。 但这却让部分晚清顽固派以为,远东又要来保晚清政府了,所以在召开晚清王公会议中,奕劻就主张有优待的条件就可以交出政权,而善耆、良弼、铁良、毓朗等反对,并声称誓死与南方革命党对抗倒地。 炆欲看了一眼,走进来的雷厉等人,接着扭过头去,不想理睬这几人。 “很简单而已,跟在你的身后,就什么都知道啦,你不会没发现吧?”于巧青一脸奇怪地问道。 巡抚衙门的后堂里,四川巡抚廖大亨、四川巡按刘之勃和藩司参政陈其赤三人正在吃茶议事。这三人,便是四川官场最核心的决策集体。 但是等级的差距不是数量可以弥补的,鬼面黑衣人面对数十只三级丧尸生物的攻击也是泰然自若,自保之余还能击伤一些丧尸,甚至有的直接被他打爆了头颅。 只见这块石料通体扁平,厚度也只有五指张开那么厚,单是这样还算不上什么,反而在众多石料之中还有些次。 而邱少泽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邱少泽今日与叶凌风已经一战,而且浑身上下都是伤,只要把这些传达出去,就已经够了。 我点了点头,瞟了一眼米诺赵天宇紫冰儿三人,靠前一步附耳告诉了郑国锋他们的真实身份,听完我的话郑国锋更是目瞪口呆,身子一颤差点就一屁股做到地上,要不是我一把扶住恐怕当场就要闹个笑话。 身在古代,条件有限,钟晴尽量动用了一切可用资源来打造这场视觉盛宴。 想到她给自己剃胡子的时候,那微微喷在自己脸面上的呼吸之馨兰之气,温柔摸过自己下巴的手,心就泛起了一阵阵的甜蜜,愉悦得忍不住想要吹一下口哨。 说完,便做出一副无比委屈的模样来,两眼泪光盈盈的,看起来楚楚可怜不胜。 那么不管是自己的爱人还是他自己本人,都是必死,在修真界,不管是在哪一切却都是凭实力说话。 但是那些混迹与黑道之中的地下势力气氛却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聿优璇在五岁那年得了自闭症,她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与外人交流,自从生病以后,除了自己没有对任何人开过口。 现在,重新过上了安逸舒适的日子,那已经根深蒂固潜伏在血y里的优雅和讲究又出来了。 唐婉儿语重心长地拍了他的肩。岂料这家伙恩将仇报,还伸出腿来给自己绊倒,这简直就是监守自盗的节奏嘛。 之后,火魁在地上升起一堆篝火,三人围坐修行,打发漫漫长夜。 “你昨天没回寝室,应该是回公寓了吧,看到我放到你床上的那些东西了没?”其实这是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她要是看到了,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到现在都还没一点踪迹,这让亚瑟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了一丝焦躁。 ------------ 第105章 眼盲 她的声音中有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愉悦。 江成身上的湿冷一扫而光,那些贴着肌肤流动的水珠都变得轻快起来。 “听说你是步行出府衙,怕你困在半路,就过来了。” 江成进山时,明明已经找好了借口,就说皇城司有公务刚好经过。 可看着对方那双清亮的眸子,话到嘴边就变了。 林知夏心中一暖 干掉对手,吴迪警戒一圈,然后悄悄的爬了过去,打开对手的包,拿走两颗手雷,随着安全距离缩短,雷很关键。 十分钟后,被强迫接受了【白素贞球队】这个设定的叶征步入了天道院高中组办公室。 一番准备,李艳阳跟着秦淼以及她的市委同事踏上了南下的飞机。 听到灰衣人影的汇报,驻步沉思的黑衣青年睁开双眼,原本阴鸷的神情突然阴笑了起来,他布满恶寒,环绕着一副尖锐的三角眼的面容之上,裂出一道充满危险的诡异笑容。 之前沐秋的剑已经刺中了巨蛇的身子,不过巨蛇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死,这下惹怒了巨蛇,蛇尾一摆眼看就要扫倒沐秋一行人,苏泽忙抱起身边的沐以汐和苏以恩向后退去,把灵剑护在身前。 在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与东市并列的西市所在,是由赵家及一些附属势力支持发展起来的交易场所,因此也算得上是颇为繁华。 一旁的裂元正在苦恼的抵挡时,突然发现头顶的的攻势消失了,这时它扭头发现杨浩举着一个弥漫着璀璨光芒的光盾挺拔的矗立在他的身旁。 他用【低等空间意志试用权限】寻找过御虚和尚的踪迹,甚至还想用【低等空间意志入侵权限】去怼墨君,论对古城的熟悉程度,可能连墨君这个古城之主都无法和他比拟。 宫无邪生气离去,她不懂是为何,脑中回放用完膳后主人的行为,仿照着唤来丫鬟,将残羹冷炙撤下,她自己则回到内室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两声闷哼传出,金梦涵看见他们兄弟二人的胸口出各有一个凹下去的手印,手印散发着浓郁的阴冷之意。他们始终都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又出现一个“杨浩”。 猎户拿了竹筐,帮姚新月抓了两只兔子,一只白色一只灰色,又用两根套绳栓了狗脖子,都给了姚新月。 现场记者皆是一脸懵逼,干瞪眼。“这是什么情况?”只留下一句话让他们发挥? 屈平听着他一会儿塔塔儿,一会儿朵儿边,一会儿斡勤,一时间对蒙古各部落以及他们的名字还难以捉摸,脑海中一片混淆。 能有一大片香蕉树,屈平暂时宽慰了一些。有了香蕉树,不但可以补充水分,必要时还可以用来充饥,聊胜于无。 完颜宗弼不急于回复,自己金国肯定不会愿意看到宋国一家独大。若少了西夏的牵扯,三国鼎立的局面就将打破,局势必将向一边倾斜。 “不早了,还有两个月就到了你的生日,你该去历练了”狄宁无情地击碎了他的自我安慰。 “斐珩,你这荷尔蒙产生的有点过多吧。”许斐然差点被茶呛着。 这不,刘铭直接就答应了下来。有时候做生意,有些地方能够开源节流这是正确的。 众人狐疑,兀自猜测这个像圣旨一样的东西,将要表达什么内容。 头痛欲裂身体麻木,这便是炎枫现在的感觉,仿佛身体被万钧巨石砸过一般浑身无力酸软疼痛,埋藏在骨肉之中的幻金火灵几乎停滞运转,这让醒过来的炎枫嘴角一扯苦笑不已。 ------------ 第106章 桂花露 此时的阿山刚从相国寺出来。 他素来谨慎,依蔡府管教严苛的程度,他既是寻了上香的由头,就得把戏演得滴水不漏。 今天是中秋,晚上还有灯会,这会子大街上全是人。 上完香后,他在大街上闲逛,买一堆小吃,四处瞧热闹。 一句话没说过,严谨地遵守一个哑巴的素养。 他看着寻氏成衣铺就在 因为虫兽们进来之后,竟然直奔觉醒者学院,奔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而没有去攻击普通的幸存者。 王贵打开了话匣子后,就开始为他的老爷分析起来,只不过他每一次说到正人君子这个词时都会加重语气。 而其他的人也都静了下来,眼睛看着魏希孟。因为他们知道,李老汉的那个问题确实有点打探军情的嫌疑,这个事就看当官的怎么说了。如果当官的说李老汉是打探军情的话,那李老汉就活不成了。 看到众人发问,特别还有自己老爹也在问,希孟笑了笑后,开始了讲解。 刚走了有十几里路,这帮人就走不动了,纷纷给李国助建议全体休息,吃过午饭后大家再走。看到这个情况,李国助现在是完全明白了这些人其实不想让厂卫被剿灭。 “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脸色都感觉差了不少。”郑氏这时拿着铜镜,左右照着说道。 外门长老,只是外门的大佬,在内门可搭不上话,更别说在一位内门榜前三的天才弟子面前了。 再加上,赵南星这个来自江南的人出任了首辅,出于东林党内的平衡需要也应该由韩爌出任次辅,毕竟晋商一直都是东林党背后的大金主,所以,由他们的代表韩爌来出任次辅也是对他们的一个交待。 坦尼山的弟弟坦尼杉是一位专门教导占场舞的导师,主要教导的都是附近乡里的孩子。 “世界那么大,有人之处有江湖,有人之处有勾心斗角,有人之处有铁血杀戮!唯有道法自然,佛法宽宏大量,可度化皆苦众生。”年轻道士幽叹道。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其他人猛地愣住,后退一步,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切换,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叙尘负手走了进来,裹着寒意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传奇身上扫过。传奇微不可见的一抖。 看见突然拦住去路的康苓等人,白商忍不住瞟了一眼后方已不得不坐下调息抵挡的章柚,暗骂一声后也连忙坐了下去,见此,他身边的人也赶紧效仿。 灵幽对梁梦把她认出来表示十分的高兴。眉眼瞬间就明朗了很多,仿佛日光劈开了乌云。 甚至他有一种错觉,他的灵力修为虽然消失了,但他的肉身力量却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别说了!”韩明昊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但音量却抬高了几分。 就在叶玄风还在路上时,网络关于他那首歌就已经搜索了不下上万次。 虽然不至于立死,但是下半辈子,就只能吐血不止,躺在床上度过了。 苏连海没办法,人家毕竟是皇上,总不能说是她昨天晚上哭诉而且扯着嗓子大喊才导致她嗓子哑的吧? 高博飞望着大厦门前的那滩血迹,夹着烟的手开始止不住地打颤。 它这是要做什么?血淋淋地撕剥人间的容颜吗?还是不择手段地偷走洁白如玉的肌肤? “我开个玩笑!”李清随意道,但心中却还是被紫金神龙所说的感觉到了一丝震惊,魔神之名果然不是随便来的。 ------------ 第107章 新案起 乐台坊是个玩乐的地方,这里是勾栏瓦舍、赌场的聚集地。 云星经常来的金钱巷就在这。 还好朱三的家在街头,要是从那路过,江成都会觉得尴尬。 此时,屋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人人手里拿着花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打擂台猜灯谜。 一行人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斑驳褪色的木门,两边墙上还 因为急切的空虚已被填补,脑子也清醒过来,金啼江为了“谢罪”,便自告奋勇的将石蛋揽了过来,要弥补黄酉的损失。 若不是自己的二弟,他洛天行身为一个庶子,怎么可能当上洛家家主? 「哼!」吕守正冷哼一声,便见吕离便脖子一歪,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他们有些人在看到‘聚天’殿里,只有神使程亮走出来,却迟迟不见谷主的时候,还有些失落,还以为只是他们空欢喜一场。 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它清晰地感觉到,此方天地正不断地排斥着男子的存在,似乎是想将其驱赶出去。 “听房东阿姨说,你搬回姑姑家住了,所以来问问。”顾霖成低声细语的说着。 作为有着丰富拍卖经验的拍卖师,知道这个时候才是拍卖会真正出彩的时候,所以吆喝的也格外卖力。 许愿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取出一枚紫阳令放置在玉台中,只见丝丝紫色的雾气从紫阳令中渡入道玉台之中,接着一股奇异的波动传来,许愿立即进入一种顿悟的状态。 张美云平时在迪吧对宋浩很照顾,宋浩看到自己学姐受到刁难,自然也要挺身而出。 “你还来作甚?那家伙已经走了。”华支没好气道,就要将他撵走。 而且,我没有想到的是,帝法的话居然是真的,三天之后,海军的人就真的带着维特根斯坦之眼回到了监禁室里,而且还是跪着磕头谢罪后把眼睛交还给了我们。 根据徐锋的说法,保留这些关键记忆固然对于自己队伍并不是很有利,但是却能够为未来的再次合作打下更好的基础,至少,也可以避免互相猜疑。 看着怔在当场的锥子,整个3队传来了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叫倒好的嘘声。 这句话带着几分羞辱味道,我沉默着走到了一边,然后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我身上已经是冷汗直流,我心里暗叫,好险,真的是好险。 这时兽龙把自己的尾巴收回身后,对着酒楼所有的人说:“现在还有人质疑我杀人的理由吗?”这声音赫然就是刚才那老人。 “这个,我尽力试试。”启明没有直接打包票,而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不错!可你就没有想想为什么我的身体突然这么强悍呢?”祝伯毅诱导的说。 “只怕少主回来看这情形必不会听我等劝说,而少主一旦与流星珏为敌,我必然不能坐视不理,这可如何是好?!”卫柯显然有些焦急。 “是大人!”于是,金九山继续说道:“其实兽族,除了妖族、妖兽,还有着灵兽,而灵兽的灵智也要比妖兽高许多。 靖婷三人听见叶南的话,也都点了点头,他们同样也发觉,前方有著灵力相互‘激’‘荡’,那是灵者战斗时,所产生的‘波’动。 逍遥圣杯中有很多神通。还记录了很多的秘闻。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呵呵一笑,直接坐在桌子上,开始狂风乱扫,在他们的目瞪口呆之下,桌子上的菜就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 ------------ 第108章 酗酒赌博家暴 小孩子最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糕点,朱月只犹豫了一下,便被那糕点的清香勾得伸出了手。 林知夏发现她抬起的手臂上有旧伤。 自袖中取出屋内拾得的橡果:“这是你的吗?” 朱月一边把糕点往嘴里塞,一边点头,似是饿得狠了。 她以为眼前这位大人喜欢橡果,便又从兜里掏出数枚。 以线签插就的 但更多的人似乎并不在乎淋雨,他们欢呼着在雨中奔跑,穿行,在大马路上高声呼喊。 嬴政心底虽然已经有了几分认同,但是急躁的脾气却让他不愿意再等下去。 “谢谢你,谢谢医生。”谢雨萌几乎要给医生跪下了。凌峰手术后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会发疯,医生只好给他打了镇静剂,但没有用。幸运的是,请来了一位心理医生。 “你联系艾嘉姐了吗?”叶甜听到她说着句话,也想到了之前提到的事情。 一旁的面试和招生老师其实不太理解,因为之前据他们所知,学校为了让宁云夕这样的超级教师留下,都做好了将这两个孩子面试特招的准备。没想到,宁云夕自己坚持让这两个孩子参加面试。 一个厉害的科技公司老板,发明了能够令人入魔的通讯频率,或者别的什么。 这属于先收了再说,反正到时候宋一根又不能不认,毕竟还是要留点面子的。 “由木人君,我们是聊聊天,还是真的要玩一下?”日向宾对由木人开口询问道。 他一拳头,将往车子里钻的年轻人打退,匆忙带上专用的联络设备。这些设备不走普通运营商通讯渠道,直接租用卫星,一般情况下是不用的,节省经费。 他能理解林晓,他知道,不管从什么道理来说,林晓都说的没错。 慕蓁眼睛半眯,想这半路怎么又杀出了宫初月这么程咬金,想想上次,他在禹城,要不是这个宫初月出其不意插上一脚,恐怕他现在早就捉到孟雪鸢了。 “什么人,停下,不然我将以擅闯大门之罪射杀你!”狼牙弑猎团大门前的瞭望塔上,一个守卫大声的说道。 “呃……好的,好的,我马上到。”这个向姨实在是太热情了,让王动都不忍心说拒绝二字,连忙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就窜到了楼下。 两个洛神卫一听,眼里怒色一闪,将无影用力一提,强制拉着他走出议事厅。 “那是什么鸟?”青寇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遥遥地向塔尖望去。 长庐子口吐鲜血,凭借一己之力、毕生修为接下了三式攻击。身形微颤,太华真功他不过领悟了七八成,时间一长真功消退,自己仍是十死无生。 龙傲狼抬手凝出一道五色真元将三具尸身托起,送到了白衣跟前后,这才转身冷眼盯着陆有方。 华月手中的酒盅一顿,然后众人的视线都往大殿‘门’口走来的人看去。 更恐怖的是唐人贤还亮刀子了。对着官家亮刀子,这事的严重性都不用说了。 伊娜拉看着的他那双迷人的红眸,包罗万象,仿佛能洞察人间一切世事,那是一种极致睿智和尊贵的结合体。 “不行,鬼知道明天我们去见那些机械生命体会不会打起来,整休一下也是好的。”林艾岂会让到嘴的肥肉跑掉,不由分说地拉着2B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一脸懵逼的塞西。 ------------ 第109章 择媳标准 但凤凰和青鸾却被带进了会休息室,而且还茶水点心的,好生伺候着。 若不是自身修为够高,并且已大成境界的春芽意境不断磨灭雷霆,修复自身,恐怕肉身也早就被那雷霆毁去。 除非他们倾巢而出,主动挑起两宗大战,不然还真拿江寒没办法。 看到唐新出现,青荷以及三条火凤凰皆都化成人身,纷纷站在凤凰神火空间外侧。 这一来一去,凌楠诺心中生了疑心,可又没有证据,等嬴墨进宫后,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暗潮汹涌,你来我往的,好一番试探过后,凌楠诺才打消疑虑。 契灵作为受肉的灵魂体,是无法孕育下一代的——她的存在显得非常异类,无论哪边都格格不入。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礼又算得什么东西呢?只有实力,才是唯一说话的资本!他就绝不相信唐新,会是能比他还要强大的人!想想在这世间,已经无有几人。 石林里的声音更大了,象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在咆哮。这是风吹过石林,受到石林特殊地形的影响,发出的声音。但就算如此,听到耳朵里,依然很难受。 本来以为可以拿着钱财找个地方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说不定以她的姿色还能找到一个可靠的男人。 九珠尽量表现的很淡然,不将言瑨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普通的人,不断的告诉自己,不管言瑨说什么都不要动怒。 原本银月是不在意老乌龟说她是死泥鳅,可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它想要收为弟子的丫头面前,这么称呼诋毁它就有些过分了。 那是一种被人珍惜在乎的感觉,爱护的犹如自己的性命一般,她鼻翼一酸,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他,却触到他身后粘腻的液体,和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下水后,陈头,刘娟、大曹在前面,陈头负总责,我们三人在第二排,两人一左右把我夹在中间,前后距离十米,左右间隔五米。 后来黎王说,不论其他三国。只齐国中想要他性命之人就不在少数。 叶倾城听着她的话,有所触动,她握着酒杯品味着惜柳说的话,人若无法知足,便只会痛苦。 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当真是倾国倾城,无人能抵挡这样的美色。 这种深V并不是那种露一点,而是露了一半,苏瑕总有种穿着穿着走着走着就会掉下来的危机感,她扶额,早知道还不如选那套大红色的,起码还是一字肩。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从心底发出来那种浓浓的不安,我想到冯彦博,我猜想他和苏墨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摩擦,否则苏墨也不会这样。 她的话语轻柔地传到顾东玦耳朵里,顾东玦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再深究她的情绪时,她又摆出那副三年来不变一分的温婉表情。 浩白倒是一也不在意,只要不是化神期来了,他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你是贼,我是兵,你们犯法,我不抓你,天地不容。”莫抢步步退后,宋清河的剑气,别感觉不出,在莫抢看来,剑气非常暴涙,随着宋清河靠近,剑气更疯狂。 缪琛默也是练过的,他一动手,扭住江游的手腕,力道不大,但用的是巧劲儿,一下子江游就痛的哇哇叫。 “好啦好啦,你睡吧睡吧!”叶圣音估计被我气得不轻,利落地挂了电话。 “我已经让杰姬这么做了,但是杰姬不同意,还把剩下的作品都提了十倍的价格。”悦悦说。 王丽听了立刻回头:“顾……”只是一个顾西西还没喊出来,把话噎了回去。 而且每一门元素法诀后面,都记录了两到三个对应的法印,以供修行者初步领悟修习。 叶嘉柔无辜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瞧着叶楚,今天明明不冷,但是叶楚硬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据她介绍,林逸得知像这类悬洞,正是一些妖在此修炼中,打造出来以备野兽攻击,专用来过夜留下来的,几乎是哪个妖人先占据,悬洞就归谁。 他这明摆着是不要脸的话,若是大龙头真干出将他送给官府的事,恐怕下面的人当即就要反了。 本来自己现在想到达焚天侯萧不风的身边,去嘲讽几句他的什么劳子Y之火也没有什么作用,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何不将计就计,装做还被他用Y之火陷害的样子,在焚天侯萧不风得意的时候,再给他绝命的一击。 而且什么叫他和叶楚不般配?自己有这么差劲吗?陈息远一阵火大,觉得自己的喉咙口都要冒烟了。 今天的揽月楼显然被包了,进入了二楼之后,只见堂中坐着一位身量极高,气势如剑,全身如劲而飙发的中年男子,正是云字辈的第一高手燕云高,据说其实力比起燕云堂还要强上一些。 沈九眼底浮起阴鸷之色, 身旁跟着的手下立即将那人制服, 没几秒就把他拖出大都会。 它们无一例外地不肯搭理牛皮吹破天的解紫唯,一心一意向谢茂与衣飞石靠拢亲近, 完全是出于精灵与生俱来的渴慕天性——谢茂与衣飞石都是圣人,质如天父地母,灵智初开的精怪自然天生仰慕。 “这个,以目前在下掌握的线索实在不好判断,但并不排除此种可能性。”钱九滴水不漏的道。 乐欢大声笑道:“老六,说不定你的石雕还能超过石雕界天才宗师丹英皇的最高价位作品呢!”“乐欢老大,丹英皇单件石雕最高价位是多少?”土拉格很是好奇的看着乐欢,焦急的询问。 老太爷顺势而起,请到:“王爷请上坐。”赵竑坐在上左后,老太爷转身就往下座而去,赵竑又站起扶住老太爷亲切的说:“老太爷不做上座,孤怎敢当的?”说完硬是把老太爷摁在右手上座,自己这才坐在左手上座。 ------------ 第110章 不想拖他下水 圆月悬檐,签押房外的石阶尚凝着夜露。 林知夏送罢朱磊折返时,鼻尖忽然闻到缕缕酒菜香。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这会才感觉到饿。 自那日与父亲爆发争吵后,两人就一直冷战。 今晚一起吃饭时,气氛沉闷,加上她那时候心系晚上的行动,就没吃几口。 转过月洞门,四张方桌赫然横在院中。 被打的年轻人捂着脸大气不敢出,脸上火辣辣的脑袋都有些发昏,低着头不说话。 山口一夫赶紧抓起话筒,是鄂东最高指挥官板本太郎联队长打来的。 一嗓子惊醒了两国所有的人。顿时,成百上千的天才们潮水一般朝秦笑涌来。 “你有话想要对我说?”君谨辰起身,走到了床边地矮柜处,到了一杯水轻啜着,缓解着酒醉引起地口渴。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他意志消沉的想就这样吧,可今天的天使却意外的眷顾了他。 看着对方就这般逃走了,虞彦除了心中生出几分后悔之意来外;他心中还在苦苦思索这这张熟悉的面孔,并猜想对方的身份。 其实严格说起来,自己和秃发灵,固然是两情相悦,段业没觉得自己做的有啥不对。 周围的人悄声议论。所有的话语都对秦笑不利。秦笑无动于衷,伸手朝向芍药的红肚兜。 秦笑现在恨不得杀了自己,何苦在山洞里睡觉?就没想过那只黑熊有相好的? 三木的手电光扫向水面。河水潺潺缓缓地流淌,漂着残花乱草。几只青蛙水面上跳跃,骤见灯光,放箭的窜。 但是,凌云用自身源力凝成的丝线又岂是那么容易扯断的,别说是圣域中期的血魔兽了,就算是以力量见长的比蒙,在圣域中期的时候也休想扯断这些丝线。 三千精兵转眼间便死去了七七八八,只有数百人留下来,而他们也不同程度上受到伤害。可是,放眼看去,赵构这边居然连根头发都没有掉,这等战斗力着实是以一当百了。 他哪里能答应,他又不是傻子,总部那边可传来消息说了,对方善用燃烧弹。 然后率先冲到队伍的最前方,匕首呼呼呼的在空气间划上一道又一道的攻击。 听到司徒南这样说,林雅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不满。 此人身为仙兽宗的一位长老,地位并不是很高,但这次发现了仙矿,地位水涨船高,他绝对不允许到手的矿山在自己手中被夺走。 完颜宗弼、岳飞二人武功不相伯仲,岳飞枪法精妙,又魁梧有力;完颜宗弼手持开山斧,力大无穷,比之岳飞更多的是力量上占优。岳飞深得周侗器重,传授于他武艺,更得神兵利器。 唐锋直觉天地被开劈一般,那种力量绝对超过了化道境,比一些涅道境的修者还要强一些。 “曙光剑技,荡魔!”只见墨菲手中断剑再次爆出刺眼的剑芒,绵绵的剑光如同潮水一般将对手淹没。 齐泰诧异之下,还不容他想这到底是好是坏的时候,就见伤口周围黑色的气体慢慢被生命之核所散发的生命之力消融。 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在入口的附近,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华阴到上都还要经过渭南,临潼,最少还有200多里路。大雨刚过,期间的路况又是难以估摸,天黑之前能抵达上都就不错了。 ------------ 第111章 吕氏 “比如擀面杖?”林知夏想起院中的小厨房。 “有可能。”樊老又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此时,朱三胸前有一条缝合的痕迹。 “他身上有一些小的抓痕,很新,集中在背部,像是女子的指甲造成的。” 樊老用眼神询问林知夏懂不懂。 林知夏翻了个白眼,何氏没有留指甲,那抓痕肯定不是她弄的。 B级在每个国家都有一个总部,平时也比较自由,除了每年必须要到附近的总部报道一下,跟A级成员的待遇没多大区别。 这下,自己终于算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始追求张妤琪了。 倘若换作寻常魂者,在天岚域这等贫瘠的修炼环境下,从九星初期到中期,至少也得耗费几年的光阴。 说完扔下钱就走了,其他人纷纷效仿一时间,店里的人全都鱼贯而出。 他们手头的金币本就不多,而且这店铺的老板很是执着,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妈咪,你怎么来了?”听到自家妈咪的声音,莫云卿睁开了眼睛问。 坚持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呢?只是丢脸的开始而已,毕竟现在的情况来说,冯斗根本就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所以就这样也没有绝对把握去做了,因为做了也不一样有任何的成功的。 一说起嫁妆两个字,许陆的脸上就不又泛起了一层潮红,她有一些害羞不好意思。 血池中的精血和药效已经非常的低了,直到某一刻,当血池中的鲜红完全清澈,浸泡在那的几道苍老的人影,终于是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而那个战神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也只是有着一个子嗣,然后一脉单传。 就好像历史上吕蒙奇袭荆州一样,魏国把关羽打败,吕蒙直接捡便宜,谁会嫌弃到嘴的肥肉不吃呢? 所以,顺着樊蕊的意思,以后我和韩念之在公司,才会有好日子过。 他手中长刀带着死寂的力量落下,血魔被斩断的双手,竟然没有瞬间愈合,被死寂的力量阻止,愈合得极为缓慢。 “我知道了,你却通知他们三人吧!”血煞挥挥手,转身进了房间。 他忍不住有些咋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消耗了大概百分之一的程度。 外装甲下的沈丛飞,只不过是不想继续僵持下去,再加上夏维的恰巧到来,这才故意卖了个破绽。 死命想不起来的黄天还是问了出来,他就是这样,想不出来的东西一定要搞个清楚明白,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总归是满足了一种欲望。 不过这也正常,在他这种人眼里,凡是后面有个“总”字的,应该对他来说,就是个大人物了。 按照爱丽儿的说法,当时是爱莎的时间,能杀死邵莹莹的只能是爱莎,莱迪,弗莱恩,或者城堡里的其他怪物。 王贵分毫不减的把事情经过给王建飞叙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王兴新给他的银饼子。 弗拉德这么笑着,看着地下星星点点的灯火越来越近他还能够有一种很刺激的感觉,飞行在天空中和这样的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的自由下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真的很棒。 看起来就像是人类一样,身上裹着铠甲,只不过皮肤看起来是金属制成,身材极为高大,大概接近五米的的样子,这就是贝加庞克耗时良久所做出来的东西。 ------------ 第112章 无赖 吕氏指尖微微发颤,额角沁出的冷汗洇湿了鬓发。 她来不及深思,本能地后退一步:“不可.....” 那个“能”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林知夏犀利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想清楚再回答,若谎供干扰办案...”林知夏指尖轻叩檀木案几,轻脆声响在寂静偏厅里荡开,“按律当杖二十。” 吕氏咬着唇倔强 天越在山谷中感悟了近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两招道法。当天越感觉能够掌控施展的时候,天越选择了进入石塔内去试验一下这两招的威力。 她胡乱的抓了抓头发,睡眼蒙松的坐起身,有些茫然的望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在接触到一旁挂着的一件男士西装时,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卑职明白!”荀风的眸子里浮上难得的慎重之色:世子,世子妃怀疑的,派人刺杀他们的幕后主谋,是塞上国有权有势,且地位不低之人。 “路中遭遇刺客行刺,青龙营已经解决了他们。”暗影不敢再多说什么,他看着躺椅上休息的主子脸色白的可怕。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苏老夫人感觉到很无力,颠坐到椅子,一手支着头,头痛的似乎要炸了,儿子真的长大了,一切都不用她这个做娘的来管了。 为自己点了个赞,阳岚儿突然觉得这事儿也做得,便仔细的感受了一下生命之树的情况,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要知道这所谓的内丹一物,谢贻香倒是略知一二,当年言思道带着自己直闯紫金山太元观,将那太元观的掌教希夷真人诬陷成轰动金陵的“撕脸魔”,理由便是说希夷真人为了要取什么内丹,这才肆意杀人。 他们不知道阳岚儿做了什么,只看到这个震撼的结果,对于神秘的法神,更是敬畏了三分。 侧身避开慕容雪的袭击,突厥王轻飘飘的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手指轻弹,寂静的空气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是王宫‘侍’卫们跑了过来。 而窗前的三个男人没有出声,心里在想什么,怕是都能猜出对方几分来。 坞中仙一边说,一边单手揽住了珠兰图娅的腰,他轻薄的举止引来了一片哗然。 当得知刺客失败的消息后,海盗王已经黑着脸断掉了和这些海盗们的连接,在海盗王看来,这些没用的废物真的不值得他在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了,既然这帮家伙们如此没有用的话,那么就直接舍弃好了。 叶空的身上燃起了金焰,跟「吉雅拉角杯」的颜色一样,更要命的是,痛觉陡然上升了数个台阶,让他的意识都模糊了。 这般想着,苏九回到办公室里处理了一些事情,本尊依然在闭关吸收着那枚内丹,苏九看了一眼情况之后就把密室的门关了起来,然后离开了学院。 苏九点点头,说道:“走吧。”当下,几人便是直接出了城,选了个方向之后,便是直接飞离了此地。 心中的那份理性警醒了陆奇,躲避天上掉下的火石头的同时,不断腾空,从上空鸟瞰整个罗陀山的美景,依稀还能看到山口里活动的岩浆。 泰斯兰要塞的公会们,基本上都集中于此,正在进行着骸骨遗迹的攻略行动,不过,公会们的一个个核心团队,昂扬着头颅进去,垂败着脑袋出来的,却是不在少数了。 ------------ 第113章 变脸 而绿玉是三金钟意的人,两人为此打了起来,其他姑娘纷纷出言控诉朱三,管事就让他结钱走人了。 林知夏让衙役找楼里其他人打听了一下,这事闹的挺大,附近的人都知道。 而朱三的无赖,在这是出了名的。 林知夏让汤管事带她去找三金。 路上,她问道:“你认识朱三隔壁那个吕绣娘吗?” 汤 石杰人还在吃红薯,他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可是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并没有莫一兮的攻势看在眼里。 两人此刻的心情都很复杂,他们都知道,柠柠的情况,和普通人不一样,可以说了有太多的让人不可思议。 “还真的是你。”董羽注视着上古神魔传承塔,目光熠熠,眼中露出了一丝占有的欲望。 只是比起其他四种,阵法入门要更难一些,在长生看来,慕容傲天能够得到上古大能用过的阵盘的认可,那说明他的阵法造诣一定不简单。 这些人平时都独来独往散漫惯了,今天突然被集结起来,说是要来什么烟派看一看。看就看呗,又突然要求协同作战。真是既束缚,又无聊死了。 关掉直播,来不及总结今天落地成盒的辛酸,楚言就跑到楼上找到了系统。 就在两名解说还在讨论中路到底谁赚的时候,Silt终于出来搞事了。 她吓了一跳,这个样子,跟那天程清然来退婚的时候,一模一样。 要不,以参观学习的名义跟领导申请一下?可领导正跟黑灵潭底“割肉喂鱼”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商梦琪遇见了邱少泽。被逼之下,商梦琪就赶鸭子上架,拉着邱少泽结婚了。 双角巨兽轰然被雷厉的界直接弹出去了数十丈远,撞在了山体上,又弹了一次,这才狼狈的落地,激起一阵沙石泥土。 幸亏了周老爷子的极品神鼎,否则老子这一关还真不好过!回头想想在炼心宗发生的这一幕幕,萧让也是不禁流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抽取了极品神鼎里的混沌尘,情况可就糟了。 徐知乎嘴角抽了又抽,还是冷静的回到原位,手轻轻拍了拍,安抚她的情绪。 渺云说话的声音是从窗边传来。阿鹤没有应答,继续从容地扫着他的地。在笤帚的归一拢下,地上碎瓷片相互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 他说:“宁儿,一个月后我便要离开,你自己要多保重。”俊美的脸上那份不舍溢于言表。 火凤身上的温度是极热的,然而冰蛇却又是极冷的,所以冰蛇自然会感觉到,非常的不爽。 我瞅准这一时机,腾身而出,手里的骨刺连环射出,顿时这里惨叫声连连,一枚枚骨刺射在了这些灰甲士兵裸露的面部,尖利的骨刺带着巨大的惯性直接击穿了他们的头部。 穆里尼奥的表情从凝重,再慢慢变得发黑,一股愤怒从他的胸腔里升腾而起。 本来,徐铭就在奇怪一个问题——当时,他只是斩杀了永恒殿的一位天至尊,被永恒殿知道,这很正常;可为什么,就在同一时刻,那些和徐铭有仇的大尊们,就都知道徐铭出现在真宇宙了? 不需要他的命令,梅内拉沃斯号的光束主炮已经在向着ZAFT战舰的方向开火了。 萧何之所以喜欢唱这歌,是因为这歌写出了人们的相爱与命运的无奈之间的对抗,把上帝作为第二人称进行对话祈求不要让自己所爱之人受伤。 ------------ 第114章 刺杀 林知夏看三金还在嘴硬,吩咐道:“押回去,跟判官交待一下,先审。” 两名衙役领命而去。 林知夏让剩下的衙役进屋搜,看能不能找到那根擀面杖。 她看向刚刚说话的打手:“还记得三金昨晚回来的准确时间吗?” 那名打手是和三金一起守在前厅的。 “我不知道具体时辰,但是我记得那个小马 他还以为是做梦,翻身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才早上6点10分,他又看了通话记录,之前的电话是真的!张睿明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就往现场赶。 轮到陆家时,李章亮还挺担心,担心吴诗敏又闹幺蛾子,没想到陆老爷子看都没看就盖了手印,非常的合作。 “拜见大长老,见过各位长老!”贾宗仁到了这里,可不敢有半分托大。显得十分谦卑。 结果就是这么巧,他们俩刚走到门口,还没等推门呢,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付一鸣队长带着几个刑警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还想辩解什么,却被两名高大的巡防队员一把扣住手肘,直接给他上了控制。 她虽然没有谢家其他人表现地那般热切,可柳照影总觉得她别有目的。 雷山村,刚刚结束与陈妍通话的余诗洋见到刚忙碌完的秋婉君与余诗音两人,最近这两天雷山村的情况倒是已经有所好转,倒不像之前那般忙碌。 因为寒晓颖现在已经晋升到了一星剑神境,完全有能力催动法宝。 青鸾并未挣扎,而是颇为顺从的低下了头,任由易水寒抚摸自己引以为傲的羽毛。 船上一些知道天水秘密的水手早已挤到船头,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锅碗瓢盆冲天水之幕挖去,只是一挖而过,如同挖了一团空气。 王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在自己走了之后,那边的情况非常复杂,当场就有人跑了出去,因此造成一百八十多人的死亡。 阮沐希崩溃又绝望,当初她已经想尽一切办法逃离了,结果还是这样的下场。 王科一惊,这倒是能延缓他们的计划,可是,他们三人,要冒着很大的风险,能不能成功,也不好说。 而来自于开普勒—22b的黑衣人,早已经来到地球上,他们的目的是移民,并不是摧毁、破坏,当然不想看到这一幕,首次出面警告地球人。 “是和我不合适,还是因为我不是真的陆霆琛没法跟你门当户对?”陆霆琛隐忍着怒意。 信息发送完,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她将手机丢到一旁,去洗了澡。 王科立即看了看总负责人,自己见面是没问题的,主要是总负责人有没有见他一面的意思,在哪里见面,就要总负责人定了。 明明感觉是是他更强,但战斗起来完全不占优势,这不仅仅是对方手段奇特,更是彼此所跨越过险境的差距。 医疗服务落后,要想健康长命,只能高价从许家庄购买神药,付出成本增加五倍。 “我不是。”想都没想萧九就否认,越是 如此江云瑶就越是怀疑。 对于我家永远是指手画脚,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告诉我们该怎样做人。 “噌!”黑色尸体胳膊上的一支宝剑被拔了出来,顿时一股奇强的黑气从尸体的伤口中喷了出来,同时拿只胳膊上的拳头十分有力地握了握,发出了咯吱咯吱地声音。 诸葛风想也沒想,连眨了两下眼睛。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 第115章 迂腐 林知夏没有回答,她带着衙役挨家挨户走访。 而冽风已经押着刺客到了皇城司。 凭他的身手,根本不用跟刺客缠斗这么久。 只是他想着,开封府审人没皇城司方便。 而且,他觉得公子应该会满意他的做法。 江成收到消息,黑着脸来到乐台坊,看见林知夏正四处走坊,身上未见血迹,心下一松。 神庭弟子们一致认为寸心骄横放肆,当年擅自离开神庭已被罚,想不到还做出违反门规的事。 但就凭着这么6部片子,火狮影业去年创造的全球票房,却达到了非常惊人的15亿美元!即使在去年的好莱坞73亿美元的总票房中,火狮也非常霸道的占据了20%的市场份额。 张绣听完,先想到的是长安城内营商的秩序确实需要整顿了。不然类似于王双遇到的情况肯定还会经常出现。 自己家大业大,自己的根在华夏,因为自己有着这些顾忌,或许华夏反而应该帮主叶秋扩大地府的影响力,以地府的力量来震慑一大部分的超自然力量,从而让华夏保持如今的稳定。 唐森摇摇头,暗道两个徒弟真不会享受人生,下方人潮膜拜,这两个家伙居然还在吵架,正儿八经的吊丝行为。 从二人进屋到提起朴将领的事之前,杨镐表现得非常高兴,并且严明需要孙陈二人的帮忙,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可是一听朴将领的事,脸色虽不变,但心里警惕起来。 可以说,叶秋变身王昭君,操作方面和后羿是相当的,这一次能赢,完全是依靠着技能的差距。 依然虚弱的托尔又表示,正因为神盾局用宇宙魔方制造武器,向宇宙释放信号,才引发战争,尼克佛瑞也直接说到了钢铁侠的老本行,也是制造武器,又有什么资格去说神盾局? 总统大人顿时眉头微皱,倒是没有料到冯平安竟然还真的敢跟自己提要求,只不过,话已然说出口,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更何况,他贵为一国总统,总不能言而无信。 一下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张泉的月华戟扫存,孙策霸王枪的枪柄上,一招就此化解。危局一解。张泉又重新坐,身午,与孙簧再次战了起来。不过张泉只攻了数个回合,就被孙策抢回,攻势,重新变为被动防守。 “为啥?你忘了刚才咱们和肖叔喝酒时,你说啥来着?你说我妹去舞厅陪人家跳舞!这要是让我妹知道,她的脾气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吧,呵呵,可够你喝一壶的了!”高奎一脸的得意之色。 也只有作为师兄弟的圭玄,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得知麦哈尔的消息,从而布下此阵,如果是外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手段和可能。 如此一想,花玲珑却忽然觉得心底一阵空白,浑身促动之下,却见周身银针留下的细孔鲜血直灌。但她却顾不过来,因为在她的口中,早已含着一口鲜血不敢吐出。 什么暗算,什么夺舍,什么冷血无情,全部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象。是北圣庭李系主,在他麦哈尔身上留下,用来对付师尊夏普圣主的绝杀手段,让他燃烧修为,激发体内早已准备的东西,配合厮杀。 方毅水的话刚刚说完,虚空当中又出现三道身影,身上的气息威严与方毅水等至尊差不多,都是七证的后期至尊强者。这几大至尊比起丹天老祖来说,还差些。 ------------ 第116章 非要尝尝这鞭子的滋味 林知夏手持三金的口供,宋大探头过来。 三金招认,昨日黄昏时分,他确实到过朱家,与朱三发生争执。 当时朱三正在饮酒,两人没说上几句,朱三就先动起手来。 三金躲避之下抄起擀面杖回击,失手砸在朱三后脑勺。 他依旧不承认自己杀人,说他离开朱家时,朱三倒在地上还恶狠狠地看着他。 禹天骄手那口净瓶里,碧绿色的柳枝,更是不断闪烁翠绿色光华。 可是,杨若冰同样知道,叶子浩决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去改变的。 莫凡去联系了在d国的律师,承诺只要官司打完,可以让他来国内定居。 要不说是父子呢,孙秀现在做的事情和孙会差不多,只不过孙秀是正在草拟圣旨,准备剥夺镇北大将军的持节,幽平二州的军权。 “张仪,张仪。你怎么还没有拉好?”地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显得杂乱而急促。 第二日,韩翠正在花园里散步,后面跟着两个丫环亦步亦趋,突然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过来,说公主的属下来见公主,少主请公主前厅一叙。 “剑兄弟,只要我们知道的,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姜玄玉拍着胸膛保证道。 剑幕落下,霎时间碎石纷飞,惨叫四起,那坚硬的青石地面,方圆三丈全部化作一地碎石。 此外,龙浩三人此时,是这里的被贬旷工,他们每天的任务才是上交一斤幽冥灵源。 丁婳走后,嬴瞐抱膝坐在草地上,一只粉黄色的蝴蝶,不知从哪里飞了进来,在荷叶中自在穿梭,停在一只粉红色的花骨朵上,安静的眨着翅膀。 就这样,好几只美颌龙爬上了一个清道夫的身体,而他只能不断地举起匕刺下去。 动作迅速的将损坏的房门修理了一下,净手洁面之后,林毅直奔林族雷电谷。 轮回之主展颜一笑,笑容绝世倾城,不说一言一语,秦阳就知道她的意思。 猪八戒只哭,沙和尚倒是实诚,看向了猴子,陈玄奘也转向猴子,露出期待。 说完,再也顾不得招呼叶言,脚下溜烟的往后院茅房跑,看来是真吃坏东西了。 压力陡增,莫风寒竭力控制着冰墙,终于阴沉着对挤在远处观望的断剑联盟中人吼道。 金圣哲站在几只恐龙尸体的中间,安然如山的等待对手抵达阵前。 搞定这一切,叶晨回过头来看向了王雨民,却见他的脸上还是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这时,九州海域方向,探出一只大手,与金色手掌碰撞到一起。 话音一落,霍宝五指撩动,抽丝剥茧,从太乙真人的头顶扯出一截天道蛛丝,只见他目光一凝,看到了那截天道蛛丝上,赫然有着大罗金仙的烙印。 “中郎,为免徐州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此次中郎当要留下一支精锐与徐州腹地,谦亦立刻上表表奏天子,相信朝中之人必知我意!”陶谦接道。 这伏蓖山虽然高有万丈,但对于武圣级别的高手来说,也只不过多花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老太爷,要不,咱们帮帮他?”云氏的火气还没有灭,可是老头儿心思已经不在她身上了,只想着他的孙子。没辙,她也想他的孙子了。 这就是应家相貌平平,粗鄙无礼的九姑娘,真人为什么跟传言相差那么大?不少人在心里打上问号,礼行得的确不甚流畅,只不过是不熟悉而已。 ------------ 第117章 意有所指 三金面如死灰,终于老实了。 “当时我一棍子下去,朱三就没了反应,我踢了他一脚,他也动都不动。 我以为他真的死了,就赶紧跑了。” 林知夏继续问道:“擀面杖你扔哪了?” “就随手扔在院中了,我当时慌得不行,回到院里后,一直留心外面的消息。 后来听说那边出了命案,我心里担心, 杨杰凯对职业杀手的能力和价钱十分了解,上次伏击自己的那波职业杀手,也就是几百万的水准。 “顺其自然,不动本心,任他考验,方能过关!”此时此刻,突然一个声音打入了周运的本心,这个声音很纯粹,而且力量绝对还在传功长老之上。 “是过了两天,我这是有急事耽搁了,这不我一有钱就立马送来了!”老丁忙将钱都拿了出来。 “六块了,已经出价到六块了,周运不愧是临海人杰出的代表,在下佩服佩服!”主持人不由的哈哈大笑,好像自己的‘奸’计都要达成了一般。 罗浩刚想开口解释,焱开口,他很谨慎,任何有泄露罗浩秘密的事情,他都不允许发生。 在场的基本上都能猜出一点缘由,不过谁管呢?不说尹霓裳是自己喜欢的明星,单单他们能够坐在这里,就没有普通人,而且跟去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所以没有人避之不及。 “你说呢?”司徒乾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传来的就是聂风华一声尖叫,人已经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面对眼前叫人犯罪的画面,叶飞忍不住用力吞了口口水,挪开目光。 沈崇武的脸色依然不是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有点心虚的看着他打了声招呼,可这家伙几步就走了过来,那速度还真不像个瘸子,一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差点没给搂断。 回到素心园的齐英轻喘了口气,盘腿坐下吐纳了一会儿精纯的天地元气。 王昊见对方说来说去不松口。貌似说不定真的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就是两个普通下人而已,心里顿时一阵烦躁,也懒得再跟他们啰嗦了,当即就想丢开那挡门的男子,径自离去。 以前,不管是那次见面,这位都趾高气扬,横眉冷对的,合跟自己是她前世的仇人似的。 孙将军和李将军在其他几个叛军士官的协助下,拼死拖住了黄铮,虽然时不时有人受伤,但是一时半会儿倒还无法分出胜负来。 关羽张飞那两个超级猛将实在是让曹仁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曹仁与曹洪虽然自称武艺过人,但也是分人的,对上这两个家伙,完全就是一摆设。 其实她昨晚根本没喝什么酒,只是昨天晚上送完裴振腾之后,她一整晚都睡不着,是好不容易到了天亮才开始睡着的。 “好。”顾北辰笑着应了声,又和林向南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庄嫔过年前便闭门不见客,所以没有谁知道她怎么了。她一向是由苏茉儿照看。度丽娜一到便去寻她。 范溢云在汇报的人出去后,嘴角轻笑了下,眸光深了深,眼底一片轻松。 在得知粮队被袭后,就对大寨不放心的庞统,面对的是关羽所领的两万精骑。在这样的情况下,关羽却带兵撤退,往南疾行。 要知道这个山姆虽然在大泥哄国名头不甚响亮,可是圈子里的人,还是都知道这个。 ------------ 第118章 在哪里(月票加更) 朱器朝着父亲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放宽心。 林知夏隐隐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真可以影响到一些学子。 虽然他们不一定有机会入仕,因为匠籍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去的话,记得带上防蚊虫的药膏。” 少年下巴一抬:“既要真实感受,必得与农户同苦,怎能 魏七七刚才渡劫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已经让他完全认可了这个手下。 话未说完,男子猛地挺直身体,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瞳孔逐渐放大,直到凤眸中的宇宙星河被如黑洞一般的暗沉色所吞噬,他才慢慢松开了双手,恢复了平静。 大门口,短短十几分钟的时候,唐忆年就收到了有关木婉君的汇报。 许源银、张和、周杭这仨身边都有人貌似不经意的提起这个事情。 “轰隆隆……”在神火派这个老者的胸前,有一道火焰神山在凝聚,光华闪烁,无尽的天地只能瞬间汇聚于此,散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他结印完毕之后,一双手拖住的胸前的这座神山,瞬间荡漾开了可怕的神威。 在往地球“下坠”的过程中“天刃三号”由机甲模式迅速切换为战机模式,每一次机变都是一场至美的华丽转变。 现在知道宁晏的身份,又刚好看到了宁晏说取衣服回大陆,林眠一下就猜到了宁晏要去的门店。 “哼,当我怕了你不成。”欧阳云峰一声冷哼,这一刻他也不愿意在保留实力了,慕容青这一指虽然并未施展自身全力,但如慕容青这一指虽然并未施展自身全力,但如果再低调下去,那他绝对是狼狈收场。 “你真是厉害,居然连鬼满山的分身都敢下手,他的修为可是强得可怕,你就不担心以后他来找你麻烦?”盗非道从远处走了,他十分的吃惊,没有料到季子然如此的心狠果断,胆魄这么大。 “山猫的牙齿和爪子你想卖多少钱?”瓦莉娅反问,野外到处都是山猫,那样的东西想要多少有多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不应该,天使那边给我们的消息,沉翦已经牺牲在了梅洛星那里,而且就算是他,也不会打的这么吃力,”怜风否认道,沉翦的实力那是有目共睹的,天使之王都能往上怼,区区一个战舰的光能壁垒会打不穿? 虽然并不畏惧,但石应虎的头也没有那么铁,邪魔九道存世久矣,始终没有被灭掉,或者说只要世人邪心尚存,魔道就永远不会被彻底消灭,它们本身就是人心黑暗面的汇聚代表。 “雯雯,只要你同意了。我相信威哥绝对会帮我的。”安若烟特别的自信,好像她很了解杜明威一样。 “谢什么?我还得谢谢你陪我逛街呢!我都很久没这样逛过街了。”萌妃感叹的说道。 洛云舒不敢睁开眼睛,任着他们架着自己从停车场走到了酒店大门口。 能否重现原有理论的结果;能否解释与原有理论矛盾的结果;以及能否作出新的、可供检验的预测。 “微微你是不知道,这里的烧烤特好吃,特便宜……”施施妹那与众不同的声音,连带着与其手挽手并排走来的刘薇越来越近。此时的杜枫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都能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 第119章 竟是中间人 功德之力以陆晨为中心,迅速朝黑巫战士和傀儡师所在的位置猛然席卷而去。 不过他问出来之后,叶双双却没有如他一样露出来惊喜的神色,反而是有些纠结。 赵顼不知道曹太后在宫中也来了这么一出,差点把他老娘高滔滔吓坏了。 黑暗中,齐横行隐约听见了轰隆隆的滚桶声和咔嚓咔嚓的剪刀刀刃合闭声,顿时吓得全然忘记了所有功夫,连滚带爬向洞口光亮之处而去。 望着厅中跟唐十八一招一式认真学习的于撼,牧鹤一脸惭愧,低声说道。 抬头。感谢那手没有用力,不然,下巴就得流血。本来脸上的划痕已经够毁容的了,要是个姑娘,绝对家门也不出了。突想起黄杏姊也有几道划痕的脸,因为有了儿时回忆,感觉亲切了许多,心里滋生了一些牵挂和怜惜。 他突然发出了一道惊耳骇目的怪叫声,然后慢慢地扭动了下他脖子,咔咔作响。 我接过一看,还真是,看来这个度假庄园应该是荒废了很久才是。 这个时候,张俊伟心中多多少少感到一些成就感,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脸上反倒是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请让蓝衣再自私一回吧!只要能让妖族度过此劫,哪怕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这是她蓝衣欠妖族的。她保证这次以后,一定帮助二殿下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定。蓝衣在心中暗暗发誓。 “你闭嘴!”林宛若有些颤栗,想到之前的那些事情,她觉得恶心。 4月10号礼拜二,股市开盘后,存储器生产厂商价格持续下跌,其中旺宏跟华邦电价格下挫的最为厉害。 惠圆和尚瞥见他瞪着眼睛,生怕这人背着手也能施展术艺,便一下把他摁住,叫他丝毫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她明明有说不尽的心事要向眼前人倾诉,却不知从何说起,又仿佛不愿打破这份温馨与默契,因此缄口不语,只是默默跟随。 你说八股取士取的士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那么请问问上面这几位大佬哪个不是八股取士取出来的? 温体仁,周廷儒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天下赫赫有名的老臣,可是还不是都被朕扫罗尘埃? 人家来了,已经表明了诚意。这下该你李永年出招了,这反倒把李永年给难住了。 因此要想提高知名度,一方面得去发招聘广告,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来吸引人才。 弄完这一切之后,洛阳赶忙从房顶上下来朝着安稳两人走去,现在她对安稳的防范级别已经提到了最高,那个混蛋家伙趁着自己不在,指不定要和师父说些什么坏话呢,自己得赶紧过去盯着。 “一起上!”于人豪三人对望了一眼,纷纷拔出手中利剑,跟着众人一起冲了过来。 云逸身怀四大内功心法,真气修炼之道各有不同。而想要脱出桎梏,他就必须以这四门武学为根基,走出自己的武道之路。 屋大维眉头紧锁着说到。自从阿格里帕离开以后,他便失去了可以商议的对象。马西纳斯兢兢业业的帮他打理着日常事务,却无法拥有敏锐的军事目光,帮他在军事上出主意。 绫波则十分无奈,面无表情啃着面包,只是坐得里明日香有点远。 这个寸步难行指的,自然是那些凡人,对于王川这种人,不过迈迈步子,便过去了。 陆媛媛坐在床上正哭啼,楚天雄在安抚陆媛媛,看到这一幕楚清尘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是进还是出。 云逸眼眸一缩,只见那把冰刀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增长起来,长有八尺有余,比人身还长,骇人无比。 当下也不敢多想,牛魔王一逃,剩下的五位大圣说什么也挡不住紫薇神殿的人了,况且牛魔王已然炼化宝贝成功,他们自然也不会在北海多留。 雷声越来越清晰,而且是持续的响着,楚清尘精心细听,这声音越来越不像雷声,到有些像飞机的声音。 鱼子季本不想火力全开,然而面对卓不凡接连不断的进攻,鱼子季也是感受到了强大得压力。 也就是说,对战开拓区属于半公开性质,与大部分路人训练家都可以挑战的道馆概念完全不同。 但这时候,一个意外脚步声,打断了呱呱泡蛙的修行,一道神秘的身影出现在呱呱泡蛙面前。 “这个传送门通往哪一个时间点?”帕特里克现在还不会控制时间线,这是青铜龙们玩了无数年的东西,只有他们才了解。 超级大嘴娃一脸傲然盯着满身狼狈的妖火红狐,显然他并不畏惧战斗,相反颇为沉浸在战斗氛围中。 一拳破开沙刃,眼见就要击杀尼多王时,触手百合操控无数水珠化为成百上千的子弹,不断噼噼啪啪射出,将胡帕的手变成马蜂窝。 不过,没来得及多想,维纶立刻给伯瓦尔释放魔法偏斜祝福,帮助他抵抗本尼迪塔斯的攻击。 ------------ 第120章 意外? 吕氏强装镇定:“朱三是搬过来之后,才发现我的事,不过他不介意,还说要跟我一起挣大钱。” 朱三是什么样的人,林知夏这个只见过他尸体的,都有几分了解。 这样的话,摆明就是不肯说实话。 “既然你执意隐瞒,那我只能押你回府衙了。” 林知夏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让穆毅将吕氏押回府衙。 报上佛号的时候,庄严王菩萨还是很客气的,与刚刚的愤慨相比,算是克制了一下。 最后半句话,让风飞跃破涕为笑,没想到这个时候李霄还有心情开玩笑。 “郭青宗主,既然来了,为何如此盛气凌人?”少昊白帝开口了,脸上带着笑意。 在挨了三拳后,李兰月的护罩再也支撑不住,玉龟直接破碎,这件防御性至宝被毁坏了。 叶狂想开口询问,可是星辰之灵已经消失了,紧接着连星辰塔都没入他体内消失不见。 醉仙楼一共有八层,每一层都有不少天骄存在,当然最热闹的还算是第八层。 刚才那一拳,他们连大长老怎么出手的都没有看清楚,可想而知这样的拳法十分恐怖。 宋游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更别说这三人还曾想袭杀自己,虽然不破防就是,但他们毕竟有这个心。 仙古何其之大,一些强者应该还没得到消息,一旦得到消息都赶来,那岂不是有更多的强者赶到。 金丹期的修炼者可以说是真正脱离了凡人的范围,寿命大大增加,足有数千年之久,而且实力也会有极大的提升。 出了医院,皇甫一辰就开着他的悍马直奔宁阳区派出而去。到了派出所正好临近下班,所里的民警都轻松了下来,准备收拾东西下班。 “报告队长,我们虽然是赤鹰队员,但是我们是军人!”左轮说道。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以幽冥之海看着哥哥的转世,他因过人的灵力成了一名除妖师,受到人们的爱戴。面容没有变,依旧是天下最美好的容颜,他还像在神界中一样素爱黑衣,只是眼角的温柔不是对我,是对苍生。 奥利维亚看着表情木然的屠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废话,立刻和对方拉开了距离。虽然她有防御的手段,但近身战还是对魔法师太过不利了。 其实他们来天宫神殿,本来是要和魔门和佛门做对的,但现在这种情况,魔夜要是死了佛门必定会灭掉魔门,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魔夜她必须做。 旁边的孤落听见面露意外之色,虽然他亲身见识少,可是脑袋聪明,隐隐听见旁边两个擂台主的对话也猜到了他们要干什么。 “哎,我发现一个问题,以前是军事演习可从来没有事先通知的呀,今天怎么告诉我们了?”一向爱发现“重大”问题的萧薇大声说。 林鹏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罗琴,感觉又回到自己和对方初次见面的时候。 几位龙兽族大将军接到了古猿天王的号令后,便纷纷准备而去。这古龙兽和雷龙二将接到了古猿天王的军令后,便带领大军向镇守北面的藏布龙王的水师军团展开了进攻。 “事情发生后,他们回来跟我和杨老弟说了事情的经过,我们只好找来香江这边的风水师还有一些有名气的法师之类,前往那栋楼里作法。 这张卡,正是想要发横财的那个洪老三店面前安装的摄像头,拍摄下来的关于方不羁翻墙进入店面的录像。 ------------ 第121章 突生杀念 擀面杖光滑,且受力面积大,三金那一击导致朱三颅内出血但并未破皮。 当时朱三清醒了一阵,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伤情的严重。 朱器四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不管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事已至此,再无回转的可能。 林知夏见四人还是沉默抵抗,什么都不肯说。 便让宋大将四人分开看押, 这是因为当年他解教回家的时候,已经是1981年了。况且当时的他只有自私二字可以形容,除了自己,他心里根本没有其他。 更何况,我只是讲一堂基础理论课,并不是收徒。这句话,是他在心头暗暗说的。 因为说句实话,不是他臭不要脸。在才刚刚开始建立法制意识,逐渐恢复社会秩序的年头里。有他这么一个恶名昭著的哥哥,对洪衍茹来说,其实反倒是一种最强有力的安全保障。 李逸在雨中走的很慢,浑身上下早就淋湿了,可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不料进了门后,洪禄承刚一提出来意,这位素来对他礼敬有加的表弟,竟头一次跟他摔了咧子。不仅冷嘲热讽斥责他“管得太宽”,还阴阳怪气地贬损他的“觉悟太高”,这样一来,自然就谈不下去了。 看着季子璃眉目间写满冷淡,风无痕眼底有些失落,“你就这么不喜欢我送你的东西?”他的语气有些无奈。 “上帝保佑,这真是不可思议,病人的体温居然真的降回到了正常范围”。 “那是什么毒,连你都不敢轻举妄动。”修思的黑影来回飘散,没个定型。 有车的人,纷纷是想要驾车离开雍城市,前往外地避难。在这一刻,几乎已经没有人肯遵守什么交通规则了。原本有条不紊的交通,几近瘫痪。 今天的婚礼,夜鸿轩和连梦竹自然也到场了。虽然在前一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因为夜冷安的态度和说出来的那些话受到很大的打击。 “刚才是行不通,不过我要是在加点东西呢?”好没等欧阳轩宇说完,天上突然出现一道闪电,打到了欧阳轩宇的飞剑上,并把狐妖,击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对于奥沃?不死者的嚣张,威廉很想将祂踹倒在地上狠踩几脚,然后怒吼上一句:杂碎!老子跟你很熟麽?!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不管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存在有什么算计,到最后终究还是要一一显露出来。 听到此话,李轩辕也不在犹豫,直接用手掐着诸葛铭泽的脖子,看向几人。 冰凉的眼罩遮住眼睛,那双柔软灵巧的手牵着剑灵兄的手轻轻地抖动起来,虎口处同时传来轻微的刺痛。 褚尉听到这话有些迷糊,在他看来秦楚应该是失手被擒,所以被胁迫过来招降的。 不寻常的是,寂静无人的镇上,宣懿却隐隐约约嗅到了有一丝血腥之气。 好歹他对于苏晚晴来说也是名义上的丈夫,有别人觊觎自己的妻子。 其实李皓早就有意对税法进行变革,只是以往就任盐铁使时没有职权。 等武横再三确认李昆仑身体没有问题后,便从怀里,拿出一颗七色光球,然后将其捏碎,变成了一颗颗光点。 易琛看到是带着眼镜的男医生,怒气更加深了,他怎么可能让其他男人看到凌昕隐蔽的地方,就算是手臂都不可能。 ------------ 第122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器话音才落,丰氏自衙役身后现身,毫发无损。 丰氏是自己心里太害怕了,在地牢待不住了。 她看到儿子面色惨白,以为朱器受了什么折磨,想到刚刚刑室里的惨叫,她是断然不会让儿子吃这个苦的。 “是我推了朱三,他才会磕到镰刀上的,我就是气不过,若不是他,转籍的钱早就存下了。” 说到转籍 因为,在华巍公司的订单合同里,可是注明了永臻电池公司必须保证新型电池的品质,如果因电池而导致手机出现质量问题的话,永臻电池公司必须赔偿所有的损失。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希伯特对于自己的这套篮下进攻也是下过了一番苦功。由于这一球希伯特的篮下站位太深,再加上身高臂长,瓦莱乔对于这次的防守鞭长莫及。 在投篮之星的比赛结束后,赛程立即进入到了当天比较正式的第一项比赛--技巧挑战赛。 “到时如果韦青青青也醒了,你们不会三个一起挤进来吧?”严重才想起思海里还有个在沉睡的韦青青青,如果她醒了,又来插上一脚,想想那画面,那身体还能算是自己的么? “帮我吹头发!”林允儿从夏妍房间走了出来,双手拿着毛巾歪头擦拭着湿湿的的头发,直接对着说话两人中的朴太衍开口。 最重要的是,臻水树和人生草都是不会产出种子的,想要种子的话,就必须花费信仰值向人生桃源兑换,这也意味着他可以保护好臻水树,保证其他人没有机会种植臻水树,就只有他可以种植臻水树,以及人生草。 赵业志只是知道付经伦,其实和付经伦不熟,连认识都谈不上,付经伦是老师不假,不过没教过他。 可地球乃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即使上面生活着如此可怕的生物,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此时,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至,警员熟练地封锁了道路,查看伤者的情况,一看那烂成一团的形态,救护车肯定是不需要了,直接叫运尸车吧。 戴维斯将球运到左侧45°的位置,原本站在底角的莱昂纳德立即沿着底线向另外一侧的底角跑去,带走了防守队员,此刻球场的左侧半场只有袁夙和防守自己的阿米尔-约翰逊。 而在高空之上的严狼眼眸之中也是闪过一抹黯然,虽说结果他早已意料,但真正看到空无一人的擂台时,他还是有些失望,毕竟,守护者已经太久没有出现了。 景华不知道。前世种种浮现眼前,印象却越来越模糊。很多人、很多事渐渐淡出记忆,再也想不起来。 “不过一个有缘人罢了,撞响菩提梵钟本就是好事,你我应当高兴才对。”师太淡淡地说道。 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情绪都能引动力量,正因为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所以一切都有着超凡的对应。 也是因为现在的百度家大业大,51an联盟没办法直接买断百度的所有广告,以往众乐投放广告,靠着大数据系统,找的都是价钱更低效果更好的广告,这次为了保证平台流量,对这点条件却是放宽了不少。 海斯法典的崩塌和电影分级制度的出现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过去的荧幕内容已经难以满足观众增长的需求,影视市场出现倦怠,社会进步也要求观众需要见到更有质量的作品。 ------------ 第123章 最懂林知夏的人 朱三是经赌友介绍去了百花院后堂,识得了吕氏。 以他的财力,即使有朱磊和何氏供养,百花院的正经姑娘他也是点不起的。 吕氏的收费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说出去面上也有光,所以,他去的很勤。 吕氏也只当他是一个寻常的客人。 也正是如此,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人在街上碰到,朱三认出了素面朝天的 她没想到,史金国当时为了不挨板子,直接就从衙门跑了,追他的衙役也没把他抓回来。她更没想到,跑都跑了的史金国居然会在这里堵她。 李寻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菜刀一划手腕便开了一道口子,顿时间血流不止。蟠螭将嘴里的大卵放在地上,让鲜血滴落在上面。直到李寻愁感到一阵眩晕时,那大卵方才颤抖了一番,竟裂开了一道缝隙。 可是通过吴秀丽的这个做法,李天啸忽然发现,他所签订的几十条协议,虽然覆盖的范围非常广。 即使这么多年来,身边从来不缺乏比苏景行更加优秀的追求者,可她就是一颗心全部都系在了苏景行的身上。 马莎则是一脸懵逼,她明明是配孟煜州在喝酒,怎么就会出现在这里了,还有刚才的那个男人不是王维德吗? 有雪人王在,方圆千米内的雪怪,都会感知到雪人王的召唤,第一时间围过来,任由朱横宇屠戮。 徐海连忙将两人迎入府内,看的一旁的众家丁一脸迷茫,纷纷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少年是谁?竟能让徐管家如此客气对待。不由得对其多留意了几分。 “诶,干什么的?”猛然间,守城士兵浑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那一瞬间,白桃几乎全身紧绷,不自觉抓住了顾瑜怀的胳膊,几乎将他痛醒。 说罢从灵戒中取出一把长刀,刀身长两尺有余,刀身漆黑,刀把一直猛虎攀卧。 连自己的弟子,都只能暂时借用,其他人更是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徐佑听闻种种,默然不语。安休明比想象的要厉害,也更不好对付,之前在安子道的压制下,看不出什么雄主的手段,现在再无掣肘,立刻展现出几分让人侧目的伟略。 徐佑笑了笑,知道他这是欲擒故纵之计,跟着站起,施了一礼,掉头离开。 施薇点头,她看过赵拓的资料,才十九岁,只是没想到顾北这么器重赵拓。 “我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漫长的时间,让我忽略掉了很多东西!”老人笑着说道,浑然不在意自己的称呼。 诸葛独寒虽贵为少主,但对这位王老却是极为尊敬的,弯腰将戒指递给了他,然后在他耳朵轻语几句,将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讲解给了王老听。 柳妍月有些不适应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情,顿时脸都红了。 瞿塘守将一日三惊,睡不安寝,是夜,披衣于庭院里转悠,被清明行刺而死,副将彻底没了斗志,率兵撤离了瞿塘,前往鱼复县修整。 现场一干学子们的眼神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扫着白锋时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轻蔑。 方才,看到齐英,记忆中的那少年样子丝毫未变,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了十多年前,还在天河郡的时候,以为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大梦。 而天师道的消灾灵官席元达,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被朱睿一招所败,导致恼羞成怒,今日并没有出现在至宾楼内。 ------------ 第124章 与你妹妹的关系 暮色中的开封府衙,林知夏将那块印着朱三脚印的瓦片与橡果装入证物匣。 现场砸坏的东西,都是三金与朱三斗欧所致,这一点三金已经认罪。 结案陈词是朱三之死系与三金殴打后意外摔倒。 而朱器仅涉嫌盗窃赃款,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只是去自己的三叔家偷了钱。 虽触犯律例,但因他与朱三是亲 其次,杜变把希望寄托在梦境系统中,如果一夜的梦境完不成的目标,那三天其实意义也不是很大。 对线之前自然是老一套,拦兵。这次刘峰并不打算往野区钻,跟痛带黄狗闯天下那次也是因为要阴黄狗兄所以才会那样。 黄昏日落,金黄色的残阳给这座威严的王城宫殿镀上了一层壮丽的色彩。 敌方周瑜匆匆保了一下炮塔后并没有直接落下,而是继续传送到了兵营的位置。这个时候敌人的羊仗并没有出完,一套技能也要不了自己的命。刘峰压根就不虚,往前走两步等待着敌方周瑜的降临。 经历过渡劫境的父母,当然就不希望那种痛苦发生在孩子身上,徐川能够理解。 “李凤凤”的寒冷目光已然落到她的脊梁骨,令其害怕得不敢再抬头而视,话儿亦不敢再多半句。 “大少爷,程安困乏了,不便伺候你休息了。”程安的脸红着脸走了。 清晨,魂魄战队基地的大楼还未开门,门口的空地上便聚集了一大堆人,其中有粉丝,有记者还有看热闹的观众。 主卡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储蓄证明,而不是消费媒介。钯金信用卡主卡透支额度是1500万美金,副卡是600万美金。 凉帝最后还是没有出现,所有的叛乱和插科打诨的起义都被平定了。 要是夏莫灵真存了要夏雨欣死的心思,这推下救上的,真真是麻烦。 他不是受了威胁说不出话,而是大脸鱼本来留在鱼缸里,蕊蕊他们半天没回来,它因为好奇出来看看。 突地,一阵“吱吱”声响起,却是这张大网四周出现十余米将士,分别拉着大网的一个角度,顿时大网急速收紧。 事实上,周围的人看到的不过是个公主的力量证明。再也没有什么,能公主的亲自上阵更鼓舞士气。 这样一个身份尴尬,无名无份的公主,有哪一个太医愿意来为她诊治? “那好,你把所有人的卖身契给我,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就好,只是你记得我不会害你就是。”花梨一脸的认真,这个宅子要是不清理,陆风别想自己当家做主。 我的话刚说完,老鼠又一个劲的点头,这让我和老白松了一口气,然后老白继续问它:“对手是男人吗?”老鼠摇摇头。 灵犀把酒水换成茶水心中也是忐忑,听崔太后的语气中并无责怪,就埋着头装起傻来,闷着不吱声。 “你就那么不想当朕的妃子?”永安帝把手重新放在了灵犀的后腰上磨挲,那里是一块长约二寸的疤痕。 可如此一来,皇帝又担心那些奸商,宁可让米粮烂掉,都不愿意拿出来卖给百姓,毕竟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出现。要知道,在大周国的历史,就有过这样的例子。所以皇上有些赌不起。 嘭嘭嘭!毒爆虫在离地三米的位置,忽然爆开,臌胀肚皮中的毒液瞬间化为黑雨,淅沥沥地落下。毒液雨滴一接触地表寒冰,还没来得及撞碎,就被冻成冰珠,滴滴答答散落一地。 ------------ 第125章 还敢杀了我不成 林知夏被安王这奇葩的想法搞懵了,一时未曾发现江成的异样。 她一脸愕然:“安王不会认为,小豆芽报复杀人是我指使的吧?” 江成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阳明村灭村一案间接牵扯到当今圣上,一般官员都会敬而远之。 而林知夏坚持查清真相的态度,让安王觉得她一定另有所图。 他在朝中见惯 谢霞嫁的什么人家?自家二爷又是什么身份,二爷若去了,倒是给他们长了脸面,可是二爷的脸面呢? 银河之主起身,朝着下方一挥手,同时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传送门中。他清楚,对方若不是到了最紧要关头,绝不会捏破这颗传送珠的。 奥古斯丁有了科斯诺维奇的这一番话,他的心里也渐渐的放开了些许。但愿事情能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吧,不然,以后他的投稿也没有意义了。 谢珂神情有些呆怔,眼神定定望向楚启言,那目光让楚启言心惊。 他生性好动,更勤于武艺,天赋也是不错,虽不是如今宁家天赋最好的一位,但也在二十六岁的年纪,有了三万多肉身战斗力。 “怕什么?那些院主看不上萧大哥,萧大哥还看不上他们呢!大不了,萧大哥也建一个院系,自己当院主玩玩!”许博开玩笑道。 宁罡从没有想过,一刀就将这根系彻底斩断,毕竟它的体型太过庞大,他要做的,就是不断的用刀光,斩在同样的伤口上。 李世民写下的,正是赵云泽所作的两首诗。只是,李世民将后一首中的“日”字改成了“月”字。 即便分出了十多尊分身,但是萧朝的实力依然碾压他们,简直是横扫,瞬间追赶上之后,一一斩杀,宛如追杀了十几只蚂蚁一样简单。 庄妃必须抓紧时间在这五天里同苏茉儿商量出对策来,希望还有机会挽救。 两个姓氏,让情报部门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陷入了惶恐,因为情报部门仅仅只是查到两个名字,调查此事的特工就全部身亡。 军营不同京都的繁华昌盛,放眼望去,不是那连绵不断的高山,就是辽阔平坦的黄土。 在深夜之际,十几名精神抖擞留着平头的青年走进了道格拉斯酒店。 “换成是我?我和你的孩子走丢了?”柳苏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凌风道。 凌吉薇咬了咬唇,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下,心里委屈又怨恨,最后看向了裴允歌。 只是,墨君翼手臂才轻轻抬起,下一刻,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手中一顿,便放下手中长鞭,翻身下马。 许诺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别人欺负到了她的头上,她也会咬对方一块肉下来。 “尊敬的总统先生,我这次带来了布施总统对您的问候。我们两国人民一直友好往来。我想这次我们之间是发生了一些误会,我们希望大家能坐下来,磋商解决。”蓬佩奥说道。 “见过哪个普通朋友,天天晚上打电话。”温桃摇了摇头,一脸不相信。 明明,她之前还希冀侥幸想过,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会再次变回人身。 “好的!好的!我们剪辑视频之前,都会先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如果当事人不想让播出的片段,我们肯定不会播出去的!”森尼强忍着笑意说道。 白棠睁开眼,走到桌前,徒手捏碎了一只茶杯,拿着茶杯的碎片在手腕上划了一刀,毒血流了出来,已经变黑了。 ------------ 第126章 扭曲事实 安王气极,转身欲走,心中却仍踌躇不定。 他在等蔡雍出声叫住他,见身后没有反应,步子渐渐迟疑起来。 裴衡收到蔡雍的暗示,端着笑脸上前:“王爷,您消消气,我家主君这些日子为了您的事,没少上火。 陛下收到弹劾奏章时,我家主君还在圣上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 这些日子,您在宗亲里走动,可 这是沈达到燕京了第二机场之后的第一个感触,他以前从不知掉自己原来有这么爱这个城市。 听到齐志的话,刘葆奇高兴地笑道:“你现在就写份报告拿过来,我签字之后就办理这件事!”不愧是白手起家一步一步爬到副局位子上的人,这份觉悟当真不低。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凡大公才反应过来……他也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骆志远提出的组织筹备王家岔子起义系列纪念活动、重修王家岔子起义纪念碑的建议,被县里两位党政主官否决,就是一个例证。 钱学力心里话: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常建是那块材料吗?我很怀疑。 “沈梵你要干嘛!你说过你只爱我的!”凌雪雪虽然是伤心的大喊一声,但如果注意看的话,就能发现就在刚刚那一霎那,她嘴角绽放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她有些木然地走到厨房里,将那些食材做成可以吃的食物,她的手艺已经可以胜任这项工作了,弄得并不难吃,但吃在嘴里,却是一点滋味也没有的。 事实上,她今天既然陪着骆志远过来,其实也就不想隐瞒董亦菲了——任凭董亦菲去猜,什么时候她猜透了,问及当面,谢婉婷也就不会再否认。 叶府,一个尘风很久没有去过的地方,那里有着尘风唯一的徒弟,叶方。 在背后说坏话而被当场抓到现行,无疑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此刻争吵的双方就有这种感觉。 若是谁敢吃人肉的话,随便抓起一团塞入口中,都保证不用咀嚼就能咽下去。 众人行完礼尚未落座,崇祯皇帝便寒着脸森然说道:“诸位爱卿,今日所商议之事,乃最高机密。 野瑞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卡莲的声音却没有听清楚,等到他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了TPC医疗部的病床上。 这些勋贵子弟都是家景富实之人,若有心,能没有顾虑地学习军事知识,练习战场技术,研究训练军队。 正沉浸在人生的感悟与出尘中,觉得心境升华之时,怀内一道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在看到那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的时候丽娜就确认了那人的身份——晴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丽娜还是没能看清晴枫的面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说得再明白些吗?”我耳目一新,完全怔住了。 所有人皆是一震,连忙闪退,没过一秒,那股强大的力量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个震惊点数有什么用?”洪荒心中同样震撼无比,谎话系统还真的让他如愿以偿,拥有百万存款? 别墅三楼,郑妍的房间,此刻在一台显示器面前,上面的画面是洪荒开始整理衣服,随后往楼上走去。 就在众人谈话的同时,以陆玄雨为中心一个蓝色法阵迅速扩大笼罩了整个义庄,完整的护字阵,她的额头流出了一滴滴香汗,毕竟这样的法阵以她涅槃地劫的修为凝聚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 第127章 打草惊蛇 这个数据,显然又是直接冲出了独立歌手榜单,进入了新歌总榜,只是排名很靠后了,基本上没人翻到那后面去找歌了。 风无痕的灵觉何其敏锐,刚走进香溢大酒店,他就听到二楼大厅里边传来闹轰轰的声音,有敬酒干杯的声音,也有划拳斗酒的声音,更有放声高歌的声音。 杨一钊点点头,望向李厘。李厘却不看他,回过头,看着父母所在的地方。 下一刻,只见先前提出要挑战裴昭的王毅峰,蓦然从最前列的位置走出,隔着长长的通道,看向裴昭。 叶灵一一把其中不足的地方挑出来,卡住播放好几遍,三位初学舞蹈人士,有各自不同的表情。 牧天狼的日子本就已经很荒唐了,这三姐妹也是不遑多让,而此刻的玉麟却已经一路狂奔,来到了西北安定城。 牧天狼当然明白赏金楼主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救世,他只想逃离这个星域,救自己。 叶凡不再与星焱纠缠下去了,直挺挺地走出了第一酒楼的后院,与此同时,他见到了从后厨出来的烟芸,后者对他点了点头,叶凡这才从后院出来。 说着,裴昭还冲着贺知州挑了挑眉,这样的动作,也是把贺知州逗乐了。 赋予裴昭“凝聚”和“挤压”能力,类似于电影中,万磁王的磁力控制。 战场的人在注视着米尔斯一伙,而米尔斯等人也同样在注视着整个战场。 至于见闻色霸气没有严格的等级之分,随着修炼深入会自然而然的出现所有情况。 “但是那又如何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我们的法国战略应该更有帮助吧。”我这样对他说。 君瓷也比较沉默,她现在也在想,她和姜奕谈恋爱的话,会有哪里变得不同? 蒲枫很满意越丽华的态度,不过,他的眼睛还是看向林清栀那张稚嫩的面孔。 话音落下,一段极为璀璨的段落飘然而出,分明是“金龙飞腾,真凰护道,麒麟闪现,三位一体,坚不可摧,无所不破”,而后金龙、真凰和麒麟顿时凝聚而出,全都呈现金黄色,气势惊天动地,让红樱不由一惊,极速后退。 现在夏博告诉他们,他有了长生玉的消息,事情这么突然,他们也有些半信半疑。 “陛下,这玻璃不就是用来做望远镜的吗?还能有什么用途?”木风不解的问道。 不过下一刻她便双脸微红,虽然她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见到周九如此顶天立地的模样,心就忍不住跳动起来。 没想到这阴阳猫这么难养,怪不得赵三钱送给我的时候那眼神就跟从他身上割块肉一样。 一阵阵脚步声音突然从远处传了过来,只见流沙大步朝着我走了过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还对着我点了点头。 褚严实验室建立后成效喜人,他已经脱离理论阶段进入试验阶段。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我猛的回过头,指着那老师就够了一声。 我的手在安高磊的身上拍了一下,安高磊借机躲到了我身后,他看的出,沈林风状态很不对,但安高磊很聪明,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把好不容易与沈林风之间营造的关系给搞僵了。 罗梦瑶脸颊微微泛红,忍着异样的感觉,闭着眼睛。只是放在上边,有点热,但疲倦的她也不打算多管了。 玉骨蝶脸红如霞,依偎在陈肖然怀里,闭着眸子,没有出声抗拒。 另一边,郁闷的枫景走远了,转头没看见尹伊而后懊恼的往回走。 钟南直觉自己猜对了。不过,稳妥起见,他还需要向廖传志求证一番。毕竟,廖青儿讲的只是他老爹说给她听的,虽说不至于撒谎,可是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向当事人亲自询问过,他才能放心。 我是一边坐在沙发上,一边对着张莹莹好奇的开口问道,我是着实有些好奇,张莹莹和胡晓燕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三神器草稚家的最终奥义!三大神技中附有最强破坏力,在草稚京手中完美展现出的无式,让八歧姬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 两天后,当洛克斯和艾薇儿等人接到各自所在媒体的委派,再次抵达奥维亚多废墟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真正变成了一片焦土。就连很多建筑与地面接触的部位,也出现了高温融化后产生的玻璃物质。 由于两名大汉移开了身子,宗风也得以见到了铁门后方的实际场景。 靠,在整个空间世界,这些该死的异型是最让老子头皮发麻的东西。 但就在这一天,一场改变了整个历史走向的大事件在这一天发生。 下一秒,地面就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一个巨大的佛像缓缓的拔地而起,就好像佛教中的千手观音一样,身后有着像是孔雀开屏一样的上千只手臂。 查明萨扎比子爵的去向并不困难。到处都是告密者和投诚者,很多人都知道“昆明”城堡的具体位置,不少人想要藉此从占领军那里得到报酬,下场却是被暴怒的撒本下令全部格杀,用作对其他市民的最直接威慑。 苏彻即便是主修火系,那也不敢以肉身之躯进入这片火焰之,除非开启了星帝罗盘的防御之力,那还可以在天火之内坚持一会儿。 ------------ 第128章 危机——坦白 民众纷纷摇头,眼睛再也不敢往那瞅。 这次不用衙役驱赶,所有人瞬间作鸟兽散,现场瞬间只剩下报案的小贩和开封府的衙役。 穆毅默默转过头。 就连宋大这样的老手,都觉得胃里翻涌。 林知夏却是直接蹲了下来,她在看死者的脚,在脑子里设想,凶手是怎样将他串起来的。 隐在暗处的冽风暗暗 事后,作为凉州卫指挥使的郑天琪向叶羽请罪,说都是自己治军不利造成的,请求处罚。 不过,在这件事的后面,多少也是有凌薇的帮助的。雪莉儿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代言了几个凌氏集团的广告。她那清新亮丽的形象,一下子就被所有的观众所喜欢。 原来在不言而喻的夫妻情意面前,爱这个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一句有你真好,胜却人间无数。 “怎么办?”饶是看过不少大场面的老邪都有些忍不心看下去,这一个个杀手简直就是杀红了眼,虽然一直锁定的目标都是些公孙犟的人,但这场面实在比恐怖电影要惊悚上好几倍。 一会儿后,白雪舞拿定主意,闪电般出手,手中长剑迅速朝白凤辇的大腿刺了过去。 正说着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阿桃径自跑了进来,上前便要扶起躺在地上的阿雅。 “是棵好苗子,醉三手学了几手?”老和尚摸着长长的白胡子,轻轻点着头道。 亡垠迟疑了一会,视线看向远处,黑夜中的荒郊野外并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好景色,饶是他们的视力好于常人太多,也改变不了阳光底下的事物更加美好的这一事实。 在狙击手的监视之下,无论是谁,只要做出一个轻微的动作,下一秒,迎接你的必将是死神的召唤。 面对向朗黄慎还是履行着下属的本分,华夏对此也是十分讲究的,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黄慎亦不希望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天费列特三世召他前去的确是有要事商量,主要还是针对今天出现在宴会上的罗马人基埃撒。 “你要是敢惹子琪生气,我一定不会收留你。”胡玫看了林逸风一眼,笑着道。 这个男子出现之后,所有无道帮的人,包括郭飞在内,谁也不敢大意,急忙向他行礼。 天灵境的雷劫,终于来了。追杀,永无止境,邪盟众人的怒气,也是达到巅峰,因为无处发泄而变得愈发的狂躁。 在此之前,明驳为了保证茶品大赛可以顺利进行,故意将在临沧与曼松星域发生的星象异变现象归结为兽族联队在那里集结,并且他们应该是逃往曼松星域,或是去那边搬救兵了。 这下我敢确定绝对不是自己敏感,而是真的有东西。我猛然转身,虽然这里很黑,不过我还是看到一个黑影竟然“咻”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却是,我们听到的声音的确很熟悉,像是在哪经常听到的一样。可不知为何,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声音。 分一部分弟子去追杀胡千钧那个老东西,另一部分随我迎战琴啸天。 听到琴啸天一席话后,丘凝仙尊等弟子幡然大悟。原来,宗主都是在变着话儿在警惕着他们呢?他的话,看似与宗里的宗规毫无联系,当然谁也无法想象到,这样的逻辑推理,应该只有琴啸天知道了。 张红颜这么说,是因为郭奕说过,这日本人你若横了他就怂,你要认怂他就横,要想让广田刚的火气足够大,最后还是要来怂的!张红颜深以为然。 ------------ 第129章 丢给大理寺 孟俞的仕途起起落落,曾先后三次遭到贬斥又重回京都。 他是唯一一个在朝不结党,却受陛下重用的人。 黄统领和刘光瑞对视一眼,不想触其霉头,向身后的禁军摆了摆手。 禁军松开林知夏,随着孟俞走到一旁的花圃旁。 两人既在禁军的视线内,又不用担心对方会偷听。 “此事我已知晓,你莫忧 “父亲,这里有我们俩人,没事的。”钱楼朝着父亲点了点头,当看到儿子眼中的坚定之色时,钱东海这才露出了笑意,离开了房间。 本来之前帕克斯还没有当回事呢。听着王赢这么一说,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王赢。 “哼!”阿真重声一哼,低下头含住她的嫩唇,不舍得就这么结束又继续长躯直入攻城掠地。 “喂,你好,你是要出售红珊瑚的那人吗?”对方显然也忘了问徐方名字,犹豫了下才问道。 黄积勋满脸的鲜血,从兜里面摸来摸去的,终于摸到了一支烟,一个打火机,他给自己点着了,一边吸烟,一边冲着度鬼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天龙帮的人,都抬起脑袋,好奇的看了一眼,韩光的名头,他们也是听过的。 终于,在两人的对战陷入焦灼的时候,石泉的体内出现了微弱的迟缓,而洪山则是抓住这个机会,一拳打在了石泉的身上,将其轰出了七八丈远。 齐天骄没有任何的考虑,直接将丹药咽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股暖流不断的向着体内的四肢百骸涌去。 不是所有的驻地英雄都可以升级,有些的资质差的,等级会受到限制,达到某一级就无法再升上去。 正是因为如此严格的入岛条件,能进入其修仙者无一不是高手,凡是能在道法较量名列前茅者,必能迅速扬名修仙界,盛名广传,其佼佼者亦会令七大宗门,大圣地注意到,凡是这种天才人物,多半都会被吸纳。 “翡翠原石?你的意思是说这翡翠就是从这石头里挖出来的?不会。”刘晓宇继续演戏中。 不过,在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现在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特别是看到,天空中飞行的和帝国那边的宇宙飞船类似的飞行器的时候,我就更加郁闷了!看来,仙界。。。貌似很是精彩呢。 其实,在四大掌控宗派总部之外的地方。高手并没有多少,应该是很稀少的。只有真正有身份的弟子或者有潜力的弟子才会居住在总部当中。 林涛,熊猫等人也都离开了医院。他们也很无奈,毕竟社团和公司的事做大了后,就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空余时间了。 “这个新助理倒是不错。”郑海日看着勤劳的东艺楠,点了点头。 虽然在斯里卡组织行动的时候,崖山组织也是得到了消息。但等他们要下手支援的时候,却是发现,人家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兵贵神速,斯里卡组织把这一点发挥的可谓是淋漓尽致。 也可以说,这次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起了。真正的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显然,至今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金燕燕,想当然的把SKYY这个公众人物当成了可以欺负的对象,毕竟在她地眼中,明星公众人物们,都是一定要保持自己在公共场合的礼貌和仪态的。 ------------ 第130章 皇帝的态度 之前就有这样的先例,若汴京发生重大命案且开封府无力查办,案件可以依例转交至大理寺审理。 宋大眼前一亮:“属下明白了。” 大理寺那群文臣,一向只复核案件,遇上贪腐谋逆等大案要案,才会参与调查。 敢抓林大人,那不得让他们长长见识。 宋大这般想着,当即就跑到了验尸所。 一进去 仅仅是听国内的情况,安初都觉得很麻烦。叶崇谦这个时候回去,无疑是临危受命,要力挽狂澜是必须要做的。这样以来,他只会比从前更忙。 这时孙佳祥看到,未婚妻是这么一副冤屈的痛哭流涕的样子,而且眼看她要跟自己提出分手了,把他给吓的不轻。 她被他酷酷的形象吸引了,也十分仰慕他年轻轻的,就具有驾驶大船的非凡技能。 筑基过程中最艰难的步终于成功,喜悦之后,杨明阳逐渐冷静下来。 但斗脏境道体已经相当结实了,钢针只不过擦破点皮便形变一团掉落。 这时的杨明阳,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前所未有的通畅,头脑似乎更加清晰,身体里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量。 尽管杨明阳请来了医术精湛的金丹长老郑嘉欣,伤势过重的萧景禹还是于五天后离开人世。 无论是谁引发了这天地异象,都能够在其中得到不朽的造化,同时也会引来诸多强者的觊觎。 说的也太难听了。昨晚莉娜的发挥可能是没有她好,可那也只是伯仲之间的分毫,哪里就有媒体上渲染的这么夸张了,说的好像安初跳的好如天上星,而莉娜就比地上的泥还不如了。 名利在浅唱之初,给人的多是美好。但一旦沉迷其中,接下来的就是反噬,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当初安初的事情,封野沉默了一次,那么这种沉默就会成为惯性,他不敢在担当任何负面的东西。 “我现在想法是取消合作了!和这种野心太大的人合作起来结果使他变得强大是很可怕的!”杨君决定不签合作协议。 LOL场地的布设已经进行了大半,张昊偶尔会去视察一下,顺带纠正一下错误。 见到这一幕的‘白恒’忽然大惊失色,这法印自己是多么的熟悉,连忙大声提醒前方的‘天煞绝灭’。 与此同时,当那些奇异生物降临的同一时刻,正在逃命的阿枫手中的咸鱼飞了出去,并且体型迎风见长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鮟鱇鱼和那些奇异的生物混到了一块。 当问到少年为什么不填写家长的联系方式时,少年只说了一句话:我没有爸妈。 唐严神情严肃,走过来,低声把在宴会厅里听到的事情跟唐笑笑说了一遍。 危险!陡然一股凉意字脖颈间传来,魔龙连忙终止龙息,脑袋匆忙一扭。 第二天一早,许愿清晨醒来之后打开自己的手机,自从宁漠出事开始,这几天她都习惯了起床就看手机,毕竟不少消息她这个当事人都还得通过媒体才能知道。 谢亚龙有些惊讶地看了叶啸天一眼,之前,他只是以为叶啸天是一位神医,根本没想到其他,这给樊辉一提醒,他这才重新重视起叶啸天来。 这时,一个威严变冷的声音传来:“我看你无药可救了!”话音刚落,现场多了一位穿着官衣带着官帽的神。 与此同时,仙王二品的妖修也取出了备用的另一口大刀从君一笑的正面砍下,虽然使用起来不如之前的那口,但总比赤手空拳要好些。 ------------ 第131章 江修远 刚下过一场大雨,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马车轮毂碾过水洼溅起一串泥点。 阿昼扬鞭时袖口残留的草料碎屑簌簌飘落,混杂着马厩特有的腥臊味钻进绸缎车帘。 “你别乱来!这招有用,公子当时就把林大人带走了,而且林大人的爹娘也关在大理寺!你一个人能带走三个!” 车厢内霎时寂静,只余江成摩挲素帕的 所有人却看到,欧阳正德手一挥,立刻九道剑影围绕,席卷煌煌大势,带着拼却生命的决心,直接轰天,碰撞时,那异族半步混元老祖大口喷出鲜血,神色不可置信,身体倒卷时,仰天怒吼中。 他是没心情跟太后犟。然而不代表他有心情重新接纳太后。每次太后都是给他一巴掌再塞个甜枣,次数多了,他也不吃这套了。 尤族首领突然出现,倒让黄族修士一阵紧张,唯一有那黄族首领微微一笑。尤天此来,怕是要服软了。 修士暗中叹了口气,那金印之字表明承天府已铸成大错,此时木已成舟,再不挽回怕是后果难料!不过绝不能让这二人看出什么。 霍子冲怔愣了一会儿,接着就指挥随行的护卫杀寇,井井有条地进行了一场单方面屠杀,然后继续前行。 其中三根石针统统的没入城墙之中,而三根龙针则刺入金色钥匙之内。 “这不是狂妄,这是自信,既然你们不同意我的提议,那么我宣布,这些灵药从现在起已经跟你们杨家没有关系了。”影无邪一脸漠然地道,语气中带着一抹不可违抗的威严。 不过,仔细看了一阵之后,凝烟圣主却发现,似乎这深谷外的叛军,确实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骚动。 天道,不相信这样的传说,因为在所有吞天兽成为上阶之前,都被天道所杀。 “在理?你说让朕废除后宫佳丽三千,她可知晓朕的这些妃子都是朕的支持者?所以,这根本不算在理,只是胡搅蛮缠,朕就不信,她敢死。朕这就下旨去!”兆盛榕发现何岚这是一个硬砖头,就要下旨。 林狼通俗易懂的语言,让林楠听得十分认真。可是这跟学习有什么关系呢? 君无念走过去,一把捏住它的脖子后面的肥肉,把它拎起了起来。 思索片刻,姬皓也不等姬归众人先来试探,而是自麻衣之上撕下一块三角碎布,随意的遮住口鼻,手执姬硕的玄铁长棍,一个纵跃跳到姬归和姬云对峙的不远处。 “天气凉,披着吧,别着凉了。“看着江年递过来的外套,顾北却不接。 一般而言,向阳的山坡上便会有。至于森林内熟不熟,谢景弦还真的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城门之前,姬皓驻足片刻,却是有模有样地学着散修的不舍姿态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将其递给城卫后便欲进城。然而姬皓前脚刚刚迈出,方才与刘庸交谈的赵空却是突兀地将其拦下,兀自皱着眉头问道。 沧寒玄鼎内,火焰跳跃着将扔进去的材料给吞噬了,融化出一团液体状的东西来。兰笑感知了一下,尽可能地剔除了杂质之后,开始往里面加入另外的材料。 让他对每一个领域都具备一定的认知,从而可以更好确定自己心中的梦想是什么。 这是一位老者,身着简朴的灰色长袍,并没有寺庙应该有的袈裟之类。 “没错,这是我青龙朝的镇国之宝!”陈南欣慰开口,望着黑暗暴君的眼神,充满了溺爱。 ------------ 第132章 不知用途 江成负手立于窗前,凝望墨色翻涌的河面,袍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我原先以为,是蔡雍察觉了林大人在永田县的布局,知道铁捕头交了证据给我,才让安王在这个时候先发制人。 毕竟,那两把铁镐我已查清批次,找到幕后官员只是时间问题。等永田县挖出矿骸奏疏抵京。 安王即便认罪也不过是困兽之斗,届时 尹清绮实在是有些弄不懂,这人为何要杀了那些人,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模样。 方尧方乐对视一眼,在听到是黄金器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放弃了竞拍的打算,虽然现在方尧手中的烈焰弩也才只是黄金器,但对方尧来说,还是差了点,更何况是破损了的旗子。 麻团也是没有办法,他就说好吧,现在的这种情况,到底应该怎么做,就交由你自己来决定了吧。 就连出四大自隐世家族的这哥俩都瞪大着眼、吃惊的大呼出声,可想而之,比之他们见识还要浅薄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若姐真好。”于娇身体一侧,脑袋躺道若然的肩膀上,满脸幸福道。 “相信我,没有什么比咱们现在处境更悲伤的了。”乔伯仪幽幽说道。 眼见身为可儿亲生父亲河家家主的他们这位大哥,面色沉重的欲言又止,当即惹得一根筋的老二老三急切的催问出声。 “林荣,袁庆,你二人带四名护卫保护好庄主安全!”杜三高声说。 贺鸣知道这位年轻的霍家掌权人初回京城时,为了铲除异己还联合过手段不干净的势力,是典型的与虎谋皮的个性。 戚渊其实在刚刚已经有些想到了,他昨天就发现尹清绮好像憋着一股儿劲一样。 “那难道说,冯树河的那道黑气也是?”云凡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有些震惊地脱口而出。 “我并未说自己是临雾皇帝,你如何得知?”华御瑾凄楚地记得自己没有报家‘门’。 “哪里哪里!龙大人过奖了,这次得谢谢苍云国和临雾国出手相救,我跟你说句实话,临雾国可是新皇御驾亲征前来帮忙!”罗天佑也接到了苍云国那边的消息,个中一些重要的消息他还是知道的。 许颖从来没有想过有可能会失去陶修这个问题,虽然每一次看到陶修因为被辱骂而脸色难看,但是许颖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要不是有着心血来潮之感,或许肖涛还不会太过怀疑,毕竟这个龙尊也是暗劲高手,肖涛自己也是暗劲高手,两人论境界算是同一个境界的拳手。 轻轻把她放进浴缸里,纪惟言又把她的腿抬在了浴缸的边缘上,这才放心地走到一旁放起水来。 神太子看着那个领头神秘人,心里万分不是滋味,同样是极道神鉴,自己打出来的神拳完全没有对方的那股刚猛,势不可挡的气势,感觉自己完全被比下去了。 “不是说从来没有人活着从虚无之地走出来吗?这信息准确吗?”韩逸有些怀疑的问道。 岳安晴一开始把游戏认为是恋爱养成也是有原因的。她进入游戏之后,一开始就出现在一间卧室里。游戏的操控很简单,用手指就能进行,基本和手机相似,但是也有比较复杂的地方。 可看着远处鬼子正在构建炮兵阵地,李云龙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整个战斗下来,就好像爸爸打儿子,摧枯拉朽,惨叫刺耳,没有任何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