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1 这些年颇不宁静,战乱、天灾、瘟疫…… 所幸长盛国几代君主英明,遂国库充盈,即便是如此,损失也不太大。 某一日,天空一声巨响,将军府一男婴呱呱坠地,各院姨娘皆赶来道贺。 大少爷出世,天生异象,不是大喜便是大灾。 这声惊雷自然引起皇帝的注意,便请国师观星象,宫中一时热闹非凡。那日桃花初绽,似漫天云霞笼罩住京城,年轻的国师噙着笑,作揖道:“吾皇万岁,福星降世,定能护佑我长盛国此后更加繁荣昌盛。” 好巧不巧,将军前来告假,细问缘由,竟是将军府添一男童,将军爱子心切,想要在家陪伴些时日。 哪知,皇帝听后,与国师对视一眼,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将军抬眼,便见皇帝脸上堆满了笑,他道:“爱卿喜得贵子,恭喜。” 国师也拘礼,道:“恭喜将军,依微臣所看,将军之子便是福星。” 将军一头雾水,皇帝抬抬手,示意国师告知真相。 一番说辞,将军只觉得不敢相信,本就是离奇至极的事,如今从国师嘴里说出来,那更是不可信。 妖言惑众。 将军心下想道,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句多谢。 将军府此时乱做一团,一众人将主院围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 直到夫人的贴身婢女春知探身出来时,声音才弱了下去。春知一副凶悍相,长得是膀大腰圆,她往那儿一站,有些胆小怕事的婢女便缩着身子往后去了。 “夫人说了,不许在此吵闹,若惊着了大少爷,家法伺候!”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良久,浓妆艳抹的三姨娘出声道:“姐妹们皆是来道贺的,夫人怎么这般无情,连让我们进去看一眼都不止 ”。 春知幽幽看向她,嗤笑:“三姨娘都被胭脂水粉腌入味儿了,奴婢闻着就够呛,更何况尚在襁褓的少爷,你是想把少爷吓得以后不近女色吗?” “你一一”三姨娘气哼哼的扯着丝绢,又无可奈何,只得作罢,带着婢女走了。 一看三姨娘走了,有些个姨娘也随她去了,院里的人退了大半,春知才松口气,吩咐小厮莫让人进来,才进了门。 屋里安静非常,嬷嬷婢女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榻上的女人神色悲戚,脸色苍白如纸,她望着身旁小小的一团,将她揽入怀中,断断续续哼着眠歌,宛如杜鹃啼血…… 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二十年。 将军年近半百,却挡不住他为国尽忠的雄心,或许,只有杀戮,才能弥补他心中的空洞。 夫人故去十余年,唯一成器的儿子跟随自己上阵杀敌,却遭人毒手,双腿残疾。空有一身荣耀又如何,所爱之人已不在身边,活着,或许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红缨枪没入敌人身体,血色夕阳里,士兵护着身中数箭的将军,跌跌撞撞往后撤退。 将军宁死不放的,是手中血迹斑驳的战旗,依稀能见到,上写着一个斗大的“莫”字。 不久,传来战报。此战大捷,但是…… 京城三日缟素,为祭奠这位英勇的将军。 将军,殁。 将军府挂满白幡,姨娘们个个悲痛欲绝,当家的二姨娘将府中儿女叫来,命他们前去碧云寺请回大少爷。 大少爷莫微,文能赋诗,武能提刀。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常穿一身月白锦衣,手执骨扇,腰配玉环,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甚是好听。他是京城中妇孺皆知的人物,深得皇帝喜欢,世人皆觉得,此子前途无量。 奈何天妒英才,落得双腿残疾的下场。 骄傲如莫微,一时想不开,便带着两个下属去碧云寺带发修行去了。一时间,碧云寺人满为患,香客络绎不绝,尤其是女香客居多,都是为了来看看这位绝世美男。 即便是来了,也不免轻叹几句:幸好伤的不是脸。 莫微听了,也只是笑了笑,日复一日,念佛修禅。 ------------ 楔子·2 将军府有五个儿女,大少爷莫微,二少爷莫聿,余下三个姊妹,莫雨芊、莫雨凌、莫雨鹤。 想到要去见兄长,几人自然是按捺不住,小姐们穿红着绿,化上时下最流行的妆, 戴着金钗步摇,坐上精巧的马车,便往着碧云寺去了。 街市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久居深闺的小姐便忍不住好奇,挑开帘子想看个究竟。 却见骑着马的二哥扫一眼过来,便又急忙掩住,个个捂着嘴轻笑。 莫雨芊扬声道:“哥哥倒是好,这些景致都见惯了。可怜我这几个姐妹,自小关在府里,几时能像这般出来?” 莫聿自是知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但这几个妹妹,娉婷袅娜,面若芙蓉,正是碧玉年华,若轻易露了面,被哪家公子看上,那又是一堆麻烦事。 将军府的小姐,是要许配给王孙公子的呀! 可他又不忍心让妹妹们难过,也只好退一步讲:“覆好面纱。“ 马车里便笑语盈盈,她们戴好面纱,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外面皆是些新奇事儿,小姐们看得移不开眼。 “姐姐,你瞧那是什么。”天真烂漫的三小姐问道,一双杏眸眼波流转,如一汪清澈的山泉。 莫雨芊嗔怒道:“爹爹尸骨未寒,莫要太忘乎所以了!“ 一提到爹爹,莫雨鹤眸光便黯淡下去, 靠着二姐的玉肩,伤神道:“我自悲恸,可我还有娘亲和姨娘们疼爱,可是大哥…”虽然将军曾遣散后院,但仍将几个幼女留在了将军府。姨娘们皆是京城中人,想念孩子,隔三差五也可来瞧瞧。 石阶苔痕点点,竹林深处,钟声悠悠,茶香悠悠,人也悠悠。 莫微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完一段经文,朝师父拜了三拜。 “生老病死,自有命数。勿怨勿念,阿弥陀佛。”小师父给他一个包袱,笑而不语。“谢师父。”莫微站起身来,在寺里修养三载余,又有师父赐的灵丹妙药,双腿已无大碍,只是不能久站。 若要远行,只能坐着竹木轮椅,让晓风和残月两人推着走。 一向稳重的莫聿此时微低着头,十指紧紧相握,像个孩童一般紧张不安。 脚步声声,晓风扶着莫微缓步走来,残月推着轮椅跟在身后,搀着莫微坐下,几人便上前行礼。 几年不见,莫微一如既往的潇洒俊朗, 此时已换回原先的衣裳,也许是太过清瘦, 青衫罩在身上有些宽松,更显得气质不俗。 憋了一肚子话的小姐们一语不发,只静静的看着大哥和二哥紧紧相拥,谁也不想打破这温馨的画面。 良久,两人才松开手,莫微笑意浅浅,莫聿泪光涟涟。 “家中可好?”莫微笑如三月春风,素白的脸,一派祥和。 莫聿点头,哽咽道:“一切都好,父亲他……”死这个字,他却说不出口。 早在前日,他便得到消息,伤心之余,也是想着要回家去守孝,师父看透他的心思, 便找到三年前交付他的包袱,一同给他的, 还有师父精雕细琢的一支簪子。 “死者已矣,回家去吧。“ 语罢,莫微朝小师父略一颔首,算是道别。 ------------ 楔子·3 朝露沾湿衣摆,氤氲雾气中,传来几声犬吠。 碧云山下,有一酒坊,当垆卖酒的是个着绿衣的女子,年纪不大,却能言善道,路过此处的人,都免不了要与她说上几句。 见着一群衣着得体的公子小姐,她便挎上小竹篮,笑着走来,道:“郎君小姐们远路才来,定是渴了罢?” 莫聿俊脸一红,这姑娘的穿着不似城中那般保守,一袭收腰绿纱裙,勾勒出玲珑曲线,香肩半露,锁骨若隐若现,青丝挽做双蝶髻,以水绿流苏发带做点缀。 既觉得温婉可人,又有些妩媚。长相虽不绝美,但声音清甜,似泉水叮咚。“郎君,可要试试?”女子巧笑倩兮,在莫聿愣神之际,已斟上一杯。 莫聿局促不安,瞥向莫微,他却一脸笑意,朝他抬抬下巴。 “既然如此。”莫聿一副要上断头台的神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乐得女子掩嘴偷笑。 马车走得慢,莫微望着帘外的盛景,倒是与从前无异。 街里的稚子拿着糖葫芦,追逐嬉闹。老妪围坐树下,剥豆择菜。穿长衫的郎君在庭前对弈,谈笑风生。 越靠近京城,便逐渐冷清起来,街上是随风飘动的纸钱。帘子忽然掩上,晓风残月担忧的看着莫微,小姐们也忍不住伤感起来。 “少爷,节哀。” “无妨。”莫微摆摆手,“逝者已逝,勿怨勿念。” 语罢,作了一揖。 莫雨鹤抿抿唇,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掐了下胳膊,抬眼便见莫雨芊摇了摇头,也只好作罢。 按照礼节,儿女要守孝三年。 守孝,不过是闭门读书罢了,三年,不得嫁娶,不得任职,不得访友。 对莫微来说倒是没什么,可是小姐们, 皆已及笄,原先姨娘们正物色尚在京城的王爷,可若是再等三年,小姐们怕都是嫁不出去了。 正愁着,皇帝的圣旨便来了。 公公宣读完,由莫微接旨。府中上下无不掩面涕泣,磕头谢恩。 皇帝下旨,厚葬将军,三位小姐皆可嫁与王爷郡王,莫微任太傅一职,守孝半年后, 入宫教学。 因为这一战,周边小国倒是安分不少。 平了外战,内乱又起。 皇帝很是头疼。 太监仍是念叨着:“近几日梅岭镇出了个土匪寨,扰得百姓不得安宁。据传,当地县令请了不少武林高手,皆是有去无回。” “土匪?”皇帝忍俊不禁,“小小土匪,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虽如此,但不可不防啊。”太监呈了折子上来,“奴才私以为,陛下可派遣官兵, 前去剿匪。” “退下吧,朕再想想。” 待太监去后,守在殿外的玉王爷便进来了,行过礼后,道:“儿臣听闻有土匪为祸一方,特来请命前去剿匪!” 玉王爷不过十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听说有土匪,便偷偷跑来问个究竟。 “就你?”皇帝合上奏折,笑道:“土匪凶悍,你又有勇无谋,派你去,那不是自投罗网?“ 褚绯玉涨红了脸,突然生出一计,狡黠一笑:“莫微不是回来了,他有勇有谋,让他随行,定然万无一失。” 皇帝这才想起,只是略有迟疑,“好是好,只是他丧父不久,怕是不会答应。” “这事就交给儿臣。” 褚绯玉别的不行,却有一张巧嘴,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能说成白的,是长盛国年龄最小的说客。 或许是此事太过棘手,皇帝鬼使神差的应了,只咐一句:“与绯颜同去。” “遵旨!”褚绯玉跪地一拜。 ------------ 楔子·4 褚绯颜,长盛三王爷,阴狠毒辣,残忍至极,年方二十,府中没有一个女眷,原因是因为命里克妻。 世人称他为“阎王“。 颜王府种了许多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曲曲折折的回廊,连接着水榭,池塘清清浅浅,鱼戏莲叶间,檐下风铃轻响,自在恬然。 主院前有几棵梅子树,蓊蓊郁郁,清风拂来,树叶哗哗作响,倒也闲适。 树下两人正在对弈。 即便是有人走近,也能不受干扰。 褚绯玉不擅弈棋,便爬上梅子树,摘了几颗梅子,轻咬一口,酸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王兄,父皇有旨,携莫微前去梅岭镇剿匪。”褚绯玉见胜负已分,这才开口。他早先写了信差人送去将军府,得到了允诺,便火急火燎的来请三王兄。 “哦?看来阿颜又不能陪我了。”锦衣公子笑着打趣,顺手将棋子放进棋笥。 “无妨,区区土匪,能猖狂几时。“ 虽然输棋,褚绯颜仍是一脸欢欣。 俏皮的风吹起了他鬓边的青丝,恍然间竟觉得有几分温润儒雅。 褚绯玉随即便打消这种念头,他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三王兄温润儒雅。 天气愈来愈闷热,洛韶容卷起裤腿,在河里捉鱼,准备出手时,被一声叫唤扰乱,她便站在水里,看着鱼儿摆摆尾巴溜走。 于是,便挑了挑眉,有几分不悦。 匆匆跑来的女子年岁甚小,脸上稚气未脱,只是,一双深邃的眸子却能让人觉得此人实力不可小觑。 见扰了小姐兴致,风竹放软了声音,道: “朝廷派兵打来了,正撞寨门呢。” 语气不疾不徐,丝毫未把朝廷放在眼里。 “既然来了,抓条鱼回去吧。”洛韶容应得随意。褚绯玉此时如坐针毡,论他们如何撞门,如何叫喊,寨门纹丝未动,也没有人出来应战。 这可惹恼了他,卯足力气喊到:“本王一把火烧了这你破寨子!看你出不出来!” 褚绯颜笑而不语,轻抚马头上的鬃毛。 莫微倒是淡定许多,衣衫单薄,越发衬得神情淡薄。 其实,洛韶容就在门后,透过门缝看了几眼,便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低声道:“毛毛躁躁,不识抬举。” 此时的她已换了身行头,玄色劲装,墨发高束,美目流转,风情无限。 寨门缓缓打开,外面躁动的兵马瞬间安静下来,褚绯玉见出来的是个丫头,立即炸毛。 身旁的褚绯颜扶额一声叹息,这混小子看着凶狠,那也只是只纸老虎。既然对方是个姑娘,他倒想看看,这长盛铁嘴该如何收场。 莫微似乎明白颜王的意思,只在一旁看戏。 风竹方才喝了些果酒,两颊酡红,看着甚是可爱,她步伐空虚,也就让褚绯玉降低了防备心。 他道:“丫头,你该不会是被老土匪拐来的吧?” 风竹站直身子,揉揉太阳穴,开口却是如寒风过境:“朝廷果真是无人,黄毛小儿也敢叫阵。” “你!”褚绯玉一噎,他向来尊贵,竟然有人说他是黄毛小儿,手指用力攥了攥,手腕一转,拔剑出鞘。 ------------ 楔子·5 官兵们见状,也纷纷拔刀。 褚绯玉振臂一呼:“一个不留!”转而夹紧马腹,直冲向风竹,风竹转身便跑。 飒飒之声过耳,阵阵马蹄声传来,藏在草垛里的哨兵连吹三声口哨,从小道溜走。 此时,褚绯玉已带着兵进了寨子。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排列整齐的房舍、 木楼,高耸入云的山峦,还有开得盛的荷花。 褚绯颜警觉的环顾四周,已然不见那女子身影,心下一惊,道:“撤!” 任褚绯玉不懂兵法,他也知道,自己上当了,所幸官兵们训练有素,已掉转方向,准备出寨。 自始至终,只有莫微一言不发,他阖眸, 听着风声夹杂着水声,抿唇一笑,绝尘而去。 微风习习,荷叶便如女子的裙摆,摇曳多姿,脚步声远去后,浮上来几个绿衣女子, 皆以獠牙面具覆面,领头女子摘下面具,娃娃脸上满是欣喜,“快,通知暮兰,分散他们。” 有人有所顾虑,开口道:“风竹,那领兵的可是王爷,这么做会不会……” “正因为是王爷,才要杀杀他们的锐气。”风竹瞥向她,冷声道:“别忘了,你可是戴罪之身,若不听从我的吩咐,就请小姐赐药,滚出暮云寨。” 女子闻言,悠悠叹息一声,没了后文。见她神伤,风竹更多的是心疼,若无变故,她本应是位绝世杀手,奈何世事无常啊。 寨中小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找不到来时的路,褚绯玉看着眼前熟悉的荷塘, 翻身下马,喃喃道:“见鬼,走了这么久,又回到了原地。” 烈日炎炎,千余人的队伍已是疲惫不堪,莫微提议:“在下私以为,可以停下歇息片刻。” “妥。”褚绯玉不假思索,想着莫微身子骨不好,吩咐几个属下去照料他,自己便牵着马去荷塘边喝水。 晓风残月扶莫微下马,搀着他去树下休憩,堪堪坐稳,便听到一声软糯的呼唤。 “郎君!“是个穿粗布麻衣的少女,挎着菜篮子, 朝他们走过来。 晓风当即拔剑,少女大惊失色,摆手道: “小女是普通百姓。” 看她衣衫简朴,脸上因常年风吹日晒透着红,惊愕的眼神不似有假,晓风打量几眼, 收了剑。 少女拍着胸脯,连连说着好险好险。 褚绯颜狐疑看着她,这土匪窝怎么会有寻常百姓。 “来者是谁?” 少女暗暗瞥他几眼,道:“小女是镇上的菜贩,今日送些豆腐过来。” “何时来的。” “天微亮便来了,山高路远,怕耽搁,豆腐坏掉可就不好了。”少女说着,伸手拨开篮子里的一层荷叶,篮底确实还有些零散的豆腐渣。 莫微道:“想必,姑娘知晓下山的路。” 少女颔首,“确实知晓一条近道,就在后山。郎君可是要小女带路?” 晓风残月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姑娘来历不明,主子万万不可听她所言。” 褚绯颜却道:“尔等在此侯着,本王随她去看看,也好探探地形。“” 以他的武功,若是此女有异,对付她不在话下,莫微想了想,觉得可行,便让晓风和十几个官兵跟着去了。 ------------ 千秋色·1 褚绯玉也没闲着,命数十人探路,脑子飞速运转,忽然心生一计,“莫微,你看,咱们临溪往下走,说不定就能找到路了!” 残月先发出嗤笑,“玉王当这是皇宫吗? 这条沟渠是灌溉田地用的,即便跟着走,也不会出寨。” “那该如何是好,王兄去了这半天,还不见回来。”褚绯玉说着,伸手掐下一朵半开的荷花,不由一愣,笑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荷花,比之京城的,真是差远了。” 倏忽,四面传来鼓声,褚绯玉惊起,弃了荷花,转身之时,水中凌空冒出十余人来,不待褚绯玉拔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接着,便闻到一股异香。 “主子,快走!”残月见褚绯玉寡不敌众,前去助他。 电光火石间,官兵们便与戴着面具的女子缠斗起来。 莫微仍是云淡风轻的看着,目光游走在那些女子身上,袖下的手指抚摩着一粒圆润的玉珠。 鼓声逐渐激烈,风竹所持长鞭被残月紧紧抓住,她力气不敌残月,很快弃了鞭子,取下腰间小型弓弩,扣动机关。 残月旋身飞起,接连躲过三支箭羽,刹那间,风竹便落了下风,再加上面具厚重,只能看清正前方的人,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会坏了小姐的计策,她不甘喊道:“撤!” 风竹投出***,残月恐其有毒,挡了脸,待烟雾散尽,官兵们晕的晕,倒的倒,皆站不住脚——果然有毒。 “废物。”残月咒骂一声,一剑劈向大网,狼狈不堪的褚绯玉吓破了胆,瘫软在地。 他纳了闷了,寻常土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长势吓人,却是土鸡瓦狗之辈,见了官兵王爷,哪个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而这里的土匪,是女的不说,武功都在这些官兵之上,况且,那位与残月交手的土匪,一招一式诡异至极,全然不像是寻常人。 莫微站起身来,拉了把褚绯玉,道:“这些土匪不似寻常,颜王怕是凶多吉少。” “那该如何是好。”褚绯玉面色苍白,双腿仍在打颤。 “主子,方才那人用的,是三绝鞭。” 褚绯玉不懂这些门道,却见莫微皱起了眉,不禁问道:“那是何物?” “没什么,不过是一条普通鞭子罢了。” 忧虑转瞬即逝浙,莫微云淡风轻道:“吾辈之力,奈何不了这些土匪,玉王再等等,援兵马上就到。” “援兵?”褚绯玉眼睛一亮。 并不是莫微早有预谋,这玉王颜王只会些三脚猫功夫,那些官兵欺压百姓时倒是盛气凌人,其实也不过是些酒囊饭袋。 他着实不放心,便让父亲的旧部带着一百精锐跟在他们之后,这些士兵皆是上阵杀敌历经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自然与这些废物不同。 他们的对话被藏匿在树上的人听了去, 树影一晃,玄衣女子敛足跃起,墨发飞扬,衣袂飘飘,宛如仙人模样。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似白莲则更显清纯,如海棠则更显妖艳。 褚绯玉瞪圆了眼,即便宫中遍地美人, 美得各有千秋,也皆不及这女子之十一。 ------------ 千秋色·2 “久闻阁下大名,今日一见,确是比谣言差了许多。”洛韶容嘲讽的看向莫微的腿,挑衅道:“朝廷无人,派你攻寨,莫非没听说过飞蛾扑火?” 莫微嘴角微扬,道:“姑娘莫非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哈哈哈哈哈!”洛韶容笑得张扬,笑得欠揍,缓缓吐出一句:“黄雀在后,不知弹丸在其下也。那些所谓的精锐,在我看来,也如酒囊饭袋一般。”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褚绯玉突然冒出来,对这蛇蝎美人有些后怕。 洛韶容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终停留在莫微身上,嘴角一勾,轻轻抚掌,便有几个农妇过来,那送豆腐的少女也在其中。 “看在莫公子的份上,今日之事不同你们计较,若再上山找茬,休怪我不客气。”这话是对着褚绯玉说的。 这转变来得太快,褚绯玉一头雾水。 莫微也是满心疑惑。 “婶娘们,带他们出寨。”洛韶容吩咐完,朝莫微笑了笑:“三绝夫人已逝,江湖人士为表敬意,唤此鞭三绝鞭,另外还有三绝剑已经失传,我却称它为桃花鞭,若没记错, 三绝夫人生前,素来喜欢桃花。” 莫微神色微诧,她怎知母亲喜欢桃花, 尽管心中疑惑重重,却不知从何问起。也只能看着那抹红影消失在万层碧叶间。 日落西山,萤火点点,蛙声满荷塘。 洛韶容躺在屋顶上,吃着风竹剥好的莲子,一面嚼,一面观赏一颗散发莹莹幽光的玉珠。 “也算是物归原主了罢。”她悠悠笑道。 “小姐,方才见老夫人哭得止不住,连您今日也与往常不同,容属下多嘴,是因为莫公子吗?” 风竹停下手中动作,叹道:“属下跟随小姐六载,多少也明白些。” “明白什么?”洛韶容撑起身子,随手将玉珠扔进荷塘,回眸看风竹稚嫩的娃娃脸,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风竹吃痛,娇嗔一声躲开,揶揄道:“属下明白,小姐是心悦莫公子吧。” “确实如此。”洛韶容大方承认。 这一切,要从她这不寻常的身世开始说起。 长盛二十八年春,花朝节。 姑娘们簪花而行,泛舟游玩,京城人声鼎沸,处处摆放着珍贵的花束,秦楼楚馆更是热闹非凡。 酒肆鲜花酿酒,小贩鲜花做糖,就连呵口气,都是花香袅袅。 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繁盛,似漫天云霞,若问哪处开得最好,那自然是将军府。 因为大夫人喜爱桃花,将军一声令下, 种了满园,只为夫人高兴。 此时,大夫人临产,终日躺在绣塌上,望着窗外片片樱红,喜欢得紧,只是,动一下便疼痛难忍,也打消了赏花的念头。 “夫人喜欢,奴婢采些进来。”扫地婢女说着便要出去,奶娘却止住她,呵斥道:“夫人向来惜花,若是采下来,也开不了几日,眼看夫人快要生了,何不等少爷出世,再亲自去看。” “是,奴婢该死。”婢女惊惶失措,跪下磕头谢罪。 “呸呸呸,让你说些晦气话!”奶娘拿了笤帚便往婢女身上打,将她轰了出去。 “春知……”大夫人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挂满汗珠。 春知忙放下针线,替她擦了汗,心急道: “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 千秋色·3 “疼………好疼……” 大夫人紧咬贝齿,双手用力抓着棉被, 手背上青筋暴起。 春知慌了神,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 大喊: “快,快请产婆,夫人要生了!” 一时间,主院忙做一团,各院姨娘早已拿着贺礼在院外等候,听着大夫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她们也不由得急出一脑门子汗。 热水一桶桶往里送,血水一盆盆往外端。 良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而后是一阵清亮的啼哭声。 众人松了口气。 屋里死一般安静,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大夫人的额头上,她眉毛拧作一团,微微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 产婆抱着孩子过来,笑道:“恭喜夫人, 是千金。” “什么?”奶娘不敢置信,怎么会是千金,她轻轻抱过来,仔细看了,而后眉头一皱。 “千金啊………”大夫人眸光微闪,侧过头看着襁褓里小小的一团,不由哽咽起来,奶娘轻轻扶着她坐起。 她抱着孩子,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为娘对你不起,可怜你是个女儿身。” “夫人勿悲,将军回来还有些时日,有什么话,可写在绢帛上,待小姐长大成人,奴婢再告知于她。” 春知红了眼。 大夫人恍若未闻,断断续续哼着眠歌, 宛如杜鹃啼血… 门外聚了些人,是各院姨娘,皆是来道喜的。春知打点好产婆,让她封口,才将门开了一线,挤出去道:“夫人有令,不得在此吵闹,惊着了大少爷,家法伺候!” 三姨娘不悦道:“姐妹们是来道贺的,夫人怎么这般无情,连让我们进去看一眼都不肯。” “哟。”春知粗眉一挑,三姨娘脸皮薄, 挂不住面子,她也懒得为难她,“三姨娘都被胭脂水粉腌入味儿了,连奴婢闻着都够呛, 更别说大少爷了。” “.……”三姨娘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会虐她。 想着是因为大夫人劳累罢,既然她们母子平安,她也就放心了。而后,便气呼呼的走了。 不多时,姨娘们走了大半,院里也清净下来。 春知缩回屋里,整理一番后送产婆出府,临别时,春知给了她一个蓝布包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产婆知晓是封口钱,俯身行礼。 不知何时,天空笼了层黑云,怕是要下雨了,下人忙着将花草和晒匾搬进屋里,春知将主院的丫鬟小厮都遣去帮忙。 自己则背着箩筐,撑着伞出府去了,有路过的人问起,她只是说大夫人遣她去采买些布匹给大少爷做些衣裳。 黑云压城,狂风堪堪停住,大雨倾泻而下,府中落红遍地,大夫人望着满院残红,泪水流淌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入夜,春知冒雨回来,进门便将筐里几样绣布取出搭在绣屏上,奶娘关好门窗,问道:“如何?” 春知不停颔首,在筐里抱出个孩子,抱给大夫人看。红彤彤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眼晴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倒也乖巧。 “轰隆隆——”天空一声巨响,闪电照亮黑夜的瞬间,大夫人瞥见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 千秋色·4 “谁?“ 大夫人惊呼,奶娘开门望了望,只见一只湿漉漉的花猫正窝在回廊角落里舔毛。 “一只野猫罢了,夫人莫慌。” 猫?大夫人心神不定的望着奶娘:“倒也是奇怪,雨声停了。” 奶娘只当她是吓着了,让春知去打盆热水来,安抚道:“夫人今儿累着了,好些歇息,小姐那儿奴婢已经打点好了,让人连夜送去梅岭镇,奴婢娘家人会好生待她的。” “但愿如此吧。”大夫人阖眸,许是累了,不多时便睡去了。 翌日,一切如常。姨娘们早早地来请安, 做了些补汤送来,大夫人却一口不吃,都退回去了。 一连几日,到了申时便乌云蔽日,西时雷雨大作,戌时雨住风停。 将军归来时,大夫人形若枯槁,轻轻拍着孩子,哄他入睡,自己则目光呆滞,已然没了昔日风采。 “春知,夫人怎么……”将军不敢伸手碰她。 春知行礼后,望了眼奶娘,奶娘抬抬下巴,示意她说。 “将军有所不知,自大少爷出世后,接连几日,天象异变,每逢电闪雷鸣之时,夫人便会惊起盯着窗户,嘴里念着有人。奴婢去看时,外面却是只有一只猫。请大夫看过,皆说不出个所以然。” “既然如此,本将去宫里一趟,请几位御医来看看。” 将军深爱夫人,城中人尽皆知,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也是流传许久的佳话。 将军年少成名,因其长相俊美,深得长公主偏爱,长公主素来娇纵任性,点名道姓要他做驸马,皇帝很是为难,一边是掌中宝, 一边是手中刀,左思右想,才想出个对策。 比武招亲。 凡是适龄女子皆可参与,不过,是与长公主比试。刀枪棍棒琴棋书画,三局两胜,赢的一方可与将军共处五日,若将军有情,便成一段良缘。 京城中有不少女子心悦将军,却不敢去比试,若触了长公主霉头,那也是自讨苦吃。 前两日无人应战,当长公主喜滋滋认为稳赢时,有个人走上了擂台。 身长七尺,红衣加身,墨发高束,腰间缠着一条精致的长鞭,左手紧握着一把通体银白的剑,眉宇间尽是戾气。 她一字一句道:“将军有钱吗?” 四周传来低声嗤笑,而后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她全然不在乎,斜飞入鬓的细眉挑起,再问了一遍。 座上俊雅的男子开口道:“本将军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也有丰厚家底。” “那好,怎么比。”她颇有趣味的看着盛装出席的长公主,眼神满是挑衅。 长公主可不把这草野村妇放在眼里,虽然这人气质出尘,相貌不差,但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就比……琴棋书画!”长公主明显针对她,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粗鄙至极,肯定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琴棋书画了。 心下想着,长公主便随意弹了曲琵琶, 围观者却赞不绝口,多是些谄媚之语。 “啧啧啧,俗不可耐。”她还以为长公主有多厉害,却不及师弟半分。 ------------ 千秋色·5 红衣女子瞥了眼呈上的乐器,心里万分嫌弃,却还是弹了一曲。 比起宫廷靡靡之音,此曲更为清丽,却又不失杀伐之意。 一曲未完,胜负已分。 长公主败了一局,自是面色不悦,“这局,咱们比刺绣。” “呵。”红衣女子不屑一顾,只是看着将军,道:“在下是来比武的,不是来比美的。 若公主殿下早就心悦将军,何不直截了当请皇帝赐婚,如此大费周章,劳民伤财。” 将军听完意味不明,笑道:“不如,本将与姑娘切磋一二。” “在下疏影阁大弟子林墨,赐教。” 阁中规矩,先礼后兵。 “本将莫璃,赐教。” 语罢,随侍呈上将军的佩剑。 京城中人远离江湖纷争,自然不知疏影阁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人们只记得,那日, 百战百胜的将军,败了。 毫无招架之力,甚至来不及反应,林墨就以奇诡的手法绕到他身后,看不清她是如何拔刀,只见寒光一闪,一缕青丝便散落下来,随风飘转。 将军心高气傲,不甘就此落败,换了缨枪再战,林墨也弃了剑,缓缓解下那条折射凛凛寒光的长鞭,迅猛出击。 毫无疑问,论将军怎么折腾,也不是林墨的对手。 林墨倒是纳闷,这统率千军万马的一代名将怎么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过,这样也好,定能大赚一笔。 眼前似乎出现师父那张抠搜的脸,想着不能得罪这财神爷,她抿抿唇,悻悻道:“没事吧。” 鼻青脸肿的将军大手一挥,“无碍,姑娘好身手,受教了。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弟子就有如此造诣,那授她武功的一定是位世外高人了。 “吾师洛云微,只是个天赋异禀的乞丐罢了。”正因为是乞丐出身,所以洛云微格外爱财,阁中弟子此次历练,考题便是出自她之手:赚足白银千两。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下山敛财。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长公主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对侍卫吩咐:“三日之内,查清这女子身世。” 按理说,林墨应当与将军共处五日, 她却想要脱身,于是编造了段凄惨的身世: 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的师父驾鹤西去, 因为师父高超的武艺,生前在阁中受人排挤。师父去世后,她便孤苦无依,只能下山, 卖身葬师。 将军眼角一跳,这蹩脚的谎言,当他是傻子吗?但他也不拆穿,答应了她,赐她白银千两。 于是,林墨带着钱财,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从未来过。 这一走,却让将军犯了相思。 起初只是不甘,而后是征服欲,慢慢的, 逐渐化为执念,他动用一切人力,寻便京城, 无果。 长公主派去调查的暗卫也是空手而归, 只查到她所说的疏影阁。 疏影阁在江湖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集办案、运镖、暗杀于一体的神秘组织,亦正亦邪。 林墨早就想到或许有人调查她,故此,她用的,是入阁前的名字。 入阁后,她获得新的身份:微暮弟子——三绝。 ------------ 千秋色·6 林墨完成任务,将到手的白银换成银票,便回了疏影阁。 微暮看见那银票,两眼放光,对她也客气了几分:“不愧是为师最爱的徒弟,这效率杠杠的。” 她这幅见钱眼开的嘴脸,林墨见怪不怪,难得严肃道:“师父,实不相瞒,徒儿惹了些事。” 沉浸在财宝中的微暮微诧,才想起来, 林墨下山不过三日,三日功夫,能搞到这么多钱也不是简单事。 莫非……“你去抢劫了?” 林墨眉毛一挑,淡定摇头。虽说她是个人人闻风丧胆的罗刹,但也是个有正义感的罗刹,抢劫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你该不会是………”微暮不怀好意瞄着她高耸的双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对于这个又贪财好,色,又不靠谱的师父,林墨很是无语,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微暮却是一幅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痛心疾首,她将花名册铺开,在“三绝”下方写了个“壹”。 而后将银票原封不动递给她,“疏影阁建成至今,一向不与朝廷为伍,这些银票,怎么来的,怎么还回去。”这与微暮往日作风大相庭径,她眸中凄凄,微不可闻地叹着气,晃荡着身子进了暗室。 那间暗室,林墨曾去过一次,只供着无字牌位,师父每逢月半,都会进去待一宿, 他人问起,也是只字不提。 听阁主说,那是微暮小妹的牌位,她错付终身,郁郁而终。所以,微暮怕重蹈覆辙, 终身未嫁。 林墨紧抿嘴唇,去换了男装,决定将银票送回去。 哪知,一入京城,便看见了自己的通缉令。 若不是“林墨”这两个醒目的大字,她还真认不出来通缉令上这画的歪瓜裂枣的人是自己。 可是,林墨胸无点墨,只认识几个常见字,她挤出人堆,问一个书生,上面写的什么。 “是将军下的通缉令,说是寻个女子,想与她切磋武艺。”书生话未说完,林墨便转身走了,匆匆道了声谢,弄得书生一头雾水。 林墨对京城不够熟络,问了许多人, 才打听到将军府的位置。此时天己暗了,家家户户都掌了灯。 她找了间客栈,草草填饱肚子,趁着夜色赶到将军府。 却又犹豫了一阵,若是光明正大的进去,那将军肯定要跟她切磋,鉴于之前的虐渣行为,她摇了摇头。 最终,还是爬上了将军府后墙,偷偷摸摸进了后院。 月华倾洒而下,一地生白。 晚风过处,花草摇曳,满园馨香。 莫璃一身月白长衫,在院中与属下练剑。 林墨本想放下银票就走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着实好奇,便探出头窥视。 长发飘逸,身姿曼妙,莫璃既有倾国倾城之貌,又有一夫当关之勇,也难怪长公主青睐于他。 几招过后,属下明显力不从心,节节败退,莫璃适时收剑。 他自幼习文,后继承父位,才弃文从武, 虽然天资聪颖,但与人练剑时,对方总是惧他身份,有意放水。 长此以往,他的剑法就得不到显著提升。 直到遇见林墨,粗鲁是粗鲁,可武功确实少有人能比。 若是能见到林墨就好了。 莫璃喃喃自语。 殊不知,耳力极好的林墨听了去。她瞳孔微颤,没想到,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人可以记挂你很久。 ------------ 千秋色·7 感动归感动,林墨压下心中不正常的想法,溜了出去。 翌日,天始破晓。清扫后院的小厮瞥见用石块压着的银票,当即报给将军。 莫璃先是疑虑,而后是压制不住的欣喜,大步流星去了后院,侍从们一番查验,在墙外发现了些凌乱的脚印。 “吩咐下去,盘查城中所有客栈,莫一, 你带四个番队去城门盘查。”莫璃眉飞色舞, 似傻如狂,几个下属则是见了鬼一般,面面相觑。 还在客栈吃清粥小菜的林墨被突然闯进来的官兵吓了一跳,掌柜立即上前询问,官兵倒也客气,先是让掌柜拿出来账本,一一看过,而后拿着画像巡视一番,摇了摇头走了。 时下议论纷纷,大多是在说这些官兵的来头,以及林墨那日与将军的比武。 而当事人不紧不慢咬了口馒头,喝了口粥,而后问往这边来的小二:“这将军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一个女子罢了,放她走不就是了?” 小二呵呵一笑:“小兄弟有所不知,这将军虽然年轻,却是长盛的不败战神,去年一战成名后,惹得多少姑娘乱了芳心,就连长公主也不例外。只是,长公主娇纵任性,任她威逼利诱,将军仍是不为所动。” 原来是长公主。 林墨略一颔首,笑道:“所以,将军摆了擂台,比武招亲?“ 小二摆摆手:“也不尽然。此事是由皇上决定的,一般人谁敢来比试?有传言说,若是没有林墨横插一手,将军已是驸马爷了。” 林墨:… 想来是她坏了长公主好事了,难怪近日总有些小猫小狗兴风作浪。 一旁戴着斗笠的看客也说道:“尔等倒是误解了将军的意思,依在下所见,这林墨是个祸患,那日比试在下也在场,见林墨所使武功,奇诡多变,应是江湖中人。这些年来,朝廷与江湖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林墨此举,说不定是与朝廷宣战。” “你们所言太过复杂,在下私以为,是林墨对将军一见钟情,所以才去比试。” 小二道:“若是一见钟情,为何林墨打败将军后消失不见呢?” 那人一噎,闭了嘴。 “我看呐,怕是江湖又乱了。”小二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却见刚才坐这儿的小兄弟已经走了,桌上的几枚铜板摆放的整整齐齐。 林墨万分焦急,她的易容术不比师父,此时面具已微微起了边,她买了顶斗笠, 散下两鬓的长发遮挡,加快脚步准备出城。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排成长龙的队伍,城门口数十个黑衣侍卫一一盘查,一旁设了书案,一人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林墨悄悄蹲下身,抓了把石子藏在袖中。 她微微低着头,随着队伍缓缓移动。 忽见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横在自己身前,她抬起头,侍卫打量她几眼,问道:“看你不像是京城人士,从哪里来?” “梅……梅岭镇。”林墨“害怕”得瑟瑟发抖,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何时来的京城,来做什么?” “昨日来的,来游玩。” 侍卫眸光一凛,“带走!” 刹那间,侍卫们拔剑出鞘,团团围住林墨。 一侍卫道:“将军有令,凡是三日内入城之人皆请去将军府盘查,带走!” ------------ 千秋色·8 林墨暗道不妙,任她武功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这些个侍卫拿的兵器各不相同,应是精挑细选的。 侍卫见她没有反抗,便只让两人跟着押送她。就在侍卫转身继续查下一个人时,林墨猛然转身,双手一翻一转,两个侍卫应声倒地。 而后,十几颗石子便如箭羽般打中几个侍卫,电光火石之间,便陷入混战。 暗藏在百姓中的莫一毫不犹豫下令: “四番队听令,抓住她!” 一时间,排队的“老百姓”都拿出武器, 听着莫一的号令,将林墨团团围住。 林墨已是黔驴技穷,索性取下暗藏的长鞭。 莫一扫视一眼鞭子,便已知晓这人就是林墨,道:“将军并无恶意,那日姑娘走后,将军便乱了心曲,还请姑娘见将军一面。” “见我作甚,那日是小女对不住将军,现已将钱财尽数奉还,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听她这么说,莫一眉头一皱,说了句“对不住了”便飞身袭来,林墨想要挥鞭时,莫一已来到近前。 这种贴身攻击长鞭完全失去作用,再加上许多侍卫配合攻击,林墨很快便落了下风。但莫一不敢伤了她,将她制服后,让侍卫捆绑住她的手脚,抬回将军府。 林墨啐了一口,“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单挑啊!” 冷不防一团白布被塞进嘴里,林墨哼哼几声,便被两个侍卫抬着走了,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怨恨,莫一捡起她掉落的斗笠盖在她的脸上,吩咐:“速去。” 就这样,侍卫抬着五花大绑的林墨, 穿过闹市到了将军府,一路上的闲言碎语让林墨气得肉疼。 既然将军这么想见她,不如………林墨灵光一闪,放缓呼吸。 侍卫将麻绳解开后,莫璃忙跑过来看, 轻轻拿开斗笠,见林墨面色灰死,他赶忙扯下布头和那摇摇欲坠的易容面具,扶着她的肩晃了晃。 毫无反应。 侍卫狐疑道:“方才她还生龙活虎的,将军,小心有诈。” “无妨,人来了便好。”莫璃笑靥如花。 就在这时,林墨一个鲤鱼打挺,一头撞向离得她极近的莫璃。 莫璃来不及反应,就被林墨撞了个满怀,林墨掐住他的脖颈,狠狠甩了一巴掌:“无耻小儿!” 这一幕太突然,侍卫瞪圆了眼,一时不知是救将军还是非礼勿视。 莫璃被撞的头皮发麻,一边脸也是火辣辣的疼,他抚上那只缓缓收紧的手,来回摸了摸,心道果真是细腻光滑。 林墨嫌弃的拍开,嗤笑:“原来,将军竟是个无赖。”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抬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碾了碾,看他隐忍的表情,林墨满意的笑了笑,“若不是师父不让我伤人性命, 你这些属下,包括你,已经是我的刀下亡魂。” 莫璃侧过脸咳了几声,看着她脚下红肿的手指,心下竟然觉得很舒爽。 “你笑什么?”林墨嘴角一撇,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 千秋色·9 莫璃幽幽说道:“姑娘,咱俩做个交易怎么样?” 既然把人绑来了,接下来,就得想法子将她留下,莫璃琢磨着小九九。 虽然他不知道林墨为何将钱又送了回来,但他知道,这钱对她很重要。 “什么交易。“ 林墨看将军就像个羊羔,心中想着要宰他一笔。 随即,她在侍卫惊愕的目光中坐在了将军的梨木椅上,二郎腿一翘,微微往后靠着椅背,瞧着侍卫搀起将军,才道:“小女方才受这种奇耻大辱,将军不应该有所表示?“ 莫璃委屈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伸着手让侍卫替他擦药,突然听见林墨这样问, 便以为是她想要那一千两作为补偿。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 可林墨邪魅一笑:“方才对我动手的那些人,一人给我一千两银子。” 莫璃险些被口水呛死,他试探性问道: “一人一千两?“ 然而,林墨淡漠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她轻轻用指尖绕着散在胸前的青丝,漫不经心道:“小女也不为难你们,给你个折扣,一人一百两,抹了零头,总共给三千两便可。” “好,但是,本将军有一个要求。”莫璃冷汗直冒,三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罢了,舍不得钱财套不住林墨,他咬牙吩咐:“去换三千两银票。” 见他如此爽快,林墨心情大好,“有什么要求,说来便是。” “你得在我府上住五日。” “妥。” 不过是五日光景,一晃眼便过去了。林墨摸了摸肚子,方才这一折腾,已是饥肠辘辘,莫璃会意,命人送了些糕点过来。 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节,侍女们嫌桃花落了难扫,便将府中几棵桃花树上半开的花儿尽数摘了,只余些透粉的花苞。 采下的花儿一半拿去膳房让厨娘做成点心,一半拿去做成胭脂。林墨本不爱甜食,却对这桃花糕爱不释手。 眼尖的侍女见了,偷偷传话回去,晚膳上便多了份桃花羹。 莫璃得知后,连夜让人移栽了满园的桃花。 翌日,林墨推开窗,便被这灼灼桃花惹了眼,她忙跑出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莫璃听了属下的建议,挑选了些兵器来,想再次与她切磋。 林墨:… 她敛笑,瞬间冷若冰霜,解了长鞭,道: “来吧。” 桃花纷飞间,两道人影厮打在一起,林墨有意放水,稍不留神,莫璃的剑便停在了耳边。 有进步。 林墨暗笑,往后下腰躲开攻击,旋身一个后踢腿便击落了莫璃手中的剑。 莫璃等的便是这里,他的剑虽然被打落,但他也趁机抓住了长鞭的一端,用力一拽,鞭子瞬间绷紧。 林墨咬牙切齿,拼力道她未必能赢。 知晓莫璃速度不行,她便猛然松手,莫璃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林墨飞身前来扼住他的脖颈,不过,并没用力。 她邪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承让承让。”莫璃陪笑道。 他这幅风流模样让林墨气不打一处来,手上使了些劲,将他推开,警告道: “莫来招我。” ------------ 千秋色·10 “林姑娘,随我用早膳去吧。”莫璃笑意不减,将死缠烂打演到了极致。 少年风华正茂,明眸皓齿。林墨感觉心像是被烫了一下,不自然的移开眼,抢先走到了他前面。 她不知,双颊上不知何时染了两朵红霞,落在莫璃眼里,便化成了宠溺。 将军府的早膳规矩繁多,莫璃怕林墨不适应,将这些礼节都省了,他领着林墨, 向她介绍道: “这是我小妹,莫筱悠。” 丫头十二三岁,豆蔻年华,穿着一身粉衫,梳着两只包包髻,圆圆的脸蛋十分讨喜, 她中规中矩的朝林墨行了礼。 林墨抱拳回礼,笑道:“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她豪爽惯了,便直接说了出来。 这下倒是让莫筱悠不好意思了,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俯身再一拜:“嫂嫂谬赞了。” 这声嫂嫂,除了莫璃,众人都惊诧不已。 “阿悠,你方才叫她什么?” 座上的女子肆无忌惮的打量林墨,眼里满是鄙夷。她当莫璃拒绝公主,看上了如何独特的女子。 不过是个庸脂俗粉罢了,这样的人怎么担得起将军夫人之名?林墨同样在看她,长相姣好,只是扮相俗气了些,明明二十上下,却披金戴银显得老气横秋。 “阿姐,是我让小妹这样称呼的。”莫璃与林墨并肩而立,郑重说道:“这就是林姑娘,我心爱的女子。” “呸!” 还没等到莫筱婷开腔,林墨先啐他几口,“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仔细听好,不要打老娘的主意,老娘只是答应你在这儿住五日罢了!” 莫筱婷哑口无言,难道这姑娘是被莫璃骗来的? “林姑娘,你当真不懂我的心意吗?”莫璃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委屈道:“那日见了姑娘,便忘不了,日也思夜也念,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却也打听不到姑娘的消息。本以为这会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却让我见到了姑娘送回来的银票。” 听她这番话,林墨和莫筱婷都叹息了一声。 落花有情,流水无心。 莫筱婷抬手,让她们落座,侍女鱼贯而入,将菜肴摆上,再依次退下。 推杯换盏间,却充满了浓郁的火药味, 林墨面上笑着,心里已将莫璃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用完膳,侍女端茶上来,林墨喝一大口,才见她们是用茶漱口的。 当即再含了口在嘴里,学着她们漱口。 女眷们皆用帕子擦了嘴,林墨可没有这稀罕物,想着用袖摆擦擦,一只白皙的手托着一方绸缎帕子过来,林墨一惊,抬眼便陷入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她不自在的伸手接过,胡乱擦了擦又递给了他。 “咳咳——“ 他俩的小动作在莫筱婷眼里就变成了眉目传情,便掩嘴咳了几声,林墨看她很不爽,耐着性子道:“大婶可是偶感风寒?身子不好可要去看郎中?” “大…大婶?” 莫璃禁不住笑了出来,她姐姐虽然看着严肃,却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子,果真与常人不同。 “你笑什么?” 林墨和莫筱婷同时开口,又同时瞪了对方一眼,而后冷哼一声看向别处。 莫璃道:“阿姐,我知道,你想让我娶长公主为妻,但是,你跟我一样,都不喜欢长公主,又何必呢?” 莫筱婷一记眼刀子飞过去,就算她不喜欢长公主,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吧。 “阿姐,相信我,你与林姑娘相处几日, 一定也会喜欢她的。”莫璃的笃定让林墨有几分不悦,她略略低头,沉声道: “不必麻烦了,承蒙厚爱,小女担待不起。那日莽撞,只是为了那千两白银罢了。”她已将话挑明,却让莫筱婷深感头疼。 这些年来她管着莫璃太多,过分的严苛让莫璃反倒与她产生了隔阂。 她是想着莫璃能娶公主为妻,可他不愿意,她也没有强逼的意思。竟没想到,莫璃会看上一个江湖草莽。 这让她这个做姐姐的,真的是左右为难。 瞧着林墨那桀骜不驯的样子,若莫璃娶了她,将军府岂不是要被她闹得鸡飞狗跳。 两个婢女抱着几枝刚折下的桃花走了进来,换掉白玉瓷瓶里的枯枝残花,将桃花插了进去。 林墨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桃花好生生长在树上,却平白被糟蹋了,当真是可惜啊。 莫筱婷唤婢女过来,借口后园花开正好,让她们带林墨去赏花。 林墨:“……“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好你个大婶,当老娘是狗呢! 她恨恨的咬牙,转身随婢女离开了。 ------------ 千秋色·11 挥退下人后,莫筱婷笑意瞬间消失。 “阿璃,不得任性。” 莫璃撩袍跪下,背却是直挺挺的,“阿姐,听我说来。林姑娘是江湖中人,她敢只身潜入京城,定有背后主使………” “荒唐!” 茶盏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到莫璃手背上,莫璃一颤,却一声不吭。 莫筱婷倏地站起,行至他身前,眼中意味不明。 “我有的是法子,让她消失。”莫璃感到肩上一沉,心里一阵压抑,莫筱婷的狠毒,他曾亲眼目睹。 一招借刀杀人,除了嫡亲姐姐。他和小妹,已经成了她的傀儡。她看中的,是公主的权势。 “阿姐,算我求你。” “若你能求得她同意,我便答应你,纳她为妾。”莫筱婷掩嘴一笑:“我想,她是不会答应的。” 林墨如此孤傲,绝不会屈尊于他。所以,她很放心。 莫璃仍不死心,拽住莫筱婷的裙摆,乞求道:“阿姐,我答应你,除了这件事,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莫筱婷目光一滞,不敢相信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这般求她。 “废物!我莫家怎么出了个这样的废物!” 莫筱婷像是受了刺激,竟是一脚踹开了莫璃,顺手拿起花瓶朝着莫璃砸过去。 莫璃也不躲闪,白玉瓷瓶落在脚边瞬间粉碎,那一枝桃花也零落在地,空有淡淡馥郁之气。 他紧握着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就算是死,也要娶她为妻!” 既是一眼万年,便尽余生之慷慨。 他这一生,虽功成名就,若娶不回心爱的姑娘,那又有何用。 林墨在后园转得无趣,便往回走,恰巧看见下人都从主院撤出来,心下起疑,偷溜进去,贴着墙根细听。 越听越发觉事情不对,她闪身离开,心中有了计较,又回到后园转了片刻,正巧遇上四处找她的婢女。 “府中路多,姑娘莫要乱走。”婢女略一福身。 林墨不置可否,再随着婢女赏花。 待到莫筱婷让人来唤她,她才掐了朵将落的桃花,悠哉悠哉回去。 许是莫筱婷要出门,换了衣饰。 一袭明黄绣裙,外罩玉色披纱,金钏摇珠,罗袜银篦,惹人注意的,还是其委地的青丝。她让莫璃去准备车马,自己则吩咐下人。林墨一眼望见,院中多了个陌生男子。 卓然而立,轻摇折扇,鬓边青丝随风而动,一身白裳,有满园桃花相伴,相衬两心惊。 他也望见桃花树下的女子。 她身穿一袭红裳,乌黑的发用暗红发带束起。素白的脸上,眉若远山之翠黛,眸似寒潭之清幽。唇似含樱,齿如含贝,肤如凝脂, 面若桃花。 娇媚之中,又有几分英气。 陶清久久不能移开目光,他羞涩的垂头,作了一揖:“姑娘安好,在下陶清。” “陶公子安好,小女林……林墨。”林墨受宠若惊,眼前这男子虽然比不上莫璃俊美,却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 只趁着微风正好,落英遍地,二人在树下闲聊了片刻,莫筱婷适时前来,浅笑盈盈: “林姑娘,这是我家的门客,文采卓绝,兼有惊人之姿,甚得阿璃喜欢。” 林墨略一点头,猜不透她的意图,只是听她过分细软的语气,让人有些不适。 “今儿个本不该遣你过来,适逢公主相邀,我与阿璃无空作陪这位贵客,又恐府中婢子照料不周,便将贵客托付与你。”莫筱婷说完便走,走时还不忘看了林墨一眼。 陶清只是颔首,莫筱婷的意思,他很清楚,只怕这样做,会惹恼莫璃。 他尚在纠结,林墨见他心不在焉,已同随行伺候的两个婢子玩闹起来。 婢子年岁甚小,玲珑可爱,这让她想起了小师妹,便想逗弄她。 “我且问你,你多久才能摘下这一树桃花。”她指着身旁的桃树问道,这棵桃花开得早,也谢得早,轻轻一碰便有桃花窸窸窣窣落下。 婢子当真细想,围着树看了一圈,认真答道:“一个时辰方可。” 陶清俨然来了兴致,笑问道:“若是林姑娘,要摘多久呢?“ “从前爱花并未有意摘过,但见府中婢子常摘了桃花做成吃食,如此一想,也好过零落成泥。” 林墨狡黠一笑,摩拳擦掌,让婢子站到一旁,凝聚内力翻转手腕朝着树干一击。 这一举动将婢子吓了一跳,桃树猛的摇晃起来,刹那间,枝头桃花纷纷落下,错眼间,浅红遍地。 婢女惊叹之余,忙上前道:“姑娘,你的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陶清也上前询问,这一掌能震落一树桃花,想来用了大劲。 ------------ 千秋色·12 “不妨事,我能控制力道。”林墨说罢,瞧了陶清一眼,后者显然被这一掌的威力震撼到了,傻乐着毫不吝啬去夸赞她。 倒也是无趣。 林墨暗戳戳白眼一翻,便坐到竹木摇椅上,乜斜着陶清道:“陶公子文采过人,不知,是怎么个过人法。” 原地木楞的陶清正愁如何与姑娘搭话, 可巧姑娘开口,便道:“在下不才,全靠同行衬托。” “噗呲!” 林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轻笑一声,惹得陶清羞赧垂首,林墨倒是觉着他这样子,像极了鹌鹑。 她伸手去挡有些刺眼的阳光,像是对陶清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哪个不是文采过人,偏只是…...” 罢了,过往便如云烟般消散,眼下,她得拿到银子,远离将军府,不知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师父过得怎么样。 她长叹一口气,觉着胸口闷得慌,干脆闭目养神。 见林墨无暇闲聊,陶清只好小声问一旁的婢子,林姑娘的喜好云云。 婢子只知桃花,眼眸一转,贼兮兮瞧着陶清掩嘴偷笑:“你莫不是看上林姑娘了?“ 陶清毫不避讳的点头应是,这本是小姐的命令,让他俘获一位姑娘芳心。 他自认还是有几分姿色,便很快应允,赶来将军府才知,这位姑娘是将军心仪之人。 犹豫之际,小姐退了一步,若不能完成, 便只需他在一日之内摸清姑娘的喜好及所厌之事。 只是,姑娘的喜好便只有桃花,这可如何是好。 婢子摇摇头,“陶先生,林姑娘可是将军中意之人,也算是咱们的半个主子,奴婢劝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陶清沉默了,他何尝不知。 罢了,就当是完不成小姐的嘱托了,他也不是个横刀夺爱的人。 几个婢子悄声收拾那一地桃花,陶清命婢子送来些笔墨丹青,执笔细细勾勒。 —— “徒儿…快走……“ 血,触目惊心的血,刀剑声此起彼伏,随着熊熊烈火,熏得人睁不开眼。 微暮满身鲜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眼神凄凄,一只手捂住腹部,血液透过指缝缓缓流出。 嘴角猩红蜿蜒而下,她咬牙站起,吐了一口血沫,握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黑影笑着逼近:“微暮,你已是强弩之末,识相的交出血灵,老子还能留你条狗命!” 微暮确是冷笑,宛如修罗,看着一个个弟子为护她而死,倒在血泊里,她竟然红了眼,想必,阁主已经逃出去了吧。 她艰难转过身。 黑影拿剑指向她。 “徒儿,快走…“微暮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一丝声音。 林墨撕心裂肺,任她怎样哭喊,却靠近不了微暮。 微暮勾起嘴角,朝着她笑,一如往常,下一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横在脖颈前。 黑影微诧,来不及阻止,微暮阖眸旋身,血液四溅,衣裙浸透猩红,美得诡异,如茶靡的彼岸花。 “不——” 林墨倏然惊醒,嗓子干涩,冷汗浸透里衣,黏腻得难受,发觉是一场噩梦后,她越觉心神不宁,脚踏在地上,竟是一个趔趄。 幸好眼疾手快的婢子扶住她。 “好妹妹,我家里恐生变故,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出府去。” 她也未曾发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而婢子见她双眼布满血丝,想及方才林墨手脚乱踢的画面,有些瘆人,怯怯道: “奴婢不敢做将军的主。” “那陶清呢?”林墨钳着婢子的肩膀,急切问道。 “陶先生方才出恭去了…”婢女吓得跪倒一片,这林姑娘发起怒来,竟比将军还要吓人。 陶清净手后,一身舒爽的出来,却见杀气腾腾的林墨抱胸倚在茅房门边。 一时吓得不轻,指着她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口。 林墨调整一番情绪,还算客气,“小女家中恐生了变故,烦请陶公子去禀报一声。” “可这……”是男厕啊!陶清哪见过这场面,心脏噗通乱跳,不知是羞的还是吓的。 林墨可没工夫等他答应,说了一声, 便风风火火走了出去。惹得来如厕的仆人都不敢往里看,而后见到满脸绯红的陶清出来,心下了然,于是, 便你一言我一语,府中下人便都以为陶先生趁着将军不在,勾——引林姑娘。 他们全然不知,林墨已出府去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都随着将军去了,府里留着的不过是些寻常的小厮婢子。 林墨说是得到陶清应允,出府片刻。 小厮也没起疑,放了行。 她买了马匹,一骑绝尘。 ------------ 千秋色·13 目之所及,残骸遍地。 她赤红着眼,哭着跪倒在地,倏然,一口血涌上喉头,终于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时下,江湖上流传,疏影阁收了重金,取明月楼楼主首级。 不知怎的,明月楼楼主笼络江湖各派, 借此机会,一举灭了疏影阁,并在江湖中公布逃窜在外的疏影阁余孽,重金悬赏,似是要将疏影阁斩草除根。 名册首位,便是微暮之徒--三绝。 林墨醒来时,已过了两日光景。 她赶忙起身,忽觉痛意袭来,才发现腿上缠着纱布。 “莫要乱动。” 门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 林墨握了握拳,终究无力的躺了下去,嗤笑道:“阁主何必救我。” “是你师父…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本座。” 声音渐渐逼近,而后木门开了一线,阁主被弟子搀扶着进来。 此战伤亡惨重,阁主虽然脱身,却废了条腿。 阁主坐上轮椅,弟子将他推到床前,齐整整退了下去。 果真是世事无常,人如草芥。疏影五百弟子,如今只剩四十余人。 江湖恩怨,冤冤相报,数十年腥风血雨, 却只为一个空穴来风的传说。 相传,百年前,医仙曾耗费毕生精力炼得十颗仙丹,此丹以千余人心头血为引,可愈世间一切顽疾,常人服用可长生不老。 可笑的是,医仙因此造就杀孽,冠以魔头恶名,被世人围堵截杀。 医仙虽死,仙丹却被江湖朝堂上人人追求,更有甚者,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效仿医仙,大造杀孽。 明争暗夺,纷争不断,因此而死之人何止千万。 数十年前,仙丹重出江湖。各门各派闻风而动,然而,仙丹已不叫仙丹,被唤作血灵。 血灵一出,生灵涂炭。 疏影阁便是因为血灵,与明月楼大动干戈,结下梁子,不相往来。 “三绝啊,本座年老力衰,想来时日无多,有一桩任务需托付给你。” 林墨深吸口气,哽咽道:“承蒙阁主与师父厚爱,我才练就这一身本领,如今苟活于世,定有一日,会报了这血海深仇。” “咳咳咳…”阁主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周身颤粟。 “三绝…本座要你,忘了这段恩怨,即刻起,你便不是疏影阁弟子,答应本座…… 可好……”只要将三绝逐出疏影阁,她便不会再被明月楼的人追杀。 林墨自是不愿,眼皮却越来越沉,黑暗中,只依稀听得阁主的咳嗽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混沌里清醒。 逆光看去,眼睛刺痛得有些难受,莫璃迎上她的目光,如火灼灼。 “早知你不会安心待在府里,所幸这次, 还是找到了你。”当莫璃在河滩边找到林墨时,她发着高烧,奄奄一息。 这些,林墨记不真切。 只记得,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她被爹爹抛弃,沦落成一个乞丐, 受尽屈辱。后来,一个乞丐将她带去了疏影阁。 这是个人吃人的杀手组织,乞丐不仅要提防着被别人杀,还得照顾她这个累赘。 乞丐心狠手辣,为了多抢到一个馒头, 将来夺食的人一寸寸剥去皮肉。 林墨跟着乞丐,是吃人血馒头长大的。 在她心里,这个乞丐,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所幸,她们都被阁主挑中。林墨拜了乞丐为师。乞丐对别人残忍,却将仅有的温柔都给了她,将她培养成一等一的杀手后,乞丐也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日子。如今,她再也听不到师父痞气的叫她一声徒儿了。 指尖触碰到他的额前,林墨眼眶发热,却感觉身体像灌了铅般沉重,若这一切, 是梦该多好。 莫璃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之覆在心口。 “近日听闻,疏影阁被灭,全部弟子伏诛,对了…林姑娘,你为何贸然出府?” 莫璃试探着问道,江湖中叫做疏影阁的不止一个,不知被灭的,是不是…... 林墨神情漠然,看不出悲喜。 “将军见笑,小女所在的疏影阁,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至于出府,只是小女觉着府中烦闷罢了。”林墨注视着莫璃,他清冽的容颜倒映在柔波里。 这一瞬,她决定,留在将军府,养精蓄锐,静待时机,为师父报仇。 她深知,自己长居牢笼,复仇之事无望, 便只能寄托在孩子身上。 本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生个男孩儿,与心腹之子交换,送去幸存的师妹手里,教习武功,日后若成大器,便去复仇。 可谁知,生的却是个女婴。 她毕竟是个女人,一想到女儿今后要入她的后尘,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她便痛心不已。 于是,林墨日复一日憔悴、消瘦,没撑过几年,撒手人寰。 ------------ 千秋色·14 之后的几年,血灵的行踪出现在了漠北一带,一干人等不辞辛劳前往漠北,却无功而返。 期间,明月楼少楼主上任。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白疏影阁,为其立衣冠冢,恭敬有加。 此举不少江湖人士颇有微词,即便是误会,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疏影阁已是断壁残垣,一片废墟,再这般大动干戈,有何意义? 洛韶容避重就轻,说了个七七八八,将风竹哄得睡着了,才将她抱起,送去屋里。 看着她的睡颜,洛韶容会心一笑。回望这一路艰辛啊,她也算是大仇得报,也了了她的心愿了。余下的年岁,她也不愿再造杀孽了,只求与一帮姐妹,安安稳稳的生活。 翌日,晴光方好。 本以为世间再不会有事将洛韶容牵扰, 怪只怪那褚绯玉,派些个小鱼小虾扰她清净。想及此,洛韶容没由来一阵怒气,她板着脸问跪在地上的刺客:“即是那混小子让你等前来送死,我也不好遂了他的愿,我且问你等,愿不愿归顺我。” 依她往常的脾气,这些刺客早就命丧黄泉了。 刺客们奉褚绯玉之命,前来暗杀洛韶容,不曾想,这暮云寨易进难出,还没摸到洛韶容住的地方,就踩中圈套,像腊肉干一样在树下倒挂了一夜。 十几个人像做错事的孩子,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也算是皇宫一等一的高手,却在这土匪寨毫无还手之力,怕是无颜面对玉王了。 领头的刺客正琢磨以死明志,他的小动作被洛韶容看在眼里。 洛韶容笑起来眉眼弯弯,目光如水。 “死何其容易,若就这样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一身武功。” 刺客惊愕抬头,有些温怒地说道:“我等既是玉王暗卫,若轻易易主,岂不是枉费了玉王对我等的恩惠。” “禽择良木而栖,跟着那么个废物,还不如跟着我。更何况,我这寨中女眷居多,不少姑娘尚未婚配,啧,她们可都是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啊,我一个女的看着都心动,怎么样, 要不要……”洛韶容狡黠一笑,这些个刺客武功尚可自保,长相也不差,若能留在寨中, 也免得那些个春心萌动的丫头天天吵着要出寨去。 风竹听着不由浅笑,小姐这又是想指婚了。 她端着碗莲子羹,缓步走来。朝站在树下的洛韶容微微颔首,道:“云书回来了。” “哦?”洛韶容心中一喜,云书丫头去了京城后,寨中伙食便大不如前了。 “小姐,这些是?”风竹瞧了几眼他们的装扮,将莲子羹端给洛韶容,不解道:“既是刺客,为何不杀了他们,咱寨里的姐妹,哪个都配得上名门世家子弟。” “寨中正是用人之际,有些丫头也到了适婚年龄,我总不能留她们在身边一辈子吧,世家虽好,却仍抵不过有三妻四妾。这些刺客虽然出身卑微,若他们愿意入赘,且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未尝不可。” 洛韶容说着,拌了拌莲子羹,心里甚是惋惜。 若不是掺了些许浮生香,这盏莲子羹, 当算珍品。 “这些个刺客交给你处理,对了,云书何时回来的。”她将莲子羹舀起一勺,仔细闻了闻。 “云书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只径自去做了些消暑的点心,问她也不答话。” “原是如此。”洛韶容目光凝滞,脑中不断闪现云书孤苦无依卖身葬父的情景,她一时不忍,花了银子买来,赐名云书,将之带回暮云寨做了丫鬟。 云书虽才疏学浅,却极会做点心,靠着厨艺,俘获了寨中姑娘们的芳心。 这味浮生香,是遣派云书去京城时给她的,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是什么样的诱惑,让你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洛韶容眼神一凛,笑着摇头似是无奈, 莲子羹被打翻在地,“花花世界迷人眼,痴儿啊痴儿,连你也要负我吗?” 然风竹愕了一愕,心下了然,想必是云书在莲子羹里做了手脚,当即跪下恳求道: “小姐恕罪,云书心性纯良,定是被人蛊惑… ” “连你也要为她求情?” 洛韶容百感交集,她自认不是刻薄的主子,名义上虽是丫鬘,待她们却如同姐妹,即便这般,还是抗拒不了诱惑么? 这一次,她该狠狠心了。 风竹不敢吭声,小姐最怕的,便是属下生二心,前有阿茗,后有怜儿,她们被小姐挑断手脚筋,割去舌头逐出山寨,沦为废人,为何连云书也…… ------------ 千秋色·15 “将人带过来。”青衣女子冷声吩咐。 她倚着栏杆,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风中乱舞。 她望向水榭外随风摇曳的绿荷,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未几,一个着粉衣一个着蓝衣的女子押着另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白衣女子神气痴木,簪摇发乱,她跪倒在地,等候发落。 她心知,做了这般蠢事,依小姐性子,她难逃一死。 “风竹,暮兰,退下。” “是。”她们虽然心痛,却还是领命。 一时之间,亭子里只余她们二人。 “这五年来,我可有亏待过你。”洛韶容不轻不重的说着,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蹲下身子,扼住她的下颚,与她平视。 云书吃痛,终于恢复了一丝人气,她苦苦哀求道:“小姐,是玉王要小姐的命!奴婢……奴婢……” “呵,你既成了玉王的走狗,那我便遂你的愿,八抬大轿,送你去玉王府。我相信,玉王看在你这般衷心的份儿上,或许会收你做个通房丫头。”洛韶容眸光愈发阴冷,加重了力道,似是要将云书的下颚碾碎。 云书挣扎着,用双手去掰洛韶容的手。 “小姐饶命……”洛韶容冷笑着收手,拿帕子轻轻擦拭指尖,看着缩成一团的云书道:“你只说出,奉谁之命,我便念在往日情分上,饶你一命。” 云书顿觉看到了一线希望,哭诉道:“是玉王……“ “呵,好不知趣。”洛韶容振袖,自袖中落出一条三尺白绫来。 洛韶容手腕翻转,白绫便似毒蛇缠住云书的脖颈,云书吓破了胆,呼吸越发艰难,想伸手去扯掉白绫。洛韶容却猛然发力,云书便似风筝般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落进荷塘里,激起一阵涟漪, 而后,清澈的水便逐渐被血染红,风竹暮兰不忍再看,随即离去。 洛韶容瞧着一池荷花发愣,倏然一掌袭去,徒余一池残花败叶。 良久,她悠悠叹息一声,是无奈,亦或是失望。 皇帝正与后妃在苑里赏荷,乘兴之际, 被忽然闯进来的褚绯玉闹得失了雅兴。褚排玉剿匪失败的事褚绯颜己上报给他,所以, 他好笑的望着气呼呼的褚绯玉,道: “朕都说了,土匪不好对付,自己吃了瘪,到朕这儿撒什么气。” 褚绯玉小孩心性,抱着皇帝的衣袖一通撒娇,引得后妃们各个掩面偷笑。 皇帝也很是无奈,一拍他的肩膀:“颜儿说,那个土匪头子是个绝世美人儿,比朕后宫妃子还美上几分,玉儿,你告诉朕,此话当真?” “确有此事,那姑娘美则美矣,手段何其毒辣。”褚绯玉眉头紧锁,他派去的刺客,一个都没回来,想必已经遇难。 “那好好的姑娘,为何自甘堕落,做了土匪?” 皇帝继续发问,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这下,褚绯玉后退了一步。他们毕竟是父子,皇帝的心思,他还是能猜到一些。 恍然间,他想起母妃独守空房,漫漫长夜,以泪洗面的画面,母妃那双脉脉含情眼, 终是在冰冷宫殿里失去光彩。 “父皇,儿臣想起还有些事情,便不打扰父皇雅兴了,儿臣告退。”褚绯玉突然有些后悔,父皇若是知晓有这么个美人儿不在后宫之中,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忍不住冷哼一声,服侍的妃嫔立即拿了瓜果过来,歌女也继续抚琴弹唱,皇帝这才展露欢颜。他搂着妃子的香肩,道:“爱妃,你说,这世上真有那种宛若仙人的美人儿吗?” 妃子娇羞一笑,眼里却是淡淡的幽怨, 她依偎在皇帝怀里,道:“两个王爷年岁小, 又长居深宫,即便是见到了个寻常女子,怕也是会说宛若神祇。真正的仙妹,不都在皇上这后宫之中吗?” “哈哈哈哈,爱妃所言甚是。”皇帝抚掌大笑,他这后宫美女如云,久看却也觉得腻了,若能收服那个土匪头子,自是好过这些庸脂俗粉的。 夜风总是这般清冷,烛焰摇晃了一阵, 终于化作一缕轻烟散在风里,祠堂当即便被黑暗吞噬。 屋檐挡住了大半月光,莫聿立于石阶上,他的目光落在跪在牌位前的莫微身上, 晓风残月跪在左右两侧,见蜡烛熄灭,晓风起身重新掌灯。 许是不适应突然的光线,莫微眯了眯眼,身影不由一晃,残月道:“主子,夜深了, 歇息吧。” 莫微点头应是,晓风扶他起身,他朝着牌位作了一揖,思虑良久,还是拿起牌位前一把通体银白的剑。 或许,他该去查查,那群土匪的来历了。 ------------ 千秋色·16 京城中多数人家已进入梦乡,除了少数花楼仍然喧闹,再难觅人声了。 暗夜里,一道轻捷的人影潜入了玉王府,掏出一支吹管,将窗纱捅了个小洞,往屋里吹迷烟。 倏然,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抵上肩胛, 粉衣女子侧头,打量几眼,来人一袭竹绿收腰裙,绾着灵蛇髻,佩戴着珠玉额链,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媚动人。 “萍儿,是我!” 她虽然戴着面纱,但她独有的细软嗓音极好辨认。 翠萍蹙眉,收了剑,几乎想笑,“风竹, 你怎么也来了。“ 风竹解下面纱,埋怨道:“是小姐下的令,话说,你在碧云山卖酒卖得好好的,怎会来此。” “此事说来话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走,我带你去酒坊。” 说完,二人飞身离去。 翠萍将近来京城发生的怪事说给风竹听,大抵是最近多了些异客,不乏江湖名门的,也有江南商贾,更有一批奇装打扮的。 她暗中追踪几日,发现奇装打扮的那批人住进了玉王府,便想着今夜来探个究竟, 没成想,遇见了风竹。 “啧……”风竹皱了皱眉,拿不定主意,“萍儿,莫要打草惊蛇,待我向小姐说明,再做决策。” “嗯。” 风竹来此,本是私自出寨,因她觉着云书的事有些蹊跷。 可玉王府似乎并没有什么猫腻,只是, 她想不明白,云书一个小小的厨娘,玉王怎会怀疑到她身上。 天将拂晓,风竹急急赶去同洛韶容禀告,未几,雕花窗被缓缓打开,洛韶容想是刚刚起身,还带着一股子起床气,她执起一把木梳,细细梳理着如瀑的青丝。 二人对视一眼,洛韶容倒是没料到,这丫头竟能起得这么早,不过,细看她一脸倦色,也有可能是一夜未眠。 “昨夜做偷儿去了不成。”她出声笑问。 风竹摇摇头,看着洛韶容将长发编成麻花辫,取了支玉簪绾起。 忽而瞥见小姐梳妆台边放着的人皮面具,不禁询问道:“小姐要出寨?” “最近有传言说,血灵出现在了京城。” “啊?”风竹一愣,血灵不是一直在….… 而后,她忽然明白过来,京城中聚集的异客, 怕也是为了血灵而来。 洛韶容微不可闻的扼腕叹息,她也不愿淌这浑水,可老夫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于老夫人而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莫微与她的婚事。 假若“血灵“出现在京城,依莫微那好管闲事的性子,他必定要插一脚。 倒不如,直接将莫微绑来成亲得了。洛韶容暗道。 即便是洛韶容戴上了面具,外表倒似普普通通的江湖剑客,可她那超脱凡俗的气质,一不小心便会露馅。 风竹眸光一转,提议道:“小姐不如装扮成万花谷弟子的模样。” “也好。”洛韶容瞧着她笑,一双美目灼灼生光。 她与万花谷谷主缘分匪浅,也曾带着风竹和暮兰去万花谷住过一段时日,若扮作万花谷弟子,应当不会露馅。 京城热闹得紧,会珍楼前,稳稳停下一辆马车,车夫挑开幔帘,搀扶一个紫衣姑娘下来。紫衣女子站定,瞧见会珍楼里不少食客看了过来,不由娇俏一笑。 她在一旁等着小姐下来,顺便打点了些银子给车夫。 洛韶容不喜乘坐马车,缓了好一阵,仍觉着脑子晕晕乎乎,五脏六腑似是颠倒了过来,所幸一下马车,风竹便抱住了她,不然, 她真的会倒下去。 关注这边动向的食客不免有些惋惜,后下马车的女子身姿婀娜,气质更胜前者,却戴了顶紫绡纱笠遮住了面容。 风竹扶着洛韶容坐到了靠窗的雅座上, 招呼小二要了几样爽口小菜。 坐在不远处桌前的黑衣男子暗暗瞥了几眼,对同伴道:“不曾想,万花谷也凑这热闹。” 黑衣男子对面,坐了个二十出头的月白锦衣男子,男子长相俊美,以发带束发,摇着折扇,一脸的似笑非笑。 “啧啧啧。”白衣男子笑道:“她们这身衣裳,是三年前的样式,然而就在去年,万花谷时兴浅紫流仙裙,着旧装的,怕是只有今年的新弟子。” 黑衣男子小声道:“三弟的意思是………” 偏偏这些话被耳力极佳的洛韶容听了去,洛韶容心里的小人狂笑,她附耳对风竹吩咐了几句。 风竹眼神越来越明亮,贼兮兮的笑了两声。洛韶容伸手执起茶盏,不知怎的浑身一抽,咚的一声趴在桌上,茶盏当啷一声落在地板上,周边食客循声看了过来。风竹当即眉毛一皱,水汪汪的眼睛噙满泪水。 她吃力横抱起洛韶容,对前来询问的小二道:“伙计,可还有客房?” 小二忙不迭点头,亲自引她们上了二楼,不免关心道:“这位姑娘可有大碍,可要请郎中瞧瞧?” 风竹摇摇头,将弱小可怜又无助演绎到了极致,“小姐这是旧疾,歇息一会儿便可, 劳烦伙计将饭菜送过来。” “不妨事,那姑娘好生歇息。”小二目光狐疑的看着洛韶容,这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当真歇息一会儿就好了么? 黑衣男子眼底精光一闪,捡起脚边的紫色荷包,拿手里掂了掂,冷笑道:“三弟,她这是要引咱上去啊。” “那便去吧。”白衣男子凤眸微眯,起身便要走,他倒想看看,这万花谷要搞什么名堂。 风竹暗自恼道:“若他们捡了荷包,私吞了怎么办?” 这可是她身上全部的盘缠了。 洛韶容摘斗笠的手微微一顿,示意她噤声。 而后随手将斗笠放到一边,躺到了床上,她脸色苍白如死,倒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错觉。 未几,传来了敲门声。风竹将眼眶揉的发红,慢悠悠的去开了门,故作惊奇道:“二位公子可是有事?” 风竹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两名男子。 这位黑衣男子面容冷峻,剑眉星目,看所持佩剑,应是江湖豪侠。 而这位白衣男子,除了一把玉骨扇,再无他物,以风竹的阅历,全然猜不出这是哪号人物。 白衣男子笑道:“在下与万花谷当真有不解之缘,方才见那位姑娘晕倒,在下略通医术,便想着来看看。” 风竹身子一侧,请他们进来。 这白衣男子身上,为何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暗自想道。 白衣男子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搭上洛韶容故意悬在床边的手腕,忽然,他不由瞪大眼,“你!” 洛韶容反手便捉住白衣男子的手腕,用力一拧,白衣男子痛苦的皱起眉。 黑衣男子见状,欲要拔剑,洛韶容却忽然松手,白衣男子便往后退了几步,捂着手腕,好不委屈,“容儿怎能对师兄这么狠心。” “什么?容儿!”何潇转念一想,想必是这丫头早就看到他们,趁着戴了易容面具和斗笠,成心想与他们胡闹。 便也大笑起来,“师妹,许久不见,还是这么顽皮。”他转眼看向风竹,“想不到,这丫头长这么大了。”风竹满心疑虑,洛韶容从床上坐了起来,胡乱套上靴子,道:“真没趣,还是瞒不过师兄。”只因她的脉象比较特殊,小时候全靠师兄的药续命,所以,就算她易容,师兄只要探她的脉,还是会认出来。 她又道:“六年前,正是三师兄将你送到我手里。” “喂喂喂?”白衍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继而看向这眼眶发红的丫头,笑道:“别听容儿瞎说,当年是本座救你,本想着将你留在身边,是容儿嫌一个人烦闷,死皮赖脸求本座,本座这才将你送去。” 原来她梦中的白衣公子是他!风竹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洛韶容拍了拍她的肩,取出手帕替她拭泪。 风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抽泣着跪了下来,朝白衍之拜了三拜。 “你瞧瞧,都怨你,风竹本就是个爱哭鬼,这下好了。”洛韶容饶有趣味的问道: “师兄不在明月楼待着,怎的有空来京城。” “自然是与师妹心有灵犀。” 白衍之此人有三大爱好,气师兄,斗师 弟,戏韶容。 而何潇作为大师兄,唯独对白衍之和洛韶容无可奈何,让这两人碰到一起,那就是两个臭皮匠。 风竹止住泪水,抽噎着斟茶,忽听小二的叫唤声,便去将饭菜端了进来。 她一时悲喜交加,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洛韶容碗里添菜。 不一会儿,洛韶容碗里就堆成了个小山丘,风竹红着眼道:“小姐,为何不动筷。” 洛韶容:“.……” 这一碗香菜,她如何下得去口。 “小容儿~师兄记得,你小时候可是无香菜不欢呢!”白衍之自顾饮酒,暗自细想, 似乎师妹在那次重伤之后,性情倒是变了不少。 洛韶容将香菜挑到空碟子里,眼里浮上温和的笑意。 “或许是从前吃多了,现下见了香菜便觉得讨厌。” “哦~原来如此。”白衍之笑笑不说话,眼神在风竹与洛韶容之间来回打量。 她既然能狠心给莫微下毒,弄残他的双腿,又为何会舍弃那么好的机会,放他们生路呢? 师妹这几年,变化属实惊人。 ------------ 千秋色·17 且说莫微在府中闲适的浇花弄草时,一只半大不小的信鸽箭羽般撞了过来,一时间鸟仰桶翻,连同木桶边的花草也免不了遭殃。 信鸽扑腾了两下,堪堪站稳,便咕咕的叫个不停。 晓风取下信条,那鸽子便扑腾腾的飞走了。 莫微接过来粗略的看了眼,思忖片刻, 心道这玉王真是闲的蛋,疼。 不出所料,一炷香的时间后,玉王亲自来找他了。莫微坐在轮椅上,吩咐晓风去拿些解暑的酸梅汤来。 这玉王被晒得满脸通红,牛饮一盏茶后,残月便拿着折扇替他扇风。 “莫大哥,本王府上来了些漠北人士,他们无一不精通医毒之术。莫大哥这腿虽说已无大碍,但余毒不清,难免以后不会再发作, 倒不如趁此机会,去本王府上让他们瞧瞧。” 莫微心知,这厮亲自登门,绝非只是为了他这腿。 他唇角微微勾起,“玉王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褚绯玉嘿嘿一笑,直白道:“本王想让莫大哥一起,去探探那血灵。” 鬼使神差的,莫微没有拒绝,褚绯玉见此,连酸梅汤都懒得喝,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又一头钻进那灼灼骄阳中。 残月“啪”的一声合扇,劈手夺过晓风手里的一碗酸梅汤,大饮一口,酸得直翻白眼。 而晓风落井下石的笑了几声,道:“这碗酸梅汤原是给玉王喝的,所以….…我没加蜂蜜。” 得知白衍之和何潇也是为血灵来时,洛韶容感觉不太对劲,可纠结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潇一挑眉,扔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子在桌面上,白衍之见状,紧随其后,拿出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子出来,示意洛韶容打开。 洛韶容也不含糊,打开第一个木盒子, 里头摆放着十颗褐色药丸,黄豆大小,明黄色锻布衬着药丸反射出幽幽光晕。 她又打开第二个盒子,与前者一模一样。 她奇道:“你们这是…伪造了多少!” “不多。”白衍之比了个手势,颇为自豪的道:“算上这两盒,总共五百颗。不过,你要清楚,伪造血灵的,可不止本座一个。” 白衍之没说剩余的拿去了哪里,洛韶容也不好多问,反正京城里出现的血灵也是伪造的。她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安心等着莫微那只大鱼上钩就行了。 正当时,有人敲了敲门,风竹瞧了瞧洛韶容,见她点头了,才跑去开门。 是挎着小竹篮的翠萍,她扬声笑道:“姑娘要的酒,我给送来了。”风竹便引她进来,闩了门。 见着屋里多了两个陌生男子,翠萍也不多问,毕竟小姐双十之年了,还未嫁人,偶尔寂寞也是应该的,怪不得小姐不喜欢那些柔弱美男,原来好这口。 她摆出一副“不必害羞我都懂”的神情, 朝着洛韶容略一福身,将小竹篮里的酒尽数拿了出来。 末了,还有一封信。 她对洛韶容使了个眼色,比了个手势, 复又转身走了。 洛韶容将信拢进袖里,道:“这是我头次带风竹来京城,师兄们对京城熟,便带着风竹去逛逛。” 风竹虽懵懂,却也猜到,有她在,可能会误了小姐的事。 白衍之当然是乐意之至,领着风竹便要走。 “风竹,易容面具千万不能摘下,还有, 不要和眼线暗中碰面,翠萍已经被影子盯上了,你也要小心。” 她还是不放心似的嘱咐白衍之和何潇, 不能让风竹离开他们的视线。 白衍之难得严肃,保证不会让风竹少了一根头发,洛韶容这才目送他们离开。 她将信看了一遍,将之用烛焰烧成灰烬,而后坐在窗边,将窗户开了点缝,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果真,多了许多江湖中人。他们历经了风吹日晒,顶着这烈日,既不撑伞,也不戴斗笠,一个个晒得脸皮发红, 油光满面,倒是很容易与京城人士区分开来。 入夜,黑衣人行路,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飘过,几乎没发出一丝声响。 在人潮拥挤的繁华街道上,嬉笑声不绝于耳,也没人去注意屋顶上时不时掠过的几道形容猥琐的人影。 青天白日很少有人出门,到了日下西山,熬过了那段闷热,街上的行人便多了起来,可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形态各异的花灯最受人喜爱,不少人结伴去河边放花灯,伴着流水淙淙,花灯交织如昼,一派安然。褚绯玉提着盏兔子花灯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心道父皇虽然贪/色,好在算是个明君。 他并非像莫微所想的那样,恃宠而骄, 每日咋咋呼呼。他也有伤心的时候。比如,他的母妃失宠,从前热闹的王府, 也逐渐门前冷落。 可他没用,文不成武不就,直言直语,又不受人待见,他也怕,有一日,自己会像母妃那样失去父皇的庇佑。 这也是他爱缠着莫微的原因。 因为莫微身上有种既亲切又疏离的感觉,就像不在凡尘似的,这也许是他在寺庙待三年的缘故,跟他在一起,褚绯玉才不用提心吊胆的提防着,反倒有些安心。 倘若他真的把莫微的腿彻底治好,就拜莫微为师,当然,治不好也要拜他为师。 褚绯玉认真的想着,没注意迎面撞上来一个人,他当即“哎哟哎哟”的惨叫起来,脑子有些发懵。 那女子显然也没料到,在这宽阔的大街上,就因为转头看了眼花灯,便被人撞翻了手上的糖人面人和糖葫芦。 她捂着隐隐发痛的手臂,望着那狼狈的捡花灯的身影,她道:“你眼……” 瞎字还没说出口,随后赶上的白衣男子便把她拉到一边,“风竹,你忘了容儿说了什么,还跑得那么快,要是失散了,本座看你哭还来不及。” 风竹当即觉得万分委屈,指着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少年:“是他撞了我,我……哼!” 褚绯玉只觉得这娇软的声音有些耳熟, 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他瞥了眼地上可怜的吃食,在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是本……在下对不住,这锭银子,就当是赔你们的了。” 风竹气哼哼的去找何潇去了,心里觉得何潇虽然少言少语,却比这白衍之靠谱得多。 而白衍之接了银子,草草抱拳行了个礼,也追着风竹去了。他想,回去一定要找洛韶容告状。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褚绯玉却呆立原地望了好久,这种最朴实的亲情, 在吃人不吐骨的冰冷皇宫里,是体会不到的。 好不容易带着风竹这小祖宗回了客栈, 白衍之和何潇手里拿了不少点心,风竹不忘自己吃,说小姐喜欢甜食,非得要白衍之这个冤大头每样点心都买一份,让小姐尝鲜。 白衍之欲哭无泪,她去谄/媚/她的主子,关他什么事啊。 风竹喜滋滋的跑上楼,却见屋里漆黑一片,莫非,小姐这么早就睡了? 她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白衍之啧了一声,抱怨道:“这容儿是属老鼠的吗?也不掌灯。” 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还是风竹去掌灯,瞬间便亮堂起来。 他们将东西搁在桌上,十分同步的甩了甩发酸的手。“好家伙,这容儿把这小祖宗抛给我俩, 自己快活去了。”白衍之坐下,倒了盏茶,不紧不慢的喝着,心里很鄙视洛韶容的这种行为。 风竹却有些急了,“何叔,白叔,小姐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她印象里,小姐虽然不怎么带她出寨,但自己出寨,都会跟她说一声,免得她胡思乱想。 何潇将剑随意扔在桌边,也执盏浅啜几口,“师妹虽然顽皮,武功却是极好的,连我都未必能在她手里讨得好处。丫头,放心吧, 师妹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他们喝完,便要走,风竹拽住潇的衣袖,泪水在眼里打转:“何叔……我知道,您是关心小姐的,我求求您……” 这小丫头眼睛红的跟只兔子一样,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何潇侧头看着白衍之,道: “不如,去看看?” 白衍之没由来觉得一阵酸味袭来,明明他更疼爱师妹,怎么这不知好歹的丫头只求那冷面大师兄呢? 他轻哼一声,嘟囔道:“看在这丫头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本座勉为其难陪你们走这一遭。不过,这偌大的京城,咱该往哪儿去找。” 这一茬风竹倒是没想到,她关心则乱, 才意识到根本不知去哪里寻。便低头偷偷拭去泪水,忽然想到小姐可能是去了翠萍那里。 何潇自然也想到那个卖酒姑娘,他与白衍之对视一眼,便都肯定了心里的想法。白衍之戏谑道:“若容儿是去幽会,被咱们撞上,惹得她生气了,小丫头可别拉我们下水。” 风竹破涕为笑,“若小姐生气了,我承担后果便是。” 她这忠心耿耿的模样,倒是让何潇有些动容,他道:“丫头可会轻功?” 风竹点点头,“我的武功是小姐一手教的,虽然还未掌握门道,但轻功还是可以的。” “那便好。”他又瞥了眼这两人大白大紫,十分引人注目,便说去楼下等候,让他们换上夜行衣。 ------------ 千秋色·18 夜空静美,只嵌着几颗忽明忽灭的星子。 巷口隐隐飘出些血腥味,褚绯玉眉头一拧,那巷子如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一眼望不到头。 他顿时觉得寒毛倒立,不由加快了脚步。 待脚步声远,巷口飘出个人来,她一身夜行衣,紧捂着往外滴血的左臂。 本以为逃出生天,不料,一根鞭子忽然缠住了她的小腿,她一时下盘不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随后,轻轻的掌声响起,传来女子的娇笑声,“莫伤了她,带走。” 风竹一行人赶到酒坊,四处一望,却不见翠萍的身影,她问清洗酒瓶的丫头:“翠萍呢?” 丫头头也不抬,道:“她酉时便出去了,还未回来。” “那有没有一个紫衣女子来此?” 丫头依旧低着头,淡淡道:“没有。” 白衍之神色古怪,这酒坊也不算小,怎么就她一个丫头。他想问些什么,那丫头下了逐客令:“若是各位要买酒,请明日再来, 今儿时辰不早了,该打烊了。” 风竹吸了口气,率先出去,她道:“我们分头去找吧。”何潇立刻拒绝,“丫头先别着急,这样吧,三弟先带丫头回客栈,我去找,无论找没找到,子时前,我一定回来。” 白衍之觉得可行,他又道:“记得留记号。” 风竹仔细回想着,小姐有可能去哪里, 总不会去了将军府吧? 她又觉得不对,小姐一向守本分,绝不可能会在夜晚单独去找男子。 冷不防白衍之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风竹哎哟一声,仰头瞪着他,“白叔你干嘛?” “再不提醒你,你就掉沟里去啦!”白行之没好气的叹口气,这小丫头,走路都能分心。 洛韶容循着血迹,追到了一处民宅。 她飞上屋顶,轻轻揭开瓦片,贴着耳朵细听。 屋里有十来个穿得像乌鸦的女子,唯有中间的桌子旁,坐着个红衣女子。 那一袭红衣的设计十分古怪,从洛韶容的角度,能看见女子修长白皙的玉腿,交叠在一起,她的脚腕间系着红绳。 惹人注意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杆玉白色的烟斗,上悬红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荡。 未几,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被拖了进来。 那女子已是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 红衣女子不紧不慢的吐了个烟圈,娇笑道:“早便提醒过你,那狗男人不是个好东西,啧啧啧,丢下你一人挡刀,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女子掀开眼皮,气若游丝道:“墨郎…… 会……来救我…….的……” “不知悔改。”红衣女子用烟斗将桌子敲得当啷响,“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绝情谷,居然养出了个痴情种。” 洛韶容一愣,绝情谷向来深居简出,常年藏头露尾,如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血灵对这些人的诱,惑还真是大啊。 如此...…那红衣女子便是绝情谷谷主——苏凝雪。 说到苏凝雪,洛韶容还是有些了解的。 比如,她冷血无情,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青楼小倌,似乎这世间的男子,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 又比如,她文武双废。早年只是个在画舫卖唱的歌女,因受了凌辱,便跳江自/戕。 哪知她福大命大,一个泛舟游玩的女侠见了,二话不说就把她捞了起来。 女侠见她生得一副好面孔,坑蒙拐骗用尽招数,最终将她带去了绝情谷。 可这世上,谁能做到无情无义呢?苏凝雪就能。 她惯会见死不救的计俩,甚至见人受伤,还会补上一刀,直到在她的手上见了阎王才罢休。 几年的摸爬滚打,她也算是得到了谷主的赏识。以至于谷主临死前还觉得,苏凝雪武功太弱,怕她日后受人欺负。 就将平生所学的毒术倾囊相授,连同炼制的毒药一并给了她。或许是天意,苏凝雪别的不行,偏对这毒术爱得痴迷。 正所谓成也毒药败也毒药,谷主千算万算没算到,就是这些毒药,让她遗言还没说完就翘了辨子。 所以,苏凝雪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好,却又是人人都畏惧她的毒术。 那女子不甘心的闭眼,似乎已经对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失望了。 “嘭”的一声,两扇木门被人踹得摇摇欲坠,黑衣女子们毫不犹豫拿出武器,指向来人。 “墨…郎……”女子长叹一口气,她就知道,她的墨郎不会抛下她! 苏凝雪鄙夷的看了眼地上的女子,复又一声冷笑。倒死都不忘她的墨郎,可惜,进来的是个女的。 女子不再动弹,已经没了生气,只是唇畔依稀可见一丝笑意,像一尊雕像似的。 “好一个——绝情谷主啊!” 说话的人披散着一头银丝,露出来的皮肤像是糊了几层面粉一般,白得瘆人,偏那唇涂得妖艳,直叫人看了倒胃口。 “哟~稀客啊。”苏凝雪冷笑道:“我这儿今晚倒是热闹啊~屋顶上那位,你说是不是?” 她幽幽抬头,对洛韶容抬抬烟斗。 洛韶容冲她咧嘴一笑,盖上瓦片,纵身跃下。 一干人不知她是敌是友,但看她不像个好人,一时都戒备起来。 洛韶容也是打扮得像只黑乌鸦,她背着手,缓步踱了过来,闲适得就像是在自家院里散步似的。 苏凝雪和银发婆上下打量了几眼,硬是看不出她是哪门哪派,也不见她拿什么防身的武器,就她那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身板,也不像是能赤手空拳的,这倒是奇了。 其实,自洛韶容掀开瓦片时,苏凝雪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哪知,洛韶容趴那儿半个时辰,就像是专程来看戏的。 洛韶容笑眯眯的道:“苏谷主,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哟,银发婆婆,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凝雪:…… 银发婆:….… 见过敷衍的,还没见过这么敷衍的。 “你又是谁?”苏凝雪看她那快咧到耳朵根的嘴,心里想一锤子将她那笑容拍扁。 “嘘——”洛韶容伸出食指抵在唇前,众人真当随着她的动作屏住呼吸。 洛韶容猛一挥袖,一阵烟雾瞬间散开, 而憋了一口气的人们吓了一跳,下意识猛吸了几口,刹那间,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屋子。 苏凝雪恨恨的想,若捉到她,定要将她毒得半身不遂! “切。”洛韶容悠哉悠哉的掸一掸衣袖, 打道回客栈。 街上的行人渐少了,商贩们也忙着收摊,倏忽,高大的人影挡住了洛韶容的脚步。 洛韶容只能仰着头看他。 “阁下是?” 微弱的月光下,只有那张银白面具反射着惨淡的光,他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也许是离得近,洛韶容能看到那颗浅浅的褐色泪痣。 洛韶容将所识之人都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确定这个人她从前并未见过。 只怕是…来者不善。 那人冷声道:“我家主子有请,还请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他的声音如寒风过境,冷冽且肃杀,似乎洛韶容一拒绝,他就会了结了她。 洛韶容在他面前,就像个待宰的羊羔似的。 她道:“你家主子是?” “褚绯颜。” 洛韶容心里一震,心道这褚绯颜怎么会找上她? “有劳阁下跑一趟,只是不凑巧了,本姑娘乏了。” 男子眯了眯眼,打量猎物似的盯着身前的一团,他仍然重复着那句话:“我家主子有请。” 末了,他又补一句:“莫要不识抬举。” 居然威胁她。 洛韶容勾起嘴角,朝他走近了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说道:“若是….本姑娘不去呢?” “那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男子提掌便袭向洛韶容,洛韶容硬生生接了他一掌,虽然被震得虎口发麻,但她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倒是男子愣了愣,这一掌,他使了八成功力,若非内力在他之上,是决然承受不住的。 “阁下真当本姑娘好糊弄?”洛韶容绕着男子走了一圈,啧啧摇头。 “哈哈哈哈哈!”男子笑了几声,抬手取了面具。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洛韶容只能想出来这么句应景的话。 “在下以真面目示人,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也取了面具呢?”他漫不经心的整理衣襟,乐然笑道。 不错,好眼力。 洛韶容暗忖,这男子是何来头,是敌是友。 然她思虑良久,也猜想不到。 “在下南宫玥,漠北人士。”洛韶容眉头一皱,瞥了他一眼。 南宫玥又道:“在下没有敌意,就是想跟姑娘做个朋友,姑娘意下如何?” “你——” “姑娘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虽然……戴了面具。” 南宫玥每说一句,洛韶容便惊讶一分,这人像是能猜透人心似的,绝非善类。 “哦呵,本姑娘只是江湖草莽,不喜与朝廷中人为伍。”她抱拳一笑:“后会无期。” 错眼间,洛韶容便不见了身影。南宫玥浅笑,或许,这下有好戏看了。 ------------ 千秋色·19 屋里静的出奇,兔子花灯被他的主人随意丢在书案上,褚绯玉披散着发,对镜自赏。 他与皇兄们不同,虽在皇室,却没有帝王之气,他所显现的,更多的是柔美。 母妃说,只有淡泊名利,才能安然无事。 真的是这样吗? 褚绯玉捏了捏脸,眸子里水光漾漾。 风竹见到小姐毫发无损的站在门口时,她愣了愣,而后涨红了脸,拍了拍胸脯,费好大劲才将点心咽下去。 洛韶容:…… “小姐……咳咳,你去哪儿了?”风竹可怜兮兮抱着洛韶容的手臂,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生怕她出了岔子。 “哇!容儿~” 洛韶容眼皮一跳,这骚包师兄可真是无处不在。她回头耐着性子说道: “师兄,夜深了,怎的还不去歇息?” “容儿这是在关心师兄嘛?”白衍之朝她眨眨眼,看得洛韶容一激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骚包师兄,可真够闹挺。 檐下风铃轻响,坐在石阶上抬头望月的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瞧了瞧。 莫微对上他的目光,只是浅笑着坐到他身旁,“怎么,王府住着不舒服?” 褚绯玉拿过身旁的花灯,献宝似的托在手里,笑道:“偶然见了这花灯,便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嗯,挺好看的。不过——”莫微狐疑的看着他,“玉王深更半夜不睡,将我这一院子人闹醒,怕不单是送花灯这么简单罢?” “咳咳咳!”褚绯玉偷偷瞥了眼,脸一红,又侧过脸道:“本王想在这儿住些时日, 你不会嫌弃本王吧。” 莫微难得一挑眉,将花灯塞到他怀里, 这小祖宗,不将他这里弄的天翻地覆他就不姓莫。 一计未成,褚绯玉硬挤出泪水,哽咽道: “父皇让漠北使臣住在本王府上,对于父皇来说,当务之急,是漠北来的和亲公主,本王见过那公主,难缠得很,莫大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样一来,似乎拒绝不了。莫微叹气道: “那玉王可得安分守己。” 分明前些日子还邀他去王府做客,这才几天,便消受不了,果然是小孩心性啊。 褚绯玉忙不迭点头,抱着心爱的兔子灯钻入他的卧房,而屋里的晓风残月满脸哀怨。 翌日,洛韶容与师兄告别,留了风竹托付给他们照看。 风竹自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洛韶容的袖摆不放。 “那.………小姐说好了,处理完寨中的事,你就来接我。”风竹依依不舍松开了手,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她也不知寨中出了何事,只是小姐行色匆匆,想必很是棘手。 一连过了几天,风竹浑浑噩噩的待在客栈,没有寨中姐妹同她玩闹,也没有寨中消息,这日子过得相当憋屈。 终于,她易了容,撑把罗伞,想去酒坊找翠萍。 酒坊的丫头却说,前些日子,翠萍死了。 一丝不挂被扔在酒坊门口,过了半日,才有一个紫衣女子将其尸身带走。 风竹像是被人抽去魂魄,愣在原地,只是瞪大了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罗伞被风掀落到地上,弄乱了风竹的衣摆,她就这么蹲下身,捂着脸哭。 一边的丫头见了,也不免红了眼眶,想当初翠萍待她们也是极好的,若不是老板娘吩咐她们几个不许替翠萍收尸,她们又怎会让翠萍死后还受这份侮辱呢? “姑娘,想必是翠萍姐姐的旧相识吧。” 丫头想了想,又道:“其实,翠萍姐姐留了些遗物,我担心老板娘扔了,就偷偷藏了起来。” 风竹抬头,擦了眼泪,很快便调整好心态,道:“有劳了。”她猛然想起,小姐说翠萍被影子盯上了,莫非…… 她细思恐极,拿了翠萍的遗物便走,匆匆赶回客栈,见到了何潇,这才放了心。 “小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白衍之摇着折扇过来,见她咬着发白的唇,不由轻轻啧了一声,忙扶她坐下,与何潇对视一眼,何潇便倒了碗茶,安抚道:“丫头,出了何事,但说无妨。” 风竹的手直哆嗦,她端着碗,茶水撒出来些许,她又放下茶碗,轻声道:“或许,我也被影子盯上了,我怕……” “嗨,多大的事儿啊。”白衍之笑着打趣,“小丫头,只要你不乱跑,本座和师兄会保护好你的。方才没见你,可吓死本座了。” 何潇也点点头,“丫头,我与衍之就在楼下,你先去歇息片刻。” “嗯。”风竹牵强扯起嘴角,不知为何, 总觉得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回了房,取下包袱,红着眼打开,看清里头的东西,她脸色煞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是翠萍常穿的衣裙,连同饰品,还有一节手指。 “萍儿……”风竹哭成了泪人,丝毫没有发觉身后多了个人。 那人瞅准时机,用手帕捂住风竹口鼻, 风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何模样,就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 “什么?!小丫头不见了?!”白衍之揪住小二的领子,那小二惊慌失措道:“方才……大侠命小人前去送些吃食,小人敲了许久门,也没人应声,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里头没有人,只有……” “有什么?!”白衍之怒不可遏。 小二像是受了刺激,喃喃道:“血…有血……” 白衍之匆忙上楼查看,如小二所说,房里有些血迹,桌上有些凌乱的绿色衣饰,一旁放着一张字条。 “血灵易其命,子时一刻,城北赌坊,尔一人来此,过时不候。” 白衍之立马去何潇屋里找他商议对策, 何潇却是不在,他眉头一挑,只得召来两个属下,命他们去暮云寨报个信儿。 自己则给何潇留了封信,着急忙慌的去了城北。 洛韶容近日也是深感头疼,她本意放下屠刀,可一帮乌合之众隔三差五触她逆鳞。 她将翠萍葬在后园竹林中,暮兰神色悲戚,跪到坟前,她道:“小姐,我们这些姐妹承蒙您的庇佑,在暮云寨无忧无虑,可是……云书还有翠萍,属下眼睁睁看着她们惨死,这叫属下,该如何安心!” 洛韶容自是不好受,扶住她的肩,轻叹着气。 暮兰感受到小姐的手微微颤抖,便觉着自己方才失言了。小姐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她所遭受的苦难又何止这些。 “小姐……属下的意思是,风竹,红蕊,辞卿尚在京城,她们的安危……” “莫急,我已拟了密信,想来,她们已经收到了。”洛韶容暗自琢磨,她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是有人趁机搅浑了水。 无论是朝廷剿匪,或是疏影被灭,其中缘由,或多或少都与血灵有关。 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袖手旁观,到不如浑水摸鱼。 白衍之如约来到城北赌坊,此时赌坊已打烊,从帘布后小门进入,有黑衣侍卫上前带路。 不过弯弯绕绕走了片刻,那侍卫倏然在雕花门前停下,退到两边。 白衍之推门而入,竟想不到赌坊的陈设如此精致。 上首端坐着个女子,茶烟缭绕,看不真切面容,一旁侍女推了屏风过来隔开,那女子才缓缓说道:“明月楼主,别来无恙啊!” 白衍之冷笑:“不愧是玉小娘,本座今日才知,你是这赌坊的东家。” 玉小娘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趣的问道: “小白不在明月楼待着,来京城凑什么热闹?” 她轻轻打开盒子,拈出一粒药丸,错指一掐,药丸便碎成粉末。 “本座的目的,自是与玉小娘一样。” “哦呵。”玉小娘暗笑:“江湖传言,明月楼前任楼主灭了疏影阁,可小白却拼命洗白,你说,这是何因?” 白衍之自袖里取出檀木盒子,命侍女呈给玉三娘。 “本座早便说了,上一辈的恩怨,是其中有误会,只是当时太多人被血灵蛊,惑,才造就了杀孽。”玉小娘挥退侍从,竟站起身,从绣屏后缓步出来。 她穿着一身鎏金绣衣,青丝尽数挽起, 佩戴着价值不菲的玉色头冠,簇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似雨落珠盘,甚是好听。 单看她的面相,称不上美艳,甚至有些许臃肿。 她看着白衍之,冷声道:“想不到你真的来了,看来那女子是留不得了。” “你什么意思!”白衍之握拳,他恨透了玉小娘,却无可奈何。 玉小娘本叫司徒玉,司徒家三小姐,少时家族突生变故,司徒府女眷皆贬为奴婢。 司徒玉忍辱负重多年,才想逃离京城, 却在街上撞到个人,她滴水未进许久,这一撞竟晕了过去。 那人正是来京城办事的白衍之。 白衍之只得将司徒玉带回家,看她可怜,留在府里做了丫鬘,此后不久,白衍之便出远门拜师学艺去了。 三载余,白衍之回府探亲,这才知,司徒玉偷了大夫人的宝贝,被大夫人打的半死, 裹了席子扔去后山了。 这个小插曲白衍之并未记在心里,依旧是跟随师父学艺,直到有一天,一封家书送到手里…… ------------ 千秋色·20 信上说,白家生意一落千丈,再难有起色,是一个叫玉三娘的暗中收购了白家所有店铺,逼得白家大夫人悬梁自尽。 玉小娘来到白衍之近前,微微抬头看他,伸手想要触碰——她心悦多年的男子。 金玉珠宝有些晃眼,白衍之往后错了两步。 倒是引来一声冷笑,浅浅淡淡的,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有些突兀。 白衍之愣了一愣,回首见洛韶容缓缓而来,她素白衣着,略施粉黛,到衬了那句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模样好容仪。 “你是?”玉小娘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姑娘倒似出水芙蓉似的,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猛然一惊,门外不缺侍卫侍女,她竟然没听到一丝声响。 洛韶容翻转手腕,落出一条白绫,错眼间,白绫收住玉小娘的脖颈。 洛韶容一寸寸收紧,不紧不慢道:“敢招惹疏影阁,找死。” “你——”玉小娘话未说完,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惊吓夹杂着不甘,只片刻便脖子一歪没了气息,洛韶容瞥了眼大惊失色的白衍之,淡淡道:“师兄,带着风竹回暮云寨, 我要重建疏影阁。” 她眼里杀气乍现,白衍之不由自主点了头,他有些发怵。 接连几天,京城发生数起命案,身在玉王府的漠北使臣也有所耳闻。 南宫玥命属下看好公主,换了便装去了颜王府。他奉命来此,表面上是护送和亲公主,实则为了血灵。 想必,这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京城,实则暗潮涌动。 褚绯颜执起一子,又握在手里,锁着眉连连摇头,“本王却也听到些风声,但这事……本王不好插手。” 这些命案大概皆因血灵而起,他那好管闲事的王弟非得去掺一脚,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南宫玥见他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颜王已到适婚年纪,可有心悦之人?” “没有。”褚绯颜不假思索,奇道:“你问这些作甚?” “自然是静宁公主的婚事,颜王出类拔萃,又恰好未婚,我那王妹,虽说娇纵了些,却也是漠北第一美人,若王爷不嫌弃,还请考虑考虑,毕竟——”南宫玥倾身过来,伏在他耳边细说了一句。 褚绯颜勾唇,推开他的脸,道:“和亲之事,父皇自有打算,眼下,中秋将至,不妨让静宁公主陪同你入宫赴宴,届时,公主看不看得上本王,那还不一定呢。” 他命里克妻,就没有哪个女子,能活着走出颜王府。 南宫玥笑着看他,眼中意味不明,只饮罢一盏茶,说了句改日再来拜会,而后一溜烟没了影。 莫微听着晓风残月汇报,又是气愤又是哀怨,更多的是疑惑。 去打探的暗卫才有了消息传回来,说暮云寨亦正亦邪,寻访当地百姓,也是各有各的说辞,让人一头雾水。 晓风翻开一本册子,道:“据传,暮云寨寨主嫉恶如仇,经常打劫江湖上的匪盗。” 莫微颔首,食指抚摩着下巴... 残月也拿出册子,念道:“据传,暮云寨寨主拈花惹草,常常混迹于花街柳巷。” 褚绯玉悄咪咪看了眼莫微,也学着他的动作,抚摩下巴.…… 晓风又道:“据传,暮云寨寨主武功高强,世无其二。” 莫微啧了一声,连连叹气,褚绯玉照猫画虎,成功让残月在百忙中白了他一眼。 残月道:“据传,暮云寨寨主脸大如盆… …啊呸,这谁打探的消息!”他往后快速翻了几页,啐了一口,郁闷道:“果真,坊间传言不可尽信,这上面说的,那寨主是个凶神恶煞作恶多端为祸一方不得好死的妖道。” 晓风也瞧了瞧后文,“看来,属下这儿也是些市井流言。” 莫微瞧着掌纹,愣了许久,才将手搭在膝盖上,这查了和不查没什么区别,他也没工夫去管土匪寨了。 “王爷,血灵的事,你查的如何了?”褚绯玉见问到了正事,不由正襟危坐, 严肃道:“百姓们议论纷纷,传的神乎其神, 血灵还未现世,已经有不少人争得头破血流。” “这……”莫微双手合十,念了句善哉,便又吩咐晓风和残月,盯着城中的动静。 洛韶容与姑娘们商议对策,支持者甚少。 姑娘们认为,既然有了暮云寨,就没必要大费周章去重建疏影阁,况且,她们早便厌倦了腥风血雨的日子,偶得安稳,便想一世安稳。 洛韶容细想一番,也觉得有理,可朝廷屡次三番派兵围剿,也不是长久之计。 暮兰提议道:“小姐在寨门口多布些机关阵法,谅他们也不敢再来攻寨。” 洛韶容摇头,“暮云寨的机关是师父她老人家设计的,自她云游四海后,我便没了她的消息,又如何能设计出比师父更好的机关呢?” “小姐,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是暮兰瞎吹嘘,小姐天资聪颖,机智过人,在小姐眼里,她的机关术平平无奇,可在姑娘们眼里, 那也是世上少有的机关术奇才。 “呵哈~”洛韶容轻笑着搭着暮兰的肩, 她们坐在池边,笑闹着好不快活。 暮兰难得高兴,便揶揄道:“小姐近日去京城,倒是勤了。” 姑娘们也起哄说道:“只怕是为了某个人吧?” 有个清瘦的姑娘装作酸文假醋道:“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小姐,是不是动了芳心了?” 而后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洛韶容绕着身前的青丝,娇嗔着说着没大没小。 不知是谁先掬了一捧水洒了过来,暮兰来不及闪避,淋了一身,她也不恼,挽起衣袖,也向着她们浇水过去。 一天下来,姑娘们累的直不起腰,个个跟落汤鸡似的,连洛韶容也不能幸免。 傍晚时,她们换了素净衣饰,去了翠萍坟前,逐一祭拜过,才各自回了屋。 那日将风竹救出后,洛韶容并未让她回寨,只是让她暗中打听莫微的喜好云云。 风竹打听个七七八八,将城中近况详细记录完才回来。 已是夤夜,小姐屋里灯盏未灭,她轻叩木门,很快洛韶容便开了门迎她进来。 屋里满是药香味,书桌上也是些新鲜草药,风竹拈起一片紫色叶子,闻了闻,只觉沁人心脾。 “小姐可是要制香料?” “不错。”洛韶容擦干净手,问道:“打听到了吗?” 风竹狡黠一笑,扶着洛韶容坐下,拿出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她展开宣纸,道: “莫公子的喜好,实在难猜,他还俗不久,能打听到的我都写着了。” 洛韶容点头应道:“嗯,时辰不早,你去歇着吧。” “是。” 洛韶容也是困极,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血灵现,灾祸至。 各方势力伺机而动,大有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洛韶容再入京城,终是等到莫府马车出城。风竹打听过,今日十五,是莫公子去寺庙烧香拜佛的日子。不过,这次除了莫家几个子女,还有玉王爷也与之同去。 她便带着暮兰和风竹纵马,不远不近跟着莫府的马车。 白马踏古道,花落风萧萧。 祈福的香客众多,到了碧云山下,众人只能弃了车马,步行上山。 经过酒坊时,莫聿顿了顿,不由想起那巧笑倩兮的绿衣女子。 褚绯玉不知其中缘由,连连催着他,莫聿回过神来,快步赶上他们。 酒坊不及从前热闹,现下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风竹强忍泪水,加快脚步。 约摸半个时辰,一行人到达碧云寺,莫微他们进殿烧香拜佛,洛韶容则带着风竹和暮兰在殿外平安树下祈福。 树下置有笔墨纸砚,还有许多空白的祈福牌祈福带,小和尚说,香客在这里祈福求姻缘,会得到月老庇佑。 洛韶容将信将疑,取了一条祈福带,写道:与莫微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风竹和暮兰相视一笑,也拿了祈福带, 写道: 以过客之名,祝愿小姐与莫公子永结同心。 以过客之名,祝愿小姐与莫公子早生贵子。 三人挂上后,洛韶容看清她俩写的,脸微微泛红,笑着打趣:“你俩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看上哪家公子,如实告诉我,我亲自去说媒。” 风竹捂脸嗫嚅:“小姐~奴婢还小——倒是暮兰姐姐,可有心上人了?” “你们——”暮兰没料到火烧到她身上, 又羞又臊,搂着风竹的肩,嗔道:“小姐,好妹妹,不许你们瞎说。”三人在庙里转了一阵,一起坐在山腰的亭子下,在这里,能远远看到殿门口到平安树那一段的景致。 山间轻烟袅袅,古刹声声,偶有鸟雀隐入山林。 忽然,风竹指着山下某处惊呼:“小姐,你们看,那像不像莫公子?!” 暮兰随即扶着栏杆,眯着眼细看,而后喜不自胜道:“是,真是莫公子!” 洛韶容倒是平静如常,若不是握折扇的手略微发抖,风竹都要质疑小姐是不是真的心悦莫公子了。 风竹估摸着远近,他们到这个亭子大概还得一炷香工夫,于是对暮兰使了个眼色, 而后捂着肚子,五官都快皱成一团。 她道:“小姐……奴婢忽然肚子疼得厉害,想要出恭……” 暮兰随后道:“哎呀,我记得,方才在寺外看见有茅房,走,风竹,我带你去。” 风竹瞥了眼洛韶容,见她没有拒绝,便假装柔弱,靠在暮兰身上,暮兰反应极快,半搂半抱,连忙将她带走。 ------------ 寄闲情·1 洛韶容不由失笑,看着莫微他们愈来愈近,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摇着折扇。 未几,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褚绯玉说有个亭子,不妨坐下歇息片刻。 众人没有异议,走近了才见亭子里还坐着个人。 米白衬裙,外罩青衣,青丝结束,发中饰有银白发扣,手拿折扇,腰系玉环,一时辨不清雌雄。 她那潋滟眼波似是映了璀璨星河,直叫人不敢近前。褚绯玉倒是吃了一惊,这不是那日的土匪头子吗? 若非是亲眼所见,很难将这么个不染人间烟火的俊秀女子与山寨土匪联想到一起, 连莫聿都禁不住夸赞:“世间竟有这般俊俏的女子。” 洛韶容不笑时,自带几分苦相,倒也是应了算命的说的,命不好。 莫微见了她,心里有些异样情愫,斟酌着开口:“阁下为何在此?” 问罢又觉着不妥,人家虽是土匪,偶尔来寺庙烧香拜佛积攒功德去赎罪,也是情有可原。 洛韶容笑答:“小女自是等候莫公子。” 此言一出,几人目光迥异看向莫微,褚绯玉见洛韶容脸上带羞,又想及那日初见, 洛韶容便瞧着莫微移不开眼,心下猜想这土匪头子定是看上莫微了。 莫微一言不发,褚绯玉让他们坐下,才对洛韶容说:“莫公子乃将军之子,将门之后,你一介民女,如何配得。” 洛韶容道:“小女只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莫公子,尚在襁褓便相识了,依家母的意思,早便将我许配给莫公子了。” 莫微惊诧的看着她:“令慈是——” 洛韶容闭着眼笑了,叹道:“现下还不能告诉你,你只知道,小女有根鞭子,这鞭子的来由,莫公子定然清楚不过了。” 莫微思忖着不知如何开口,母亲的往事,家里鲜少有人提及,怕提起来让爹爹难过。 所以……这土匪头子定是知道些什么。 他定了定神,说道:“阁下若能拿出旁的证据,在下便不推辞。” 褚绯玉插嘴道:“莫大哥三思啊,别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这可是——”他急得不行,心道这事若成了,以后避免不了要见到父皇,依父皇那好,色的性子,肯定要惹出麻烦。 莫家人倒是一致觉得可行,尤其是那三姐妹,光是看着洛韶容,便离不开眼,若是洛韶容真能当上她们的嫂嫂,定是极好的。 洛韶容不禁莞尔,温言道:“实不相瞒, 小女幼时,家母曾用金簪在左后肩刺了个‘微’字,她还嘱咐,与我定下亲的公子,姓莫,右后肩刺了个‘洛’字,是真是假,你我二人褪下衣裳一看便知。” 一众人噤若寒蝉,莫微愣愣看着洛韶容,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这下,他们也知道,这话必是真的。 褚绯玉仍觉不妥,劝道:“莫大哥,若当真娶了她,岂不是颜面扫地吗?” “有你什么事?!”洛韶容瞬间变了脸色,她本是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气势上也压了褚绯玉一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王爷,若再多嘴一句,本座先要了你的命!” 此言一出,更是满座哗然,褚绯玉毕竟是个王爷,身份尊贵,此女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话,只怕是会… 霎时,莫家人跪了一地,只能听到洛韶容的轻笑声。 她心情极其愉悦似的,乐得摇起折扇, 眸光晶亮,带着致命的蛊/惑。 “褚绯玉是吧?你也犯不着生我的气,若你和我好了,我必疼你,想学什么,我手下有的是人才,若你从中作梗,我管你是王爷还是王八,被我盯上的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褚绯玉自然知道是哪条路,他仍梗着脖子道:“大……大胆,本王决计不会让你伤害莫大哥半分!若你伤了我,父皇一定会……” 他底气不足似的握紧了拳头,然而洛韶容忽然站起身,玉环相撞,发出脆响,她走近褚绯玉,只压低声音说与他听: “你可知,暮云寨数年来相安无事,为何今年屡遭事故。还有,暮云寨与朝廷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皇帝为何会突然起了剿匪的心思。最后,你也知道,暮云寨多为女眷,她们只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我收留了她们,教习读书认字,机关武术,才得以自保。 况且她们个个出挑,心眼不坏,名声尚好,为何传到皇帝那里,就成了为祸一方的土匪?” 洛韶容一桩桩说完,他便也明白,是有人暗中挑拨离间。 她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也不难看出, 是有人让我暮云寨背了黑锅。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血灵。“ 听及此,褚绯玉垂眸道:“莫大哥,你们先起来吧。” 几人便互相搀着起身,褚绯玉意味深长的瞧着洛韶容,说道:“听你此言,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洛韶容颔首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解开了误会,那小女有一事相求。” 褚绯玉哑口无言,这厮脸皮竟厚到如此地步,得寸进尺算是让她玩明白了。 “阁下请讲,若在下能做到,愿意尽绵薄之力。”莫微笑道。 洛韶容笑意更深,取下腰间玉环,几步走到莫微身前,将玉环塞到他手里:“还请莫公子和诸君帮帮忙,散布些谣言,对暮云寨越不利越好,再大肆宣扬,血灵就在暮云寨,另,城中福禄酒楼有小女亲信,若诸君想私下联络小女,与掌柜说暗号便可。一人行,暗号则是‘独幽’,两人行,则是‘同游’,三者以上,则是‘与归’。” 众所周知,福禄酒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鱼龙混杂,有富豪纨绔,也有才子佳人,可谓是雅俗共赏,无论是谁,都能在这儿寻到些志同道合之人。 褚绯玉也曾偷偷去过,没别的原因,独独喜欢里头的糕点,常常让下人带些回去, 待客或是独自享用,都是极好的。 甫一讲完,洛韶容便行了礼,借道走了。 几位小姐对着她的背影回礼后,围到莫微身边,争相去看那玉环。 玉只是普通的玉,但雕刻得极为细腻,首尾相交的鲤鱼,上下左右各一对,围成圆环。 莫聿接过玉环仔细看了,将之替莫微系上,不由问道:“现下该如何?这又怎的与暮云寨有牵连。” 褚绯玉知道莫微的意思,不想让他们知晓洛韶容是土匪头子。 便眸转犀利,道:“许是那女子受过土匪欺辱。” 莫微唇角带笑,看向褚绯玉道:“王爷既然对血灵感兴趣,不妨顺水推舟?” 褚绯玉有些气恼,摆摆手:“全听莫大哥安排。” 让他气不顺的是,洛韶容屡次轻视他, 让他失了颜面,他一定要找机会将这口恶气出了! 一行人不敢耽搁,今儿是中秋,皇帝宴请漠北使臣,莫家也在受邀之列。 他们赶在午饭前回府,草草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便各自打扮起来。 褚绯玉也坐着马车回了王府。 天擦黑,宫里派了太监,领着专人前来接送。 皇帝怜惜莫微,特地吩咐太监,备下女子乘坐的轿辇,还特许莫微不用跪拜,行揖礼即可。 宫里的马车自是精巧了许多,前前后后随从数十,宫女数十,侍卫数十,不仅是莫家,凡是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皇帝都特派了人接送。 莫家三姐妹一改往日活泼形象,将青丝尽数盘起,挽成高耸发髻,额上饰有月牙形额链,鬓边戴着绒花钗,另一侧是玉簪和步摇,沉稳不失灵动,简约不失大气。 连同身上穿的华服,都是请的顶好的绣娘提前半月赶制的,虽然三姐妹装束类似,但气质各自不同。 她们与莫聿都不是嫡系子女,穿着打扮并不算华丽,莫微的装束要比她们考究许多。 然,莫微还是要求不必太过张扬,只是将素来不喜打理的长发用银冠仔细束了,腰上也系了玉环装饰,方不算太过简便。 这玉环,正是洛韶容赠的。 太监引着人进宫,路上若是碰着熟识的,免不了寒暄几句,更何况是莫微。 他一出现,无论老小,都上前嘘寒问暖几句,莫微也好性儿,举止从容,眉间含笑, 一一应了。 待到落了座,太监喊着皇上驾到,这群人才散去,朝着上首跪拜齐呼万岁。 皇帝说了免礼,众人才归座。 莫微注意到,下方临着两张小桌,桌前无人,想必是那漠北使臣未来,也便端正了坐姿,默默朝对面角落里的褚绯玉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个招呼。 未几,太监喊道:“迎——漠北使臣!“ 殿上寂然,纷纷朝着外面看去。 先是进来几个异服女子,每个装饰都不同,但都清一色穿的明黄纱裙,腕上戴着铃铛。 她们整齐有序的退到两边,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搭上左肩,微微垂首。 而后,南宫玥牵着一名女子的手缓步走来,那名女子,穿着皇帝赐下的朝服,头上戴着夺目的华冠,虽穿着不俗,但因其长相异域,显得华裳并不合身。 两人行完礼,皇帝便让其落座。 之后,美酒佳肴便被宫娥依次摆上来,帐后乐师开始奏乐,舞姬鱼贯而入,一时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南宫玥抚掌大笑,朝皇帝敬一杯酒,笑道:“原先,我以为,王妹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儿,今儿才发觉,是我坐井观天了,天子脚下,个个是天姿国色。” ------------ 寄闲情·2 皇帝笑着回敬,“再好看的皮囊也比不过静宁公主的飒爽英姿。” 南宫静也起身敬酒,转身之际,却瞥见对面把玩茶盏的莫微。他不似别的公子,他就像是一盏清茶,安静内敛,眉宇间满是英气,整个人却透着温润柔和,分明是两种相斥的气质,在他身上倒像是天然成就一般。 “咳咳!” 一旁的低声警告让南宫静讯速回过神来,她朝着皇帝躬身行礼,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她方才的细微动作尽落在皇帝眼里,他心下了然,道:“莫微。” 莫微闻声抬头,放下茶盏起身作揖。 皇帝笑道:“莫微有二十几了?” “回皇上,微臣正当双十。” “双十好啊,可有钟意之人,如若没有, 朕做主,指给你一桩好姻缘。”皇帝没料到的是,莫微撩袍跪下,说已有婚配。 南宫静面色一僵,又想到中原人主张三妻四妾,若是能与这位公子成就一段良缘, 哪怕是做妾她也愿意。 正当皇帝下不来台面时,南宫玥挑眉道:“莫公子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只听说莫公子还俗不久,是何时有的婚配呢?还是——莫公子看不上静宁公主,故意说些推脱之词。” 莫微自始至终都没看南宫静一眼,他俯首一拜,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微臣自小被定下了娃娃亲,只是正值家中变故,微臣才没有声张,若是那女子不认这桩亲事,微臣也不会强求。只是,那女子找上微臣,取出玉环为信物,说是择良辰吉日便完婚。静宁公主身份尊贵,微臣乃有妇之夫,是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皇帝听他这么说,脸色略有好转,抬手虚扶,让他起身。 “使臣也听见了,不是朕不答应,只是莫微确实有了婚配,静宁公主不妨看看旁的青年才俊,朕应允你,除去莫微,你看上哪家公子,朕便即刻赐婚。” 南宫静努努嘴,不顾南宫玥的眼神示意,直言道:“皇上,本公主听说,在中原,寻常男子三妻四妾毫不为过,只要这位公子愿意,本公主就算是做妾,也无怨言。”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不免有朝臣小声议论起来。 “这静宁公主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想莫微也是半个废人,何苦承认少不更事时的娃娃亲呢!” “谁说不是,嘿,公主给将军做妾,简直是闻所未闻,说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声音飘进莫微耳里,他转身朝着南宫静作了一揖,“静宁公主,实在是对不住,承蒙厚爱,只是,微臣无福消受,还请公主另觅良婿。” 褚绯玉也忽然起身朝皇帝行礼,道:“父皇,儿臣曾与莫微心仪的女子有过一面之缘,她与莫微在一起,看着就像是金童玉女似的,儿臣断言,这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对能像他俩那样般配的,儿臣斗胆,请父皇莫要棒打鸳鸯。” 这倒是奇了。 皇帝正琢磨着如何收场,褚绯颜也道: “父皇,既然如此,不如效仿先帝。儿臣记得,当时‘二女争一夫’的场面何其热闹。” 他这一提,许多大臣便也想起来,当初莫微之父莫璃也像是今日这般,进退两难,先帝下令,比武招亲。 他们也是会看风使舵的主,便都提议,让静宁公主与那女子比试一二。 静宁公主自是乐得同意,她可是沙漠雄鹰,怎么可能比不过这些水中芙蓉,风中弱柳呢? 莫微只得应承下来,只说给几天时间,好在将军府外搭上擂台。 静宁公主没有异议,不就是等几天而已,她有这耐性。 这个小插曲暂时翻篇,众人吃饱喝足,便到了各家女儿表演才艺的时间。 莫家三姐妹为了这天,苦练了许久,三人的表演果真是赢得满堂喝彩,连皇后都连连夸赞,皇帝一时高兴,赏赐了些金玉珠宝。 这时,难免有人心生嫉妒。 陈司琪便是如此。 她长相普通,只因是丞相之女露了几次面,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几乎是转身就忘。 因为长相,府里多少侍女暗里嚼她舌根子,起初她也感叹命运不公。可后来,她在一次皇宴上见到了莫家的姐妹,分明是三个庶女,身份地位给她提鞋都不配,可人家生的好看,多半是见一次便能记住。 就连她兄长,也说她们是容华若桃李,世间绝色此类。 这叫陈司琪听了如何不气。 于是,她恨透了莫家。 当皇帝再问有没有人献艺时,盛装打扮的陈司琪缓缓走到殿中。 她的衣饰设计得十分巧妙,与其余姑娘们宽松的衣裙不同,她的衣裳,是鹅黄色收腰群,外罩一层霜白软纱,用银线绣有暗纹,在烛光下折射出淡淡光晕,像是沐浴在阳光里,搭配着发间的钗环步摇,也倒是让人忽视了她脸上的不足。 “臣女陈司琪,方才见莫家姑娘个个舞姿赛若天仙,小女不才,也曾习些皮毛,若莫家姑娘不嫌弃,可否让臣女与她们共舞一曲?” 皇帝自是应允,莫聿却微微担心,他掩着口,对后座的妹妹们小声道:“从前丞相与父亲政见不合,现下她整这么一出,定然有诈,你们当心。” 莫雨芊小声道:“兄长放宽心,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怎么样的。” 莫聿点点头,又看了眼莫微,他手里捻着一粒葡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聿不由叹口气。 三姐妹商议决定,由莫雨芊与陈司琪共舞,两个妹妹抚琴伴奏。 古琴声流泻开来,如泉水叮咚,片刻,琵琶声也掺杂进来,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二人随着节奏缓缓舒展身体,惹得不少公子王孙看直了眼。 琴声逐渐激昂,二人也愈挨愈近,莫雨鹤故意弹错一个音,莫雨凌马上反应过来, 指尖一用力,勾断了琴弦,一声极为刺耳的断弦声传来。 本想借机伸脚使坏的陈司琪还没来得及收脚,便被装作没站稳的莫雨芊狠狠踩了一脚。 除非极其精通音律的人,否则是不可能听出莫雨鹤弹错了音的。 陈司琪自是不能,她看着三姐妹一脸纯良无辜的模样,登时气得脸一白。 皇后惋惜的摇摇头,“曲儿也好,舞也极好,只可惜宫里的古琴差了些。” 南宫玥饶有趣味的抿一口酒,瞧着退回去的莫雨芊,暗自发笑,这小俩骗骗音痴倒也罢了,可骗不过他。 短短几天,能遇到几个这般有趣的女子,真是不虚此行。 这场宴席,一直到亥时才散。 清冷的月光洒了一地,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将军府不缺假山假水,但比起暮云寨的花草树木,还是差了些。 洛韶容坐在桥头,微微仰着头看天上的银盘,耳畔是风声水声虫鸣声。 她能如此悠哉的坐在这儿,是因为将军府的下人皆聚在前院儿过节,后院偶尔来个巡夜的,洛韶容只翻身往假山里一躲,那巡夜的便直直的走了过去。 他们这样,让洛韶容很为莫微的安全担忧。 不多时,前院传来了些动静,想是莫微他们回来了。 褚绯玉和莫微并肩而行,褚绯玉急道: “莫大哥,你说,那土匪头子能答应来比试吗?” 方想过去的洛韶容听了,略微一愣,又藏了进去。 莫微无奈说道:“无论她答不答应,我决计是不能娶公主的。” 娶公主???洛韶容秀眉一蹙,这莫微进宫一遭,就被公主看对眼了? 褚绯玉戏谑道:“此言差矣,静宁公主虽难缠了些,但比起那土匪头子,啧啧啧,这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不过……”静宁公主确实比不上土匪头子。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褚绯玉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进水里,他不习水性,呛了两口水后,便吐出一串泡泡开始往下沉。 忽然间,一个人跳下来将他捞了上去。 正是面无表情的晓风。而将他打到水里的,自然是青筋暴起的洛韶容。 莫微拿折扇替洛韶容扇着风,温言道: “阁下请冷静,王爷无心之言,莫要放在心上。” “哼!无心之言?!我见他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那个劳什子公主,是什么来头?”洛韶容轻轻踢了下躺地上装死的人。 莫微笑道:“只是个和亲公主罢了,名叫南宫静,皇上赐了名号,特意前来和亲。听说…她与南宫玥,是沙漠里的混世魔王,无人敢惹。” “我管他南宫静还是南宫玥…”南宫玥! 洛韶容忽而想起,那天夜里,能洞察她想法的人,不由转移话题道:“方才听这小兔崽子说比试,什么比试?” 地上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拍拍胸脯道:“莫大哥不想娶公主,推脱要与你成婚,那公主说做妾也愿意,父皇说效仿先帝, 让你和公主打擂。” 熟悉的坑。 洛韶容眼皮直跳,这便宜皇帝倒是会来事。 “还有……”褚绯玉强行站起来,被这湖水一泡,冷得瑟瑟发抖,他道:“本王方才想说,静宁公主比不过你,果真是土匪头子,这么暴力!” 晓风残月心道:夫人还可以更暴力,把这讨嫌的王爷赶回去最为好。 是的,他俩奉命调查洛韶容后,发现洛韶容简直是隐姓埋名仗义行走江湖的豪侠, 虽然洛韶容还没和主子完婚,但一想想以后能每天跟在大侠左右,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 寄闲情·3 洛韶容自知理亏,她今夜来此,一为莫微,其二,是感谢褚绯玉。 风声才刚放出去,便有各方势力明里暗里找暮云寨麻烦,不过,这也在洛韶容计划之内。 “莫公子,眼下才过了半日,就有一群鱼儿上钩了。小女冒昧来此,是想告诉你一声,近来,小女是无法抽身的,至于你说的比试, 我断言,皇帝会改变主意。” 虽只与南宫玥打了个照面,但她下意识觉得,南宫玥决计不会让和亲公主平白受此委屈。 莫微细想,如今他虽有将军之名,可实权已落到另一将军手里,漠北人极看重权势,说不定,此事真的有转机。 “洛姑娘,据在下所知,凯觎血灵之众不在少数,你一小小暮云寨,即使固若金汤,也难免有疏漏……”他见洛韶容笑了,也止了声,他未发觉,自己的语气里满是关切。 此事不仅关乎血灵,还有旁的干系,洛韶容扫了眼一脸落寞的褚绯玉,不知是怎的放柔了声音道:“你可知,皇帝为何不宠你?” 这句话正戳中褚绯玉的心窝,他气哼哼不去看洛韶容,却摇摇头。 莫微见状,不由一笑。 洛韶容见他是真不明白,好心劝道:“旁的王爷,多是与有权有势的大臣暗中勾结,明面上与皇帝父子情深,暗里却想着如何弑君篡位。你光明正大的与莫公子相好,莫公子不必我说,虽有空名,却无实权。你只觉着皇帝不够宠你,其实,置身事外才是万全之举。” 褚绯玉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正疑惑洛韶容如何晓得这些,洛韶容只深深看了眼莫微,转身便匿于夜色。 晓风残月满脸震惊,他们方才听到了什么?弑君篡位! 翌日,南宫玥私下与皇帝商议,撤了比试。 皇帝老谋深算,他知道,南宫玥不是个好对付的,“朕金口玉言,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允了这事,要想反悔,可不容易。” 南宫玥似笑非笑,眼里满是算计,“王妹年少不懂事,难道皇上也不懂吗?” —— “城里密信,说皇帝下旨,莫公子同时迎娶静宁公主和小姐,月底完婚。”暮兰站在一旁不敢吭声,心道这静宁公主为何会甘愿做平妻。 “什么?”洛韶容也没料到,这南宫玥到底耍什么把戏,还是,他另有所图。 洛韶容转念一想,心里有了计较,她吩咐道:“我想法子将南宫玥骗来,你趁机放出风去,漠北使臣不择手段,偷取了血灵。” 她又取了把钥匙,道:“风竹屋里有些仿造品,你将其想法子运到玉王府南宫玥的住处,不可不隐,亦不可太隐。”暮兰眸光一闪:“明白。” 未几,洛韶容修书一封,让亲信送去给师兄他们。 她打听到,南宫玥与王孙公子在南山诗社斗酒作诗。 南山诗社寻常人家难能进去,除非有特制腰牌,洛韶容当即想到褚绯玉,可若借他的使,难免留下把柄。 她偷摸走到后院墙外,仔细听去,有教坊乐曲声传来。 不多时,有几辆简陋的马车在诗社前停下,内里下来的是群女戏子,此时脸上已化了妆,还只穿着常服,看着年岁不大。 洛韶容算着时辰,赶在天黑前,或许能扮做戏子混进去。 她找到了红蕊,红蕊透露,她们乐坊也得去唱曲儿,只是排在了戌时初。 “无妨,既然如此,莫耽搁,上妆吧。” 红蕊隐隐不安,能惊动小姐亲自来此,怕是有什么大事,她一面梳发一面说道:“小姐,我这些姐妹也是些可怜人,还请……莫殃及了她们。” “你且放宽心,我自有后路,你教我唱几句应应急。” “嗯。”红蕊会心一笑。 天色暗了下去,华灯之下,推杯换盏。 屋里燃着香,大家东南西北围坐,中间铺着层玫红花瓣。一处的戏子唱罢,便有侍女将残花扫尽,送些新鲜的来。 洛韶容一眼便望见南宫玥。 他的模样,自是俊美,此时微侧着身子,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因为是诗社,桌上除去茶酒瓜果,还有笔墨纸砚。 来这儿的公子们洛韶容也认得几个,有丞相家的大公子,还有……颜王! 洛韶容呼吸一滞,她今儿没有易容,脸上只覆了层面纱。 幸好,颜王对女子毫无兴趣,一直垂首写写画画。 这些公子正在玩击鼓传花。 鼓声停,花落在谁的手里,便由邻座提出一物事,得花者在一炷香时间内默出一首诗词,后由歌女传唱。 这一局花落在颜王手上,炉里的香方燃到一半,颜王便弃了笔。 他抖开宣纸,递给侍从,侍从又将其递给歌女。 红怜得了词,与姐妹们商议几句,由两人唱曲,五人伴舞,其余的便奏乐。 “红蕊,红梅,你俩唱词。” 洛韶容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唱词和奏乐的好处是不用露面,只在一旁的绣屏后便可。 她和红梅拿着歌词,粗略看了一遍,红梅也眉头一皱:“红蕊姐姐,这词也忒长了些。” “明月几时有……呵,巧了,妹妹莫慌,你和声便可。” 红梅投来感激的目光,又觉得哪里不对,“姐姐,你的嗓音怎个低沉许多?” “嘘,开始奏乐了。” 红梅捂嘴点点头,却见红蕊手里没有歌词。洛韶容也在袖里摸索着,抬头一瞧,那张宣纸在舞女裙底,露出一点白色的角,舞女已摆好了造型,想现在去拿是不可能的了。 她暗骂自己一句,定是方才行礼时无意掉落的。 罢了,心中有词,她便能出口成章。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红中一抹白,很是扎眼。 舞女们也认出来那是歌词,心里一时郁结,所幸红蕊还未出错。 南宫玥瞧着那张纸,朝侍从抬抬下巴,侍从会意,待舞女转到一边时,眼疾手快捡了起来。 他朝着邻座的褚绯颜笑:“一个唱曲儿的,竟也会默这《水调歌头》。” 褚绯颜瞥了眼绣屏上朦胧的身影,撑着额头笑道:“本王高兴,赏那歌女些银子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南宫玥一抚掌,乐声夏然而止。“尔等退下,唱曲儿的那位暂且留下。” 周围一遭的哄笑声,洛韶容缓缓走来,恭敬行了礼。 南宫玥眼里含笑,戏谑道:“颜王想与你玩飞花令,你接上一联,便赏一锭银子,姑娘可应?” 洛韶容虽不缺银钱,却也颔首。 哄笑声更甚,洛韶容静立,对这些充耳不闻。 “那好,先来个简单的。就飞个‘桂’字, 古今诗词,雅俗共赏,颜王先请。” 褚绯颜道:“澡形不假桂花露,背负金轮浴沧溟。” 话音一落,洛韶容便接道:“赏月延秋桂,倾阳逐露葵。” “好!极好!” 周遭有人喊,南宫玥笑意渐浓。 褚绯颜道:“秋山念君别,惆怅桂花时。” 洛韶容接:“偃蹇月中桂,结根依青天。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 褚绯颜猛然抬头看她,正对上洛韶容的眼睛,清冷似寒月。 他闷闷道:“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 洛韶容笑道:“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褚绯颜面色一沉,道:“姑娘好文采,本王………无诗了。” 他恨恨的盯着南宫玥,飞什么字不行,偏飞个他不擅长的。 南宫玥笑着拍他的肩,“我看这姑娘气质不俗,不如将她赎了去,闲时吟诗作赋,赌书泼茶,岂不美哉?” “哼!”褚绯颜没再理他,兀自喝了杯热酒。 南宫玥往后靠着,命令道:“你来。” 洛韶容依言,走到他身边时,南宫玥顺势拉着她的手一用力,洛韶容便旋身落到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这般投怀送抱………南宫玥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儿,凑近了些,隔着面纱挑起她的下巴,一寸寸探到她的耳后,解了面纱。有些公子伸长脖子想一窥其颜,洛韶容故作羞怯,将脸埋进南宫玥怀里。 “果真是人间尤物。” 洛韶容听到这么一句,娇笑道:“公子亦是。” 褚绯颜没脸看他们郎情妾意,许是方才输了一局,心里平白生出一丝火气,他借故先行离去,南宫玥抱起怀中美人紧随其后。 其余人便继续玩乐起来,红怜她们也再被请了进去。 南山诗社外停着南宫玥的马车,他见颜王的马车已行出去一段路,不由失笑,凑在洛韶容耳边道:“瞧你,一点面子都不给颜王留。” 洛韶容懒懒的娇笑一声,南宫玥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听到这软软糯糯的声音,心里一酥,便纵身进了马车。 他将洛韶容箍在怀里,对上她的眼睛时,忽觉不妙。 此时,洛韶容已恢复了清冷神色,她挣脱开来,用气声道:“你已中了毒,想要解药,就得听我的话。” 她将药粉掺进香囊里,况这南宫玥离得极近,不知吸了多少进去,又被洛韶容点了哑穴,他此时是口不能言。 ------------ 寄闲情·4 南宫玥察觉到体内的异样,只能点点头,洛韶容道:“回去。” 她取下绑在手臂上的匕首,抵在南宫玥的脖子上,才解了穴。 南宫玥吩咐道:“回府!” 马车便缓缓行驶,洛韶容又封了穴,才靠在一边直直盯着南宫玥。 夜已时深,南宫玥将衣衫凌乱的洛韶容抱进了屋,侍从们见怪不怪,都去到远远的地方守着。 屋门一关,洛韶容就跳下来,拢了衣衫,南宫玥抵不住困意,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帘后走出来一个人,与洛韶容的打扮一模一样,正是红蕊。 两人合力将南宫玥扶到床/上,撕烂他的衣服,在他背上一顿抓挠。 洛韶容道:“按计划行事。” —— 翌日,莫微与褚绯玉一同用早膳时,便听晓风残月传来消息。 晓风道:“昨夜好生热闹,夫人………咳咳,洛姑娘将南宫玥扒光扔在了玉王府门口,今儿一早便有人在议论,或许,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噗——”褚绯玉未咽下的粥尽数喷了出来,他呛得难受,莫微无奈给他拍背,待他缓过来,才道:“少卖关子,你俩打听到什么了?” 残月禁不住发笑,晓风白他一眼,却忍不住自己也笑起来。 他俩这般吊足了褚绯玉的胃口,莫微吭了一声,晓风才正色道:“昨夜属下与残月分头行动,属下盯着玉王府,残月跟着洛姑娘的下属去了。” “起初,南宫玥抱着洛姑娘回了玉王府,来去不过一炷香功夫,洛姑娘从后院溜了。属下等了片刻,屋里便传来了些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呻/吟/声。” “持续了许久,声音渐渐小了,忽然有人推开门哭喊着跑了出去,那人衣衫不整,簪摇发落,与洛姑娘的装扮类似,其后,同样衣冠不整的南宫玥追了出去。而后,残月跟着他们去了。属下便潜入屋里,你猜,怎么着!” 残月给他的脑袋来了一记,不耐道:“你搁这儿说书呢,赶紧说!” 晓风清清嗓子,继续道:“屋里很乱,床上还躺着个赤/身/露/体/的人,属下将他翻过来一看,竟然是南宫玥!” “他的神智并不清醒,身上也有许多抓痕,脖子上还沾了些唇脂…属下给他探了脉,发现他体内内力流窜,应该是中了毒。四周并没有找到他的衣裳,属下便藏了回去,静观其变。” 晓风说完,莫微看了眼残月。 残月道:“属下追着那两人出去,不多时,南宫玥的侍从们也跟来了,但他们不敢离得太近,躲躲藏藏跟在后面。我跟着两人, 一直从西边绕出了城。其间南宫玥摔了一跤,身上掉下来一块玉佩,被后面跟上来的人捡去了。没过多久,南宫玥追上了女子,两人纠缠了起来。等到那群侍从跟上,女子挣脱开继续跑,就这么走走停停,一众人到了暮云塞门口。奇怪的是,暮云寨寨门未关,只虚掩着,两人长驱直入,侍从也跟了进去,属下不敢进去,其后的事一概不知。只是,属下注意到,有许多异客盯着暮云寨,不知是哪门哪派。而后,属下回到玉王府,却见晓风躺树上睡得像死猪。”残月朝着晓风冷哼一声,侧过身不去看他。 晓风抬了抬拳头,莫微起身,笑盈盈看着他:“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嗫嚅需道:“属下只是小憩片刻,醒来后南宫玥已经躺外面儿了。” 残月幽幽说道:“后来,有个黑衣人背着包袱进了屋,她将南宫玥扛到外面儿就走了,包袱里的东西放在书架上,用书压着,属下看了,应是洛姑娘仿制的血灵。” “嗯,你俩去歇着吧。”莫微拿帕子擦着嘴,“晚些一道去瞧瞧。” 褚绯玉脑补这一出,心道这土匪毫无廉耻,竟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真是枉费了那副好皮囊。 “莫大哥,你说土匪头子为何要这么做,莫非,南宫玥得罪她了不成?” 莫微摇头,浅笑道:“王爷想知道,等她得空,亲自去问多好。” 褚绯玉下意识抗拒的摇头,“本王猜,肯定是土匪头子醋意大发,暗里报复。”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莫微已经负袖走了,他便撇撇嘴,一道跟去。 “回王爷,漠北使臣进宫去了。”阿川立在回廊回禀,他不敢上前,自王爷回府后,便莫名其妙下令将开的极好的桂花铲除了去。 褚绯颜负袖而立,冷冷嗯了一声。 桂花树被砍去枝桠,残花铺了一地,香得醉人,闻得久了,竟觉得腻了。 “还有事?” 阿川敛眉行礼,道:“属下暗中查了那名歌女,是暮云寨的,另,漠北使臣偷取血灵之事,证据确凿,宫里来了人搜查,找出了赃物,已经送进宫去了。” “嗯。继续盯着。” 褚绯颜瞧着眼前之景,蹲下身拾起一枝桂花,捏在手里旋了几圈。 他亦不喜南宫玥,听闻南宫玥受辱,他自是万分欣喜的,只是,一想起暮云寨,他又觉得气闷。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得罪了。” 南宫玥欲找皇帝鸣冤,还未踏进宫门,少卿便带着人来羁押。 他的内力还未恢复,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咬咬牙,被几个侍卫押进囚车。 系此事重大,需要皇帝与漠北王一道商议后决定,期间先将南宫玥关押天牢。 暮兰得到消息,狠狠啐了口,骂了句活该。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洛韶容抱着咕咕叫的信鸽,系上信条,往天上一抛,鸽子便像流星似的划过。 “翠萍的仇也算报了,暮兰,近来可有异常。” 这几日未关寨门,落入陷阱的人不在少数,也有些被抓后服毒自尽的。 暮兰增派了人手,一旦有人触犯机关, 便立马绑去地牢严刑拷,也审出来些消息。 “朝廷一方,有东宫的,颜王的,漠北的。江湖一方,有绝情谷的,栀琰楼的,还有些无门无派的。” “罢了,我已将红蕊赎出,你俩就好生守着寨子,对了,这个月的月钱每人多加二两, 莫要忘了。” “我记着呢,小姐去了将军府,万事小心,若那公主惹得小姐不快,回来便是。”暮兰瞧着小姐清瘦的背影,不免红了眼。 洛韶容笑道:“怎个,谁惹得你了不成?” “没……只是小姐嫁人,我高兴。小姐,我送你。” 说着,暮兰擦了泪水,跟在洛韶容身后,一直将她送到了寨门。 白衍之已在门口等候,昨夜正是他假扮南宫玥将人引入暮云寨。他一身白衣,斜倚在马车上,见到人来了,掀起车帘。 洛韶容与暮兰交代几句,便钻进了马车,白衍之也蹦跶进去。 “师妹,没想到你要嫁人了,师兄没什么贵重东西,也不知送些什么。” 洛韶容不由笑道:“心意到了便可,不必破费了。” 哪知,白衍之嘴角一勾,就坡下驴:“既然师妹这么说,师兄就送你一个祝福,祝愿师妹幸福快乐,早生贵子。” 洛韶容:…… 她就知道,这骚包师兄不会平白无故变正经,都是假象。 到了京城,两人分道扬镳,洛韶容戴着纱笠,来到将军府前。 从前洛韶容都是翻墙进入,来无影去无踪,这些守门的侍卫并未见过她,只让她稍等片刻,待他进去禀告。 未几,莫微便来了。 他未束发,只用一根发带绾着,垂在身后。 洛韶容见他腰间的玉环,浅笑着撩开软纱,拉着莫微的衣袖,笑道:“昨夜的事,你听说了?” 莫微颔首,稍稍离得远了些,扯回袖摆,道:“洛姑娘,你我尚未成婚,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哟,是我听错了不成?”洛韶容半眯着眼打量他,笑道:“师父说的果然不错,世间男子,无一不是口是心非的。莫公子嘴上说着拒绝,可为何不敢看我?” 洛韶容凑到他身前,挽着他的衣袖,调戏似的一手搭上他的肩,将他散在身前的发拢到耳后。 她故意放慢了动作,碰到他暖玉般的耳垂时,还轻轻捏了捏。 登时,莫微的呼吸乱了几拍,耳垂也逐渐泛红。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却觉得有几分虚无,捉摸不透似的。 洛韶容旁若无人的抱住他,感受他的心跳声,呼吸声。莫微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 她抬起头,覆上他透着凉意的薄唇。 蜻蜓点水般,洛韶容轻轻触碰便又离开,师父说,薄唇的人薄情,那她与莫微,谁更薄情呢。莫微抬手贴上嘴唇,他方才是怎么了,为何洛韶容靠近时,他都会失态呢。 这方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洛姑娘对谁,都这样轻浮吗?” 洛韶容叹口气道:“你不知我的过去。” 她也不想回忆过去,若不轻浮,怎么能有现在这安定日子呢。 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莫微也猜到,她年纪轻轻就当上寨主, 除了武功,定然使了些别的法子。 只是,她不愿说便不说吧。 ------------ 寄闲情·5 南宫静伤神之时,侍女来传,莫微来了。 “不见。”南宫静痴痴望着窗外,天上浮云无形,像她的命运似的漂泊不定。 侍女不肯退下,跪地道:“他的心上人也来了。” 南宫静眼里终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她理理衣襟,对着铜镜瞧了瞧,便被侍女簇拥着往前院走去。 褚绯玉安排落了座,便吩咐上了茶果。 “拜见玉王。” 南宫静一行人拜过,褚绯玉便让丫鬟带她落座,正是洛韶容左边。许是突生变故,让她没了依靠,此时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温雅恬淡,举止从容。 褚绯玉开门见山道:“静宁公主,本王来此,是为使臣一事。方才听得人禀告,说是漠北使臣衣不/蔽/体躺在本王府外,不知其中缘由,静宁公主若知晓,不妨告知一二。” 南宫静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平淡叙述道:“供词上写,王兄昨夜在南山诗社调/戏一歌女,凌/辱歌女后追至暮云寨,盗窃宝物遭土匪追杀,一路逃回玉王府,人赃俱获,暂且关押在天牢。” 她知晓,以王兄的性子,断然不会这般, 可见是有歹人暗中作梗。可王兄初来京城, 理应没有得罪人才是,她一介女流,也不知从何查起。便只能自认倒霉,只求苍天垂怜, 让王兄早日沉冤得雪。 一时众人用了茶,也没再提这事。 褚绯玉顺道提起月底成婚之宜,南宫静放了茶盏,冷笑道:“王兄出了这档子事,这婚约是要作废的。毕竟事关皇家脸面,即便是我有情,也与莫公子难成眷属。” 破天荒的,她携着洛韶容的手笑道:“前儿听莫公子所言有心仪之人,我还不信,今儿见了姑娘,只觉得投缘的紧,不知姑娘年方几何,可也擅武?”她摸着洛韶容指尖的茧子,当时只觉得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洛韶容笑道:“静宁公主言重了,小女双十之年。只因幼时体弱,跟着个师父学了几年武功心法,权当强身健体,上不了台面。” 她这般谦虚,莫微听得不由发笑。 南宫静也不去深究她这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从腰上摘下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囊,塞到洛韶容手里。 洛韶容一见,便知其不是凡品。未待她问,南宫静便道:“初次见面,也没备些礼物。这只香囊,用的是漠北最上等的安神香,不仅是安神,还能驱虫。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今见了你,心里欢喜,便将它送与你,望姑娘莫要嫌弃才是。” “小女谢公主赐香。”洛韶容一面将香囊系在腰间,一面从怀里取出一方手绢,绸缎面料,月白颜色,上绣云月轻烟,月下一鹤展翅起舞。 这原是风竹绣的,想着给姐妹们各绣一块儿,所以,用的料子和绣线都是顶好的。花样绣好后,置于香炉上熏烤数日,再包些香料放置阴凉处一月余,取出后过一遍清水,最后包上香丸叠成块儿,用丝线固定,放太阳下晒数日,待到香丸化尽,这方手绢便可入世了。 来来回回,得要三个月功夫。这样的手绢,不仅触感极好,且清香馥郁,混合着三种香气,不用细细去嗅,放在身上,倒也省的再去擦香粉香油了。 “一香还一香,公主失了香囊,便暂且用这香帕子代替罢。”洛韶容半开玩笑,托着手绢递给南宫静。 她忙接过去,轻轻一嗅,便道:“好香!竟比我那香囊还要好,不知,这是什么香?” 洛韶容笑道:“这倒是问住我了,其中配方,小女也不知,只觉得好闻,便带在身上了。” “怪道你身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原是因为这个。” 莫微又道:“在下闻着,倒是身心舒爽。” 褚绯玉凑过来,拈起一角闻了,思索片刻,道:“本王倒是闻见栀子花的香气了。” 南宫静将手绢猛的收起,不悦道:“这本是姑娘家玩的东西,有你什么事?” 他便悻悻归座,就是方才这摸一下,手里竟还带着余香。 两人细细说了会儿话,便打道回府了。 莫微瞧着褚绯玉,说道:“玉王住这么些日子,是不是应该付些钱银。” “莫大哥不必担心,等静宁公主搬出去了,要多少银两你只说便是。”他又看向洛韶容,道:“洛姑娘不是与他们有些误会,今儿怎么比亲姐妹还要好呢。” 洛韶容冷笑道:“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可她是南宫玥的妹妹,不得不防。”说着,解下香囊,丢给褚绯玉,“王爷恋香,送与你了。” 褚绯玉摇头:“你当本王为何一直住在莫大哥家,你们有所不知。那天夜里,本王听见些断断续续的哭声,便循着声音到了静宁公主住处,本王爬上墙头一看。静宁公主一行人在院里,架着锅,满满一锅油烧得滚烫,一个侍女将另一侍女的手按进锅里煮。本王才明白,这风里的香气,竟是肉的味道。自那天起,本王便一点肉味儿都闻不得了。” 洛韶容笑道:“莫非,这香囊里也有肉香味儿不成?”她笑得欢了,便伏在莫微肩头。这个很自然的动作,让莫微羞红了脸。 他看向别处,道:“洛姑娘与南宫玥,有过节?” 洛韶容便坐正身子,冷冷道:“碧云山下酒坊的绿衣女子,你们应当都见过。那本是我暮云寨的姑娘,尤擅酿酒,前些日子死了。” 莫微便猜到其中缘故,“那血灵之事?” 洛韶容瞧着他笑:“起初,我也没想到。 可知晓静宁公主甘愿做平妻时,我便有了想法。南宫玥很可能是为了血灵而来。” 几年前血灵流落漠北一带,她便晓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褚绯玉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好问她。只得回去后再求莫微解释给他听了。 马车经过东街时,洛韶容便下去了。 她在这里购了房屋,早先让师兄们和风竹住进去,添了侍女小厮,整屋洒扫。 几人见了洛韶容,一阵寒暄后,风竹方问为何匾上写“洛宅“。 洛韶容不语。 他们也就没再问。 “小姐,照您吩咐,除了主院,旁的院儿都布置了,一个院儿三间房,统共九间。主院儿大些,有六间房。每间房安排了两个一等丫鬟,四个小丫鬟,每个院儿安排了六个小厮。小姐再想想,还缺些什么。” 风竹说罢,洛韶容忖度片刻,道:“等你空了,回暮云寨问问去,看她们想住在哪儿, 有想随我来的,你只管派车接去。再个,素日与我相好的人不在少数,你将请帖派出去,届时在这儿宴请她们,你挑出几个身手好的留在暮云寨,其余的务必接来。” 风竹领命,又添了句:“小姐的嫁妆老夫人已备好,方才托人来问,小姐对嫁衣可有要求没有。” “就看着做罢。” 老夫人的手艺,她自是信得过的,她素日里的衣裙鞋袜,也都是老夫人安排的。 洛韶容甫一进屋,丫头们齐齐整整跪了下来,她一愣,平素喜清净,这还真是不太习惯。 她坐了,让丫头们起身,除两个红衫的丫头看着大些,其余着绿衫的满脸孩气。一问年岁,大的十五,小的十岁。看她们面貌,各有各的特色,想是风竹挑的,此时还未赐名。洛韶容对鹅蛋脸的丫头道:“你叫云画。” 又对稍矮的丫头道:“你叫暮雪。” 两人福身行礼。 洛韶容又道:“你俩各带着两个小丫头,不得苛责体罚,出了事,请风竹裁夺。我也没有做主子的架子,这些跪拜礼换做揖礼便是,另外,小丫头的名姓我写下列给你们。” 丫头齐声说是。 云画行礼道:“奴婢斗胆,请教小姐忌口,好去安排饭食。” “清淡些为好。再者,你们自称时莫要奴啊婢的,自称'属下’或是‘我'。往后清闲了,我将姊妹们接来,教授你们些拳脚功夫,也免得受人欺负。” 丫头们感恩戴德,便又要拜。这时,有别处的丫头托着盒子来回话,是府中下人的卖身契,风竹让交给洛韶容。 洛韶容瞧了,见风竹各个院子的分开来放,不由一笑,挑了自己院子的,笑道:“不过百余人,烦你跑一趟,将这些送去他们各自手里,我收着这些也无大用。若以后有想离开的,直接回了风竹,省得我还得翻他们的卖身契。” 丫头衔命而去。 洛韶容也将卖身契给了她们,因又道: “我不知城里的底细,也不知你们的月钱给多少合适。从前我发月钱,只一月每人一两银子,适逢当月有节日的,各加二两银子。城里物贵,一两银子未必少了些,你们觉着,多少合适?” 她们一听这,当即跪地道:“平素里上等丫头一月七百钱,粗使丫头一月五百钱,看家护院儿的一月九百钱。” 洛韶容:…… 她叹口气道:“起来罢。我信得过风竹的眼光,你们必是有过人之处,既如此,无论男女,一月九百钱,逢年过节各加一两,如何?” 丫头们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 寄闲情·6 置办房屋又是一笔大开销,洛韶容列完名姓,便拿出账本来。 暮云寨虽人多,吃穿用度也是能省则省,再者老夫人,婶娘她们都会些针线活儿, 寨里的衣裳便也买得少了。 另外暮云寨气候宜人,耕地不少,日常时蔬茶果也没有破费。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还算阔绰。 免不了常常行走江湖,做些买卖,挣的钱都由暮兰记在账上,而开支则由风竹记在账上,月末再由人各誊抄一份,交到洛韶容这里。 翌日,风竹回来复命。说是大家伙儿在暮云寨住惯了,不想迁来城里。“这么一说,我在这里也是不太自在。等了了这些个杂事,我便回去。”她描着眉,又道:“几日不见大师兄,你可见他做什么去了?” 风竹回想片刻,道:“听白叔说,明月楼出了些事,何叔赶着回去了。白叔还说,若小姐问为何他还留在这儿,就说师父不在身边,由他和老夫人送小姐出嫁。” 洛韶容听得手一颤,险些将眉笔戳进眼里。她也该料到,这师兄从未做过什么正经事。 “罢了。早儿我收到辞卿密信,说静宁公主予我的香囊,其实是一种惑人心神的迷/ 香,除炼香之人,无人可解。普通人闻了,顶多出现几日幻觉,这倒罢了。若是习武之人闻了三日,不仅内力溃散,严重者走火入魔,是非不分。云书便是闻了这种香,才会受静宁公主摆布。” 风竹惊诧不已,问道:“云书不过是个厨娘,静宁公主为何这么做?” 洛韶容冷笑道:“正因为是厨娘,或许是云书无意撞见了什么,才招了祸患。”还有什么是静宁公主做不出来的呢? 她再不语,点了唇脂,又挽起头发簪住,便起身携风竹一道走。 两人行至主厅,叫来所有丫头小厮,将规矩与月钱之事再说明一遍,而后拿出一沓纸来,道:“各房一等丫头,云、暮各一,后缀一字从词里摘选,听得顺耳就行。小丫头翠、红、英、竹各一,后缀一字从赋里摘选。小厮只需在词里找出一字,前头再加个‘阿’字便可。云画,暮雪,你俩将这几首拿去派去,定好了名,便连着年龄,老家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一起登记在册,晚些交予我。” 丫头齐声说是,领了便各自去了。 厅里一时空了,洛韶容便从袖里拿出账本子,翻到一处,指给风竹看。 风竹笑道:“这是上个月云琴接的活儿,酬金是三百两银子,已存到钱庄去了。” 洛韶容揉揉眉心,叹道:“钱不钱的无所谓,以后凡是有千机楼的活儿,先同我讲。” 风竹忙点头,她比谁都清楚,暮云寨不仅是土匪寨。于明,暮云寨现与明月楼、万花谷等正派交好。于暗,疏影阁也做些买凶杀人的买卖。 这些事,都是瞒着老夫人的。她不愿再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因此时时警示洛韶容,不可步入后尘。 起初,洛韶容并不愿意,且她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也因为修习心法走火入魔,虽及时救下了,但也常常发作起疯病来。 洛韶容十六七岁发作疯狂病时,风竹没看住,让她出了寨。洛韶容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竟将莫微的双腿毒残了。 那一次,风竹是真的吓得破了胆,她从未想过,找到洛韶容时…她眼里通红,脸上糊了层半干的血,披头散发,满身猩红的倒在乱葬岗里,不见生气,几乎是个死人了, 她身上更是惨不忍睹,一支箭射穿了肩胛, 身上几处刀伤,皮肉往外翻着,有乌鸦闻着味儿,三两只的站在她身上,啄食血肉,有几处竟见了骨。若再晚些,怕是只剩一堆骨头了。 风竹和暮兰几人当即眼泪便滚落下来, 驱赶了乌鸦苍蝇,轻手轻脚将洛韶容扶上担架,抬回了暮云寨,老夫人一见这个血人,呼天抢地起来。 寨中上下没有不抹泪的。 当时是由洛韶容的师父三清经手照料的,内服外用,针灸蒸疗,折腾了几天,累倒一众人,也算是救活了,有了进气,也会说疼。 三清寸步不离,照看了数日,有了些许好转之后,留下药方子,带着剑与琴远游去了。 洛韶容有了意识后,却因不能翻身,整日思睡,即便偶尔清醒一会儿,也只目光呆带的盯着床幔,除了换药时喊疼,几乎是一句话不说。 调息数月,洛韶容的伤也渐好了,名贵药材,山珍海味一日不间断,她的个头也长了,脸上也圆了。 能下地走动后,她便常去塘边垂钓,乐不思蜀,一坐就是半天,若有人说得多了,她便挤眉弄眼笑说此乃人间第一大乐事云云。 于是,塘里养的鱼几乎要被洛韶容钓得绝种了,她才罢休。 许是天意,这次大灾过后,洛韶容便放下了执念,喜多愁少,也不记恨莫微了。为何记恨,细究缘由,竟是嫉妒莫微,她背负的过往太沉重,常因小事,就起了极端心思。 老夫人这才放了心,说出个什么事儿,洛韶容点头如捣蒜,千依百顺。 她高兴,寨里人也都高兴。都说是洛韶容去鬼门关走了遭,得了点化,知道享乐了。 次年,洛韶容便挑了十余人,暗里在后山建了个试炼场,专门培养杀手,与疏影阁无异。 老夫人听到风声时,洛韶容只说是驯兽,供姑娘们围猎的。老夫人便遣了人去查看,正如洛韶容所说,只是些半大不小的奇珍异兽,也就没再怀疑。 这正是试炼场高明的地方,真正的试炼场,是在地底下的。 疏影阁一向是行踪诡秘,江湖人只道是疏影阁重出江湖,连其阁主是谁,阁中多少人,疏影阁在哪儿,那是一概不知。只又过了数月,疏影阁便公开接活儿。 行走江湖免不了有个小仇小恨的,只要赏银到位,疏影阁便一并接了。以此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于是,疏影阁开始隐秘起来。只挑些罪大恶极的接了,一时,江湖里褒贬不一。 洛韶容刻意让暮云寨断了江湖上的消息,也再没有别的风吹到老夫人耳边。 且说静宁公主这边,自莫微一行人走后。她便回了屋,将帕子交给亲信,让她去验,结果却是普通香料罢了。 她有气无处撒,拿出短鞭来将玉王府里的下人打骂了一通。 便立刻有小厮连夜赶去将军府,褚绯玉听了,当即眉毛倒竖,急得是抓耳挠腮,又恐夜深,再去劳烦莫微终归不好。 只得让小厮先回去,说受了委屈的下人赏赐些金银绸缎,再莫要往静宁公主那儿添下人了。 他一夜无眠,这事儿堵得心慌。次日一早,便眼泪巴巴往莫微那儿去了,说明事情原委。 莫微却也犯难,此事若不帮,只怕静宁公主此后更加过分,若帮了,一来静宁公主身份尊贵,二来月底过门。若得罪她了,以后相见,也难和睦。 思忖片刻,莫微道:“我这儿桂花开得好呢。让人蒸几碟子桂花糕,送去给静宁公主。晓风,你带着人送去,顺道问问,住在玉王府,可还习惯,若闷了,可以来将军府转转。”褚绯玉忙拉着他的衣袖,恳切道:“她一个漠北公主,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得父皇亲封。她不知感恩便罢了,住在本王府上,行为诡异,娇纵跋扈,这还了得?怎的莫大哥还要厚待她!” 莫微冷哼一声,黑色眸底氤氲着怒意, 他拍了褚绯玉的肩,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褚绯玉惊得说不出话来。 午饭时,莫微派了残月来洛韶容这里。 残月提着食盒,躬身行礼,道:“少爷说,将军府里桂花开得极好,让人特意蒸了桂花糕。还说洛姑娘也许会喜欢,故遣属下送来。洛姑娘不妨试试,可还合口味?” 洛韶容正与风竹琢磨账本儿,可巧残月来了,忙让丫头来招呼。自己则拿了桂花糕, 小咬一口,连连夸赞。风竹也拿着尝了,笑道:“莫公子还真是心细,竟也时时惦记着小姐,也不枉小姐日也思,夜也念。” “你这丫头,说些什么浑话?”洛韶容白她一眼,又对残月道:“莫公子既让你来,定是还有别的什么事。” 残月笑道:“属下正要说呢。昨儿静宁公主不知受了什么气,拉着玉王府的下人或打或骂。有人夜里去了将军府报信儿,玉王向来是护短的,一听这还了得。方才还求着少爷,让他出出气。可这事儿可大可小,也让少爷犯难,便让属下顺道问问洛姑娘的主意, 可否解了这燃眉之急。” 风竹听了,鼓着帮子,又牛饮一口茶,见小姐仍不疾不徐品着糕点,也就代她说道:“你去回你主子,说小姐历来不管这些个杂事儿。” 这倒是残月早料到了,又说道:“洛姑娘是个忙人儿,玉王知晓要想说服没那么容易。他说了,若是洛姑娘为他出了这口恶气, 金玉珠宝,琼台楼阁,任洛姑娘挑选。” ------------ 寄闲情·7 风竹眼神明亮起来,瞧着洛韶容,小声道:“好不容易遇着个人傻钱多的主儿,还是些小事儿,小姐不妨答应了?” 洛韶容吃完一块儿,便拿帕子擦了嘴, 又擦了手,笑道:“静宁公主伤了玉王的下人,难不成,你要我也去伤她的下人?” “呃………少爷的意思,是让洛姑娘杀杀静宁公主的傲气,免得她日后愈发放纵。”残月回完,便听洛韶容道:“那……我就卖了这个人情,只是,我这儿眼下也没有空子,等得了闲再谈,你且去吧。代我问安。” 残月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而后,洛韶容便沉了脸色,风竹也恍然大悟似的敛了笑意。 “小姐,不如这事儿遣我去罢?” 洛韶容眼光一转,嘴角忽然弯起一抹弧度,淡淡说了个不,随即让风竹附身过来,细声交代了几句。 拳头打在静宁公主身上,不仅容易落人口实,弄得不好还会适得其反。若是在南宫玥身上下手,不仅起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还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你传信儿给辞卿,让她自己裁夺,若有时机,便混进天牢去收拾南宫玥一顿。若没有,也不可强求。切记,莫露了马脚。” 风竹衔命去了,洛韶容又喊来两个小厮,命他们拿着拜帖,送去给静宁公主。 而静宁公主收了拜帖,便让下人好心提防着,说这洛韶容决计不像面上那样和善。 天色渐晚,云画暮雪二人拿了册子来了,洛韶容粗略看过,便道:“明早儿辛苦你俩起得早些,去福禄酒楼买些桂花糕,银子上风竹那儿支去。” 二人应了,便要候洛韶容卸妆沐浴。 四个小丫头忙去抬水备花,洛韶容不由笑道:“你们不知我的习惯,日后相处久了,也便懂了。只这半月得忙会儿,又是各处布置,又是婚宴事宜,你们初来乍到,若有不懂的,或问风竹,或逐一记在册子上,月末交子我,我再做计划。或是有意见的,也别怕得罪我,只管写,也不必署名了。可明白?” 云画暮雪心里已千恩万谢,本以为富贵人家的下人是要低三下四看人脸色的,如今所见,这主子竟是个脾气极好的。二人服侍便更加尽心尽力起来,也免不了说些奉承话儿哄洛韶容高兴。 洛韶容因身上有疤,浴时从不让人伺候,便早早让人外头等着。 将军府里,褚绯玉眉头紧锁,晓风残月也是愁眉不展。 才答应了帮他出气,转身又遣人送拜帖,褚绯玉不知洛韶容葫芦里卖什么药,莫微亦是不知。 几人在书房商量了半夜,还是决定明儿再去看。 洛韶容一夜未眠,艰难撑到天空泛白, 对着铜镜一瞧。 镜中人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她穿了身素衣白裙,头发胡乱梳了用玉簪挽着,又找出来静宁公主赠的香囊系上, 方去洗漱一番,连早饭都不吃,就在厅里等着。 风竹本来睡眼惺忪,一见洛韶容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儿,当即清醒了,忙扑到她脚边, 声泪俱下。 她只当洛韶容又犯了病,一阵呜咽。靠着椅背儿小憩的洛韶容一听这鬼哭狼嚎,睁开布满血丝的眼,道:“风竹,我没事,这是装给静宁公主瞧的。我原以为你一向聪明, 怎么近日来有些痴傻了?” 风竹一愣,而后起了身,拭了泪,仍抽噎道:“我这是心疼小姐,若小姐再出岔子,老夫人可不得剥了我的皮?小姐唬人玩儿,也不事先告诉我,只看我笑话。”洛韶容忙拉她坐到一边,笑道:“是我的不是,方才见你反应,正是我想要的。等云画她们回来了,我再吃一丸化力丹。” “小姐,不妨告诉我你的计策,免得你今儿吃化力丹,明儿喝化骨水,后儿再喝个鹤顶红。我眼拙,哪知小姐是装的还是真的?” 风竹说完便笑着跳开了,洛韶容指着她娇嗔道:“好啊你,竟也开始打我的趣儿来了。” 正当这时,云画暮雪提着两大包桂花糕回来了,瞧着洛韶容气色不好,也放低了声音回话。 “今儿就你俩和屋里那四个丫头跟我吧。这要去见的可是静宁公主,你们也不必怕她,只跟在我身后。万一问你们话儿,就如实说。”洛韶容起身便要走,风竹忙跑去叫那四个丫头来。这是洛韶容训练人的法子,风竹也不多说,但见四个小丫头心神不宁的,也就咐了几句。 “你们莫慌,这是小姐带你们去练胆儿。 你们年纪小,说错话了只管错下去,只莫错的太离谱,小姐自有法子圆回来。” 丫头们听了,也才放松了些。 洛韶容坐在马车里,那是昏昏欲睡,头晕目眩。这也是她没坐马车的福气。 天已大亮了,到玉王府时,红日已高。 丫头们扶着洛韶容进去,便立刻有小厮领路。 静宁公主一早就在正厅侯着了,茶果点心备了满桌,瞧见洛韶容透着病态时,忙亲自上前扶她坐下,因又瞥见她腰间的香囊,心下想着应是安神香起作用了。 她蹙眉道:“姑娘这是?” 洛韶容浅浅一笑,道:“这几日劳累过度,身边儿也没个能分忧解难的。不妨一时旧疾复发,竟像是要了我半条命似的。想着与静宁公主投缘,便过来解解闷儿。又惦记着公主赠我香囊,我那手帕着实寒酸了些。便特意去福禄酒楼买了些桂花糕,公主可要尝尝?” 云画便将桂花糕交给了静宁公主的贴身侍女,侍女将其打开,静宁公主拿起尝了一口,便道:“好香的糕点!对了,我虽不才,唯有医毒之术拿得出手。姑娘身子不爽快,可否让我瞧瞧?” 洛韶容笑道:“那真是小女三生有幸了。”说着,静宁公主便搭上她的手腕,片刻, 她又换了只手探脉。 洛韶容苦笑着道:“我这病是儿时落下的病根儿,发作起来,内力溃散,口不能言。这些年,请了许多医术高明之人,也吃了许多药,却也不见成效。” 静宁公主听了,忽然有了笑意,“也该说是姑娘运气好,遇见了我。姑娘放宽心,我这儿有味奇药,专治这些疑难杂症,莫说是内力溃散,就算是将死了,服下这药,也能再活几年。” 她眼神示意,便有侍女去了,未几,就捧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来。 打开只见是一颗玉色丸药,莲子大小。 静宁公主接了过来,拿到洛韶容跟前,笑道:“这原是父王给我保命的还魂丹,今见姑娘饱受病痛折磨,我这心里也不快活,若姑娘服了我的药,这病治愈了,那方是我的功德。” 洛韶容连忙道谢,又见静宁公主的作势,想必是要她即刻服下的。 她便拈起来,含在嘴里,只觉得香气四溢,入口即化,服下后也未觉得身体有所不适。 静宁公主一眼扫过云画她们,扬声道: “姑娘身子不好,操心的事儿多,你们也该学着替主子分忧。本公主不知姑娘是什么身份,若无变故,以后也是共同服侍莫公子的人,若姑娘出了什么事儿,先拿你们是问。” 一众丫头当即吓得浑身一颤,接连跪下。静宁公主这才柔声对洛韶容道:“姑娘的脾气莫要太好了,以后终归是要进将军府的,若这些刁奴/贱/婢坏了规矩,岂不是让人笑话?” 洛韶容笑道:“好歹是人生父母养的,我性子怯弱,管的理便管了,管不理,也无可奈何。” 她眉头略微蹙起,眸里泪光微闪,有情还似无情。 静宁公主心里有疑,却又没有理由怀疑。方才探脉,她确实有内力溃散的倾向,且这病态也不是装的,正是中了毒的表现。 况她服药时,丝毫不曾犹豫。 真真是有力无处使。 静宁公主只得又说了些家常话儿,未几,洛韶容便说要回去,这才让地上的丫头起来。 红蕊的身份暴露后,少卿奉命到暮云寨查案。 暮云寨山门大开,有人领着少卿及数十衙役进了寨。 彼时,红蕊正与姐妹们一同绣着花儿, 听着外头的吵闹声,便走了出去。 一见是朝廷的人,便知来意。红蕊跪下请安,少卿便道:“本官只来问几句话,不得有半句虚言,你且起身。” 尚在屋里的姑娘们都悄声伏在窗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红蕊不卑不亢,当即起身。只听少卿问道:“你可是天音坊的歌女?” 红蕊道:“正是。” 便有侍立在侧书生打扮的人记了下来。 少卿道:“你将漠北使臣引来此处,却是为何?” 红蕊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泪如雨下,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奴家本是寨主救下的,在这寨里住了许多年,却因贪图世间欢乐,决意离了寨子。怎料又误入乐坊,不得脱身。奴家命薄,却也是个有尊严的,在漠北使臣那儿受了委屈,想着是决然不能再回乐坊的,便一路逃回寨子。本来侥幸寨主没有怪罪还替奴家赎了身,却听说镇寨之宝血灵被漠北使臣盗了去。奴家正说不知如何是好,姐妹们劝慰,说是少卿明察秋毫,即使血灵被盗了去,来日也会再送来。” 书生一字不差的写完,少卿又道:“寨主可在。” ------------ 寄闲情·8 这时,屋里出来了几个姑娘,容颜姣好, 体态轻盈,这群衙役当即看直了眼。 暮兰福身行礼,上前扶着红蕊,笑道: “官爷有所不知,我们寨主向来是菩萨心肠,今早带着人去施粥了。不知官爷来时走的是哪条道儿,说不定还撞见了呢!” 听她一言,一行人便想起,来时确实路过个村子,庙前有人施粥放饭。少卿还满脸笑意,说此地虽然贫苦,但民风淳朴云云。 少卿也没再多问,只让红蕊按了手印。 甫一出寨,少卿便问:“这可是前些日子几位王爷来围剿的土匪寨?” 书生连声称是。 少卿便冷哼道:“可见这些贪官污吏仗着朝廷有人担保,作威作福,做些欺压百姓之事。”皇帝纵情享乐,哪能体会百姓之苦。 且说他们走后,红蕊便惊魂未定,连说好险。暮兰叫来姑娘们,忧心忡忡说道:“幸亏小姐提防着,让霜儿她们带着几个婶娘在官道附近村庙前施粥。可见,还有些人暗里盯着暮云寨呢。” 红蕊叹道:“说得难听了,小姐毕竟是土匪头子,虽少露面,但她身边只有风竹一人, 况且漠北使臣窥见得她的真容,免不了时间长了露出破绽。” 一青衣女子听了,出了个主意。 暮兰一听,连忙摇头,“从前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与其这样大费周章,不如杀了漠北使臣省事。可小姐说,那个使臣不是个好对付的,内力不在她之下,凭我们的力气,要杀他何其困难。于是,小姐才想法子,将化力丹与软筋散研磨成粉,掺进酒里,再抹到身上, 故意亲近使臣,这方有了后面的事。” 一阵安静后,暮兰对青衣女子道:“你是个冷静的,带着你那两个徒儿,悄悄去小姐那儿,风竹那丫头,毕竟年纪小,总有懈怠的时候。” 风青漠然,朝暮兰伸手。 “东西在风竹那儿。”风青私自出寨伤了几条无辜人命。本来,依照惯例是要将风青逐出去的。众姐妹拼死求情,小姐才破例放过了风青。只是,收了她的暗器,让她立功赎罪。彼时,正是风竹将她滥杀无辜的事情告诉了小姐。风青气恨不过,再不想与风竹来往。可她们都不知道,风竹为了小姐能从宽处置,在老夫人跟前跪了整天。 暮兰搂着她,劝道:“你与风竹之间的误会,能解则解,不能解便自顾自的,莫要置气。” 风青淡笑道:“劳烦费心,我收拾东西去了。” 她走后,暮兰仍看着她的背影愣了许久,红蕊出声唤她,问姐妹们道:“我这走了几年,她俩还没和解?” 姑娘们连声叹气,暮兰也道:“她俩一个固执己见,一个多愁善感。按理说都没有坏心,偏生两人一凑到一块儿,就是争争吵吵的。风竹心里畅快,这些个事儿从来是隔夜忘的,可风青,总记挂着这些,念念不忘。时间一长,总得闷出病来。” “哦~”红蕊嗤笑出声,“有小姐看着她俩,等她俩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怕是比亲姐妹还好呢!” 这正是暮兰的意思,她止住笑,说道: “近些日子你们就好生守着寨子,我带几个身手好的去查查,是谁暴露了红蕊的身份。” 众姑娘携手告别过,暮兰便去试炼场挑人去了。 风青的徒儿也是从试炼场挑出来的,故与风青一样,严肃呆板,少言少语的。 三人差不多打扮,皆是左手持一把银剑,墨发束起,青衫白裙,眉毛斜飞入鬓,英气非常。 她们入了城,便直奔洛韶容的府邸。 适逢洛韶容不在,小厮也不敢乱放了人进去,请教了名姓,才去厅里禀报风竹。 风竹正诧异,她们来此作甚。随即道: “快请进来。” 风青一行人进来时,便有丫鬘远远的瞧着,因其持剑,也不敢近前。 风竹盘坐在椅子上,打量一番,冷笑道: “你来做什么。” 风青没理她,四处一看,找了个离风竹远的地儿坐了。末了,见两个徒儿朝风竹作揖行礼,喊了句:“师姨安好。” 她心里气堵,闷声道:“青尘,青沫,还不过来!” 两人依言,立在风青左右。 在这儿服侍的丫头们端上茶果,风青冷声道谢,那丫头吓得一愣,忙退下去。 风竹不由暗笑,她也不知风青是随了谁的性子,冷酷无情,活阎王一般,看面相就是不好惹的。只可怜她那两个徒儿,身上也渐渐有了她的影子。 心下便想起一人来,她也不想在这儿讨没趣,吩咐丫头们好茶伺候着,自己往白衍之的住处去了。 白衍之住在最偏僻的一个院儿,周围一转的青竹树木,石阶上点点苔藓,走至尽头, 往右一转,又是另一天地。 白墙青瓦,绿萝篱笆,窗外芭蕉翠绿,屋后枯树寒鸦。 丫鬟煮酒烹茶,小厮清扫落花。侧边秋千上,白衣公子捧一卷书自诩风雅。 风竹咳嗽一声,白衍之歪头一瞧,朝她招手:“稀客啊,丫头快来坐。” 她哪肯坐,也制止想起身的丫头,她笑道:“白叔,除了小姐,你是最疼我的,我今儿可受了莫大的委屈呢。” 白衍之从秋千上下来,将书丢在石桌上,戏谑道:“莫不是容儿又丢下你跑了?” 风竹点点头,气呼呼道:“小姐不带我自是有她的道理,我气的是,方才暮云寨来人了,本该是高兴事儿,可她对我爱答不理的。 白叔~你大发慈悲,帮我探探她的口风吧。” 说着,她拉着白衍之的袖摆晃了晃,好不可怜。见白衍之点头了,就立马撒手,往后退了几步。 白衍之眼里的宠溺瞬间变成了无语,他当这丫头开窍了,没想到却是与容儿一样的德行。 “白叔,那青衣银冠的姑娘名叫风青,两个系发带的,是风青的徒儿,大的叫青尘,小的叫青沫。” 白衍之颔首,走了几步,见风竹没跟上, 问道:“你不去?” “白叔去吧,我闻着这酒香,等会儿喝两盅再去。”风竹馋猫模样,惹得白衍之摇头叹气,无奈道:“你这丫头,尽跟着容儿学坏了。” 风竹朝他做个鬼脸,又道:“白叔再不去,厅里的丫鬟们一会儿都被吓得站不稳脚了。” 他一听,乐了。他到想瞧瞧,这风青是什么样的人物。 白衍之从小厅转过来,挑起帘子进了主厅——静谧无声。 他尬笑两声,方行至风青这边。他见这姑娘眉眼深邃,不怒自威,当即失了神。 风青抬眼看他,以为是哪里来的纨绔子弟,拔剑指向他,厉声道:“做什么!” 青尘青沫也暗自抚上剑柄,万分警惕。 白衍之忙往后错了几步,慌忙摆手,笑道:“姑娘错怪本公子了,快些收了武器。本公子并无恶意,只是远远见着个胜似仙子的人儿,一时忍不住过来瞧瞧,嘿,果真让本公子料到了,姑娘竟比天仙的模样还要好!” 风青起身,一步步逼近,她自动过滤了这些花言巧语,在她眼里,油嘴滑舌的男人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看再无退路,白衍之方晓,只怕这姑娘是来真的。他暗骂洛韶容,教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风青见他眼神迷离,便料定这混小子是在脑补些龌/龊之事, 当下怒火中烧,也顾不得是在小姐的家里。 持剑直冲要害而去,白衍之猛然回神,往后一躺,桌上杯盏便落了一地。 见风青还要来,他往旁边一翻,钻到桌下,连忙喊道:“姑娘冷静啊!这可是容儿的地儿!” “好你个下/流/胚/子,小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风青往桌下刺,哪知白衍之比泥鳅还滑溜,转眼间便钻到另一处去了。他专躲在青花瓷瓶后面,风青一瞧,想必这青花瓷瓶价值不菲。 她咬牙道:“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出来!” 白衍之见此计有效,一不做二不休,抱起青花瓷瓶,死皮赖脸道:“姑娘若不收起武器,本公子砸了这瓶子!” “你——”风青瞬间脸色比锅底灰还黑,她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时,白衍之又矫揉造作道:“哎呀!这瓶子忒重,本公子要拿不住了!” 风青也怕这瓶子真的碎了,忙收剑入鞘,冷哼一声归座。 白衍之嘿嘿一笑,将瓶子放了回去,站在原地,笑道:“姑娘的火气忒大了些,不过,一想你是容儿手下的人,倒也能理解。” 风青气得又要起身,白衍之伸手搭在瓷瓶上,道:“姑娘怎么这么不禁说,本公子命如草芥,伤了便伤了,若是无意间打碎了这青花瓷瓶,啧啧啧,不知容儿会如何心疼呢。” “好个下/作/东西,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若是找不到什么青花瓷瓶做免死符,可仔细了阎王来取你的命。” 白衍之笑道:“姑娘莫唬本公子,你赛若天仙,怎会是阎王呢。” 风青冷声道:“怪道明月楼险些被一锅端了,原是出了个这样的楼主,明月楼何愁不灭。” ------------ 寄闲情·9 “你知本座?”白衍之忽然一笑,莫非是他英俊伟岸的形象,超凡脱俗的气质在江湖里出了名? 风青冷冷道:“皆说明月楼主生性浪荡,留恋烟花地,沉迷温柔乡。今日一见, 呵,果真如此。” “是谁在背后嚼本座舌根子?烟花地,温柔乡,他们难道看见了不曾?”白衍之当风青的话儿是真的,急着解释道:“有道是‘谣言止于智者’,姑娘怎能听信那些个风言风语呢?” 青沫肩头一耸,险些憋不住,青尘伸手拽了拽她,咳了一声提醒。 风青听见,回头见她俩不自在的模样,问了几句,风沫只说手忽然抽筋了,好生难受。 她轻哼一声,又起身道,“走吧。” 两人立即跟在风青身后,走远了才敢放肆笑道:“师父方才为何捉弄他?” 风青停住脚步,“他有意隐瞒身份,就不许我捉弄他?”若不是想起明月楼楼主暂住小姐这里,她怕是真的会将白衍之当成流/ 氓。 身后,白衍之敛了笑意,将青花瓷瓶扶正了,命丫鬟来收拾残局。 风竹当真只是喝了两盅酒便来了,她瞧着白衍之撑着下巴愣神,放轻脚步,走到白衍之身后想唬他。 白衍之先一步开口道:“丫头,本座都瞧见你了。” 风竹嘿嘿一笑,四处瞧了,坐到他对面,问道:“风青呢?” “嗐,丫头啊,你说说,容儿手下的人,怎得都像是缺心眼儿似的。” 风竹立马垮了脸。 白衍之又道:“那个风青姑娘,嘴角是被线缝住了不成?顶好的模样,却像是要将人千刀万剐似的。本座那样哄她,她不笑倒也罢了,还急眼了。要不是本座身手敏捷,早就被她大卸八块了。” 风竹这才缓了缓,道:“你不知风青的过去,她从前也是个痴情的,会说会笑,暮云寨里除了暮兰,就属她会说话儿了。怎奈遇见个负心人……后来,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怪道呢,那容儿为何不劝解她,任由她自甘堕落?”白衍之暗叹,为何痴情人总被辜负。 “她不是自甘堕落,她是走投无路。得知那负心郎有妻有子时,风青一时冲动,杀了人全家。她疯了似的央求我,不要告诉小姐,告诉了,她会没命的。”风竹喉咙一哽,白衍之递上热茶给她,淡淡道:“你还是跟容儿说了。” 风竹点头,眼泪大颗落下,她道:“我事先跟老夫人求了情的,老夫人答应我,留她一条命,我才去告诉了小姐。” “丫头别哭。”白衍之束手无策时,风竹胡乱擦擦脸,借着酒意,继续道:“在老夫人和众姐妹的劝慰下,小姐留了她一命。小姐缴了她的武器,遣她去做些别的事赎罪,她也因此记恨上了我,就算她嘴上不说,心里定是恨我的。” “她恨的不是你,是世间负心之人。” 白衍之一愣,他怎的忽然感慨起来。见小丫头两颊微红,方知是酒意上头,忙让丫鬟扶她去屋里歇了。 灯半昏,月半明。还不见洛韶容回来,不光白衍之急得满屋转,连风青也略皱了眉头。 而此时,洛韶容正在马车里,胃里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到了家。厅里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她,正是风竹、白衍之、风青、青尘和青沫。 云画暮雪先扶她坐了,倒了茶给她漱口。 她们也是知晓洛韶容晕马车,所以一直等着洛韶容缓和过来。 良久,洛韶容轻嗅干薄荷,渐渐的有了好转。她道:“莫公子留我用了晚饭,回来得晚了些。风青,你既然来了,便拿回你的武器去吧。” 风竹早知小姐会如此说,在袖里摸出一小布包来,方方正正的,她一层层剥开,里头寒光一闪。 风青抿着唇,慎重接过,她道:“谢过小姐,只是,属下已经用惯了佩剑,这些暗器,以后大抵是用不着了。” 说着,她用力攥紧,风竹不忍看她,她知道,风青这是赌气呢。风青的暗器,看似只是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其实,银针上,淬了剧毒。 白衍之瞥见一丝猩红从风青指缝间流下,忙出声制止,他急切道:“风青姑娘,这银针不能见血,你是想命丧于此吗?” 洛韶容也见风青神色异常,忙上前封了她的穴,强硬掰开她的手,一看,已是血肉模糊。 风竹不知是何缘故,只听见白衍之声嘶力竭喊了声:“丫头,快去拿热水来,晚了风青会没命的。” 她如梦初醒,连轻功都用上了,直奔膳房,焦急的对厨娘道:“再多烧些热水,送到正厅里去!快!” 片刻功夫,风竹端着热水来了,却见风青面色灰死,洛韶容坐在地上将她抱在怀里。 丫头们搬来几床被褥铺在地上,洛韶容道:“青尘,青沫,你俩跟着暮雪去收拾间屋子,准备桶热水。风竹,你去我屋里,柜子里有排毒的草药,无论多少,全泡进去。” 几人不敢耽误,立马去了。 洛韶容红了眼眶,仍旧淡定道:“师兄,算我求你,救救风青。” 她因服了化力丹,此时内力只余两成,要想逼出毒血,只能求白衍之了。 白衍之知道此毒的厉害,半个时辰,便能浸入五脏六腑,一个时辰,内脏开始溃烂, 三个时辰后,化作一滩血水。 此毒极其霸道,无药可解。洛韶容将风青抱到被褥上盘腿坐了,扶着她让她坐稳。 白衍之急忙坐到风青身后,运内力于掌心,贴到她的背上。 府中下人从未见过世面,也有些胆子大的躲在窗外偷瞄。 洛韶容让云画扶着,打湿帕子擦去风青手上的血渍。 血止不住的往外渗,针眼细密,一时看不清伤口,洛韶容急得不行,拿出手帕来想包扎。 白衍之忽然道:“师妹,万万不可包扎! 也不可在伤口上敷药!”他一时心急,内力受到反噬时不曾避开,猛的一口血便涌了上来,他急忙封了几处大穴,又吐出血沫道: “…师妹,这毒好生霸道……不愧是……” 话未说完,身子一歪倒下没了知觉。洛韶容摇摇头,“不……不会的,师父说,她制的毒不同于别的毒,一定有法子的。” 她从腰间摸出个玉白小瓷瓶,哽咽着倒出来一粒褐色药丸,仰头便吞了下去。 霎时,体内像窜起一股火苗,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烧尽了似的。 她对一旁的小厮道:“将他抬回屋里去。” 风竹这边也是焦头烂额,她将药材尽数倒进桶里,对暮雪道:“你在这儿招着,屋里多备些烛火,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暮雪忙点头,风竹便又火急火燎的赶去正厅。 洛韶容满脸通红,额上挂满豆大汗珠,两个小丫头轮番替她擦汗。 风竹见地上躺着个打开的瓶子,捡起看了,心里咯噔一下,但也只能干着急,忙遣了两个小厮去端些凉水来。 她不敢惊了洛韶容,小声问云画白衍之去了何处。 云画思索片刻,小声道:“我也不清楚, 只见白公子吐了血,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此毒霸道之类的话,而后晕死过去,被三四个小厮抬回去了。” 风竹暗道不妙,白叔应是内力遭到反噬。晕死过去………想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怪道小姐冒着筋脉涨裂的风险服下这味烈药。 从前听得风青说过,这种毒叫做“浮生错”,是三清夫人炼制“浮生香”时放错了一味药。最后竟发现,此毒与浮生香颜色、香气差不了多少,毒性却更强。 于是,她便称之为“浮生错”。 浮生错,遇血则融。 三清夫人只炼制这一回,得了一罐,她留给洛韶容一撮,白衍之一撮,其余的下落不明。 如今想想,洛韶容最后悔的事,应是将浮生香给了云书,将浮生错给了风青。 风竹泪眼婆娑,携着风青的左手,轻轻捏了捏,她道:“风青姐姐,你若能好,我什么都依你…….” 只求你,莫要再与我置气了……她感受到,风青也轻轻回握着她的手,一时哭得更凶了。 风青气息奄奄道:“属下……不值得你们……这样费心费力的……救……” 风竹仰着脖子贴近她的唇边,也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她的呼吸声越发微弱了。 她愣愣的坐着,眼里干涩得有些发痒,她双手捧着风青的左手,喃喃道:“姐姐,不要抛下我……” 姐姐……不要抛下我…… 阿谚……不要抛下我…… “呼!姑娘留步,你的剑穗掉了。呃——在下贺子谚,敢问姑娘芳名!”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若桃姑娘,当真是个绝世佳人……” “姑娘放心,我一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姑娘,我心昭昭,日月可鉴,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姑娘,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只爱你一人……信我……” “有道是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此生相遇太晚,若有来生,换你等我,可好……” ------------ 寄闲情·10 “我本惜命,但死在你的怀里,我也无怨了。” “姑娘...…往后,可要好好爱人……莫要像我一样,姑娘,我舍不得你……” “姑娘,我知你是拿钱卖命的………我这儿还有些银子……帮我,杀了她们…” 怀里的男子本是一袭白衣,此时已被鲜血浸透,唇畔仍挂着笑意。风青将他抱在怀里,没有哭,也没有笑,只在他耳畔道:“阿谚,我帮你……” 风青亲吻了他冰凉的额头,将他埋在桃花树下。神色自若的闯进一家宅院,两个孩童手里拿着糖糕,笑闹着,忽然看见个修罗一般的女人进来,当即哭着就要跑进屋。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出来看时,两个孩子已经倒在地上,没了生气,糖糕落了一地。 风青一声冷笑,瞧着眼前这少妇衣衫凌乱,脸上的一点红晕也荡然无存。 好个淫/妇。 几乎是一瞬间,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少妇的脖子里,她来不及挣扎,便倚着门框缓缓倒下。 透过门缝偷瞄的男子吓了一跳,裹了衣裳翻窗要逃,却快不过风青。 风青漠然看着他们化作血水,心里不由一痛。 风青眼晴已闭,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儿终是落了下来。 “风青,风青!你不要睡!”风竹一面给她搓着手,一面说道:“你若死了,寨里的桃花可就没人料理了……” 一晃,便到了洛韶容出嫁的光景。她比不得静宁公主,礼节较为简单。 府里红灯翠帐,锣鼓喧天。 暮云寨的婶娘和众姑娘昨儿便接来了,尚在养伤的白衍之也牵强起身,一早过来讨个口彩儿。 手肿得比猪蹄还大的风青也想去瞧,却被风竹止住了,她拗不过,只好取出一支缠枝钗,托风竹送给洛韶容。风竹便笑着接过,从袖里摸出一包喜果来。 老夫人亲自为洛韶容梳妆绾发,喜极而泣时,也免不了嘱咐几句,洛韶容唇角噙着笑意,一一应了。 吉时一到,老夫人便给洛韶容盖了盖头,与风竹一道搀着她。 姑娘们今儿也都簪了红花儿,个个笑闹着跟在老夫人身后,有往外派喜果的,也有发喜糖的。 风竹、青尘、云画、暮雪、翠痕、红袖这六个陪嫁丫头也是打扮得体面了,紧随其后替洛韶容托着裙摆儿。 老夫人亲自送上轿,便立刻有人点了鞭炮,锣鼓声也响了起来,十分热闹。 喜轿摇摇晃晃,洛韶容揭了盖头,眼前珠玉摇晃,头上步摇叮当作响,心里愁绪万千。她将轿帘挑开一线,一瞥外头的景致,便知道离得不远了,不免心烦意乱起来。 那日见了莫微,作辞时只高深莫测的说了句:“洛姑娘之远见,是在下所不能及也。” 她倒是纳闷,细想了数日,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可也参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不多时,喜轿稳稳的停了下来,洛韶容便将盖头盖上。风竹上前搀着她下轿,又有青尘来搀着她。 府里的宾客大多在观瞻静宁公主,对这个平民姑娘自然没有兴趣,也只有褚绯玉和莫家姐妹躲在柱子后面匆匆看了几眼。 听婆子们说了些吉利话儿,洛韶容便在丫头的搀扶下跨过火盆。 静宁公主先行,已入府去拜堂,虽说是平妻,公主的身份自是高洛韶容一头的。 因此,洛韶容只能从侧门进去,也省了拜堂这部分,直接送去了新房里。 洛韶容没吵没闹,风竹倒是怪起静宁公主来,指桑骂槐了好一阵,才被洛韶容的一碟喜果劝住了。 此时,屋里只有洛韶容和六个陪嫁来的,将军府的下人要等公主拜完堂才来这边伺候。 说是以平妻之礼迎娶,明眼人都知道,洛韶容是按照纳妾的礼数进门的。 洛韶容心知肚明,也不计较,只一群丫头替她打抱不平。 她笑笑,坐到铜镜前,仔仔细细瞧着,随即,抬手取下一支双凤纹金钗,淡淡道:“这支钗是老夫人送的。” 风竹不知她是何意,方想阻止,只见洛韶容又摘下点翠嵌珠流苏凤冠,轻轻放着, 淡笑道:“这是三师兄送的。” 未几,洛韶容取尽头上、身上佩戴的首饰,一一说出受谁所赠。 “风竹,替我好生保管着。想来,也不必拜堂了。穿着这喜服有何用?也换下吧。” 风竹以为小姐是吃了醋,连忙跪下,另几个丫头也跪下,只听风竹说道:“小姐是个明白人,今儿受了委屈,日后有的是时间报复,今儿人多眼杂,来的又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小姐…岂不是失了颜面?” 只听“咣当”一声,金钏珠玉落了一地,风竹大惊,却见洛韶容伸过手来,掐着风竹的下颚,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当你是懂我的,可惜,可惜…” 风竹见识过小姐喜怒无常,一句话不敢说。 倏地,她便放开了,直起身子拿了梳篦自顾梳着长发,淡淡道:“有句话叫得寸进尺,静宁公主今儿威风了,明儿指不定又要如何去害我。” 末了,她缓过神叹道: “风竹,青尘,你俩是会武艺的,难免静宁公主会找上你们,我能护得了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你俩闲了,也教教她们四个拳脚功夫。最要紧的,倘使外人给了你们东西, 无论是吃的、玩的、用的,需得给风竹和青尘验过毒。将军府不比我那儿,事事留心,多个心眼儿也是好的。” 风竹青尘一齐说是,洛韶容方叫她们起来,因洛韶容住的这院儿与正厅只隔着个种了四季花卉的园子,外头的锣鼓喧闹声这儿听得一清二楚。丫头们暗暗将地上散落的首饰捡了起来,好心放檀木盒子里一并收着。 未几,有老嬷嬷在房门外传话,说是静宁公主要让洛韶容去给她敬茶。 此时,洛韶容已重新着装了一番。 上着锦绣云纹烟罗衫,下着织金撒花百蝶裙,外罩烟青暗纹棉袍。头上绾着三鬟髻,戴着银蝶探花挂珠钗,两鬘簪着拨云见月镶珠鬓钗,裙边系着碧玉云纹玉佩,唇似含樱,齿如含贝,眉眼弯弯,含笑含妖。 那老嬷嬷一见洛韶容擅自换了喜服,偏戴着银白色的头面不甚吉利,一时慌忙跪下嗑头:“夫人,恕老奴多嘴,您擅自换了喜服,怕是坏了规矩。” 洛韶容见这嬷嬷应是静宁公主带来的,也没有好脸色,嗤笑道:“那正好呢,我也不想去了。”说着就要进屋。 老嬷嬷当即磕了几个头,祖宗爷爷的叫唤起来,也顾不得吉利了,说了些好话儿,一见洛韶容点头,连忙领着走。 风竹忍俊不禁,心下想这嬷嬷如此豁出脸面也要带小姐走,只怕是没安好心。 风竹便领着云画跟在洛韶容左右。 方走了一段路,将出园子时,洛韶容忽然停下,那老嬷嬷回过身来问洛韶容是不是走累了。 洛韶容冷笑道:“你是老了发昏了,连路都认不得了。你当我不知道,从这条路过去,便是北院,是莫家小姐住的地儿。我见你衣着不似将军府里的,怕是你家公主使坏,要让我蒙羞不成?” 嬷嬷听了,忙扇自己两巴掌,跪下直呼饶命。 “哦~莫家小姐此时应在前头招呼宾客, 你将我往那儿引,莫不是想调虎离山,往我屋里藏人不成?啧,我这一算,来去少不了两柱香的功夫….届时礼毕,下人们得去我屋里伺候……” 她不再言语,嬷嬷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吓得是浑身筛糠似的乱颤。 “风竹,封了这嬷嬷的哑穴,送她出园子,找个地儿……”洛韶容眉眼带笑,指指额头画了个圈,风竹会意,她又取下一个耳坠儿交给风竹,“别急着回来,你在这园子里逛逛,若有人问起,就说找我的耳坠儿。”风竹颔首,提溜着嫡嬷往人少的地儿走。 洛韶容对将军府的地形还算熟络,带着云画从另一条小路进院,众丫头一惊,洛韶容道:“公主借机谋害我呢,一会儿若有人来,或是问我去了哪里,你们只说我跟着个嬷嬷走了。若是他们做些什么事,无非是想支开你们,半推半就便可。青尘,你随我来。” 于是,几个丫头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洛韶容敛足飞起,翩若惊鸿踏雪泥,稳稳停在屋顶上,青尘随即跟上,两人便趴了下来。从下面看,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她俩的。 洛韶容揭开瓦片,有了上次之事,现下洛韶容愈发谨慎,只露出小小一个洞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贴近了注视下面的动作。 青尘照着她的样子,洛韶容忽然道:“听说,你的暗器使的极好,不在风青之下,即便是飞花落叶,也可化作杀人利器。” “小姐谬赞了。” “你倒是比风青实诚。”洛韶容抬起头来,看着她笑:“若是风青,定会附和我的话,然后一通自夸,引得姑娘们无不笑她。” 青尘怔愣片刻,道:“一向听说师父以前如何好性儿,但我从未见过。” 说话间,来了五六个丫鬟,光鲜亮丽,衣着考究,手里端着覆了喜帕的托盘。 领头的大丫鬟道:“夫人可在?” 云画见了,从屋里出来,上前回道:“小姐随一个嬷嬷去了,说是给公主敬茶,走了有些时候了。” 大丫鬟又笑道:“原是如此。这些是宫里送来的喜果,静宁公主和你们小姐各一份,还有好些呢!既然夫人不在,也免得你们闷得慌,不如随我们再去取一趟,路上也好说会儿话。” “这……”云画故作犯难,暮雪道:“若是小姐回来见不到我们,屋里又没个人伺候,岂不是我们的过失。” “取个喜果而已,耽误不了多久,且说夫人去了公主那儿,自是要说些体己话儿的。” 云画道:“也好,我们去吧。” 那丫鬟听了,连忙进屋将托盘放了,似有意似无意四处瞧了一眼。而后一人携着一个丫头,一齐走了。 听她们脚步声远,从窗外翻进来一人,相貌甚佳,一身玉色锦衣,玉簪束发。 他也没别的动作,慢慢悠悠的四处转了一圈儿,又坐到床沿上拈起喜果吃了几个。 且说云画她们,走了一会儿,便听一个丫鬟惊呼道:“哎呀,我的镯子怎么不见了一个。” 另一丫鬟急道:“怎的这么不小心,这镯子可是人手一对儿,原为讨吉利的。若被人看见,仔细你的皮!” 那丫鬟当真吓得脸色煞白,忙道:“应是路上掉的,我且回去找找!” 说着,就要转身。冷不丁一个人从假山后走出来,粉衫白裙,梳着环髻,簪着两支珠花,模样十分讨喜,她正拿着一只白玉镯子,笑意盈盈:“这可是姐姐掉的?方才我们小姐说掉了只耳坠儿,命我来找找。我想着,那耳坠儿可是小姐极为看重的,是万万丢不得的。因此在这园子里细细找了一回,虽没找到耳坠儿,但捡到只镯子,不知是不是姐姐的。” 丫鬟接过来一瞧,心里急得不行,只能扯起嘴角道:“正是我的镯子,谢过妹妹。” 风竹笑着瞧她们走远,接着转过身在园子里摸索。 过了许久,屋里的人不见有人来,想是情况有变,立刻起身准备溜走。倏地,寒光一闪,一把缀着红缨的飞刀不知从何处飞来钉在他的脚边。 他一愣,转身想跑。又一把飞刀擦过他的头顶,钉在桌面上,寒光凛冽。 一缕发丝缓缓飘下,陈司衡汗涔涔的立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陈——司——衡。丞相家的大公子,啧啧。”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走到陈司衡身侧,指尖绕着他的发丝,娇笑道: “果然是面如冠玉。” 陈司衡僵直身子,这女子他素未见过,也不知以何称呼,只支支吾吾道:“仙姑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呵哈!”姑娘踮着脚一手捧着他的脸,轻挑笑道:“你是为谁而来?” “在…在下……”陈司衡喉咙一动,心里发痒。 “嗯?”洛韶容抚摩着他的唇,凑近说道:“如实说来~” ------------ 寄闲情·11 陈司衡已被这蜜语甜言迷得晕头转向,且这姑娘貌比天仙,风情万种,他已是心痒难耐,故将答应公主的事儿尽数抛在脑后了。 “在下原是来寻雨芊姑娘的。”他扣住洛韶容的手,如获珍宝似的抚摩起来。 洛韶容欲擒故纵似的往后错了一步,微垂着头,道:“既是寻雨芊姑娘,为何来莫夫人屋里?” 陈司衡亦步亦趋,拦在她身前,丑态毕露,猥琐笑道:“这自是静宁公主安排的,姑娘,我看你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洛韶容冷哼一声,“呸!下/流/种子!这既是姑奶奶的屋,你道还能是谁?!”洛韶容瞧他有了惧意,忙喊道:“来人呐!非礼啊!” 等候已久的青尘破门而入,陈司衡一诧,只道这方是那莫夫人,又见是真刀真枪,腿一软,瘫坐在地,拉着洛韶容的衣摆。 他涕泗横流,一口一个姑奶奶,求洛韶容莫要告诉别人。 洛韶容听得外面有鞭炮声响,也知时间差不多了,便道:“要姑奶奶放过你也容易, 你从实招来。” 这事儿,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且说陈司琪对莫家姐妹抢了风头这事儿怀恨在心时,听得静宁公主将嫁入将军府, 一时打听到静宁公主的下处,瞒着丞相备了厚礼,去了玉王府。 适逢洛韶容拼死才将风青从鬼门关拉回来,耗尽心神,有静宁公主的亲信送了些补品来,她们未见到洛韶容,只从风竹口中知道,洛韶容痨病缠身。 静宁公主听闻只道是香囊的作用,想着洛韶容活不了多久,一时高兴,也见了见陈司琪。 听说是这事,静宁公主想了个法子。 在大婚之日,她先支开洛韶容,让陈大公子溜进房里躲着,再将莫雨芊唬去新房里。届时大家都在前厅乐着,又有锣鼓鞭炮声,即便是莫雨芊喊了人,有谁能听见。只待陈大公子得手,等有人回房,撞见这一幕,让莫雨芊身败名裂也未可知。 陈司琪听了,觉得此意甚好,一直为静宁公主助她感到沾沾自喜。一回府里,她便与陈司衡说了这事儿。 陈司衡倾慕莫雨芊许久,想着这事儿若成了,莫雨芊为了颜面,只得嫁与他。于是, 两人一拍即合。 可陈司衡也是个好色之徒,虽然被两把飞刀唬住了片刻,但见到个比莫雨芊更得体的姑娘,又动了色心。 洛韶容朝青尘使了个眼色,青尘冷笑道:“若放了你,你以后乱嚼舌根子,难免坏了小姐的名声,不如…” 青尘眼神一凛,只用一把匕首,直直插进陈司衡心口。 未几,陈司衡归了西。 洛韶容道:“从前我留意过,将军府的下人不过五 十,眼下正在前头。你用席子裹着他,去后面先找个地儿藏着。然后去园子里找风竹,等一个时辰再回来。入夜去处理尸体,顺道传信儿给辞卿,丞相府,陈司琪,命可留,余生不得传递信息。” “是。”青尘见惯了这些杀人灭口的事儿,做起来也不拖泥带水,立马去了。 洛韶容取出帕子,将地上的血迹擦了,又收了飞刀,烧了帕子,也就坐在床沿儿等着看好戏。 未几,云画她们端着喜果回来了,还说莫微正往这儿来。 洛韶容见那几个宫里的丫鬟要走,出声喝住。 几个丫鬟跪了下来,洛韶容笑道:“原是你们这些小蹄子闹的鬼,我一回来,这屋里竟一个人也没有。谁给你们的胆子挑唆我的人?!”丫鬟不说话,只听云画道:“小姐,是这几个姐姐说,宫里送来了喜果,让我们几个帮忙去拿回来呢。” 丫鬟忙不迭点头,出声附和:“正是呢,奴婢见夫人不在,才擅自领了几个妹妹一道儿去。” “了不得!”洛韶容笑了两声,缓步走至桌前,揭开红帕瞧了一眼,淡笑道:“横竖不过是二十盘喜果,你们多走两趟也就送来了。还是说,你们在宫里享乐惯了,纵这几步路,也不肯走了?!” 忽听外面有嬉闹声,洛韶容道:“罢了,你们走吧。” 丫鬟们如获大赦,急忙走了出去,一时院里来了许多人,莫微身着喜服,被众人簇拥着进来。褚绯玉见着几个神色惊慌横冲乱撞的丫鬟,看其打扮是宫里派来的,不由喊住她们,道:“这大喜日子,你们慌什么!” 忽然间,听见屋里传来了哭声。 莫微一惊,赶忙进去。 褚绯玉也不去管这些丫鬟了,放过她们走了。 屋里主仆哭做一团,洛韶容见了莫微, 扑到他怀里,只当是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住,哭个不住。 莫微拍拍她的背,心道她又在使什么坏,“大喜日子,哭什么?” 一时外客也进来了,挤了一屋子,瞧着洛韶容换了素服,哭得撕心裂肺,不知何意。 洛韶容抽噎道:“莫公子,我人微言轻,地位低下,自是比不得静宁公主,如今受了这样的委屈,是叫我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 莫微柔声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大家都在这儿,只管说来。” 一时大家都充当起好人来,说起客套话。 洛韶容拭了泪水,红着眼道:“才有个老嬷嬷,说静宁公主命我去敬茶,我想着,妾给妻敬茶,是我的本分,也就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可那嬷嬷并未带我去静宁公主那儿,反倒往后走出了园子,我才知是这嫡嬷诓我。 我称要回去,那嬷嬷竟与我动起手来。” 听她自称为妾,也有人心下明白,他们有人见过静宁公主的蛮横样子,也听说过不少风言风语,想是静宁公主争风吃醋,使绊子害她也说不定。 褚绯玉忙问:“伤着没有?是哪个黑心嬷嬷,竟敢对主子动手,若查出来,绝不饶她!” “谢王爷,所幸我的丫头拦住嬷嬷,没伤着我。”洛韶容朝着褚绯玉行了礼,又道: “许是我路上走得急了,半道上发觉耳坠儿少了一只,这耳坠儿是我故友送的贺礼,留在身上总归是个念想。我便折回去找,碰见我的丫头哭喊着,一问才知,那嬷嬷担心我去告密,一头碰死了!” 说着,洛韶容又哭起来,众人安慰一通,方才劝住。 ------------ 寄闲情·12 “我一听说出了人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的丫头也是眼尖的,瞧见我少了只耳坠儿,她们便要去找,让我先回来,再领丫头去瞧那嬷嬷。不想,我回来,屋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云画她们当即跪下来,哭着将方才之事再说了一遍。 洛韶容也跪下,莫微忙伸手去扶她,她却不起,只道:“我方才没忍住,说了那几个丫鬟几句,她们便跑了…可怜我出身卑贱,连丫头都做了丫头的丫头了。” “好个静宁公主,本王好不容易盼着她搬出去,才来了这儿,又生出这些事来。”褚绯玉说得义愤填膺,说着,就与几个有些官职的人振袖而去。 静宁公主正等着听好消息,忽然有几个丫鬟进来,什么话都不说,跪了一溜子开始扇自己巴掌。 “这是做什么?”静宁公主眉毛挑起来,心道只怕是出了岔子了。 一个丫鬟顶着红肿的脸道:“回公主,奴婢本想传信儿,却被一个粉衣丫鬟拦下了。没….没传成,等奴婢们回去,那个夫人已经在屋里侯着了……” 静宁公主一拍桌,命令两个亲信将那丫鬟拖了出来,“没用的东西,本公主当宫里来的丫鬟聪明些,想不到也是蠢物。珍珠,宝珠,将她们拉出去,就说冲撞了本公主,杖毙!” 丫鬟们哭喊着求饶,静宁公主置若未闻,坐着瞧瞧指甲上鲜红的蔻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玉珠,你去查查洛韶容的底细。” 洛韶容曾说,她是外乡人,因家道中落,一家子女眷去了梅岭镇寄居在祖母家。在朝廷剿匪时,无意撞见了莫微,这才带着几个丫头来了城里投奔莫微。 然而,南宫静却是不信的。那女人能说会道,装模作样,绝非善类。 她也没想到,才刚进门,就被玉王告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也是无奈至极,只说了几句话搪塞过去,说什么南宫玥羁押在牢,静宁公主使些性子叫人多担待些就是。褚绯玉道:“莫微尚在守孝期间,娶了亲已是大忌。许多人也见了静宁公主的做派,莫将军在九泉之下,只怕是不能安息了。” “你就为这点事在朕面前胡闹,教养何在!”皇帝气得甩袖,怒道:“孽障,滚出去!” 褚绯玉终是不敢放肆,跪拜之后退出去。 立刻有太监丫鬟替皇帝倒茶捏肩,老太监劝说道:“玉王年少,不知皇上的用意,皇上切莫动气,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揉着太阳穴,闭目叹道:“朕何尝不怜惜莫微这孩子,偏偏静宁公主看上了他,朕思量再三,只得让静宁公主先嫁过去。等漠北王归顺,静宁公主的去留,全看莫微了。”良久,皇帝又道:“除了礼单上的赏赐,额外再赐些金银罗绮给那姑娘,听玉儿说,那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你遣人告诉她,做好贤妻良母为上,切忌争风吃醋。” “老奴遵旨。” 新婚之夜,莫微本应去静宁公主处圆房,可褚绯颜与他在书房吃酒。 褚绯颜是夜里才来的,贺礼莫微让晓风残月收了去,便邀他去了书房,命人送了酒菜去。 “颜王有何指教?” 褚绯颜淡笑道:“谈不上指教。本王只咐你几句,这南宫静和洛韶容,可都不是善茬。” 莫微点头应是,他早料到,所以安排住处时,将静宁公主安排在东院,将洛韶容安排在西院,中间隔着园子、水榭和花厅,两人若不常见面,也省些事。 他笑道:“依王爷所见,谁更胜一筹?” “呵哈!静宁公主飞扬跋扈,臭名在外。可洛姑娘,若非咱几个是知晓实情的……你想想,谁不夸她几句为人至善,心地纯良呢?”褚绯颜笑着与莫微碰杯,尽在不言中。 一个本恶,一个伪善。究竟谁更胜一筹,且看后话。 夜里有些冷,洛韶容喝完药,便早早地睡下了。 将军府遣来的下人只有两个名唤锦衣玉食的守院儿小厮,两个名唤岁暮南山的丫鬟,一个年纪稍大的王妈。 次日早儿,莫家姐妹来与新妇敬茶,先去过静宁公主处,再来洛韶容处。 见院外也没个小厮,一行人自顾进去,只见下人排成三排,洛韶容在最前头,一齐扎着马步。 莫雨芊笑道:“嫂嫂,我们来敬茶了。” 洛韶容缓缓吐出一口气,让下人也散了,风竹迎着几个小姐进屋。 她们逐一敬了茶,莫雨芊笑问:“方才嫂嫂是带他们练功吗?” “不过是练着强身健体的。”洛韶容瞧着风竹笑:“我这丫头,跟着练了这几年,虽不长个儿,但身体好了,力气也大了,能背着我从西街跑到东街呢。” 风竹有些羞赧的挠挠头,道:“那是小姐轻巧,换做青尘这样的,我决计是抱不起来的。” 青尘抿嘴笑了笑,捏捏风竹的脸,小声道:“师姨,再胡说,我就要挠你痒痒了。” 一时她们几个笑闹着出去了,洛韶容不甚在意,莫雨芊却道:“嫂嫂这些丫鬟…” 洛韶容淡笑道:“她们同我玩闹惯了,自是比不得将军府里的。” 莫雨芊点点头,对莫雨鹤使使眼色,莫雨鹤便起身,朝洛韶容一拜,而后跪下。 这让洛韶容一愣。 莫雨芊道:“嫂嫂有所不知,我这妹妹自小顽劣,不喜针织女红,倒学着哥哥们舞刀弄枪的。如今过了及笄之年,也不敢找师父教她。怕传出去说妹妹离经叛道,惹人笑话。常听兄长说,嫂嫂文武双全,不知嫂嫂可否行个方便,指点一二。” 莫雨鹤小心翼翼看着她,也道:“求嫂嫂指点。” 洛韶容扬了扬嘴角,这莫雨鹤长相标致,温言少语,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妹妹所求,原不该推辞。只是你已成人,内功怕是练不成了。我那两个丫头,一个擅鞭,一个擅剑,若不嫌弃,妹妹可先跟她们学学。” 莫雨鹤喜出望外,拜了三拜。 她们走后,岁暮南山进来清扫桌面,洛韶容笑道:“你们进来几年了?” 岁暮回道:“回夫人,凡府上的丫鬟小厮,都来了两年了。” 洛韶容点头不语,见外头阳光正好,起身将衣橱里的几件体面衣裳一一取了出来。 ------------ 寄闲情·13 云画见了,立刻上来接过,道:“小姐歇着吧,这些事儿我们做就行了。” 未几,王妈并两个厨娘摆上了饭菜。洛韶容扫了一眼,吩咐风竹道:“盛一碗细粥,再装一碟儿小菜,并两个包子。余下的,你们吃吧。” “好嘞!”风竹欢呼雀跃,这里的饭菜比暮云寨的考究,想是味道极好的。便捡了洛韶容需要的几样单独放出来,另让其他人也拿了碗筷来坐下一道吃。 王妈连连摆手,直呼使不得,“夫人折煞老奴了,哪有下人与主子一桌吃饭的道理… ” “你既来了我这儿,听我的就好,快带她们几个拿了碗筷来。”洛韶容眉头一皱,王妈不敢多说,带着四个人去拿了碗筷。 心惊胆战的吃完饭,王妈抢着收拾餐具,生怕洛韶容怪罪。 “王妈,慢着些,小心打碎了碟子。”风竹朗声笑着,洛韶容嗔道:“你这丫头,这儿不比家里,得注意些分寸。” 风竹悻悻闭嘴,又挽着岁暮南山去院外热闹去了。 “嫂嫂!”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洛韶容正躺在院里晒太阳,忽然坐直了身子,只见莫雨鹤带着一个丫头走来。 她穿着暗红短装,显是来学武的。 洛韶容不紧不慢起身,笑道:“她们几个在屋后练着呢,去罢。” “谢嫂嫂!”莫雨鹤行过礼,带着丫鬟去了后面。 屋后比前面宽敞些,院墙一转种了紫竹,墙边还有两架藤萝缠绕的秋千,此时藤萝未开,上头是用碎布头子或是绢花粘上去的假花。 中间是青石板铺就的,另一侧是些晾衣架子。 风竹见莫小姐来了,笑着迎上去,“正盼着姐姐呢。” 青尘抱剑倚在秋千架上,瞧着这几个汗流浃背的丫鬟,不由摇摇头,让她们起身。 丫鬟们一听,气喘吁吁的坐到地上,捶着酸疼的腿,叫苦连天。 莫微一早携着静宁公主进宫面圣,正午时分才回府。一下马车,他便要去西院,晓风残月紧随其后。 静宁公主忽然冷了脸色,众丫鬟大气儿不敢喘,簇拥着回了东院。 在院外清扫的王妈依稀见到个人影儿,忙弃了扫帚进去回话,说话间,莫微已进来了。 王妈立即端上茶来,洛韶容眯着眼,瞧见是锦衣玉冠的莫微,坏笑道:“莫公子贵脚踏贱地,为何而来?” 她阴阳怪气不着调,莫微笑笑,挤着她身边坐下,“屋里的下人呢?” 洛韶容瞧着他笑,“与你三妹在屋后面练把式呢。” “哦?这倒是个大新闻,我可要看看去。”莫微打趣的看着她:“夫人也去瞧瞧?” 这两人柔情蜜意的模样,王妈倒是嘴角咧耳后根去了,洛韶容叫唤她时,她一愣,连忙跪下。 “我留他俩在这儿用饭,吩咐膳房,备几样他俩爱吃的来。” 说着,两人并肩来到屋后。 她们哪儿在练功,只见两个小厮坐在秋千上,几个丫头笑闹着推,正比试谁荡得高呢。 这让晓风残月羡慕不已,什么时候他俩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莫雨鹤在一旁高兴的叫喊:“高点,再高点!” 青尘先看见洛韶容和莫微,咳了一声。 风竹回头便见几人笑着看她们,忙说道: “停!” 而后携青尘行礼。 丫头小厮们一见莫微,吓得是魂飞魄散,立马跪下。 莫微不疾不徐道:“大家好兴致啊,起来吧。” 她们不敢做声,一个个垂着头起身,却听洛韶容笑道:“不如让晓风残月也坐上去试试?” 晓风残月眸光一闪。 莫微一愣,其实他也想试试,洛韶容又道:“咱俩推,比比谁推得高,如何?” “我自是不及夫人,既然夫人提了,为夫自然奉陪。”转身又吩咐他俩坐上去。 晓风残月赶忙卸下佩剑,往秋千上坐了,丫鬟们退到一边观看,洛韶容道:“你们好心瞧着,我推晓风,看看谁推得高!” 莫雨鹤直说好,心道将军府许久没有这样好玩的事了,便悄悄遣丫头赶紧回去叫哥哥姐姐们也来看。 洛韶容今儿穿的素净,见莫微披金戴银的,不由嗤笑道:“晓风,你可要抓紧了。” 晓风颔首,对着颇为紧张的残月道:“你瞧好了,我肯定比你荡得高!” 残月也讥笑道:“肯定是我高!” 若寻常女子定推不动八尺男儿,洛韶容暗暗提气,拉着铁链往后退几步,让晓风腿脚伸直,猛然一使劲,晓风便破风飞了出去。 莫微也将残月推了出去。 丫鬟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一会儿喊晓风高些,一会儿又喊残月高些。 不一时,府里大半人都来围观,这阵仗让静宁公主也注意到了,听得丫鬟说了,冷笑一声:“兴风作浪的小蹄子,且让你再快活几日。” 莫微终究不敌洛韶容,很快败下阵来, 晓风残月一下秋千,晕头转向的,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扶着秋千架缓了一阵。 洛韶容一见来了这么多人,笑道:“这下,我会武的事儿瞒不住了。” 莫微随后道:“其实,府里人人都知,只是,今儿个他们才算开了眼了。” “哈哈哈!既然如此,我手下这些个丫头也是爱玩的,让他们都玩乐一回罢?” 莫微颔首,让步伐空虚的晓风残月搬了椅子来,与洛韶容和莫聿坐在一旁看。 来这儿的下人们各个玩了一回,才都携着自家主子散了,莫雨鹤与丫头们将落下的假花捡了起来,风竹捶着手臂,眼泪汪汪的道:“青尘,快给我捏捏。” 青尘也是手臂酸疼,恰巧洛韶容喊她,便走了过去。 “你别说,是借着推秋千训练她们。” 青尘道:“她们身子骨弱,力气小,有些个连剑都提不起来。” 确实,青尘太严苛了些。 洛韶容记得,当初训练风竹,是让她每日挑满三大缸水,哪经得一开始就练这些。 她又问莫微是如何训练晓风残月的。 莫微道:“他们从小跟我一起学武的,可我天资愚钝,比得他们稍逊一筹。” ------------ 寄闲情·14 “原是如此。”洛韶容笑嘻嘻吩咐传饭,莫微在此,下人们也都规规矩矩立在一旁,风竹和青尘一人端药一人拿着蜜饯儿来了。 莫微便问是何药。 洛韶容捏着鼻子喝完,云画端来茶漱口,吃了蜜饯,这才笑道:“是续命的药,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有一年阳寿了。” 风竹见她又在打趣,忙道:“姑爷可别信,这只是调气安神的药罢了,小姐总拿这来唬我们呢。” 莫微没有接话,往她碗里布菜,又对莫雨鹤道:“你学学这些也是好的,别学着二妹,白天夜里一心都在刺绣上,年纪轻轻就熬坏了眼睛,何苦呢。” 暮色渐浓时,有人送来了个包袱。 自风竹来后,记账的活儿便交给了红蕊。 应莫微特许,凡是洛韶容的东西不必查验,直接送进去就行。 风竹见是玫红缎子包的,便知是红蕊的,忙打开瞧了,见是账本和厚厚的一摞书信。 洛韶容已卸了妆,坐在案前瞧着一张图纸发呆。风竹唤了几声,她猛然抬头,舒口气,“你个丫头,怎的神出鬼没的。” “是小姐神游天外去了,哪能听见我的叫唤呢。”风竹将一包东西放到她面前,拿起图纸卷了,“小姐先将正事处理了要紧。” 这张图纸,风竹很多年前便见过,后来经常见小姐拿出来看,也问过缘由,小姐说这是张藏宝图,许多年了还未参透。 风竹也看过,上面横七竖八画着些小树一样的图案,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字符。 洛韶容拆开信封一一看过,眉头越皱越紧,风竹近前几步,只看见个“败露”两字, 洛韶容便将信收了。 装作没事人似的,淡淡笑了,像往常一样:“不是什么大事,暮兰说明月楼的事情有些复杂,师兄已经回去了。再个,就是些小事,她已经处理好了。”洛韶容又怕风竹乱想,便问道:“近来明月楼发生的事,你可知?” 风竹摇摇头。 洛韶容将信折成条儿,放烛焰上烧成灰烬,恍然间,火苗衬得洛韶容眼里水光闪闪。 她淡淡说道:“明月楼出了个叛徒,顶着明月楼的名号做了些伤天害理之事,前些日子行迹败露,大师兄已带着人去追了。现下明月楼乱作一团,三师兄身为楼主,理应回去的。” 风竹愣神时,屋外的暮雪喊道:“姑爷来了!” 两人一愣,将账本包着藏进衣橱里,一主一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在案前讨论起图纸来。 莫微是沐浴完来的,墨发散在身后,身上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洛韶容吩咐风竹出去,莫微便笑着坐到她身侧。 只觉得香气更浓,似檀香又似茶香,清新淡雅。 洛韶容歪头看他,笑道:“怎的不去静宁公主那儿?” 她笑得像只狐狸。 莫微揽着她的肩,柔声道:“南宫静和南宫玥,名为和亲,实为质子,等漠北王归顺, 他们自然是要遣回去的。” 他猛然瞧见案上的图纸,惊诧不已,故作淡定道:“夫人,这是何物?” 洛韶容一笑,凑在他耳边道:“你那儿也有一张,对吧。” 肩上忽然一轻,莫微收回手,眼神一冷,“你嫁来,不会是为了我的图纸吧?” 其实,不光是为这张纸,但洛韶容还是点点头,“这图纸原本就是我的,你父亲给你的时候,应该说了些什么吧。” 洛韶容继续道:“他是不是说,这是你娘留下的,原有两份,合在一起,便是一张完整的藏宝图。” 莫微沉了脸色,眸子里快喷出火来:“你到底是谁?!”为何有他娘亲的鞭子,又为何知道这么多! 洛韶容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颤抖着抚上莫微的脸,莫微没有躲,愣愣的被洛韶容抱住。 莫微不知她是真哭或是假哭,只想知道真相的他将洛韶容推了过去,继续逼问:“你是谁?” 许是觉得语气太冲,又压低声音再问了一遍。 洛韶容扯开腰带,褪去上衣,露出白皙的肩膀,莫微低下头温怒道:“做什么?” 他又羞又气,屋里只剩下洛韶容的抽泣声。 良久,洛韶容深吸一口气,不带一丝感情说道:“当日我只说,我左后肩刺了个‘微’ 字,是因为与你定亲。其实不然,‘微’才是我的名,我本姓莫。” 心里忽然一紧,莫微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你说什么?” 她说她姓莫,名微, 那他是谁。 他从小生活在将军府,记事时娘亲已经去世,怕爹爹伤心,府里再没人提过娘亲。 也有不懂事的时候问过爹爹,爹爹只说娘亲是生了他,落下的病根,所以他一定要争气,不然对不起死去的娘亲。 也听人说,娘亲是个极豪爽的人,府里人人都敬重她,就连一向讨厌娘亲的姑妈也渐渐接受了她。 况且娘亲容貌一绝,放眼整个京城,没有比她更俊俏的。 在莫微眼中,爹爹武功盖世。却有人说,爹爹几次与娘亲交手,皆落了下风。两人不打不相识,这才结下了缘。 洛韶容走到他身后,一勾一扯,他的外衣便轻飘飘落在地上,她伸手环住莫微的腰身,贴在他耳边说:“我娘叫做林墨,入了疏影阁改名为三绝,我的师父叫做三清,她的武功路数与我娘几乎一样,所以,我师父不遗余力教会了我。” 莫微安静极了,他总想知道些娘亲的过往,现在知道了,为何觉得失去的更多了呢? 他将娘亲英年早逝的缘由加在自己身上,带着遗憾和心里的空洞活了这么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朝一日,听别人嘴里说出他是个代替品这种话吗?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冷漠,冷漠到流不下一滴泪,甚至还有些想笑。 他起先只是捂着嘴笑,而后是狂笑,他从未这样放肆,这样畅快的笑过。 洛韶容掐着他的脖子,只是没用力,她气得浑身发抖,“是啊!你是该笑,顶着我的名头,光鲜亮丽的活了二十年,财富、地位、荣耀、情谊,你什么没得到?你知道,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 寄闲情·15 向来虚伪的洛韶容,此时也忽然控住不住情绪,眼泪决了堤似的落下来,滴进莫微的里衣里,像在他心上烫了几个洞。 他眼前模糊了几遍,眼泪始终不肯落下。 洛韶容哭了一阵子,便又恢复平静,苦笑道:“支撑我活到现在的,是心里的恨意。你记得你的腿,是怎么残的吗?” 莫微当然记得,有人在他饭菜里下了毒,导致双腿瘫痪。后来听说下毒之人中箭身亡,他也就没有再管。 洛韶容轻轻松开手,褪去了自己的上衣,“我这么些年,从未喊过疼,只有那一次,心疼到无法呼吸。刀伤剑伤我能忍,乌鸦一口口撕下我的血肉我也能忍,唯独那一箭,射穿了我的肩,本也能忍,可那射箭之人……是我亲爹。” “若是…他见到了我的真面目,会不会手下留情呢?”洛韶容痴痴的笑了,师父说,她与娘亲的眉眼,有几分相像。 莫微趁着她转身,偷偷瞥了一眼,哪想,他的目光像是黏住似的再也移不开。 触目惊心。 这根本不像一个女子的背,几乎是密密麻麻的伤疤,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可见她曾经受过多少折磨。 莫微不由站起身,颤巍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左后肩上的浅坑——几乎是挨着心脏的。想来,射箭之人是不想留她活路。 是了,这人毒残了他儿子的腿,又怎会留活路呢? 她所说的‘微’字,已经覆在伤疤下了。 “我恨我娘,恨我爹!她们的仇恨报应, 为何要落到我身上?!”洛韶容拍开他的手, “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洛韶容近乎疯魔一般,眼神里只有杀意。 “我娘说,疏影阁被明月楼所灭,让我学成之后报仇雪恨。我娘还说,让我一辈子别踏进京城,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偏不如她的意。她都是个死人了,为了她的仇恨,我伤了多少人命,我欠下的血债,谁来还?!” “莫微啊莫微,你被保护得那么好… 凭什么…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洛韶容眼晴通红,几乎是要出掌时,风竹忽然推门进来挡在莫微身前,洛韶容见了她,怔愣一瞬,手没力似的耷拉下来。 原来,风竹一直在门外等着,听见哭声时,便心道不好,让青尘带着院里所有下人去了别处,只说是小姐姑爷不喜有人打扰。 青尘也知道是出事了,将人都带了出去。 风竹便听着洛韶容的话,越发觉得害怕,只怕她又犯了疯病在胡言乱语。 发觉不对,她就闯了进去。 风竹捡起衣裳替洛韶容穿上,洛韶容瞧着她笑了笑,头重身子轻,直挺挺倒了下去。 莫微闷声不响,淡淡扫过洛韶容苍白的脸,连声音也在发颤:“这事保密。” “姑爷……”风竹想辩驳几句,那人已捡起衣裳拿着图纸走了,像风一般。 今夜的事谁也没再提,莫微依旧每天来院里坐坐,也不进屋瞧瞧洛韶容,也不问,喝罢一盏茶便走。 外人眼里莫微是极其宠爱洛韶容的,省亲时,静宁公主要去宫里拜见,因着皇帝问了许多,旁敲侧击的打压了几句,她也收敛了些。 至于洛韶容,她不回去省亲,暮兰她们也不敢多问。 洛韶容昏睡了三天时,仍是没有动静,药也喂不进去,风竹终于忍不住哭了,拉着青尘进来说道:“小姐怕是不行了……”那夜之事,风竹只告诉青尘,小姐与爷起了争执。 所以,青尘也没想着去找姑爷帮忙。“师姨,我出府去,找暮兰师姨。”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青尘还未出院,便被人拦下,这才见院外已不是原来的小厮了。 “为何不让人出去?”青尘眉头一挑,说话间已拔剑刺出。 那两个小厮也立即拔剑,拆招十来回合,青尘已落了下风。一时,耳畔撕拉一声响,手臂便被刺了道口子,所幸小厮下手不重,伤口不深。 青尘冷哼一声进到院里,这才见,院里静极了,云画她们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对守在榻前的风竹道:“我们被软禁了,那四个丫头呢?” 风竹冷声道:“应是被姑爷支走了。你的手……” 她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良久,风竹忽然惊起,喜不自胜道:“我想起来,老夫人给小姐留了几颗保命丹药,上回小姐救风青内力耗尽,便是吃了一丸保命丹,过了一日便恢复了!” “此话当真?”青尘也松口气,又问保命丹在哪儿。 风竹又泄了气摇摇头,“小姐是这样说的,我也不知她放在哪儿了。”她略一思索, 又道:“想来小姐是带在身边的,香袋儿里面,包袱里面,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找,咱俩分头找。” 青尘颔首,便去衣橱里翻找。风竹也抖开洛韶容的包袱。 未几,两人翻出些瓷瓶来,逐一看过,只是些寻常药品。 眼看时候不早,风竹看着日头,莫微应该要来了。于是,两人整理一番,坐在榻边忧心忡忡瞧着洛韶容。 莫微专门遣人照看,早中晚饭菜一样不差,全都摆在院里,一时辰后再收走。 风竹除了热水,其余菜品一样未动。 洛韶容知道风竹贪嘴,成亲之日的喜果点心全包起来留存着,正解了这燃眉之急。 莫微听得饭菜未动时,气得发颤,仍旧吩咐按时送去。 夜里,青尘关了院门,屋里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微弱弱的光,两人又悄声翻找起来。 未几,风竹忽然听见头顶有细微的声响,与青尘对视一眼,青尘自然也听到了。又装作若无其事拿了一瓶金疮药。 风竹扶着青尘坐下,叹道:“让你不要动手,非得动手。唉,疼不疼?” 青尘手握拳放在桌上,隐忍着道:“不疼……” 可药粉撒上去时,她还是倒吸一口凉气。风竹撕断她的袖子,替她包扎了,道: “你先养着,我来照顾小姐。” 青尘点点头。 因为图方便,风竹将旁边屋里的被褥通通拿来了,铺在洛韶容床边,她俩决定轮番守夜。 青尘先去睡下了,仰面躺着,微微眯着眼,细细听着屋顶上的动静。 未几,风竹替洛韶容掖好被子,拉下床幔,吹灭烛火后也躺到青尘身边。 ------------ 寄闲情·16 两人躺了片刻,屋顶上的人便离开了。 风竹略一细想,用气声道:“这人的轻功在你之下。” 青尘先应了一声,而后道:“师姨,你先睡。” “好。”风竹翻个身便睡了,青尘悄悄坐了起来,靠在床边。 后半夜时,青尘困得厉害,只觉得呼吸之间有什么香香甜甜的气味,迷迷糊糊的阖了眼。 窗纱微微透白,风竹醒来了,打着呵欠叫醒青尘,两人将被褥搬到里间,青尘这才睡下。 风竹用匕首将门拨开一线,往外一瞧, 天还未大亮。这才开门出去,将匕首藏在袖里,开了院门。 外头仍守着两个小厮,眉间暗藏杀机。 风竹只能折回去,踏上石阶时才发现,地上有些许白色粉末,她拈起一点在指尖搓开,几乎让她手足无措。 是面粉! 这在暮云寨随处可见,若起得早了,便能见到,台阶旁,砖缝里,树底下……这是洛韶容设了机关或陷阱的标志,面粉只是个标记,让寨里的人知道,出行时好避开。 若是起风了,标记也就消失了。风竹顺着面粉,走到了屋后,左右瞧了,才在紫竹边见到些许。 陷阱是提前布置好的,标记却不能,那么,这就意味着,小姐昨天夜里起来过。 风竹连忙进屋,轻轻拉开床幔,见洛韶容脸色青紫,像更为严重了。 洛韶容微不可闻叹着气,缓缓睁开眼, 风竹殷切看着她,她皱皱眉,淡淡道:“昨夜有人来了。” 风竹泣不成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洛韶容道:“我昏迷几天了?” 风竹比了个手势。 复见洛韶容长叹口气,喃喃道:“我原是服了假死丹的,不知何因,三天就恢复神智了。” 她听不明白,也从未听说过假死丹,想是三清夫人鼓捣的一些东西。 洛韶容让风竹扶着她坐起来,她才揉揉风竹的头,笑道:“昨夜见青尘困得不行,我给她闻了闻安神香,果然歪在这儿睡过去了。” “小姐……”风竹哽咽不能语。 洛韶容劝慰道:“我这是假死丹的副作用,过些日子就没事了。你过来,我告诉你……” 风竹听了几句,迟疑的摇头,“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洛韶容眼底生光,狡黠笑道:“他一定会找我。届时,你与青尘再……” 听到后面,风竹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 天边霞光万道,风淡淡吹着,竹叶沙沙作响。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走水了”,莫聿先让丫鬟小厮们去救火,一问才知,是西院着火了。 莫微一听,连饭也顾不得吃,出门便能瞧见,西院上方浓烟滚滚。 一行人赶到西院,见数个小厮在撞院门,里头烧得噼啪作响。 她还真是…… 莫微眼里映着火光,心里一分分麻木,他哑着嗓子道:“晓风残月,翻墙进去。” 两人进去开了院门,一时下人们提着水进来扑火,晓风也钻了进去。 院里摆着一张绘竹绣屏,洛韶容躺在屏风后的躺椅上,面色青紫,嘴唇乌青,地上散落着些包袱书画。 青尘的衣裙烫破了几个洞,风竹亦是如此,她歪在洛韶容身边抹着泪。 声音太嘈杂,莫微什么也听不清,倒像是这样,他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洛韶容半眯着眼,木木的望着天,一言不发,不知生死。 莫微心疼的难受,不忍再看。欲伸手时,风竹慌张的扑到洛韶容身前,她怕极了,全身都在发抖。 “我只当姑爷想软禁小姐……原是要借机将小姐活活烧死……“ 他一愣,手顿在半空。 风竹猛的将莫微推开,哭喊道:“姑爷不爱小姐,退了亲便是,何几次三番上门羞辱!” 莫微不知作何解释,好像说什么都是徒劳。 一时,院里院外的人听了这话,心里明镜 儿似的。他们知些底细,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青尘的手指忽然一动,一颗极小的石子飞到莫微膝间,这一下是刺骨的痛。 他一时吃痛,膝盖一软,单膝跪了下来。 残月想近前帮他,洛韶容忽然颤着声音开口了:“残月,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这…夫人,属下不敢!” 洛韶容咬牙撑起身子,不疾不徐道:“我分明见你进了屋,往里扔了火折子。” 残月不敢看她,跪下道:“少爷,属下一直跟在你身边,决计没有做这些事!” 火势已被压了下去,单单洛韶容的住处烧得不成样子,黑压压的一片,晓风在屋里查看时,忽然脚底下踩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块腰牌。拿起吹去上面的灰,上面赫然是‘四·残月’几个字。他慌忙塞进袖里,不知残月的腰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莫微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此时院里的下人都退出去了,不敢近前。 晓风从屋里出来,搀起莫微,附耳道: “少爷,这事有蹊跷。”莫微一想定是他发现了什么,“你们暂且搬去我院里,你先养着身子。此事有疑,想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说着,他们便走了。洛韶容才淡淡笑道: “我知道是南宫静暗里使绊子,既然她屡教不改,那我就来一出借刀杀人。” 风竹是知道的,见青尘听得云里雾里,风竹便告诉了她。 有府里的下人来将西院的东西搬去了南院,里头三五间主屋,中间一道矮墙隔开,分 成两个小院,莫微莫聿各一。 莫微的院里开阔些,因其习武,屋前是一块训练场,平素晓风残月他们便是在此练功。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风竹将药粉用热水泡开,拿羹匙搅了搅,端至洛韶容榻边小几上。 洛韶容搬进莫微院里的事很快传到南宫静耳朵里,她气急败坏的打碎了一个白玉瓷瓶,揪起玉珠的耳朵。 “你不是说她死了吗?啊?!” 玉珠紧咬着唇,不敢做声。她实在打探不到旁的消息,暗中去西院看时,洛韶容气息微弱,她怕出岔子,顺走莫微手下的腰牌, 蒙了面放了火。 哪知洛韶容还是没死! ------------ 寄闲情·17 药香袅袅散开,玉帘一动,风竹探身进来,笑道:“静宁公主来了。” 洛韶容眼里一闪,仰头喝罢,含了一颗蜜饯。 只见两个丫鬟挑起珠帘,五六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簇拥着一个人进来。来人穿着粉霞锦绣罗裙,绾着美人髻,戴着桃粉琉璃莲花流苏华冠,眉间朱红莲花花钿,眉尾眼角细微上挑,唇畔依旧是微微上扬,带着浅浅的笑意。 洛韶容欲起身时,南宫静抢先上前按着她的手,“姐姐身子弱,不必起身了。” 说着,就她身边坐下,细细问了几句。风竹端上茶来,南宫静小啜一口便又放回小几上,携着她的手打量了一回,蹙眉直叹命苦云云。 “劳烦妹妹亲自来这一趟,幸而有妹妹的神丹妙药,保住我的一条命,这叫我如何谢你呢?” 那日给洛韶容服下的,只不过是一颗从漠北带来的糖丸。 她笑道:“一丸丹药而己, 不必挂怀。姐姐现吃些什么药?” “现只吃些补气血的补汤,我夜夜睡不得觉,只戴着妹妹的香囊时方能睡上几个时辰,可惜今早走水,香囊怕是…”她眼里泪光闪闪,南宫静便道:“烧了便烧了,若姐姐喜欢,妹妹再做一个就是了。” 两人各怀鬼胎,说了些话儿南宫静便回去了。 另一边,晓风将残月的腰牌一拿出来,残月便后知后觉往腰上一摸,惊道:“你哪里拾来的?” 莫微蹙眉道:“你该想想,腰牌是何时丢的。” 残月哑口无言,他们的腰牌就是他们的命,即便是死了也不能丢。 “得亏是让我捡着了,怪道夫人一口咬定是残月呢。”晓风又看着莫微道:“昨夜残月当值,寸步不离守在少爷身边,没道理啊。” 他忽然想起,昨夜静宁公主来过,送了些茶点过来,公主的丫鬟还送了几块给他。 莫微第一想到的也是南宫静,暗忖片刻,道:“歇着去罢。” 残月接过腰牌,作揖行礼后退下。 “那些个下人在三妹那儿如何了?”莫微放下茶盏,拿了一张纸铺开。 晓风轻声道:“属下见她们跟着三小姐一道儿,用过早饭便顶半个时辰的缸,而后扎马步。用过中饭,就玩投壶。” “嗯,你去说,让她们都来这儿伺候夫人,让三妹也可一道来。” 他走后,莫微起身在枕头下拿出两张图纸,复又坐到案前,细细临摹了两份。 他倒也体谅洛韶容,受过许多的苦,偏只是荣华富贵尽让他占了。心里怨恨他,也是应该的。 晌午刚过,洛韶容只吃了些清粥小菜, 她现下身子不好,一点儿油腥味也碰不得。 莫微的院子丫鬟小厮也都体面些,见洛韶容吃的少,便一个时辰送来两三样糕点。 洛韶容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也不觉得腹中饥饿,便让两个丫头拿去吃了。 风竹与青尘坐在门外石阶上,风竹瞧着对面紧闭的房门,想着这是莫微的屋,便压低声音对青尘道:“你瞧瞧这,密不透风的, 不得闷出病来?” “姑爷本是男儿郎,身子骨硬朗,哪能闷得出病?”青尘摇摇头,拈起一块糖糕,塞进风竹嘴里。 正是应了风竹的话似的,那扇朱红雕花门忽然开了。风竹一噎,眯眼看去,莫微抱着一卷书画往这边来了。 风竹青尘赶忙起身,将碟子往身后藏,立在门边,对里面的人道:“姑爷来了。” 洛韶容笔下一顿,也不甚在意,蘸了墨继续写信。 莫微穿过训练场,缓步走来,带着浅浅淡淡的一丝笑意。 他径自进去,吩咐风竹青尘不必进来。 他走至洛韶容身侧,又在她对面坐了,笑道: “你瞧瞧这些。” 洛韶容懒得抬眼,写完拿起吹了吹,折好装进信封,又拿起朱笔点了个圆点。 “怎的,莫公子对这藏宝图如此感兴趣?” 莫微将案上的东西捡到一旁,又将几张宣纸一一铺开,道:“实不相瞒,我研究这张图纸许多年,一直未解。将两张图合在一起,更是一头雾水。” 洛韶容淡淡瞥了一眼,不由娇憨一笑,“原是如此,我终是悟了。” “嗯?”莫微不解道:“求夫人高见。” “什么劳什子的藏宝图。”洛韶容拿起两张图纸,一正一反叠在一起,洒了点水浸湿后,举过头顶透过光一看,便又给莫微。 莫微也有样学样,两张图纸上的图案字符颜色有深有浅,叠在一起便是一张完整的桃花图。 一支桃花斜入画面,几朵桃花开得极盛,枝桠下,悬着祈福牌,上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愣了半晌,绽出一抹笑,正是桃花人面各相红。 “不愧是师祖,若非是疏影阁弟子,怕是很难有人想及此。”瞧着莫微不解,她又道: “先将白纸打湿,另取一张白纸覆上,再用硬笔绘出图案,而后将纸取下晾干,图案便没了,沾了水才能显现。” “那你说的这疏影阁,是个什么所在。” 莫微见图纸已干,再去看时,果然看不出什么。 洛韶容轻蹙眉头,心下想着他终归是要知道的,便又笑道:“无论是你娘亲,还是我娘亲,我师父,还有手下会武功的丫头,都是疏影阁出来的。只是疏影阁后被明月楼所灭,逃出生天的弟子便金盆洗手,占山建寨, 便是暮云寨。” 这越发引起他的好奇心,一面收拾书案,一面问道:“我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将我比作我娘亲,那你的娘亲便是风竹,是心腹,也是姐妹,我的师父,是我娘亲的师妹。”洛韶容发觉说漏了嘴,便又道: “你的娘亲…你那日进寨,她可一直瞧着你呢。只是,你当我们是土匪,或许没有瞧见。” 她对手下的人都坦荡,唯独不肯放过自己。 莫微稳住心神,起身双手撑桌,目光恳切,“可否,带我见见她。” 洛韶容将信拢进袖里,对他笑道:“自是要见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谜团。比如——我们为何会被交换。” 莫微没有丝毫犹豫,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洛韶容起身,擦身而过时顿了顿: ------------ 寄闲情·18 “眼下不是时候,你且等等。” 等,他如何能等,可也无可奈何。 他几步跟上洛韶容,又问了些旁的,比如娘亲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气质淑贤,温润如玉。 洛韶容笑着没去理他,心下想着他若见到喋喋不休,犯了错就棍棒伺候的老夫人时是何等场面。 一连几天,莫微倒像是缺根筋似的,总往洛韶容屋里凑,此时云画她们已经回来了,连同原先那锦衣玉食,岁暮南山也都来了,王妈便还是分管着夫人的膳食。 洛韶容心里明白,这莫微是个没气性儿的,生活在太平盛世,便觉得所有人都是好的。 她便时常劝着,让莫微雨露均沾,莫要一天到晚像只苍蝇似的在她屋里飞。 这话果然奏效,莫微便也时常去静宁公主那儿坐坐。 因其家孝在身,虽得皇帝特许,洞房花烛夜可以圆房。但莫微毕竟拜了几年佛,对这些个事忌讳颇深。 有皇帝压着,南宫静也不敢多言,只是每日想法子,要谋害洛韶容的小命儿。偏偏面上装作姐妹情深,也倒是迷惑了一众人。 眼见着洛韶容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南宫静便昼夜赶工,又做出一个香囊来。 玉珠没敢告诉她,那日放火之后,腰牌便不见了踪迹,过了一日,便又见到腰牌回到了残月手上。只是心怀不安的混了几日,也没见人来,终于放了心,也就决定隐瞒下去。 且说南宫静梳洗打扮过往南院来时,却迎面撞见了褚绯玉,她行礼过后,褚绯玉瞧见她的香囊了,便眯眼笑道:“这只香囊,可否给我?” 南宫静低褚绯玉一头,不敢放肆,只得让丫鬟呈上给他。 如今她这模样,倒是与从前不同了。 褚绯玉侧过身让她们过去,才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他打听到莫微在园子里采花准备酿酒,一时觉得新奇,忙不迭跑去看。 园子里奇山怪石,不同品种的菊花凌寒而开,碗大的朵儿绽了满园,莫微一身月白锦衣,墨发松松散散编成一股辫子,发尾缀着银白发扣。 他像个仙倌似的流连花丛中,一手挎着花篮,一手执花,衬着姣好的容颜。残月一身黑衣提着花篮生无可恋的跟在身后,打破了这和谐的画面。 莫微男生女相,但娇而不柔,且举止言谈不俗,弃学武功之后,越发温润儒雅。 褚绯玉进园子时喊了一声,他回过头来,恰巧微风一缕,吹得发丝飘荡,更添几分仙气。 “什么风把王爷吹来了。”莫微行了礼, 便将残月的花篮子夺来,看着里头的花儿连连摇头,让他回去。 残月一听,喜不自胜,心道可算是结束了。他一个八尺男儿,竟在这花园子里对花自怜,着实憋屈。 “嗨呀,莫大哥,你们这都是怎么了?半月不见,一各个怎的都像是中了邪似的。”褚绯玉拿起香囊给他瞧,顺道提了方才之事。 莫微带他到石凳上坐下,忖度片刻才道:“近来发生过两起怪事。一是南宫玥,在天牢里被人揍了一顿,听少卿说,南宫玥一个劲的说,是自己摔的。他虽有疑,但疼的毕竟是南宫玥,南宫玥不在意,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二人心知肚明是谁所为,褚绯玉听他继续道: “这第二件,事关丞相府。说是陈大公子横死街头,府里有个陈小姐也患了痴傻病。” 褚绯玉奇道:“这陈小姐本王倒是没听说过。这陈公子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在城里,就没有不知道他的。你当这是什么,是现世报!” 说得莫微忍不住笑了起来。 褚绯玉将香囊揣进怀里,问起洛韶容来,莫微不由冷哼一声:“她大病初愈,便占了训练场,天天不嫌辛苦,带着群下人在练功呢,美其名日强身健体。” “正好呢,她替本王出了气,本王正想去谢她。不妨一道瞧瞧去?” 说话间,两人已起了身。 两人穿过几道回廊,从小门进入,再从一条花木掩映的小道过去,入目是一扇雕花门,两三个丫鬟行过礼,往两边退让。 他们从后门进来,立刻有丫鬟迎来沏茶。 训练场上疏疏落落立着几个人,手里拿着根木棍,跟着青尘的动作有样学样。 边上摆着几张木椅和一张小桌,洛韶容与南宫静坐着品茶谈笑,身后立着十来个丫头。 褚绯玉一见到南宫静就来气,权当没看见她似的绕到一边,命丫鬟再拿两张椅子来。 “今儿个我这儿倒是热闹。”洛韶容淡淡一笑,见莫微手里拿着花篮子,笑意更深,微微眯起眼,揶揄道:“我寻思,这莫大公子也曾是名震一时的将军,怎的也学姑娘寻起花来?” 南宫静的眸光在莫微身上停留片刻,便起身作辞。 一时起了风,风竹拿了件玉色刺绣斗篷过来替洛韶容披上,又吩咐云画暮雪去厨房拿药来。 褚绯玉直笑,“原也是个药罐子。” 说着,拿出香囊来。 洛韶容一瞧,讶异道:“怪道静宁公主说送我的东西被玉王截去了,原是这个。” 莫微不发一语,眼里溢出一丝哀伤。 他只当静宁公主这些日子有所收敛,原只是表象罢了。 正当这时,云画端了药来,褚绯玉用力一嗅,惊道:“这是什么药,如此香甜!” 风竹笑道:“是四神汤,健脾养胃之良方。” 洛韶容端着汤吹了吹,一瞥莫微,行至他身前,笑道:“这些花儿让云画她们弄去, 来,尝尝这汤。” “汤药岂有乱服之理。”莫微见她已舀了一匙送到嘴边,便也不再多说,尝了一口,不由道:“清甜醇厚。” “既然玉王来了,岁暮南山,去吩咐王妈多煮一些。”又将碗送到莫微手里,微微笑道:“我吃不惯这个,既然夫君喜欢,便都喝了吧。” 想她一日几碗汤药,早便喝腻了,况这四神汤只是辅佐之效,也没个定例需得天天服用。 只是风竹见她胃口不好,哄着她喝了几日。 ------------ 寄闲情·19 未几,青尘唰的一声收剑入鞘,让丫鬟们散了。 几人坐着晒了会儿太阳,褚绯玉想起一事,便问洛韶容想要什么赏赐。 她一细想,便知是南宫玥的事。 可她眼下也没有想要的,淡淡笑道:“就算是个人情,以后免不了要找玉王帮忙。” 褚绯玉不屑一顾,白眼一翻:“本王不寻莫大哥麻烦便是好的了,如何能帮得上你?” 那日宫里太监送来赏赐时,单独见了洛韶容,咐了几句之后,另拿出一份来,只说是玉王开了金口,命她安分守己,莫生事端。 洛韶容当时便对玉王有所改观。 褚绯玉吃过中饭便走了。 洛韶容近日精神不佳,用罢饭,总是要小憩半个时辰。莫微见她屋里已置炭盆,便问起一旁昏昏欲睡的风竹。 风竹强打起精神,道:“你不知我们小姐,几次捡回命,落得一身病。头一桩,便是怕冷。”说罢,打了个呵欠便拨了拨火盆里的炭,一时飞起来几个火星子。 想到洛韶容背上的伤,莫微心里针扎了般,疼得像是滴下血来。 他稳稳心神,又问了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为何他们会被交换。 风竹搓搓手,看着他道:“这事儿,姑爷得问老夫人。”她探过身子往里一瞧,层层幔帐后面,依稀可见洛韶容酣睡着。她便小声道:“听小姐说,姑爷的父亲原是位伶人,生的十分俊秀。” 见他神色自若,风竹继续道:“这也是暮云寨的风俗。不支持女子外嫁,每隔一两年,总会挑些身世清白的伶人送去寨里,适婚女子便可挑选一位结成夫妻。听小姐说,她是二月生的,姑爷是正月生的。所以,小姐年年过两次生辰。” 莫微瞧着烧红的木炭愣神,良久才道: “那我的名姓,你可知。” “我只知姑爷应随父姓洛,旁的,一概不知。”她不想再说,让莫微坐会儿,自顾去了外面。 莫微添了两块炭,烧得噼啪作响。 思绪飘得很远,恍恍惚惚,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府里种满了桃花。阳春三月,桃花乱落如红雨,父亲便坐在树下,倚着树干,花瓣落了他满身。 小莫微尤其喜爱这些桃花,总是学着父亲的样子,坐在桃树底下,鼻息间满是馨香。 婢女们便会采摘桃花,或是制胭脂,或是做桃花羹,即便桃花谢尽,入夏还是能尝到醇香的桃花酒。 只过了两三年,父亲便砍去了这桃树。连同那些美好的记忆,也都像这桃树般不复存在了。 彼时,父亲遣散后院,姑妈生下两个女儿不久,香消玉殒,小姑也因一道圣旨嫁去番邦和亲。昔日繁盛的将军府,也开始走向衰落。 猛然听见里间传来几声咳嗽,莫微回过神,挑开幔帐走了进去。 里间更为闷热,洛韶容侧身而眠,脸色略白,此时蜷缩着身子又咳嗽几声。 莫微上前,替她将棉被掖好,坐在床沿上,指尖临摹着她的眉眼。 只觉得像玉一般,冰冰凉凉的。 才坐一会儿,他身上已闷出薄汗。 洛韶容浑浑噩噩时,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在额头,一时觉得舒服,微蹙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 掀开眼帘时,见莫微坐在一旁,深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一只手搭在额上。 洛韶容伸手握住,温暖柔和,竟比暖炉还受用。便不肯撒手,噙着笑往里让了让,意思不言而喻。莫微脱了外袍和鞋袜,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只有一丝余热,便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不由问道:“才刚入冬便是如此,若下了雪,你该如何?” 洛韶容紧紧抱着他,鼻息间是他身上淡雅的香气,心满意足的蹭了蹭,才道:“往日在暮云寨时,若下了雪,便带着几个姑娘,每日去山里围猎,便也不觉得冷了。我的屋里原是烧炕的,夜里她们几个怕冷的姑娘,便都挤我这儿来了。” “真好…单是你有这些个志同道合的姊妹,也叫我无比艳羡了。”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翻个身仰面朝上,眨眨黑珍珠似的眼,笑道:“等下了雪,我带你回寨里住些时日,让你也会会那帮牙尖嘴利的丫头。” 末了,她又侧过脸瞧着他笑:“此前,玉王曾遣几个人进了寨子,我见他们还算顺眼,武功底子也是不错,便在他们准备自戕时拦下了,收在手下。明年若有空了,我便张罗着让姑娘们嫁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莫微眼睫低垂,无关紧要似的提了句:“我的父亲,可还好?” 洛韶容明显一愣,想着也不好瞒他,叹口气道:“我十几岁时,他病死了。他本是伶人出身,身子多病,全凭汤药吊着一口气,缠绵病榻两载,还是去了。老夫人将他葬在了后园的桃园里。” 暮云寨的后山脚下,原本是一片荒地。 后来种了些桃花修竹,故去的人都葬在这里。 正当两人噙泪叹惋时,风竹在屋外喊道:“莫二公子来了!” 两人随即起身,细细整理一番,她才送莫微出去。 在门外等候的莫聿作揖行礼,而后携着莫微去了书房。 外头风大,洛韶容见他们进了屋,掩面咳嗽一阵,风竹扶她坐到火盆边的软榻上, 拿了靠枕来给她垫上。 洛韶容正想着心事,风竹提来个鎏金红漆食盒,从里端出一碟玲珑剔透香气四溢的枣泥糕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儿。 风竹先洗干净了手,才用干净帕子托起一块,送到洛韶容嘴边。 软糯绵密,甜而不腻,含在嘴里两颊生香,她抬起眼笑道:“是谁做的?”风竹料定她爱吃,偷笑道:“是暮兰,说是老夫人今儿蒸了许多糖糕,挑了小姐最爱的枣泥糕装了两三碟送到了莫府,让丫头们热了一回,才刚遣几个小厮赶着送来。” “往日我是爱吃这些的,偏偏近日身子不好,吃不得多,我吃这一块便可。剩下的,送一碟给姑爷去,再余下的,你们分了。”洛韶容眼神不由一暗,近来愈发思念起暮云寨来,不知后山菊花开了几朵,姑娘们是否采了菊花酿做酒。 书房里燃着檀香,莫微莫聿相对而坐,晓风在一旁伺候,给两人添上茶,静静立在莫微身后。 “嫂嫂的身子可好了?” 莫微摇摇头,“只比前几日好些,眼下还是日日服药。”莫聿点点头,端起茶来吹了吹,淡淡道: “大哥可还记得程子方?” 程子方……莫微细细一想,好像是姑妈远方亲戚家的公子,小时候同妹妹来府里小住了一段时间。 他道:“自然记得,他还有个小妹,叫做程……程子瑜,怎么忽然提起他们。” 莫聿先喝了两口茶,而后拿出一封信,上写将军府主事人亲启。“他们家原是在锦池县做酒楼生意,后来不知怎么赔了本,几间房舍几亩田地全卖出去了。这不,想起还有咱们这处亲戚,想举家投奔来呢。” 锦池县甚远,本是穷山僻壤之地。 莫微接过信看过一遍,便被这遒劲有力的字迹吸引,不由多看了一遍,这才道:“既然有些交情,便回信去让他们来吧。我已让残月打发人修缮西院,届时就将他们安排到西院。” 莫聿叹口气道:“府里本不富裕,我只是个小小副将,手头也拿不出多余的银子。大哥明年入宫任太傅一职,不妨提携提携子方,单看其字,便知其人,应是有志向的。” “妥。” —— 夜里霜寒露重,只一轮明月相陪,月光惨淡,覆在洛韶容身上,为之渡了层银辉。 不觉行至园子,万朵秀菊压枝低,她独自闲行独自吟,至花深处,摘了三两朵,莹洁如玉,暗散幽香,实则香中生苦。 洛韶容便喜欢这苦香味,门前屋后总会栽几株,白的、黄的、紫红的,也不知会在哪一日,晨曦微露时,便鼓起瓣,屋里屋外,盈满一室花香。 乘月而归,不觉带进一丝凉气,屋里丫头们围着火盆坐一圈闲话,风竹见她回来,扶她坐到榻上,又替她脱去斗篷。 云画倒来热茶,洛韶容将几朵菊花递给暮雪,吩咐她放到晒匾里,明日拿去晒着。 她抿口茶,却不见青尘。 风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她道:“青尘在屋顶上赏月呢。“ “哦?”洛韶容噗呲一笑,放下茶盏,云画连忙接过。 风竹点头:“咳!或许是她想念师父了。” 细致如洛韶容,她怎会不知。屋顶上赏月的,可不止青尘一个。 她也没拆穿,略坐一会儿,便睡下了。 不想夜里又咳了几遍,总睡不踏实,翻来覆去捱到窗纱透白,她坐起身来,忽觉凉意直侵四肢百骸,不免又是一阵咳嗽。 方止住咳时,有人开门进来,在外间鼓捣了一阵,生起火来。 翠痕将幔帐拉开,红袖便端了热水进来伺候洛韶容漱口洗脸。她们年纪最小,怯生生的,脸上带着两抹红。 待她们出去,洛韶容披着棉被,盘坐着翻看账本,近半年月月有盈余。眼下天气凉了,该给姑娘们做套冬装了。 想及此,她喊来风竹。 风竹今儿穿着玫红小衫,倒是比往日看着喜庆些,她蹲到榻边,眸光流转,洛韶容见了不由揉揉她的头:“你去支些银子,寨里府里姑娘们的冬衣可以做了。” “暮兰昨儿已经告诉我了,说已经备下了,月底连同账本一并送来。” “嗯。我这床榻容得下三四个人并排睡下,你将被褥搬来与我一道睡,还有方才那两个小的,让她们也来。” 风竹点头,恰好翠痕红袖倒完水进来, 风竹便告诉了她们。两个丫头神色惊惶,风竹一手搂一个,说说笑笑的出去了。 洛韶容起身,将棉被往里推。 几个丫头打理好被褥,拉着王妈与锦衣玉食一道在外间吃了饭,残月携来一张请帖,说玉王腊月初五生辰,在宫里办宴,邀莫家人去赴宴。 静宁公主称游玩时扭伤了筋骨,不宜前去,晓风便过来询问洛韶容的意见。 “我自是要去的,不知玉王的喜好,我得备些礼品。”洛韶容正琢磨是送刀剑或是书画,残月却抿嘴一笑,说礼品由将军府的名义送出,不必再备。 洛韶容点头不语,往日里姑娘们生辰,无论是谁,都会自备一份薄礼。将军府备的,无非是些新奇玩意,或是奇珍异宝,玉王未必喜欢这些。 她略一思索,眼下无事可操心,不如携丫头们制盏花灯。 风竹当即抚掌大笑,在这将军府待这些日子,着实无趣。便立刻打发锦衣玉食去街市上买材料。 洛韶容并不会这些,风竹却是巧手。她见莫微今儿一早就急匆匆的出府了,喜不自胜,“风竹,你且侯着,我去膳房瞧瞧。青尘, 我见园子里有黄泥,你悄悄去挖一盆回来。” 风竹知道,小姐也是憋的难受,往日小姐最爱打鸟摸鱼,总偷溜去膳房捣鼓,做出的菜另一众姐妹食指大动。 许久不曾尝过小姐的手艺,甚是怀念, 风竹便点点头。 青尘也没有异议。 王妈与几个妈妈将剩下的饭菜抬到后门时,洛韶容已溜进了膳房,此时膳房里只有两个打杂丫鬟,她们见了洛韶容,心下疑惑她为何来此,行过礼,洛韶容神秘兮兮的问道:“有没有鸡?” 丫鬟点点头,“夫人是要活的,还是已经处理好了的?” 洛韶容脱下斗篷,随意挂在门栓上,便自顾挽起衣袖。丫鬟惊讶不已,莫非夫人是要亲自下厨不成? 她随意看了眼,许是才送过早饭,还未收拾,几口锅里还烧着水,热气袅袅。 中间是两张挨在一起的长桌,上面摆着些瓜果蔬菜,一边还放着个蒸笼,里面的馒头还未动,这便是她们的早饭。 “拿两只处理好了的来。”洛韶容收拾得一丝不苟,挑出几个香菇,切成薄片,丫鬟将鸡洗净后,放盆里端过来。 ------------ 寄闲情·20 洛韶容将香菇片塞进鸡肚子里,撒上一些盐,再里里外外抹上一层油,这便完成了。 “盆一会儿送来。”洛韶容洗净手,连忙披上斗篷端着盆走了,生怕被瞧见。 两个丫鬟愣了半晌,不约而同看向彼此,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夫人饿疯了。 分管各院膳食的老妈妈们回来,便瞧见少了两只鸡和一个木盆,一问丫鬟,丫鬟才支支吾吾说,是夫人拿走了。 王妈微怔,她便问道:“夫人可说了,拿去做什么?”丫鬟摇摇头,“夫人只说,一会儿将盆送来。” 一旁的宋妈听了,阴阳怪气道:“莫不是王姐儿扣了夫人的饭菜,让夫人填不饱肚子,所以来膳房偷鸡了?”她听说在夫人院里伺候的下人,皆可与主子同桌吃饭,一时羡慕不己。眼下逮住机会,可得出出气。 “胡说,夫人身子不适,是沾不得荤腥的。”王妈一想,心里越发没底,还是决定去瞧瞧为妙。 洛韶容用宣纸将鸡裹了两层,又往上糊了厚厚一层黄泥,风竹和青尘在屋后找了块地,刨了个坑,等洛韶容将鸡放进坑里,风竹便用小锄头往上盖了层土。 一众丫鬘没见过这种做法,立在一旁笑看着,洛韶容笑道:“这还是从云书那儿学来的,只可惜……”她眸光一闪,登时一股惆怅涌上心头。 “小姐回屋里歇着吧,等我烤好了再去叫你。”风竹没注意她眼里的落寞,自顾倒了些木炭,又盖了些枯枝败叶,洛韶容抿着唇, 洗净手便坐在矮榻上。 未几,王妈来了。她满脸堆着笑,问她今儿想吃些什么糕点。 洛韶容淡淡一笑,从钱袋里取出一锭碎银,啪嗒一声放到桌上,“就当那两只鸡我买了。” 王妈垂首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唯恐在饮食上怠慢了夫人,所以才……“ “我只是想家罢了,昨儿见园子里有黄泥,便想起以往家里婢女做的这道‘叫花鸡’,又不好劳烦你们,便拿了两只鸡来。” 她又将银子往前推了推,眼里溢满真诚,“还请王妈莫要怪罪。” “哎呦呦,折煞老奴了。”王妈也是个极通情达理的,想着夫人省亲之日因身子不爽快,故没有回娘家去,想家也是应该的。 她便拿着银子,笑道:“夫人若是想家了,待大少爷回来与他说一说,若他允了,夫人常回娘家走动走动,也是合乎情理的。” 洛韶容目送她出去,才送去一个王妈,残月又来了。 想是莫微只带了晓风随行,洛韶容让他进来,他偷偷瞥了一眼,没发现那抹身影,便恭敬道:“方才见夫人院里有烟,故来瞧瞧。” 他的小动作逃不过洛韶容的眼睛,她唇角微扬,眸光清冽,带着点戏谑的意味笑道: “算你来得巧,我正让风竹和青尘在屋后烤叫花鸡,你留下一道尝尝。” 少年长身玉立,虽只是个侍卫,长相却是英俊的,与晓风的活泼聒噪不同,残月冷静少言,看起来也更加靠谱些。 这是因为他比晓风长两岁的缘故,他抱拳行礼,道了声谢。 “坐罢,问你点事。”洛韶容忽然严肃起来,残月一声不吭坐到洛韶容对面的梨木椅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略显紧张。 洛韶容探身往里瞧,丫鬟们在后面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她便笑道:“莫要紧张, 我只是想问问你的身世。” 残月微垂着头,淡淡道:“属下和晓风都是莫将军在战场上捡回来的,蒙将军厚爱, 从小与少爷一道习武。” 身世清白。 洛韶容又问:“年方几何?” 残月道:“与晓风一样,明年二月十五生辰,属下满十九,晓风满十七。” 洛韶容越瞧越满意,青尘也是个极好的姑娘,虽然受风青影响,略微冷傲了些,但与残月站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 她心里一算,晓风与暮兰同岁,登时喜上眉梢,不觉放柔声音道:“你也去后面瞧瞧,那些个丫头毛手毛脚的,万一火星子飞出来,可别再将这儿也烧了。” 残月应了声是,起身往里走,从小门出去,便是后院。 他也不说话,倚在门边,眸光停留在青尘身上。 她穿着竹青小褂,下着米色衬裙,今儿不用教三小姐,她便与风竹一样,绾着双环髻,戴着玉色珠钗,细细长长的流苏垂在身侧,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察觉到炽热的目光,青尘抬眼看去,正巧对上残月幽深的眸子,二人相视一笑。 青尘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垂下眼眸瞧着扒炭的风竹,她脸上沾了几道灰印子,花猫似的。 青尘便蹲下身,拿手帕递到她面前。 风竹被烟熏得睁不开眼,隐隐看到残月,接过帕子胡乱擦了,又瞧着她笑道:“怎个昨晚还并肩赏月,今儿就这样生分了?” “师姨,莫要胡说!”青尘娇嗔一声,转眼问围在一旁的云画她们:“小姐的药可拿来了?”云画一惊,心道怎的把正事忘了,正要起身,青尘冷声道:“我去罢。” 风竹偷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定是害羞了。 青尘向洛韶容说明要去端药时,见洛韶容也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不由摸摸脸,莫非是她脸上也沾了灰印子?怎的都在瞧着她笑。 洛韶容摆摆手,“将这木盆一道送去罢。” 她走后,洛韶容笑意更深,心道寨里的丫头终于有个开窍的,眼光还比风青好,她撑着下巴,想着寨里还有几个到了适婚年纪的,不如开春了定个好日子,一天嫁了。 洛韶容喝罢药,便听到风竹喊着叫花鸡烤好了。 风竹将叫花鸡从坑里刨出来,砸碎泥壳,顿时鲜香四溢,众人被吸引过来。她们瞧着风竹拈起宣纸一角,轻轻揭开,翠痕咽咽口水,简直是不敢相信,这样粗糙简便的做法,竟比厨娘蒸的鸡还要香。 “青尘,拿碟子来!”风竹头也不抬喊道。 残月却立马喊了声“我去”,转眼便钻进屋里。惹得一众姑娘无不冲着青尘笑,后者眉头一挑,眸光冷得吓人。 风竹起身去屋里洗净手,取出匕首来, 喜滋滋笑道:“小姐可要尝尝?” “你这丫头。”洛韶容摆摆手,笑道:“你们吃吧,寨里鸡鸭鱼肉多着呢,若我想吃,何苦等到现在?” 她便点点头,回到后院,扎起袖摆,将叫花鸡改刀切块,烫得她直吸气。 “吃呀,站着作甚!”风竹一说,丫头们各自拿起一块,一面吹,一面就要往嘴里塞。 鸡肉鲜香酥烂,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云画不由问道:“如此奇特的做法,小姐是从哪里习来的?” 风竹道:“在你之前,有个叫做云书的丫头,是南方人,那丫头厨艺精湛,应是在家乡学得的。往常夏日时,荷叶像顶小伞似的,云书便会摘几朵荷叶,做这叫花鸡来吃。” 云画便又道:“那后来,云书去了何处?”风竹微微一愣,复又叹口气,清眸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她道:“云书中了毒,死了。” 只可惜她无能,与仇人同一屋檐下,却不能为云书报仇。 云画知道说错了话,再不做声。 晌午,莫微回来了。两道眉毛蹙在一起, 紧抿着唇步伐飞快,晓风也是满面愁云跟在身后。 洛韶容照例歇息一会儿,醒来便听风竹道:“小姐,姑爷说有事找你,让你醒了就去书房。” “何事如此惊慌。”她掀开眼睫,卷长的睫毛像蝴蝶一般轻轻颤了颤,而后用力眨了两下,这才完全清醒,“既如此,我先去瞧瞧。”说着,穿好衣裳趿拉着鞋便去了书房。 小窗都开着,偶有凉风吹来,冲淡了一室檀香。 莫微临窗而坐,一袭月白云纹锦袍,白玉冠束发,两侧各垂一条细长的流苏坠珠发带。阳光覆在他身上,在半明半隐之间,宛若神祇。又似一副绝世名画,直叫人不敢打扰。 洛韶容轻唤一声,他转过脸来,淡淡说了声:“坐。”虽然冷淡,声音却很好听。 他打量一眼洛韶容略微凌乱的发丝,和脚上拖着响的鞋子,不由笑道:“怎的不收拾好了再来?” 洛韶容坐了,将碎发拢到耳后,撑着下巴笑道:“我这不是怕你等的太久,才醒便来了。说罢,何事?” “皇后要见你。”淡淡的五个字,洛韶容听了心头一震。 皇后要见她……皇后。 她一愣,脑海里瞬间想起辞卿打探到的消息:东宫太子之母,美艳狠毒。 若没记错,暗里寻访暮云寨的,也有东宫的人。 太子年十一,能文能武,心思单纯。皇后嫌宫里的太傅年老迂腐,便注意到了莫微身上。 她与皇帝一求情,皇帝当即答应让莫微任太傅一职。今儿皇后得空,便请了莫微入宫,与太子见了一面。 太子自是高兴,莫微的大名他自小就常听宫里人说道,且今日见他相貌不俗,谦逊有礼,太子心满意足。皇后也很是满意,因又想起莫微的家室,除了位和亲公主,还有个他心仪的姑娘,心里一时好奇,便想见见。 洛韶容眼角一抽,笑容凝固在嘴角,慢慢消失。 “你怎狠心将我往火坑里推?” 莫微笑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托生。” ……这是一个人该说出的话? 洛韶容剜他一眼,心道这事避无可避,不如面对现实。 她点点头,“皇后可还说了些什么?” “皇后想及你是民女出身,礼数不周或是举止不雅,恕你无知之罪。”莫微抿嘴一笑,果然洛韶容的脸色黑了几分。 她闷闷道:“话虽有礼,听着却叫人不太自在。也罢,本姑娘便让她瞧瞧,何为大家闺秀。” 莫微携着她的手,眼里似有星光闪烁,“我自是相信夫人的,明儿辰时,宫里打发人来接,想着皇后只是见你一面,不会耽搁太久。你也不必忧心,皇后是个好相处的。况且,你又不是进宫争宠,何需俱她?” 是多纯良的人,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洛韶容点点头,笑道:“那...…夫君可要等我回来。” “妥。” 洛韶容回屋不久,莫微打发四个丫鬟送来一套银线绣的华服,并几件首饰。无一不是流光溢彩,夺人眼球。还未上身,风竹便觉得,若是小姐穿上,定然是倾国倾城。 因又问起为何姑爷会送这些东西来,洛韶容便将实情告诉几个丫头。 她们艳羡片刻,眸光便也黯淡下来。后宫深似海,小姐从未去过,若是出了岔子,惹人笑话是小,若得罪了皇后,怕是往后都不会好过。 “瞧瞧你们样儿,我只是去见见皇后,又不是见阎王,瞎忧心些什么?明儿只我一人去,你们几个在屋里注意防着静宁公主才是正事。”她握着两个丫头的手,故作轻松道: “明儿起得早些,好心替我打扮一番,可不能丢了脸面。” 丫头们连连点头,这才忙开了。 翠痕、红袖、岁暮、南山将华服抖开,轻手轻脚的拿着熏香熏衣服。云画暮雪便在梳妆镜前琢磨梳何种发髻。青尘坐在火盆边,用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剑身。风竹在包袱里翻出一本略旧的花名册,坐在案前快速翻动。 这是辞卿谱的花名册,凡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家世到小像,连同性情喜好详细记录在册。辞卿谱写三载,这才谱成花名册·男三册,花名册·女两册。 洛韶容见她翻得费劲,便坐到她身边,拿了另一册逐页看去。 未几,风竹笑道:“可算是翻着了,小姐,你看。” 对皇后的叙述足足有四页,洛韶容逐字逐句看完,冷笑道:“我大概是知道,东宫的人为何对这东西上心了。” 风竹知她说的是血灵,她也快速扫了几眼。皇后对永葆青春十分痴迷,害怕有人老珠黄失宠的那一天,所以极其看重权势和保养之方。 洛韶容抚过细腻水润的脸,勾唇轻笑: “风竹,去找找我往日晒的花茶,装几样美容养颜的来。” “是。”风竹笑道。寨里的姑娘各个水灵,是因为常年喝花茶,泡花瓣澡,以至于出汗都是带香的。 皇后毕竟是个女人,自然也是爱这些东西。 ------------ 花灯游·1 且花茶无毒无害,还可入药,是天然的美容良方。 风竹在衣橱里拿出几个碗大的绣花纱袋,又打开箱子,从罐子里将花茶倒出,只装了玫瑰花、洛神花、茉莉花,金银花、栀子花这五种,逐一系好口,再一同摆在竹编花篮子里,略一整理,瞧着精致又美观,且花香馥郁。 试问哪个美人,能拒绝得了呢? 次日清晨,天未亮时,翠痕便醒来了,小姐的床柔软舒适,一夜睡得特别沉,她轻轻推了推红袖。 两人轻悄悄的起来,打理好自己,将棉被叠好摆在床尾,便轻声出门去端热水来。 此时,洛韶容早便醒了。她挨着墙睡,旁边是风竹,这丫头还未睡醒,她捏了捏风竹的脸,软乎乎的,像包子一样,吹弹可破。 风竹皱皱眉,拂去捣乱的手,咂咂嘴,翻个身准备继续睡时,忽然想起小姐今日进宫,登时睡意全无,睁开眼与洛韶容四目相对。 两人沉默一阵,便同时起身。风竹揉揉被小姐捏疼的脸,委屈巴巴道:“寨里姑娘爱捏我的脸,怎的小姐也爱捏我的脸,现下可好,我的脸越来越圆了。” 洛韶容噗呲一笑,宠溺道:“寨里独你年纪小,又是个好性儿的,所以才爱与你玩闹。若你真的不高兴,皱一皱眉,怕是没人敢捏你的圆~脸!”风竹哼唧一声,自顾去洗漱,可恶的小姐,就会取笑她。 待洛韶容洗漱完毕之后,青尘便将药端来了。说小姐进宫之事上下皆知,厨娘特意先将小姐的药和早饭备好了。 青尘身后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丫头,她们将食盒放下便走。 洛韶容快速用完早饭,喝药后再漱过口,任由丫头将她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穿上银色绣花翘头履,风竹便扶她坐到梳妆镜前。 细细为她描眉画眼,而后画了莲形花钿,又在眼角处描上几笔。略略擦了些胭脂,又染了唇脂,风竹满意的点点头,道:“小姐天生丽质,如今更像是月中仙子了!” 洛韶容本就生了双含情的桃花眼,稍作打扮,更觉妩媚多情。 云画替她绾了高髻,玉冠银步摇,流苏及发梢,洛韶容细细端详身上的刺绣纹饰,竟与昨儿莫微穿的那套如出一辙。 她浅浅一笑,站起身来,暮雪托着鸳鸯流苏玉佩系在洛韶容腰间。丫头们瞧着她久久回不过神来,小姐集温婉柔情,清纯妖艳于一身,这哪像是个平民百姓,比之寻常大家闺秀还超出许多。 宫里的马车很快便来了,莫微亲自来迎她。见到洛韶容穿上他送的衣裳如此明艳动人,莫微微怔片刻,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洛韶容接过风竹递来的花篮,莫微便问是何物。她浅笑道:“秘密。” 他便没有再问,领着洛韶容进了马车,嘱咐侍卫道:“内人坐不惯马车,可否慢些。” 那侍卫抱拳颔首,笑道:“莫小将军与莫夫人可真是鹣鲽情深,不过,今儿见着莫夫人真容,也算是饱了眼福了。” 一旁的太监也笑道:“莫小将军,宫里那位等着呢。就不寒暄了,走罢。” 马车逐渐远去,莫微瞧了许久,这才进府。 洛韶容昏昏沉沉,良久,马车停了下来。 宫里的丫鬟扶她下了马车,又有太监抬着轿辇过来,洛韶容坐上轿辇,抱着花篮子,瞧着四周的景致。 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空灵且虚幻,仿若置身仙境。 穿过几道宫门,转过几道回廊,这便到了一处偏殿,丫鬟扶着洛韶容下来,又有一个丫鬟疾步行至朱红雕花大门前,朝里禀报了一声。 未几,殿门打开。里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皇后娘娘有请!” 洛韶容缓步走至门口,往里一瞧,只见一道珍珠珠帘,几个穿着华丽的宫娥侍立两侧,挑开珠帘,洛韶容便走了进去。 又见一道绣凤屏风,宫娥领着她往里走,又是一重珠帘并一道纱帘,再里面,才是描龙绣凤的矮榻。 坐在矮榻上的,着实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人。柳眉杏眸,琼鼻朱唇,圆润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露出浅浅的梨涡。一身玫红金线绣凤华服,绾着牡丹髻,只戴着几样华贵的珠钗,项上戴着金色镶珠璎珞圈,腕间各一玉白手镯。 洛韶容将花篮递给宫娥,跪地一拜,“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皇后本以为一介平民不懂礼仪,却见她行的是规规矩矩的跪拜礼,且落落大方,优雅自然,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她看向宫娥手里精巧的花篮子,便问道:“这是何物?” 洛韶容浅笑安然,从容不迫的答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妾平素制的花茶,佐以蜂蜜、 白糖,长久饮用,起美容养颜之效。” 皇后一听,愈发欢喜。吩咐赐座,便遣了宫娥帘外等候。“你的事本宫略有耳闻,今见其人,果然不俗。这样一看,也难怪莫微当众拒绝静宁公主。” 洛韶容笑道:“皇后娘娘抬爱了。” “本宫自认阅女无数,见过的美人儿难以数计,今日见你,本宫便觉得,往日见的那些,真可谓是庸脂俗粉了。你嫁到将军府可还顺心?”她打量着洛韶容,不肯放过她一丝小动作。 洛韶容却是坦然自若道:“蒙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一切都好。”她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这倒是让皇后有些好奇,寻常女子若得召见,无一不是惊慌失措,吓破了胆的。 眼前这女子非但毫无惧意,而且侃侃而谈。不愧是莫微看中的,与他的气质倒是有几分相似。 不知这学问上……皇后转眸一想,笑道:“既然如此得莫微欢心,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你和本宫说说, 你所擅长之事。” “臣妾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臣妾所习的,不过是些皮毛。”她不知皇后是何意,是单纯的随口问问,或是试探。 “不必谦虚,即便是皮毛,说说也无妨。”皇后始终浅笑盈盈,洛韶容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便实话实说。 “臣妾学的多而杂,说白了也只是些皮毛,并不精通。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黹女红,这些不在话下,自是从小学的。另通一点医术,厨艺。若说旁的,那便与家夫一致, 是习武出身的。” 皇后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多,而且还是会武的。她略微摇摇头,“本宫见你知书达理,体态轻盈,怎会是习武出身?本宫殿外的侍卫,也是会些功夫的,你可与之比试一二?” 洛韶容犹豫不决,她不知侍卫的底细, 若赢了,怕皇后以后寻她麻烦,若输了……也不是她的作风。 她道:“臣妾武艺不精,若出糗了,请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哈哈哈哈哈!无妨,你且尽力就好。” 不一时,宫娥将凤榻移至殿外院子里,洛韶容将墨发拢到身后,瞧着一个身长八尺,气宇轩昂的侍卫持剑走来。 洛韶容本想持剑,可惜华服过于累赘,便挑了一把匕首。 众人一愣,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虽说一寸短,一寸险。但面对一个强悍的对手,持短兵器的一方很容易吃亏。 皇后心里不由捏一把汗。 侍卫见她选了匕首,嘴角上扬,眼里满是挑衅。他拔剑出鞘,便朝着洛韶容刺来。然,他是皇后的下属,出手是有分寸的,若是洛韶容不躲,他便会收剑。 剑锋上的寒光倏然逼近,洛韶容侧身一闪,侍卫一剑落空,当即挽个剑花再次袭来。 洛韶容早料到他的动作,一招虚晃,旋身一个飞踢,而后夹住他的手腕,凌空一拧,当啷一声,侍卫的剑便落到地上。 洛韶容裙摆飘扬,宛若昙花初绽,又似月下仙鹤,一招一式优雅至极。 侍卫便赤手空拳直袭洛韶容面门,她往后连退数步,拳脚上已与侍卫拆招几回。她身子不爽快,力气自然不及侍卫,很快便被侍卫反剪住手腕,匕首也在这时脱手滑落下来,胜负已分,侍卫行过礼便退回原位。 洛韶容揉揉手腕,朝着皇后一拜:“臣妾献丑了。” 皇后杏眼微眯,朝宫娥抬抬下巴,宫娥便进殿去用帕子托着一支长流苏昙花发钗。 她接过来,仔细瞧瞧,笑道:“这原是漠北使臣进贡的,皇上将此钗赐予本宫。本宫速来不喜这些个素净颜色,今见你,却觉得与你配极了。好丫头,到本宫这里来。” 洛韶容依言,走到皇后脚边跪下,皇后将发钗簪好,又顺了顺她有些乱的发丝,叹道:“果真是美极了。也罢,时候不早,你先去罢。” “臣妾谢皇后娘娘赏赐,臣妾告退。” 皇后点头应了一声,打发两个宫娥送她出去。 她暗忖一番,莫微说这姑娘的娘亲曾与将军夫人有些交情,从而定了亲。可将军夫人是江湖中人,见这姑娘虽力气不如男人,却行动迅捷,尤为机敏。也不像是寻常百姓。莫非…也是江湖中人。 “李嬷嬷,你应是见过那位将军夫人真容的。你见方才这位姑娘…” 皇后话未说完,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嬷嬷在她身前当即跪下,听皇后说完,才回了句: “恕老奴直言,当年的将军夫人容貌只能算是出挑,全凭着一身武艺显露头角。方才这位姑娘……容貌确实不错,武艺也…勉强上得了台面。比起将军夫人的招式,还是逊色许多。”听她此言,皇后便松口气,揉着额角道: “罢了,本宫乏了。李嬷嬷,你将那花茶送去给张太医瞧瞧,若真有功效,往后便改饮花茶罢。” 且说洛韶容进宫去后,莫微在书房来回踱步,忽听晓风喊道静宁公主来了,他眉头一挑,心里烦闷的紧。 静宁公主坐着轿辇,因腿脚不利索,也没有下来。只等着莫微出来,她才和颜悦色道:“夫君,听闻洛姐姐进宫去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莫微淡淡道:“不劳公主费心,公主伤势未愈,还是安心静养为好。” “谢夫君关心。”南宫静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这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如今受了冷落,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她深深看了莫微一眼,似乎莫微从未真心对她笑过。 即便是偶尔来她院里坐坐,也只是坐坐而已,两人相敬如宾,对他说话,也是爱答不理的。 她坐着轿辇回到院里,玉珠不知怎的一病不起,她便少了条臂膀。 若是王兄在身边就好了…… 洛韶容甫一出宫,便取下发钗捧在手里细瞧,玉白莹润,栩栩如生,一看便不是凡品。她有些费解,皇后究竟是何意。昙花虽美,却是易逝之物。为何会送她这么个东西? 马车停下时,她便戴上。 丫鬟扶着她下了马车,朝她略一福身。洛韶容笑着回礼。 早有小厮候在门口,一见宫里的马车便去莫微屋里禀告。洛韶容目送马车走远,便瞧着莫微迎来。她浅笑着走过去,莫微携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发间多了支发钗,不由一惊, “这支钗——” 洛韶容接口道:“是皇后所赐。” 瞧他面色一变,洛韶容复又取下,问道: “怎么?” 莫微摇摇头,一面携着她往回走,一面淡淡说道:“那日宫宴,有两人戴了这钗。一位是皇后,一位是极受宠的妃子。后来,那个妃子离奇殁了,便是用这支钗自戕的。”他顿了顿,又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何会注意到一个妃子身上。” 洛韶容见他说了,便点点头。 “这是玉王告诉我的。皇后虽不屑于争宠,却有的是手段,除掉那些受宠的。你今见了她,觉得如何?” 洛韶容瞧着发钗,不知是不是幻觉,竟真觉得发钗上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她摇摇头,笑道:“我并非进宫争宠,她待我自是极好的。她说不喜素净颜色,这才赐钗予我。你莫被玉王影响了,那小免崽子有三寸不烂之舌,宫里不知有多少自戕的,怎的凭他一张嘴,说离奇就离奇,不过是个巧合罢了。也只有你这蠢材,才乐意信他!”说着,洛韶容掩嘴轻笑。 她这一席话,莫微一听,也有些道理。 只是才反应过来洛韶容叫他蠢材,他一瞧,洛韶容早便略过他数步。他无奈一笑,不紧不慢跟着她往回去了。 ------------ 花灯游·2 昙花钗在层层烛光下,焕发不一样的光彩。洛韶容瞧着发钗呆坐许久,只觉眼皮一跳,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夜稠如水,寒风破窗而入,带着刺骨的冷意和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洛韶容做了个梦。 少女眸光潋滟,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她静得出奇,像是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她明知道,故事中那个被交换的女婴, 就是自己。但她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的神色, 反而满不在乎没心没肺的道:“唉,这些大人太无聊了….…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造就这么多杀孽。话说,那个被交换的女孩儿怎么样了,死了吗?” 老夫人眼角一抽,沉默良久才道:“后来,那个女孩顺利师学艺,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哦?”少女眼中闪出一丝特别的微光,像是一团火,驱散黑暗带来光明,她勾起嘴角,漫不经心道:“这就对了,既然胜于蓝, 那女孩有没有杀了她师父?” 老夫人眼角再一抽,怎么这孩子从小就这么毒舌呢?她压着额角,无奈道:“女孩为何要杀她师父?” “因为………唔,容儿困了!”少女打了个哈欠,老夫人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继而吹灭蜡烛,屋里立刻被黑暗吞噬。 少女听到老夫人出门后,眼角无声划过一滴泪,落进枕头里,融入无边夜色。 洛韶容难得睡得沉,风竹也没叫醒她。 红日初升,光芒四射,洒在身上却觉一丝寒意。 天越来越冷了啊…… 莫雨鹤今儿早早的来了,依旧带着那几个丫鬟,穿着短装来了。一眼瞧见训练场旁多了些东西,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寒光凛冽让人心头一颤。 青尘神色冷峻,银冠束发抱剑立在一旁,笔直的脊梁让她看起来像一杆久经磨砺的银枪。 她淡淡瞥了一眼,小声道:“小姐未醒,小声点。各自挑件趁手兵器,跟我走。”莫雨鹤一噎,想说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经过几日训练,丫鬟们大有长进,居然能...勉强拿的起兵器了。 青尘眉头一挑,瞧着个瘦弱的丫鬟奋力去拔一杆长枪时,她终于扯扯嘴角,“你是不是对趁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那丫鬟泄了气似的松了手,只能换了把还算轻巧的银剑。 府里也是从这天开始,发生了件怪事。 洛韶容一天一夜未醒。 起初,风竹只是觉得小姐过于劳累,又是久病未愈,故睡得沉了些。 直到过了晌午, 小姐仍未醒。一向早起的小姐,忽然睡了这么久。风竹便去喊洛韶容,她扶着洛韶容的肩,轻轻晃了晃。 没成想,洛韶容头朝里一侧,若不是还有呼吸心跳,与死人无异。 风竹吓得收回了手,只惊慌了片刻,便又恢复往常的神色。她搭上洛韶容的手腕,脉象很正常。 莫微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守在洛韶容榻边瞧了片刻,将洛韶容抱起,往外挪了挪,又握住她的手,这时,他才发现不对。 他单独叫来风竹。 “你摸摸看。” 风竹不解其意,握着小姐的手,一如既往光滑细腻,指腹有几处薄茧,她茫然看向莫微:“怎么?” 莫微伸手在覆在洛韶容额上,淡淡道: “体温。” 一语惊醒梦中人。 风竹惊觉,小姐的体温比平常高出许多,此时屋里未燃炭,小姐一向手脚冰凉…… 也是这时才发现,小姐的气色好了许多。她只当是补汤的缘故,并未在意。如今一瞧,怕是其中大有文章。 “姑爷,此事莫要声张。”良久,风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面对不省人事的小姐时会如此冷静。 暮云寨近日很安宁,却更让人觉得有股惧意在心底扎根。 一连几天,陷阱里一个人也没有,巡夜的人也没发现异客闯入,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老夫人始终担心洛韶容,自那日送去糕点后,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往日洛韶容会每隔三天传信回来报平安。 在莫微提出寻郎中来瞧时,风竹难得拒绝了他,娃娃脸上已没有了稚气。“小姐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继假死丹之事后,风竹也逐渐捉摸不透,她感觉到,小姐一定有事瞒着她。 “嘶……” 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风竹眸光一亮, 轻唤了几声。莫微喜极,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 洛韶容缓缓睁眼,榻边两个人一副要奔丧的神情,她眉毛一挑:“嗯?”风竹便将她昏睡一天一夜的事告诉了她,待莫微出去后,风竹压低声音道:“鸽子至今未归。” 她伸个懒腰,唇边带着点慵懒的笑意, “有意思。” 比她想的,要聪明许多。 “朝廷一向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有人想坐收渔利。风竹,府里有比静宁公主更为强劲的对手,无论是谁,皆需留意。” 风竹点点头,洛韶容又握着她的手,在她手里划了几笔,风竹神色一愕。 青尘很纳闷,甚至十分怀疑人生。 她忍着要掀桌的冲动,喊了声停。丫鬟们一脸茫然的看向她,似乎在问“我练的这么好为什么要停”。莫雨鹤瞧出她眼里的不屑,鼻尖不由一酸,青尘却淡淡问了句:“三小姐为何想要习武?” 为何要习武? 是为了她那微不足道的尊严吧? 残阳终于没于远山,将军府里掌了灯,星星点点,微弱且凉薄。 洛韶容在莫微的温情注视下,多喝了盏莲子羹。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笑,见她喝见了底,才与丫鬟们一道撤了。 风竹始终待立在侧,嘴角弯起一抹弧度。门轻轻阖上,将风声隔绝在外。 洛韶容朝风竹使了个眼色,便捧着热茶喝了两口。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府里异常沉闷,风竹说,静宁公主的陪嫁丫头殁了——正是纵火烧西院的那个。 洛韶容抿唇一笑,嫩葱般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发出闷响,好似一阵鼓点。 “下雨了。” 风竹掩了门,将守在屋外的丫头小厮都喊了进来,一时,众人围着火盆而坐,不发一语。 火焰微微跳动,洛韶容让风竹找出针线来,让丫头们绣手帕,她扫了一眼两个秀气的小厮,道:“我这儿有封信,送去东街‘洛宅’。” 东街多为民宅,烟火气息浓厚,街头巷尾,吆喝声此起彼伏。 两个小厮撑着油纸伞,瞧着纸上几个飘逸的大字,又抬头四处看了看,锦衣道:“就是这儿啦!玉食,走。” 玉食轻扣门环,未几,一个着绿衫的女子开了门,冷冷一扫,便从门后伸出一只手来。 “信。”她冷冷吐出一个字,如雪落寒潭。 锦衣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信,支支吾吾道:“夫人……捎我带句话。咳……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一声淡淡的“嗯”传到两人耳朵里,而后“咚”的一声,朱门紧闭。 当锦衣玉食委委屈屈诉说完时,风竹笑得乐不可支,洛韶容面色微软,笑道:“歇息去罢。” 风竹靠着青尘,她擦剑的手一顿,有几分不悦。 “怪道白叔说你们缺心眼,果然缺心眼。” 青尘收剑,歪头瞥一眼,冷哼一声没再理她。 雨声渐小,洛韶容推开一扇小窗,寒风扑面而来,檐下仍滴着水,远山匿在云雾里, 树梢的残叶也尽入泥。 莫微素来不喜雨天,每逢阴雨天气,腿便会疼痛难忍。门一开一合,雨后的清新气息冲淡一室檀香,屋里的人一惊,进屋的人也一惊。 只见莫微坐在轮椅上,只穿着丝质中衣,露出白皙修长的腿,晓风残月一左一右,按在莫微的膝盖上,传送内力。他面色潮红, 紧闭着眼,领口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一览无余。 洛韶容拎着个红漆食盒,愣了半晌,才道:“你……你们……” 晓风残月长舒一口气,替他将裤腿放下来,见怪不怪,解释了两句便仓促溜走,快到洛韶容只见一道残影。 洛韶容:……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此。 轮椅上的人静静躺着,青丝垂在身侧,薄唇抿成一条线,眉毛不安的皱在一起,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洛韶容将食盒放在圆桌上,打开来,是一碗发黑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他的腿,因她而起。洛韶容顺道煎了碗清毒之药,小心端着,走至莫微身边,伸出一只手粗暴的晃醒了他。 莫微浑身一颤,猛然闻到一股腥臭之味,伸手扇了扇,往后缩了缩:“夫人,这是……” 洛韶容浅浅一笑,离他近了些,一手探过他的后颈,将他半搂在怀里,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温柔实则狰狞的笑容,“良药苦口。” “唔!”莫微瞪圆了眼,温热且腥臭的汤药被强灌进去,不知洛韶容使了什么招数,他浑身瘫软如棉,使不上劲儿,一碗药见了底,洛韶容才放开他,取帕子替他擦了擦,笑道:“毒有多香,解药就有多臭。你且忍忍, 连服半月,往后便不必忍受蚀骨之痛。”说着,她又取了一颗蜜饯,喂进莫微嘴里。 舌尖的苦涩化为蜜钱的清甜,莫微脸色有所缓和。 他默默拢了衣襟,泛白的唇角微微上扬,道了声谢。 洛韶容盯着他瞧了片刻,双手搭上他的肩,捏了捏,又捏捏手捏捏腿,在莫微想要逃离时,洛韶容淡淡说了句:“其实,你并不适合习武。” “我……” 在莫微恨不得钻进地缝时,洛韶容起身提着食盒走了。出门后,她紧绷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看得晓风残月脊背一凉,连忙进屋查看。 于是,洛韶容进自家门时,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滚”,耳膜为之一振。 而后,晓风残月屁滚尿流的从屋里挤出来。 他们也不知如何得罪了主子,不就是见他脸上红的滴血忍不住笑了两声嘛,至于罚他们扎一个时辰马步吗?两人哭晕在训练场。 夤夜,一个黑衣人寻到洛韶容的住处,揭开瓦片往里扔了把飞刀,而后消失不见。 次日早,洛韶容瞧着裂开的桌子,额头青筋暴跳,风竹陪笑道:“小姐,看信要紧。” 寒光凛凛的飞刀下,钉着一封信,左上角扎了个洞。洛韶容拔出飞刀,“喀嚓”一声,桌子一分为二,翠痕红袖瞠目结舌。 洛韶容强装淡定,阅完全篇,笑道:“明月楼的事已了。风竹,记着,见了白衍之,让他赔张桌子。” 风竹连连点头,心里为白叔默哀片刻。 而后带着两个丫头将四分五裂的桌子清理出去。 藏宝阁失窃的消息满城皆知,各处贴满悬赏令。 风姿秀美的少卿上书奏明此事,皇帝下令彻查,一面打发侍卫、太监去清点宝物。 失窃的东西只一件,是玉王府搜出的赃物,南宫玥盗来的血灵。 皇宫藏宝阁,守卫森严。一般人绝不能悄无声息盗宝,皇帝命少卿着手调查。 洛韶容听褚绯玉口若悬河,声情并茂,并没有太大兴趣,半眯着眼懒懒道:“依你所见,何人所为。” 褚绯玉眸子提溜转,“有句话叫‘贼喊捉贼’。” “哟,果然是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居然变聪明了。”她抱着暖炉,笑意洋洋,斜睨着清秀柔美的褚绯玉。 褚绯玉嘿嘿一笑,这时,外头一阵脚步响,是云画与暮雪。 她俩穿着玫红棉裙,急急推门进来,一人挎个小篮子,能看到堆起来的几团纸。 “小姐,你瞧。”云画说着,已经将篮子里的纸团拿出来,风竹拿起一个展开看了几眼,目光停留在赏金上,噗呲一笑:“提供线索者,赏白银五十两。提供重要线索者,赏白银一百两。” 洛韶容摇摇头,“分明是件简单事,非得弄这劳什子悬赏令。只怕越来越麻烦了。” 这赏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肯定有人借机放出误导性线索,混淆视听。 褚绯玉不置可否,转而想起莫微腿脚不好,于情于理应去瞧瞧,借故作辞。 ------------ 花灯游·3 万俟笙十五岁便因才华出众而当上大理寺少卿,所谓的才华出众不过是大理寺卿的片面之词,皇帝初见他时,便瞧着面若梨花气若幽兰的万俟笙赞颂不已。 皇帝爱美,人尽皆知。朝堂上无论文臣武将,才华其二,面相其一。万俟笙便因相貌出众,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且极受恩宠。 这时,那些兢兢业业貌不如人的大臣便有异议。后来,大理寺接了个棘手的案子,在大理寺卿明察暗访多日毫无所获时,少卿另辟蹊径,此案才有了转机。 于是,那些打了脸的大臣,也就闭上了嘴。眼看万俟笙混得如鱼得水,逐渐有了些人起了巴结的心思。可万俟笙对谁都是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看似热情,实则疏离。 他进京那年,只带了个书生模样的下属。 书生身长八尺,却瘦骨伶仃,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据说,是因为万俟笙慷慨解囊,给了书生一个白面馒头,书生就因为这个馒头傍上了他。 但是,这个书生很奇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都戴着一张丑如夜叉的面具。而唯一见过书生面貌的万俟笙说,书生面丑,容易引人不适。 确实引人不适,曾有人好奇,偷偷摘下了书生的面具,哪知,面具底下的脸生疮流脓,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这个摘面具的人就是陈司衡,他与人打赌,赌输了便去摘面具。 一来大家觉得书生风姿甚美,嗓音如玉环相碰,便联想面具底下的脸也应如此。二来那张面具实在丑得出奇,书生再丑,应丑不过面具。 不过,自从陈司衡一睹真容之后,一连吐了几天,还扬言说,书生的脸像是踩瘪了的癞蛤蟆,便再也没有人打书生的主意了。 书生名叫傅卿,进京赶考弄丢了盘缠, 又听说当今皇帝以貌取人,抑郁不得志时,承蒙万俟笙相救。于是傅卿以身相许,哦不,死皮赖脸成为了万俟笙的下属。 要问万俟笙为何答应,原因竟是傅卿有一样超出常人的技能——过目不忘。不仅如此,他能书善画,还精通厨艺,总而言之,除了面貌丑陋,没有缺点。 万俟笙爱才心切,再加上看久了那张面具,竟也适应了。 万俟笙接到藏宝阁失窃案时,先与傅卿推敲了半夜,两人难得有了分歧。万俟笙认为能悄无声息混入藏宝阁,定是熟悉藏宝阁环境,很有可能是负责看护藏宝阁的侍卫或是下人。傅卿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在城里贴满告示,是傅卿的主意。 第一日,大理寺的门槛险些被踏破,万俟笙于堂下设九尺长书案,傅卿端坐案前, 前来提供线索的百姓依次进入,所说之词由傅卿记下,便可领五十两白银。 第二日,前来的百姓多了不止一倍,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依旧是每人五十两白银。 第三日,有几人提供重要线索,赏赐了一百两白银。 到了第四日,城里搜剿到二十余盒血灵,单单是丞相府,就有两盒。 万俟笙带人前往丞相府,丞相穿着朝服,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局面,静默的立在府门口,宛如一座雕像。 “丞相乃国之栋梁,为何做此不耻之事?”万俟笙往来对丞相也是敬重有加,着实想不通他的目的。 丞相负手而立,纵然两鬓霜白,眼里依旧澄明,可见年轻时亦是风光无限的英俊少年。 他笑意不减,略过万俟笙,打量了一眼一袭白衣的戴面具少年,似钦佩似讥讽的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傅卿抬头,见万俟笙满脸笑意,又见丞相已进了马车,他朝着远去的马车作揖行了一礼。 丞相入宫,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皇帝诧然,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好笑道: “丞相可知,盗窃至宝,该判何罪?” 他淡淡道:“右臂刺‘盗窃’二字,流放三千里,并服三年劳役。” 说着,丞相脱下官帽,置于身前,俯首一拜,“臣领罪。”平平淡淡的语气。 —— 出乎丞相意料的是,数人上书为他求情。皇帝想及丞相本是贤臣,初犯此罪,便减轻处罚,罚俸三年,子女两年不得升迁。 收缴的仿造血灵各归各位后,万俟笙携傅卿出城游玩,两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并辔而行。 傅卿依旧一袭宽松白衫,夜叉面具下似乎藏着笑意。二人穿过闹市,在郊外牧马,并肩坐在河堤上,笑看云卷云舒。 耳畔清风拂过,万俟笙躺在枯草叶上, 枕着手臂,支起一条腿,侧头瞧着一抹清瘦的背影,笑道:“现下可否告诉我,你的计策。” 那人仰头看天,只有几缕青丝随风而动,他静默良久,在万俟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也躺了下来,枕着万俟笙的一条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淡淡道:“血灵可愈一切顽疾,丞相府有个小姐患了痴傻病。” “原是如此。”万俟笙恍然大悟,又道: “那些百姓是?” “一大半是府里的下人装扮的,我让他们大肆宣扬此事,效果还不错。”傅卿半眯着眼,望着天上的浮云,不知为何心下平白生起一丝怅惘,似云似雾,笼在心头,挥之不去。 丞相听说血灵能愈世间顽疾,花重金得到一盒,女儿服下后并无成效。世间仿品何其多,丞相便想起南宫玥所盗的血灵,本也有疑,可稍微一打听,有许多人伺机而动。 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委托在藏宝阁当差的侄儿盗出血灵,想着再求购一盒仿品调换。 眼看血灵已到手,仿品却还未到。第二日,便有侍卫发现血灵失踪。丞相一时心急, 将血灵藏了起来。听说满城告示,更是慌不择路。 丞相重金收购血灵的事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听说提供线索者当真得到高价赏金, 也就有人怀疑到丞相身上,一句证词换五十两白银,一时有不少人闻风而动。 也有供出买主的卖家,轻描淡写几句,也得到了五十两白银。 循着傅卿记下的信息,万俟笙暗中逐一搜查,在丞相府搜出了两盒一模一样的血灵,其中一盒少了几颗。 万俟笙也问过傅卿,假若丞相那两盒都是收购的仿品,岂不是冤枉了他。 傅卿却笑说,虽是仿品,细微之处各有不同。暮云寨地处山林,气候潮湿,盛血灵的盒子上刷了桐油防潮,内里的缎布用防虫的香料熏烤过。而那些仿制品,要么未刷桐油,要么缎布无香。万俟笙一对比,果然如此。 从天将破晓,至暮色苍茫。两人披星戴月,纵马一场。 又有一批漠北使臣到访,带来各色奇珍异宝供皇帝观赏。漠北王遣信一封,称王儿鲁莽,求皇上原谅,每年增加岁贡,以表诚意。 此事得以和解,皇上下令释放南宫玥,另设宅子于东街,打发了数十个宫娥、侍卫前去候。 阴冷潮湿的天牢充斥着稻草的腐烂气味,墙上只有一扇极小的窗透进来一丝光亮。南宫玥穿着囚服,眼下一片阴影,脸上有几处瘆人的淤青。 他盘腿而坐,每日望着窗口,回想昔日大漠上的风光。远处传来脚步声响,愈来愈近。 未几,十来个官差立在一旁,羞辱调笑一番才打开牢门,讽道:“漠北王每年增加岁贡,换你出狱。这里可不比漠北,你一介质子,若安分些还可谋个一官半职。啧啧啧,哪知手脚如此不干净,这不是……自毁前途吗?”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哄笑声。 两个官差进来,暴力架起南宫玥往外走。 外头艳阳高照,却冷得刺骨,南宫玥换回单薄的常服,不由瑟缩一下,呆呆的望着远山孤雁。一旁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他才上了马车。 且说官兵护送血灵去往暮云寨时,行至郊外密林,遇江湖高手劫道。官兵不敌,死伤惨重,血灵不知所踪。 皇帝特派大理寺着手调查此事。 夜里极冷,阴沉沉的似要下雪。门吱呀一声响,一袭冷风闯入,屋里漆黑一片,幔纱轻动,依稀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黑衣人脚步极轻,摸准榻上有人,手探向腰间,缓缓拔出软剑。 风卷枝桠,拍得小窗沙沙作响。呼吸之间,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往榻上刺去。 倏地,黑衣人猛的一愣——空的。来不及思索,他又提腕往里劈去。 忽然耳畔一阵风过,黑衣人侧身躲过。 电光火石之间,又有几枚暗器飞来。黑衣人身手不凡,如履平地,接连躲过暗器,倏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黑衣人躲避不过,持剑去砍。 一声冷笑似从地狱传来,在这片漆黑里有几分突兀,那声音分不清方向,辨不清远近,却能听得极为清楚。 一时间,烛光一闪,屋里也才笼了层薄暮似的微光。黑衣人瞧见来人,粉面朱唇,红裳及地,托着一盏烛台,另一只手仔细掩着风。 仔细看去,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人。 鹅蛋脸,远山眉,圆眼红唇,中衣外只披着一件绛紫织金斗篷。 二人皆是一脸倦色,发未梳妆未施,俨然一副刚被人吵醒的样子。 黑衣人见状不对,服毒自戕。 暮兰欲去阻止,已然迟了。黑衣人嘴角溢出黑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红蕊点燃屋里的烛台,一时亮堂起来。 榻上的被褥被刺开长长的一条缝,她有些后怕,若是晚了片刻,只怕自己的下场会与这棉被一样。 暮兰却蹲在尸体边,检查片刻忽然拧起眉毛,“是东宫的死士!” 次日早,风声渐小了些,外头本来十分静谧,忽然被一阵欢笑声打破。莫微眼未睁, 嘟囔道:“晓风残月,外头发生何事了?” 在一旁添炭的晓风满脸喜色,往掌心里吹口热气,笑道:“昨夜下雪了,夫人屋里的在外头玩雪呢!” 说是玩雪,也只有云画她们团雪成球互相追逐,青尘一向冷傲,不喜玩闹。风竹虽是个爱玩的,但地上积雪,早早地有丫鬟来打扫,她瞧着这满天银白也失了兴趣,索性跟着小姐煮酒烹茶。 却见洛韶容心不在焉,风竹替她斟满一杯菊花酒,不由问起来。 “这场雪倒是及时,见不得光的,全隐了。”天地白茫茫一片,干净,真干净。 她并未饮酒,抱着暖炉起身,另倒一盏热茶。 晌午时分,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洛宅前面。早就等候在门后的人听到动静,打开门来,撑着油纸伞上前迎接。 内里下来的人带着斗笠,一袭玫红棉裙,外罩白底绣梅斗篷。 青沫携着她走了进去,甫一进宅,下人即刻关门。 偏厅里置了火盆,进门只觉暖气袭来。 洛韶容取了斗笠,瞧着风青面色红润,已有好转,不免笑了笑。 “寨里可有消息传来。”洛韶容开门见山,只留了风青与青沫在一旁。 风青摇摇头,“只半月前暗里遣青沫回去传了消息报平安,寨里无事。” “罢了,暮兰打发人送账本子来时,可说了些什么。” “只送来了些冬衣,还有一句‘新人不知以往,旧人不知现在’。” 洛韶容颔首,招呼几句便又急急离去。 风竹一直在马车上等着,悄悄拨开车帘往外瞄了几眼。对门的门口有两三个仆从清扫落雪,门上并未设匾。 未几,洛韶容便钻进马车,风竹搀着她坐稳,便问起对门的人家。洛韶容摘了斗笠,答非所问瞧着风竹说了句:“倒是我小瞧她了。” “嗯?谁?” 洛韶容张了张嘴,吐出二字,但没有发出声音。 此次进京,到底是对是错,她竟也摸不准了。三绝夫人定还有事瞒着她,京城里,到底有什么? 将军府里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一袭绛紫银纹棉袍,俊秀的脸上有几处淤青,却并不影响他一出现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小厮见此人不似常人,领着他们去了正厅,一时有几个丫鬟去院里回禀。 ------------ 花灯游·4 未几,屋外传来脚步声响,在门外顿了顿脚,这才推门而入。 莫微一袭玉色锦袍,墨发束起,精致的脸上略显一丝苍白,他打量一眼紫衣男子,而后作揖行礼。 “玥公子既然来了,晓风,去请静宁公主来。”他吩咐一声,便也坐下。 南宫玥询问了几句,听说妹妹受伤时,青筋一跳,冷冷哼了一声。屋里一瞬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做声。 静默良久,屋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响,南宫静陷在厚厚的斗篷里,面无血色,头发只是简简单单的盘起来,与昔日的飞扬跋扈不同,现下却透着茶摩之气。 侍女几乎是将她抬进来的,在椅子上铺了软垫,这才搀着她坐下。 南宫静瞧见南宫玥,眼里当即蒙了层水雾,眼泪控制不住的滴落。 南宫玥心疼得紧,忙坐过来,柔声问她是怎么回事。可南宫静句不成句,抽抽搭搭什么也不肯说。 他便喊了声玉珠,玉珠曾是他的下属,武功了得,心思细腻,这才打发她留在南宫静身边。 “公子,玉珠死了。”一旁的珍珠淡淡说道。 他一诧,玉珠怎么可能会死?还要细问时,南宫静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南宫玥的袖袍,她又哭又笑,宛然一副疯了的模样:“哥……带我走……我……” 南宫玥想伸手摸摸她的头,触及到她的发丝时,南宫静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跌倒在地,手脚并用往后错了几步,珍珠宝珠立马扶起她。 而看着这出闹剧的莫微出声解释道: “静宁公主持续这样已有半月,我请了许多郎中来瞧过,说静宁公主是受到惊吓所致。 而她的侍女说,静宁公主曾做过一个噩梦, 醒来便成了这样。” 珍珠宝珠齐齐点头,“公子,公主醒来后似乎只认识我们这几个侍女,连……” 珍珠瞧了眼莫微,“都不认识了。” 此时,南宫玥心里一团乱麻,只得吩咐珍珠带静宁公主去歇息。 风雪渐大,很快便积了一层。 洛韶容回到屋里,便听青尘说南宫玥来了,与姑爷在偏厅。 “南宫玥?”洛韶容冷笑一声,想必他已经见到了静宁公主…… “风竹,将我买的糕点拿些去,顺道说, 玉王的生辰礼我已打发人送去了,夜里还有宫宴。” 风竹点点头,转身去了。 偏厅剑拔弩张,风竹进来时,径自将糕点放到莫微手边的小桌上,回了话便走。 莫微似乎松了一口气,起身淡笑道:“夜里有宫宴,我便不做陪了。残月,好生待客。” 他前脚刚走,南宫玥便紧追上来,已没了桀骜之色,更多的是祈求,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沧桑许多。“还请……多多照顾静儿。”他声音低沉,有些压抑。 莫微颔首,笑道:“自然。” 他立在原地,瞧着莫微消失在回廊,一旁的侍卫才押着他走了。 皇宫里华灯明昼,彩幔飘扬,天渐暗了, 有舞女鱼贯而入。褚绯玉华服绣氅,粉雕玉琢的脸上挂着笑意。他一直瞧着外头,似乎在等人。 直到太监过来催他入座,他才不情不愿的进殿。 受邀的宾客已来了大半,却不见将军府的人来,褚绯玉望着某处空座,颇为失神。这次宫宴,不全是因为玉王生辰,只是借着这个吉日,设饯别宴。 长公主褚珞,能诗善画,温婉贤淑,于三日后远嫁徵国和亲。 皇帝见莫微久久未来,便不再等,眉间隐隐有了怒色。皇后婉言相劝了几句,皇帝这才不再追究。 街道上行人寥寥,一阵急促的嘶叫声过后,失控的马车直冲过来。小厮从未遇过这档子事,颠簸得险些将五脏六腑吐出来,他紧咬着牙,只能勉强控制马儿不撞上民宅。 夜稠如水,似能将人一口吞噬。 洛韶容被莫微箍在怀里,淡淡的檀香让她舒适许多,她耳力极好,除了马蹄风雪声, 还听到了隐隐流水声。 水声…… 倏地,马车像是撞上了什么,往一边歪去,两人滚做一团。马儿忽然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后,冲进黑黢黢的湖里。 洛韶容来不及思索,一手搂着莫微的腰,融内力于掌,袭向车顶。这是足矣劈山填海的一掌,恍惚间,风雪都似疑驻片刻。 而马车,在这一瞬间四分五裂,随着小厮绝望的喊叫声湮没湖中。洛韶容袖袍飞舞,凌乱的发丝胡乱贴在脸上,她发觉体内内力四窜,浑身滚烫筋脉似要涨裂,于是一掌推开莫微后,纵身跃入湖中。 然莫微伸手去捞,只触及一抹衣角,而后一声水花响,四周重归寂静。 雪依然在下,擦去一切痕迹。 晓风残月见到信号烟赶来时,只见全身覆满雪花的莫微趴在湖边。 风竹一行人随后赶来,举着火把走近,晓风扶起莫微后,残月便撑伞过来,莫微浑身颤粟,哽咽道:“快去救夫人!” 他眼里布满血丝,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都压在晓风身上。残月听说,将伞递予晓风,转身去了湖边。 湖面像一块镜子,没有一点声响,又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寂静幽寒,使人望而生畏。 湖水冷得刺骨,风竹失了魂一般跪在湖边,忽然见水面上渐渐泛红,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残月水性好,当即脱下外袍,潜入湖里打捞,晓风则揽着莫微骑马回去搬救兵。 此湖颇深,汇聚两方溪水,每年总有几个下湖戏水的孩童丧命于此,因此地较为偏僻,鲜少有人来。 车辙印马蹄印已被掩盖,此马向来温顺,显然有人暗里做了手脚。风竹抬起头朝四处看了一圈,虽然荒芜,却是极其宽广的。 湖里忽然有了动静,只见残月从水里探出头来,拖着个人往岸边游。青尘上前搭手,先将那重的像铁的人拖上岸,又伸手去拉残月。他全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哗啦啦往下淌水。 风竹连忙过来,探了鼻息,摇摇头,“死了。” 残月正要再去湖里,风竹出声止住。 “不必去了,小姐应该没事。” “此言当真?”青尘眉眼一抬,而后也点点头,“是了,小姐的水性是顶好的。” “不错,这具尸体上目测没有伤口,那一大片血,应该是马血。”她站起身来,问道: “为何只遣一人驾马车?” 残月道:“原先是遣了两个的,只是阿才昨儿染了风寒。这阿丁又极会御马,少爷才只遣了他一人。” 风竹心里咯噔一下,“残月,快些回去,务必要找到阿才。另外,多备些姜汤。”残月没有犹豫,回头见云画撑着伞拾了些枯枝, 青尘用内力烘干,铺了层石头,便开始生火。 这边,晓风将莫微送去莫聿那儿。召了十几个小厮,拿着火把和绳子,马不停蹄的又往储溪湖去了。 火焰一晃晃的跳动,噼里啪啦火星四溅,云画借着火光在一边拾枯枝。青尘和风竹将尸体抬到篝火边,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只从他身上搜出一个钱袋子,里头只有几枚铜钱。 “咳,噗…...” 二人循声看去,岸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缓缓飘上来。两人握上剑柄,缓步靠过去,那团东西便又咕噜噜的沉了下去,激起几圈连漪。 “师姨,会不会是小姐?”见许久没动静,青尘问道。风竹叹口气,正想细看时,忽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她们转身看去,见云画面色煞白,吓倒在地。 地上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风竹青尘过来时,地上只剩一滩血和一件血衣 尸骨连渣也不剩。 “不可能。”风竹取出帕子沾了血,闻了闻,“很像是浮生错。” 青尘听说过浮生错,她将吓得不轻的云画扶起来,低声安抚几句。抬眼见风竹将帕子叠好塞进香囊里,又用一根树枝勾起血衣丢进篝火里。 远处隐隐有些亮光,应是晓风他们来了。风竹错身到青尘身边,“你先带云画回去,今夜你陪她睡。明儿亲自去问风青, 今有一普通人,死后症状无异,一炷香后尸骨腐烂,味道与浮生错类似,是为何毒。” 连风竹青尘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更别说从未见过死人的云画了,青尘只能将她打横抱起,与晓风擦身而过。 晓风一面让人下水打捞,一面转身问风竹,地上的血迹从何而来。风竹淡淡道:“是阿丁的户体,他生前中了剧毒,方才化作这一滩血水。” 晓风听了,忽然感觉一丝寒意从脚跟爬上头顶,他本想问风竹为何如此淡定,却见风竹拍着胸脯似要作呕,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倒是风竹见他一副吞了苍蝇的样子,道:“便秘请多喝热水。” “……”晓风挑起一边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雪泼向风竹。 风竹似早有预判似的将伞挡在身前,并未理他,她瞧着晓风带来的人多,便想赶回暮云寨将这事告诉老夫人。 晓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嘟囔了句:“你才便秘!”一旁的小厮憋着笑,又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枯枝。 暮云寨种了几株梅花,却迟迟不开。 老夫人在树下清扫积雪,雪晴云淡,阳光颇为刺眼。 一抹亮红由远及近,嘎吱一阵响,老夫人抬眼一瞧,看清是小脸冻得通红的风竹,她拄着扫帚,脸上已有了怒色。 风竹也顾不得天寒地冻,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老夫人…小姐她……” 老夫人扬起扫帚便往风竹身上打去,风竹不敢躲,硬生生受了十几下,背上火辣辣的疼,她攥着拳头,啜泣了一阵,老夫人才罢手。 “好你个死丫头,一个个都瞒着我!”老夫人冷哼一声,狠狠剜她一眼,“既然你们眼里都没有我,何必这假惺惺的一口一个老夫人。”风竹不知是何事,小姐让她隐瞒的事情太多,她心虚的叩首,脑袋几乎埋进了雪里。 “随我来!” 良久,她听到一声怒喝。风竹抬头,见老夫人进屋了,忙拂去脸上的雪水,一手按着后腰,忍着疼跟上去。 屋里浸着冷香,沁人心脾,正中的兽毛地毯上,一袭白衣的洛韶容盘腿而坐,四面围坐着几个婶娘,她们闭目敛神,双手贴在洛韶容身上,为她输送内力。 老夫人没有停留,掀起帘幔,快步进了里间——站满了人,还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姑娘们垂首侍立,老夫人坐到火盆边, 膝盖上搭着一本蓝底册子,正有条不紊的翻动,风竹一眼认出是账簿。她屏息敛声,站在暮兰身边。 “好啊!到底是我小瞧你们了,千机楼、绝情谷的活儿也敢接。”她扬眉,牙齿缝里溢出一声冷笑。 暮兰的脸上清晰可见一道掌印,可她还是上前回道:“小姐也是为姐妹们着想……” “我没说她做的不对。”老夫人斜睨她一眼,“事到如今,想收手是不能了。既然她执意要入三绝的后尘,便随她去罢。” “罚也罚了,你们下去吧,往后这些事不必瞒着我,想做便做。你们惹的这些事,还不是要我收场。”老夫人抬抬手,示意她们出去。 洛韶容吐出一口淤血后,捂着心口一手撑在地毯上,一时心悸之后,便好些了。 姑娘一拥而上,扶起洛韶容和婶娘们。 忽听里间老夫人喊道:“醒了便进来。” “小姐……”暮兰欲言又止,洛韶容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便拭去唇边的血,转身进了里间。 她一向敬爱老夫人,便同往常一样跪坐在老夫人脚边,枕在她腿上。 老夫人便也软了脸色,一手搭在她的发上,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轻抚着。 “我罚她们,是因为她们纵着你一意孤行。” 洛韶容淡淡道:“我只是不甘心。” 老夫人手下一顿,“解药……可有眉目了?” “没有,那只是张桃花图罢了。或许,如师父所说…”洛韶容叹道:“我最多活不过二十三。近来内力屡次失控,应是要枯竭的前兆。” ------------ 花灯游·5 “别想太多,这毒毕竟是你从娘胎带出来的,三绝既能解毒,你也能。”老夫人说完,洛韶容抬起头来,握着她的手,眯眼笑道:“能解或不能解,对我来说不甚重要。阿娘,可想再见见…莫微。” 老夫人不假思索道:“不必了,他知道的越多,对他越不利。”而后脱开手,从账簿里抽出一张无字信笺,“你见过淳昔了?” 洛韶容摇头,似乎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怎么,师姐来信了?”她瞧着信笺,起身取了一盏茶水。 老夫人将信笺铺在账簿上,指尖沾水略过,便有一行小字显现出来——师妹,速速离京,昔·笔。 “我亦不知昔儿的身世,三清也从未向我们提起。你们作别多年,她既然能认出你……”老夫人眉目一敛,隐有愁色,“想必, 是因为你的武功路数。” “既然师姐见过我,为何不与我相认?” 她与师姐分别数年,对师姐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十岁那年。 彼时,暮云寨只是疏影残存弟子的栖身之所,只粗制了几所房舍,门前屋后有的是空地。 三清便设了练武场,在洛韶容还在苦练内功时,她带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那丫头十分壮实,圆润肥美。见来了新弟子,不少人来瞧她。 洛韶容的师兄们也还是些顽皮猴儿,梗着脖子就要与丫头掰手腕。一轮下来,只有稳健的大师兄何潇险胜。洛韶容听说这事,忙要去看,内功心法什么的尽数抛之脑后。 因洛韶容身份特殊,三清单独在屋后空地上设了个小练武场,洛韶容整日里打坐调息,比起前面的师兄自是不同。 她偷偷从门后探出头,目光便锁在练武场唯一一个女弟子身上。 横眉竖眼,不怒而威。 三清瞧见懈怠的洛韶容,沉着脸招呼她过来。她也不扭捏,老气横秋的背着手走过来,师兄们无不笑脸相迎,各个嘴里都在说师妹安好。 除了那个新来的女弟子,打量了一眼似弱不禁风的女娃娃,不动声色继续练功。 “容儿,这是三绝师姐旧友之女,往后叫她淳昔师姐便是。昔儿,这是为师的嫡传弟子,韶容。”三清做了介绍后,唤作淳昔的丫头才露出喜色,然她面相凶狠,笑起来更显得图谋不轨,她抱拳:“韶容师妹。” 洛韶容也作揖,“见过师姐。” 因为没有姐妹,自见过淳昔后,洛韶容便常常溜去前院,观瞻他们切磋武艺。淳昔虽是女流之辈,功夫丝毫不差于男子,甚至还更胜一筹。 令淳昔气闷的是,某一天,那黄花菜似的师妹站在她面前,仰着头看着她,软软糯糯的道:“师姐,可以切磋一下吗?” 萌化一众师兄的小奶音对淳昔来说并不受用,她见师父在远处点头默许,这才应下了。淳昔习的是箭术,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洛韶容比的就是她擅长的,二人约定好,两人一组,一天之内,谁猎到的猎物多,谁获胜。 淳昔没有异议,在一群师兄中挑选了何潇——他武功底子最好。洛韶容便选了古灵精怪鬼点子多的三师兄白衍之。 次日一早,淳昔便与何潇一道背着弓箭进山了。两人计划好,淳昔射天上的飞鸟,何潇射地上的走兽。 倒是洛韶容和白衍之,日上三竿才出发。白衍之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背篓,肩上挎着两把弓,洛韶容只背着箭筒,手里还抱着个巴掌长的竹筒子。 洛韶容素来喜欢打鸟摸鱼,白衍之亦是这方面的天才。两人对山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哪怕是问哪棵树上有鸟窝,哪条溪里的鱼更肥,她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河畔水草丰盈,偶有扑腾扑腾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白衍之找到了一处河滩,上面不少爪印,应有走兽常来这里饮水。 他放下背篓,从里拿出绳索,在一旁的 歪脖子桑树上设下几个圈套。洛韶容也没闲着,用水草编了两个草环。两人本就特意穿着柳绿短装,戴上草环后,躲藏在树上,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一时,风吹草动,野鸭子在水草里觅食。白衍之对洛韶容使个眼色,两人便各自取箭,搭在弦上,拉满了弓。 只待许多只鸭子结伴游水时,一支冷箭破风袭来。鸭子嘎嘎叫成一片,还未游上岸, 箭便穿透它们的身子。 溪水很快红了一大片,白衍之疾步过去捡起鸭子,拔出箭后扔进背篓里,又洗净箭上的血迹,对洛韶容邀功:“一炷香不到,就猎了十几只。容儿,我是不是比大师兄厉害。” 洛韶容笑弯了眼,“师兄,去钓几尾鱼儿做饵。”说着,几步下树捧起竹筒子,打开一瞧,白衍之当即头皮发麻,只见是满满当当的蚯蚓,纠缠在一起缓缓蠕动,说不出的膈应人。 “……行,我就在此处。”他见洛韶容已背了弓,取了几支他箭筒的箭,只能咐道: “日落前一定要回来。” “好嘞!”洛韶容略一整理草环,沿着溪流,往深山走了。 山里清凉,露珠未晞,不知名的山花暗吐芬芳,香香软软的在地上铺了一层。忽然风起,激起花浪,落得满身。洛韶容伸手,摊开掌心,驻足片刻,掌上残红如雨,馥郁之气扑面而来。 正在她沉迷花间时,一阵摩挲声传进耳朵。她警觉的抬头,便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 一条黑鳞蟒蛇盘绕在树上,幽幽吐出鲜红的蛇信子,似乎在打量食物。 洛韶容心里一紧,但她并不惧蛇虫。这是一处断崖,只有这一条崎岖山路,路边古木参天。她往日常与师父在此练习箭术,盘踞在空中的雄鹰便是她的靶子。她暗暗提气,在蟒蛇蓄势待发准备猛冲过来时,先它一步跃上另一边遒劲的枝桠。 古木的树梢被藤蔓连在一起,织成一张不见天日的大网。蟒蛇从那一端过来极其容易,洛韶容瞅准时机,拉弓射了一箭,箭羽冷冷的钉在蛇尾旁边。 蟒蛇加快了速度,洛韶容脚下借力,拽着如麻绳的藤蔓奋力一荡,便稳稳落在那棵花树上,又是一阵花雨落。她往袖里一掏,指缝间夹了数根银针,针尖如墨,显然淬了毒。 待蟒蛇回过头来,洛韶容猛一发力,银针如雨,铺天盖地飞去。可蛇鳞坚硬,银针不能伤其要害,反倒激怒蟒蛇,它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如同两把利刃。 洛韶容三箭齐发,因为用力过猛,指腹已磨破了皮,微微的疼痛感让她蹙了蹙眉, 心里也多出一丝惧意,可更多的,是兴奋。 她遇强则强,一向是拼命的打法。 三箭射中蛇尾,已有血腥味散开,滴滴答答落在花瓣上,有种说不出的妖异。洛韶容毫不松懈,再射三箭,掌中已有黏腻之感。 蟒蛇吃痛,一甩尾巴,哪知箭羽更深了几分,洛韶容见它想要逃,趁势又是一箭,直直射,进蟒蛇的眼里。 一时间蟒蛇大力摆动尾巴,带动整片藤蔓随之晃动,落叶纷飞,洛韶容取下松散的草环,随意扔了。在她手里,落花飞叶皆可化作伤人利器,在她手里,绝没有侥幸逃走这一说。 人如是,蟒蛇亦如是。 最后一箭,射在蟒蛇柔软的腹部。 哗啦一声响,蛇尾倏地垂下,已是血肉模糊。 洛韶容小小的脸上忽然有了一抹笑意,眼底清澈明亮。她倚在树干上,随意从衣摆上撕下布条,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后,一跃而下。 毒性发作,蟒蛇只剩一息,大概料到自己会命丧此地,它也不再动弹。任由洛韶容抱着它的尾巴,从藤蔓间拽下。 这条蟒蛇远比洛韶容想象的大,蛇头砸到地上,花瓣混杂尘土飘起三尺高,似乎连脚下的土地都为之一颤。她用力推了推,蛇头纹丝未动,单凭她是不可能将此重物拖回暮云寨的。 她只能扯下发带,在射/进蛇眼的那支箭上系了个结。 日落西山,洛韶容倒提着几只大小不一的山鸡松鼠缓缓走来,血液滴了一路。她的墨发用一根树枝绾着,唇角上扬似乎心情极好。 寨门口不见人影,她一怔,脚步不由加快,只见练武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正激烈的讨论什么。 白衍之坐在屋檐上,翘首以盼,终是瞧见那丫头朝这边来,当即迎上去。洛韶容衣衫凌乱,衣摆上都是血点子,唯独唇畔带笑, 到让她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师兄,那是?”洛韶容也想去瞧瞧。 白衍之接过她一只手上的东西,拉着她绕开了,“是淳昔,猎到了个狠东西。虽然数量不及我,但…”他没再说,洛韶容想起死在自己手上的蟒蛇,不甚在意道:“猎到何物,如此兴师动众。“ 他顿足,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是一条巨蟒!”他本想吓吓师妹,可洛韶容忽然敛了笑意,问道:“什么样的巨蟒?” “是黑鳞蟒蛇,比水桶还粗。淳昔说巨蟒太长,她一人拖不动,便砍下一截带了回来。” “哦,这样啊。”洛韶容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也交给白衍之,他这才见师妹手上的布条,急道:“你受伤了?” 洛韶容不理会他,纵身跃上屋顶,负手而立,正好瞧见众人围着的淳昔和那……一截蛇头。 蟒蛇的眼里各插一支箭,虽只是个蛇头,却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淳昔亦是狼狈不堪,脸上还有一道刺目的刮痕。 洛韶容瞧了一眼便走,脸上依旧带着笑,凑到白衍之身边,笑问道:“师姐可说了,是如何猎得的?” 白衍之将山鸡松鼠扔进背篓里,颓丧的坐在石阶上,一手撑腮道:“师姐倒是没说什么。大师兄说,与师姐走散了,他担心师姐不识路,寻了许久,才见着师姐浑身是血的躺在一棵树下,一旁还有蟒蛇的尸体,蟒蛇被射成蜂窝似的。大师兄唤醒师姐,师姐才说她杀死蟒蛇,费尽心神。” “哦?”洛韶容坐到他身边,“有趣。”她低喃一句,白衍之没听清,再要问时,洛韶容瞧着他笑,从怀里取出一物,鼓鼓囊囊的用帕子包着,“瞧瞧。” “什么东西又腥又臭……”白衍之耸耸鼻子,拈起帕子一角,幽黑的鳞片泛着寒光, 腥味直冲脑门,他一怔,连忙捂住:“这是… …蛇鳞?” 洛韶容勾起唇角,将鳞片又收回去,淡淡道:“我原是系了发带在箭上的,她定然知晓,此蛇为我所猎。” 白衍之张张嘴,哑口无言,瘦的像豆芽的师妹居然说此蛇为她所猎。他心里远不止震惊,虽说师妹天赋异禀,武艺卓绝,可他们从未见过,“你是说,那条蛇,是你猎的?” “不错。”洛韶容笃定说道,又拍拍他的肩,清澈的眼底升起一丝寒意,“你可要保密呀。” “…好。”白衍之莫名打个冷颤,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道:“师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见洛韶容站起,冷冷道:“她若不给我个交代…”而后甩袖离去。 这次切磋,洛韶容虽胜,却远远不及蟒蛇的风头。 夜已时深,洛韶容几个跳跃,轻轻落在淳昔的屋顶,她揭开一片瓦,隐隐烛光下,雾气蒸腾,素锦屏风上搭着衣裳,内里的浴桶里,飘着一层淡红的花瓣,淳昔正往脖颈上浇水,不时有几片花瓣覆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洛韶容的腰间挂着个黑色布袋,内里的东西不安的躁动着。洛韶容摸到浴桶正上方,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一团东西劈头盖脸倒下去,而后盖瓦离去。 一时,屋里传来当啷的碰撞声以及尖叫声,立马有人闻声而来,立在门外询问。良久,屋里才有发颤的声音传来:“无事,有只老鼠掉进浴桶里,现下已经淹死了。” 她们这才离开,屋里的人听见脚步声远,放下抵着对方脖颈的匕首。 洛韶容自顾坐下,撑起一条腿,盯着她穿衣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