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威骑世子 归元十二年,威骑将军府 “二公子,您别跑了,要不然夫人又要说我们了。” 偌大的花园假山中,左念在上面上蹿下跳,不时地有碎石落在水面惊得鱼儿四处逃窜,用手扯着身上华服,兴许是袍子长袖翩翩耽误着攀爬跳跃。 “杨婶,你别跟着我了,我又摔不着,再说了,赵暮云天天找我出去玩,正门不给我开就算了,我翻出去还不行吗。” 左念是归元六年出生的,今年刚满六岁,威骑将军的孩子,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生怕出一点闪失。因此左念虽然没少跟着父亲出去,心里总是对外面甚是向往,赵暮云是左念父亲手下副统兵的儿子,比左念大半岁,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左念的身份,身边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最近几日一直闷在家里读经书,心里快要憋死了,逃过层层关卡,还是没甩掉这些下人。 “左念,又调皮了,快跟哥哥回书房,阿娘又要打你屁股了。”左立从背后一个箭步跃了上来,一把将左念撸了下来,左念手里还抓了把红土混着石子,一把扬到哥哥的衣服上。 “左立,你怎么过来了,又管我,你怎么老是和阿娘一样烦人。” 左念歪着头,瞪着哥哥,虽然身子尚不及哥哥腰间,气势一点不弱。左立是威骑将军的大儿子,刚刚束发,身高八尺,相当英俊,但是在左念心里,他这个哥哥可是相当烦人,不是管他上课就是和阿娘一起说他,还经常跟父亲告状。 左立拍打着衣裳,揪着左念的衣服领子去书房:“你乖乖读书,这才几天就心不在焉,老想着出去玩。” 左念一边蹬着哥哥,一边大声哀嚎,正苦苦挣扎心里绝望着的时候,大门缓缓被推开,两旁门童拘谨站着。 “小念,又不听话啦?立儿,给弟弟放下。”左典缓缓推开了门,把佩刀递到了一旁,拦下了左立,扶了扶左念凌乱的衣角,抱了起来,尚未开口,左念便嚷了起来。 “哥哥欺负我,他和娘趁您不在老是让我读经诵典,都不让我出去逛。” 左典笑而不答,示意偏将侍卫各自去忙,转头对左立说:“立儿,告诉你娘亲,我回来了,备菜,一会去西厅等我。 左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左典看着嘟着嘴撒娇的小儿子,眼里满是宠溺,对于左典来说,大儿子天赋极高,无论是武学造诣还是练气,都是佼佼者,但是打心里他更喜欢小儿子,因为小儿子和他性格更像,也更聪颖:“小念,这两天练气了没?” “练了,您交给我的三条脉络运气方式我都学会了呢,但是还是没感觉到书上说的‘中气灌顶,丹气下坠'那个样子,是我练得不对吗爹?”左念手舞足蹈,一边比划一边学着大人的样子练气。 “哈哈哈哈哈,早着呢儿子,仅仅三条经络怎么可能运气,走,去看看你娘做的什么吃的。” 威骑将军府 后院 “夫君,怎么这次突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左念的母亲徐培昭将房门闭紧,缓缓说道。 “说来话长,昨日我刚在朝堂上和那奸贼大吵一架,完颜志这人真是居心叵测,野心勃勃,昨天竟然跟陛下提议将北方六省的所有门派的管理和盐铁经营权,收到他中枢厅管理,真是岂有此理。”左典喝茶的手放了下来,表情十分严肃。 完颜志是南齐当今圣上的小舅子,归元二年平定叛乱后,仗着自己嘴上的功夫和陛下用人的问题一路平步青云,直接坐上了管理财政梳理的中枢令,之后更是贪得无厌与各大门派交好,甚至想要控制地方的财政,此人心思极深,六年来北方与北魏边界的六省都已布满他的眼线。 而左典作为北方六省掌管军事的主官,看着经济逐渐下滑,官员贪腐,各类武人骄傲跋扈,民不聊生,这些年多次向圣上说明此事,可谁知圣上非但不听,还多次受完颜志蛊惑,以至于后来左典三番五次请求见面,都闭之不见。 这次去朝堂汇报下一年的军需用度,更是直接产生了冲突,污蔑左典手下几位将军贪污受贿,与北魏大有往来,一气之下左典破口大骂,南齐当今圣上姬翧凌让左典“自省其身,切勿娇惯纵容”,一气之下连夜赶回了威骑将军府。 “对了,培昭,玄云观的紫阳真人何时来府?”左典摆放好衣物问到。 “立儿问了,说是明日卯时来府。我已派下人准备了些糕点水果。”徐培昭给左典按着后背缓缓说道。 威骑将军府位于南齐的北方第一大城市临沐城中,再往北就是与北魏交界的青州,徐州。而玄云观就坐落在青州与徐州交界之处,有诗云:远山长,云山乱,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天山共一色。作为南齐最北端的,玄云观还有如此美景,世人皆言道法神异。而南齐与北魏战乱多年,玄云观门下弟子从没有帮过北魏,所以南齐边陲百姓一直视玄云观为仙门。 左典在边陲多年,与玄云观紫阳真人关系甚好,左典不懂练气修真之法,更想让左念不要参与世间争斗,于是便让左立去请来看与玄云观缘分深浅再做决定。 “参见将军。”赵铁锋双手作揖给左典行礼。赵铁锋是左典的副将,随其征战多年,杀敌无数,忠勇可嘉。昨夜回府左典就派信使去他家让他把赵暮云也带上,两人年纪相仿,若是去了玄云观也可以做个伴。 “免礼免礼。”左典指了指下手的第一个座位:“左念呢?还没起来?” “我再去叫一遍,刚刚已经叫过一次了,昨夜有些调皮,在院子里折腾了好久才入睡。”负责照顾左念的奶妈回答,行礼过后就赶紧去了后院。 “紫阳真人到~”门口门童扯着嗓子向前院喊了一嗓子,左典缓缓起身,众人也紧随其后站直身子。 “我不要起床我不要起床,困死我了!” ------------ 天赋异禀 左念甩着胳膊,鞋子尚没穿好就被推着进了大厅正门。 “哎哟,你走路不看路吗!!!这什么玩意打死我了。”左念闭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走着,直接撞上了紫阳真人的拂尘的木柄,疼的哇哇直叫。 “赶快给真人道歉,卯时了还在睡觉,不好好走路撞到人了还大叫一通。”徐培昭一把将左念抓到身前,数落教诲。 “慢着,慢着!”紫阳真人没等左念把睡眼睁开,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把拂尘撇到身后,运气捏住了经络。刹那间,紫气环绕,在他与左念之外形成了一道圆形屏障,把其他人隔绝到了外面,灵气流转,从外面看显得神异非凡。 左念睁大了眼睛,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可那清瘦的大手,像一只铁钳一样紧紧抓住,挣脱不得。 徐培昭刚想说些什么,看向左典,左典微微摇头,示意其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紫气缓缓消散,左念挣脱了出来:“老头子,你干嘛啊,给我弄疼了都!” 紫阳真人没说话,站在那里像是发愣,又像是在思考什么,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意,然后突然伸手把左念转过身子背对这他,手掌贴合其身,在左念的后背穴位上反复流转。 “左将军,我没认错的话,这位就是令郎吧?”紫阳真人没有回应左念,吐息呼气,转头看向了左典。 “正是犬子,小子多有不敬,还请真人谅解。”左典摆了摆手,让下人退去:“念儿,瞎叫什么老头子,快给真人道歉!” “紫气上冲直达印堂,丹气下坠,行气自如,仅仅六岁就已经破开了三条经络,我的那个天赋异禀的小师侄当年六岁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啊。”紫阳真人连连夸赞。 “多谢真人赞美,我们不如进屋坐下聊聊,刚入秋天气尚凉,道长们远道而来,别冻坏了身子。”徐培昭提起裙摆,抬手引领。 众人紧随着入了屋内,眼见左念揉着捏疼的手还在发愣,左立便拉起手拽到了屋内。 左念本来就困的睁不开眼睛,还被人夹着手脖子奇奇怪怪的说了半天,给左念烦得头也晕乎乎的,别说听没听得懂紫阳真人说的啥,连脑子听没听到都是个问题。 “令郎叫什么名字,生辰几何?”紫阳真人刚入座就探身迫不及待地问道。 “左念,念念不忘的念,生辰二月十三。真人这般兴致勃勃,可是与念儿对了缘分?”左典招呼左立为大家上茶,把左念揽在怀里说到。 “哈哈哈哈哈,将军说得不错,左念确实很是优秀,之前左立邀我前来的时候我尚没多加考虑。简单来说,他现在练气的《齐云秘术》用的是玄云观的入门功法,多年之前我教左立练气习武的时候,就曾与你说过,玄云观练气走的是十二正经环绕全身流转之法,相较于其他功法,前期修炼极为缓慢,吐气纳息不过百天,三条经络已经被他梳理开来,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都不甚过分啊!”紫阳真人手舞足蹈显得甚是兴奋,挥了挥手让跟随的道士拿来一个丝绸袋子。 “此为玄云观登山敲门之物,今日是七月初五,九月初八是招收弟子之时。我座下尚无弟子,数年之前遇到了左立,可左立心不在修道,与我玄云观无缘,但左念真是长得喜人,天赋异禀,若是将军舍得,左念便跟着我,我亲自传道授业!我张紫阳入道这些年,这个孩子,是我遇到最具灵气的孩子,真是福生无量天尊啊!” “那左典在此谢过了,这位是我的副将赵铁锋,赵暮云是他家独子,从小和小念一起长大,真人不妨……”左典放下左念,指了指站在左念旁边的赵暮云。 “左将军客气了。”紫阳真人说完便伸手向赵暮云探去:“中气十足,孩子,你行气吐纳与我看看。” 说罢,赵暮云双脚立定,左手捏诀,紫阳真人将手微微搭在他的肩上:“赵将军,令郎修炼的时间应该只有一年不到,却已经打通了两处神府,可以运气在体内流转,颇为不凡,澜玉,再拿一个信物与我。” 赵铁锋面漏喜色连连道谢,紫阳真人招了招手,身后道士便从袍子里取出另一件丝绸袋子,这件没有装好,略微散了一些,漏出了里面的红木牌子。 “多谢真人,世道如此之乱,小子心性稚嫩,还请真人多多教诲,这是黄金三百两,我与铁锋在此谢过,这些就当是真人带回道观替我们给玄云观上上香火。”左典从桌子上拿起木盒包着的一盒黄金。 “不必多此一举,玄云观尚且能自给自足,这些年也多亏左将军梳理关系,我这次出来还要去趟麓州,中枢令派人送信,让我们七月十五前去汇报上一年的粮米用度,身上也没有空余布袋,心意领了,将军别忘了让左念和赵暮云按时报道就好。” 紫阳真人说罢,听得左典脸色微微阴沉,转而笑着起身:“再次谢过真人。” 紫阳真人双手作揖行礼谢过,捏了捏左念的小脸,寒暄之后出了院门,凌空而去。 “大哥大嫂,你说,我要是与紫阳真人比划上几回合,几分胜算。”赵铁锋双手叉腰笑着问道。 “三十二岁的紫气外放,恐怕你我这点功夫,尚未近身就被打了出去啊。”左典缓缓坐下,长舒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说到。 威骑将军府 后院池塘 “小念,你说,我们去了玄云观,是不是就看不到爸爸妈妈了呀。”赵暮云提了提袍子,坐在了石头上。 “不知道,反正去了之后应该就不用读那些拗口的破书了,练气多舒服呀,哎,你看,我发现我现在一步都能跳到假山第一个大石头了呢。”左念站在水边,兴致勃勃的扎起了马步:“不过,今天那个道士,爸爸说他才三十二岁,可是为什么头发胡须全都白了呀,我真的以为他年纪很大了才叫他老头子的。” 赵暮云听得此言,捧腹大笑:“你还叫人家道长老头子,虽然我也以为他年纪很大,也太冒昧了吧。不过我们以后要是练的像他一样的这般模样我可不愿意,变成白头发白胡子多难看呀。” “对呀,不过你看那个小道士的毛就没白,说不定只有他一个呢,下次问问他。”左念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边…… ------------ 玄玉苍玉 青州界 三驾马车前后在城外飞驰,扬起阵阵浓烟,转眼间到了九月初送左念前去玄云观的日子。六日一早,左典亲自安排了骑兵护送,两日之内便可到达。 左念坐在车内,嘴里吃着麦芽糖,不时地往窗外望去。 “念儿,在玄云观要照顾好自己,有事了就传信给阿娘,别和其他师兄弟打架,这是给你带的奶块,肉干,还有半箱枇杷和半箱石榴……”左念在一旁坐着,徐培昭在主位不停地念到着叮嘱着。 齐云山下 玄云观 众人的车马疾驰入山,在山脚下停了下来,剩下的路就没法骑马上去了,左典命随行众人在山下等候,带着侍卫拿着东西步行上山。 “不对啊,外面看着这山也没有这么高啊,怎么里面这么绕啊,兜转了一个时辰多还未见到玄云观大门。”赵铁锋扶着一箱子衣服,示意侍卫帮他拿一下刀。 “左典直起身子加快了步伐“可能是某种障眼法,立儿,你扶好你娘和弟弟,山路崎岖穿着袍子实在是不便。” 左立微微点头,将剑鞘背在身后拉起了左念。太阳划过天空,到了晌午,众人才终于见到了山麓间的门头,乳白色的岩石上面刻着玄云观三字,门后有一栋小的道观样式的屋子,听得外面有东西碰撞的声音,屋子里的门打开了, “无量天尊,诸位是来送今年新招弟子上山的吗?”一位年轻道士从屋内缓缓出来,冲众人作揖行礼,问道。 众人放下东西,调息歇气,“这是我儿子和我侄子,受玄云观紫阳真人嘱托,让我们初八前来玄云观。”左典双手抱拳行礼,抬头答道。 年轻道士再度还礼,“稍等片刻。” 说完转身返回屋内拿出一件木器,也是红木质地,显得高级华贵,“这是验证的法器,还请将军让我验证一下信物。” 左典让侍卫拿出一个箱子,拨开衣物,抽出丝绸袋子包裹的的两块木牌,递给年轻道士。拿起木牌,年轻道士往那木器上靠住,霎那间流光溢彩,淡淡的紫气萦绕开来,让众人只觉得心旷神怡,劳累的感觉都消减不少。年轻道士放下那块木牌揣到了怀里,抬手拿起另一块,如此反复了一遍,抬头说道,“确是紫阳师叔的信物,诸位请随我进山。” 说罢,抬手帮忙抬起一个箱子,待得众人重新收拾完整,带头往山上走去。 “两位小师弟,你们应该是紫阳师叔这些年来收的头两位弟子,真是羡慕你们啊。”得知是紫阳真人唯一收下的弟子,年轻道士热情了不少,转头问到。 “啊?可是紫阳真人为什么不收学生啊?”左念提着袍子歪头问道。 年轻道士微微皱眉,低头看向左念和赵暮云,“不知道,这么些年也没见紫阳师叔收下一个徒弟,前几年头发白掉之后更是沉默寡言,不过我师父说紫阳真人天赋极高,这等年纪入得紫气世间罕见,我与他不熟,但是紫阳真人义薄云天,大家都很尊敬他。” 闻得此言,赵暮云和左念相视一笑,两个小孩便抬头笑着问道,“那他为什么头发全都白了,看起来也那么老哇,” “这我可不知道,我当时刚进玄云观不久,更多的时间还在上课学习斋蘸科仪呢。”年轻道士伸手左指,示意众人,“不过玄云观的师兄们人都很好,两位将军也可放心,我叫唐轩玉,两个小师弟以后要是有事就来找我便可。” “我叫左念。” “我叫赵暮云。”两个小家伙也说出名姓。 “真是多谢小道长了。”左典和赵铁锋抬手连连道谢。 众人交谈甚欢,跟着唐轩玉三拐两拐便到了玄云观的外厅,左念抬头望去,香炉上缓缓的冒着烟,台阶约莫二十层,上了台阶坐落着石头铺的道场。 唐轩玉指着左边一片青色瓦片铺成的房子,缓缓说道,“这边就是玄云观玉字辈弟子居住的地方,前面这一片身后直到南山上的地方就是我们耕种和饲养猪羊的地方,正面诸位看到的就是我们做早课练功的道场,过了道场上面的大殿就是供奉的太清道德天尊的大殿。”唐轩玉缓缓抬手,手捏阴阳子午决对着大殿行礼,侧身说道。 “右侧是我们学习科仪礼法的朝堂和异性师兄妹居住的地方。殿后就是师父师叔他们居住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些,之后等你们拜了祖师有了道号一一去看也不迟。”唐轩玉边说边领着众人穿过台阶上了道场。 跨过台阶刚上道场,由于左典几人身穿盔甲威武庄严,引得许多在厅前练功的道士们抬头看去。“左将军,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今日我要在山下接客,稍后紫阳师叔应该就会过来,我先回去了。” 唐轩玉抬手道别,众人连连道谢。左典命众人放下抬上来的箱子包裹,在此歇息。过了半晌,大殿右侧出现了几道身影,道袍轻舞飞扬,居前者个头不高,却极为粗壮,道袍本是飘逸轻盈之物,在他身上反而显得贴身紧绷。身后之一便是左念的师父紫阳真人。 “福生无量天尊,哎呀呀,左典将军,还是那么英俊魁梧,” “溯阳真人,还麻烦你亲自迎接。”左典连连打着招呼。居前者就是玄云观观主,紫阳真人的二师兄,马溯阳。 “上次一别,一晃9年过去了呀,这也是你第一次上玄云观吧。”马溯阳作揖行礼与左典叙旧交谈。 左典还礼,“是啊,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北方边境摩擦不断,朝廷现在内忧外患,这些年我竟也没空与你饮酒叙旧。” 马溯阳微微苦笑,“走吧,让你们劳累了,玄云观有些小法术,看着近,实际步行进山甚是劳累,我们进屋细聊。”马溯阳招呼一众弟子抬手把二人行李抬进房间,转头带去殿后正厅。 秋高气爽,凉风阵阵,虽是正午,却依旧甚是凉爽,马溯阳安排弟子为大家上茶,几杯热茶下肚,众人心里也暖和了不少。 “师弟,你这两位小徒弟,以后的道号你有想法了吗?”马溯阳把茶盏轻放下转而问道。 张紫阳看着门口嬉戏打闹的二人,微微一笑,“紫阳不敢逾矩,全凭师兄赐号。” “左念,念念不忘的念,本名甚好,但是不甚悦耳,玄有高玄,玄妙之意,那就叫玄玉可好?”马溯阳抬首看向左典和张紫阳,二人自然无有异议,“赵暮云,薄暮沉沉,拨云见日,苍茫云海,那就叫苍玉可好?” “那就多谢观主了。”众人答道。 “不必客气,今日天色渐晚,一会让紫阳带着玄玉和苍玉去量一下衣着尺寸,安排一下房间,孩子还小,日后我找几位师兄与其同住,也能方便一些。”马溯阳离桌起身,让张紫阳去安排其余琐事,回头说到,“左将军,若是今晚无事留下来在观内住一晚稍做歇息,难免舟车劳顿。” “军中我不能离开过长时间,自六日出发今日也已两天,待得下次有空,来我府上叙旧。”左典也起身离桌,抱拳连连说着抱歉。 “那我便不多留你了,路上多有崎岖,左将军多加小心啊。” 安排好了住处安排,徐培昭把两个孩子的穿衣尺寸写在了纸上,叠好了递给了紫阳真人。夕阳西下,两个小家伙同父母告别。小左念说着不想娘亲,真到要分别的时候,比赵暮云哭的声音还要大,躺在地上满地打滚。赵暮云刚开始还哭的稀里哗啦,后面左念哭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赵暮云反而不哭了,看着左念哇哇大哭…… ------------ 观内日常 左念次日就跟着师父去太清殿授了菉。昨日一晚,左念都没怎么睡着,之前在府里有下人们伺候休息,偶尔母亲也会哄着入睡。而且,往年这个时候天气逐渐转凉,府里就备上了厚厚的蚕丝被,从来不会让府里的二公子凉着。来到了玄云观,第一夜就让左念哭都没地方哭,观里的床是类似于北方的大炕,因为玄云观海拔三千米有余,入了秋冬天气十分寒冷,必须要有一个大炕来烧火取暖。但是炕是类似于水泥的材质,十分坚硬,而且观里的褥子怎么可能与将军王府的被褥相比较。左念又是哭又是想娘,小人一个还被土炕硬的睡不着。 因为左念太过年幼,昨日也未授菉确定房间,马溯阳就找了一位岁数大的师兄来照看他们两人。结果就是今日张紫阳来带着他俩去大殿受菉,两个黑眼圈跟在屁股后面,还有一个黑眼圈师兄上着早课打了十多个哈欠…… 拜完祖师,张紫阳就带着徒弟安排了以后在玄云观的居所,因为年龄尚小,也因为张紫阳只有这两位小弟子,管理玉子辈住所的小师兄就安排他们到靠近火炉柴房的一间,冬日可以暖和一些。入道院内,张紫阳为左念的师兄们介绍以后一起居住生活的小师弟,巧的是昨日带着左典一行入山门的唐轩玉就住在这里,见得此人,左念和赵暮云欢呼雀跃,人都是如此,去到陌生的环境,都会尽量去寻找让自己感到熟悉、安心的人,孩子更是如此。 唐轩玉也很高兴,紫阳真人让他帮忙照顾好这两个小师弟,唐轩玉连忙答好,吆喝着众人帮忙安排行礼,得知两个小师弟向来养尊处优,火炕甚是坚硬,就把屋内多出来的那个棉褥子铺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褥子下面,年仅六岁,二人用一套被褥也绰绰有余。 “紫阳师叔,您放心就好,这两个师弟灵动有趣,我们会帮忙照顾好他们的。”唐轩玉边帮二人从带来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件件棉袜,马甲边回答到。 张紫阳微微点头,卷起道袍附身把枕头毯子堆到了柜子上,“玄玉,苍玉,一会你们跟着几位师兄去屋后面的那个房子吃饭,有什么想吃的就跟师兄说,明日青州有一法事我还尚为准备好,下午你跟着师兄熟悉一下每日的功课和日常,明日辰时我来找你们。” 说罢,左念和赵暮云微微点头,“年龄小可以不用干许多重活,但是要严于律己,熟悉好自己该干什么。”张紫阳抬头略微严肃地提到,说罢转头会意唐轩玉与其出门。 待其关上屋门,低声说道,“这两个小师弟,年纪尚小,你们这几天可以少去干些农活,多帮着两个小师弟一些不懂的地方,有些活能不用他们就不用他们。” “好的,师叔。”唐轩玉心想,紫阳师叔从来没对人是这个态度,这两个弟子他还真是十分看重。见张紫阳转身离去,唐轩玉回头和众人帮忙收拾好了被褥铺盖,带着两个小师弟去吃午饭了… 次日三更,玄云观后山上,一处人影在溪边坐着,月光打在身上,照着白色的披肩长发,身上道袍堆在盘坐的石头下面,张紫阳若有所思,嘴唇闭合间似说非说,“若初,他和你…小时候好像啊……”眉眼煽动间,水波粼粼,自张紫阳瘦削的脸上滑落一滴泪,泪痕若隐若现,盘坐在腿上的手却也忍不住颤抖…… 公鸡打鸣,太阳渐渐斜挂在空中。 “玄玉,苍玉,跟着师兄去上早课了。”唐轩玉和旁边另一位魁梧的薛师兄轻轻摇晃着两个睡熟的小师弟。 赵暮云右手伸出了被窝,揉了揉眼睛,“师兄,我还想再睡会。”说完转头看向睡的更沉的左念。 左念连眼睛都不睁,揪着被子就忘脸上盖,“师兄,天还没亮全呢,就要去上课吗…”说罢又歪头睡去。唐轩玉拿这两个小人没办法,转头叠好被褥,与众人先行去院内厢房外水盆洗漱,“竹玉师弟,你去房间里先把咱们今日修习的《太上感应篇》还有玄玉他们用的《清静经》带上,一会我再赶过去。”薛竹玉闻言去左厢房拿书,唐轩玉拿起白布胡乱在脸上擦上几下,推开屋门,“紫阳师叔说,要是再不起床,明日就把你们俩扔到外面去…” 唐轩玉连吓唬带哄,左念和赵暮云终于穿上新裁的小道袍踏进了早课的殿内,因为年龄小,昨日张紫阳带着二人去裁剪的时候袍子做的略大了一些,这样来年也可以穿。坏处就是二人上台阶之时一步一个踉跄,又困又累,再加上时间紧,头上的发髻也是杂乱无章,待得三人匆匆赶来,其他师兄都已盘腿坐定,回头看去活脱脱像是身后带上了两只企鹅。 “卯时一刻,今日早课开始,研读《太上感应篇》第五章,五刻之前,烂熟于心。”左念闻声歪头看去,因为个子小又在最后一排,他只看到头发灰白的道长右手捧书,左手捏诀,声如洪钟,眼睛似闭非闭的坐着。 “师兄,这本书我咋没有哩。”左念拍了拍唐轩玉,低着头悄悄说到。 唐轩玉抬头瞄了一眼前面坐着的不知道是哪位的师叔,指了指左念二人前面的《清静经》,压着嗓门说道,“你俩先拿书看着,一般早课无有师父师叔前来,今日有师叔带着大家研习,定是要带你们读这本入门书籍。昨日受菉之后,你看前面也有不少与你们年纪相仿的师兄弟,你切末着急,稍等片刻。” 未等唐轩玉低头讲完,前面的老师父就开口了,“昨日殿前新授菉的十六位玉子辈娃儿,坐到前面来。”闻言唐轩玉赶紧推着他俩从侧面出去,左念摇摇晃晃地坐到了前面的蒲团。 “你们好,我叫陆伯阳,是你们所有人的师伯,大家先拿起书,我们玄云观修习的都是正统道家经典,修习道法,除了练气打坐,每日的道学理论,还有你们日后要学的斋蘸科仪等等都很重要,每日都要研读经典,第一本便是你们手里的《清静经》……”陆伯阳大手一挥,众人坐的蒲团在他身前瞬间围成了一个半圆,左念被突如其来的移动吓了一跳,小身子一下子还没坐住,差点趴到地上。 接近辰时,左念才被放出来,“累死我了,一直要盘腿坐着,我的脚还凉凉的,还要背书。”左念一边撑着赵暮云扯着堆在裤子里的内衬一边说道。 “我也是,早上本来还困,伯阳师伯把那个蒲团突然移到身前,太吓人了…”赵暮云转头说道。 “走吧走吧,我快饿坏了,今天师父一会还要找咱俩呢。”左念整理好了衣服,拉着赵暮云就往伙房跑… 辰时一刻,张紫阳自山后出来,来到院内,见左念不在,便来到伙房找他,“苍玉,玄玉人呢?”张紫阳看见赵暮云从屋内出来,没见身后跟着左念,张口问到。 左念听到张紫阳的声音,从后面挤了出来,“师父师父,我在这呢,我刚喝了碗粥,我够不到盛粥的锅,刚刚找别的师兄帮我盛的。” 张紫阳看着擦着小嘴的小徒儿,眼神恍惚了一下,“走吧,把嘴巴擦干净再走,山上风大,擦不干净明日你会疼的。” 左念连忙点头,快走几步跟上了师父。 “你们俩知道练气我们修炼道法的本质是什么吗,”张紫阳带着他们出了门口,往后山走去。 “知道,练气就是贯通经络,让天地灵气融汇与身体里,然后可以在丹田,印堂等地方汇聚灵气储存灵气。”赵暮云抬头答道。 张紫阳微微颔首,让他俩注意溪边的石头,“说的没错,修炼的本质就是我们通过掐捏法决同天地之间产生共鸣,然后与身体感应,最终的本质是储存更多的天地灵气,净化身体的杂质,来念咒捏诀。你们尚才刚刚入门,玄云观的灵气循环方式为大周天环绕十二经络运行,根据受菉的级别不同,修炼的功法,日后你们念出的法决和符咒也不相同。” 左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提着道袍的下摆跟着师父进了一个小院… ------------ 玄云三年 赵暮云闭上房门,往院内打量着。院内不大,只有一间练气会客的正厅和两间厢房,一间屋外堆满柴火,另一件外面有水缸,一看就是平时都在屋内烧火做饭不常出去。 张紫阳招呼左念二人进入屋内,站在供奉祖师排位的木桌旁边,“前几日我太忙了,授菉之时又不可同时拜师,虽然我已经是给你们的师父,但是尚未得祖师见证,今日补办一个。”说罢把蒲团挥手送到二人前面。 “太清道德天尊在上,张紫阳承蒙祖师仙法于归元六年度劫入紫,授太清三洞经菉于我,今日传道授业于玄玉,苍玉二人。”闻得此言,赵暮云和左念跪倒在蒲团上。 “二人天赋心性极高,入道前一直修习玄云观《齐云秘术》,已然初授太清三五都功经菉,祖师在上,左玄玉,赵苍玉行三拜九叩之礼。”张紫阳拿起祖师排位旁边的檀香,手腕微抖,左手在手上连点三下,弹指间香便燃烧了起来,过了一会吹灭了檀香,举起来贴近额头鞠躬三下,随之并排插于碎香之上。 “你俩一会按照授菉那日教你的方式对握捏诀,面向祖师三拜九叩,然后再向我叩首三下,不要乱了辈分。”二人见师父上完香就准备磕头,张紫阳赶紧制止,手把手教二人如何叩首祖师,话闭站到一侧。 赵暮云年纪长于左念,先行磕过,左念左手拇指捏住右手无名指指跟,右手拇指与中指之间相抵,贴到额头上,同赵暮云一样的动作,“祖师在上,左玄玉叩首。”三拜九叩之后,面向师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张紫阳作揖回礼,“起来吧,两位小徒儿。”拉起两位小徒儿的手坐到了屋内打坐的地方,“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以后除了每日早课和下午的科仪礼法课,其余时间都来这里找我,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师父,我去山下给你们买。” 左念一听到有吃的,高兴地答好,“师父你真好,昨日晚上师兄们还说您很凶,让我俩多加注意不要惹到你,但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未见你对我发过脾气,我就知道师父一点都不凶…” 张紫阳哭笑不得,心里很是欣慰,左念人际交往很是优秀,但是仅仅几句话就给师兄卖了出去,笑道,“好啦,为师也没有那么凶神恶煞,若是你们俩不听话,我就狠狠惩罚你们。” 左念见师父不是真的生气,也不害怕,“师父,授菉那时观主师伯说给我们授的太清三五都功经菉是什么呀,为啥你刚才的好像和我们不一样呀。” 赵暮云闻言也跟着说,“对呀师父,那日观主师伯散发出来的灵气颜色和你一样都是紫色,但是为啥他比你要深一些呀。” 张紫阳心里很是欣慰,二人尚且年幼就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观察的不错,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你们先跟我学一个新的指决,用左手反扣捏住中指指跟,随之连点食指指尖和中指指尖。” 左念和赵暮云懵懵懂懂地捏了好几遍才勉强能连贯起来,张紫阳看到二人勉强学会了指法,便开口道,“云篆太虚,往复自查,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灵若太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这是为师教给你们的第一句真言,是用来观察自身修为灵气的状态,也可以查明他人的修为水平,你们先自己查一下自己身体里的灵气是什么水平。” “我是浅红色。”赵暮云闭眼捏诀后抬头道。 “我,我咋没有颜色呢…”左念重复了好几遍,应该是没记住真言,成功了以后怔怔地看向师父。 张紫阳左手微动,看着小徒儿懵懵的样子说道,“苍玉很优秀,练气不到一年就能开两处神府,所以体内已经有灵气运转了。玄玉你也不用担心,你练气尚不足半年,神府没有在体内产生,灵气无法运行,就好像驿站的马匹经过哪一个州府但是却没有水和粮草,它就不可能体力充沛,也就不可能往下走下去。同理体内灵气也要有不同的地方来接收外界的灵气,这就是神府,待得你也开了神府,体内灵气自然会积累,自然就产生了对应你灵气水平的颜色。” 左念闭眼又念叨了好几遍咒语,“师父,那我为什么看你和苍玉的灵气也是没有颜色的呀,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其实你也没有颜色对吧?”对着师父说完又转头跟赵暮云露出了质疑的眼神。 张紫阳宠溺的看着这个小徒儿,“因为你的体内无有灵气运转,在看到比自己修为高的修行者就是无色,即使入了更高的境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观察比自己修为高的人的时候都会不准确,所以你们从现在开始也要记好了,我们以后面对敌人必须谨慎和认真,若是对方将修为内藏,偷袭与你,吃亏的当然是自己。”说罢突然隐藏了气息示意赵暮云窥探。 左念模糊的点了点头,等到赵暮云睁眼抬头说道,“我看你的灵气也是无色,但是师父刚才是紫蒙蒙的一片,师父突然隐藏灵气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张紫阳十分欣慰,“世间灵气颜色多有不同,苍玉现在是浅红色,我现在是淡紫色,中间相差了红气三阶,蓝气三阶,随之便是紫气三阶,随着神府打开数量的增多,灵气的质量和容量更多,便是一阶一阶突破的时候。观主师兄练气修为比我精进,所以我气呈淡紫而师兄乃是正紫。” 左念听得认真,“那授菉的差别和练气的等级有什么关系呢?” 张紫阳咧嘴一笑,“我果然没看错人啊,玄玉问题提的好,你们前日授的太清三五都功经菉为九至七品菉,也就对应的红色三阶灵气,上面还有太清三洞五雷经菉,对应蓝气三阶,上面便是太清三洞经菉,对应紫气三阶。授菉不同,施展符咒所产生的威力和速度就不同。” 左念和赵暮云的两个小脑袋飞速运转,记着师父说的话,等他们反应过来,张紫阳就带他们调整练气的坐姿… 冬去春来,玄云观上的日子过得飞快,新招的弟子也渐渐的适应了观内的生活,左念也渐渐地习惯了早起读经,练气打坐,冬日拿着个小斧子跟着师兄们砍树,师兄们劈大树,小左念劈小木柴。将军的儿子也渐渐学会了烧火做饭,挑水收拾卫生,本来左念性格就开朗,与众人很快便达成了一片。 赵暮云相对内敛一些,除了几个熟悉的师兄弟,基本上不太交流,但干活干的最勤,闲下来就呆在山里打坐练气,冬天凉了就给大家烧好火然后坐在炕上读书练气。 谈笑间杨柳垂髫,红枫伴落叶,雪也渐渐压弯了油松的枝头,转眼间左念在玄云观已经三年有余了。 三年间玄云观没什么变化,但是山外南齐和北魏战争确是连绵不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前两年左典和赵铁锋几人每隔几月就换着来看他们,即使没时间,也会派人送些山里面没有的。可是今年到现在腊月了,已经接近年关了,爸妈也没有来看他们,往年都是左典来和紫阳真人请假带着二人回家过年,收拾行李的时候总是羡慕的那些家离很远的师兄们眼睛发直的羡慕,这时候左念就会骄傲的显摆着,然后给大家带来许多吃的或是谁特别想要的东西。 不仅如此,今年自从左念生日过完后,全家人只有哥哥过来过一次,哥哥说信件以后可能不能及时到达,青州外围已经和北魏打了起来,想到此处,左念总是为父亲深深的担心…… ------------ 突生变故 “师父,师父,你回来了吗吗?”左念用力的用脚拨开了张紫阳小院门堆积的雪,连敲几下也不见有人回应。 “不行就再去找观主和几位师伯师叔?”赵暮云用力的跺了几下脚,鞋的表面温度高,雪一贴上去就想融化,用力跺下去也可以顺便把鞋底带泥的冰给跺下去。 “最近几日观主好像都不在,定阳师叔好像最近在闭关,伯阳师伯和师父一连出去三日都未归山。”左念四日前就想跟师父请假回一趟家,许久未见父母,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思念。于是他就商量着赵暮云一块,可是一连几天去问,玄云观阳字辈的几位师叔师伯一个也不在。 问了管事的师兄,得到的答案确是徐州战火缭绕,北魏有截教的道士御雷放毒,让军队苦不堪言,请玄云观几位真人下山出手。这不说不要紧,说了不紧左念急,赵暮云更着急了,赵铁锋的驻军就在徐州,这下好了,二人几天下来吵吵嚷嚷,软磨硬泡地请求几位管事的师兄放行下山,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观主说了,无有长辈回观之前,不准下山。 “不行咱俩不带那么多东西了,从后山翻下去。”左念道袍的袖子裙摆被风挂的凌乱不堪,转身背过风说道。 未等赵暮云回话,溪水凝成的冰面上落下一处身影,从远处凌空而来的时候就摇摇欲坠。左念跑到溪边,凑近了想要看清楚,只见远处那人头上的发簪都散了,白发在风中摇曳,以飞快的速度向左念跑来。 “师父,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左念看着张紫阳身上被火撩过的道袍和破损的布条,不知是担忧还是高兴。 “你们俩怎么在这?今日如此狂风暴雨不在屋里待着?”张紫阳迅速地把凌乱的头发扎了起来,显得有些慌乱,赶紧拎着他俩进了屋。 左念开口答道,风太大,刚开口就喝了一口风“我们只是想下山看看爹和娘…” 听得此言,张紫阳身躯猛的一震,差点被门槛绊倒在地,“今日风雪太大,你们…外面战乱滔天…”张紫阳闭上房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没事呀,师父,雪大也无妨,爹和娘肯定也想我们了,您上次教我们的平安符我还给爹做了一个,又开始打仗了,还不知道他怎么样呢,上次哥哥来看我们我只做了一个,后来写信爹还夸我了,我这次都做好了…”左念帮张紫阳把背在身后的包囊取了下来,自顾自的跟师傅说着,见张紫阳怔怔地站在门边,转头问到,“师父…你怎么了?我和苍玉这几日可听话了,我们是真想家了,这几日您和师伯也没有回来,我们俩也没有乱闹…” 左念话未说完,张紫阳张口, “左典将军战死了,赵将军下落不明…” 张紫阳泪水潸然而下,抬眼闭眼间打湿了风扫的通红的脸颊,左念哇的一下哭了,望着师父凌乱的白发显得不知所措。赵暮云愣神站在原地,过了一会跑到了张紫阳的身边,抱住被冰水融化染湿的裤子,张紫阳木然地抱住两个孩子,任凭冰水融化从头上一直灌进脖子里,“叛军从株洲进攻,攻陷临怵后和北魏敌军夹击徐州和青州,事发之时左将军在青州已经等了三日补给,不得已正在退防徐州,国清寺的惠岸秃驴…”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要,我啥都不听,我要我爹,师父啊,我要我爹啊……”左念脑子里全是爹的身影,爹已经好久没抱过自己了,每次送自己上山,爹总是分别的最不舍得一个,爹总是最宠溺自己的那一个…… 赵暮云抓着张紫阳冰冷的道袍,“师父,我爹,我爹还活着吗?” 还未等张紫阳思索开口,左念嘶吼地要冲出去,“我要找我爹,谁杀了我爹,我要给我爹报仇,师伯呢,师伯不是也下山了吗,师伯修为那么高深,怎么可能看着我爹被杀…” 张紫阳用力地拦住开门开了一半的左念,地上还有一个崩溃大哭的赵暮云,风从院子外霸道地吹进来,夹杂着树枝和雪,吹的张紫阳脸生疼,他赶紧把门口的左念揽在怀里,一时间也无法抬胳膊关门,只得赶紧掐指捏诀把门闭上,“观主现在还在用灵气制造屏障防着叛军放毒,伯阳师兄当时在与清微门啸春子斗法无暇抽身…” “爹还答应我,回家了要给我买羊油饼,让我吃个够呢,爹啊,你说你还要等我下山回家过年陪我放鞭呢,还要让许叔给我做酥皮月饼。”左念瘫坐在地上,仿佛失去知觉似的坐在雪融化的刺骨冰水,灌了一肚子冷风,哭得都没力气了,却突然嘶吼地问张紫阳:“我娘呢?我哥呢?师父,我娘一定还活着吧,她逃走了吧!” “我娘和我姐姐呢?师父,求求你帮我找找我爹吧,我爹就在徐州,我爹神勇无比,怎么会找不到了呢,他叫赵铁锋,我是他的儿子…我娘每次等他回家,都数落他,虽然他每次都给家里拿上一堆吃的…我努力修炼了,我没偷懒,我还没找他掰腕子呢,师父,师父,帮我找找我爹吧。”赵暮云也哭的没力气了,说话都恍惚了。 张紫阳想把他俩都抱起来,却发现有力气却抱不起来,听得他们说出的话,张紫阳从心里难受,三年来每日带着两个徒弟修炼,看着他们个子高了力气大了,可是却险些忘了还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因为他知道怎么安慰都无用,“完颜志篡权杀掉姬翧凌之后,消息就传到了左将军手里,但是临沐城城防没有多少,左将军就让你哥哥带人回去接你娘亲他们了,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左念闻言长呼了一口气,他哭得恍惚了,一会爬起来想开门出去,一会又瘫在地上。赵暮云哭着哭着就念叨起来父亲,张紫阳都怕他这个大徒弟一下子变傻了,赶紧伸手将他们俩又重新搂在怀里,慢慢地给他俩抱到炕上,“观主让我先回来,是让我守住玄云观,叛军和北魏快围到齐云山了,我先去布阵,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漏面,不要让别人看到你们的样子!” 谈话间等二人情绪稍微平稳些,张紫阳赶紧抽出身来,从柜子里拿出法器,冲进雪中。临走之前还抱住左念,让他们等雪停了,去正殿等他。冲出门外,尽管门已关紧,他还是一步三回头望向屋内,直到雪上留下的脚印都被风吹散才御气冲下山。 张紫阳三步并两步飞奔而下,踩着枝头上的雪飞到太清殿后的灵霄塔,右手拿出拂尘搭在左臂,转而双手合印,捏诀开门,快速地奔向二楼,将拂尘扔到一边,翻出玉盒里面的符咒,捏起指决快速念到,“九转灵霄,五灵齐聚,拨弄阴阳,反转天罡,玄云有难,齐云借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天上的雪越下越大,风也渐渐狂躁起来,左念慢慢从炕上缓了缓气,望向窗外,本来林间不停下雪,刹那间生气一道紫色屏障,似琉璃,似气体,缓缓地从地上往天空爬升。赵暮云推开门,先前狂躁的北风也不刮了,探出手来,也不见雪落下的痕迹。 张紫阳长舒了一口气,认真的把头发扎起来,凝变出一个发簪,然后缓缓的拿起拂尘,正了衣冠,笑着从大殿两侧往道场前方走去,眼里有些悲壮和坦然,沉声开口“我乃紫阳真人,玄云观弟子听令,所有加冠年岁以上弟子出门接客!” 众人其实早就从各自院内出来了一些,心中疑惑怎么雪突然停了,听得此言,四顾相望,过了一会,不时有人从院外蹬踏跳跃到殿前,立于张紫阳身后。张紫阳环顾四周,见身后站满了人,便盘腿坐在地上,白发凌空飘于身后,捏着指决恢复着灵气。 “玄云观这些年是没人了吗,区区淡紫也敢布阵?哈哈哈哈哈!” ------------ 血战到底 张紫阳抬眼望去,嘴角微微翘起,紫气屏障之外,玄云观山门早已摧毁,半空中凌空站着几位华衣僧人,稍远处站着几位道士,细看之下与玄云观穿戴略有不同。 “淡紫又如何,淡紫也不是你惠虚能破的了的。”张紫阳抬腿凌空起身,起身之时顺便捏诀看了看身后太清殿里的气息,见左念和赵暮云在殿内已然藏好,便高声说道, “你师兄惠岸呢?你带着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来我玄云观送死吗,有本事偷袭我南齐威骑将军,没本事来我玄云观一坐,真是辛苦他三天疾驰两千里来青州啊!” 张紫阳故意将声音提的很大,大到整座齐云山都可以听到,左念也不例外,趴在太清殿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听清这个和尚是杀死自己父亲之人的师弟后,转头就想冲出去杀了这个秃驴,刚迈两步却被赵暮云按在了地上,死去之人毕竟不是自己的父亲,赵暮云恢复的冷静就更快一些。尽管被按在地上冷静了不少,但左念心中还是恨之入骨,双眼像鱼一样瞪的快要突出去,两眼通红,两只手扣地扣得都已经发白了。 “师父说了,不让我们出去,师父之所以高声呼喊,就是让我们记住这个畜生,但不是现在冲出去送死…”赵暮云慢慢的松了力,低声说道。 “阿弥陀佛,师兄马上就来,这么些年,玄云观办事还是自不量力,马溯阳呢,怎么害怕的不敢出来了吗?”惠虚和尚说话甚是不屑,手上捻着佛珠,后有来兵,自然心里不怵。 张紫阳双手背在身后,看似平淡,手心却也全是汗,观主给他的任务是守住玄云观,可是望着屏障之外御气凌空之人高达七人,五人淡紫,二人紫气,想要出手也不敢出手,只能悄悄恢复着灵气,拖延更多的时间。 “真是可笑,你们净业寺也跟着国清寺来凑热闹,每年就属你们的香火最旺,不仅如此,南齐每年给你们的补贴也最多,怎么有脸与他们一起的?”张紫阳没有接话,转头看向与惠虚并立的另一位带头和尚。 “阿弥陀佛,南齐数代国君不求上进,补贴多又如何?国君信道,我们自然不好宣传佛法。完颜志答应我们,事成之后我净业寺…”净业寺圆仝和尚话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声强烈的音爆声。 只见一道深紫气焰从天边斜冲进屏障之外嚣张的众人,“可笑至极,愚昧众生皆说你佛教修心修行,却不知你们心中最为贪婪也最会伪装,圆仝,吃我陆伯阳一剑!”陆伯阳如同白日流星一般自天空急速下坠,看得屏障内众弟子呆滞起来,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语不常动弹的师伯竟如此气势磅礴。 圆仝想要去躲,却发现已被剑芒锁定,双手十指仓促合印,陆伯阳的移动速度和圆仝那缓慢的步伐不成正比,待得陆伯阳距离变近,众人只见那深紫气焰包裹的人和剑仿佛融为一体,陆伯阳苍白的胡子被风吹到了脖子上,眼中却是杀气翻涌。转瞬之间,陆伯阳的剑气即将到达圆仝的右胸,剑气所至,圆仝的防御像虚无一样,可是一道同样深邃的紫气包裹着件佛龛把剑往左偏移了半尺,与圆仝的心脏只差分毫,尽管如此,圆仝的胸口也碎了一大片肉。剑入剑出之间陆伯阳反弹落在地上,站在了屏障之内的众人的前面。 众人随着陆伯阳的目光转头看去,一个年轻的僧人凌空抱住了圆仝,为他止着血,身旁的法器也被剑划成了两部分,“阿弥陀佛,伯阳真人不愧是剑圣,一剑可破万千法,只一剑就破了我这万佛龛,不过你这下手未必也太狠了吧!” 张紫阳走到陆伯阳的身后,低声询问有无大碍,陆伯阳摇了摇头,抬头瞥向年轻僧人,“空明法师出手不凡,只是我杀我南齐叛贼,你不在你报国寺呆着,过来多管闲事做甚!” “伯阳真人,拓跋宏才是真命天龙,你不会看不出来吧,问我为何来此多管闲事,何不观察一下你们南齐的气数?”空明将圆仝递给后面众人,边说边捏住指决,示意身后众人也准备好动手。 陆伯阳将剑递给张紫阳,双手缓缓地为紫气屏障输送着灵气,“外族之人怎统华夏气数,外来教派怎扰中土正统!空明,你先破开阵法再说这些屁话!”陆伯阳心中甚是憋屈,深紫灵气全力诛杀一人,不仅被人拦下,本想再冲出去一决高下,转头看向张紫阳身后未度过天劫的众人,心中又怎么舍得让这些人送死。 说是迟那时快,刹那之间,屏障之外众人皆同时蓄力,合印运气,几道深浅不一的气息拔地而起冲向屏障,“盈春真人,为何只在一旁袖手旁观而不出手?”惠虚转头望向身后站着的几位道士,质问道。 盈春子见状微皱眉头,“我们同源,清微门虽属北魏,与玄云观斗法可以,但也不会直接对玄云观出手。”说罢,命身后几人原地休息,闭眼不看。 陆伯阳一边观察着盈春子的举动,一边蓄力维护着屏障,见盈春子几人不会出手,长舒了一口气。奋力维护着屏障等马溯阳回来,空明和惠虚也在等,惠岸若是回来了,徐州的兵马也就完成了合围,到时候破开玄云观的阵法屏障也就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齐云山也就变成了孤山一座,玄云观若是不投降,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了。 众人来回僵持之际,马溯阳和几位徒弟扶着周定阳从山外狂奔回来,张紫阳身后几位弟子赶紧过去扶住师父,见此情形,张紫阳反而释然地看着他的观主师兄,徐州失守了… 空明微微一笑,望向远处又转头说道,“溯阳观主,玄云观弟子众多,我也不希望大家兵戈相见,你把南齐左典的儿子左念和另一个姓赵的小子交出来,我就留你们的性命,惠岸的修为不弱于我,孰轻孰重,你们应该清楚?” 马溯阳低头苦笑,看了看陆伯阳,“空明,玄玉二人是我玄云观的弟子,左将军更是我南齐英雄,于情于理,人,我绝不会交的!” 空明也没有多说,摆摆手将灵气外放,马溯阳缓缓加固着屏障,顶替着先前撑了许久的陆伯阳,“紫阳,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左念,一会若是撑不住了,你带着他从灵霄塔传送出去,镇北军近乎全军覆没了,护好左念。” 张紫阳刚想反驳,又被他憋了回去,“我知道你要拒绝我,一会惠岸他们来了,定阳伤太重了,抵挡绝对是没有希望的,若是留你断后,你怕是撑不住他们一炷香,空明更是恐怖。而且,他和张若初太像了,我想这也是你教他的原因,大仇未报,你不能死!” 话音刚落,一柄禅杖从远处飞来撞向了紫气屏障,反弹之后落入惠岸手中,惠岸运气发力,众人持续攻击着屏障,他就从侧面一直突破着防御。 “观主,别撑着了,欺人太甚,这群秃驴不仅毁我国土,还想从玄云观抢走左念,绝无可能!”马溯阳被重击击倒在地,紫气屏障岌岌可危,唐轩玉扶住观主,把剑拔了出来,话出之后,众人纷纷点头。 只见重击之下一声巨响,紫气屏障变成一缕缕碎片从空中缓慢滑落,马溯阳转头拉住凌空而起的张紫阳,说道,“我们撑住一炷香的时间,你能带走一个就带走一个,当年若初在你我面前,我没有保护好他,这次,请一定保护好左念。” 未等张紫阳有机会反驳,被一阵巨力推到太清殿前,众人已经开始了厮杀。张紫阳悲愤地揽住左念和赵暮云,往灵霄塔里飞奔。 突然,张紫阳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周定阳伤重的胳膊被一刀砍断,惠虚从身后追了过来,张紫阳蹬踏着冲上顶层,拨开了牛皮下面的小型法阵,左念来回腾挪之间,惠虚从窗外破窗而入,在传送的瞬间一把把赵暮云扯了下来,左念想要探手去抓,却越飞越远,只听见散功自爆的声音由大变小渐渐远去…… ------------ 何去何从 左念睁开眼睛,发现落在了一处树林里,还未等清醒,就被人一把拉住,左念胃里翻江倒海,废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拉着自己摇晃的是张紫阳,过了一会,才能听清张紫阳说的什么。 “赵暮云,赵暮云被抓走了!师父,师父…”左念听见师父说着让他脱道袍,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想到传送之时赵暮云被惠虚拉了下来,焦急的抓着张紫阳哭着说道。 张紫阳伸出右臂,整个右臂仿佛被刀割得血肉模糊,“师父知道,那时我在掐捏指决,惠虚和尚抓着他,事发突然,我只能带着你先走。” “我们回去救他们吧,师父,师伯他们好像打不过他们呀!”左念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的吼了出来,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短短几个时辰发生的事实在是太无法接受了,到现在家人一个都不见了,唯一在身边的发小也在眼皮子底下被抓走了…… “玄玉,你冷静点,师伯让我带你走,是带走希望,我们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给父亲和师伯他们报仇。”张紫阳心里也是悲痛欲绝,为了左念,只能强撑着先去安慰他。 左念的脸都哭花了,他如此聪慧,又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脸上变得凝重起来,“总有一天,毁我山门之人我要碎尸万段!”左念几乎是从嗓子里吐出来的这段话,吓了张紫阳一跳,愣神地看了一眼左念,不敢相信这种表情出现在十岁的孩子身上。 “从现在开始,你不叫左念,我也不是你师父。”张紫阳给左念擦干眼泪,平稳了情绪,正色说道。 左念蒙了,茫然地看着师父,“啊?” “你先听我说完,这个地方应该是临沐城外的某一片树林,灵霄塔传送的位置谁也不知道,日后我们要隐藏身份,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父亲,我叫曹立,你叫曹昊,你记清楚了没有!”张紫阳揽住左念的胳膊,对他说着以后隐藏身份的假的信息。 等左念完全记住假的生辰姓名祖籍老家之后,张紫阳便把道袍外面青色的外套扔掉,凝水而出给自己清洗干净伤口,用外套的内里扎进止血。然后让左念也脱下道袍,尽管是三九严冬,脱了之后左念冻得发抖,但是还是得脱。随后让左念把道士扎的混元髻解了下来,把头发揉乱,胡乱簪起来。 等左念脱掉衣服,张紫阳先是捏诀让脸上五官扭曲显得年纪更大些,随后把树枝往脸上蹭,划上几道疤痕,直到连左念一眼看去就是一个清瘦的农家汉子才罢休。 最后趁左念不注意,把雪水融化沾上泥土,把冰冷刺骨的泥水糊到左念身上,冻的左念不仅发抖,连耳朵都发白了,转头又给自己糊上,最后把几块碎银藏在内衣外里,用衣服和带血的布条包着身上其他零碎的东西埋到了泥土里。 做完这些,张紫阳犹豫着先去哪里,若是为了安全,最好还是在远离叛军和僧尼的地方,但是现在太冷了,二人衣着是在是过于单薄,若是再不找些避风的地方,不用思考去哪里就先冻死了。想到此处,赶紧拉着左念往城市走去,天色也渐渐变沉,战乱时期宵禁早,再不进城,怕是今晚就要在野外露宿了。 左念拉着张紫阳的手,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的直抖。远处高耸的城墙便是临沐主城,左念看向城楼,楼上的旗帜早已变成了萧字,门口也多了许多关卡。左念记得往日父亲主管之时,平常四面大门都是打开的,每次坐着马车出城,城楼上和看守的将士都会站起来,等到马车走远才恢复原样…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张紫阳加快速度,天气太冷了,北风刮到脸上像刀割一样,把左念藏到身后,顶着风走,脑子里还要想着一会怎么应付大门外关卡查验身份。 过了一会就到了门外官兵设卡之处,师徒二人脸上红的像猴子屁股,张紫阳的脸上还有着道道细伤,看起来着实凄惨可怜。 “汝二人来临沐城何事?”大门之外并排了三个关卡,左念捏着张紫阳的衣角到门外右侧的关卡被检查的官兵拦住了。 “我俩自杨家产来这,老家有人欠我家的钱,孩他妈还在床上等着钱烧煤拿药呢,那两个该死的畜生跑回这来,我们没办法,只能来这里找他们眼前,官爷啊,你说说这大冷天,这,这让我们怎么活呀!”张紫阳伸出满是伤痕清瘦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 张紫阳一边说着,左念就一边哭着,来的路上张紫阳就让他想办法一会哭出来,左念身上冻的打寒颤,脑子里全是些难受的事,来到这个地方,想到往日爹和娘坐着车送他去玄云观的日子去而不返,三年多朝夕相伴的师兄师伯都再也不会见面了,眼泪就瞬间喷出来了,就是今天哭的太多了,眼泪都快哭干了…… 拦住二人的士兵也站了一天岗,冻的不行。看着二人褴褛的衣服和脏兮兮的身上,对着二人几番上下打量之后,说了句“进去之后别闹事,好好解决”便放了进去。 张紫阳快步拉着左念往城内进,左念看着街上天还没黑就关的严严实实的店铺和被火和兵器破坏的房屋,想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对张紫阳小声说道,“师……爹,我想回府里看看。” 张紫阳带着他拐进一个胡同,钻到了放着马匹草料的棚子里,刚想数落他心里没有分寸,看到左念那可怜的样子,叹口气说,“要去也只能晚上,若是府里的房屋没有被毁,那就赶紧回来。” 左念点了点头,张紫阳明白,左念是心里有个执念,他想知道娘亲和哥哥是否逃出去了,至少不是在府里被杀掉…… 天色慢慢被墨染黑了,左念见张紫阳一直在想事,也不敢催他,心里一想事情就想哭,所以一直捧着草料看着师父。张紫阳把草料聚到前面压实,挡住风让二人能取取暖,心里发愁以后带着左念去哪个地方,转头看向左念,见他也在望着自己,张紫阳拨了拨草堆看向天空,见月亮已经上了弦,便带着左念从胡同里出去。 威骑将军府在临沐城中中间偏北的地方,张紫阳带着左念从主街道两旁的小路贴着墙跟悄声走去,这两条小路不仅安全些,也能暖和些。 月色做灯,星星指路,几经转折来到了威骑将军府外的街道。见四下无人,便贴近了去看,曾经恢宏霸气的府邸被烧的残破不堪,左念跟着师父从屋外残破的墙上翻了进去,进去之后张紫阳观察了附近有无人的气息,见四外无人也无冤魂气息,张紫阳告诉了左念,左念听后直接瘫在了残砖上,再也忍不住心中压抑的情绪,哭了出来。张紫阳见状立马把他捂在胸口,不让别人听到声音。 过了一会,左念哭累得停了下来,缓缓起身带着张紫阳往府内住宅走去。望着眼前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建筑,这些残破的画面都在左念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曾经幸福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哪怕娘让他回屋催他背书的画面都足以让他高兴半天。他一句句的给师父介绍着曾经熟悉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是爹经常带我荡秋千的地方,那里有娘最喜欢的花,前面是哥哥给做的木头玩具,每次爹回家的时候最喜欢把自己抱起来举到头上…… 张紫阳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小人,待得跟着左念逛完一遍之后,左念从原来自己屋子的废墟里扒拉出碎成两片的玉佩,悄悄地放在袍子内衬里仅剩的干净地方,依依不舍地跟着师父回了之前那个草料堆,挨着饿迷糊着昏睡过去。 长夜无眠,和平最难,团圆最难,长长久久最难…… ------------ 何故白头 月上枝头,雪落无眠。 张紫阳睡了一会就冻醒了,他的神经比左念更加紧张,左念是伤心过度,难受之后会很困,他现在更多是担忧,临沐城不能久留,南齐旧地不能呆,北魏清微门为玉清门下都来围剿玄云观,说明不止那一群和尚不能信,道士也不可随意相信。翻身过来,把左念捂在草堆里,用软一点的细料把腿也包上,怕他冻坏了身子。 不行去北魏?可是冬日太过寒冷,不过两国相争,北魏道门大多也对自己不熟悉,南齐旧地还有些许叛贼认识左念,到了北魏不用担心这个,而且南齐既然反贼和北魏一齐包夹,那说明南齐北境这几座城池一定会分给北魏一些,待北魏稳定之后撕破合约继续南下也不是不可能。 综合利弊,张紫阳决定赶紧北上,趁着还有许多难民都往北魏涌去,找一个略微偏辟之地,至少能安稳不少。其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本质上就是怂了,因为有仇不报绝对不是男人,但是也万万不可自不量力,自以为是。 雪停了,天也终要亮起来。左念是饿醒的,细细算来,两人都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见左念醒来,张紫阳把碎银子切成小小地一块一块,拉着左念爬出草料堆去找吃的。虽说临沐城被攻破,不少人的房屋被损坏,可生意还是要做,没有钱也活不下去,大型的早市还是有不少人支着摊子吆喝叫卖,张紫阳买了六个大包子,人多眼杂,便领着左念又回到草料堆去吃。 “师父,咱去哪呀,天越来越冷了。”左念狼吞虎咽,说话间差点被卡住。 张紫阳拍了拍左念后背,“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一会去街上买几件衣服,然后去找些木匠用的东西背上,咱们傍晚出城,山中行走几日,去北魏。” “北魏?啊?”左念呛了一口,抬头一脸惊讶的看着师父,“为何不去南边阁皂宗和神霄派呢?” 张紫阳想了想,“阁皂宗虽然一直与我们关系交好,可是它与清微门同属玉清座下,神霄派一直神神叨叨的,我不敢保证咱俩去了以后能安然无恙,北魏虽冷,却无熟悉之人,难不成现在就去报仇送死?” 左念点了点头,有些话他现在听不懂,可是他知道师父一定会考虑周全,一定会保护好他。 吃完东西,二人去找了个地方量了两套过冬的棉衣,内衬多买了一件留着换洗。然后去了城内西市买了工具的木箱,木工刨,斧子,墨斗,木工框锯和锤头啥的背在了身后,淘完了这些东西,张紫阳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存了一些牛皮纸,燃烧之后把湿的木头铺到火上面,把衣服和木箱都熏的黑黑的。左念疑惑的问师父这是为何,张紫阳说,这是让别人以为我们一直就是干这个的,把衣服熏蒸是为了留下木头的味道,不会引起怀疑。 等到太阳缓缓下落到天边,左念跟着张紫阳出了城,往北魏边境走去,由于张紫阳平时在青州徐州常做法事,为了掩人耳目,左念这几日都要跟着在山上挨着冻跋涉,时不时还有几只野兽嘶吼几声。为了不引人注意,尽管海拔高且温度低,就算时候已经很晚了,张紫阳也不生活取暖,师徒两人一到晚上就依偎在一块枕着木箱入睡。 “师父,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和苍玉问过你一个你曾经没回答过我的问题。”左念靠在师父的臂膀里,把腿蜷缩在一起,轻声问道,见师父有些犹豫,又说道,“我是真想知道,师父……” 张紫阳低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转而微微笑到,抬头看向树叶之上的天空,缓缓开口,“没入道之前,我叫张若止,我的家在青州文登县,我有一个亲弟弟,叫张若初,小我五岁。记得那年我十三岁,我带着他去村外的河里钓鱼,村里乡绅的儿子和几个浑小子也在玩水,他们抢若初的鱼竿,若初性子和你一样,倔,他没人家力气大,不一会就被抢走了。我当时在给弟弟抓鱼,他从小最喜欢吃鲫鱼汤,当我抬头从水里换气之时,若初被其中一个畜生拿石头砸到了左腿,从河边滚落到水上,我赶紧从河中央游到河边,扶起弟弟上了岸,若初的腿当时都已经动不了了。” 张紫阳说着说着,泪就从眼角止不住划了出来,还要强压着情绪不让情绪崩溃,“我冲向他们,抡起拳头砸他们,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也被打倒在地。我看着弟弟受伤的腿想重新站起来,但是当时我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当我绝望之时,一位道士从远处御气冲了过来…那一幕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将这些混蛋打翻在地,施展法术把他们控制起来,救了我和我弟弟,并且为我们主持了公道,只可惜,我弟弟的腿从此以后不能自己下地。” 左念看着一会哭一会笑的师父,雪白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玄玉,人为何称之为人,就是我们会思考,知道是非对错,知道什么是正义邪恶,那位道士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给我了极大地刺激,他的行为告诉我了,总有人来匡扶这世间的正义。等到那件事都尘埃落定之后,我向他拜师,最初的想法就是可以保护自己,可以练气习武,可以用剑斩杀邪恶。” 张紫阳说着说着眼中多了许多骄傲,年少时的想法,不一定对,但是回忆起来一定热血沸腾,“弟弟残疾,我的父母身体不好,于是他就跟着我来到玄云观,我的天赋极高,每日除了照顾他还要修炼打坐,这样的情况下,同辈之中也无人可以和我相提并论,连你那两位师伯都无法与我的速度相比较,但是师父却说我戾气太重,后来我输了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试,师父把我叫了过来,送给我了一句话,现在我也送给你。” 左念看着师父的眼睛,静静地听他讲着,“修道何为,为修心,心若不变,道法自然提升,道为世间万物运行之规律,每个人心中都有道,我们要做的,就是遵循心中的道,这是做人的根本。” 张紫阳说到这里,深深地吐了口气,“我是归元六年渡劫入的紫气,归元九年我参加了一场比试,南齐北魏所有门派都要参加,师父和我,还要当年观主师伯的二弟子,马溯阳,我们三人参加了,为了照顾弟弟,我们把弟弟也带到了北魏,比试一切都很顺利,玄云观道法玄妙,自然无所畏惧。那日比试结束,师父一人先回去,我和师兄贪嘴去买烧饼和羊肉吃,等我们回到客栈之时,师父和弟弟倒在了地上。” 张紫阳使劲地攥紧拳头,尽管黑夜不甚看清,左念也能感受到张紫阳滔天的怒气,“北魏三大寺庙的高手倾巢而出袭击南齐门派排出来的高手,大兴善寺的两个长老袭击了他们,师父临死之前用被劈成两半的身体沾着血水写下了“密”字,我们就知道一定是修习密宗佛法的大兴善寺干的。我跪倒在地,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小时候我就没有保护好弟弟,让他落下了残疾,到了玄云观,本来以为就会一直有幸福的生活,可是,却……” 张紫阳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崩溃的哭了起来,“当我们带着尸体回到玄云观之后,观主师伯带人去大兴善寺兴师问罪,我们没有证据,人家也自然不会承认。那一夜过后,我的头发就全部变成了白色。三年之前,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和我的弟弟的眉眼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保护你。溯阳师兄也早已看出了我的想法,他的心里对我师父和弟弟的死也有愧疚,这也是他想留下断后的原因。” 左念听得发愣,一个人究竟要悲痛到何等的地步才可能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师父,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人用命偿还!” 左念的小脸上露出了不属于他年纪的坚韧和痛苦,张紫阳摸着他的头,心疼地看着他,“会有这一天的,活下去,为了所有爱我们的人。” 山中严寒,左念依偎在师父的怀里沉沉的睡去。经过两日奔波,左念跟着师父跨过了原来徐州的边界,远处便是北魏的边境重镇,幽州…… ------------ 远去荆州 左念的衣服几日下来脏的离谱,木箱上面也全都是泥痕,几日风餐露宿,终于到了幽州城外。张紫阳拉着左念,往山下走去,刚走到山腰处的小路上想歇会,就碰到了一队看着像从徐州出来的商队,为了防止有人认出来,张紫阳让左念躺到地上假装很累。 “你们也是从徐州去荆州的吗?”见左念和师父二人衣衫上都是泥渍,瘫坐坐在路边歇着,领头一大汉问到。 张紫阳闻声缓缓抬头,装作虚弱的样子,抬头答道,“我们是杨家产人,也是去荆州的。” 大汉抬手让车队停止前进,把他们也当作了去北魏的难民,“我们还算半个老乡呢,我这有些粑粑,你们拿着路上吃。”说罢,从车后一个木桶里拿出几个黄色的玉米饼子。 张紫阳闻声赶忙道谢,提起本来压在身下的木工箱子,把左念拉了起来,接过了饼子。 “老乡看这打扮是木工手艺人吗?”先前张紫阳把木箱压在了身下,一站起来,壮汉就看见了木箱子旁边挂着刨子框锯啥的,感觉像是个木匠,于是向张紫阳问到。 张紫阳快速接过了粑粑,一是真的饿了好几天没吃粮食了,二是要演的像难民。尽管知道没有人会有必要浪费吃食来下毒害两个难民,还是仔细地问了问有没有毒物的味道,确认无误把大的那块粑粑递给了左念,含糊答道,“我家祖上一直是木匠。” 见张紫阳吃的狼吞虎咽说话不清楚,壮汉就没接着答话,见两人吞下去了重新问到,“师傅有如此手艺,怎遭人迫害落魄此处。” 张紫阳边吞边想,此人心思甚是紧密,不仅心善,还是个聪明人,“家中虽有祖传手艺,奈何战乱多时,无有木料,欠着别人一屁股债,这才无可奈何带着我娃想去那边讨讨生活,多谢好汉的粑粑。”说着牵着左念就弯腰鞠躬。 壮汉赶紧给他俩搀了起来,战乱年间,山是不能随意让人上下砍伐木料的,“师傅不必多礼,来回路上多有难民,若是碰到困苦之人,自当伸出援手,我叫徐尘,是汤明商队的主管。”说着伸出了手。 张紫阳把先前鞠躬是攥在手里剩下的半块玉米饼子塞进嘴里,把手上粘的玉米碎拍了拍,两个手握住,“我叫曹立,真是多谢徐大哥的饼子了。” 徐尘十分豁达敞亮,“不碍事,我们此番前去荆州,后车车辙已经有些摇晃,若是不嫌弃车上位置挤,不妨一同前去,若是车上木头有什么问题,也好有个应付。” 张紫阳闻言点头道谢,战乱年间,木匠自然是有用之人,徐尘如此热情,也不多推托,连连感谢便上车入座。 左念是最开心的,饿了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东西,吃了个大饼子,又不用一直在山上跋涉,又饿又累,这下好了,不仅不用发愁没正儿八经东西吃,还有地方坐着。 几番交谈,张紫阳得知,徐尘的商队,常年跑荆州徐州之间的贸易,顿时心里高看了几眼,北魏和南齐常年多有摩擦,能在交界之处往来贸易,多少是有些本事。而对于徐尘来说,半路上认识了一个木匠,无论是带在身边或是认识一个人脉,都是好事。二人聊的很是畅快,张紫阳也放松了一些,跟着商队,再进入北魏境内方便了许多。最舒服的是左念了,上车没一会就窝在张紫阳怀里睡了,车马下山如此颠簸都没醒…… 没过半日,天黑之前就入了幽州境内,跟着汤明商队,打个招呼就进去了。路上,左念看见了不少人都挂着佛珠手串,看看师父,张紫阳点了点头,北魏拓跋氏信佛,搞得不仅佛教地位偏高,大多数人无论是外族还是汉人都是信佛的比较多,路上行走不时都能听到阿弥陀佛。 天色如墨,徐尘了解到张紫阳不仅会木工活,还识中医草药配置,顿时如同捡到宝似的,晚上也没吃饼子,找了店家,安排两人和商队一同住下,还邀着张紫阳一起喝上两杯。看的左念一脸惊讶,师父不仅木工活说的头头是道,连中医草药都能出口成章。 酒过三巡,徐尘几人和张紫阳渐渐熟悉,聊的也越来越多,几人老家都是原来南齐左典手下徐州的县城,谈吐间也喝多了。商队的马夫放下夹花生的筷子,开口说到,“左将军那真是好人,朝廷增税收地,左将军这些年从来没多跟我们这些老百姓多收赋税。” “不仅如此,还给我们开完了河道,一点不掺假地说要是前年我家庄稼都淹死了,我娘闭眼一下子就过去了!”商队的护卫猛的一拍桌子,说到。 “不仅如此,左将军守徐州……”看众人喝多了越说越多,徐尘没等那人说完,指着门外压着嗓子说到,“都给老子小声点,喝酒喝糊涂了,在人家北魏地盘呢!” 众人哑口无言,张紫阳一直用灵气解着酒,只留下点点酒精让脸上微红,众人说到左典之时,张紫阳未曾插话,转头看着左念,示意他不要说话。 左念坐在屋内床铺上躺着,听得几人再说父亲,便立起耳朵细听,这一听不要紧,越听越想哭,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父亲不仅是自己的英雄,更是许许多多人们心中的英雄,张紫阳看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捂上了嘴,泪在脸上还是止不住的滑下来。 “曹兄明日到了荆州可有打算?”待得众人重新恢复了平静,徐尘揽住张紫阳,举杯敬酒。 “没想好,找个地方看看能不能有地方缺个木匠,或是自己安排个木工作坊,让我和儿子能糊口就行。”张紫阳双手碰杯,略低于徐尘。 徐尘心里对张紫阳大有好感,热情的说到,“汤明商队在荆州城内有木工作坊,我好歹也算个小管事的,若是不嫌弃,不妨来商队这试一试。” 张紫阳碰杯之后,装作一副酒辣嗓子的感觉,吃力地吞着,权衡着留在荆州的利弊,“多谢徐兄,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明日回去之后我就给你安排,只要你手艺合格,一定能留在这里。”徐尘直接打断了支支吾吾的张紫阳,说完转头看着左念说道,“北魏虽是外族掌权,反而却没有南齐的那些官吏欺压之事,你看你爹,操劳的头发都白了。” 左念听得哭笑不得,因为脸上还有泪痕,表情也不甚高兴,徐尘还以为左念心疼父亲劳累头发白了,连连夸赞左念很孝顺。 徐尘是个豪爽之人,但是心思却极为缜密,刚上车之时,张紫阳就感觉有人在试探着他有无灵气修为,是否是真的木匠。还示意车上另一人旁敲侧击试探着木匠的常识,热情而谨慎,这种人不容易相信别人,但是若是你能取得他的信任,他会相信自己的判断从而信任于你。 尽管张紫阳本意想找一村子或者县城隐居于这种地方,但是现在有更好的生活的条件,有了一个相对来说安全的庇护,也未必不是一种方法。 “那真是太感谢徐兄了,我和昊儿从老家几经转折差点饿死在路上,真是多亏了能遇到徐兄啊!”张紫阳思索了半天,应了下来。 “来,喝酒!”徐尘抬手示意不必这般客气,抬起酒杯左右招呼着,众人也纷纷举杯。 快到了子时,众人才匆匆喝完酒,张紫阳带着左念回了房间。看着宽敞的房间,左念不禁有些感叹,几日风餐露宿,饿的头皮发麻,终于能睡一个暖和觉了。他盖上被子,小声地跟师父说着话,“师父,你咋会草药知识呢,以前也不知道你会木工活呀。” 张紫阳坐到左念旁边,给他盖好被子,“我爹就是木匠,我姥姥小时候就教给我了许多草药知识,小时候家里穷,有些知识若是不掌握,以后就会饿死啊,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富大贵之家,世人活着皆不容易,你看今日那几人,无不是为了生活奔波劳碌。” 左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师父,你说我爹死的时候害不害怕啊。” 张紫阳看着左念,知道今天那几人评价让左念心里对父亲的思念和好奇又重新变得强烈,“左将军刚正不阿,自从认识他就一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你也要好好表现,左将军不止一次见我的时候让我多管你严一点,每日送你走了之后都让人给观里送来许多吃喝所用之物。” 左念眼神看着窗外,眼里有丝丝泪花闪烁,“娘之前总喜欢让我睡之前喝杯奶,我总是偷偷倒掉……”话未说完,就困的睡着了,张紫阳看着左念睡着了还在喃喃自语,疼爱的把他的手放到了被子里,捋了捋他头上的凌乱的发丝,静静地坐了好久。 公鸡打鸣,清晨天还没亮透,众人就纷纷起床,驾车出城,幽州到荆州中间路途有些远,今日就要把货送回去,尽管昨日喝到了很晚,也还是早早就开始赶路了。 左念还未完全睡醒,就被张紫阳抱到了车上,后来被车上众人说话给吵醒了,睡醒了还烦叨叨地不搭理车上几个跟他搭话的叔叔…… ------------ 初来乍到 荆州城内 汤明商会 夕阳斜挂,人倦马疲。商队连着走了一天,才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了荆州商会的住所。荆州位于幽州正北,更靠北,天气甚是严寒。左念在马车上尚不觉得有多冷,下车就感觉身上的衣服像是没穿一样,风从地上灌到脚面,冻的他一下地就直接搂住了张紫阳。 商队的几人忙着卸货,张紫阳在一旁帮衬着,打着下手。徐尘下车就从库房后门入了厅内,应该是去上报这次的东西带回了多少。左念在一旁的角落窝了一会。过了一会,徐尘从后门冒出了个头,招呼他俩进去。张紫阳从木箱子旁边跳了下来,搓了搓手,拉着左念进去。 二人踏进门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吹得人暖洋洋的,厅内是华丽的木质装饰,宽敞的大堂侧边有一个旋转的楼梯,正门外面挂了层棉被样的帘子,挡着冬日的寒气。厅内进门处有两排木椅桌子有形形色色的人谈着生意,左念牵着张紫阳的手,生涩的看着,屋内众人穿着奢华的衣服,前厅服务的下人也是穿的坦胸露乳,举止暧昧,相比之下左念二人穿的褴褛的棉服显得格格不入。 徐尘带着二人穿过层层熙攘的人群,上了旋转的台阶伸手推开了一扇木门,“这是管理库房的孙总管。”徐尘向张紫阳指了指门内桌子旁站起来的瘦削老头说道,然后又指着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左念二人说道,“这就是曹立。”说罢示意二人进来。 张紫阳赶忙松开牵着左念的手,对其作揖行礼,“孙总管您好,我是曹立,家是临沐人士。” 瘦削老头上下打量着张紫阳,还歪了歪头看了眼左念,开口说道,“你好,我和徐尘一样都是徐州人士,我叫孙坚,负责商会的人员安排,管管库房啥的,你叫我老孙就行,以后也不必拘束,大家都是从老家来的,都不容易。” 张紫阳倍感亲切,连连道谢,孙坚跟他介绍了在商会里木匠有些什么活,汤明商会的主要业务是往返南北两国,车马流水生意,丝绸布匹还有黄金居多,也经营木器加工生意。孙坚给他安排的是一些木器修理活,初来乍到,别人也不知道你有几分水平,就带着两人出了大门,往城北作坊去安排工作。 跟徐尘道别之后,孙坚就带着他俩去了城北的木工作坊,左念拉着张紫阳的手看着荆州的城池,荆州的规模和临沐差不多大,都是地区的经济中心,相比于几日前左念看到的破损萧条,荆州却是繁华依旧,路边各路商贩竞相吆喝,虽是三九严冬,街上也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就是地上滑得很,左念老是打滑。 穿过了两条熙攘的大街,城北靠近城墙的地方立着一座较附近民房高大的建筑,远处就能闻到油彩和木头的味道,风一吹还有阵阵木屑乱飘,呛的左念来回打哈欠。孙坚带着两人进了屋内,各种雕刻精美的木制品和墨斗,刨子,曲尺杂乱的放着,让人无处下脚。 孙坚向众人介绍了张紫阳,众人忙着干活,抱拳互相行了行礼,就低头各忙各的了。门内嘈杂,到了门外,孙坚开口问道,“这就是木工作坊,到时候明日上工之后,来找适合自己的活就行。” 说罢,看着冻得打颤的左念的问道,“那以后你俩就暂住在商会里的空院子吧,第一月房租先欠着,以后有了薪俸再还上就好。天气太冷了,小家伙都打寒颤了,天又快黑了,今夜就在客栈住下吧。” 左念闻言,从心里佩服张紫阳,从临沐城到幽州再到现在,无不展现出张紫阳老道的经验和严谨的态度,一个又一个合理的选择让他们辗转反侧终于安全了下来,尽管有些话有些事情左念还不懂,但是他在潜移默化的理解。三人又从城北作坊走回了商会驻地,二人也没有行李,只有一个大木箱,应该是被徐尘从车上拿下来放在了大堂后门,孙坚等二人拿上木箱,从前厅拽了一张荆州城内的粗略地图,从抽屉里翻了一个木牌递给张紫阳,指了指今晚住的客栈位置就让他俩自己去了。 张紫阳拉着左念从正门出去,沿街道一侧去客栈,左念拉着师父的袖子踮起脚看了看木牌,上面写着“二等上房一间”,忍不住小声问道,“师父,他们为啥又给咱俩住客房,又给咱赊欠租房子的钱啊。”说着还冻得打了个哆嗦。 张紫阳没抬着头走路,直接开口说到,“人都会帮助对自己有用的人和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修理木器是手艺活,北魏是异族当政,虽然拓跋氏十分注重研究我们的知识和文化,但是统治之前凶残无比,没少赶尽杀绝汉人,人才匮乏,而我们的地方一直是汉族统治,木工师傅多得多,人只要有用,在哪个地方都有口饭吃。” 左念懂了,帮张紫阳扶了扶木箱边上挂的凿子,问道,“他们荆州好繁华啊,今天天这么冷时候也不早了都如此多的人流,和我记忆里的临沐城差不多,” 张紫阳抬头看了看路边商户零星点亮的油灯,快走了几步,“没有战争侵扰自然繁华,战争受苦的总是老百姓,以前你身世显赫,后来又入山门,自然无用担心活命问题,但是平民百姓若是战乱,便是家破人网,城市被攻陷,自然无有生机。” 左念思索了一会,突然握着师父的手捏的更紧了些,羡慕的看着路旁骑在父亲头上吃着热煎饼的小孩子,也许,没有战乱,没有奸臣当道,没有那该死的惠岸秃驴,爹答应自己过年随便吃的羊油饼夹羊肉的愿望也能实现吧…… 张紫阳也感觉到左念捏着的手更紧了些,顺着左念眼睛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对父子,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想把左念也举到头顶,想起后面有高耸的木箱,就把手抽了出来,把零散的白发重新扎了一下,搂起了左念。左念怔了片刻,反手搂住张紫阳,左念十岁了,还是有些重量,张紫阳也没有用灵气身上还背着个木箱,自然沉重。 左念听得到师父身上阵阵急促的呼吸声。于是他蹬腿想要下去,张紫阳没让,搂着他走。感受到师父细微的动作,左念偷偷哭了,一路流离,家破人亡,精神长期以来害怕不稳定,都是师父给他的安全感,他忍不住靠在张紫阳肩上埋着头抽泣。左念不知道的是,张紫阳的眼泪也顺着扭曲的面孔滑过,他想,若是弟弟还在身边,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二人收拾着住进了客栈,张紫阳见屋外店铺尚未闭门,这几日跋涉天气又冷,左念也没有心思吐气呐息,便让左念在屋里待着捏诀练练气。自己下楼去找客栈小二拿碎银换了些铜钱,出门买了些厚衣服和两屉包子给左念。 次日早上天蒙蒙亮,张紫阳就带着左念去了汤明商会的住址,没过多久,孙坚就来了,找了个伙计带着二人去了汤明商会给他们安排的房子。汤明商会在荆州城内衙门的西南方向西市的边上,附近多是商贾居住,木工作坊在城北离城门近,离汤明商会较远,给左念安排的房子在城西,基本上在两地的中间。虽然房子只有一个正室一个厢房,不过对于左念来说,他又不是没住过大的房子,而是他更需要一个安稳的家。等张紫阳安排好住所物品,张紫阳拉着左念送走伙计便准备进屋。 “老曹,你们给安排到这里啦!”张紫阳循声望去,车队的马夫高健自旁边院门推门高喊。 “哎呀,这下可好了,这下咱们几个老乡也住在一块了。”高健赶忙过来拍了拍张紫阳。 张紫阳也反应过来了,喜笑颜开。本来刚才就想问下来时车队的几人都住在哪里,后来怕有人认识左念,几番思考下便没有去问。 “是啊,徐兄几人也住在附近?”张紫阳也搂住了高健,展颜问道。 “都住在这块!”高健捏了捏左念的小脸,指着附近的几处房子来回介绍着…… ------------ 心魔何解 二人在屋外攀谈叙旧,过了一会高健要去给马换蹄掌,就与张紫阳先行道了别忙活去了。张紫阳回屋收拾好木工箱子,就带着左念往作坊走去。 “师父,以后咱在这每天要几时去作坊啊?”左念踢着路上的石子,问道。 “卯时就要到,不过你以后不用天天去,每日还按之前在观里的作息就行,你不爱看经书,这下好了,连有都没有了。”张紫阳提了提衣角,说道。 “那我就可以练气了,师父,我感觉我体内红色灵气颜色变深了好多啊。”左念说着说着降低了声音。 张紫阳默默掐了指决,不由得偷偷吃了一惊,几日奔波他这徒儿许久没练气,昨日晚上吐纳运气竟然还冲破了两处神府,跻身深红灵气了。说起练气,左念在观内向来不刻苦用心,早课读经也从来是最晚去的那一个,平常打坐人来人往都要看上一眼,昨日回去张紫阳回去,竟然都达到入定状态,只是情绪一直不稳,张紫阳想想既欣慰又怜惜。 “以后日子能暂时安定不少,我们做的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南齐旧地肯定有你的悬赏,镇北将军之子,但是北魏再痛恨你父亲,也不会着急牵扯到你,而且北魏也没有修真人士熟悉与你。道阻且长,必须要赶快提升实力了。”张紫阳点了点,左念的天赋悟性很高,与父母亲友生死一别更是长大了许多,练功也刻苦多了。 说话间,到了木器作坊,张紫阳卸下木箱,放在墙边,跟着作坊主事了解着都要进行什么工作。左念蹲着靠在门边,昨夜屋外寒风凛冽,吹的窗户纸呼呼直响,左念在车上摇晃了一天,又累又没睡好,坐在门槛上迷糊睡着了。 过了一会,左念也不知道是被冻醒的还是被吵醒的,耳边嘈杂的声音自屋内传来,风一吹,还差点摔到后面。这会应该是午时工人下工的时辰,左念站起来,等着张紫阳找他。 左念看见了身上满是木茬子的张紫阳,赶忙问到,“爹,咱俩每天中午吃啥呀以后,我肚子都饿了。” 张紫阳拍着木屑灰尘,“许久未干活,还挺累,以后每日早上你都去鼓楼附近的早市买上东西,慢慢学着做饭,这几日我教你,过几日每日做好饭带给我中午吃,中午想吃什么你自己烧柴做饭,今中午一会去尝尝这边包子如何。” 左念撇了撇嘴,昨日刚吃的包子今天又吃,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吃完饭帮张紫阳干了些轻快活,到了傍晚张紫阳见左念无聊的都快把手里拿块木头掰成木头丝了,便让左念先去穿衣服。 等左念穿好衣服,张紫阳也弄好手里剩下的活,拉着左念,边拍打着身上的木料,边拉着去西市的晚市买些米面粮油床单被褥。大多数家里都是扯块布自己做,可张紫阳是个道士,不是个女人,会木匠活却不会缝衣服裁被褥,难受的是左念新买的裤子也被他今天坐在门槛上弄坏了,愁的张紫阳只好给他找地方补补…… 等张紫阳教左念做好饭,收拾好碗筷,给炕填上柴火坐到床上都已经酉时了,左念有些冷,想把被子拉过来躺下,张紫阳又给被子拉了回去,让左念又重新坐好,捏好指决运气吐息。 左念也想起来今日还未吐纳练气,正了衣冠,洞察自身,用意念感受着体内灵气与外界的呼应。左念自己在感受,张紫阳也在感受,左念的体内十二正经已经被他全部打通,加上昨天那两处开过的神府,已经开通了八神府,三年多时间,达到了《齐云秘术》所写的“气若枣色,凝而实之,神府八座,经脉两寸”,也就是深红灵气,张紫阳其实还是很满意的,在观内左念从来不是努力的那一个,凭借着悟性和自身的天赋能达到这个速度很厉害了。 张紫阳见左念自然呼吸入定,身体状态已经进入沟通天地灵气的状态之中就没有打扰他,跟着他一块进入吐息纳气的状态。 半柱香过后,左念的意念突然从入定状态抽了出来,体内的灵气突然不受控制了起来,左念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大叫一声,转而伸出手就想运气发力向张紫阳抡去。张紫阳一把挡住左念的拳头,继而缓缓向左念体内传输着灵气压制着左念狂躁的灵气。 张紫阳抚摸着他的后背,过了一会,左念平静了,睁开了眼,“师父,我刚才这是怎么了?” 张紫阳停止了灵气的传输,微微皱眉,缓缓抬头道,“你刚才想了些什么?” 左念犹豫了一会,思索片刻道,“我,我刚才想到了惠岸和尚和空明和尚,然后出现了伯阳师伯受伤的样子,还有定阳师叔回来时候的……还有…我爹的样子。”说着说着左念把手重新又握起来了,眼角缓缓流出了泪水,嘴角狰狞着,委屈的说道,“我心疼爹,爹从来不让娘打我,要打也是自己轻轻打我几下,我都不敢想爹在战场走的时候疼不疼……” 左念往常一说到爹就想哀嚎大哭,但这次没有出声,只是眼神发红得厉害,任由泪水滑落下来……张紫阳微皱的眉头渐渐解开了,看着充满仇恨的左念,问道,“你还记得伯阳师伯第一次教与你们吐纳练气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左念摆了摆头,上课的时候他是最不爱听师伯教课的那个,他生性活泼,思绪快,最难静心,而伯阳师伯说话慢,左念听了跟没听一样,几刻过后就容易睡着。 张紫阳拂了拂左念坐在屁股下坐乱的衣摆,“灵气贯通于天地之间,你我为道士,我们受天地万物之道义管辖,而不受凡间道德礼法约束,未来你法力更加高深,学会了诸多太清道法,心中却不静?吐纳练气是第一步,凡事心不静又如何使得?” 左念还没等师父说完就想反驳,张紫阳伸出手制止了,“你一定想说,我爹被他们杀了,我娘和我的兄弟下落不明,我的师兄在我面前被抓走了,我的同门师兄师父为了我丢了性命!”张紫阳声音越说越大,唬住了左念。 “我……”左念想张嘴却未发出声音。 张紫阳朝着左念喊了出来,“我告诉你,老子更憋屈,老子的弟弟不仅我护不住,我与弟弟师父仅仅只有不到五里,我若是回去就能和我师父对付那两个畜生,我就可以保护我弟弟,我要是能进去深紫灵气,我要是……我要有什么用!我还恨呢!我还难受呢!那是我唯一的家人!” 左念盯着张紫阳近乎崩溃的样子,张紫阳一挥手伸出一道屏障隔绝了声音,“我本来气呈正紫,奈何心里过不去,老是修炼到入魔,三番五次,修为掉了,道心乱了,杀父之仇,永生难忘,我知道你恨他,你想报仇,你一平静就在想这些仇恨,恐惧又焦急,因为我当时也是。” 张紫阳声音小了一点,“你告诉我,若是有一天你有能力杀了他们几人报仇,你会不会在这之后滥杀无辜,把仇恨带给别人,你会不会在这之前就忍不住把自己折磨疯?” 左念小声地说,“不会。” “世人皆说不会,可若是你继续道心紊乱,心境不平,修习高深道法就是天下百姓之灾难。世人皆不怕得罪愚钝之人,却怕得罪斤斤计较之人,若是心中复仇执念过深,你不仅会把自己折磨疯,也永远报不了这个仇,若是误入歧途,更是愧对于祖师,愧对于修习的道法。” 左念听张紫阳说的如此严重,嘴巴张开又合上,欲说还休。 “你告诉我,你若是心中复仇执念过深,现在就去报仇,你打得过他们?以后若是执念过深,别说复仇了,你我能否活到那个时候都是个问题。”张紫阳看左念在思考,也不停止,接着说道。 “不能。”左念喃喃道…… ------------ 善恶有报 “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了,要记到心里,你的心境有多平,未来的能力就有多大。我张紫阳这么多年从未忘了仇恨,从未忘了以前的屈辱,但我忍住了。仇恨不能忘,恶不能不除,但不是现在,你要给我憋在心里,大道之路,纵使身负万丈仇恨,更应当自强自立,惩恶扬善,我不要一个懦弱的徒弟,也不要一个因为仇恨折磨自己的弟弟……”张紫阳说着说着泪也从脸上划过,因为是仰头说的,泪一直沿着白发滑下,油灯照着显得更加明亮。 左念给师父擦了擦眼泪,尽管他小,但是他知道,话虽严厉,但师父不可能害他,句句都是实话,“师父,我知道了。” 张紫阳缓缓说道,“天下万物平分阴阳,世间万物也皆有善恶对错,人性本恶,人的好坏更要看后天如何发展,杀人的事情本不对,本就是世间大恶,可若是他人杀我父亲,我应当如何?” 张紫阳拂着左念的头发,听着他的回答,“报仇雪恨!” “对啊,每个人心中都有善都有恶,你想杀掉那些仇人你认为你恶吗?不认为,同样,惠岸和尚那是南齐高僧,多年来超度无数,宣讲佛法,救人无数。我们认为他恶,那是知道他为了错误的决定去毁掉别人的家庭,杀了人破了戒。”张紫阳说道,“别人可能觉得他善,但是一定是如此吗?阴阳永远并存,善恶也一定同时存在,大善之下未必不藏着凶残杀心,我为道士嫉恶如仇,我也有仇恨之心,我隐藏在心里,控制在心里,不表现出来罢了。” 左念点了点头,见张紫阳还未说完也没开口,继续听他说,“道法自然,但道亦有善恶,你要做的就是往后行事对得起自己的心,他人不可以侵扰到我头上,但是也要对得起旁人,对得起世间正道,不负他人更要不负己。” 左念听懂了,但是又没有完全懂,师父从吐纳气息说道正义善恶让他幼小的心里既懵懂却又炽热起来。 “这些话,以后你慢慢会懂得,修道,本质就是修心修神修性。来,身子坐正,气从丹田流入全身经络,神府打开,意念合一,感受呼吸的节奏……”张紫阳把左念扶正,与他同坐,捏诀端坐在炕上。 左念平心静气,闭眼感受呼吸,吐纳喘息之间感受到外界灵气朝自己涌来,于是意念贯穿身体的每个部位,细微的感受每一个部分的变化。说白了神府就像是经络里的控制站,控制着灵气的进出,同样,经络的宽度越宽,能容纳和运转的灵气也就越多。左念的身体抖了一下,但这次没有继续发狂,转而恢复了平静,张紫阳仔细感受,左念的身体像是海绵一样贪婪的吸收者灵气,源源不断,张紫阳将紫气探过去,感受到左念的意念已经投入到呼吸吐纳运转灵气上,张紫阳睁开了眼睛,笑着看着左念,笑里面有心酸,有不舍,有欣慰。 等左念从修炼状态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辰时了,左念见房间桌子上有个纸条,便揉着酸疼的后背和腰,下去拿了起来。上面写着,“饭在锅里,自己烧火热饭,钱在柜子里,买一斗米和二两豆腐,想吃什么菜自己买,晚上回来教你做”。左念有些不理解,师父明明在身边,为何要教我做饭,左念不喜欢做饭,第一次教他学会了下次就不想做,大锅做饭很费体力,还控制不了火候……清醒了半刻,左念还是穿好衣服,按照昨天师父带他去的位置买菜。 等左念买好了东西,回家热了饭,开始想师父昨日说的话,修炼状态进去之后就没有在仔细思索,一会脑子里想的迷茫,一会又恍然大悟,到了午时早饭都忘了吃。 傍晚太阳落山,天上又开始下雪,荆州不比临沐,下雪轻轻柔柔的,刚才还晴空万里,下一秒便飘下来鹅毛大雪,比齐云山上过之而无不及。 木门咯吱一声被张紫阳顶着风推开了,左念听到声响,便从屋内开门跑了出来,看张紫阳提着许多东西,便抬手帮忙提起来。 “咋买这么多东西呀师父?”左念兴冲冲地看着炕头边上带回来的许多东西,高兴的说道。 “孙坚给我提前预支了半个月薪俸,怕咱们来了新地方没有余钱花。”张紫阳脱下大棉袄说道。 “那以后要是有能力了要好好报答一下他。”左念一遍拆开地上堆的袋子一边说。张紫阳点了点头,去伙房看了看安排给左念买的东西。 “师父,您买朱砂啦,我可以学符咒之术了吗?”左念突然兴奋地举起一个砂罐,见上面写的“朱砂”二字,抬头问到。 张紫阳闻声抬头看了一眼,答道,“符咒之术的法术咒语你早就学会了,也应该教你画符之法了,只可惜我不通岐黄之术,他日若是……” 张紫阳没了下文,左念兴奋地叫了起来,“耶,我终于可以驱鬼捉妖了!” 张紫阳白了他一眼,“不用画符之术,你不会用真言去查,咒语指决去诛杀吗?先不急,等我把太清二十四决给你教完了再教你这些。” 左念把朱砂罐又放回了地方,左念虽然聪明,可是却懒得做重复性工作,背诵真言,记下咒语所对应的指决更是令他想起来就难受。太清二十四决是玄云观最高深最精辟的真言指决,据张紫阳告诉左念,以前要是念个咒语要麻烦死,最开始更是只有符箓之术,并无真言可言。左念心想,那以前不是要麻烦死,临阵对敌要是错了个字或是说的慢了半拍不就完蛋了吗…… 张紫阳把东西收拾好了,拿起皂角洗了洗手,拉着左念准备叫他做饭,刚低头想看看左念中午忙活出来烧的火,就被一地的木炭灰呛了一口,“左念,你告诉我,你怎么生的火,把灰都整出来了,咳咳。” 左念一脸无辜的说道,“不知道啊,昨日您不是告诉我,火不旺就用扇子给好好扇扇,我一扇火不仅没旺,灰还全出来了,还弄我一身……” 张紫阳哭笑不得,“让你用扇子扇风,你要先加木头把风口堵住,让风进去了助火势,而不是把风口里面堵住。”说完,又生了一遍火给左念看,听得左念云里雾里。 月照天明,雪盖松枝。吃完饭左念拉着张紫阳堆雪人,院子里的雪到了脚踝以上,足有一尺有余,堆起雪人甚是爽快,给左念高兴的乐个不停。 “寻常冰雪皆为阳水属性,若是想避开这些暴雪和薄冰快速行走,你当如何应对啊?”张紫阳一遍帮左念聚着雪堆,一边提问到。 “天地自然,秽太分散,八方威神,避水通性,冥冥水灵,拒我金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左念左手快速捏着指决快速地念叨着,真言念完骄傲的看着张紫阳。 咒语念完了,雪却没少往左念身上落,左念一脸懵的看着身上越下越多的大雪,身边的温度甚至愈发寒冷,一到身上就结成了冰。 “我刚说过,冰雪虽为水属,阳性却占比较多,避水真言中“冥冥”二字有幽深阴气较重的意思,自然对雪水不好用,你再动脑子想想。”张紫阳看着慌里慌张的左念,提示到。 “冥冥是对应阴水,阳水该是什么呢?”左念仔细的思考着,过了一会叫道,“我知道了!天地自然,秽太分散,八方威神,避水通性,灿灿水灵,拒我金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话音落下,天上下来的雪瞬间就在左念的身体之上围成一个圆,不再往身上落。 “真言是道家智慧集大成者,比符箓之术要方便,但是更要灵活的变通于不同的情况,同样有利也有弊,同一人用符咒和真言,产生的效果也不一样,符咒虽然麻烦,但是威力也更大。”张紫阳很高兴,徒儿的脑子很灵活,聪慧过人,左念也很高兴,在小屏障里面温度都变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