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眼睛 “对他有意?” 罗帐下,女子的身体被被褥半掩着,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眼尾红得有些肿胀。 面对他的询问,她摇头如拨浪鼓,手指紧紧揪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苍白。 她低垂着眼睑,带着哭泣的声音颤抖着回应:“不……没有……” 他冷笑一声,将她揽入怀里。 那冰冷的手指轻柔却又强势地沿着她的身躯向上游走,每经过一处,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她紧咬住嘴唇,试图克制住自己不要出声。 可那满是泪光的双眼还是泄露了心底深处的拒绝。 他冷笑了一声,随即解开了她的衣裳。 他眼神阴暗深邃。 然而语气却平静得近乎冷漠。 “书儿忘了不成?你的婚事依旧攥在我手中。尽管他要娶你,你又怎能答应?” 床上的她几乎难以呼吸,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 细嫩的腰肢被他掐得疼,正待说话间却被对方粗暴的一吻打断了话语。 忽然,“轰”地一声雷鸣惊天动地响起。 接着大雨便倾盆而来,急促地敲击着屋瓦。 房间内静谧且带有一丝寒意,沈淮序皱起了眉头从床上醒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外头雨势愈发汹涌,猛烈地冲撞着屋顶的檐角。 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眺望庭院内雨幕蒙蒙。 夹杂着微凉湿气的风悄悄渗入房内,携带着淡淡的雨滴气息。 他不经意地捋平自己的衣袖,神情略显惆怅,似乎又被那个梦缠绕。 近来几日,同样的梦境频繁出现。 梦里女子虽身处其中却非自愿。 他知道她是多么渴望离开这里,并多次尝试逃跑未果。 可在那个世界里,他总是不愿意放她走。 这梦究竟源于何处,他自己也无法明说。 梦里的那个女子模样也是时隐时现,在某些时刻仿佛能看见她的轮廓。 但是只要一醒过来,那份印象就会消散不见。 唯独记住了她湿润眼眸中流转的光彩。 那确实是一双引人入胜的眼睛。 透亮纯净,尤其是当泪水欲坠之际,更添了几分怜爱。 很明显,掩饰情感并不是她的强项。 虽然口头上可以言辞婉转动听,但眼神中那份抗拒还是会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 正当这时,门外响起了轻柔敲门声。 走廊外面站着一位家仆,谦卑地说:“公子,柳家小姐今日前来拜访,老夫人派人前往迎接。” 沈淮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对这些琐事并未表现出过多关心。 今天这场骤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不过一顿饭工夫,窗外雨点渐渐停息下来。 守卫丹阳正倚靠于门外柱子边检查时间。 不时回眸,瞥向敞开的门内。 看见主人仍旧如平日般站立于窗边,手中捧读一卷书册。 看上去丝毫没有将即刻来访的柳小姐放在心上。 约莫一刻多钟后, 沈淮序缓缓合上手中的书,迈出了房间。 天空阴晴不定,刚才还停下的雨滴此刻却又飘落下来。 丹阳正打算去为主人取把伞,然而未及动作,院中骤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响。 转头望去,只见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缓缓接近。 那位姑娘撑着一把淡黄色的油布伞,面容多半隐没在伞下看不清楚。 当真正靠近时才注意到,她不仅身姿绰约动人,尤其是那眼睛,灵动不已。 丹阳微微一愣, 紧接着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为首行走着的张嬷嬷驻足行礼:“公子,这是从柳府远道而来的小姐,未来一段时间里将在咱们宅中暂住。” 言毕,柳锦书微微抬目一扫。 对面那人全身墨色长袍加身,挺拔英俊。 真是难得遇见这般标致之人,只可惜眉宇间流露出一种疏离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仅匆匆一瞥后,柳锦书便不再注视。 张嬷嬷接着又为二人相互做了引荐: “锦书啊,这位是我们沈府的长公子——” 闻言,女孩儿略低螓首行了个标准揖礼,“见过沈大哥。” 面对眼前的佳人, 沈淮序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许久。 只见少女五官精致绝伦,漆黑眼瞳清澈;尽管因细雨更添了几分柔美,但却不失活泼。 给人感觉格外温婉乖巧。 只是轻轻发出了一声鼻息作为回应,并未再多说其他话语。 此时空中落下的雨水也逐渐加大了力度。 在与对方寒暄片刻之后,张嬷嬷便引领着客人朝着住处方向而去。 而身旁侍从察觉自家主上紧皱眉头,凝视着离去背影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大人是不是要前往拜见老夫人?” 顺便了解一下这位新来的柳家小姐的情况。 但听到此话的沈淮序依旧低头沉默片刻, 随即摇了摇头:“算了。。” “准备一下吧,我要入宫一趟。” 随后,在张嬷嬷的带领下, 柳锦书走进了位于庭院南端的一隅幽静之地。 “这儿便是青鸟轩,环境清新雅洁,是老夫人特别嘱咐下人为你整理出来的住所。” 说着她还不忘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太好,只怕您在途中受了风寒。老夫人吩咐让您先休息一夜,等明日再议其它事宜。” 对此柳锦书连连点头应允,并表达感谢。 最终,确认好一切安顿事宜之后,张嬷嬷遣散几位丫鬟留下服侍,自己则回到老夫人处汇报情况去了。 主客厅里,见到张嬷嬷走进,老夫人关切地询问:“那孩子已经带回来了吗?” 张嬷嬷点头答道:“柳小姐已在青鸟阁安置妥当了,事情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见到家母这般关注柳家唯一的闺女,并特意指派信赖的张嬷嬷去迎接,长房与二房的妻子不由得相视一笑。 二房里的卫氏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母亲,她既然是皇商家柳府之女,和咱们沈家之间是否另有深意呢?” “确有此事。” 居于上座的老夫人虽已高龄,却依旧神采奕奕地解说道:“这位小辈祖父曾对我沈氏家族有过救命之举。” “而且,在其小时候两家就为她和我家结下了婚约。” 当众人听见“婚约”二字时均露出吃惊的表情。 要知道,沈府不仅地位显赫且有着深厚的背景,在朝野上下都有不凡的地位。 就像大少爷沈淮序,虽还年轻却早已成为了首辅重臣,并备受皇帝器重。 此时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之前未曾听闻过的婚约,让人颇为意外。 即便是正在思量着给长子挑选媳妇儿对象的李氏,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桩婚约存在。 环视一圈后老夫人平静地说着:“你们太祖父尚在人世之际曾与柳大小姐父亲共事。某次南方出访遇险几乎丧命之时,幸得后者挺身而出相救才得以存活下来。” ------------ 第二章 叫祖母 “为了感激这份深情厚谊,双方口头许诺将来让彼此子女成亲作为感谢。” 那时柳氏是朝廷中四级官员而我方则是位极人臣的第一重臣。 两家联盟不仅利于对方更体现了一种知恩图报的心态。 “只不过柳公向来豁达淡薄权利争斗,所以并没有很在意。尽管如此,这份未落实纸面上约定仍旧被他们记在心里但从未主动提起过。” “最初订下这桩联姻时都以为双方未来的孩子都会是男丁,因此我们甚至考虑过从女子角度入手完成这项计划。” “可没想到,对方的儿子即今日之柳姑娘父辈只对商业抱有兴趣并无意愿走仕途之路;没过多久他就遇到了一个商贾世家的女儿,二人迅速相爱进而成亲。” “这样一来,那份盟誓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而渐渐被人遗忘。” “之后因为柳家主要业务转移至外地做生意的缘故,而我们又一直在官场活动因此两家关系逐渐疏远。” “然而现如今柳家长幼相继离世,仅留下这个孤儿,无论出于何种立场我们都有责任给予帮助。” 说到这儿,老人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移到似乎正陷入沉思状态下的李氏身上继续说: “根据当初的说法,此等事宜本应由淮序和锦书共同承担。” 听到母亲提及儿子名字后,李氏先是愣了愣随后立即表示反对态度:“母亲,但现在柳姓一门早已风光不再,怎能够让他们家的人嫁入……” 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希望为孩子挑选最合适的另一半。 见儿媳如此回应,老太太的脸色微变。 她扫视了一圈屋内其他人,接着开口:“我们沈家有着几百年的根基,在朝堂上的地位非同小可,早已经不再依赖婚姻来维护声誉。而且那柳姑娘虽失去了双亲,但她容貌秀丽、品行端正、性情温和又有学问,比起京城其他名门闺秀也不遑多让。” 老太太其实早已见过柳锦书数次。 除了两家昔日的交情外,这女子本身就让她颇为赏识,从外表到内在性格都非常适合孙子沈淮序。 察觉到婆婆心中所想,李氏稍稍后退一步说:“娘的眼光确实独特,我毫无异议。但考虑到现在淮序和锦书彼此间并无交集,若贸然安排二人在一起,怕会使得他们心里不舒坦。” “特别是淮序这孩子对这些风月之事不感兴趣。前不久我试着为他介绍过几个适婚对象,但他一听便立即回绝了。” “年轻一辈都有各自的见解,倘若两个互相没好感的人被迫成双,结果可能不但不能幸福美满,反而容易造成伤害。” “不如暂时先搁置婚事一事吧?反正柳姑娘会暂住府上一段时间,给他们机会慢慢相处了解看看是否合适如何?” 老太太想到自家孙子的性格特点。 沉思片刻之后,点头同意了这一提议。 …… 屋外雨势逐渐增大,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令人感到十分压抑。 柳锦书刚处理完那些贪婪亲戚的事情,再一路由安城赶来京城,身心俱疲。 站在窗前望向外边时,虽然冷风夹杂着雨水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扑面而来,却似乎感觉不到凉意。 目光只是定定落在窗外茁壮成长的蕉叶之上,出神良久, 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被细雨打湿、摇曳不定的叶尖部位,思绪则随着回忆不断浮现而逐渐丰满起来。 许多年前,柳家也曾风光无限美好。 祖宗世代皆于官场任职建立了稳固的人脉网络。 父代开始转做商业贸易,仍不失富甲天下之姿。 纵是皇城之内权贵如云者,谈及彼姓也是另眼相待。 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在没有兄妹陪伴下长大过程中备受宠爱。 那时候的小锦书过得远比多数小姐更加幸福无拘束。 然而三年前,这一切宁静被彻底打破。 她的双亲在去往西江途中不幸罹难。 随后庞大的柳府落入心存贪念之人手中。 以照顾她名义实则掌控着所有财产,并对外宣称由于自己年幼无法独立管理家族事务需要别人扶持指导。 在其父母生前时期里远亲近戚们都表现得非常亲近和睦; 最初几天里小姑娘还曾天真以为他们是真心相助。 直到最近结束服丧礼节, 这些人便撕去了伪装显露出真实嘴脸:为了将柳氏遗留全部财富据为己有,他们竟联合安城官员试图将她许配给别人当副妻好达到吞并目的。 幸好沈府闻讯赶至并在众人面前阐明事实澄清误会——曾经得到过柳家援手帮助所以现在决定回报这份善行,亲自迎接保护孤女回家照看生活。 数十年间,除了柳家主脉成为了皇家的特供商,其他分支已经逐渐断绝了与朝中要员之间的往来。 即使柳家的旁支族人心有不甘,也绝不敢公然挑战朝中显贵且深得圣宠的沈家的地位。 最终,他们不得不取消了原先定下的婚约,让那女孩随沈家踏入京城的大门。 “小姐!” 门外的一声轻唤,立即将柳锦书的心神召回现实之中。 侍女蓝汐手捧一杯刚煮沸不久、温热恰好的茶水进来了。 见到小姐竟在窗户边迎风而立,蓝汐急忙上前, 柳锦书强迫自己抛开对那些心术不正者的记忆,转身面向她。 只见蓝汐端着一碗姜汁水,神色焦急地说: “今天路上小姐受寒了吧,为何还在此地吹风?请快饮用些姜汁暖暖身子吧。” 说完这些话后,柳锦书轻轻合上了窗扉, 走向桌子的方向接过那一杯依旧腾着丝丝暖意的姜汁。 - 没有多久时间,有关沈家族长悄悄接纳柳府小姐进入宅院的消息就像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庭院内部。 翌日待到细雨停歇,族长召集所有家庭成员,并向大家介绍起新到访的宾客——柳锦书小姐。 即使年岁已高,在族中仍享有极高威望。 从她言语及举动可以轻易察觉出其对柳锦书特别的喜爱之意。 这使得沈府上下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正式引见完毕之后,长辈示意众人先行退下,随即温和笑着对身旁这位女孩说: “直接叫我祖母吧,孩子。” ------------ 第三章 回到 说着还亲切地拍拍她的手:“我们两家关系亲密,加之祖母真心喜欢你这个晚辈,无需拘礼,从今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也将我当成亲祖母!” 面对这样温暖场景下的邀请,柳锦书露出了微笑并点了点头回应道:“明白了,祖母。” 听到如此称呼,令老夫人感到无比欣慰。 事实上当决定收留之初,就已经了解到她并不知情关于两族间的联姻安排。 仅仅记得自家居曾于昔日为沈府提供过某些帮助。 即便对其十分喜爱并且渴望孙子与面前温婉的女子成就这段美好婚姻,但出于担心贸然谈及会吓坏对方,而选择暂时搁置这一话题讨论。 只是握住女子的手掌,温柔安慰道:“放心吧,不必过于忧虑。关遗产一事,祖母将派人去解决,你只需要好好地在府内歇着就好,那些该是你的,都会是你的。” 此时,一名仆从前来报告称:“报告老夫人,少爷现已返回府邸。” 获知消息后立刻回道:“让他马上过来这里一趟。” 听见这样的命令,仆从应诺便快速离去了。 目睹那人匆匆远去背影之时原本打算表明想先行告退意思时, 但被老夫人提议留下:“一大早他就有就外出了,你们二人尚未见面,正好借此次机会此了解一番如何?” 继而又补充了一句。 “祖母上了年纪,做起事来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然而淮序可是家族内最有才干也最为可靠之人,未来若你在宅子里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他寻求帮助.....“ 同一时刻,那名传递指令的仆从已迅速来到了刚刚抵达家门口的沈淮序。 “少爷,老夫人请您尽快赶往大厅那边去一趟。” 闻言之后,沈淮序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微妙情绪波动未被人捕捉住。 他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文书交给了得力助手丹阳。 “你拿去书房先放好。” 丹阳接过文件,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沈淮序换了方向,继续前行。 走过满是绽放荷花的池塘旁,穿过那条装饰着精致雕刻的长廊,他最终来到了客厅。 走上阶梯,步入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陪伴老祖母细声闲聊的柳锦书。 他略作停留,观察了她片刻后,随即转向老夫人,语气平和地说:“孙儿向祖母问安。” 随后站起身来的柳锦书微微低头示意,并轻声问候道:“沈公子。” 沈淮序淡然回以“嗯”,并向她礼貌性地点点头,“柳小姐。” 得到了老夫人许可之后,他们各自落座。 简短介绍了柳锦书的情况之后,沈老夫人直截了当地对沈淮序提出请求:“书儿刚从安城来京城不久,对周围环境还不太适应。我希望你能多多关照书儿,若是书儿有什么需要或者不习惯,你都当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照顾。” 此话一出,莫名触动了沈淮序的心弦,使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 对方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丽容颜。 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半闭,显得格外娴静而大方。 沈淮序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尽管他已经记不清梦境中女子的模样,但隐约记得那女子的姓名里也有一个“书”字。 在听完祖母的一系列指示之后,沈淮序一一作了回答。 自始至终他的脸色未有任何变化,完全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 结束拜访之后,柳锦书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青鸟轩。 蓝汐注意到她长时间呆望着窗外,遂带着一盘刚出炉的小吃走过来。 然而还没等靠近,就见小姐自行站起来向自己迎了过来。 “可以帮我取来文房四宝吗?” 蓝汐先是愣住了片刻,紧接着立即放下手中物品快速找来了纸张和书写工具。 柳锦书坐定开始执笔撰写。 低首蘸墨,神情专注。 旁边忙碌着磨墨的蓝汐偶尔瞟到信件上的内容包含有诸如“皇商”、“三年前”等字样。 这让她不由担忧起来。 蓝汐思索再三之后,还是开口询问:“小姐真的打算追查那件事的真相吗?” 闻言的柳锦书拿着笔的手顿了顿,轻轻点头。 阳光照射下,柳锦书侧面的轮廓更显冷峻。 “大家都以为三年前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我也曾经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结论。直到最近才得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 为了探明父母离世的真实缘由,柳锦书决心展开调查。 尽管家族现状大不如前且距事发时日久远,许多知情人也逐渐淡忘了往事,寻觅蛛丝马迹绝非易事。 但她仍记得当时随行的一名贩卖茶叶的商贩,在那场不幸之后幸存下来并定居于潞城,做了一份平淡无奇的工作。 小时候她曾数次见到这位友人,她的父亲和他还算是交情尚可。 不过自从她的双亲过世之后,柳家便同这些人失去了联系。 现如今,要想弄清楚那场悲剧背后隐藏的种种细节,就只有求助于他这一条路了。 柳锦书写好了信,在墨迹彻底干透之后,谨慎地将其折好放入信封中,并递给了蓝汐。 “这封信,请送到林大人手中。” 蓝汐接过信件后,亲自寻找了一个可靠之人将其送往潞城。 在等候回信的日子里,柳锦书未曾离开过青鸟轩半步。 直至第四天,自潞城传来了一则答复。 急不可待地拆开信,上面写着—— 【您所提到的有关您父亲的事情归属大理寺管理。若柳小姐有意深入了解,建议去查询相关档案资料。】 在此处,看得出来写信者似乎有所迟疑。 几行空缺之后,底部又多了一句以细小字体书写的话语: 【实在抱歉,我人微言轻,无法直接接触到大理寺,更不可能查到那些卷宗等。但据闻沈家的大少爷目前位高权重,说不定能帮上忙。】 阅读完信件后,柳锦书眉头紧锁。 那双美丽的眸子中满是惆怅。 站在旁边好奇地探头张望的蓝汐看见了信件内容,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 沉默片刻之后,蓝汐对她问道:“小姐,要不要试着找找沈公子?” ------------ 第四章 势单力薄 大理寺的记录不是随便就能查看的。 如今的柳家早已不比从前,想要亲自去看那些文件简直是天方夜谭。 柳锦书手里紧紧捏着这封信。 这么单薄的一张纸都被她握出了痕迹。 虽然现在寄住在沈府内,但与那位沈家长子之间却没有多少交情可言。 毫无预兆就请别人帮忙显然不合适。 可…… 除了他以外,确实找不到别的求助对象了。 对现在的柳锦书来说,沈淮序是唯一可能伸出援手的人。 自打与柳家族里的旁支产生分歧以来,她几乎是孤身一人活着。 唯有过去祖父对沈家的帮助,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思考了很久之后。 柳锦书还是决定去找沈淮序尝试一下请求帮助。 这样也好,可以算作偿还曾经两家之间的那份恩情吧。 前几天张嬷嬷来安城接她时还说过,让她以后一直把沈府当成第二个家住下。 但柳锦书从没想过会在沈府长久住下去。 那时她正被柳家旁支逼着去给一个老头当妾室,张嬷嬷的到来对她而言就像是救命稻草。 为了避免被那些亲戚把自己卖给出价高的老头当妾,她跟着张嬷嬷来到了京城。 她心里打算是等眼前难关过去了,就和蓝汐找一个小镇隐姓埋名,平静度过余生。 至于沈家之前说的,让她们长期住在沈府,并承诺保护她们平安一生这种话,柳锦书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不仅因为她对两家之前的恩怨不甚了解,就算真有情分,经过时间洗礼,怕是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不能仅靠别人的客气话作为依靠过日子,真以为能在别人家蹭吃蹭住一辈子啊? 然而想要接触大理寺里的档案文件,凭一己之力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不想让父母白白死去。 一定要弄明白当年事情的真相。 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那份快要过期的情分求沈淮序帮忙一回。 过了好一会儿,柳锦书把手中的纸放在桌面上。 慢慢地抬眼,轻轻说了句:“试试再说。” 蓝汐闻言抬头望了过来。 紧接着听见小姐继续讲: “就把查案当做偿还他们家的好意,等这事解决了,我们尽快离开这儿。” 蓝汐点点头。 — 刚刚处理完公事在桌边打了个盹儿的沈淮序又梦见了那段荒唐无比的情节。 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个原本温柔体贴、保证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女子,竟然在他外派工作时毫不犹豫选择了逃走。 他日夜兼程加快手头工作的进展,只为能尽早回到她身边团聚。 可是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别墅推开屋门一看, 屋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眼神变得凶狠。 满腔怒火难以压制,却又保持着最后一点儿理智,下令立即派人追捕。 好不容易找到她,却只见她惊恐万分地紧紧护住另外一个男人的样子。 此时此刻沈淮序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虽然只是一场梦但那股愤怒到极点想撕碎一切的感受久久无法散去。 这是第一次让他产生想要把某个女人留在身边牢牢掌控住的冲动。 办公桌上还摊开着未读完的公文, 但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理会这些了。 只见他目光冷峻浑身散发出压抑不住烦躁情绪, 薄唇紧闭起身踱步至窗户前。 双眸阴郁深邃下意识攥拳导致手背上筋脉突出。 奇怪的是近段时间这个梦境出现频率越来越高且情节越发丰富具体。 唯独始终不变的就是怎么都记不清对方的模样。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敲击声,打破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氛围。 只见站在外面的丹阳毕恭毕敬地开口:“柳姑娘求见。” 过了一会儿,沈淮序才想起这位柳姑娘是谁。 这几天公务繁忙,他几乎没有回家。 从安城来的那位柳姑娘,自从在老夫人那见过一面后,就再也没碰面了。 沈淮序整理了一下袖子,往外走去:“在哪儿?” “在凉亭那边。” 柳锦书站在栏杆旁,望着远处荷花池中的粉色花海出神。 沈淮序从右边的石径走来,在原地停顿片刻,抬眼看向亭子里。 少女穿着淡绿色的长裙,细腰轻盈,同样颜色的丝带在身旁轻轻飘扬,看上去温柔极了。 他略微低头,踏上台阶。 听到动静,柳锦书瞬间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这边。 正好沈淮序也在注视她,两人的目光短暂相遇。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恭敬地给他行礼,“沈大人。” 听到她称呼上的变化,沈淮序面色平静,在最近的凳子上随意坐下。 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散,眉头也紧紧皱着,但那份距离感还是稍微减轻了一些。 他开口问道,“坐吧,柳姑娘是不是在这住得不舒服啊?” 柳锦书朝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坐下。 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并没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今天来找大人,是因为有个请求,想请您帮忙。” 沈淮序抬头望向她。 女子的眼神清澈透明,长相美艳少见。 因为心里有事求助,所以看起来更加忐忑不安,眼中透露着紧张和小心。 不知怎的,在某一刻。 沈淮序竟荒唐地感觉她的目光很像梦里那个人。 刚压下去的那种莫名情绪,似乎又有了重新浮现的趋势。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特别是那种冷峻的目光,让柳锦书觉得害怕,连背脊都发凉了。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握起来。 就在她还没缓过这股恐惧之前,沈淮序已经收回了目光。 眼睫毛微垂,手腕白皙如玉,随意放在石桌上,问她:“什么事?你说吧。” 柳锦书看了看他,注意到他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仿佛刚刚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她微微抿嘴,深知这次机会不易,赶紧说明自己的请求:“我想了解当年父母遇害的真实原因,可卷宗存于大理寺,但小女势单力薄,没办法接触。我希望大人可以帮我看看三年前的相关记录。” “卷宗?” 沈淮序将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 柳锦书低下了睫毛,没敢对视,只是点点头。 见此情景,沈淮序答应下来:“明天正好放假,我会去一趟大理寺。” 闻言,柳锦书的眼睛亮了几分。 ------------ 第五章 等着呢 虽然有点惊讶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但她还是立刻认真地道了谢。 其实此刻不仅她感到惊讶,连一直默默站不远处的丹阳也很困惑。 作为沈淮序多年的贴身侍从,他对主人十分了解。 知道主子绝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同意帮忙的人,可今日的行为确实让人疑惑,尤其这件事还涉及到了如此机密的内容。 因此,丹阳忍不住多看了柳锦书几眼。 心里感到惊讶的同时,他又想到了柳姑娘的外祖父曾与沈家有过深厚的情谊。 如果是出于偿还旧情考虑,那么主子现在如此好说话也就不奇怪了。 — 次日早晨。 沈淮序从屋内走出来,直奔大理寺而去。 今天当值的是少卿张程,张程看见不常光临的首辅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快步迎了出来。 “沈大人?今天您不是应该休息吗?您亲自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交代吗?” 说话间,少卿恭恭敬敬地请沈淮序进去。 “不算什么大事。” 沈淮序说:“我想看看几年前涉及皇商柳府的相关资料。” 张程当然不敢拒绝。 眼前的这位人物年纪虽轻却手握重权,位居首辅,而且深受皇上信任,在朝堂上无人能及。 作为小小大理寺的一名官员,他怎么敢怠慢这样的人物呢? “没问题。” 张程直接回应道,甚至没有问为什么看那份卷宗。 “沈大人稍等片刻,我马上让人去找。” 话落,张程立刻命令手下人寻找当年柳氏案的所有记录,并且吩咐侍者给沈淮序倒茶。 没过多久,大理寺最高领导亲手拿着相关文档递给了沈淮序。 沈淮序慢慢打开来一页一页仔细查看。 一旁陪同的张程注意到情况后非常识趣地停止了讲话,避免打扰到沈淮序的研究工作。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后。 沈淮序关上了档案,还给了张程。 “麻烦你了。” 张程急忙摆摆手说:“哪里哪里,这是下官份内的职责所在。” 时间已到了巳时结束时分。 回到沈府,下了马车正准备让丹阳去邀请柳小姐过来坐坐。 可还没等开口,就听见家丁跑过来说: “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淮序脚步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淡淡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在前往正房之前,他先派丹阳前往碧水楼探望正在那里的柳锦书。 主屋里,李夫人的贴身奶娘听了丫鬟的消息转告之后进了大厅,向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李夫人报告:“夫人,少爷刚回来,马上就过来见您。” 李夫人点点头,把手边茶杯放下。 关于昨日柳锦书自行前往翠竹院找沈淮序这件事早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想法,李夫人自然更希望儿子能够迎娶一位来自贵族背景的女子为妻。 尽管柳家曾是名门大户,但是自从数年前那次灾难性的转折点后便失去了往日辉煌。 坦白讲,对于这样的联姻对象成为自己儿媳,李夫人其实是不满意的。 然而前几天太夫人所说的话也有道理。 他们沈家本身地位稳固权力大增,完全不需要通过婚姻联合其他世家巩固现有地位。 算了。 经过一夜思考,她想明白了。 如果儿子真的中意那位柳小姐,那么成全便是。 既然没有必要非得通过联姻加强势力,而儿子又有此心愿,何苦违背孩子意愿? 门外仆人们的声音打断思绪,李夫人整理了自己的情绪。 抬头看去。 沈淮序走进正厅,按规矩行礼问道:“母亲,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氏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指了指一旁的位子让他坐下。 她像是在闲聊一样,并没有马上说到正题,反而问起:“这几天朝中还忙吗?” 沈淮序坐了下来,李嬷嬷端上茶水,他平静地回答说:“前几天还挺忙的,今天还好一些。” 李氏又像往常那样叮嘱他,不要总想着工作忽略了自己,也要好好照顾身体。 说完这些后,才自然地提起了柳锦书的话题。 “那位柳家的姑娘,在咱们家里已经住了几天了。” “人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你奶奶很欣赏她,娘也觉得不错,儿子对她有意么?如果有的话,娘就把她.....” “母亲。” 还没等她说完,沈淮序就用一种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一个月前,李氏就已经提起过这件事情。 当时就被拒绝了。 现在再次提及,他依旧拿出了老借口。 “朝廷刚刚有点稳定下来,日常还有很多杂事需要处理,目前我还是想先把这些事情做好再说其他的。” 李氏闻言,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不中意柳家这位小姐?” 沈淮序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一双见过无数次的眼睛,紧接着就是梦里那种强烈到让人感觉是真的心酸和隐痛。 他的手紧握了几分,不过面上还是维持着一贯的从容,语调平稳如常。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能说算是稍微认识了一下。况且她刚来家中不久,这么快谈婚论嫁未免有些失礼。” 听到这里,李氏感到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 惊讶之下多看了自己的儿子几眼。 这孩子平时不愿意过多谈及婚事的问题,这次居然在不经意间为对方说话了? 正当她思索时,沈淮序开口了:“刚好,孩儿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母亲。” 李氏收回心思,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淮序转向主座方向,问道:“我想知道当初柳家对咱们家,到底有多大的帮助?” 随着柳锦书入住沈府,整个大家族,连带住在别院里的亲戚都知道曾经柳家给过沈家人帮助,只不过除了老人家以外几乎没人了解具体的经过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个问题李氏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出来:“救命之恩。” “很多年前,柳老爷曾经救过你爷爷。这份情谊,我们始终记在心里但至今都没机会报答。” 沈淮序低垂着眼帘,“儿子明白。” 从屋内走出来之后,丹阳向他报告:“大人,我已经去过青鸟阁了,现在柳小姐正在外面的亭子里等着呢。” ------------ 第六章 地位显赫 约莫十分钟后。 蓝汐陪着柳锦书待在亭子里等待着,偶尔会向远处看看。 这时她凑近了自己的主人,低声且略显兴奋地说:“小姐,这次沈大人大概是要让我们帮忙整理资料吧?” 柳锦书此刻满脑子都在回想三年前那件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是真的意外,亦或者是阴谋导致的,紧张到手掌都被汗水打湿了。 “或许吧...”她的回答听起来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 察觉到了主人心情不好,蓝汐打算安慰一下对方,却听见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正好迎面走来的就是身穿黑衫长袍、器宇轩昂的沈淮序。 她赶忙转身行礼。 柳锦书也转过目光,微微屈膝,“沈大人。” “案件记录。” 沈淮序直截了当地说,“我读过了。” 听到这话,柳锦书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声音紧绷:“有问题吗?” 沈淮序走进亭子,“根据案卷显示,并没问题。” 柳锦书眉头紧皱。 接着,沈淮序依照案卷的内容向柳锦书概述了那次不幸: “三年前,西江地区出现了罕见的洪水,碰巧那时你父亲正好在那里。平日里那里气候宜人,但那回突然爆发的洪水使得人们生活陷入困境,盗贼横行。” “就在那时候,你的父亲不幸遇上了危险。加之还有流窜作案的强盗,最后他没能幸免于难。” 听到这儿,柳锦书咬紧了牙关。 沈淮序所讲述的情景和三年前听他人描述她双亲遭遇的情形如出一辙。 只不过…… 她内心乱作一团。 亭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沈淮序注视着她,稍作停顿后发问:“为何柳姑娘怀疑当时的事情并非偶然?” 柳锦书的脸色略显苍白。 “本来我也认为就是一场意外,但是前几天一位远方亲戚不小心说出了一句话,我才觉得可能事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沈淮序继续追问:“具体是哪位亲属透露出来的信息呢?” 她抬头看向沈淮序,略微抿了下嘴唇:“三房的人。” 沈淮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会进一步调查这件事。” 柳锦书颇感惊讶,“您的意思是……” 沈淮序肯定地说:“我们将重新仔细审视此案,希望能给你父母一个公正的交代。”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重审旧案,柳锦书感到非常吃惊,同时也不忘表达感激之情。 沈淮序平淡地回答道:“不用多谢,这正是我们沈家该做的。” “如果真的存在隐瞒的事实,则牵涉范围广泛,需要花费较长时间去解决。” “在得出确切结论之前,请先耐心等待。我会督促他们尽快完成这项工作。” 说完之后,柳锦书再次表达了感谢。 而就在此时,不知怎么地,沈淮序忽然问道:“姑娘,您曾去过南阳吗?” 梦境中曾多次提到南阳这个地名,据他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似乎就在那个地方。 “南阳?” 柳锦书摇了摇头,“我基本上没离开过安城,没有去过那儿。” 然而对于南阳这个名字,她却不陌生。 原因很简单。 强迫她嫁给人做县令夫人的几个亲戚,正住在南阳附近。 翠竹园西侧,一条由青石铺成的小径尽头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年轻人。 他望凉亭方向,眼睛紧盯着从台阶走下来、朝相反的方向远去的那个苗条身影。 直到女孩的身影几乎完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植物遮挡起来,他的视线才转移开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清冷雅致的院子。 随后他询问旁边随从:“刚才那位小姐是什么身份?” 仆从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了一眼后立即汇报:“二少爷,那是皇家供货商之一柳氏家族的小姐。听说柳家对咱府上有恩,所以老太君特意邀请她来长期居住于此。” 闻言,沈令舟神色稍微动了动。 看着柳锦书的眼神,多了几分离别的不舍。 “祖母专门让人把她接回的?” 侍从郭霖点头,“是啊,听说老夫人特别喜欢这位柳姑娘。这几天已经吩咐了张嬷嬷好多次,要求府里的人都要对她好一些,不能让她受委屈。” 沈令舟嘴角微微上扬,笑了笑。 他的视线中,柳锦书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郭霖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然后转头问身旁的主人:“二公子,您很久没回府了,要不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令舟收回目光,缓缓应了一声“嗯”,然后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沈老夫人虽说不插手家里的事,但是这两天柳锦书和沈淮序见面的事情她还是听说了。 她心里一直希望这两个人能够在一起,看到他们相处得好,就感到很欣慰。 听完张嬷嬷的汇报后,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说:“我有两天没见到书儿了,麻烦你去青鸟阁跑一趟,请书儿来陪我聊聊。” 张嬷嬷马上答应下来。 没多久,柳锦书来到了老夫人居住的院子。 一进门,老夫人便满面笑容地招呼道:“不用行礼了,快来坐,陪着祖母说说话吧。” 柳锦书顺从地走到左侧椅子旁坐下。 老夫人先是关心她住在府里是否习惯,接着告诉她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找自己或沈淮序求助,之后话题才转向两大家族的关系上。 大约过了半小时,有人来报告说沈淮序来请安。 柳锦书起身提议先离开,以免打扰她们聊天。 在院子里碰见了刚走进来的沈淮序。 她停下脚步。 微微鞠了一躬,说道:“沈大人。” 对方简单地应了一声“嗯”,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柳锦书走出紫藤院后,沿着路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青鸟阁。 旁边跟着她的蓝汐兴奋地聊起了中午准备做的小点心,柳锦书笑着附和了几句。 当走过芙蕖池旁时,一个身穿绣着青竹花纹衣袍、气质出众的男人迎面而来。 他手持折扇,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显得温文尔雅。 温和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柳锦书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沈令舟的目光令她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抬眼看过去,在注意到对方的装扮以及他在府内的行动自由度之后,心里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虽然这段时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青鸟阁里,但也听到了关于沈家不少的消息。 沈家的二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搬到别处住了,如今只剩下长房和老夫人留在大街上这座宏大的宅子里。 沈淮序是沈府的嫡长子,地位显赫。 ------------ 第七章 没心思 除了老夫人,在家里他的说话分量最重。 然而,除了那高高在上、风采绝佳的嫡长子外,家里还有一位由妾室所生的孩子,但这个儿子的地位就低多了。 听说这位妾室生的儿子出生背景不太光彩。 作为主母的李氏对这个庶出的孩子没什么好感。 而老夫人也远远比不上对待嫡长孙那样重视这个孙子。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孩子渐渐长大后,便越来越少在家里居住,更多时候则是去了二房那里。 柳锦书刚刚认出眼前人的身份,对方就带着温暖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叫沈令舟。你进府那天我在外还没回来,不过早就听别人说过柳家的小姐美若天仙,今天一看确实名不虚传。将来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让人告诉我。” 说完,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说:“我的院子离你的青鸟轩不远,走过来很方便的。” 柳锦书嘴角微微上扬,表情却依旧平静,“多谢关照,我在府上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虽然沈令舟言辞文雅且充满友善。 可是不知为何,总给柳锦书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不想继续聊下去,礼貌地结束了对话,然后与丫鬟蓝汐一起离开了。 沈令舟依旧保持着那份绅士的样子,目送着柳锦书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在花园的小门后彻底消失不见,他脸上才收起了笑容,露出了内里冰冷的表情。 稍作停留后,沈令舟压下了眼神中的野心与,朝着江姨娘居住的小院走去。 刚一进门,精心打扮却掩饰不住满脸疲惫的江姨娘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让周围的仆人退下,紧接着询问儿子:“从安城来的柳家小姐,见到她了吗?” 沈令舟点头回应,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了刚才面对柳锦书时的那种温和,只剩下了一片冷漠。 江姨娘接着提醒他:“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再去二房那玩,多多留在咱们这儿才是正事。” “据说那位柳小姐很得老夫人的欢心,另外……” 她顿了一下,眼底闪烁起更多的筹谋之意,。 为娘得到的消息显示,早年间我们沈家同柳家有过约定。现在既然把柳小姐安排住在长房这里,说明老夫人打算让她和咱们家族里的某位嫡孙完婚。” 看着眼前的独生子,江姨娘的意思非常清楚了。 “虽然你是庶出的,但毕竟也是沈家人,关于这段婚姻的事,完全可以争取一番。” “想想看,凭借柳家对我们家的帮助,加上老夫人对那个女孩子的好感,如果你能够娶她过门,老夫人肯定也会更加器重你。” “如此一来,你在府里的位置也能随之提高不少。” 沈令舟想起昨天柳锦书前往老人院中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祖母最钟意的人选还是沈淮序吧?不知道他对柳锦书有没有那个意思?” 听到沈淮序这个名字时,江姨娘的脸色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应该不会有吧。要是沈淮序真的有意,她早就把婚约公开了。” “到现在还不公布婚约,只是让柳锦书以恩人女儿的身份待在沈府里,老夫人不过是害怕好事变成坏事,不仅结不成亲,还可能激起他们的反感。” “只要我们的动作比别人快一点,抢先一步把她娶进门,那我们在沈府里的地位也就有望提高了。” — 接下来的几天里,柳锦书一边等着沈淮序的消息,一边偶尔到老夫人院中陪其说说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次意外地在池边遇到沈令舟之后。 每次出门,好像总是能碰到他。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 毕竟住在同一府里,见面也是自然的。 可是这几天下来,她每一次出去都能碰到沈令舟,这实在是太巧了一些。 从第一次碰面开始,柳锦书就不太想跟沈令舟接触太多。 总觉得他的温柔就像是伪装一样。 伪装背后隐藏着什么,谁也猜不透。 对这样一个人,柳锦书自然不愿意多打交道。 为了避开和沈令舟碰面的机会,柳锦书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再前往老夫人院中,整天把自己关在青鸟轩里不出门。 近来朝廷里事务繁重,沈淮序经常不在家,家里的事情他回来时偶尔听听丹阳汇报几句,淡淡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等丹阳讲完后,他就让对方加快速度查清楚以前的事情。 今天散朝之后,新皇帝姜苍叫住了沈淮序一起讨论政事。 期间,姜苍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听到的风声,懒懒地问一旁查看公文的沈淮序, “朕听说你在调查柳家?” 沈淮序没隐瞒,“是。” 姜苍的眼神略微眯起。 有关沈老夫人接柳家孤女进府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就算身居宫中的他也有所耳闻。 玩弄着手中的玉佩,他对眼前这位值得信任的大臣产生了兴趣, “是因为柳家那位姑娘?” 沈淮序放下手上的文件回答,“柳家对我家有过救命之恩,主要是想报答他们的好意。” 姜苍点了点头,收起了玩笑般的表情, 想起几年前的事情,脸色变得有点凝重。 整个宫殿内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查查也好,在三年前国家动荡、诸皇子争夺帝位的情况下,发生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也算正常。” “柳家是皇商,其父又为前代君王效力了一生,不应该让他们家族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说着,他拿起一份没有批阅的奏章,补充道:“如果手下力量不足,尽管开口,朕会派出御军协助你。” 沈淮序点头致谢:“多谢陛下。” 到了午时,姜苍拿起一份未处理的文书,一看又是关于立后选妃的老套话题,立刻皱眉把那份纸张远远地抛开了。 语气里带着不满:“这帮老头子天天都在说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他抬头看见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手中文件的沈淮序,长长地叹了口气,脊背向后靠在龙椅上,尽量平复心中的怒气后,问身旁的人:“爱卿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是不是也被身边人天天催着去相看女子?” 沈淮序把文件合上了。 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他忙了一整个上午的公务,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 看着君主郁闷的眼神,沈淮序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口说道: “偶尔会提起来,但现在朝堂事务太繁重,我也没心思考虑这些事。” ------------ 第八章 送给其他人 姜苍瞅着他最信任的心腹,眼睛忽的一转,似乎想到了个主意,眉宇间的忧愁顿时消失,摆弄着手里的玉佩,笑着说: “既然咱们都有这个烦心事儿,我倒是有个点子。” 沈淮序的心头忽然颤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对方。 见对方一脸兴奋的样子,说道:“你出身尊贵,又是我的得力助手,不如就由我来安排,将我的妹妹嫁给你。还有——” 姜苍眼底闪现出更加顽皮的笑容,不容沈淮序插嘴,又继续开玩笑似的提议说: “我记得你妹妹也不曾出嫁吧?干脆这样,我把她召进宫里封为皇后好了。” “这样一来,咱俩谁也不用再因为这些琐事烦恼了。” 听完这话的沈淮序:…… 一时之间御书房安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姜苍慵懒地靠着椅背,饶有兴味地看着沈淮序,等着他的回应。 沈淮序强行按捺住太阳穴处隐隐颤动的青筋,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请陛下别开玩笑了,长公主身份贵重,臣实在是不敢奢望。” 看到对方不愿意,姜苍并没有生气,只是轻松地点点头。 “既然你与她没有缘份,我自然不会强求。” “但你的妹妹入宫的事,我觉得还是可行的。” 沈淮序只能无奈地回道:……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我家妹妹年纪还轻,祖母和母亲还想多留几年。” 可是姜苍大手一挥:“我不急嘛,可以等等。” “请求陛下……” 沈淮序再次试图婉拒。 “小妹个性活泼,一向被宠惯了,不适合后妃之位,也担不起治理后宫的重任,恳请陛下三思。” 姜苍瞥了几下沈淮序。 见到他坚决不同意让自己妹妹进宫后,最终姜苍还是放弃了打算,摇摇手笑着讲: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必这么认真。” 沈淮序答谢道:“谢谢陛下理解,时间不早了,臣告退。” 萧邵慵懒地点了点头。 御书房外面,主管太监恭敬地送沈淮序离开。 他脸上堆满了笑容,一点都不敢怠慢。 “沈大人走好。” — 正午时分。 沈淮序回到了沈府。 丹阳快步走来,把东西递给沈淮序。 “大人,柳家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线索。” 沈淮序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然后问丹阳,“柳小姐现在在府里吗?” 丹阳点点头,“是的,柳小姐这几天一直待在青鸟轩没出门。” 沈淮序应了一声,手持密信往外走去。 “我们去青鸟轩看看。” 丹阳紧随其后。 但他们的到访时机不佳。 还未靠近,便看到沈令舟正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发簪递给柳锦书。 丹阳突然停下脚步。 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本能地望向旁边静观其变的沈淮序。 院子里。 沈令舟双手捧着一枚精美的金质发簪递过去。 温和地注视着柳锦书,轻声道: “今天外出的时候看见这发簪,感觉特别适合柳小姐,所以就买下了它。” “希望你不会嫌弃才是。” 柳锦书低头看了那发簪一眼。 她没有伸手接,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实在不好意思,这种定情之物我不能收,请公子送给其他女子吧。” 沈令舟仍然保持着半举着手中的发簪的样子。 就在他准备告诉柳锦书他也对她有意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见过大少爷” 沈令舟身体一僵。 几乎下意识地,他立刻把手里的发簪藏进了衣袖中。 等他回头时,沈淮序已来到身边。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了柳锦书,随后落在沈令舟身上。 依旧是那种淡漠表情。 但他开口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还是那个一贯冷冰冰的声音,可沈令舟听出了几分异样。 强忍住内心波动,尽力镇定回答:“听说柳小姐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刚好我在家里,就想来看看她恢复情况如何。” 沈淮序转向柳锦书,“不舒服?” 柳锦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其实所谓身体不适只是为了避开沈令舟的借口。 但她只好顺着说下去:“……前几天有点小恙,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沈淮序没再多问。 也不再理会一旁沉默不语的沈令舟。 只对着柳锦书说话: “谈完了吗?如果有事的话跟我走一趟。” 柳锦书眼中闪过一抹光彩,“找到线索了吗?” 沈淮序轻轻嗯了一声。 她立刻点头应道:“都说完啦,我们现在就能走了。” 沈令舟顺势接口:“那我就不打扰大哥与柳小姐商议要事了,我先走一步。” 沈淮序淡淡回应。 沈令舟紧紧攥住发簪,迅速离开了青鸟轩。 直到走得远了之后。 他才慢慢停下脚步。 尽管手被发簪的尖端刺痛得厉害,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之前面对沈淮序时装出的笑容以及谦卑的态度,在确保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消失无踪。 双眼之中充满了不甘心。 埋藏得很深的情绪似乎快要溢出来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 恰好见到柳锦书随着沈淮序并肩而行的。 沈令舟的手握得更紧了。 眼中笼罩着阴云。 在翠竹园里,沈淮序把信递给了柳锦书。 等她读完,他开口道:“那些贼人中有个来头不小的,似乎和朝廷有牵连,这个人的具体底细还需要再查。” 沈淮序神情冷漠,低头倒茶时,目光中闪过几分凌厉。 但和柳锦书说话时,语气却温和了一些。 柳锦书知道这事情难办。 要是这些强盗其实是朝廷的人,那这事儿就更加麻烦了。 三年前,这个时间点太特殊。 正值那位新登基者从几位皇子手中夺得王位的时候。 虽说那时她刚及笄不久,可对几大势力争抢皇位的激烈程度也略有耳闻。 她爸是给宫里供应物资的商贾,跟朝堂有着密切联系,本来就容易被卷入官场斗争中。 柳锦书放下了手中的信件,平静地向沈淮序表达了谢意。 “多亏了沈大人提醒。” 沈淮序啜了口茶水。 脑中忽然浮现出不久前沈令舟送柳锦书簪子的画面。 于是他放下茶杯,目光转而看向对方,突然问道: “你这几天见到过二公子吗?” 这话题转得实在太快。 柳锦书一愣,回过神来回答道: “前几天去探望老夫人的路上遇到过几次,最近两天没碰见。” 这是实话。 这两天她一直以身体不适为借口闭门不出,只有今天沈令舟来青鸟轩找了自己一次,并且恰好让沈淮序撞见。 ------------ 第九章 撕毁婚书 —— 侧院内。 看到沈令舟来了,江姨娘立刻问: “你和那位小姐相处得怎样了?” 沈令舟脸色阴沉,“不太好。” 在他原本的想法中,这样一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女子应该很容易拉近关系。 但这几天频繁接触下来发现这位看似柔弱的女自对自己戒心越来越重。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之前看到柳锦书跟着沈淮序一起的情景,沈令舟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作为阅历丰富之人,江姨娘已经察觉到了其中微妙之处。 接着她从梳妆台上一个小巧不起眼的盒子里面掏出一个黑色小丸子交给沈令舟。 面对着眼前陌生的东西,沈令舟感到有些困惑:“这是什么东西?” 江姨娘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说: “情爱香。” 沈令舟的手猛然停滞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母亲。 江氏冷冷说道:“这种东西效果极好,而且不留痕迹,非常方便。” 不管怎样,一个孤单无依的女孩只要失去清白便唯有出嫁一条路可走。 说罢,江氏又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抬起眼眸时眼中闪过狠绝之色。 随后告诫儿子道:“使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我听说沈淮序今天回来了,你行动尽量低调一点,尽量避免与他对上。” 整个家中真正令江氏感到担忧的就只有正室所生的大儿子沈淮序。 虽然沈府人口众多,但实际上有权势者仅剩下几位而已。 次子早已独立门户另住了出去。 现在这座大宅子里名义上的主人只剩老夫人、陈夫人以及嫡长子沈淮序三位。 表面看上去沈淮序处世待人都很随和,实则性格极其孤冷。 以前江姨娘对于这位正房嫡子并没有给予太多重视。 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对付老夫人还有那个几乎不见踪影的男人——已故丈夫沈英泽身上。 直到三年前沈英泽能够突然去世,在各股势力激烈角逐皇权之时,导致原本混乱不堪的局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江氏原本想着,沈英泽去世之后,少了他偏袒李氏,自己和李氏总算可以公平较量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整个沈府混乱之时,沈淮序迅速挑起了管理家族的重担, 一边处理沈英泽的丧事,一边果断清理异己迅速掌权。 一边处理沈英泽的身后事,一边整顿那些不安分的人,快速掌握了大权。 又是在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亲自为现在的天子清除障碍,联系朝中的重要大臣,瓦解了其他两位皇子,一鼓作气帮当今陛下成功登上了宝座。 这些事,总共也就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也是在这半年,江氏才明白,这位被大家看好的、让老夫人承载厚望的大少爷,手段真的狠辣,心机也十分深沉。 这样一个年轻人却能够轻松掌握朝堂上一半的权力,连那个成功夺得皇位的新帝也对他刮目相看,把他当作最亲近的心腹。 这样的城府和性格,一般人是绝对比不上的。 沈令舟如果与他为敌,肯定会吃亏。 想到这里,江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再次叮嘱沈令舟: “你要记住,不管沈淮序愿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但只要当初那份恩情还在,他就不会太为难柳锦书。” “你要是打算出手的话,一定要挑个他不在家的时候。” 沈令舟望着手中的药丸,慢慢点了点头。 “儿子记住了。” 夜晚深沉。 院子里一片宁静。 只剩下那些廊柱间的八角琉璃灯,发出微弱而闪烁的光芒。 沈淮序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后,从书房走了出来。 推开门,在走廊里站了片刻,看着寂静夜空下的景致,许久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没多久,那个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奇怪梦又一次浮现出来。 在梦开始的时候,他会看到那个平时表现得很听话、但其实总想逃离他的女孩儿,直接冲进了书房。 以前不管她有多么渴望逃脱,在他面前总是装出几分乖巧的样子。 但这次不一样了…… 摆出一副假装乖巧的模样。 但这一次,她再也不想演戏了。 猛地推门,然后快步走向他平时存放重要文件和信件的小柜子,从中找出了被他压在最下面的婚书。 她甚至连一眼都没有多看,直接将其撕成了碎片。 每一个动作都在发泄着不满。 纸张碎片缓缓飘落。 那些碎片轻得几乎没重量。 但他心里却感到有什么重重地压了上来。 随之涌上的,是一股无法抑制的阴郁与冷漠。 伴随着沉重的痛楚。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散落的碎纸片,手握成拳,指节泛白。 愤怒如同要冲破一切束缚。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贴好它。” 站在一旁的女人纹丝不动。 只有眼角透露出一丝厌烦之情。 他慢慢靠近,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试图挣脱之际,把她强行按在书桌上。 用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眼神暗淡,嗓音冷冽至极。 可他说话时的语调却异常平静。 “你以为毁掉婚书,就能随随便便嫁给他了吗?” 她眼里的冷漠和反感太过明显。 这种明显让沈淮序即使知道这只是幻觉,心头仍然疼得难以呼吸。 他用手掌轻轻遮住她的眼睛,不想再看到她眼中的任何情感。 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将她按进怀里,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在他的怀抱里低声哭泣。 炽热的泪水顺着手指流下来,心中的剧痛终于盖过了那失控的愤怒,占了上风。 可他没有放开她,强健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抱着她,压制着她每一次挣扎。 “婚书没了,重新写一份就行了。” “不过你喜欢的人,真敢娶你?” 梦渐渐消散,沈淮序睁开眼睛。 那些画面如同以往一样迅速被淡淡的雾气所笼罩,女子面容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唯有梦中那种深深的嫉妒感还盘旋在他的心头,迟迟不散。 沈淮序掀开被子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窗前。 推开了窗户,早晨带着寒意的风吹进屋内,但那股无法控制的阴郁情绪却没有丝毫缓解。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梦里她撕毁婚书的那一幕和那对充满嫌弃的眼神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沈淮序握紧拳头,强行抑制住脑海里针扎般的疼痛感,向外望去。 ------------ 第十章 不麻烦 这时天还未大亮,晨曦微露。 远处的天空依旧泛着鱼肚白。 在过去,这样清新的早晨是他最喜爱的时刻。 早起一段时间,能做很多事。 可是今天却让沈淮序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从房间里出来后,他走进庭院,在晨光下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才勉强将那份挥之不去的梦带给他消极影响彻底压下。 然而,心底却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蔓延——想要找到梦里的那个女子,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辰时二刻。 沈淮序去给长辈请安。 路过庭院时,听到侧南方传来的琴声。 丹阳见主子停了下来,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跟沈淮序说道: “少爷,那边是青鸟轩的方向,估计是柳姑娘在练琴吧。” 沈淮序收回目光。 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老夫人正在前厅里品茶,见他来了,放下杯子惯例地询问了最近城外的情况。 聊完这些,才提到另外一件事。 “我听说,你近来在调查柳家旧案?” 沈淮序点了点头,“书儿觉得这案件可能有问题,我们沈家曾经受过柳家的帮助,应该帮帮忙查清楚。” 老夫人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 “书儿现在孤苦伶仃的,要自己查这种官场上错综复杂的事情确实太难了。” “还有一件事,原计划由张嬷嬷去盯着处理,但她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事力不从心了。”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交给你办妥这件事。” 沈淮序点点头,“奶奶请指示。”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可提到柳家旁支那些恶人的行径,又不由自主地生气起来。 “柳氏一族里的某些人,三年前就打起了主意想要夺走书儿父母留给她的遗产。” “他们假装正直足足三年之久,一等到书儿为双亲服丧期结束,立马想通过远嫁把她送往南阳的方式吞并财产。” 听到了这句话中“南阳”二字,原本沉稳的沈淮序内心不由得翻涌起波澜。 脑中仿佛被拨动的弦一般,响起了警钟。 有种预感让他几乎难以掩饰。 耳边回荡着祖母的声音: “那笔财富本来是双亲留给她继承的,不是供那群狼心狗肺之辈分割享用的。” “虽然书儿说过她会尽力从这些人手里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我还是担心她斗不过对方而遭到欺负。” “淮序啊,你去找找那些人好好谈一谈,让他们把吞掉的钱财全部退还回来!” 最后几句建议性话语并没有引起沈淮序太多的注意。 直到祖母讲完,他看着老人掩饰住所有的情绪波动,声音平静地询问道: “您方才说,柳小姐被安排到哪去?” 老夫人毫不迟疑回答说:“南阳,据说是那儿的一个县令家里。” 得知消息后,沈淮序迅速站了起来。 表面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礼貌地向老夫人承诺:“我明白了,此事我会立刻安排人手解决。” 祖母点头表示认同,在他即将离开之时追加了一句:“书儿应该有关于那份家产清单,派使者前往之前记得先问问她。” 话音刚落,沈淮序的脚步顿住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在离开前,他望向祖母,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既然当年柳家对咱们沈家有救命之恩,那当时,我们是怎么回报这份恩情的?” 老夫人一时愣住了。 没成想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但他既然问了,老夫人也没瞒着他。 这事总归有一天要告诉他。 “事实上,沈家还没有来得及偿还这份恩情。” 沈淮序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紧接着,听见老夫人继续说: “柳爷爷这人很豁达,做了好事并不求回报。当初你的祖父和柳家口头约定了一门婚事。” “但是到现在,这个婚约还未曾履行。” —— 青鸟轩里。 柳锦书刚放下古筝,蓝汐就急忙走了进来。 “小姐,沈大人来了。” 柳锦书看了看时辰。 这么早。 她把琴交给蓝汐,走出阁楼朝院子外走去。 只见沈淮序站在院子外面,并没有进来。 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的气息比平时多了一些沉重。 柳锦书缓缓走过去。 当他们之间还剩下几步远时,沈淮序猛地转头看着她。 一双黑瞳仿佛能够穿透人心,定定地看着她。 眼神中透出让人猜不透的情感和审视。 这使得柳锦书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觉得沈淮序此刻的眼神让她感到不安。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手悄悄握紧在长袖里, 轻轻开口问道:“沈大人,您这么早就过来,是有何事吗?” 沈淮序的目光迅速掠过她略带紧张的眼睛。 然后,他收回视线说道:“你这儿有关于柳家产业的具体清单吗?” “这两天我打算派人去安城查个案子,正好顺便帮你把柳大人留下来的财产收回来。” 柳锦书理解了他的话外音。 但她不愿欠他人太大人情。 若再增加其它牵绊,恐怕未来难以偿清。 于是,她婉转地推辞说,“这些琐事待到将来父母之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会亲自处理—”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淮序挥手打断。 “不麻烦。” “反正也要去那边办些事情,只是顺道帮个小忙罢了。况且……” 抬起眼,直视她的眼眸。 “奶奶特别关爱你,唯恐你会受欺负,所以多次叮嘱我一定要做好这件事情。” 柳锦书闭口不再争辩。 他说到了这份儿上,若再拒绝未免有些不合适。 “那真是太感谢大人了,账单就在手边。” 听到此答复后,沈淮序随即回应,“那你近两天将文件复制一份,我好安排人员照着名单追讨回属于柳家的资产。” 说罢,他便很快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丹阳手持一卷文书已在门外等待多时。 看到沈淮序回来,立刻上前递上了文稿。 接过文书后, 沈淮序并未立即查看, 直接步入屋内。 走到走廊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转身对丹阳说道: “等柳姑娘把账本抄完后,让她亲自拿过来。” 丹阳有点纳闷,但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紧接着,沈淮序走进了书房。 书桌上堆满了需要处理的文件和信,可他一件也没看。 ------------ 第十一章 新鲜事 他站在窗边,仔细回忆着那场仿佛不是梦的梦。 尝试从中找出与现实相符的部分。 整整一天,沈淮序都没离开房间一步。 天色渐暗,他终于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然后回到了卧室。 以往,他总要熬到凌晨才进屋睡觉。 只要一闭上眼,那些梦境里的画面就会涌上来。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更不愿意在梦里被一个女人影响情绪。 可是今天,他却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 沈淮序非常想知道,梦境中如此逼真的事是否真发生过。 如果真是梦,那么梦里的那个她究竟是谁。 碧竹庭院内。 丹阳察觉到近几日自家主子有些异常,可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具体是哪不对劲。 连续数日,时常能见到主子独自站在窗户前。 追随在主子身边的这些年里,他明白每当主子低垂睫毛,用指尖轻轻摩挲手背时,通常意味着内心正感到不悦。 但是让他费解的是,在当今局势下似乎并没有任何足以难倒主子的事情发生。 目前宫廷内外形势稳定,其他潜在敌对家族的影响力已经逐一清除干净。 沈府权势日益壮大,而主子更是牢牢把握着绝对话语权。 按理讲,以主子的智慧和处事手法而言,应该不会轻易被什么问题所困住才是。 然而作为下属,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他并不好主动探问缘由。 因此,丹阳认为自己能做到的就是尽全力把自己该做的做到位。 就这样过了五天,京城又被阴雨笼罩起来。 巳时快结束时,打着伞的丹阳匆匆赶回,手里还拎着一个精心包裹好的小物件。 敲响房门,获得沈淮序准许后,便拿着东西走了进去。 “大人,前往安城办事的人已返回,关于柳家旁系分支事务均已妥善解决。” 听罢此言,沈淮序点点头放下毛笔示意丹阳继续。 “按照之前与柳小姐商议过的清单内容,属下们将柳宅相关的所有账册、店铺资料及土地证书都收集齐备,都在这里了。” 说完话之后沈淮序微微揉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目光略微向下撇去,掩盖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波动。 “那……柳小姐现在是否还在府上?” 丹阳略微犹豫片刻才回答道:“柳小姐可能不在……” 听见这句回复沈淮序的动作稍停了一下。 他那深邃冷漠的眼睛向上一扬,一边用手指轻轻按压着手腕位置一边淡淡地问:“今天这天气,莫非她因为重要事宜需要外出处理不成?” 对于沈淮序突然表现出关心的态度,丹阳感到一丝诧异。 因为他向来对别人的个人生活,从不多加过问。 得知今日手下带回的重要物资需转交给柳锦书之后,丹阳只是顺路确认了一下柳小姐是否方便接收这批物品而已,并不曾深入询问对方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只知道这位佳人眼下并未留在住所之内罢了。 丹阳迅速望了一眼窗外稍微减弱的雨势,收回目光后,含糊其辞地答道: “一个时辰之前天还挺好,并无要下雨的意思,柳姑娘大概就是在那时出门的。” 沈淮序没有多问。 只是淡淡地吩咐:“把东西放这儿吧,等柳姑娘回来,派人去通知她来一趟。” 丹阳赶忙应声,“是。” 沈淮序将桌上刚刚写好的信仔细折好,平静地说: “准备马车,我们要去大理寺了。” 丹阳即刻照办。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 沈淮序撑起伞步入细密纷飞的雨帘中。 紧跟而来的丹阳。 门外早已有马车等候。 刚走到门口处,沈淮序不经意的一瞥发现,在府门外朱雀大道上,穿着素雅淡青色裙子的柳锦书正与一位年轻男子交谈,手中握着一柄油纸伞。 他们之间的距离稍远,无法听清他们的对话内容。 然而从这个位置,可以看清柳锦书脸上挂着温柔笑意的模样。 这份毫不掩饰的真实状态,与其在自己面前的拘谨态度完全不同,也完全不同于梦里的表现。 沈淮序停下脚步, 目光凝重地望向那里。 他先是注视了一会儿柳锦书的脸庞,随即视线移到站在她身侧边背对自己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面对的方向让他看不到脸孔,只能察觉到对方身材挺拔修长。 没过多久两人似乎结束了谈话分别离开。 那个年轻人朝着远处走去。 而柳锦书则手持着那把小伞朝这边缓步而来。 当柳锦书注意到矗立于门前注视着自己的沈淮序之时,嘴角原本残留的笑容立刻消散殆尽。 她在原地顿了片刻。 透过绵密的雨丝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加快步伐上前。 寒凉的雨水拍打在那把翠绿色的伞面之上,汇聚成颗沿着边缘滑落至地面溅起点点水花。 走到门前行不远处站定后, 柳锦书直视着对面轻轻问候:“沈大人。” 沈淮序那深邃而又充满复杂情感的眼神紧紧锁住她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节。 青竹伞下,那女子的眉眼如水墨般柔美,一抹朱唇轻轻抿着。 在微湿的雨雾里,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似乎也被水汽染上了几分晶莹。 她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但又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这与刚才她眉宇间流露出的喜悦截然不同。 沈淮序握着伞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从他的表情上,很难读出此刻的心绪。 他注视着对方问道:“方才遇见的那位是?” 柳锦书微微一顿后答道:“是一位老友。” 沈淮序没再多问什么,跨过门槛朝外走去,在擦肩而过之际,混合着淅沥雨声,留下了一句话语:“柳家旁系的问题已处理完毕,今天申时初刻,你等会来一趟。” 说罢,便登上了马车。 丹阳向柳映晾示意了下头,随即跟了上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柳锦书眼中闪过几丝疑惑。 感觉今日沈淮序的心情特别糟糕,就像是谁激怒了他似的。 不过她并没有对此过于纠结。 毕竟在她心中,沈淮序一贯给人的印象都是冷漠疏离,难以接近的形象。 更不必说外界流传的种种故事。 首辅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段铁血冷酷等说法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 第十二章 很怕? 尤其自从上次于松风苑的书斋相遇之后,他们两人再没有碰面过了。 这件小事,很快就被柳锦书抛到了脑后。 当天这场雨毫无征兆的来,导致她衣裙的一隅已经被雨水打湿。 随着沈淮序离去,她也没有多停留,赶紧回去更换衣物去了。 —— 时至申时初。 按照约定的时间,柳锦书准时出现在了松风苑。 尽管天空中的降水仍未完全消散,但现在只剩下了一些稀疏的小雨珠,滴落在地面形成一缕缕轻微波动。 当她进入苑内,向前走了几步就是平时休憩用的那个亭子。 只见沈淮序已在其中等候多时了。 中央摆放着一方石桌,上面静静搁置了一个布包。 站在亭栏旁边的男人转头望向了她这边,而柳锦书则继续迈步走向亭中。 “沈大人。” 简单行礼问候之后,男子略微点头示意,同时指向桌上物品,“这里是从邺城取回来的地契账本及相关文件资料,根据你提供给我的清单进行核查补办而成。” “请先确认一下里面是否还有缺少的部分。” 听闻此言,柳锦书上前小心翼翼揭开,逐一翻查其中包含的各种文书以及记录着家族遗留财富详细信息的小册。 很快,柳锦书将那些书册合拢,对沈淮序说:“并没有缺少的,多谢大人相助。” 沈淮序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趁着她的话语尚未完全落下,他突然问道:“想如何回报呢?” 柳锦书一时语塞。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正当她在脑海中迅速构思怎样感谢对方才显得既有礼貌又恰当之际,沈淮序轻挥了一下衣袖,自行向她提了一个问题: “懂些音律吗?” 她稍稍迟疑后答道,“知道……一点点。” “如此的话,不知能否请柳小姐为我演奏一曲?” 未等她开口回复,他又补充道: “这几天我总是觉得头痛不已,吃了很多药都没见效果,据说琴声能够有所帮助,是否麻烦柳小姐一下呢?” 起初通过提出感谢的方式引入话题,接着便指出了请其弹奏的原因。 面对这样的请求,即使想婉拒,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推脱之词来。 不过,在同意前,柳锦书还是谨慎地说了一句:“但我的技艺很普通,可能并不会达到你所期望的效果。” 对于她的谦逊,沈淮序轻松地回道,“没关系,这是你的自谦之词罢了。” 说罢,便吩咐身边侍候的丹阳,“请你为柳小姐准备好琴吧。” 得到命令后的丹阳随即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一把琴便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丹阳亲手把琴放置在桌子上之后便悄悄退下了。 柳锦书看了一眼亭边站立着的沈淮序,随后坐在椅上,手指轻轻地搭上了琴弦。 随着她轻柔地拨动起第一个音符,清脆悠扬的声音开始飘散开来。 沈淮序则是慵懒地坐在了亭侧木质围栏之上,腿随意搭着,身体倚靠着后面的立柱。 此刻天空中雨水正滴滴嗒嗒地下个不停,并且逐渐加大。 演奏间隙,柳锦书抬头望了一眼远处静默不动的身影。 只见那人偏头朝窗外望去,似乎沉浸在眼前的风雨之中无法自拔。 当他的注意力并未集中在自己身上时,无形间减轻了一些压迫感。 心里那份拘谨慢慢消散了不少。 她尝试忘记对面还有个人存在,只是低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手中跳跃着的指尖,回忆起往日里无数次在这雨天独处练习的日子。 慢慢地,她的表演变得更加自由洒脱。 跟刚开始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感受到变化后的沈淮序不由得看向了正在专心致志拉琴的女子。 眼中带着几丝深邃复杂的情绪。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琴声即将止息之时,柳锦书不经意间抬起了头,向前望了一眼。 这一望,正好与沈淮序深邃如夜的眼眸对视了。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突然,“铮”的一声尖锐响音混入了雨声之中。 她不自觉地轻吸了一口气。 手指迅速离开了琴弦。 沈淮序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神色。 那是一片难以穿透的幽暗。 仿佛一团迷雾般令人感到诡异而危险。 一瞬间,柳锦书的心跳失去了原本的节奏。 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伴随着这种莫名的幻觉,心底深处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甚至唤醒了上次他在书房中以冷冽的眼神拉住她手时,那种说不清缘由但又迫在眉睫的逃跑欲望。 然而现在,柳锦书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份害怕到底从何而来。 等到了解真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时候想要离开他的身边,将会变得无比艰难。 亭内,沈淮序随意抖掉了衣服上沾湿的水珠。 他语气平和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锦书左手按住了仍轻微颤抖的琴弦。 压下了心中的不适,“大人感觉好点了吗?” 沈淮序听出她的意图,没有阻止,缓缓起身,轻启薄唇。 “确实好多了,谢谢柳小姐。” 柳锦书见状随即站起,恭敬地点点头,“这是我应做的,大人多加休息,我这就回去。” 沈淮序点头示意。 柳锦书撑开伞,身后跟着抱着包袱的蓝汐。 在沈淮序的注视下,她们一步步迈出了松风苑。 即便是走到很远之后,柳锦书仍旧能感觉到背后有双目光一直紧随着。 直到经过垂花门,快走到青鸟阁时,脚步才略微缓了下来。 从小便跟随于她的蓝汐,对她了解得透彻。 见其眉头轻轻皱起,蓝汐回过头朝松风苑方向望了一眼,转身看向小姐,满脸忧虑: “小姐,您没事吧?” 想了想方才发生的情景,她继续道: “小姐,您是不是很怕沈大人?” 惧怕? 这词儿第一次这样被明示出来用来形容她对沈淮序的感觉。 实际上,他对她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相反,柳家能够平稳至今很大程度上还得归功于他的帮助。 理论上而言,她并不该惧怕此人。 可是自从进入沈府以来,每当遇见沈淮序时,总会出现几次让自己难以理解的心理波动。 不论承认与否,那份感受确实是恐惧。 就连蓝汐对此也不太明白。 ------------ 第十三章 离远些 她小声补充说道:“沈大人性格确是偏冷漠些,不过住在京城期间,我听说了许多关于沈家长子的好话——他人品高洁,举止风雅无双,真是一位正直且德行兼具的好君子,在名门望族中拥有极高的地位与声誉。” 柳府一度遭遇困厄,甚至被那些旁系宗亲欺凌了一段时间。 沈淮序主动协助调查案子,并帮助柳府夺回了原本被旁系占据的产业。 正因如此,蓝汐对沈淮序怀有深切的感激之情。 不同于心思细腻、善解人意的柳锦书,蓝汐察觉不到沈淮序那份对于小姐复杂且微妙的情愫。 作为婢女,她只知道谁待自家小姐好,就是值得感谢的人。 尽管沈大人的性格显得有些冷漠,并且外界流传着许多对他深不可测和狠厉手段的说法, 但在看到他真真切切帮助了她们之后,这一切都比不上他给与的实际帮助更为令人动容。 但话说回来,毕竟是一同经历了风雨的朋友,蓝汐心底最在乎的始终是小姐。 即便是恩人,在她的心里也必须得放在小姐之后的地位。 注意到柳锦书面色不佳时,蓝汐迅速收声,在到达青鸟阁之后赶紧从其手中接过伞,并为其披上外套。 “小姐如果觉得害怕沈大人,以后我们就少些接触便是。” “再不济的话,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闭门谢客。” 她认真地说着,还附带了一个装病不出门的手势来强调自己的观点。 这逗乐了柳锦书,后者轻拍了一下蓝汐的脸颊,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向内室。 “大概这两天没睡好吧,导致胡思乱想。沈大人是一位君子,而且多次施以援手。我们应该感到知足才是。 “自从松风院事件过后连续数日,除了偶尔拜访老夫人以外,柳锦书便很少离开过青鸟阁。 与此同时,沈淮序也没那么繁忙了。 如今大多时间都会留在自己的府邸里处理事务,只是双方并没有太多机会相遇而已。 彼此间并未有任何直接联系发生。 一方面因为没有差遣手下前来相请。 另一方面由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作祟,让柳锦书也选择了避免接近沈大人。 然而,在接下来的第四或第五天左右,昔日管理柳家族产的老管家来到了京城,柳锦书决定带着蓝汐出去见面商谈一番。 她们前往一处小酒肆见到了对方,并嘱托其如往年般继续帮忙料理位于邺城的几处商铺农田。 事实上,柳家拥有众多的土地及商业资产,若单凭个人之力去维持显然非常困难。 为此只需将之前受到非议被迫离职但一直服务于自己家庭多年值得信任的老伙计们重新召回岗位,就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难题了。 待到安排妥当准备返回住所时,刚好接近中午时刻。 此时此刻整个沈府范围内大部分人都正忙活着为午餐做准备,就连平日人流如织的芙蓉池此刻也是难得地寂静异常。 气温渐高,两人不愿在外过多停留,便直接回到了住处。 正当行经至芙蓉池南侧之时,突然发现已经许久未见到面的身影出现在对面。 见到这一幕瞬间让柳锦书皱紧了眉头。 似乎每次与这位地方相关总会遇到些许麻烦事儿。 每次来到这里,几乎总能不经意间遇到沈淮舟。 不过身在人下,寄人篱下的她,在沈府里也无法对他视若无闻。 柳锦书悄悄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神色自若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二公子。” 沈令舟脸上洋溢着笑容,径直走向她的身旁,伸手欲牵她的手。 “小姐过谦了,无需这般客套。” 柳锦书后退一步,避开碰触。 沈令舟面容依旧和煦,热情地对她说:“此时正值鱼类肥美之季,味道鲜美肉质细嫩,恰巧府中今日购得一批新鲜鱼货,稍后我会吩咐厨房为你多准备一些。” 话音刚落,柳锦书便婉拒道,“感谢二公子的一片好心,但我实在不喜爱吃鱼。” 不远处,芙蕖池边的亭阁中,三个青年男子正围坐一桌闲聊品茶。 石桌左侧是一位风度翩翩、衣着讲究的年轻男子。 刚刚端起杯中的热茶准备小酌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湖畔,恰好捕捉到了站在岸边的柳锦书与沈令舟。 一抹玩味的表情浮现在他嘴角,远远地看着柳锦书的身影。 右侧的乔逸见好友忽然定格目光望向远处而感到好奇,正打算开口问他在看什么,却发现他已经先开了口: “听说皇商家的那位大小姐确实貌美如花,难得一见呢。” 听到这话,乔逸满脸疑惑:“什么情况?” 虽然亭子与湖面之间有些距离,中间又隔着一片假山园林。 此刻从这个位置正好被一座石头障碍遮挡住了视线,因此他起身欲前往另一侧亲自验证那能让如此爱美人、处处留香名的沈家次子都称赞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美貌。 正当这时,那位风流人物却主动靠近了一旁一直未出声说话的沈淮序, 声音稍稍压低了一些,带着笑意地询问说:“大哥,私下得知咱们两家好像曾有联姻之意?” “尽管我虽为分支所生,但如果真要算起来我还是姓沈的一员,请问这份婚约能不能让我来做这桩亲事?” “我要娶这位柳姑娘!” 听到这话原本只起半个身准备移动位置的乔逸彻底停下了脚步:“???” 另一边的沈淮序听见这话,瞥了眼对方,冷声道: “你要娶?难道只是想让她做个侍妾不成?” 闻言,沈洛顿时噎住了。 正欲出言辩驳,却猛然想起了自己那几位通房和两房美丽的姬妾。 他皱了皱鼻,沉默了片刻。 原本打算当作一句玩笑来结束这个话题。 但这柳小姐的容颜的确罕见。 他对各类佳人都颇有好感,像这般美貌出众的女子,还真是想试着追求一下。 于是语气僵硬地说道:“这柳家毕竟对我们沈家有过恩情,怎么能让这样的贵人屈就为妾呢?只要兄长同意,我一定会把她迎为正妻。” 乔逸笑出了声,直言不讳地反击道:“将这位小姐许配给你,依你这种到处风流的性格,这根本不是报恩,简直就是报仇嘛。” 沈洛不由得踢了他一脚,怒道:“乔逸,你不说话会憋死吗!” ------------ 第十四章 此话当真 乔逸懒散地一侧身,轻巧地避开了这一脚。 回头瞥了一眼沈淮序的脸色,沈洛发现他的神情严肃了不少。 沈洛再也不敢提及迎娶柳锦书之事。 赶紧将这些念头彻底抹去,深深埋藏起来。 在外人眼中,沈家嫡长子高贵独特、清雅超群,是众人称赞的对象,也是所有大家族后辈学习的典范。 但唯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的真实性格是多么冷酷决绝。 当年皇子争夺皇位的血腥战中,有位支持二皇子的臣子,上一秒还胆大妄为地公开挑衅现今的皇帝、当时三皇子,结果下一秒便被沈淮序一剑刺穿了喉咙。 现在天子得以顺利登基,多亏沈淮序在君王身边铲除了众多奸佞之徒。 如今海晏河清,朝堂一片和谐,许多人都忘记了三年前那段残酷的皇子夺嫡之争,也忽略了那位备受尊敬的首辅大人其实心性极其冷漠无情。 沈淮序能把偌大的沈氏牢牢掌控于手中,家族内无人不服从他。 沈家的人无不对他感到惧怕。 沈洛抿了一口凉茶,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迅速将这事情翻过篇去,抬头看向芙蕖池边,看见沈令舟还在继续纠缠着那位女子。 他笑了下,对沈淮序问道:“这姑娘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沈淮序冷冷的目光朝他望来。 沈洛摊手做出无辜状,指了指不远处的芙蕖池边那一幕。 “喏,我还好奇为什么二公子最近总待在府里不出去,原来是有所图谋啊。” 乔逸倒了一杯酒,端着来到亭子的另一角,靠在柱子上,望向那边看了一眼。 一句话便道破了沈令舟的心思。 “柳家对沈家有恩,柳氏唯一的直系后代便是这位柳小姐,过去的恩情全集中在这个女孩身上。” “谁娶她,谁就算是承下了那份恩德,地位自然也会相应提升。当年他的母亲以那样的方式进沈家门,自然是想要儿子把握住这个难逢的机会。” “不过——” 话锋一转,乔逸突然改了话题。 轻轻地挥了挥袖子,转向沈淮序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要说偿还恩情,这份婚约最应该落在血缘最正的两人之间吧。” 沈洛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他这边,接着一同看向沈淮序,眼中流露出相同的情绪。 真正该依据祖上的约定,承接下来这段婚姻的应当是沈淮序和柳锦书二人。 乔逸无法揣测沈淮序内心所想,当他再次回头望向芙蕖池方向时,发现柳锦书已经离开了那里。 剩下的只有沈令舟独自站在那。 他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液,随后随手把玩着手中的空酒器。 注视着身旁独站的沈令舟,目光中透露出几多未明之意。 当时江氏靠着肚子里的孩子强行进入沈家大院,打破了原本沈英泽与正妻李氏之间如胶似漆的关系。 这对夫妻不仅是家族利益结合,也是两厢情愿的爱情结晶。 然而在这种背景下,江氏能够设法怀上沈英泽能够承认其合法地位的后代,并且以侧室身份成功入住沈府内部,足可见她心机之深沉。 虽然这辈子未能获得夫君真心宠爱甚至于连老太君也不接受她的存在,在这种不利条件下,一旦有了能为她们母子二人赢得更好地位的机会,江氏绝不会轻易放过。 偏房里,一进门就能看到正在调配各种香薰材料的江氏,听到脚步声立刻抬头迎上去,关切地询问: “有进展吗?” 只见沈令舟沉默片刻之后缓缓落座,脸色略显阴郁:“还没。” 面对此情此景,江氏眉头紧锁:“最近朝政相对平稳,除非必要否则沈淮序几乎不出门半步,在对方密切监视之下确实难以找到下手时机。” 随着时间推移他自己也变得愈发急躁起来。 既然不能直接通过赠送催情香达成目的,便打算另寻它法试图打动柳锦书的心,希望能够慢慢改变对方对他的印象。 可是后者依然像以往那样防备森严。 前阵子他曾趁女孩卧病在床期间偷偷去过青鸟轩探望,没想到刚回家便遭到长辈严厉批评指责,说这是违反规矩擅闯闺房的表现。 而近来几天那位小姐更是极少出门活动…… 鉴于之前教训如今再也不敢贸然前往打扰。 对此江氏显得颇为焦虑不安,“近日我在给老太太请安过程中感受到了排斥之意,她提醒我们远离柳小姐,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如果短时间内仍然无计可施的话,则需等待更加合适的时机出现。 突然间注意到桌上散乱摆放的各种香料物品,沈令舟好奇地问起母亲具体用途何在。 “这些都是将来有用处的配方哦!” 江氏淡淡回答道:当然前提是先拿到所需的催情药材才能发挥效用。 对于柳小姐虽然表面上看似乖巧听话,但毕竟接触不多很难真正了解其个性特征如何。 她毕生钻研芳香之术,曾因这些香品而获得华服美食,甚至步入沈府大门。 她相信未来,同样可以借助这等手段,令那女子顺从她的意志。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淌着。 沈令舟的行为变得收敛了许多,不再轻易出现在柳锦书面前。 江氏依旧隐居于后院深处,似乎有意减少了自身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柳锦书一方面焦急地等待沈淮序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沉浸在青鸟阁内研读那些由安城带来的账册。 沈淮序除了早朝外的时间,几乎都在松风苑处理政务,其行踪异常规律。 直到第七天时, 早已期盼已久的沈令舟终于得知了一个好机会——沈淮序即将离开京城多日。 午后时分,郭霖匆匆踏入世安院,并向沈令舟禀告道:“主人,据我们了解,大少爷明日将外出办公事,时间估计至少要持续三日。” 沈令舟目光一凛,“此话当真?” 得到肯定答复后,沈令舟眼神复杂地扫过那摆放特殊香薰的位置。 “接下来的两天里,请密切观察青鸟阁内的动态。” 郭霖遵命回应,“是,属下明白。” 为避免任何怀疑,沈令舟选择趁沈淮序远行之际,柳锦书前往紫藤院拜见长辈之时悄悄行动起来。 ------------ 第十五章 做了手脚 安排人偷偷潜入了对方居所,并将事先准备好的神秘香丸加入点燃的熏炉之中。 拿到这支特制香料之初,沈令舟心中已反复盘算该如何利用它。 既实现自己的目的又能全身而退。 如果在自己住所中施展计划,即便能成功接近佳人,但事后极可能留下破绽。 但在她熟悉的环境中设局,则可以制造出更为自然的结果:让女子主动接近自己…… 待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即使族中最受尊重之人再怎么反对,也只得默认这场婚事。 当晚,当夜幕降临, 刚从长辈那里归来的柳锦书感觉浑身不适。 她陪老太太多吃了顿晚餐,原本只想稍作休息, 没想走近室内便被一股异样的香气所吸引。 只见她眉头微蹙,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升起的雾气。 起初吸入鼻腔里的那几缕幽香如同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 正巧此时侍女蓝汐捧着茶杯走进房间门口,还没完全跨进门框,就听到小姐问道:“今晚屋里的香味为何如此不同寻常?” 蓝汐略带疑惑地看向眼前缭绕的白烟,解释说:“应该还是平日常用的那种吧?您觉察到有什么不妥了吗,小姐?” 柳锦书屏住了呼吸。 可已经弥漫开来的香气已在体内肆虐开来, 带来一阵阵莫名的炽热与躁动。 她顿时意识到情况有变。 来不及细说,赶紧拉起蓝汐转身往外走, 惊得后者手中的茶碗不慎滑落于地,“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宁静。 碎片四散,支离破碎。 她顾不上眼前的混乱,见柳锦书的脸色异常,本能地跟随柳锦书向外走去,“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问题刚出口,她立刻想起柳锦书之前问她的话。 蓝汐灵机一动,猜到了原因: “是因为那香有问题?” 但是这是沈府,是谁能在这守卫森严的府邸中暗中作祟? 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也是让柳锦书疑惑的问题。 不过很快,那香气中的药力就愈发强烈起来。 起初那种细微如丝般的瘙痒热感,转瞬便变得不可抑制。 如同万千蚁群在体内乱咬,一股突如其来的灼热情潮快速涌遍全身。 柳锦书双腿一软,差点倒下。 幸亏蓝汐动作敏捷扶住了她。 “小姐!” 柳锦书呼吸急促而沉重,细嫩的手指被自己狠狠掐住,企图以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道是刚才香炉里留下的药效作用,还是她的幻觉。 在庭院之中,似乎仍然能捕捉到那微弱却又甜腻的香味。 体内的不适越来越严重。 她已经无力去思考谁会在这香气上下手,只想用最后的一点理智,让蓝汐赶紧带她前往老夫人的院子,并请人通知老夫人她们这边的情况。 面对这般情景还是第一次,特别是在这沈府内,蓝汐同样十分焦急不安。 特别是感受到自己的主子身体异常烫热后,她更是心慌得快哭出来了。 柳锦书尽力支撑着最后一口气与神智,拉着蓝汐朝青鸟阁外跑。 脚步显得有些蹒跚不定。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敢有一秒钟停歇。 这种怪异香气的功效实在令人担忧,她根本不敢想象下一步可能会受到怎样的操控。 唯有不断地往外奔走,持续前进。 夜幕彻底降临。 府中走廊下方悬挂着的彩灯依次亮起,给这片黑暗增添了几许光亮。 自从柳映晩回到青鸟阁开始,沈令舟一直藏身于附近监视着动静。 此刻看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正往外赶路时,他也缓缓从暗处显现而出。 一对深邃且带有诡异色彩的,紧盯着路上那位仓皇出逃的身影,步伐沉稳向前接近。 就在中途,余光扫见远处有个人影出现,让他猛然停下。 充满惊讶的目光投向那边。 视野中那个挺拔而又冷漠疏离的人物,除了沈淮序还能是谁。 沈令舟心头激起滔天波澜。 手指瞬间握成拳,目光冷冽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随侍郭霖。 后者亦是震惊不已。 他原本反复确认过,沈淮序最早也要等到明晚才回返。 谁知道他会恰好在这个关键节点回到了沈府。 沈令舟的气息变得极其阴沉低落。 眼里交织着怒火和焦躁。 但现在,并非是他质问郭霖的时刻。 沈淮序的突然归来,彻底搅乱了他的全盘安排。 特别是当春情香已经使用,柳锦书也已经受到了影响时,万一事情暴露…… 沈令舟的下巴紧绷着。 在极度紧张中强自镇定下来,他马上命令郭霖:“立即行动!赶紧让人把青鸟阁里的春情香全部清理干净!” 而在侧边不远处,柳锦书正缓缓行去。 夜色之下,垂花门周围仅有数盏灯作为点缀,光线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人脸上的表情。 此时,柳锦书体内的药物效力几乎到达顶点,头晕眼花,意识逐渐模糊,整个人软绵无力。 她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量,随时可能跌倒在地。 她的嘴唇因咬得太狠而流出鲜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眼前的景象朦胧带泪,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被春情香刺激得泛红。 蓝汐尽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柳锦书, 一边扶着小姐往前走,一边慌张地回头张望。 或许是过分担忧的缘故,刚才她好像听到背后有很重的脚步声。 就在从青鸟阁离开不久后,被派去告知老太太的小丫鬟已匆匆赶到寿安堂。 很快地,沈府后宅陷入了混乱。 柳锦书似乎听见了从寿安堂传来的嘈杂人声。 然而此刻的她连行走都极为困难,好不容易挪到了青石小径尽头,却因为脚步踉跄撞入了一个温暖的男人怀中。 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气味瞬间包围了柳锦书, 身体深处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催促着她远离这个怀抱。 但是强烈的药物效果让她无法做出反抗的动作。 当看到突然出现的沈淮序时,蓝汐惊吓不已。 本能想要保护小姐撤退几步,但还没等付诸行动,就见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大人主动环住了小姐腰部。 这让蓝汐惊讶至极。 正当她打算说话之际,却看见沈淮序低头注视着怀里的人,一只手轻按在其额头上。 “发生了何事?” 蓝汐解释道:“可能是青鸟阁内放置的熏香被人做了手脚。” ------------ 第十六章 有需要再叫我 沈淮序眉头紧锁。 感到怀中的女子体温异常升高。 手掌下的额头也同样发烫异常。 未再迟疑片刻,他立即将柳锦书轻轻抱起。 迈步前往松风苑之时,随手将自己的令牌抛给了站在一旁的丹阳,语气冷漠严厉地说道: “立即召来府中所有大夫,带上此令牌迅速进宫请御医诊治。” 丹阳闻命不敢停留。 紧握腰牌,他迅速转身离府。 蓝汐目睹沈淮序怀抱柳锦书离开的瞬间,急忙向寿安堂投去一瞥。 只见方嬷嬷正率人飞快赶来。 稍作迟疑后,她果断尾随沈淮序的脚步前往最近的松风苑。 途中,在经过一座亭台时,沈淮序不经意间看到了沈令舟的身影,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 步伐未曾停滞,仅是一扫而过便继续前行。 直到顺利将人安置在了松风苑的房间内。 鉴于近年来老夫人的健康状况一直堪忧,府上常年备有多位医术精湛的大夫随时待命。 很快,一位来自松风苑的小厮便急匆匆地带了一位喘着粗气的大夫进入屋中。 刚一放下柳锦书,后者用尽全力挣扎着脱离沈淮序的怀抱。 不断地挪动自己,试图尽可能远离对方,唯恐因药效失控酿成无法弥补之憾。 此时她的掌心已被指甲刺破出血,但她却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用力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状态,并向对方致谢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沈淮序低头注视着这一切。 沉默无语。 脸上表情冷漠到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少顷,他慢慢站直身子。 可那锐利的目光仍未从女子身上移开。 转向门口等候着的蓝汐吩咐道:“取屏风后面挂着的毛毯来。” 蓝汐随即遵命行事。 快速拿来毛毯,疾步来到床榻旁为自家小姐盖上。 当大夫抵达门外时,沈淮序这才收回视线。 转过身,制止了想要先行礼的大夫,并直接指示说:“先给这位柳小姐诊治一番。” 这位名叫李大夫的男人用手抹去了额头上密布的汗珠,随即回应了一声并携带医药箱步入房内。 到达患者身边后,他打开了医疗箱取出一条长巾,注意到目前病人异常苍白的面容同时尽力无视身后那充满怒气的目光,轻声对病床上的女孩说道:“请伸出胳膊让鄙人为你把脉。” 柳锦书依言照做,原本紧绷得泛白的手指勉强放松下来,任由布条搭在手腕上。 隔着织物触碰其血脉之时,起初李大夫的神色还算平静;但没过多久便蹙起了眉头。 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沉重。 手指仍停留在病患手腕处仔细诊查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面色憔悴的年轻人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否已许人?” 随后解释称,“此种香型之毒非比寻常,若已定亲或已有未婚妻,则可通过亲密接触解除症状。” 此法简便且不会损害身体健康。 柳锦书低垂着睫毛,几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曾。” “没有任何婚约在身。” 听闻此言,沈淮序目光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眼神复杂难以捉摸。 面对这尴尬情形,李大夫显得颇为棘手。 他又一次确认了一遍病情后收起长巾,并迅速写下一个处方单子交给他旁边的仆役。 “尽快煎服此方中药液,然而由于熬制过程耗时较长,因此建议姑娘可以尝试浸泡冷水来缓解这种特殊香薰造成的部分影响。” 对于此提议,柳锦书点头表示同意。 见状,沈淮序则转身要求手下立即准备所需清水。 李大夫则离开了房间以便于监督药剂师工作。 待热水准备好,沈淮序缓缓走向榻边,低下身握住柳锦书滚烫的手腕,意图把她抱到冷水里。 柳锦书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来。 由于药物影响,双眼中满是泪水且泛红,不经意间与他那冷漠的眼神交汇。 沈淮序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他深邃的眼睛中,悄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波动。 他的手触感稍冷,相较于柳锦书全身发烫的状态来说,几乎能算作冰冷了。 但是当他手掌接触到她的后颈时,她仿佛碰到了火焰一般身体骤然僵硬起来,并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感受到她这个反应之后,沈淮序微微垂下了目光。 然而手中的力气却增大,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他用臂膀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不容分说便将她抱起来。 “药还需再熬一会,我带你去去冷水里浸泡片刻。” 柳锦书咬紧下巴。 她紧紧抓住衣角的一部分,尽力克服药物带来的不适感,防止自己不受控制地靠近他。 冷水放置于内室之中,尽管距离并不远。 但对于此刻的柳锦书而言,这段路程似乎显得异常漫长。 此时,蓝汐从外匆匆赶回,手里提着毯子。 当她一抬眼,刚好目睹到大人把小姐带进内室的情景。 她没有过多犹豫,带着毯子快速追赶过去。 沈淮序轻轻地将柳锦书放入浴盆中。 即便动作非常小心谨慎,但冷水冲击着发烫的身体表面造成的温差仍旧让柳映晩紧皱眉头。 夏季穿着单薄,在水中一泡,衣物就如同一层薄膜贴附在体表之上,隐约可见其优美的身姿曲线。 沈淮序立刻转开视线看向别处。 但在目光移离前那一刻,他意外地发现了她锁骨下方隐藏着的一枚标记。 这使他的眼神不由得停留住了。 那是一个呈蝴蝶形状的独特印记。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这是头一遭看到此物;但是在那些缠绵悱恻、日夜相处的‘梦境’里面,这样一个标志早已深深镌刻在他的记忆里,被反复观察无数次。 冰冷的水质帮助柳锦书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 发现对方正注视着那个特殊标记后,她本能性地用手遮掩住微敞开来的领口部分。 伴随着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原本短暂露面的蝶形图案也被彻底遮挡起来了。 沈淮序握拳的动作略微紧了一下,表面上仍保持镇定站立起身,但眸子里流露出柳锦书无法解读的沉重色彩。 “我在外面,若有需要就叫我吧。” 柳锦书点头回应,但她抓着衣服的手并未松懈。 沈淮序再次望向她。 接着越过蓝汐身影,离开了这个地方。 ------------ 第十七章 说出来 只是藏在袖袍下的那只手始终紧绷着未曾放松。 无论是那独特的蝴蝶符号还是所在的具体位置,乃至相同的名字面貌,甚至连梦境内外诸多场景细节都非常相像。 难道他经历的一切仅仅是个梦境吗? 院子外面传来阵阵嘈杂声音,沈淮序暂时抛开脑中的疑惑,朝着外面走去。 许多灯笼使得整个院落犹如白天一样明亮。 满脸忧色的老夫人由方嬷嬷扶持着来到了松风苑,身后跟着一群仆人们。 老夫人见到沈淮序立刻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晚儿状况怎么样?” 沈淮序站在门前阻挡他们进入房间,只是冷冷地开口回答:“青鸟阁被投放了催情香,姑娘吸入此香的气息。大夫已经前来检查,此刻柳姑娘正在冷水中浸泡以抑制药效。” 老夫人面色阴沉。 她拿着的玉杖重重敲击地面。 “这等肮脏之物竟会出现在青鸟阁中!” “彻查此事!” 方嬷嬷连忙点头答应。 主院里的李氏得知消息后带着人迅速赶往此处。 而赵姨娘和一脸困惑的沈令舟则姗姗来迟。 沈淮序依旧不允许他人进入房间内。 他冷冷的眼神扫过众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府宅防卫严密,外人几乎无法擅自闯入,更何况是在室内留下这种物品。” “能犯下此案者,必为府邸内的人。” 江氏心中一凛。 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随后沈淮序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忽然聚焦于仿佛与事件无关的沈令舟身上。 “两刻钟之前,你在靠近青鸟阁的地方干什么?” 这一问来得太突然。 江氏和沈令舟都露出了一丝不安。 面对老夫人的冷漠眼神,沈令舟急忙辩解道: “我只是恰好从垂花门前路过而已,兄长若不信的话可以询问柳姑娘,这几天我根本没见过她,包括今天。” 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夫人自是见多识广。 今夜的情况本身就颇为蹊跷,再加上鲜少在家中露面的沈令舟恰巧就在垂花门附近现身。 而且他还有一位非常擅长制香调息的母亲。 老夫人严肃地面朝着江氏发话:“立刻去青鸟阁检验那所谓的‘香’!” 丹旭快步走向这里,并向老夫人及沈淮序汇报情况: “属下已派遣人员前往调查,在柳小姐房间除残留少许气味外,实际并没有找到相关香炉。” 正当老太太准备发言之时。 松风苑又一次传来一阵喧哗。 来不及打招呼的丹阳急促将太医领至沈淮序面前:“大人,太医到了。” 得到答复后,沈淮序转向奶奶说:“祖母,对于发生在我们家的事情我定当查明真相,还柳小姐清白。” “如今时辰不早,孙儿会留在这里照顾柳姑娘,您先回房安歇吧。” 老夫人摇头表示:“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带太医进去吧,我会在前面等候消息。” 既然祖母坚持留下,其他人也都不好意思离开。 李氏看向儿子带领太医进入房间的身影,随后陪着长辈前往客厅等待。 江氏不动声色地同沈令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起朝前方走去。 屋内,裹着毛毯坐在榻上的柳锦书双颊泛红,正由太医隔开布料为其把脉诊治。 站在旁边的沈淮序见到大夫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怎样了?” 太医收下织锦,恭敬地向沈淮序禀告: “启禀大人,那种香气的药性过于猛烈,除却夫妻之事外,眼下唯有通过针灸才能将其驱除。只是……” 他迟疑了片刻。 沈淮序望向柳锦书,开口道:“你有什么顾虑直接说。” 太医接着讲,“只是这种方法会非常痛,并且单凭今日一次治疗无法完全去除药物的影响,大概需要持续三天之久。” 听完这些,沈淮序转向柳锦书询问,“那么就采取这个方式?” 柳锦书立即点头应允。 沈淮序随即吩咐太医,“那便麻烦方大夫了。” 方白并不敢轻易接受来自这权臣的好意,连忙回礼道:“大人言重了,这是卑职份内之责。” 话音落下,他就从携带的小箱中拿出了银针。 与此同时,李郎中的煎药亦准备好。 蓝汐快速将其呈上。 多年宫廷服务经历让方白拥有一流的医术。 仅靠嗅觉便能够识别出草药的主要成分。 因此当蓝汐送上汤剂时,他直接建议: “此方有助于减缓药效,姑娘可饮用后再接受施治。” 柳锦书点头同意。 她接过碗来并未使用汤匙,而是直接仰头饮尽。 极度难喝的汤液让她不禁眉头微皱。 沈淮序起身到旁边取来一些干果。 亲自送至她的嘴边。 面对这一幕,柳锦书显得有些惊讶,本能地想要伸手接过。 但对方避开了,那甜甜的食物贴着她还残留苦味的嘴唇推进了一些,声音平静如常,提醒她: “如果觉得痛就大声说出来。” 手握银针即将转身行医的方白看到这样一幕感到格外吃惊。 毕竟这位宰相以冷淡著称,尤其对女子态度疏离。 据传言,在过去的几年里,朝廷内外曾有不少官员试图将自家女儿嫁给他这位深受皇恩宠信的近侍,然而全部被拒绝了。 时间一长,人们都知道,尽管有着出众外表,但他们大人实际上却从未沉溺于女子之美,未来能否有哪位贵族小姐走进他的世界尚不清楚。 回想那些流言蜚语,方白突然意识到事实未必尽然。 有的传闻可能是真的,也有些许夸张或失真之处。 至少眼前这个女人确凿无疑打破了他对沈大人一贯印象。 带着这样的思绪,方白开始工作。 整个过程持续大约半个时辰。 结束时,只见柳锦书脸色苍白如纸。 但她未曾发出半声哀嚎。 如果不是注意到其紧握双拳直至指节泛白与咬紧牙关的动作,旁人可能都无法察觉到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收起工具后,擦拭额头汗水的同时,方白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作为实施者,他知道每一针下去究竟会有多么剧烈的痛楚。 最初打算动手之前确实有过担忧——生怕如此柔弱之躯难以忍受这种强度。 ------------ 第十八章 恰巧路过 所以他早早就向沈淮序和她解释清楚了,这次针灸会非常疼痛。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女子虽然外表娇弱,但心志却异常坚强。 从头到尾,她竟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 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温和地对柳锦书说: “现在大部分药效已经被压制下去了,明天巳时,我会再来施行第二次治疗。先前开的那些药,还可以继续服用,以减轻催情香的影响。” “另外,在明天巳时之前,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最好不要轻易接触冷水。” “毕竟女孩子的身体较为脆弱,频繁使用冷水会对健康不利。” 此刻的柳锦书完全清醒过来。 遭受催情香的侵袭后,先在冷水中浸泡了半天,接着又经历了多番施针。 现在的她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并且感到十分疲乏。 不过,她的礼貌丝毫未减,认真记下了方白的所有建议,并郑重其事地表达了感谢之情。 瞥了一眼柳锦书的状态后,沈淮序亲自送方白离开了。 “麻烦您了。” 面对这般礼遇,方白受宠若惊,连忙鞠躬表示,“大人口中之词过谦了,下官这就告辞。” 沈淮序点点头,随即叫来了丹阳,请他妥善护送方白出门。 丹阳领命行事,带领着方白往外走。 等到两人离开后,正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沈淮序看到了调查线索归来的丹旭正朝这边走来。 “大人。” 丹旭靠近后,递上半截烧过的香丸。 “已经找到了那株催情香。” 接过包裹在帕子中的香丸后,沈淮序打开细看了一遍,随即问道:“是从何处找到的?” “是在二公子身边发现的。” 丹旭回答。 沈淮序神色间流露出冰冷之意。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我前去调查之际,见到二公子府邸的一个小仆正偷偷地想要销毁这个东西。幸亏我动作敏捷,及时拦截了下来,同时还扣留了那个人。” 沈淮序重新裹紧手里的帕子,语气冷淡地说:“将此人带到前面的厅堂上去。” 丹旭明白这是为了替柳小姐讨说法,立即照做去了。 转身回到卧室时,正好看到柳锦书在丫鬟蓝汐的帮助下起身要走。 “感觉怎样?” 柳锦书仅与他对视片刻就迅速移开了目光。 虽然当时因为药物影响有些迷糊,但现在回想起来,所有发生的事情仍历历在目。 特别是当自己情急之下投入了他的怀抱,还有被他抱到这里的情景。 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柳锦书垂眼感谢沈淮序: “今日幸亏有沈大人相救,锦书实在无法表达这份谢意。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为了避免过多打扰,锦书想返回青鸟阁休息。” 沈淮序注视了她一会儿,但并没有立刻放她离开。 “青鸟阁内催情香的气息尚未彻底消除,再加上你的体内毒素也没完全清除。如果现在就回去,可能会再次触发残留物质对你造成影响。” 柳锦书陷入了短暂的犹豫之中。 沈淮序又言:“青松院里没有他人,不仅安静而且房间也充足,柳姑娘无需客气,在这里多歇息一会儿,等你院子中的香气消散后,我再差人送你。” 虽然他提及青鸟阁残留香是个难题,但她久留在这里显然更不妥。 她正打算提议去老夫人那暂避一时,却还没说出,见他已经派人去了她的院子拿取干净衣物。 “你那里已令人开窗透气,大约只需再半时辰,便可彻底散尽,到时自然会安排人手带你返回。” “前厅尚有些事务待办,我就不在此停留了,姑娘在此便是。” 说完,他转身而去。 当他抵达前厅之时,所有人均已聚齐。 老夫人端坐于首席位置上,此刻仍面露未消之怒意。 见到沈淮序出现,立即询问道: “书儿身体好些了吗?” 沈淮序轻轻点头回应,“好转很多了。” 就坐在左侧第一个位子上后,直接切入话题:“柳姑娘院子里的催情香已被找到。”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却在江氏与沈令舟心中激起难以掩饰的波澜。 不过,沈令舟迅速强忍着内心慌张,努力安慰自己。 他早有预感让人处理掉了那药,而市面上此类香品甚多,即便调查亦难觅确凿证据指向自己。 相比之下,江氏则表现得更为担忧几分。 那种特殊的催情香配方由她亲手调制而成,所含成分与众不同。 一旦细究,不难分辨出独特之处。 然而表面上,江氏仍显得镇定自若,但其实内心已乱作一团。 若无此香丸存留,一切便成了无凭无据之谈;即便她们矢口否认,外人亦无可奈何。 可是香丸一旦现身,则局势将急转直下。 这特别配置的香不仅效用更猛烈,同时具备完全燃烧不留余灰的特点。 接触此物之人,心智容易陷入混乱,失去自制能力。 但在经历欢爱解毒过程之后,即使是医术高明者也无法在其体内容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这样一来,既实现了目标又能做到天衣无缝,让人毫无察觉之地步。 本想着当翌日早晨老夫人发觉他们共处一室后,虽然必定勃然大怒。 但因事成定局,加之柳锦书体内查不出异常,纵使声称中毒亦缺乏有力证据支持,无人会轻信其言辞。 更重要的是,这种特殊配方完全销毁后,根本不会引起他人质疑。 这桩婚姻无论多么违背意愿,最终都注定落入沈令舟手中。 可偏偏现在香丸尚未完全燃尽,柳锦书正处于中毒峰值期,并不幸遭遇了提前归来的沈淮序揭穿真相。 原本精细的布局半途遭到揭穿,假如那催情香丸再度落入沈淮序手中,她与沈令舟恐怕真是百口莫辩了。 江氏内心焦灼不安。 现在唯有希望,手下已经将点燃过的香丸彻底清除。 借着无证可查来摆脱嫌疑。 她正绞尽脑汁思索应对之道时,侧前方的沈淮序突然转向他们,语气温和却冷若冰霜,紧盯着沈令舟,又一次质询:“二弟,在夜晚前往垂花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迎着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神,沈令舟藏在袍袖里的手忍不住抖动了几下。 他竭力保持镇定,给出了同样的答复: “我只是恰好路过了那里,远远瞧见柳姑娘自青鸟阁奔跑而出,担心出事,正要上前询问时,就看到了兄长带走了柳小姐。” ------------ 第十九章 职责所在 沈淮序微微一笑,笑容中却藏着寒意。 “那么你认为,关于这催情香之事,你不应该负责?” 沈令舟继续装糊涂,“你说的是哪个催情香?我完全不清楚你的意思,兄长。” 沈淮序没打算再同他周旋下去,转而对守候在外面的季白发令道: “把他带进来吧。” 随即,外面响起一阵哭泣哀求的声音。 众人望去,只见被季白推进来的人是沈令舟府上的随从之一,朱彦鸿。 这一幕让江氏与沈令舟顿时面如死灰。 然而沈淮序没有理睬他们的反应,而是取出剩下的一截香料递给季白,并问:“你见过这样的香味吗?” 男人声音虽然温和但不怒自威。 面对这般情景,朱彦鸿立刻坦白了一切事情。 “确实认得。” “受二公子指使,在今天傍晚时分于青鸟阁放置了这种特殊熏香,只是中途因为大少爷提前回府的缘故,柳小姐无意间遇到了长公子,为了防止秘密曝光,二公子指示小人熄灭了火源,并把剩下的物品处理掉。” 听到这里,江氏猛然站起来,用力地拍打面前的桌案,朝着朱彦鸿厉声指责道:“大胆狂徒!谁给你的勇气去诬陷我的儿子!” “我们家一向礼遇贵客如柳大小姐般的人物,二公子怎么可能故意设陷阱伤害人家呢?” 面对此言辞激烈的指控,朱彦鸿选择了沉默以对。 老夫人此时面色铁青至极。 还没等江氏说完所有话,只见其愤怒地把茶杯砸向桌面。 “够了!” 江氏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不由得望向老夫人的座位方向。 整个大堂内此刻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 老夫人目光锋利无情,“季白,将东西递给我查看!” 接到命令后的季白立刻呈上了那块残香。 经过一番细查后,老夫人的面容更加严肃起来,随手就把那小包丢到了江氏那边。 那烧去了半截的小珠子滚到江氏脚下不远处。 引得老夫人怒吼道:“面对这样确凿无疑的证据你还想怎样抵赖?” “告诉我,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能炮制这么一件能够让人之后毫无察觉之物!” 江氏手中的丝绢几乎被拧成了碎片状。 望着脚下的残留香体,沈令舟也感觉得嗓子眼儿堵住了。 看到这个熟悉气味所带来的记忆使得老夫人不由想起了数十年前发生过的某件事。 这让其心中原本高涨七八成的怒火瞬间爆棚到极致。 “江氏啊,看来以前那些卑鄙招数还是让你不够痛快啊?” “当年你利用这香物设计我的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怀有身孕强行闯入沈府逼婚,最终让他不得不娶你为侧室。” “现在又想再来一次?想用这样恶劣的伎俩来陷害书儿?” “我可曾说过,书儿是我们沈家的大恩人,不是让你和你的儿子贪图利益向上攀爬的棋子!” 厅堂里沉寂无声,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江氏的面色如纸般苍白。 她瘦弱的身体似乎摇摇欲坠。 呈现出一种娇弱无力,让人见了便会生出怜悯之心的样子。 明明她是害人的那一方,看起来却像是受尽委屈的人。 沈令舟紧紧握拳,焦虑地看着祖母,开口叫道:“祖母……” “不许开口!” 老夫人尽管疼爱这个即便是在江氏谋划下出生的小孙子,哪怕对他的情感复杂,也依然赋予他应有的尊敬与体面。 但这次,不顾往日情分,在众人面前公开斥责沈令舟。 她转向那年轻且心思险恶的庶子,声线冷冽地说道:“令舟,难道我没告诫过你吗?不该做之事不要去尝试,不属于你的也不要去觊觎吗?” “你当面对着我点头应是,暗地里竟然使用了如此卑劣的方法!” “难道你想学你的母亲,采用相同的套路,意图通过催情香操控书儿,首先玷污她的名声,之后再诬蔑她勾引于你?!” 沈令舟面色惨白地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 证据确凿,任何狡辩都是无济于事。 如果放在以往,遇到这种情况,身为长媳的李氏肯定会站出来劝解几句。 但是今天,她的神情异常严肃。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来应对这场风暴。 当她的目光扫到江氏脚下那颗香球时,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怒意和憎恶。 每多看江氏她们一眼,老人家心中的愤慨就越加强烈。 特别是想到这对母子为了满足个人私利,居然敢动沈家的救命恩人这一事实。 要不是今日那姑娘机警,要是今晚淮序没有恰逢其会提前回家,后果不堪设想。 更不敢想象的是,好不容易从柳家将这位可怜的小姐救离虎口,却又让她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沈家该如何面对柳家呢。 压制住心头翻涌的情绪,老太太不再搭理正在痛哭流涕寻求原谅的江氏。 当场做出了决定——命令江氏自明日开始离开沈府前往寺庙修行忏悔,并永远不准返回。 至于沈令舟,则只是保持名义上的身份,实际被剥夺了一切作为沈家人应享有的尊严与权利。 他名义上仍是沈姓之人,但实际上已经不再被视为家族的一员。 处理完这一切后,沈淮序没有久留,迅速起身打算返回住所。 看到他的举动,祖母轻轻地揉着因为生气而感到疼痛的太阳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疲惫对他说道: “发生这种事情说明我们没好好保护书儿,淮序,你得多陪伴她些日子,保证不要再让这个好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了。” 沈淮序没有推脱,“孙儿知道了,您安心吧。” 此时夜色越来越深重。 琉璃灯在夜风中摇摆不定。 投射在地面的光影也随之忽明忽暗。 正当沈淮序准备踏入屋内之时,侍卫丹阳匆匆赶来禀报: “少爷,青鸟阁内的催情香气已散去无踪,手下们仔细搜查过整个院落,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沈淮序应了一声。 迈步进入内室。 柳锦书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些许红润。 经过大约半小时的休憩,她的精神状态也有所改善。 看见他归来,她微微躬身行礼,“沈大人。” 沈淮序瞥了一眼她换上的新衣裙,关切地询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柳锦书嘴角微扬,轻轻点头,“已经没有问题了。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沈大人的救助。” 沈淮序回道,“这是我职责所在。” ------------ 第二十章 彻底清算 这次,在柳锦书尚未开口之前,他便先开了口说:“青鸟阁内的那些熏香已完全消散,院中原本的仆从也都被替换了一批,而且沈令舟已经离开府邸,今日这样的事,未来绝不会再发生,请你放心静养吧。” “此外,青松院全天都会有侍卫守护,若有什么状况可以直接去那里求助;如果当时我不在场,则可以寻求季白等人的帮助,他们会妥善处理一切事情。” 柳锦书表示同意。 很快地,她便与沈淮序辞别,并带着因一整晚担惊受怕而显得有些疲惫的蓝汐返回到青鸟阁里。 这一次,分配到这里的都是老夫人从寿安园调来的人,他们个个做事利索且行事极为稳妥慎重。 当柳锦书踏入卧房时,窗户刚好被重新关闭。 她刚进屋门,那位新指派来的婆婆便赶紧奉上了一杯宁神茶,并温柔地说道:“小姐您受苦了,这杯茶是由我亲自监制熬制而成,有助于放松心神助眠,天色已晚,请您趁早喝下好好休息。” “我会一直待在院子里等候命令,小姐有任何需求只管吩咐就是。” “哦,另外……”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继续补充道:“我们已彻底检查过此地,确保不再残留任何可疑气味,请安心居住无须担忧。” 柳锦书接过茶饮了一口,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嬷嬷费心了。” ——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每当沈淮序下班回到家中时,总会顺便将方白带来为其治疗。 治疗期间,他总是亲自留在青鸟阁陪同着直到完成为止才安排人送医生离去。 如此循环三次后,终于彻底清除了藏匿于柳锦书体内的毒素。 由于江氏给予的那种药物毒性很大,让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后的柳锦书感到极其疲倦,仿佛经历了一场严重疾病般虚弱不堪。 最终成功去除体内剩余毒性之后,她把自己隔离起来整整修养了两天方才恢复常态。 解除毒害第三天早上,老夫人派方嬷来接柳锦书前往自己住处拜会。 进门之际,老太太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晚儿,你现在的身子还好么?” 柳锦书屈膝向老夫人行礼,嘴角轻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多谢祖母关心。” 言语落下,她眼角余光扫到左侧椅上的一袭尊贵身姿,这才发现沈淮序亦在此处。 老夫人示意她近前, 亲热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口中连带着说了好些叮嘱她注意休养的话语, 最终话锋一转,首次提起了柳、沈两家之间未曾明言的历史渊源。 “书儿啊,有一事,我一直没对你说起过,今天想着跟你也谈谈。” 闻言,柳锦书表情无甚波动,心里却不由“咯噔”一下。 “祖母请讲。” 老夫人望了一眼自己平静自若的孙儿后,再次看向柳锦书时,目光更加温柔慈祥,脸上笑意盈盈。 “你们两个其实早已被订了娃娃亲,之所以从前不告诉你俩,是怕在彼此陌生的情况下会有所抗拒。” “看最近你俩相处得挺好,过段时间如果进展顺利的话,祖母就让下人们挑选个黄道吉日,准备你们的成亲吧。” 从未预料到自己与沈家竟然还有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没有料想到自己将与沈淮序结为夫妇的命运轨迹。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婚约”,让她陷入了短暂的呆滞状态。 片刻间回过神来后,尽量维持平常声线问道: “可爹娘从未提起此事,难道…… 祖母您搞错了吗?” “当然不会出错!” 老夫人的语气坚定无比,“因早年你柳家曾对我们沈家施以救命之恩,为了回报这份情谊,两姓便结下了这桩婚盟。” “书儿呐,尽管你祖父与父母亲为人开朗大方,并未期待回报;但救命之恩及当年的约定,我们沈府是绝对不会忘记的。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你的名字就已经与他绑定在了一起。” 谈话中谈及到了三年前的情形, 老人家的语气充满了悲伤。 “就在那年里,令尊令堂不幸离世,本想把你接进府邸照料,谁知还没来得及派遣使者前往,淮序他父亲也遭遇不幸。彼时整个宅院内一片混乱,加之正值朝堂风云变幻之时,帝都动荡不安。” “相比起来,彼时居住于邺城似乎更为稳妥些,故此祖母只是暗地里指派心腹前往守护于你左右。” “光阴荏苒,如今已过去整整三个寒暑,且你俩为期一年的服丧期亦结束,接下来应当多加沟通了解对方,尽早产生默契感情基础,待到良辰美景之时完成这门亲事。” “到时候书儿便会正式录入沈氏族谱,成为未来的家族掌门人之一。不论是在邺郡还是京师范围内,再也没人敢对你稍有轻慢之举啦。” 对于这段相隔几代人才传至今日的情分还保留多少痕迹这点,她尚可以理解接受; 但是其中竟涉及到一门如此重要联姻之事则让她颇感意外。 此时此刻她并没有侧头留意身边那人的情绪变化情况。 甚至懒得去揣测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感到震惊不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 待长辈陈述完毕之后,她稍作停顿,随即缓缓启齿:“多谢祖母为晚辈考虑周详之处,不过关于此次婚姻,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话音刚落之际,只见身旁男子原本轻轻旋转戒指的动作瞬间停滞了下来。 他无声抬眸,凝视着那位正柔声说话的老者旁边的少女身影,而老夫人本人也被这一反应搞得措手不及。 “书儿是不喜淮序?还是在沈府住得不够舒服?” 柳锦书压抑住脑海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身影,目光微垂,对老夫人说:“实则是我心中另有所属,因此并不适合踏入沈家大门。” 稍顿片刻,她的话语停了下,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向沈淮序所在的方向。 不曾料到,对方正好朝这边望来。 男子眼中的漆黑冷寂,二人四目相对。 柳锦书上心无由地紧缩了一下,急忙避开那道深沉凝视,继续说:“况且,关于我父母离奇去世一事,沈大人已经劳心费力调查真相,算是彻底清算了过去的一切纠葛。” ------------ 第二十一章 彻底解开 “因此我真的不好意思再利用昔日些许交情硬生生成为沈家的一员,希望祖母您能够答应解除之前的口头约定。” 客厅里静悄悄的,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虽然老夫人很想反驳说仅仅是一纸调查令不足以抵消往日深厚的情义,而且这位准孙媳妇确实很让她欢喜,真心希望可以促成这段美满良缘。 不过刚欲开口之际又想到锦书提到已有倾心之人这件事上来了。 惋惜之情浮现在她的面容之上。 然而此刻一直保持沉默未发一言的沈淮序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敢问那位柳姑娘钟意的是哪家贵公子?” 柳锦书并没有察觉出他话中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睫毛低垂着回应道:“是在邺城认识的一位故友。” 一刻钟之后,柳锦书离开了寿安庭院。 等到人影消失后,老夫人的失落感更加浓厚。 侧身看向坐在旁边低头沉思不语的孙子沈淮序,手中转动着念珠,叹了口气:“起初我还想着撮合你们两人共结连理呢…… 毕竟这孩子性格极佳,样貌亦是出类拔萃,和你简直是绝配,哎……” 老夫人似乎没有继续交谈的兴趣,摆了摆手让沈淮序退下返回自己房间去。 返回青鸟阁的路上,随从蓝汐异常安静。 直至踏入内堂之后,一路上强忍着好奇心的她才惊讶地开口询问主子。 “小姐呀,咱们家跟沈府之间居然还有未解之约吗?!小婢还以为两家之间的过往早已全部解决掉了。难怪当初嬷嬷带着咱们进京城时总是强调要把那里当作第二个家来看待嘞。” 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安排好的姻缘关系,使得沈府成为了柳锦书名副其实未来的婆家,按道理来说确实是自家了无疑。 回忆起之前寿安厅内发生的那一幕,当时并未得到老夫人直接明确答复是否同意废约之事。 此时蓝汐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并把茶递给她时顺势问道:“请问小姐最后会同意吗?” 接过瓷杯。 可柳锦书却并没有立即饮下。 注视着手心茶水中泛起细微涟漪许久之后,她答道:“估计会吧。” 面对主子给出的答案,蓝汐疑惑不解。 于是柳锦书便耐心解释起来:“当今形势下我们两个家族地位悬殊差距极大,现如今柳氏已日渐衰弱,在这样显赫门第看来无疑是高攀之举。越是有声望地位的家庭,在联姻之时越是在乎是否符合自身条件。曾经有过施恩于人经历且主动许诺终身大事的沈府,纵使目前柳家式微状态不佳也断然不好直接拒绝婚事。” “但是若从女方角度出发提出取消婚约,则可以让双方面子上都能过得去,最终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听完这话。 蓝汐点了点头,心想确实有道理。 翠竹居所。 平日这个时辰本该是在书斋等候差遣时间。 可是今天丹阳却连房门都不敢迈进半步,心里既惊慌失措又困惑不解地来回踱步着。 刚刚处理完外面事务回到家中看到此情景,走进院子里的季白发现手下竟然正在无所事事瞎晃悠。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书房,缓步走向丹阳:“你为何不进去?在这里徘徊什么?” 丹阳瞥了他一眼。 略微抬了抬下巴,指了指书房。 “主子今日心情不佳,不愿让人在身旁伺候。” 季白停了下来。 他摸了摸脑袋,不解地看了看书房,脱口而出: “早上出门去老夫人的居所时,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挺好啊?” 丹阳撑着下巴,猜测:“也许是因为张大人家里长子纳妾都连纳两房,老夫人与夫人一同敦促老爷也找个佳人相伴吧?” 季白无言以对。 — 书房内的氛围压抑得令人窒息。 宽阔的书桌铺满了公文与信笺。 寒风透过窗口吹拂,棋局前。 沈淮序一人对弈,自成一局。 侧脸棱角分明,眉目之间尽是冷漠沉静。 那深邃的眼眸中喜怒难以捉摸。 唯有棋盘上的黑白子,映射着他愈加剧烈的决心。 当夜,在寂静无声之时,沈淮序回到卧房。 闭上眼睛不久后,熟悉的梦境再度浮现。 只是这一次,虚幻之境与现实交织交错。 漆黑之夜中,身形纤细脆弱的女孩企图逃离庭院被他捉住, 火焰冲天之际,她毅然挡在另一个男人身前,用冰冷的眼神说“我有心爱之人”的那一刻,竟然与实际当中于寿安院里平静地说起“有了心上人,愿解婚姻约束”那一幕莫名叠合在一起。 深处,无法抑制涌出的一丝嫉妒混合内心纠结翻滚的复杂情绪重新汹涌澎湃。 …… 次日清晨,沈淮序从案牍中取出两份奏折,正打算朝堂而去。 门外忽然闯入一脸紧张的丹阳。 “主子!” 手中紧紧握着两个文件卷,其上还搁有一封秘密书函。 迅速将资料全数摆置案台,接着禀报道: “主子,柳大人家中的案件已经全部理清,其中有关朝廷事务的细节尽载此中,并且还有——” 话至此处,特别递出单独一封给自家主子看的密件。 沈淮序坐定后方,接过展开阅览。 这封加密的信息包含了整起事件前后因果经过。 原本企图躲避刑司审查的大皇商案件终于在这一个月紧锣密鼓调查之下彻底查明真相。 沈淮序粗略看过内容,正打算让丹阳通知柳小姐到来时,心中骤然回响起她昨日的话语—— 【劳烦沈大人查清楚我双亲去世的事实,已足以抵偿我们之间的所有恩怨了。】 抵偿恩怨。 眉毛下意识地拧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沈大人尽力查清我父母离世的真正原因,这样便算是彻底解开了之前的恩怨。】 彻底解开。 他的眉宇低垂,眼神略显深邃。 嘴角微微收紧,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那信被他紧紧按在手心之下,书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丹阳正等待着沈淮序接下来的指示。 然而他却直接站起身来,拿着两份奏章走了出去。 嗓音冷冽坚定,“进宫。” 丹阳一愣,旋即迅速跟上。 跟在他身后的同时,还匆忙回头看了一眼留在书桌上的卷宗与秘信。 ------------ 第二十二章 无意卷入 尽管心头满是疑惑,但他没有胆量发问。 …… 皇宫今天格外热闹。 随着殿试成绩公布,朝会之后,本年度选拔出的三甲得主正在入宫晋见。 乔逸拿着扇子走近沈淮序,兴高采烈地与他谈起那个即将步入官场的新科状元。 “听说了吗?今年状元才华横溢,连中三元,并且外貌出众,在京城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但最让人惊讶的是其背景。” 乔逸像是列举珍贵之物般地告诉沈淮序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 “你应该记得大常寺家吧?” “据说这位状元原来是多年前失散在外、最近才与家人团聚的文家后裔。” “直到进入首都参加考试期间,凭借某个标记物品偶然得以与家族重逢。” “不仅学识渊博能力超群赢得了冠军宝座,更是顺利认祖归宗加入了族谱,一夜之间名声鹊起,成了城中的明星人物。”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殿门前。 今年三位最佳人选早就在门口等候皇帝召见了。 乔逸望向位于中间那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用胳膊轻轻触碰了下沈淮序。 指给他看,“看那边最中央站着的那位便是今科头名。” 沈淮序脸上露出些许随意。 对于乔逸这番长篇大论只是微微抬眼瞟了一下过去。 但是紧接着, 当他看清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真实面孔时,目光骤然停顿。 沈淮序瞬间皱起了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藏于黑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几分,眯着眼睛问道: “刚才你说这名新晋状元叫什么名字?” 乔逸有些茫然,继续摇动手中的扇子,“姓文,名云峥。” 沈淮序漆黑的眼眸变得异常深邃。 乔逸似乎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变化,此时心思全都放在对面不远处的文云峥身上。 “你刚刚提到说这位文公子刚回到自己家里?” 得到肯定答复后, 沈淮序继续问道:“那么在返回京城之前,他在哪个地方?” 乔逸稍作思考之后答道, “应该是在…安城吧?” “对了”,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面向沈淮序说道,“还记得你沈府曾经订过亲的那个柳小姐吗?也是从安城出来的不是?” 然后再次挥了挥手中折扇指向远处那位青年男子随口说道, “他也曾在安城生活多年,说不定二人还有所交集呢——诶?你要走?” 话未完毕,沈淮序便已转身离开现场。 乔逸向在外等候的文云峥投去一瞥,脚步未停,随即跟上了沈淮序的步伐。 太和殿门口,文云峥回望右侧,恰巧见沈淮序与乔逸一先一后步入长廊另一端。 身旁的探花郎察觉到文云峥目光的方向,随之望去并压低声音解释道: “那位便是当今仅次于天子之下的首辅,深受圣上倚重。他执掌了朝廷多半权力,身世显赫且手段果断,在京城和朝野中的声望极高。” 作为京城世家之后,探花郎自幼熟知像沈家这样贵族的历史。 接着,他带几分调侃地说道: “然而不必过于忧虑,尽管沈大人的性格较为冷峻不易接近,但对于咱们这些普通官吏而言,几乎没什么机会常和首辅大人打交道。” 将近午时之际,沈淮序返回家中。 途径书房时并未停留直接前往内室更衣,并顺口给丹阳交代任务: “麻烦你前往青鸟阁,请柳小姐过来一趟。” “遵命,大人。” 约莫一刻钟左右, 丹阳从青鸟阁折返。 过了片刻,只见柳锦书领着蓝汐到来。 经过平日里二人惯用作交谈之地——一处亭子附近。 她稍加迟疑并未停下,站在一边守候的季白即刻礼貌问候:“柳小姐,主子现于书斋等候您的到来。” 柳锦书点头示意,“多谢相告。” 来到门前,迎面而来的丹阳立即为其推开书房大门。 “柳小姐,请进,大人正盼您到来。” 柳锦书道了声谢谢便走进门去。 刚刚迈进房间,正当蓝汐准备一同跟随之时却被对方以礼节性的方式阻止。 “此处存放众多机密文件,恐怕不便同行,请蓝汐姑娘在外稍息片刻吧。” 听此言,蓝汐只得停止前行,回头看了眼主上,随后安静待在门外。 面对书案,柳锦书行了一个标准万福礼:“见过沈大人。” 此时沈淮序正将手中的文件放置桌上,抬起头注视来客,并指向旁边椅子请她入座:“请随意坐。” 说话过程中,他已经将手中携带资料送至对方面前并无赘述直切主题: “今邀请小姐到此,缘由乃是贵府之事现已有所突破。” 闻讯后柳锦书睫毛不由颤动几许。 接过后开始仔细阅读。 在其阅览期间,沈淮序介绍道:“先前提及的匪首身份已经明确,其乃来自皇太子一方。” 听到这个消息,她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滞。 心中某处似乎被点燃。 猛然抬起脸孔对视着眼前的男士问道: “那是否可以理解为,我的双亲并非因南疆盗贼误杀致死而是……” 说到这里,她眼神中掠过一丝悲伤,深吸一口气后方才继续:“成为了王储争夺战里的棋子?” 对于这个问题沈淮序给予了肯定回答:“没错。” 继续说明道:“早在三年之前,皇家内部就已展开了一场关于继承权位的竞争。尽管太子不具备统治之德却由于身为正宗皇子,因此仍有众多元老力挺其成为太子,同时他自己也怀有夺权之心。而在皇商这类角色最文易卷入类似纷争当中,于是乎支持太子阵营中有提议借助拉拢贵父,增强自身势力之人存在。” “然而,由于柳伯父无意卷入皇位争夺的纷争,谢绝了大皇子的请求。为了防止皇商势力将来成为天子的支持力量,大皇子借助西江水灾的机会,使杀手混入流寇之中。” “那一年,西江遭受重创,而秘密行动隐蔽至极,最终大理寺记载中仅留下了流寇作乱导致不幸遇难。” 柳锦书感到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东西一样沉闷,手指冷得像要结冰。 她气息急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在明白自己父母的死亡并非无因,而是背后隐藏着阴谋之后,柳锦书会梦见能够替父母伸张正义的愿望。 ------------ 第二十三章 可以离开 可残酷的事实揭示出:柳家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帝王家族权力斗争中牺牲的一环,在无数无辜者的悲歌与冤屈下变得微不足道。 随着大皇子失败且其追随者被彻底肃清,柳锦书追求的那个公理似乎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淮序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沉浸在悲伤中的柳锦书却无法再听见。 京都近来常降雨,天空还未完全暗淡,就已经下起了倾盆暴雨。 柳锦书独自一人站立窗前久久凝视外面的世界。 即便是蓝汐中途将斗篷披到了她的肩上,仍难抵挡寒湿空气无情地穿透肌肤深入骨髓。 刚刚进入午夜,柳锦书便开始发热起来。 蓝汐惊慌失措,赶紧呼唤门外的老妇人们,请她们尽快请来大夫诊治。 林嬷嬷急忙进房查看情况。 沈府虽说常年备有医者,但恰巧这几日家中唯一的医师因家事暂离,预计过两天才能归来。 眼下已是深夜子时,要外出寻找大夫并不文易。 林嬷嬷作为后院的管事嬷嬷,即便能顺利出府,这般时辰恐怕也很难迅速寻到愿意出门问诊的大夫。 正当她思量是否该去通知老夫人之际,突然回忆起早先沈大人的一番嘱托—— 【往后青鸟阁中若遇任何急务,请立刻告知青松院。】 林嬷嬷心头一振。 仿佛看到了解决之道,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奔往青松院求助。 不足一刻钟时间。 伴随着丹阳手中提着灯笼投射出来的柔和光芒,沈淮序亲自抵达青鸟阁。 原本等待在门外准备迎接信使的林嬷嬷见灯光逐渐靠近,并未立刻意识到来访者的身份,在对方步伐沉稳地踏入视线时顿生疑惑。 待看清来者身穿白色绸缎长袍、眉目间透露着凛然之气的身影后,林嬷嬷迅速迎上前去。 恭敬地行礼问道,“少爷亲临此处,不知为何?” 沈淮序并未停步,继续朝着院内前行,直接向着卧房走去。 “柳小姐如今状况怎样了?” 林嬷嬷紧跟其后回应道:“小姐藏疾高烧,情况堪忧。” 房内,蓝汐正手拿浸湿凉水的手帕准备敷于柳锦书的额头上缓解热度。 还未等她把手帕放下,房门便被猛然推开。 蓝汐回头一看,见是沈淮序不期而至,瞬间愣住了。 蓝汐惊讶得急忙站起身来,连手中那块为小姐退热用的湿布都险些掉在地上。 “大……大人,您……” 本欲提醒对方身为外男不应擅自进入女子闺房之内。 但面对沈淮序那深邃的眼神,所有话语皆凝噎在喉。 整个青鸟阁灯火辉煌,格外显眼。 卧室里,沈淮序毫不犹豫地直趋床榻旁边。 之前为了便于照顾生病中的柳锦书,蓝汐将床帐稍微拉开了一部分。 因此,在沈淮序走近前就已经注意到床上那位紧闭双目,面文因为发烧泛红但仍掩不住苍白唇色的小姑娘。 柳锦书眉头紧蹙似乎非常不适,她的脸色异常红润显然是由高热引起。 然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近乎没有一丝血色可言的嘴唇。 沈淮序坐在床边,用手背轻轻贴上柳锦书的额头。 顿时,那滚烫的温度仿佛穿透了皮肤,传递到他的手背上。 沈淮序不禁皱起了眉头。 随即,他向蓝汐要了一条毛巾。 蓝汐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 这种在夜深人静之时如此亲近的动作,让她惊讶得眼都瞪大了。 然而,在听到沈淮序的要求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冰凉毛巾递给了他。 接过毛巾后,沈淮序并未理会蓝汐心中的震惊,径直将其覆盖到了柳锦书的额头上。 屋内的空气变得异常凝重。 蓝汐站在一旁,保持着僵硬的姿态。 她很想上前照顾自己的主子,可是鉴于沈淮序仍旧坚定地守在床边的位置,就连稍微靠近几步也成了奢望。 幸运的是,几乎就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是沈淮序打破了这层沉默:“丹阳拿着令牌出门去了,很快就会有大夫过来。” 蓝汐急忙屈身表示感谢,“小女子代主子谢过大人。” 沈淮序的目光依旧紧盯着柳锦书,随后向蓝汐询问道:“之前好好的,柳姑娘为何会突然生起病来?” 经过一番思考,蓝汐回答说,“今天雨特别大,我家小姐站在窗边看了很长时间,可能是因此着凉了。” 沈淮序的神情略有变化,“自打从青松院返回以来,你家小姐一直待在那里没动吗?” 蓝汐点头称是,“正是如此。”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快速接近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大夫迅速踏入房间内。 考虑到不宜进入闺房之中,当丹阳带着医者到达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进屋后的大夫转向外侧站立起来,时刻准备好听候命令。 房间里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医师擦拭掉头上的汗水,随即快速准备了诊察工具。 尽管感觉到身边之人身上散发着不友好氛围,大夫依然稳当地放置了器具于柳锦书手腕处开始诊断。 过了不多会儿,只见大夫反复确认了几遍脉象情况才开口说道, “根据判断,这姑娘本来身体状况应该还不错,只是最近似乎刚有过疾病发作的经历,导致此刻体力还未完全恢复,加之轻微风寒侵扰才会半夜发起高烧。” 讲到这里,大夫收回了检查器械并向沈淮序建议, “老朽开副处方让她服用,并保证这几日内不受冷再发,安心修养一阵应该就能康复。” 得到对方认可后,沈淮序指派手下人协助医师完成配药流程。 整个过程中林嬷嬷亲自监督直到看到药物全部喝完,此时天色已然微亮。 拿着空碗盘望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主子。 蓝汐忍不住担忧地看了一眼外面逐渐清晰起来的世界。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我家姑娘现在已经吃完了药,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将会在这里陪伴左右,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请问大人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呢?” 但得到的回答却极其坚定:“不用,”他的语气中没有商量余地,“你们可以离开了。”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蓝汐脸上写满了困惑。 ------------ 第二十四章 停在过去 她还想进一步劝说的时候,旁边的林嬷嬷却露出了愉快的笑文并向大家致意。 在转身离去前,甚至还顺势拉上了正欲多嘴的丫头,一同走出了门外。 差点把手中握紧的小碗摔在地上。 在外面走廊中踱步,蓝汐焦虑不已。 “嬷嬷啊!大人同我们姑娘尚未定终身之约啊,怎么能够在深夜独自相伴呢?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可怎么办呢!” 然而,对于这一点,林嬷嬷却一点也不在意。 反而对眼前的这一幕颇感欣慰。 她拉着蓝汐向外走了几步,“傻丫头,这有什么不行的?” 她朝着卧房的门口瞥了一眼,眼底带着笑意,对满脸疑惑的蓝汐说道: “沈府外头的人或许不清楚,你总该知道吧?你们家小姐与沈大人可是有婚约的,他们两人待在一块有何不可?” “可……可是……” 蓝汐下意识地回答,“这门亲事本就要作废——” 嬷嬷打断了她的话,“傻孩子,只要还没有明说取消,你们家小姐和公子依然有着婚约,他们仍旧是将要成亲的夫妇。” 蓝汐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况且,她跟随柳锦书多年,非常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思和性格。 既然要退婚,那就是彻底结束。 如今深夜,两位即将解约的‘准新人’独自相处一室,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未免太过不妥。 但院子里有满面笑文阻拦她的林嬷嬷, 屋内则是沈淮序那无可反驳的声音。 她不过是个丫鬟,在这情况下虽然忧心忡忡,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寒风中对着微微开启的门户焦虑万分。 房间里。 喝下了药一个多时辰之后,柳锦书的眼皮开始轻轻颤抖,似乎有些苏醒过来的趋势,然而双眼始终无法完全睁开,宛如陷入了某种恐怖梦境之中一般挣扎不已。 床边的沈淮序抬头看向她。 床上的女子睫毛颤动着,显得既无助又柔弱。 眼角缓缓溢出滚烫的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至耳边隐匿于枕头之下。 紧皱着眉头的她神情悲伤而绝望,尽管此时双唇相比之前已经略显红润,但仍低声细语着什么。 沈淮序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的面文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一只手撑住床沿靠近她。 听见从她嘴里轻声发出的两个字:“爹娘……” 沈淮序凝视着面前这位陷入痛苦之中的女性,深邃的眼眸中情绪愈加浓郁。 又一颗温热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这次她的嗓音里更增添了一份明显的哽咽。 沈淮序表情严肃,抬起手来轻轻抚去眼泪。 正当沈淮序打算收回手时, 床上的女子眼睑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男子的动作顿时停滞住了。 准备缩回的手却意外地看到那个眼中含泪还未完全睁开眼的女子,正努力朝这边望去。 显然她的精神状态尚未恢复清醒,由于药物作用尚浅,身体里的热度并没有太多下降。 她的额头仍然灼烧得厉害。 原本敷在额头上用来降温的手帕,很快就失去了效用。 目光迷离的她在注视他许久之后,似乎有所思虑。 沈淮序迎着这份迷茫的眼神准备说话。 却发现眼前那位眼神恍惚的女子眼眶里又渐渐聚满了水光,冰凉的小手指试图抓住他停放在床上的大手。 意识模糊中的她樱唇轻微抖动。 误将对方当作另外一人,她以哽咽之声呼唤:“云峥哥哥……” 低哑微颤的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与依恋,冰冷的手指摸索着试图握住他的手。 希望他能给予回应。 沈淮序的手支撑在床边,修长苍白的手指逐渐紧绷。 直到僵硬的指关节泛出青白。 他凝视着她,目光渐冷。 一丝丝凉意从深邃的眼底溢出,带着深深的寒意和压抑。 当她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拉住他,再度唤起时,理智深处某种被深深压制的情绪猛然爆发开来。 他的下巴绷紧,眸中的神色显得格外冰冷可怖。 每个字眼似乎都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 “柳锦书——” “你刚才在叫谁?” 因高烧而迷糊的她,在寒热交加的摧残下,大脑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因此不清楚为何一向待她温柔包文的云峥哥哥语气突然变得如此冰凉。 但本能地,她想要接近他。 渴望靠近那位与她一起成长、长期被她的双亲视如己出的邻家大哥。 嗓音里的不甘更加强烈了。 滚烫的脸贴着手背轻轻摩擦,仿佛是不自觉地撒娇,又好像是在极度的不适之下渴望他的安慰。 “云峥哥哥……我的爹娘……” 此刻,嫉妒与愤恨犹如梦魇一般涌上心头,冲散了平日里沈淮序面文间的那份宁静淡漠。 他闭上了眼睛,努力想压制住那些比梦境更为真切的画面。 然而这一次的努力却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沈淮序的手指忽然松开。 他面无表情地捉住了正攀着自己手臂的小手腕。 力道有些过重,迫使她吞回了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柳锦书。” 在他阴沉逼视之下,清澈若水的眼眸困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只听得对方一字一顿地说: “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我并不是你想找的那个。”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药物终于开始发挥了作用。 柳锦书前额处的体温逐渐降了下来。 原本失去血色的双唇也重新显出了几分润泽。 沈淮序坐在离床稍远一点的地方,手中玩弄着一串佩玉,眼神复杂难辨,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既然主子没说离开,门外守候之人自然也就不会擅自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远处天空已开始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的颜色。 床上脸色略有好转的女子,这才缓缓苏醒过来。 随着神智慢慢恢复,关于安城的记忆、无忧童年生活的景象就像雾气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眉头微微皱起,柳锦书甚至有种永远停留在那个美梦之中的冲动。 可随着精神状态愈发清晰起来,过往的美好瞬间就如同随风而去的轻烟,再难追寻其踪迹。 ------------ 第二十五章 圣旨到 勉强睁开眼皮后,由于生病的关系,感觉头昏脑涨极不舒服,本想要伸手揉揉头部减轻痛苦之时,不经意地扫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身影。 柳锦书心中猛然一惊,瞳孔不由得紧缩了起来。 沈淮序半侧脸隐藏于黯淡摇曳的烛光中,让人难以揣测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究竟如何。 待认出那张脸庞,柳锦书非但没有如释重负。 反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从心底升起。 整个人变得异常绷紧。 沈淮序的目光深邃难测,在注意到她苏醒之后,他转向一边,手中捏着一枚精致的玉佩,然后才缓缓看向她。 他的注视让柳锦书莫名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涌上心头。 眉头轻挑间,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她紧紧抓住被子,缓缓调整着坐姿。 “大人怎么会在这?” 她用轻微颤抖的声音问道,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警觉。 沈淮序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立即回答问题,而是突然抛出一句:“已经完全清醒了吗?” 尽管心里满是疑惑,但柳锦书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沈淮序手中的玉器微微收紧,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记得自己梦到什么了吗?” 话语之间夹杂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意味。 眼前迅速闪过了梦境片段,其中似乎有一位身穿藏蓝色长袍的身影隐约可见。 可是,柳映晨对自己昏迷时刻具体经历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也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有此问。 于是,只是摇了摇头,“头脑依旧混乱,并记不起什么来。”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沈淮序的反应。 “我不至于做出不当之事吧?” 声音中透露着担忧。 沈淮序直视回去。 此时她的高烧已然退去。 然而这双本该灵动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不确定,显然对自己先前行为有所怀疑。 除了这份不安之外,剩下更多的是面对他时一贯保持的距离与礼貌,全然不同于之前误把他当成他人时展现出的那种亲昵。 见状,沈淮序心中略顿。 手掌感受到玉石边角带来的微痛。 尽管表情未变,甚至语气也一如既往, 他继续解答道:“无妨。昨夜风雨交加,你应该是着凉生病了,半夜间突然高烧不退。青鸟阁的仆人们慌张之中跑去告知给了我。” 接着他又解释了自己留下的原因:“考虑到柳小姐对府中有恩,若疏忽怠慢,则是我之过失;更何况老太太得知后也会责备。” 听到这样的说明,柳锦书勉强点了点头。 因受风寒侵袭,刚刚醒来的她喉咙有些干涩。 当他说完这一切,柳锦书立即表达了感激之情。 虽然她曾与沈淮序订下婚约,但此刻契约已无效力。 如此情况下两人深夜独处一室显然是不合礼数的。 正当打算开口请求沈淮序先行离开时,他已经站起身来。 高大挺拔的身影遮挡住了大部分室内微弱光线,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压迫感。 好在他的下一个举动便是告辞:“既然已经醒来,就好生修养吧。有任何需要,请通过松风园传达消息。” 柳锦书点头谢别。 沈淮序则径直向门外走去。 目送着他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的她不禁深深吐出一口气。 外面廊下,见到沈淮序出来后焦急等候多时的蓝汐赶忙迎上前去。 而沈淮序脚步未停,仅在她行礼之时回以简短吩咐:“小姐醒来了,快去照看一下。” 蓝汐心中稍安,立刻恭敬回应,“是,大人。” 待沈淮序离去后,她朝着沈淮序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急忙跑向屋内。 看到自家小姐安然无恙的那一瞬,蓝汐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小姐,是否还有哪儿感觉不适?” 柳锦书轻轻摇头,注视着蓝汐问道: “沈大人何时莅临青鸟阁的?” 蓝汐的手指微微颤抖,语气有些许紧张,“……大约子时的时候,林嬷嬷通知了之后,沈大人就过来了。” 子时…… 柳锦书眯起了双眼。 已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她的目光回到床尾沈淮序刚刚坐过的座位,只停留了一瞬,接着对蓝汐说: “关于这门婚事早晚会解除的事情,你务必告诉院里的仆人,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不能外泄。” 蓝汐连忙点头。 “奴婢明白了。” ...... 由于上次服用香丸导致的身体虚弱未愈,加之突如其来的风寒,柳锦书在青鸟阁里连续服了好几天药才有所起色。 生病期间,老夫人每日都派遣方嬷嬷送来各种补品和药膳。 直至最终柳锦书完全康复。 休养过程中,柳锦书也逐渐从父亲案情带来的情绪中走出。 康复之日,她对蓝汐说道: “如今案件既已明了,我们不久便将离开沈府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蓝汐一怔。 旋即,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回想起初找沈淮序调查皇商家事之初便已打定主意。 一旦查明事实、双方旧怨化解,则会尽快离开以减少对他人的打扰。 很快地,蓝汐点着头表示同意。 其表情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留恋之情,有的只是对于未来满怀希望与正面的态度。 “奴婢遵从小姐意愿。” 她微笑着补充道:“老爷与夫人留给我们的遗产相当丰厚,无论想去往何处皆绰绰有余。” 随后,她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离开之前应当告知老夫人一声,不知小姐准备何时提此事呢?” 柳锦书望着镜中装扮好的自己回答说:“今天吧。既然事情解决了,在这儿逗留太长确实不好,我已经吩咐人购买了一座宅邸,这两天内就能搬迁。” 蓝汐毫无异议。 见柳锦书起身打算出门,忙问: “小姐现在要去寿安院见老夫人?” 得到一个轻微的肯定回应后,正要说进去取一件斗篷,以防再度受凉之际, 忽然林嬷嬷匆促走进来,对柳锦书急急说道:“小姐,圣旨到。” 柳锦书一时间呆住了。 “圣旨?” 林嬷嬷快速点头,因心急如焚,言语也比平日快了许多。 “没错,小姐,是皇上身边的公公亲自传达圣旨,请您快些前去迎接吧。” 柳锦书虽不明所以,但皇恩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