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三角翼行动(1) 我妻子徐晨旭,在澳大利亚突然失联。 我们夫妻俩都在南京开泰集团公司上班,徐晨旭任职于项目拓展部,一年前刚升职为一级主管。我叫林云志,是技术部门“原地踏步”的二级主管。我们公司各部门的主管,一级最高,三级最低。所以,徐晨旭的级别比我高。 我们这家企业内设部门蛮多,徐晨旭失联后,不少部门都帮过我的忙,这里先不一一细述。正所谓“将军赶路,不追野兔”,以免啰啰嗦嗦、拖泥带水。 徐晨旭因为商务需要,办理了澳大利亚5年期多次往返签证。她这次出行,目的地是澳洲北领地首府达尔文,打算和当地一家港务公司洽谈合作项目。原先计划和本部门商务专员郭小姐一同前往,岂料郭小姐偏偏在启程前一晚突发疾病,上吐下泻,人已虚脱,被家属急送省人民医院就医。徐晨旭考虑再三,为了不延误项目进度,准备只身启程。报告公司刘总后,刘总同意徐晨旭按照原定日程先期赴澳,后续安排新的助手迅速跟进。 4月25号,也就是大前天中午,我开车送徐晨旭去禄口机场,一路上说说谈谈,并无异常。到达出境大厅后,托运行李、过安检、办理出境手续,一套程序走得非常丝滑。徐晨旭还趁着登机前的空当,给我发了微信,反正就是一些婆婆妈妈的家常话。当晚,航班在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降落,她等候转机时,又发微信给我报平安。次日(26号)中午,徐晨旭抵达澳洲,在达尔文国际机场入境。 徐晨旭是我们公司的业务骨干,能力很强,算是个优秀人才吧,而且非常敬业,吃苦耐劳。正因如此,这些年徐晨旭跑国外市场比较多,给公司带来了不菲业绩,深受公司高层器重。由于她时不时需要出入国外的某些战乱地区,为此,我俩约定了一些特别的联络方式。举个例子,假定在4月26日这天,我俩互发微信: 双方先寒暄几句。 徐晨旭:老林,咱家的猫咋样啊? 我:放心吧,这家伙贼能吃,今天早上一顿就干掉半罐猫食。 徐晨旭:儿子咋样呢? 我:还那样,早上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个煎蛋。 徐晨旭:哦,对了,儿子这个月的午餐费要打给学校了,325块,别忘了。 我:好的,知道了。 这段对话没问题吧?就是夫妻俩在扯家常呗。 偏偏,这里面有讲究。 因为,上述对话里暗含一组数字,分别是: 4(4月份,这是随机的数字,根据出差日期来定), 26(同上), 0.5(半罐猫食), 2(一杯牛奶,一个煎蛋)。 解密方式是,把上述数字全部相加,得出结果32.5. 32.5,对应着“325块钱伙食费”(这个名目和数字大致合理就行,没办法做到严丝合缝,反正我俩看得懂就可以了)。这样回答,说明徐晨旭处境正常,没有危险。而且,其中的数字4和26并没有出现在文字信息中,它们是当天的日期,随机地、动态地纳入对话双方的“编码”程序,私密性强。这套把戏,夫妻俩玩玩是够用了。 不然呢? 比如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歹徒为了掩人耳目,盗用被侵害人的手机向其亲友发信息,那么歹徒就可能给自己留下继续作恶的空间。 2016年,上海发生了一起震动全国的“冰箱藏尸案”。丈夫凶残杀害了妻子,然后把尸体放进冰柜藏了一百多天。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凶手用妻子的微信账号给亲友发信息,骗钱财,玩女人,最后被判处死刑。 这是发生在国内的真实案件。犯罪分子作案后,居然在作案地“逍遥”了一百多天。若是远隔千山万水呢?异国他乡、战乱之地,案情很可能石沉大海,更何谈及时救援。 也许,您会说,提高警惕是对的,但是你俩捣鼓的这套玩意儿太复杂。直接让对方回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哪里”“家里宠物叫什么”,答对了就OK,答不对的话立马报警,这不更便捷吗? 说实话,这些都是谍战片里的情节,能不能效仿,要看具体情境。尤其在被侵害人仍然存活的情况下,更不能贸然行事。因为你一旦发出此类信息,歹徒必定会让被侵害人提供答案,否则就会对其加以折磨,甚至取其性命。 话说1973年,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银行职员被劫为人质。抢劫犯出于留后路的考虑,给人质提供了基本的饮水和食物。不料,人质竟然对歹徒产生了同情心,事后为抢劫犯辩护。这就是著名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又叫“人质综合征”,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是,这种症候群在某种情境下也能被逆向使用,被侵害人可以采取“听话”“顺从”“可怜”等姿态,让施暴者放松警惕,从而寻找自救的机会。 所以,对于弱势一方来说,采用不显山不露水的方法通风报信,比较稳妥。 徐晨旭既是商场上的女强人,更是生活中的弱女子。我每次运用这套密语的时候,都会先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出现意外信息。万幸的是,每次都能收到安全的答复,即便在某些危险系数较高的地区也是如此。 这一次,徐晨旭去的是澳洲。根据澎湃新闻网发布的消息,2024年全球最安全国家排行榜中,澳洲位居第二。澎湃新闻是正规新闻网站,它的消息不会有假吧。 于是我很放心,给徐晨旭发微信基本上流于形式。加上公司事多,儿子小鹏面临小升初,我整天忙里忙外,精力确实有些跟不上,对徐晨旭发来的信息也就有些不太在意。只是确认她已经到了达尔文,得知她预订了海港附近的希尔顿酒店;她稍事休整后,就去拜访了合作方港务公司。她不仅发文字,还发图片,让我不疑有它。 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我因为一边吃饭吃菜喝汤,一边用手机打字,很不方便,就发了一条语音过去,问她吃饭了没有。她很快回了一段文字:“正在吃呢,特意找了一家当地特色餐厅,这家牛排真好吃!”还附上了餐厅和牛排套餐的图片。我叮嘱了几句,无外乎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然后匆忙吃完饭,上楼回工位小眯一会儿。 突然,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劲。这种情绪来自工作方面?来自对儿子的操心?来自近期出现的年龄焦虑?似乎都不是。来自对妻子的担心?嗨,更不会了,人家不是好好的嘛,又发信息又发图片,看风景、吃牛排,谈完业务就回国了,有啥好担心的。 于是平静下来。下班时,我顺路买了披萨。进家门不久,儿子也放学回来了,我把披萨热一热赶紧端上桌。因为担心小祖宗饿着,我特意买了12吋的海鲜大披萨,上面厚厚地铺着一层奶酪,香气诱人。儿子一手拿餐刀,一手拿餐叉,大口嚼着披萨,还不忘玩他的手机游戏。 “当啷”一声,我手里的餐叉掉在地上。儿子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不玩了。我盯着儿子,催他:“你继续玩,继续玩!” 老爸突然精神失常了吧?儿子吓得连滚带爬离开桌子,躲进自己房间去了。 我并没被儿子气糊涂,而是,突然明白了中午的担心来自哪里。儿子一手拿餐刀,一手拿餐叉,玩手机时只能用右手中指或无名指进行操作,动作很笨拙,根本无法灵活地敲击按键。今天中午,他妈妈应该也是这样,一手拿餐刀,一手拿餐叉,一边给我发信息,还拍照发图片,反应非常迅速,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思索了一下,拿起手机给徐晨旭发短信: 晨旭,我姐家的老二五一结婚,你看看给他转多少礼金合适? 正常的话,回复应该是礼金800元。 然而很快,徐晨旭的短信跳了出来: 你看着办吧,反正别让老家亲戚挑礼儿就行。 饭厅里安静了几秒钟。突然,一股嘶哑的声浪从我喉咙里喷涌出来:“小鹏,爸爸去公司有点事儿,你好好在家呆着!”没等这股声浪完全钻进儿子卧室的门缝,发出这股声浪的家伙已经飞出家门,瞬间消失在街灯的光影之中。 ------------ 三角翼行动(2) 我气喘吁吁往公司赶。 我们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简称“开泰公司”,听上去很俗气吧?很不起眼吧?是栖息于小巷深处、只有一两间破旧小屋的那种?哦不不不,完全不是这样的。 公司名称中的“开泰”二字,并非源于口彩极好的“三阳开泰”一词,而是源于两个读音相同的科技元素“锎”和“肽”。锎,号称世界上最昂贵的金属,售价超过黄金几十万倍。这会儿,就在我坐着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国际市场上一克锎的行情是2700万美元。 锎为啥如此值钱呢?我没法展开细说,只简单聊三件事吧。第一,如果地球人发射宇宙飞船去探索太阳,为了避免飞蛾扑火的下场,就得用到锎,因为它耐高温,能和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猴子一比高下;第二,癌症患者在犹豫是否接受放射治疗时,可以先了解一下成语“投鼠忌器”:老鼠钻进屋子里捣乱,它很狡猾,怕挨屋主人的鞋底,一有动静就躲在细瓷花瓶后面,还偷偷直乐:“你小子敢动我一根卵毛试试?”“试试就试试!”锎元素“跐溜”一家伙穿透花瓶,瞬间灭老鼠于无形,花瓶则完好无损——锎元素(当然要经过制备)既可以杀死癌细胞,又能避免损伤病人的正常肌体。第三,锎可以合成黄金。这个用途太敏感了,万一真的进入规模化操作阶段,全球势必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各位自行脑补吧。 再说说肽。肽是一种有机化合物,在生命科学中前景尤为广阔。其作用之一是抗衰老,不仅能治疗一些顽疾,还能让人返老还童,大大延长人类平均寿命。 听到这里,您是不是觉着头皮有点发麻?如果是,那就对了。 我们公司的董事局**,我姑且称他为刘总。这位刘总1977年考入南京大学物理系(现在叫物理学院),本科毕业后考进清华大学核能技术研究所(当然现在不叫这个名儿了)读研;拿到硕士和博士学位后,又去美国麻省理工做访问学者。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回国,此后任职情况不明。可以断定的是,刘总具有极其深厚的技术和人脉背景。他回国后,向一些神秘投资人定向私募筹集巨资,发起成立南京开泰集团公司。当然喽,刘总手里攥着金刚钻。否则光凭一张嘴,任凭说破大天也揽不来这么些细瓷活儿。 还有一点让人琢磨不透。以开泰公司的实力和规模,总部应当设在北上广深。每当有人提出搬迁想法时,刘总都用沉默表示拒绝。他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心里怎么想的,别人很难窥测。毕竟,刘总拥有这家民企很大比例的私人财产权,整个董事局也会尊重他的决策。 绕了一大圈,现在轮到说说我自己了。 正如开始时介绍,我叫林云志,名字取自领袖人物的词句“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了解这首词问世情况的人,一定能猜到我的年龄。不错,我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那个时候,这首词正式发表,大喇叭里天天播送,群众百姓耳熟能详。我老家方言中“林”“凌”二字读音相同(都是前鼻音),我老爹听着词中的“凌云志”,感觉特别悦耳,特别舒坦,于是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很豪迈的名字。 我老家在苏北一个小县城,我高中毕业时“**”已经结束多年,社会也逐步进入正轨。我高考考得还算不错,侥幸被西北地区一所军校录取,学的是工程技术专业。那时家里经济条件蛮差的,我进军校即取得军籍,开始计算军龄,享受部队供给制待遇,不仅学费全免、享受公费医疗(似乎那个时候地方院校也是这样的),在食堂吃饭不要钱(这一点地方院校就不如我们了,师范院校除外),而且穿衣服不要钱(统一发放学员军装),每月还能拿工资(实际上是学员津贴,数额不多)。我老爹开心着呢,悄悄跟我妈说:“乖乖隆地冬,我们嘎(家)祖坟冒青烟了。儿子还在上瞎(学),钱挣得比他嘎老子都多!” 我从军校毕业后,到部队基层单位干了十来年。这段经历因为涉密,我也不了解有关解密的法纪条文,不清楚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所以此处略去3600多字,直接跳到叙事主线:我转业时,机缘巧合之下遇见刘总。接触一段时间后,刘总吩咐技术部门的同事让我帮帮忙,我当然明白这是一种试探。没多久,公司人事专员约我喝茶,旁敲侧击地问我对公司的看法。我在部队十来年,养成了“巷子里扛竹竿”的习惯,直来直去地表示对公司业务很有兴趣,也熟悉相关领域情况,尤其对不菲的薪酬垂涎三尺。人事专员听了发笑,又不便表露出来,就使劲抿嘴,反而把一张笑脸拧巴成了苦脸。这下轮到我发笑了,并且不笑则已,一笑惊人,“噗嗤”一家伙,把上好的龙井茶水喷了人家一身。尴尬了吧! 不过,我的运气还算不错,没几天入职手续就办好了。 这位人事专员姓徐名晨旭,当时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 三角翼行动(3) 我气喘吁吁,奔进公司一楼大厅,刷脸进入智能门禁,边等电梯边打电话给综合部值班室,询问刘总在不在公司。其实我明白,这是多此一举;刘总几乎每周7天、每天24小时都在公司。此君很怪,绝少抛头露面参加社交活动;处理公司业务,基本都通过电子化办公系统进行。 值班的前台小姐姐告诉我,刘总在公司,不过正在办公室里吃晚饭,让我到了28楼以后,在电梯厅的沙发上坐着稍等。说话之间我已到达28楼,挂了电话走进楼道,却见刘总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边用餐巾纸擦嘴,一边招手让我进去。 刘总的办公室很敞亮,面朝东南方向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每当晴日,往东可以看到紫金山;南望,牛首山风景区尽收眼底;西边,长江如一条白练蜿蜒而去,江轮点点似蚁蠕动。江对岸山峦起伏,苍翠如画。窗前摆放一套竹艺桌椅,与落地窗相对的墙上,挂着一幅南京知名书法家的楷书作品: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到了晚上,若逢月圆之夜,璀璨的月光给白云镶上银边,好似嫦娥身穿舞衣,彩带飘飘,婀娜多姿地升仙而去。记得2023年初春,紫金山天文台预报夜空将出现五星连珠奇景,刘总让我和徐晨旭把儿子小鹏带上,去他办公室观星。那晚,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如约出现在东南天幕,不仅肉眼可见,而且可以用手机清晰地拍摄到。正是这一年,肆虐三载的新冠疫情终于结束,社会生活回到正常轨道。 古人说,“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见我愣神,刘总并不点破,继续坐回办公桌前吃饭,也不言语。我喘匀了气息,说:“刘总,徐晨旭大概出事了。” 刘总没吱声,扒拉了几口饭,吃了一筷子雪菜炒干子,又抓了一块烧鸭放进嘴里嚼,冷不丁冒出一句:“就凭你那套黑话啊?” 我心里一激灵,多多少少有点沮丧。我自以为得计的一些小秘密,其实人家早就了如指掌,反正就蛮尴尬的,只好觍着脸“昂”了一声。 “徐晨旭跟我谈过这个事。你们给自己留后手,也对。” 刘总的口音有点像我的家乡土话;他可能跟我是同乡。但我从来没问过他,因为问了也不会得到答复,同时我也不希望被刘总反感。 我刚刚这声“昂”,其实也有点潜台词,里面暗含着一些颇为复杂的心绪。“这套黑话”的秘密当然是徐晨旭告诉他的,而我却蒙在鼓里;另外,这套密语被称作“黑话”,也让我有点不太受用。好在这时刘总吃完了饭,后勤部门服务生进来收拾餐具,我趁机打住话头,把眼光瞥向一旁。 刘总的办公室面积很大,分为三个套间,分别是书房、会议室和卧室,卧室里面厕卫齐全。他的一日三餐基本全由后勤单位送上来,饭菜和员工餐厅的相比大为逊色。比如刚才,他桌上就是雪菜炒干子和南京烧鸭两个菜(吃的不太健康哦),加上一碗豆腐青菜汤、一碗干饭(我们苏北人把大米饭叫做干饭,把大米粥叫做稀饭,一般不特意强调“米”这个概念)。而员工食堂供应的都是自助餐,花色品种很多,油水很足。公司财务部每个月都向职员的工卡里充一笔虚拟货币,大家就餐时,刷卡扣一块钱数值即可。公司在伙食方面补贴很大。 服务生收拾好餐具告辞出门。刘总示意我关紧房门,这是要跟我详谈了。我前面说过,刘总这个人很怪。他和我是上下级关系,但我隐约感觉还存在些其他什么;我虽然认识刘总很久了,但从未问过他的家庭情况,甚至刘总有没有家庭、有没有家人我都不知道,他也从来不提。我在军队涉密单位工作多年,养成了耳朵“聋”、嘴巴“哑”、眼睛“瞎”的习惯;这,大概也是刘总看中我的主要原因吧。 “收到短信后,你有没有直接打电话问问徐晨旭?” “没有,我觉得不能打电话。因为徐晨旭肯定出事了,我把电话打过去,担心节外生枝。”趁着这个话头,我把白天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 这里需要补叙几句,我为什么会在午饭时产生不祥预感?也许有的朋友会说,边吃饭边发信息有啥奇怪的?我们都是这样啊,经常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发短信、发图片。 嗯嗯,您说的这些当然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回复信息的速度。作为老公,我非常熟悉徐晨旭的生活习性,她在吃饭过程中从来不会放下餐具,无论筷子、勺子还是刀子、叉子。这种刻板的习性,甚至让我怀疑她患有某种强迫症,不过我至今尚未弄清其中原因。按常理,在手拿餐具的状态下,回复信息应该间隔一段时间。但是,她的“手速”显然太快了,快得不像来自正常人类,而像来自一台机器。 “嗯,”刘总沉思了一会儿,用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短号,打开免提:“我是刘总;授权技术三部使用本部门技术手段,定位徐晨旭的移动轨迹。另外,技术一部的林云志马上会发给你们几张微信图片,画面上是一家牛排馆,你们也查找一下这家店的位置。” “咔嗒”,刘总关闭了对讲键。我既然都听见了,那么也不需要刘总再开口,迅速掏出手机遵命照办就是。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电话蜂鸣器“嘟嘟”响起来,刘总立刻按下免提键。“报告刘总,徐主管的手机移动轨迹正在下载打印。她今天中午发图片时的位置,是一处叫做松树坪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牛排馆。还有,那几张照片的拍摄时间不是今天中午,而是很久以前。” “咔嗒”,电话挂上了。 “现在,你给徐晨旭打电话吧。”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慢慢按下那一串熟悉的数字,耳机里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果真来临时,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段提示音说的不是“关机”(power off),而是“这个号码不存在”(does not exist)! ------------ 三角翼行动(4) 刘总转身走到落地窗前,似乎在欣赏万家灯火中的南京城。未几,他掏出餐巾纸擤了一把鼻涕。我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沙发上,没有抬头,悄悄用眼角瞄向窗户。通过玻璃反光,我看到刘总在擦抹鼻涕的同时,也悄悄抹了一下双眼。 随后,他继续背对着我,把餐巾纸扔进墙边的废纸篓;又停了一会,才转过身回到办公桌旁边,用电话把国际事务专员从家里摇了过来,要求他联系我国驻澳洲大使馆,商请他们提供领事帮助,并征求指导意见。 我国“领事保护条例”中有一条,如果中国公民在国外下落不明,其亲属向我国使领馆求助的,使领馆应当提供帮助。 因此,首先得由我出面求助。现在已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半,澳洲时间夜里十点半。这个点儿,棘手! 国际事务专员姓李,是个中年男士,曾经供职于新华社某驻外分社,被刘总花大力气挖了过来。李专员安慰我几句,便抓紧时间忙乎去了。 达尔文地处澳洲大陆最北边,虽说它是北领地(澳大利亚六大行政区划之一)的首府,但是地处偏远,市区人口只有16万多点。整个北领地的面积比我国新疆略小,比西藏略大,不少地方是无人区。所以,我国外交部没有在达尔文设立领事馆,达尔文以及北领地的领事业务,归中国驻澳大使馆领事部负责。 中国大使馆远在澳洲首都堪培拉,与达尔文相距3100多公里,大致是广州到乌鲁木齐的距离。两地之间没有直航班机,交通很不方便。当然,在互联网时代,地理距离并不是太大的沟通障碍。 但是,互联网屡屡遭到攻击的案例,给世界增加了复杂性。比如,徐晨旭的手机中午还在频频发送信息,到了晚上竟然“不存在”了。 中国人做事,向来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遥远的空间距离毕竟算不上“地利”吧。达尔文警方接警后,能否迅速有效地开展搜救行动,一定程度上要看我们这边的领保工作力度了,此谓“人和”。至于“天时”,近几年中澳两国关系比较复杂,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况且,徐晨旭只是国内一家地方民企的商务人员;大使馆人手本来就紧张,日常工作又很繁忙,差旅经费也不宽裕;所以,提供的领事保护能达到什么程度,我心里并没有底,至少不那么乐观。 正当我抱头苦想的时候,李专员匆匆走了进来,拿着一张公文纸让我签字。我粗粗一看,好家伙,李专员做事真给力,大使馆的工作效率也是一流。领事部值班参赞接到了我们的求助申请,让亲属、也就是我在相关文件上签字,然后用电子扫描件发送过去确认。 签完字,我又抱头坐在沙发上,心里嘀咕着达尔文警方会是什么反应,同时盘算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陆陆续续地,李专员又发来一些短信,都是一些简要的资讯传递。徐晨旭的护照、机票行程单等电子版材料,都存在公司电脑里;我的身份证等证件也是现成的,提供起来比较便捷。各部门同事平时训练有素,此时方见英雄本色。 “咚!”刘总和我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短信提示音。李专员从他的办公室里发来信息: 我使馆已启动领保应急机制;达尔文警方已派警员赴相关地点搜查。 我眼眶一热,心想,我国外交部曾向全国老百姓表示:人民的利益大于天。同胞走到哪里,我们的领事保护就应该跟随到哪里。看起来,这不是官样文章哈。 趁这个功夫,我赶紧给儿子小鹏打电话,他一个人在家,我很不放心。振铃提示音响了很长时间,小祖宗才接通电话,懒洋洋地“哼”了一声:“爸,干嘛呀?”敢情人家太平无事,已经上床呼呼大睡了。我叮嘱他几句,匆忙挂了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晨时分,李专员突然从楼下跑上来。他脸色有些发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达尔文警局回复,徐晨旭没有入住希尔顿酒店;达尔文港务公司也没有接待过徐晨旭!” ------------ 三角翼行动(5) “嗡嗡嗡、嗡嗡嗡!”设为静音的手机不停地振动。我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我妈使用的老年机号码。我赶紧接通电话:“妈,怎么啦?” “我跟你爸到南京来了,你们公司派车接我们来的;说你有个重要工作在手上,徐晨旭又不在国内,让我跟你爸过来几天,照应照应小鹏。” “哦哦,这样啊。”我抬眼看了看刘总,一语双关地说:“这么大半夜的,辛苦了!谢谢啊!” “自家人客气什么啊!我倒有点不习惯了。”妈妈显然不清楚我这里的语境。我跟爸妈互相交代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刘总抬腕看看手表,从办公桌旁站起身。此时,李专员已经离开了。今晚,不,昨晚到今晨,寻找徐晨旭的事情只能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事情要对付。 刘总关照我:“天快亮了,你就不要回家了。你拟一个详细的找人计划,明天上午开始,工作专班铺开来干。我桌上的电脑你先用着。”他将开机密码告诉我。我当然明白,这个密码过后作废,会重设一个密码。“我先去里间睡一会儿,你忙累了就在沙发上躺躺。耳朵竖着些,注意点动静。” 我并无困意,相反,还有点兴奋。似乎,失联的不是我老婆,而是其他什么陌生人。 其实,这是一种心理特质,被心理学家定义为“尽责性”特质。当一桩私事变为一项公务时,这种特质者的心理焦点迅速向社会价值方向聚拢,往往伴有超脱自我、荣誉感激增、能力超常规爆发等人格表现。 我这种心理特质,来自军校的培养和军旅生活的锤炼。 徐晨旭失联这件事,怎么看都很不简单。尽管达尔文警方需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通报进一步调查情况,不过仅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这绝不是单纯的人口失踪案。 第一,26号中午,徐晨旭飞抵达尔文国际机场之后,其手机短信开始出现虚假内容。难道,徐晨旭在刻意隐瞒什么?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抛下孩子、逃避我、逃避这个家庭?我敢打包票,她没有理由、没有必要、更不会这么做。 为了脱离公司?她深受公司器重,事业兴旺,薪酬丰厚。所以,这个可能也不存在。 为了在外面“黑”下来,享受西方发达国家的“美好”生活?我就呵呵了。这么些年来,徐晨旭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所谓的发达国家,对她毫无吸引力。且不唱爱国情怀这样的调子,就说我们所在的南京这座城市,多么美丽富饶!生活品质并不比发达国家差,某些方面还大大超过他们。所以,基本可以肯定,徐晨旭失联,是外部力量造成的。 第二,这股外部力量,对徐晨旭的失联,是蓄意为之还是偶然误触?答案肯定是前者。对方以达尔文港务公司的名义,编造虚假信息,诱骗徐晨旭“单刀赴会”。其目标明确,手法老练,行事周密,绝非误打误撞所能解释。尤其在启程前,原定同行的助手郭小姐突发疾病,这件事情也很蹊跷。可能,我们公司内部已被渗透。 想到这里,我竟然有些释然。因为据此基本可以排除突发因素,比如意外事故、临时起意的人身侵害行为等。这样的话,徐晨旭存活的可能性较大。 第三,这股外部力量是何方“神圣”?为了分析这个问题,不妨做一番由此及彼的探究。 众所周知,我们公司是一家高科技民营企业,主营业务包括科技产品研发、生产和销售;当然,为商之道,什么挣钱做什么,公司也涉及一些其他生意。 我们公司有没有什么秘密?是否有什么特殊内幕?是否涉及什么敏感交易?我可以说,除了商业秘密,其他的,没有。或者说,几乎没有。当然,做生意难免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什么路数都要略通一二。只要是钱不烫手的项目,能做就做起来。更何况,我们公司核心业务占据科技前沿位置,极具竞争力,每年都能拿下不少来自国内外实力部门的大单。否则,徐晨旭她们哪有底气跟人家洽谈海外项目? 所以,此时此刻,我将怀疑重点定在商业竞争对手和商业间谍方面。 这里,不妨说一件商业间谍的事情。这件事情是真的,发生在我们很熟悉的城市。之所以称其为“事情”而非“案件”,是为了给当事人留些颜面。因为相关人员中,有我的朋友。 那是多年前、电视还非常流行的时候。做电视这一行,拼收视率是题中应有之意。收视率高,你的广告就值钱,广告商也愿意给你投入。否则,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收视率怎么来?来自当时的一家市场调查公司。调查公司纯属收割型机构,靠收视分析报告挣钱,两边(广告商和电视台)通吃;电视台仰仗收视率挣钱,所以屡有电视台花钱买收视率的丑闻被曝光。 那么,收视率数据从何而来呢? 调查公司在市区选择若干居民小区,有偿安装一两百台收视记录仪,记录户主每天看多长时间电视节目,包括这个台、那个台看了多久,都喜欢看什么节目等数据。安装记录仪的家庭住址密而不宣。 为了从源头操控收视率数据,有家电视台领导暗中使了个损招:派出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女职员,打扮成保洁员,跑到调查公司所在写字楼里打扫卫生。她使用窃听装置偷听人家开会内容,从废纸篓里扒拉安装收视纪录仪家庭的地址。获取这些信息后,台领导派人带着现金,按图索骥,登门拜访:只要每天都把电视频道调到我们台,这些钱就都归您啦。 调查公司能进入的小区,一般都是老旧小区(高档小区很难进入);愿意多挣百十来块钱让你安装收视仪的家庭,户主一般都不太富裕(有钱人家嫌你碍事)。老旧小区平民家庭,在这里花几百块钱,什么样的收视数据拿不到手?(没有歧视底层人群的意思,只是陈述当时的事实) 此事涉嫌商业欺诈,涉嫌非法使用窃听器材,理应依法追究责任。但是,没有。 然而,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 这帮人为了多拿“年薪”,多拿“奖金”,缺德事做尽,闹腾得乌烟瘴气。到头来,天怒人怨,这家电视台一众大小领导,或锒铛入狱,或病吓暴毙,或去职而逃,落为世人笑柄。 我们这次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商业间谍?对方身手非同一般,其背景似乎深不可测。 第四,今天白天上班后,立即请技术一部架设并调试好视频会议系统,安装同步翻译软件。九点三十分,开通视频会议信号。 忙完这些,天色微微发白,我打算在沙发上靠一下,养养神。 隐隐约约,走廊里似乎有些什么声音传来。我蹑手蹑脚来到门后,侧耳细听,原来是保洁员在打扫卫生。 我知道,这一定是王姐在忙乎。 王姐五十上下的年纪,模样和身姿都有点北方女性的特征,性格上也是大大咧咧,热情直爽。她一向很勤快,每天早来晚走,打扫卫生一丝不苟。这不,天刚蒙蒙亮,她就开工了。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徐晨旭曾经告诉我,公司大楼里传闻“闹鬼”。那么,她的失联,和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 三角翼行动(6) TF2024A,是我们公司出品的视频会议系统,它不光可以满足视频会谈的要求,还能同步翻译多种语言文字,并将翻译字幕显示在大屏上。 公司会议室里,工程师已将系统架设完毕。今天上午,北京时间七点半,澳洲时间九点半,达尔文警方将接入这套系统,向失踪者家属也就是我,通报最新情况。 为什么没有我国驻澳使馆人员参加?因为我是报案人,达尔文警方对我有告知的义务和责任;我国驻澳使馆只负责向我提 供澳洲当地报警方式,如果当地警方决定立案,他们会敦促警方及时妥善处理。 也就是说,使馆可以帮助我,但不能代替我,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也不便过多介入。 “哈爱!”两名澳洲警察准时出现在大屏上,礼貌地向我打招呼,我也予以礼节性回应。他俩自我介绍,一位是警司福尔曼,另一位是警员杰克。我只身出现在视频画面中,在我左侧稍远处,画面以外的地方,坐着刘总、项目拓展部(徐晨旭所在部门)、法务部、国际事务部、技术部、综合部、安保部等部门的主管或专员。我相信,达尔文警方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对方先向我展示一些视频图像。这些图像,有的来自电子警察,有的来自市政当局,有的来自民间,比如公司或居民自行安装的摄像探头。 4月26日—— 14:28,徐晨旭走出机场廊桥;十分钟后,经由自助通关系统入境,去行李转盘取行李; 14:40,徐晨旭在到达大厅购买电话卡,操作网约车APP。她上穿蓝条白底长袖衬衫,下穿米色高腰裤,左腕挎着坤包,脚穿黑色坡跟皮鞋,头上留着波波头短发。(出发前,她自己在家把头发捯饬了一番,打眼一看,发型、色泽、质感都很出挑); 14:50,徐晨旭登上一辆优步公司的网约车离开机场; 15:20,网约车驶入希尔顿酒店门廊,徐晨旭下车,司机帮她从后备箱提出行李。随即,徐晨旭拖着拉杆箱进入酒店大门,网约车驶离。 时间线到此戛然而止。 杰克警员介绍道,徐晨旭进入酒店大门后即杳无音讯。警方调查了当时值班的迎宾员、前台、保安和大堂经理,大家众口一词,言之凿凿:一位引人瞩目的东方女性如果出现在这里,肯定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警方调看当天大堂监控,发现徐晨旭当时“确实”进入大堂,随后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外。 达尔文港务公司方面,矢口否认近期与开泰集团公司发生过业务联系。他们同时确定,没有接待过视频上的这位徐晨旭女士。 警方发现,当地优步公司的后台电脑系统似乎发生了奇怪的故障,目前找不到徐晨旭的叫车记录,那辆网约车牌照是伪造的,司机也无人认识。 杰克警员介绍至此,福尔曼警司接过话头:“我们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人口失踪案,正在继续调查。”他要求我提供进一步的材料,比如徐晨旭和达尔文港务公司联系的电子证据,联系人的姓名和照片,双方的来往函件,等等。 在感谢达尔文警方的同时,我以家属身份提出,一是把保证徐晨旭生命安全作为第一要务;二是我希望亲自去一趟澳洲。 福尔曼警司稍作停顿,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极其宝贵的,徐晨旭女士同样也是。至于林先生来澳洲一事,可向澳大利亚驻华使馆申请入境签证,我方将予以协助。” 会谈暂告结束。 ------------ 三角翼行动(7) 按照预拟计划,视频会谈结束后,项目拓展部立即着手归集“达尔文港务公司代表”的电子痕迹,国际事务部李专员电联我驻澳使馆梁参赞通报会谈情况,综合部约请工会**探望病休在家的郭小姐,叮嘱她好生养病、不要多走动(这个你懂的吧)。 其余相关人员移步另一间保密会议室。门外,保安用密封屏蔽袋替每位与会者保存手机。 我们公司的保安又叫内审员,如果你以为他们是网民戏称的“碧桂园五星上将”,那么就错了。他们的学历都很高,有些人甚至是某类领域专家。 大家围绕会议桌坐下。刘总身旁,坐着一位公司外部人员,在目前这个环境下,他的出现让人觉得比较突兀。不过我们都面熟,我知道他叫周建国,是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简称安监局)的一名干部,刘总称呼他为“周处长”。周处长看上去年龄不小了,是否已经退休也未为可知。不过按照惯例,即便退休了,大家还会客气地称呼他“周处长”。 平时,周处长偶尔会来我们公司转一转,和刘总吃个饭、喝个茶、聊聊天,似乎从未涉及什么工作事务。我觉得,他和刘总应属私交。 “各位同事,”刘总开腔了,“我们公司有个人失联了,大致情况你们刚才也听到了,所以请你们一起来分析分析,各抒己见。目的是尽快把人找到,并要安全回来。”他看了周处长一眼,“周处长也不是外人,今天正好过来看看我,就请他一起听听吧。” 我不相信周处长是“正好过来看看”,但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 此时,李专员打完电话赶来参会,便先由他通报梁参赞那边的消息。梁参赞的原话是:“我们一定紧密关注,并敦促澳洲警方及时妥善处理。” 项目拓展部亚太区专员郑建强打开投影仪,用PPT文档向大家报告徐晨旭负责的这个项目情况。郑专员的报告图文并茂,详细严谨,很多内容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到。 该项目简称“海港计划”。 2015 年,中国岚桥集团与澳州北领地政府签署协议,以每年5.06亿澳元的价格租赁达尔文港经营权,租期99年。 当时,澳洲政府比较开明,和中国的关系总体而言不错。在堪培拉,甚至有重量级政治人物提出,要把澳洲经济发展重点移向北部。 达尔文地处澳州北部,是北领地的首府。从这里再往北,就接近中国东南沿海了。 北领地幅员辽阔,人烟稀少,自然环境严酷,有许多无人区。从1824年开始,英国人三次尝试建立定居点,都无功而返。直到45年后,经第四次努力,英国人才在海边安顿下来。 1911年(也就是我国现代史辛亥GM爆发那年),这座海边定居点初具小城规模,当地人觉得应该有个响亮的地名。绅士们查阅了史籍,突然大喜过望:将近80年前,英国海军考察船“贝格尔号”驶经这里,船上搭载着一位年轻的博物学家,他后来提出了著名的进化论。 年轻人名叫查尔斯•罗伯特,姓达尔文。 于是,这座小城也跟着很有名头起来。尽管当时许多基督徒坚信人类由上帝创造,而非从猴子演变过来。 二战期间,这里曾经是盟军重要的军事基地。1942年2月19日,日本飞机对达尔文进行了两次轰炸。担任第一波攻击任务的机群从几百公里之外的日本航母上起飞,第二波机群从600公里外的帝汶岛机场起飞,当天的两次轰炸使达尔文成为澳洲“珍珠港”。 整个二战期间,达尔文遭受了数十次日机轰炸。具体数据,有的文献记载为53次,有的记载为63次。之所以这样离谱,原因是澳洲政府对北领地重视不够,美国和澳洲军方防守力量不足,所以他们不愿意公布事件真相,以至于这段历史长期以来鲜为人知,学者难以进行深入研究。 时至今日,北领地经济状况也比较尴尬,和其他五个州领相比,基本属于垫底的。当地人遥望北天,发现中国经过近40年的改革开放,经济腾飞,社会繁荣,百业兴旺;于是与中方一拍即合,北领地政府以每年5.06亿澳元的价格,向中国岚桥集团出租达尔文港经营权。当地财政多了一大笔进项,更重要的是拉近了和中国的关系——毕竟,谁都希望跟互惠互利的朋友交往嘛! 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公司顺势而为,也和相关企业接洽,探讨合作的可能性。合作项目主要考虑港口信息化和智能化建设,这些是我们公司的强项。 未几,国际局势风云突变,一股政治风暴随之卷向达尔文这座城市。美国情报研究局在澳洲进行秘密调查,并拿出一份“安全评估”报告。报告说,澳大利亚民众认为,中国租赁达尔文港口,威胁到了澳洲国家安全。这一手挺损,美国人明明在挑事,却装作吃瓜看客。 2018年,莫里森政府上台,中澳关系跌至冰点。 2020年,澳洲政府出台一项法案,以保护国家安全的名义,要求对外国投资项目重新审核。在此法案之下,达尔文港租赁协议面临撕毁风险,我们公司的计划也被迫暂停。 2022年,中澳关系出现松动。但是由于疫情影响,我公司没有重启“海港计划”。 今年(2024年)初,我公司连接开放网络的电脑收到一份英文电邮,发件人自称迈尔斯,是达尔文港务公司外包项目商务代表。邮件指名要求与徐晨旭对接,重启“海港计划”。迈尔斯解释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有商务合作推荐人的传统。这次的推荐人是澳洲安能杰资源有限公司董事乔治先生,他向迈尔斯推荐了徐晨旭女士。 经查询,澳洲安能杰资源有限公司确有乔治其人。当时内审员向徐晨旭核实,徐晨旭答复,年前(2023年底)赴埃及出差,参加新开罗(埃及首都开罗的卫星城)一家公司晚宴时,结识了乔治先生。晚宴照片中,可以见到乔治的身影。看上去,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白人老者。在安保部的协助下,徐晨旭以感谢为由,通过微信国际版We Chat和乔治视频通话,“确认”迈尔斯所说无误,这才接手了“海港计划”的对接工作。 听到这里,我似乎看到徐晨旭洋洋得意、想笑又不敢笑的拧巴样子,心里掠过一丝哭笑不得之感。 随后,与迈尔斯电邮往来、We Chat交流,一切都很规范、很专业,基本恢复了此前的合作框架协议,并报刘总过目备案。 此项目对我公司意义重大。一旦在达尔文港有了商业支点,向北可通东南亚和我国东南沿海,向南可达澳洲几大重要港口;东跨太平洋,西越印度洋,很有点“门迎三江四海福,户纳九州万里财”的意思。 所以,徐晨旭才决定只身前往实地考察,以便尽快将项目落在实处。刘总对此也极为关注,且鼎力支持。 这里补叙一下,关于郭小姐临时发病不能成行的原因,有关方面尚未发现疑点。此事容后详述。 我发言时,将今天清晨的思考做了简报,要点不外乎:一,徐晨旭绝非自己主动失联(别嫌我嘴碎,这是必须坚持的,并且要表达清楚);二,此事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希望公司尽最大努力营救徐晨旭(说白了就是敦促刘总别怕花钱。找人的事情,有没有强大财力支撑,结果不一样);要全力查找徐晨旭下落,力保她生命安全。 当然,关于“闹鬼”的传闻,在这个场合不适合谈论,我忍住了没提,打算观察一下再说。 现在,距徐晨旭失联已过去近22个小时。她在哪里?还活着吗? ------------ 三角翼行动(8) “周处长,”刘总扭头看着周建国,言辞诚恳,“我们公司出了这个事情,人员在海外失联,这也属于生产安全事故哦,我首当其冲应该检讨。不过事情紧急,检讨的事情能不能暂时放一放?先请周处长对下一步安排作一些指示吧。” 周处长也没客气,直截了当说了一番话。我在笔记本(纸质的,不是电脑)上记录了大意,原文摘抄如下: 追疑(追踪嫌疑人)固然重要,找人也重要,两者相辅相成。追查到嫌疑人就能找到我们的人,反之也一样。 术业有专攻,追疑的事情,达尔文警方正在做。事有轻重缓急,对我们而言,找人的事情应该更加侧重一些。 找人怎么找?应该抓住一“大”一“小”。 所谓“大”,就是大格局,大背景,要在世界范围、国际大势上多思考,多判断。 所谓“小”,就是从小处着手,从细节入手,细节决定成败。我们要关注两件事情:第一,国家安全机关得知消息后,已经使用技术手段,对来自境外的网络攻击进行溯源、取证。溯源就是顺藤摸瓜,难免摸到人家的院子里去。人家对我们进行网络攻击,我们难道不能防守吗?这个事情,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符合国际准则。 据国际刑警组织透露,澳大利亚秘密情报局ASIS(属于外交与贸易部)侦测确定,达尔文警方得到的监控视频,都由人工智能生成,其用意显然是将警方视线引入歧途,为其后续动作争取时间。这与我方溯源结果高度一致。 同时,据推荐人乔治先生反映,迈尔斯请他推荐商业伙伴一事属实。不过,迈尔斯登门托请时,其目的性很强,指着照片上的徐晨旭请乔治先生帮忙引荐。迈尔斯持有新开罗商务晚宴上的照片,此事值得研究。 再去寻找迈尔斯,不出所料,查无此人。 这些人不仅能够侵入公共或私营部门的电脑系统,还能篡改数据,修改视频画面,再替换原始文本。这不是单打独斗的黑客能做到的,也不是一般江湖黑道团伙能做到的,必须是具有国家背景的组织才能做到。对此,澳洲有关方面很气恼。达尔文警方已经在辖区范围内张贴公告(公告是政府公文,有别于一般的寻人启事),征求破案线索。 二是时间点。去年(2023年)底,开泰集团公司接了一笔来自埃及的订单,不久之后,迈尔斯突然通过电邮找上门来了。 刘总解释:“对方是新开罗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商,定了几千套智能化可视门禁系统。我们公司了解过,对方是一家民营公司,不涉及敏感部门。” 周处长点点头:“埃及兄弟这些年日子过得比较艰难,内外矛盾比较尖锐复杂。埃及政府和人民对我们很友好,某些势力不会不盯着。” 一语点醒梦中人! 据徐晨旭对我讲,她在埃及首都开罗,乘坐商务车驶经纳赛尔高等军事学院时,亲眼目睹了令人难忘的一幕。学院围墙朝向大街的一面,有三幅巨型画像震撼人心。三幅巨画分别是:埃中两国领导人亲切握手的新闻照片,埃及总统与俄罗斯总统握手的照片,还有一幅是纪念埃及十月战争胜利的宣传画。她说,当时车上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商务代表,他们纷纷向徐晨旭投来赞羡的目光。 多年来,埃及周边国家战火纷飞。中国政府一贯积极劝和促谈,推动冲突降级。2023年3月,在中国斡旋下,沙特、伊朗这对“千年冤家”放下敌意,发表了互相和解的《北京声明》。据国外媒体分析,今年(2024年),巴勒斯坦14个派别很可能也在北京签署民族团结宣言(该消息随后被新华社证实)。 中国做了这么多好事,西方某国“吃醋”了,它支持下的一个强悍小国也坐不住了。该小国有一个情报组织,叫“光荣使命局”(Glorious Mission Bureau,简称GMB,中译格摩波),与美国中央情报局、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比肩并列。历史上,它有过让世人刮目相看的名声,也干了许多颠覆人类正常认知的事情。 格摩波想挑刺,搞摩擦,从而削弱所谓“域外国家”在中东和平进程中的影响力。 听着周处长的发言,我想,“周建国”恐怕不是他的真名,他多半也不是安监局的干部。 他有特殊的信息来源渠道。 刘总吩咐大家,一,要积极配合有关部门查处犯罪活动,要无保留地提供技术支持和协助;二,必须仔细排查公司内部可疑的人和事;三,加强保密意识,内部信息不得外传。 会议很快结束,各部门分头行动。 ------------ 三角翼行动(9) 柬埔寨西港,深夜。 靠近沿海磅逊湾的一家赌场酒店,被当地警方一举突入,当场抓获上百名针对中国境内目标的电诈人员。几乎同时,距赌场酒店较远的海滨假日花园,也被警方从客房带走几名“阿纳克-普特儿”(高棉语“传递者”,他们传递什么?请大家自行理解)。西港警方说,这几名“传递者”和隐藏在赌场酒店里的电诈集团有关,证据是当场查获了针对中国境内目标的网络攻击软件。由于中柬两国签署了警务执法合**议,所以柬埔寨警方准备将这几名“传递者”一并移交中方处理。 当日清晨,某国外交人员紧急约见柬埔寨警察总署官员,声称被抓人员中有与该国商业利益相关人员,柬埔寨警方应与该国合作解决相关问题。 柬埔寨警察总署一名高级警官答复说,我们理解贵方责任在身。不过,柬中两国签署了警务执法合**议,尤其是这几个“传递者”涉嫌网络攻击中国境内目标,如何处理要考虑中国的态度。 意思很明确:你不动人家,人家也不会动你;你既然动了人家,就别怪人家动你啰。 无趣加无奈,这几名外交人员只得悻悻离去。 我方有关单位采取坚决反制措施,使得徐晨旭的人身安全有了一定保障。当然,任何反制手段都是一把双刃剑,在一招制敌的同时,也有伤及自身的可能。特别是,当对方原形毕露、没有退路时,必须提防他们狗急跳墙、痛下绝手。 在刘总办公室里,周处长对我们透露:根据一些特殊渠道提供的线索,综合研判下来,徐晨旭失联的起因,是格摩波认定我们公司介入了中东地区的武力冲突,向“恐怖组织”提供精确制导武器的智能化系统。 抵抗力量的攻击武器很原始,甚至把废旧煤气罐改装成远抛炸弹使用。现在,一批智能系统输入周边国家,有人睡不着觉了。 他们觉得,澳大利亚是“五眼联盟”成员国之一,在这里针对中国公司发起密战,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据推测,格摩波策划方案时,将战术预想建立在瞬间突破上;也就是说,他们认定徐晨旭是中国公司援助“恐怖组织”的代表人物,“人证物证”俱在,很快就能取得徐晨旭及其幕后主使的“罪证”。然后,无论格摩波主动送还徐晨旭,或者澳州警方救出徐晨旭,中国方面都无可如何,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不仅如此,他们还拿到了中国人的“把柄”,取得了国际事务的主动权。 殊不知,我们公司行事稳妥,既遵守中国法律,也遵守合作方所在国法律和国际规则,在合法经营方面无可挑剔。另外,澳大利亚有关方面也不都是花岗岩脑袋,美国和澳洲之间,澳洲联邦政府和各州领之间,利益诉求并非完全一致。代表各自利益集团的政治人物,比如政府官员、议员等,接连发出了不同声音。这样一来,格摩波压力山大。绑人容易放人难,事情不那么容易收场了。 不过,转机往往和危机相伴;黎明之前,天色更加黑暗。 达尔文华人社团侨领反馈,根据多年来活生生的历史教训,要防备对方甩锅,尤其要提防他们把锅甩到当地土著人身上。 自古以来,土著人就在北领地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主要是托雷斯海峡岛民的后代,和海峡北端的巴布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土著人民风彪悍,涉险如夷,视死如归,战斗性极强,令白人殖民者闻风丧胆。土著人不断斗争之下,白人政府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权利。他们有自己的岛民旗,拥有自己的保留地。 这一“旗”一“地”,大有讲究。岛民旗是联邦政府承认的国家旗帜之一,象征着自主权。土著人的保留地,外人要进入的话,必须征得主人允许。 换句话说,如果失去自主能力的徐晨旭被带进土著人保留地,那么当地警方进入处理就很麻烦。澳洲原住民事务非常复杂,非常敏感。历史上,有些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果然,我驻澳使馆梁参赞反馈说,达尔文警方的态度似乎有些异样,对于侦查进展情况透露不多,理由是当地民情复杂,有许多棘手的法律问题给破案工作增添了障碍。 这番说辞很委婉,既可以理解为进入原住民保留地有“障碍”,也可以让人联想到另外一种障碍:毕竟,澳大利亚是“五眼联盟”成员国之一,受西方大国制约,其中有许多难以言说的隐情。 但是,在当今信息化社会,若想留住什么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澳洲当地,打开电视机,或者登录手机APP,都能看到ABC广播公司播送的新闻节目。有人会感到奇怪,怎么美国广播公司(简称ABC)占据了澳洲电视节目市场? 其实这是个巧合,澳大利亚广播公司的简称也是ABC。 ABC活跃度很高,它服务于澳洲本土受众的意识颇可圈点。我后来特意去看了澳广旗下一家电视频道的写字楼,楼房并不起眼,其硬件设施比不上国内市级或县级电视台,但是干净整洁程度令人称赞。 广电节目水平和办公场所整洁程度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这种关系体现在管理水平上。连保洁员都能做到尽心尽责,更何况编辑记者呢? ABC得悉达尔文警方发布寻人公告,如获至宝,立即开展360度无死角调查跟踪报道。毕竟这个题材太吸引人了,是能够登上年度收视桂冠宝座的那种!节目制作人你争我夺,各显神通,像制播热门谍战剧那样变着花样连续报道“中国美女失联案”。因为是英语媒体,所以澳大利亚传媒一经报道,几乎整个西方世界立马“无缝衔接”。美国、英国、加拿大、新西兰(加上澳洲恰好凑齐了“五眼联盟”成员国)以及欧洲各国媒体,纷纷转播“中国美女澳洲失联案”。 更犀利的是新闻评论。一些重量级媒体的新闻评论员、主播,纷纷在节目中进行分析,或明或暗地将矛头指向格摩波。 这样一来,澳州警方和格摩波的压力更大了。不过,压力产生的结果不同。澳洲警方在压力下力争尽快破案,格摩波在压力下急于寻求脱身之计。 周处长和刘总商量,总体思路是以快打慢,最好能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在对方来不及脱身的情况下一举突破。 这话说着容易,怎么实施,是个大难题。 突然,我脑海中灵光一现:“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周处长和刘总向我投来询问的眼光。 “徐晨旭出国前做了头发,”我说。 ------------ 三角翼行动(10) 昨天上午在公司会议室视频对话时,达尔文警方展示的机场监控画面上,徐晨旭的波波头发型很出挑。这是因为,启程之前,她自己在家把头发精心打理了一番。 为什么不去美发店做头发呢?怕花钱吗?不,真实的原因是,她打算继续使用我们公司研发的一款美发剂。这款美发剂尚未正式上市,目前还处于产品测试阶段。当然,测试也是经过有关部门批准的;批准的前提是,已确认该产品对人体无害。 因为,这款美发剂里含有一些特殊物质。 这个问题待会儿再解释。现在,既然说到了徐晨旭的波波头,那么还是先说说她这个人吧。 徐晨旭比我年轻十五六岁,有人会说,你一定图她年轻漂亮吧?这话对了一半,她年轻有活力不假,但是算不上漂亮:大圆脸,朝天鼻,厚嘴唇;眼睛倒不小,清澈明亮;身材也不瘦,结结实实的,走起路来呼呼生风,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女性。 徐晨旭有个特点,见人三分笑,笑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娘胎里带来的。她的性格很好,不装,不作,乐观,阳光。这么说吧,真正打动我的,是她的阳光气质,而不是娇柔做作的那些东西。 当然,和天下女性一样,徐晨旭也爱美,时不时喜欢捯饬一番。尤其人到中年,渐生华发,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正巧,我们公司,确切地讲,是我带领的技术团队,研发出一款全新概念的美发剂。注意,是美发而非染发:它不是用来涂抹头发的染色剂,而是一种安全的放射性美发材料。 我们看到的颜色,都离不开光的作用,各种物体在光线照射下,产生不同频率的电磁波,这就是不同的颜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人类肉眼是看不见颜色的。 网上的段子可以证明这个现象:一位女生在宿舍里抹护脸霜,因为怕影响室友睡觉,就没有开灯。结果误把黑鞋油抹脸上了。 所以,不染发而让头发变黑变亮的原理很简单——改变头发的生物电磁波长。 如前所述,我们开泰集团公司的“开”字,来源于放射性金属元素锎。锎元素放射性极强,极其危险。但是经过制备使其性能优化后,安全性、稳定性是有保障的。这种安全、稳定的材料,我姑且用南京市花梅花来称呼它吧。 “梅花”能够改变头发的物理特征(颜色和光泽),对人体却无伤害。 徐晨旭很喜欢这款产品,在产品初试阶段就当了一回受试志愿者,美发效果很好。她本身就是一位键朗的女性,加上满头黢黑亮丽的长发,显得更有风采,人也更加自信。 当然,“梅花”在改变人发的生物电磁波长时,如果在某一点停留一段时间,也会暂时改变周围某些物体的电磁波长。根据我们的实验数据,这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当然,这只是影响物体表面可见光的波长,而不存在放射性危害。 也就是说,只要徐晨旭在某个地方停留一个小时以上,那么用光谱仪分析周围物体表面光谱,就可以识别出她所在的位置。 即使徐晨旭的手机不被设置为“不存在”,也无法用手机定位确定她的位置。因为其手机可以被别人转移后继续使用。而“梅花”所在的位置,则一定是徐晨旭所处的位置。 其实,我刚刚说到美发剂的时候,就看出刘总已经明白了。但是,他一直等我把话说完,又看看周处长,发现其也是秒懂的状态,便毫不迟疑地布置市场采购部,租用商业卫星进行光学遥感拍照。 我们公司租用的,不是一颗卫星,而是光学遥感卫星星座,是由一百多颗卫星组成的“天网”,几乎覆盖整个地球。它利用人工智能算法,不仅能识别车牌号码大小的物体,还具有高分辨率光谱成像技术。简单地说,哪怕“梅花”影响的范围只有巴掌大,它也能识别出来。 经过难熬的等待,终于,卫星公司将光谱照片传了过来。照片上显示的“梅花”光斑比较模糊,但附有精确定位数据。 定位显示,“梅花”同时出现在三处不同地方。难道……嘶!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 三角翼行动(11) 卫星照片拍摄的范围集中在达尔文及其周边区域。 技术部门的工程师,立即组成团队,竭尽全力分析光谱和定位数据。经过详细测算,大家一致认为,三处“梅花”彼此之间具有细微差别,说明只有一处是真的“梅花”,另外两处是疑似信息。 所以,不是一人身体分为三段。 大家长舒一口气。 综合分析,疑似信息不大像人为造成,很可能由类似“梅花”的放射性物质造成。三处地点分布在港口沿线,基本确定都在船舶上。海量的货物来往于全球各地,有一些放射性物质混杂其中也属难免。 卫星遥感拍摄距离太远,能够定位出三个巴掌大小的斑点已属不易,让斑点数据再精细化,目前实无可能。更何况,“梅花”会产生衰变,它发出的射线有可能转变为其他元素,这也给定位哪一朵是真“梅花”带来了不确定性。 单纯从技术层面考虑,最好的办法是派人带着光谱仪,去实地近视距观察。 派谁去呢? 我国外交机构人员?免谈!太不合适了,这样做不符合外交人员身份,想都不要想。 当地华人华侨?也不行。因为一时找不到适当人选,即便有了人选,还要进行技术培训,时间来不及。 联系当地警方?这是必须的,但是要等待适当时机。正所谓“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我们公司租用商业卫星进行遥感拍照,此举没有恶意,目的正当。而且,既不损害他国的主权和利益,也没有给人家造成任何干扰,这么做符合国际法和国际惯例,是完全可以的。但是,公开去说反而会给澳州有关方面造成困扰,就不妥当了。 “点兵点将,就点你林云志吧!” 刘总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乘坐南京地铁一号线,出了中华门,有一站叫天隆寺站。这个站点的地面部分,以前叫做石子岗。据说大名鼎鼎的南京雨花石,实际产地就在石子岗。 抗战爆发前,石子岗差一点成为中央大学的新校区。1937年1月,新校址正式动工,工程桩深度达200米。半年后,七七事变爆发,当年底南京沦陷。侵华日军不仅打破了中央大学的新址梦,更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 国破家亡,痛彻人心! 1980年,清凉山火葬场(正式名称是南京殡仪馆)迁到石子岗。当时在南京,石子岗就是火葬场的代名词。 网上传说,南京有十大极阴之地,石子岗名列其中。 现如今,离这里不远处开辟了软件大道。它是著名的科技一条街,汇聚了国内外顶尖的科技巨头企业,是一条堪与北京中关村媲美的“黄金大道”。 平日,我只要乘坐地铁上下班,经过此站时都会浮想联翩。尤其夜深人静、乘客稀少的时候,每当地铁在此站停靠,我都会下意识地望向窗外,似乎想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当然每次都没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看见的是,许多年轻人风华正茂,来去匆匆,他们在重新编织一个美梦,这个美梦属于自己,也属于家国,属于未来。 这里,离南京开泰集团公司只有一箭之遥。 我们公司的楼顶,被戏称为“阳光甲板”。实际上是一座占据整个顶层的阳光房,四周用钢化玻璃围挡着,屋顶装有电动遮阳天幕。南京夏天太热,防晒功课必须做好。 阳光甲板不仅是一个360度观景平台,还是一座多功能大厅,可以根据不同应用场景切换功能。比如,为重要客户举办礼节性酒会,为公司员工举办节日联谊会,等等。 阳光甲板下面一层,是员工健身房,内有多种健身器材,同事们工作之余都喜欢来这里健身。我也不例外。 我的常规活动是在跑步机上快走。一边快走,一边透过整墙的落地窗仰望蓝天白云,怡然自得。 一次,我正在跑步机上放飞自我,突然看见一艘飞艇从城市低空缓缓飘过,流线型艇体外部涂着广告图案,这是南京一家厂商进行的品牌推广活动。紧接着,几位运动员驾驶动力滑翔伞从窗外掠过。我不由停下脚步,目送他们渐渐远去。蓦然之间,一个念头抛进我的心海,激起阵阵涟漪。 我要学飞动力伞! 我年轻时有过飞行梦,甚至想报考空军飞行院校。有一段时期,我时常梦见自己会飞:展开双臂,从山顶扑向满目苍翠的山谷;皓月当空时站在高高的屋脊上,纵身一跃,飞过城市楼群。这样的梦,让我不愿意醒来。 近些年,真人秀节目《侣行》对我颇有吸引力。一对年轻夫妇自费进行飞行训练,然后驾驶一架二手国产飞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成功飞越大西洋,真过瘾!当然,以我目前的条件衡量,开飞机基本上没有可能了,除非等到国内航空运动普及之后。但是,驾驶动力伞,我应该可以。 长话短说。结果就是,我的岁数还没超龄,身体条件合格,文化程度达标,飞行理论这些更是不在话下。经过航空运动协会系统培训,考试合格,获得了航协颁发的《动力伞飞行员运动证书》。 我每年都利用节假日或者调休,参加航协举办的各种活动,每次表现都还不错。 此刻,我和刘总面对面站在阳光甲板的观景窗前。周处长并未出现,整个楼层愈发显得空旷。刘总的意思,有些事情,周处长“不知道”为宜,“知道”了反而不好。 这有点像打哑谜。 刘总告诉我,我们租用商业卫星一事,已经引起格摩波警觉。目前查看,这倒不是内部人员放水,而是商卫公司在传递电子图像过程中,被格摩波网络攻击“截胡”所致。当然,眼下他们还不清楚“梅花”的底细,暂时不知道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徐晨旭的定位信息。但是,对方的情报分析手段也是世界一流的,预计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采取更加惊险的方法制造麻烦。 “所以,我们不能等,你必须立刻出发。在进入达尔文时,不能乘坐民航班机,因为你的名字一旦进入旅客名单,就会出现风险。甚至,整个航班的飞行安全也可能处于危险之中。” “那怎么办?” “你不是有动力伞飞行员运动证书嘛。” ------------ 三角翼行动(12) 我滴个老天,刘总怎么想的?从南京到达尔文,何止万里之遥,连民航客机飞过去也要七八个小时,难道要我驾驶动力伞直接飞过去?更别提空中管制等种种限制是绕不过去的。 “具体方案,待会儿请技术部、国际事务部、法务部的几位主管和你交换意见。”具体细节,刘总没再多说。 遥望窗外,一派虎踞龙盘胜景:“有些朋友出于好意,提出开泰集团应该迁到外面去。我不想走,为什么?**后,我才有机会参加高考,来这里上学,这里是我人生旅途的重要节点。 另外你也知道,这里曾经是中国现代大学梦破灭的地方。那个时代,国家没有力量。现在,是最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在虎踞龙盘之地,正可以虎跃九州、龙腾四海,大显身手哦!” 说到这里,他居然忙里偷闲讲了个历史故事。 战国时期,今天河南郑州一带有个郑国。郑国有个商人叫弦高。著名典故“弦高犒师”,就出自他的传奇故事。 弦高是个牛贩子,纯纯的平头庶民。有一次,他从现在的郑州方向,赶着**往西,去现在的洛阳贩卖。此时,秦国一彪兵马正从今天的西安方向秘密东进,准备闪击郑国。在今天河南偃师这个地方,双方迎头碰上了。 所谓秘密进军,其实就是密而不宣,不透露军事意图,长途奔袭,闪击突破。当时地广人稀,一路上见不到什么人,信息传递速度也很慢,便于隐蔽行动。秦军从咸阳到偃师,已经奔波了七八百里,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儿。 弦高长期在世面上闯荡,早就练成人精了。紧急关头,他眼珠子一转,先打发手下人赶紧回国报信,然后不慌不忙迎上前来,称自己是郑国国君的使者,专程在此迎候秦师,求见主将。 所谓秦国、郑国,根子上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大家同说华夏语,交流起来没啥障碍。 弦高不愧为老江湖,扮猫像猫,装虎似虎。他见了秦军主将,既恭恭敬敬,又带几分威仪,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敝国国君听闻将军要到郑国来,特地派我在此迎候,并聊备薄礼犒劳贵师,还望将军笑纳。”说着,让伴当牵过12头肥牛,又奉上4张牛皮。他把自己这趟生意的老本儿全搭上了。 秦军主将叫孟明视,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是他有个大名鼎鼎的的老爸,叫百里奚。 百里奚原是个胸怀大志的读书人,也曾像孔老夫子那样外出求职,但求到的职务不是喂马就是养牛,后来甚至沦落为奴。晋献公嫁女儿的时候,他是嫁妆的一部分,于是又做了一回“陪嫁丫鬟”,身价只值五张黑羊皮。他在古稀之年,被秦穆公慧眼相识,担任了秦国丞相。 那么,他的儿子为什么姓孟呢? 孟明视其实不姓孟,百里奚也不姓百里,他们都姓姜。百里奚叫姜奚,孟明视叫姜视,和姜子牙是同宗。不过,宗还要分出好多支脉,也就是所谓氏。姜奚当了秦国丞相,秦穆公封给他一处采邑,这个地方叫百里,就是今天甘肃灵台县的百里镇。于是姜奚这一支的氏,即为百里。 姜奚就成了大名鼎鼎的百里奚,儿子孟明视其实也应当叫百里视。不过大家都叫惯了孟明视,咱也从众吧。 孟明视虽说身为秦国名将,但毕竟是官二代,社会经验欠缺一些,被弦高一番忽悠给愣住了,心想,既然人家都把咱们的计谋识破了,估计前面早已安排好了口袋阵,就别自投罗网了吧。于是搪塞了几句,闪击战只好半途而废。孟明视心有不甘,和几位部将一商量,反正已经出来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就把偃师这个地方的滑邑给灭了。喝了美酒,吃了烤牛肉,这才班师回朝。 这段故事,司马迁笔下的版本应该最靠谱。《史记•秦本纪》写的是,弦高在贩牛途中遇见秦军,担心自己轻者被俘,重者被杀了灭口,在万般危急之下,上演了这么一出千古名剧,既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自己的家国。 商人不仅重利,也重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爱国主义精神,在我们中国商界具有深厚的光荣传统。 “去吧,把你老婆接回来!”刘总看了看我,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刘总没有参与,全是公司同事以个人身份帮我共同完成的。 我此行的前提是,所有行动都有法律依据,既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也符合所经国家法律,在公海领域符合国际法和国际惯例,不给国家、公司、个人留下任何后遗症。 ------------ 三角翼行动(13) 我在技术部器材仓库里,被同事装进一只大型器材箱,运出公司边门,搬上皮卡驶出公司。 当然,我半路上就“解放”了。皮卡驶进公司旗下一家工厂,我悄悄钻出箱子,换乘一辆比亚迪电车继续前往禄口机场。 有关部门怀疑我们公司被渗透了,所以,不得不防着点儿。否则,我人还没出市区,外部已得到风声,只怕徐晨旭那边凶多吉少。 我事先换了一部公司定制的华为安全手机,换了SIM卡。这部手机具有非常强大的通讯功能,续航时间极长。 到达国际航站楼入口处,我背着双肩包下车,公司驾驶员随即将车驶离。直到此刻,我尚未购买机票,所以互联网上并没有我的旅行信息。 当我进入国际出发大厅、接近办票岛的时候,耳畔响起办票小姐姐的声音:“先生,南航飞巴厘岛的航班还空余一个商务舱座位,请问您需要吗?” 当然需要,更何况,这张票的出现并非巧合。现金付款,办票,过安检,自助出境,飞机很快起飞了。 我将先赴印尼巴厘岛,再转机前往东帝汶帝力机场。 东帝汶和澳洲大陆之间隔着帝汶海,这片海洋把亚洲和大洋洲分割开来。 一望无际的热带海洋,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碧波荡漾,时而狂浪滔天、风雨大作。 公海深处有一座小岛,岛上没有永久居民。但在热带海洋性气候的滋润下,岛上有小股淡水,还生长着一些热带植物。葡萄牙后裔席尔瓦先生,把小岛打理成一处私人飞行俱乐部的基地。 小岛只有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建有一座生活用的平房,以及一处机库,机库同时也是机修车间。建筑物由预制材料组装而成,屋顶全都覆盖着太阳能发电板,另外还有一台风力发电机。 这座小岛上平时只有两个人:席尔瓦先生和太太。 如果你没见过遗世独立之人,那么席尔瓦夫妇就是。不清楚他俩此前遭遇了什么,或者单纯为了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清净天地,这对夫妇放弃了现代文明社会的奢华生活,十多年前登上这座小岛,享受二人世界。 时间一长,难免坐吃山空。二人世界再浪漫,热带海岛风光再美,也当不了吃当不了喝。正在犯愁的时候,他俩突然想起附近常有豪华游轮驶过,于是心生一计,尝试经营动力伞飞行业务。每当北半球进入冬季,就会有一些欧美游客过来度假,同时练习动力伞飞行。席尔瓦夫妇除了提供食宿,还负责颁发飞行执照。 总体而言,席尔瓦夫妇的生意不算红火,但能维持两口子的世外桃源生活。 “嘀铃铃!”正躺在藤编床上享受日光浴的席尔瓦先生,慢悠悠地拿起卫星电话:“欧拉!”(葡语“你好”) 电话是我们公司同事打来的,通话使用了汉葡双语同步翻译软件:“席尔瓦先生,您还记得我吧?我公司曾有幸为您提供智能飞行导航服务。” “是的,很高兴接到您的电话,请问有何吩咐?” 于是,双方愉快地商谈起一笔交易。交易内容是,我公司为席尔瓦飞行俱乐部提供一笔赞助,委托俱乐部举办一次动力伞海上极限飞行比赛。当然,我公司参赛选手将预先来到基地进行适应性训练。请席尔瓦先生提供一架动力三角翼,并根据我方需要做一些改装。 席尔瓦先生正在沉吟。旁边树荫下,卫星互联网电脑上的图标闪动起来。席尔瓦太太点开一看,银行账户里多了一笔六位数的美元。这是预付款,剩下的另一半钱款后续再付。 席尔瓦夫妇笑逐颜开,买卖顺利成交。 航班在巴厘岛登巴萨机场降落。等待转机的时候,同事发信息告诉我,我的赴澳旅行签证已经办好,是电子签。 第二天,我乘机到达东帝汶帝力机场,交费办理落地签,然后过海关。因为没有托运行李,所以很快就过来了。 刚走出到达厅,公司同事安排的一位当地导游就接到了我。他通过业务关系,帮我登上一架航空俱乐部的小型四座水上飞机,继续往南飞行。 从现在开始,我的踪影就从国际民航客运市场消失了。也许,格摩波能够判断出我的意图,毕竟,东帝汶与达尔文仅相距600多公里。所以,最终胜负如何,取决于双方的智力和速度。 一小时后,飞机在席尔瓦夫妇的小岛附近海面降落。 小岛与达尔文的直线距离超过200海里(大约400公里)。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沿岸国家可以拥有12海里领海和200海里经济专属区。所以,这里在澳大利亚领海以及经济专属区范围之外。 席尔瓦夫妇为我提供了一架动力悬挂滑翔机,这玩意儿又叫动力三角翼,是一种轻型动力飞行器。它使用一台40马力二冲程发动机,这种发动机安全性强,在比较极端的环境中也能平稳工作,用南京话讲叫做“耐驮”。 我到达之前,席尔瓦先生已经按照我方的具体要求,对飞行器进行了改装。同事解释说,这次赛事将是一场极限飞行比赛,所谓极限,指的是飞行距离、高度、滑翔留空时间等项目上的极限。所以,对机具作一些改装是必要的。席尔瓦先生表示理解。 首先拆除不重要的机载配置,为的是减轻重量,多带燃油。 接着,将浮筒式起落架做了加强处理,换成强度可比钢铁、重量却很轻的玻璃纤维材料。事后证明,这个改装非常有用。 最后,拆除动力三角翼上所有电子器件,这是为了防备飞行过程中被远程操控。但在明面上,这样做仍然是极限比赛的需要。 但是,这也意味着发动机电子启动器不能用了。万一发生空中熄火险情,将无法在空中重启发动机。只能降落海面,用手拉启动轮的方式重新点火。 ------------ 三角翼行动(14) 我顾不上和席尔瓦夫妇过多寒暄,立即请席尔瓦先生更换机油、检查油路和喷油器,并保证注入优质燃油。 这架动力三角翼,发动机和螺旋桨装在机尾;翼面由涤纶做成,喷涂了环氧树脂,强度极高。这样说吧,哪怕用剪刀去剪,也难以剪破。伞翼支架用的是钛合金型材;海水中含有大量的盐和酸碱物质,这种环境被称作海洋腐蚀环境,一般的金属材料极易锈蚀。钛合金材料不仅重量轻、强度高,而且耐受性极强。 机舱原有前后两个座位,现在拆除了后座,再算上其他的拆除部件,空机重量由两百公斤减轻为一百四十多公斤,可以多带40升燃油。这样一来,飞行器的速度与航程都有所增加。最大时速可达120公里,续航时间由三个半小时增至八个小时。理论上讲,够飞达尔文一个来回。 但是,影响飞行距离的因素很多,比如气压、气温、大气密度,风向风速,空中能见度,等等。尤其途中可能突遇热带暴风雨,那就要被迫偏离航线。这些都要计算进去,有备方能无患。 为了全力以赴,我没有携带救生物品,只带了手机、备用电池和一些能量棒、一瓶纯净水。 席尔瓦飞行俱乐部拥有相关资质,有权认定小型飞行器是否符合安全标准,并决定是否将飞行器登记注册。“好在”席尔瓦先生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这架动力三角翼获得了飞行许可,我也拿到了适航证书。 处理完这些,已是正午时分。掐指算来,从徐晨旭失联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尽管我很疲倦,但是寻找徐晨旭的念头催促我立刻起飞。 按照同事们的预测,接下来,情况将是这样的:我操纵动力三角翼飞上蓝天,进行飞行训练,并不断接近澳洲海岸线。然后,我通过手机联络后台,请他们向达尔文边防执法单位表明身份,说明我具有合法进入澳洲的签证,持有飞行器驾驶执照以及适航证书。进入澳洲的理由是,出于人道主义原因,必须尽快和达尔文警方直接联系。援引国际公约中紧急避险原则,请知会达尔文警方和海岸警卫队,准许我驾驶飞行器入境。 当然,达尔文执法部门也许心知肚明。我救妻心切,而他们在诸多难言之隐的掣肘之下,无所用力,颇觉惭愧。出于人道因素考虑,他们应该理解一位丈夫的担当和勇气。 与席尔瓦夫妇挥手示意之后,我按照手机导航提示的航向、速度,驾驶动力三角翼在海面滑行一段距离,便轻快地升入空中。 万里之外,同事们正在南京公司总部为我保驾护航。我们公司具有良好的声誉以及强大的实力,因而可动用的资源非常充足。同事们搭建了一个功能强大的信息支援后台,为我提供精确的远程帮助。 丝滑升空,仅仅是牛刀小试。更加令人惊叹的科技手段随后将大显神通。 根据后台发来的导航指令,我采用螺旋式爬升的方式,而不是以固定爬升方式飞入云端。这里面有两个考虑,一是向席尔瓦夫妇表明飞行意图,即绕岛训练飞行;二是螺旋式爬升时,三角翼绕圈飞行,机身处于比较稳定的水平姿态,可以借此观察改装效果,同时让人、机互相适应一下。 15分钟后,三角翼已爬升至3000米空中。这里,悬浮着一朵朵棉花团似的白云。别小看了这些云朵,它们的重量多在500吨上下,可见托举它们上升的热气流多么强劲! 当掠过一团云雾时,我稍稍用力踩下脚蹬,三角翼穿云破雾而去。受气流影响,三角翼颠簸较大。我一边迅速脱离云团,一边改变航向往东南方飞行。手机导航显示,此时三角翼的地速达到了每小时100公里。 飞行器的速度不应该是空速吗?为什么是地速呢? 空速是飞行器和空气“相撞”的速度,如果顶风,空速很快,但是飞行器费劲巴拉飞了很久,也没飞多远。如果顺风,情况则相反。 地速是飞行器相对地面(海面)的飞行速度,每小时飞了多远就是多远。对我而言,地速比较直观。 我扭头观察油箱浮标刻度。因为电子装置已被拆除,仪表板不再显示图标,我只能凭借油箱上的浮标了解燃油消耗情况。不出所料,油量充足。 在难以按捺的迫切心情驱使下,我忍不住徐徐加大油门,飞行速度明显提高一些。空中气温并不低,但扑面而来的疾风让我有点冷。我收紧上衣领口,拉下帽子上的护目镜,将脸尽量贴在挡风玻璃后面。 导航提醒,前方20公里处有一架小型飞机与我同高度相对飞行,让我迅速避让。我刚刚完成下降高度的动作,就听见“嗡嗡”的引擎声由远而近,一架塞斯纳172单引擎飞机从我头顶右侧飞过。在澳洲,不少飞行爱好者都持有这种飞机的飞行执照。显然,我正在接近澳洲空域。 太阳渐渐西沉。俯瞰海面,几艘远洋巨轮拖着长长的白色尾迹各奔前程。一群海鸥急匆匆振翅掠过,飞向不知何处的家园。 如果保持当前速度一直飞行,大约傍晚时分即可抵达目的地。 此刻,手机又收到新的导航数据,我将航向慢慢调到指定方位。太阳高高悬挂在西边海平面上空,现在离天黑还很早。但是,赤道附近天色变化很快,夕阳一经坠落,散射余晖的时间很短,夜幕转瞬间就会垂落下来。 忽地,我感到风中带有丝丝水汽。放眼看去,左前方一片云朵突然聚成一股云堆,这股云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砌”成一道黑压压的云墙。 它挟雷裹电,铺天盖地,席卷苍穹,一片前所未见的恐怖景象。似乎前面就是世界尽头,就是人类末日。 ------------ 三角翼行动(15) 按照导航指引,我将油门加到最大,力图以最快速度绕过这堵云墙。 为啥不能从云墙内部穿过去?云是由水汽形成的,难道铁家伙还怕水汽码? 如果仅仅是水汽倒还罢了,万分危险的是强气流。这堵云墙里面的强气流上下翻滚,用掀江倒海形容不仅不过分,甚至我穷尽词汇,也难以描摹它的巨大破坏力。这架小小的三角翼一旦飞进云墙,就如同吸进龙卷风的一片枯叶,瞬间无影无踪。 我必须绕道而行。云墙尽管离得很远,但它的外围影响仍不可小觑。狂风仿佛要将伞翼撕碎,黄豆大的雨点几乎把我的脸颊砸出血坑。更加要命的是,雷电产生超强磁场干扰,手机导航失灵了! 在海面迫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因为海面风浪太大,三角翼难逃翻滚倾覆的命运;再者海天一片混沌,用肉眼无法准确判断空海距离,三角翼很可能一头扎进怒涛之中。 借着云层中的闪电,我努力观察自己所处的方位和高度,竭力保持在相对安全的航路上飞行。不知挣扎了多久,飞着飞着,风雨渐渐小了;飞着飞着,闪电慢慢消失了;飞着飞着,下弦月隐约出现在东方天际;飞着飞着,手机导航又有显示了。 什么是逃出地狱? 这就是。 后台同事们重新发来导航数据,还贴心地告诉我,接下来,前方航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相信林哥马到功成!”我用语音回复:“我有故事你有酒!弟兄们,准备好扎啤和火锅吧!” 谁料话音未落,发动机突然熄火。 最不愿看到的危险,偏偏又被我遇上了! 我这次遭遇的热带暴风雨,其烈度远远超出预料。事实上,后台气象专家通过气象卫星实时云图及其他相关数据,比较准确地预测了这场暴风雨。然而,由于美国与盟友正在另一处海域进行联合军事演习,对气象环境产生影响,天气预测参数也发生了变化。 有人可能不太理解这种影响,不过,我曾亲眼看见,一架C-130“大力神”穿云破雾降落时,空中云雾被划出一条很宽的通道。通道上方是晴天,两边是阴天。 只需一枚战术导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就可以造成气压波动,导致气温和降水变化,激发静电放电强度,产生闪电。 ------------ 三角翼行动(16) 言归正传。 发动机空中停车。由于拆除了电子点火器,无法在空中重新启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水面迫降,然后手动点火。 但是眼下无法确定停车原因,如果是机械故障导致的熄火,那么迫降在海面上的三角翼就成了一只浮筒,动弹不得,只能随波漂流。别说去救老婆了,我本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急得满头大汗,浑身不由自主地直打哆嗦。眼看离海面越来越近,我忙中失智,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后台发来语音:“林哥,别急,先看看油箱到底了没有?” 一句话提醒了我。刚才这一番近乎疯狂的搏风斗雨,我估摸着偏离原航路至少一百公里。为了挣脱暴风雨的撕扯,我将发动机转速加到最大,油耗必然也最大,估计油箱该见底了。我扭过头去,用手机照着亮观察油箱浮标刻度,果然,燃油已经耗尽。 好在备用燃油充足,我瞬时定下心来,准备在海面降落,补充燃油后,再手动点火,驾驶三角翼重返天际。 “林哥先别降落!” 后台负责机械保障的同事突然阻止我。这位兄弟的意思,由于刚才发动机在极端状态下长时运行,不能确定温度、压力是否过高过大,润滑系统是否正常,目前尚不能完全排除存在故障的可能性。万一降落海面,补充燃油后仍不能起飞,麻烦就大了。 “林哥,你右前方50公里处,有一艘巴拿马籍远洋货轮。以你现在的高度,能滑翔到货轮近旁吗?”他的意思,我先尽量滑翔过去,降落以后再重启发动机。如能正常启动最好,万一重启失败,后台立即请求货轮靠近救援。若需支付费用,在所不惜。 “手机显示,我距离海平面536米。” 后台一阵沉默。根据当时的气象条件,任凭我们如何计算最理想的下滑比,如何设计最小下沉速度,如何规划最长留空时间,都不能确保三角翼在536米的高度,定点滑翔至50公里外的目标区域。 失望,不,几乎是绝望的情绪再次袭上心头。 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心里默默祈祷:“观音菩萨保佑!妈祖保佑!”连续默诵之后,不知是观音菩萨和妈祖显灵了,还是心理因素起了作用,我抬头仰望月空,突然狂喊一声: “弟兄们,我老林今天试试走一趟天路!” 月朗星稀,海天一色。 万里碧空上,铺着朵朵白云。每朵白云下面,都升腾着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流。在平静的大气环境中,这一股股气流不急不躁,和缓安静,成为托举飞行器的理想升力。 所以,从一朵朵白云下方掠过,可以借助上升气流一路向前。这,不正是一条天路么! 于是,我轻推操纵杆,慢踏脚蹬,循着云底“天路”不断盘旋爬升,终于越爬越高,进入一条顺畅的空中通道。 云朵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进入云底时,那种托举感非常强烈,三角翼倏地跃升上百米;一旦飞离云底进入云朵之间的空当,三角翼脱离了云下气流,也会损失一些高度,但这个损失很快就在进入下一朵云底时弥补回来。于是,我像乘坐过山车似的,以一种高低起伏的波浪形航迹,头也不回,径直飞向目的地。 三个半小时之后,达尔文港从一片遥遥在望的光雾,变成灯光星罗棋布的不夜城。 ------------ 三角翼行动(15) 按照导航指引,我将油门加到最大,力图以最快速度绕过这堵云墙。 为啥不能从云墙内部穿过去?云是由水汽形成的,难道铁家伙还怕水汽码? 如果仅仅是水汽倒还罢了,万分危险的是强气流。这堵云墙里面的强气流上下翻滚,用掀江倒海形容不仅不过分,甚至我穷尽词汇,也难以描摹它的巨大破坏力。这架小小的三角翼一旦飞进云墙,就如同吸进龙卷风的一片枯叶,瞬间无影无踪。 我必须绕道而行。云墙尽管离得很远,但它的外围影响仍不可小觑。狂风仿佛要将伞翼撕碎,黄豆大的雨点几乎把我的脸颊砸出血坑。更加要命的是,雷电产生超强磁场干扰,手机导航失灵了! 在海面迫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因为海面风浪太大,三角翼难逃翻滚倾覆的命运;再者海天一片混沌,用肉眼无法准确判断空海距离,三角翼很可能一头扎进怒涛之中。 借着云层中的闪电,我努力观察自己所处的方位和高度,竭力保持在相对安全的航路上飞行。不知挣扎了多久,飞着飞着,风雨渐渐小了;飞着飞着,闪电慢慢消失了;飞着飞着,下弦月隐约出现在东方天际;飞着飞着,手机导航又有显示了。 什么是逃出地狱? 这就是。 后台同事们重新发来导航数据,还贴心地告诉我,接下来,前方航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相信林哥马到功成!”我用语音回复:“我有故事你有酒!弟兄们,准备好扎啤和火锅吧!” 谁料话音未落,发动机突然熄火。 最不愿看到的危险,偏偏又被我遇上了! 我这次遭遇的热带暴风雨,其烈度远远超出预料。事实上,后台气象专家通过气象卫星实时云图及其他相关数据,比较准确地预测了这场暴风雨。然而,由于美国与盟友正在另一处海域进行联合军事演习,对气象环境产生影响,天气预测参数也发生了变化。 有人可能不太理解这种影响,不过,我曾亲眼看见,一架C-130“大力神”穿云破雾降落时,空中云雾被划出一条很宽的通道。通道上方是晴天,两边是阴天。 只需一枚战术导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就可以造成气压波动,导致气温和降水变化,激发静电放电强度,产生闪电。 言归正传。 发动机空中停车。由于拆除了电子点火器,无法在空中重新启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水面迫降,然后手动点火。 但是眼下无法确定停车原因,如果是机械故障导致的熄火,那么迫降在海面上的三角翼就成了一只浮筒,动弹不得,只能随波漂流。别说去救老婆了,我本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急得满头大汗,浑身不由自主地直打哆嗦。眼看离海面越来越近,我忙中失智,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后台发来语音:“林哥,别急,先看看油箱到底了没有?” 一句话提醒了我。刚才这一番近乎疯狂的搏风斗雨,我估摸着偏离原航路至少一百公里。为了挣脱暴风雨的撕扯,我将发动机转速加到最大,油耗必然也最大,估计油箱该见底了。我扭过头去,用手机照着亮观察油箱浮标刻度,果然,燃油已经耗尽。 好在备用燃油充足,我瞬时定下心来,准备在海面降落,补充燃油后,再手动点火,驾驶三角翼重返天际。 “林哥先别降落!” 后台负责机械保障的同事突然阻止我。这位兄弟的意思,由于刚才发动机在极端状态下长时运行,不能确定温度、压力是否过高过大,润滑系统是否正常,目前尚不能完全排除存在故障的可能性。万一降落海面,补充燃油后仍不能起飞,麻烦就大了。 “林哥,你右前方50公里处,有一艘巴拿马籍远洋货轮。以你现在的高度,能滑翔到货轮近旁吗?”他的意思,我先尽量滑翔过去,降落以后再重启发动机。如能正常启动最好,万一重启失败,后台立即请求货轮靠近救援。若需支付费用,在所不惜。 “手机显示,我距离海平面536米。” 后台一阵沉默。根据当时的气象条件,任凭我们如何计算最理想的下滑比,如何设计最小下沉速度,如何规划最长留空时间,都不能确保三角翼在536米的高度,定点滑翔至50公里外的目标区域。 失望,不,几乎是绝望的情绪再次袭上心头。 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心里默默祈祷:“观音菩萨保佑!妈祖保佑!”连续默诵之后,不知是观音菩萨和妈祖显灵了,还是心理因素起了作用,我抬头仰望月空,突然狂喊一声: “弟兄们,我老林今天试试走一趟天路!” ------------ 三角翼行动(16) 月朗星稀,海天一色。 万里碧空上,铺着朵朵白云。每朵白云下面,都升腾着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流。在平静的大气环境中,这一股股气流不急不躁,和缓安静,成为托举飞行器的理想升力。 所以,从一朵朵白云下方掠过,可以借助上升气流一路向前。这,不正是一条天路么! 于是,我轻推操纵杆,慢踏脚蹬,循着云底“天路”不断盘旋爬升,终于越爬越高,进入一条顺畅的空中通道。 云朵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进入云底时,那种托举感非常强烈,三角翼倏地跃升上百米;一旦飞离云底进入云朵之间的空当,三角翼脱离了云下气流,也会损失一些高度,但这个损失很快就在进入下一朵云底时弥补回来。于是,我像乘坐过山车似的,以一种高低起伏的波浪形航迹,头也不回,径直飞向目的地。 三个半小时之后,达尔文港从一片遥遥在望的光雾,变成灯光星罗棋布的不夜城。 此时,是否重启发动机已经不再重要。我已经熟悉了“天路”飞行的技巧,而且很享受这种天人合一的感觉。没成想,我在年上半百的岁数,竟然真地做了一回“鸟人”(“鸟”可按古音读作diǎo)。 三角翼飞抵港口上空,下方景物历历在目。后台发来三处可疑光斑的最新坐标数据,引导我从其上方一一掠过。我用手机拍照,点开光谱分析软件,导入图像数据。 三处可疑光斑,两处出现在远洋货轮上,一处出现在一艘豪华游艇上。我是“梅花”之父,对其光谱特征,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熟悉。 她在这艘游艇上! 我将分析数据发往后台云端,确认固定证据后,使用软件快速清空手机。后台随即向澳大利亚海岸警卫队呼救,并联系当地警方要求紧急避险。 事不宜迟,我后拉操纵杆,翼面立刻往下倾斜,准备向游艇俯冲。 “先别先别!”后台传来急促的叫停声,“快把备用燃油抛掉!” 我一拍脑袋,嗨呀!差点闯一大祸。我的目的是救人而不是开战,身后这一大桶燃油跟着我撞下去,岂不得船毁人亡?我赶紧把备用油桶拎起来抛下海(燃油是密封的,事后可以打捞出水继续使用,不会污染海洋),又请后台再检查一遍安全程序,确认无误之后,朝着豪华游艇方向迫降。 坚固的浮筒式起落架深深嵌入游艇前甲板,我也摔得头破血流,两眼被鲜血糊住,几乎成了睁眼瞎。差不多同一时间,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从舱底匆忙爬上来,“噗通”“噗通”跳水而去。 随即,码头上响起一阵高似一阵的警笛声,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至。 我有点意识模糊。但是,我不能昏迷过去,必须拼尽全力爬进舱底。那里,应当是达尔文警方找到我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一定有我三天四夜没通音讯的老婆。 我似乎在一条隧道中颠簸而行,然后停了下来,有股清凉凉的泉水浇在脸上,原先火辣辣的额头不那么涨疼了。耳畔好像有许多鸟儿在叫唤,“叽叽喳喳”的,分辨不出是什么鸟。恍惚之间,我使劲睁开眼皮,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映入眼帘。见我恢复了意识,这张脸友善地笑了一下,接着又出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杰克警员!福尔曼警司!” 我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急救室里,床边靠着氧气瓶,护士小姐似乎刚刚给我打了一针,估计是抗休克类药物,针管还拿在手上。 杰克警员尽量用最简短、最标准的播音腔英语跟我说话:“林先生,你可以见一个人吗?” “谁?” 福尔曼警司向病房门外招招手。在一名亚裔女警员搀扶下,那位波波头女士絮絮叨叨地走了进来。刚见面,她照我就是一皮锤:“丁正浩,你这家伙怎么睡这儿?” 徐晨旭这一拳,不偏不倚打在我受伤的右肋上,疼得我差点闭过气去。 丁正浩是她前男友的名字。 ------------ 三角翼行动(17) 此时,是否重启发动机已经不再重要。我已经熟悉了“天路”飞行的技巧,而且很享受这种天人合一的感觉。没成想,我在年上半百的岁数,竟然真地做了一回“鸟人”(“鸟”可按古音读作diǎo)。 三角翼飞抵港口上空,下方景物历历在目。后台发来三处可疑光斑的最新坐标数据,引导我从其上方一一掠过。我用手机拍照,点开光谱分析软件,导入图像数据。 三处可疑光斑,两处出现在远洋货轮上,一处出现在一艘豪华游艇上。我是“梅花”之父,对其光谱特征,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熟悉。 她在这艘游艇上! 我将分析数据发往后台云端,确认固定证据后,使用软件快速清空手机。后台随即向澳大利亚海岸警卫队呼救,并联系当地警方要求紧急避险。 事不宜迟,我后拉操纵杆,翼面立刻往下倾斜,准备向游艇俯冲。 “先别先别!”后台传来急促的叫停声,“快把备用燃油抛掉!” 我一拍脑袋,嗨呀!差点闯一大祸。我的目的是救人而不是开战,身后这一大桶燃油跟着我撞下去,岂不得船毁人亡?我赶紧把备用油桶拎起来抛下海(燃油是密封的,事后可以打捞出水继续使用,不会污染海洋),又请后台再检查一遍安全程序,确认无误之后,朝着豪华游艇方向迫降。 坚固的浮筒式起落架深深嵌入游艇前甲板,我也摔得头破血流,两眼被鲜血糊住,几乎成了睁眼瞎。差不多同一时间,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从舱底匆忙爬上来,“噗通”“噗通”跳水而去。 随即,码头上响起一阵高似一阵的警笛声,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至。 我有点意识模糊。但是,我不能昏迷过去,必须拼尽全力爬进舱底。那里,应当是达尔文警方找到我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一定有我三天四夜没通音讯的老婆。 我似乎在一条隧道中颠簸而行,然后停了下来,有股清凉凉的泉水浇在脸上,原先火辣辣的额头不那么涨疼了。耳畔好像有许多鸟儿在叫唤,“叽叽喳喳”的,分辨不出是什么鸟。恍惚之间,我使劲睁开眼皮,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映入眼帘。见我恢复了意识,这张脸友善地笑了一下,接着又出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杰克警员!福尔曼警司!” 我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急救室里,床边靠着氧气瓶,护士小姐似乎刚刚给我打了一针,估计是抗休克类药物,针管还拿在手上。 杰克警员尽量用最简短、最标准的播音腔英语跟我说话:“林先生,你可以见一个人吗?” “谁?” 福尔曼警司向病房门外招招手。在一名亚裔女警员搀扶下,那位波波头女士絮絮叨叨地走了进来。刚见面,她照我就是一皮锤:“丁正浩,你这家伙怎么睡这儿?” 徐晨旭这一拳,不偏不倚打在我受伤的右肋上,疼得我差点闭过气去。 丁正浩是她前男友的名字。 ------------ 三角翼行动(18) 丁正浩在我们公司做放射材料研发工作。他和徐晨旭年岁相当,两人交往过一段时间。 徐晨旭老家在浙北山区一个小镇上,她很小的时候父母不幸亡故,由爷爷奶奶照看长大。据她说,爷爷奶奶没什么固定收入,幸有政府救济补贴,还有一位本家伯伯慷慨相助,她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学习方面的花费也不用愁。大概受其身世影响吧,徐晨旭心灵深处渴望得到父爱,对沉稳、负责任、能担当的男性有好感。恰巧,我这个老男人竟然以上述这副嘴脸出现了。 结婚时,我和徐晨旭回她浙北老家,见过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已是老态龙钟。大概看到孙女有了归宿,没啥牵挂了,老两口不久便相继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那位本家伯伯,我一直未能见面。徐晨旭讲,他在国外。 丁正浩一直单身,也没发现他和女性有特别交往。说他痴情吧,似乎不完全是。据我长期观察,丁正浩性格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冷静。也许,一心一意搞科研的人就需要具备这种特质吧。 时间过去了好多年,小鹏都长得老高了,大家相安无事。我也观察过徐晨旭,她这人大大咧咧,藏不住事,如果有什么旧情难忘之类的事情,我一定能发现。 一年前,徐晨旭因为业绩突出,升职为一级主管。我、亲友、要好的同事们都很高兴,徐晨旭表面上不说什么,内心当然喜不自胜,尤其在家里时,我可以感受到她的乐观和亢奋。但是没过多久,徐晨旭的精神状态忽然起了变化,有时魂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我难免怀疑其中有什么隐情。 今年春节,徐晨旭忙于“海港计划”,去公司加班。我们照例定于大年初五开车去苏北老家看望父母,但她初四晚上回家时显得很躁郁。追问再三,得知她在公司加班时连续出错。刘总带领公司高层给加班同事拜年,她把刘总喊成“徐大爷”(居然跟自己一个姓),把其他领导也喊错几个,闹出大笑话。她非常懊恼,怀疑自己更年期提前了。我觉得也有这个可能,只好一边忙着准备明天出行的事儿,一边好言相劝。 “老林,”徐晨旭欲言又止。在我反复安慰鼓励下,她终于开口:“公司里好像闹鬼嗳。” 她说,公司里有人会产生幻听,突然觉得某个角落里有人叹气。特别是因为加班而晚走的同事,在空寂的楼道里,这种感觉比较明显。还有的同事偶尔会产生幻觉,明明遇见了张三,却把对方认作李四。这几个同事一开始并未特别在意,毕竟产生这种感觉的只有三四个人,出现次数也不算多,可能是工作紧张导致的。他们也不好意思议论这些“无稽之谈”,怕被当做笑话,影响自己的职场形象,故而一直没产生什么动静。 我是个相信科学的人,今天猛听得此事,居然也有些心神不宁。嘴巴张了半天才定定神,想把话题扯开去,不料徐晨旭突然提起了丁正浩。她说,丁正浩也在公司加班,看到自己的囧状,非常着急。他和脑科医院的专家很熟,特意请专家视频诊疗。专家建议可以先服用一些镇静药,节后再仔细进行医学检查。“老林,这事我告诉你了,你不要吃醋哦!”她居然一扫愁云,调皮地坏笑起来。 丁正浩一片好心,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瞎吃醋。 跟我回苏北这两天,徐晨旭情绪比较正常,但是明显感觉她有心思,一直在捉摸着什么。节后刚上班,她就去公司各部门找人拜年了。要不怎么说她聪明活络呢,原来是有备而去,专找那几位曾经闹过“张冠李戴”笑话的同事好友拜年。拜着拜着,就把各位的遭遇摸了一遍。 这事蛮蹊跷的,她直接报告了刘总。公司随即安排他们去随家仓(南京人都知道,这是脑科医院所在地,也是“大脑有毛病”的民间暗语)和省人民医院检查,但是均未发现异常情况。 我和徐晨旭在达尔文港口医院照面时,梁参赞已从堪培拉飞布里斯班转机,即将在达尔文机场落地。 杰克警员先让我确认徐晨旭的身份。我实话实说,从外表看,她是徐晨旭无疑;但“内瓤”好像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 杰克警员笑笑,告诉我:他们核查了徐晨旭入境时留下的生物检材,比如人脸识别证据和指纹证据,证实是同一人。该说不说,澳洲具体办事的警察还是不错的。而且据我判断,人家十有八九也摸到徐晨旭的踪迹了。否则,我这边刚撞上游艇,人家就“呜啦呜啦”驾着警车出现,哪能这么凑巧、这么及时。 我在游艇上撞得不轻,但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主要是轻微脑震荡,额头、身上几处肌肉撕裂。这家医院的救治能力一般,听大夫的意思似乎要转院治疗。我竭力反对,坚持等梁参赞到来之后再说。 说曹操,曹操到,梁参赞带着一位使馆随员走进病房。我嘴唇哆哆嗦嗦刚要说点什么,梁参赞笑着拍拍我:“你别动弹,好好配合治疗。” “哎!”我像个听话的孩子,躺着不动。 杰克警员播放了出警现场视频。画面上,我匍匐在游艇底舱的地毯上,处于半昏迷状态,但是左手仍然紧紧抓住徐晨旭的右脚踝,似乎害怕她再次消失。而这位波波头女士正手舞足蹈,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除此之外,她衣着正常,人身也没遭受束缚。 在回复梁参赞询问时,福尔曼警司说,他们怀疑徐女士受到某种药物控制,比如***类药物。但血检未发现任何已知迷幻剂。警司非常谨慎地推测,也许,徐女士受到了某种精神控制。“但是,”警司说,“这仅仅是推测。澳大利亚刑事犯罪学家认为,目前此说还没有确实的科学依据。” 梁参赞又询问绑架者的身份(这就是所谓大智若愚吧),警司更加谨慎,斟字酌句地说:“嫌疑人在警方到达之前潜逃,去向不明。很抱歉,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我无法回答参赞先生的询问。徐女士恢复正常后,也许能够给出答案。” 梁参赞严肃又不失礼貌地表示,希望双方高度合作,尽快查清事件真相,并要求澳方保证此类事件不再发生。 这番外交辞令的弦外之音就是,这篇可以暂时揭过去,双方彼此心照吧。 ------------ 三角翼行动(19) 四天前,徐晨旭从南京禄口机场启程,次日飞抵达尔文国际机场。她步出航站楼,搭乘一辆优步公司的网约车,前往希尔顿酒店。 网约车一路疾驰,离海边越来越近,港口的龙门塔吊已映入眼帘。徐晨旭心情愉快,将车窗降下一点,让海风吹拂着头发(唉,这位波波头女士)。海风带着咸味和腥气,似乎在提醒她一些什么。 来到海边,网约车没有驶向希尔顿酒店,而是拐了个弯,在一处游艇码头停了下来。徐晨旭正纳闷,一抬眼,看见迈尔斯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游艇甲板上。他的身后,还有两名白人男子和一名华裔女性。后来得知,华裔女性叫凯瑟琳,会讲中文。四位东道主满脸堆笑,急步走下舷梯,热情地伸手向徐晨旭迎来。 尽管徐晨旭有些讶异,但是出于礼貌,仍然客气地和对方一一握手致意。迈尔斯告诉她,按照中国的习俗,东道主在游艇上设便宴为客人接风。宾主把酒言欢,吃海鲜,看海景,顺带实地考察一下港口情况。 徐晨旭心里略微“咯噔”了一下,网约车司机怎么会知道迈尔斯这边的安排?否则不会直接把车开到这里呀。容不得她细想,这帮人连请带拉,把她“接”上甲板,迎进游艇上层的豪华客厅。 客厅四壁都是宽敞的玻璃舷窗,舱外海景尽收眼底。客厅里摆放一圈高档真皮沙发,中间是一张巴花木餐桌,木纹非常漂亮,漆光闪闪,映影如镜,富贵逼人。餐台和酒柜靠墙立着,珍馐嘉肴琳琅满目。徐晨旭坐了一夜飞机,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在主人盛情相邀下,不及细想,入席就餐。 刚品尝过奶油焗澳龙,凯瑟琳又端来一大盘水煮泥蟹。她介绍说,这种海蟹英文名为mud crab,mud就是淤泥的意思,又叫达尔文蟹,个头巨大,一只成年螃蟹起码两斤以上,蟹壳像一只小盆。肉质极其鲜美,饱满多汁,用清水加点盐和姜片煮熟后上桌,就是最好的吃法。徐晨旭大快朵颐,直呼大饱口福。 澳洲的红酒享誉全球。有一种水果香味的红酒,徐晨旭尤其喜爱,不免多喝了几杯。她自觉不妥,借口去化妆间,悄悄用手指抠喉咙,把酒吐了出来。然后打扫擦抹干净,再整理妆容,补了粉底和口红,转身往外走。去化妆间的时候,她发现客厅前窗下面有一道舱门,通向底层船舱。 徐晨旭刚走出化妆间,突然一愣,客厅的气氛完全改变了。巴花木餐桌已经收拾干净,刚才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的几位东道主,此刻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冷冷地打量着红光满面的徐晨旭。 “徐女士,请坐。”迈尔斯干巴巴地说,“其实,这几位是我请来的商业安全咨询公司代表,他们要和你谈谈。”通过凯瑟琳翻译,对方不断询问那笔智能化可视门禁系统的交易情况,包括买方的公司名称,经手人的身份,货款支付方式,门禁系统的开发者是谁,是否和中国军工系统有关系,等等等等。徐晨旭被问烦了,也被激怒了,一张笑脸早就变成了怒脸。她一拍桌子:“无稽之谈!” “徐女士请息怒,”凯瑟琳说,“你看看窗外是什么地方?” 徐晨旭扭头望去,不知不觉中,游艇已驶离码头,来到深海,四周云水茫茫。 “在这个地方发脾气,弄不好就回不去了哦。”凯瑟琳说。 徐晨旭当然很害怕,正在盘算如何脱身,突然看见妈妈从底舱走了上来。她扑过去抱住妈妈:“姆妈,我要跟你回家!” “囡囡,你先好好回答几位先生的问题,然后我们才好一同回家唻。” “妈妈”拍着徐晨旭的肩头说。 ------------ 三角翼行动(20) 2016年,国外媒体声称,某特种部队向目标人员发射能量波,导致他们产生神经障碍。对此,我不敢妄加猜测。如果单就技术层面而言,当外力作用于人体特定神经元时,可以出现人格改变的情况。所谓外力,比如催眠术,针刺麻醉,***类药物,等等。同理,某些特殊的电磁波也可用于精神攻击。 徐晨旭就受到了这种攻击。事后调查得知,这种能量波可以识别目标人物体内的生物电频率,当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它只攻击特定目标,其他人不受影响。所以在游艇内,徐晨旭出现了幻觉,在场的其他人员却无异常。 格摩波通过内线掌握目标人物的生物电频率数据,并进行测试。据各种渠道陆续传来的消息,格摩波认定,徐晨旭负责的智能化可视门禁系统出口项目,交易对象是“恐怖组织”。他们策划的这次行动,旨在诱使徐晨旭亲自指认“支恐”证据,将一家正常经营的中国公司纳入黑名单;再援引美国《与敌国贸易法》,通风报信。他们预想,驴象两党选战正酣,不管花落谁家,都不会舍弃自己这颗有用的棋子。 假的东西当然无法证实。格摩波特工多次使用能量波“吐真”技术,企图诱导徐晨旭不由自主地吐露“真相”。但是,他们所要的“真相”并不存在。 郭小姐在启程之前突发疾病,也是遭受攻击所致。能量波让她产生强烈自我暗示,臆想自己得了重病,结果真的出现严重呕吐与腹泻症状,甚至休克。其实她并非“真实患病”,后期也难以进行病理鉴定。 这说明,国内有人里应外合,也对郭小姐实施了能量波攻击。攻击者大概率潜伏在我们集团公司内部。 每年春节前,都是公司勤杂人员频繁流动期。正月十五过后,后勤部门会根据需要新进一些保洁员。王姐就是此时招进来的。 王姐到项目部所在楼层打扫卫生时,偶尔会去徐晨旭的工位前聊几句;两人在走廊上相遇,也免不了谈谈家长里短。这天下班后,徐晨旭告诉我,她在电梯里又听到叹气声了。 当时,徐晨旭下班等电梯,王姐在电梯厅打扫,无线吸尘器正好没电了,就跟徐晨旭一道进电梯,下楼去充电。徐晨旭和王姐点头打了招呼,正低头看手机,突然听见叹气声。徐晨旭关心地问:“王姐叹啥气啊?” 王姐未置可否地笑笑。 她手里的吸尘器,有个指示灯正在闪烁。 梁参赞等人到来后,按照工作程序,照例要对徐晨旭做一番询问。这以后,徐晨旭的身体状态明显改善。我估计,她先前的表现,有几许演戏的成分。 当地华人消息蛮灵通的,一定要和梁参赞他们见面欢叙,我和徐晨旭也在应邀之列。达尔文市内有一座华人修建的列圣宫,俗称中国庙。徐晨旭特意前去拈香礼拜。她后来告诉我,华人在海外看见中国寺庙,觉得心安。 我因为需要留医观察,未能与同胞欢叙。当地边境执法单位派员前来,“客气”地向我核实情况。我如实陈述道,本人持有澳大利亚入境签证,飞行执照仍在有效期内,所驾飞行器符合飞行标准。在飞行训练时,突遇一场热带暴风雨,三角翼被洋面升起的极端气流掀上高空,进入茫茫云雾。暴风雨对电磁波造成严重影响,手机无法导航,也无法和外界联络,因而迷失航向。由于气压变化,加上暴雨浇泼,导致发动机熄火(我没说油料的事),三角翼失去动力,一直被上升气流托举着在空中滑翔。直到进入达尔文港附近海面,手机信号才恢复正常。这时,我得以使用手机联系公司同事,请他们帮我呼叫澳大利亚海岸警卫队,并联络达尔文警方,根据《国际海事组织海上搜救公约》等国际法规章的人道主义原则,请求进入达尔文港紧急避险。 官员核实了我的陈述,随即表示同情。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认可我的避险行为。 ------------ 三角翼行动(21) 我们公司总部大楼,一共有10部电梯,编号从1到10,算是电梯厂家的大客户。因此,厂家专门派遣赵工、钱工常驻公司负一楼,负责电梯运行保障工作。 3号电梯刚维修不久,似乎又出了一些状况。这次,公司后勤部门选择周日,安排赵、钱二位工程师回家休息,让第三方人员检修电梯。 他们检查得很仔细,对电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乎一寸一寸地摸排。最后,几位工装男聚拢一起,面对一块铁疙瘩似的部件发愣。这块部件在轿厢顶部,挨着钢缆,很像限速器、安全钳之类的设备。 不过,他们并不放心,又拧亮手电仔细查看,发现铁疙瘩底部隐约有根电线延伸至轿厢内部天花板。拆下天花板,发现电线和灯具相连,这很正常嘛,否则怎么叫电灯呢? 再把灯具拆开来(嚯!居然这么折腾),发现这根电线上有个米粒大小的白点,电线有点瑕疵也算常见。一位工装男随意用电笔戳了一下,不料另一位工装男怀里突然“哔哔”直响。把电笔拿开,不响了;再戳上去,“哔哔”! 工装男掏出“哔哔”作响的家伙,大家恍然大悟。 这家伙的学名叫便携式高斯计,是一种用于磁场测量的仪器。电线上米粒大小的白点,是一个纳米材料遥控开关。电笔捅上去,碰巧触通电源,导致“铁疙瘩”放出射线,高斯计立刻有了反应。 赵钱二工在家休息,不知不觉已被查了个底儿吊。赵工没啥异样,钱工的银行账户里,近期突然多了15000美元。 在我们离境回国之前,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首先是游艇受损问题。游艇属于当地一位矿主,他了解情况后,不仅不要求我赔偿游艇损失,反而非常开心,雇人将撞坏的地方涂上油漆,原样保护好。这里发生过“英雄救美”(其实我并非英雄,徐晨旭也不是美人)剧情,辟为“真实事件之旅”目的地,将是一处很有吸引力的旅游资源。他打算把游艇上层客舱打造成特色餐厅,提供徐晨旭当日品尝过的海鲜和红酒,让游客们登船体验“谍战”之旅,边吃喝,边听故事,边出海游览。后来听说,生意还蛮不错的。 然后联系席尔瓦先生,告知动力三角翼的损坏情况。他的态度和游艇主人高度一致,打算雇船把三角翼拉回小岛,原样修复,把照片发到网上,面向全球打广告。当然,赔偿事宜不用再提。 达尔文华人圈里也是传言满天飞。他们把这段经历添油加醋,越传越神。有人说,亲眼看到列圣宫里的神像飞到半空,用手一指,满天狂风暴雨立时止住,海面波平浪静。有个中国帅男驾机从天而降,救出了被绑架的富商千金。 好家伙,弄得我不敢见人了。 过了几天,我和徐晨旭订好返程机票,安全回国。 航班降落在南京禄口机场。刚走出国际到达大厅,我再也按捺不住,充满狐疑地问徐晨旭:“你说说,为什么把我当成了丁正浩?” 零点时分,南京紫金山天堡城附近,一只手电筒向市区方向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隔一段时间,又同样闪烁几下。 此时,市区一座高层公寓楼上,有个人正站在卧室窗前向紫金山方向观望。 手电光清晰可辨。 此人明白,这是撤退信号。 近年来,有些南京市民喜欢组织“夜爬紫金山”活动。万一有人“夜爬”时迷路,同伴为了搜寻“爬友”,就会用手电筒发信号找人。所以,在夜间的紫金山顶打灯光,不易惹人生疑。 如果爬上市区高楼,在楼顶闪烁手电光,就让人觉得不寻常了。前几年,市区楼顶上突然出现绿色光柱,它直插夜空,还不断变换照射方向。不少市民朋友觉得可疑,纷纷给12345热线打电话询问。还有热心人专门在楼下守着,一旦光柱出现,立即爬上楼顶察看,结果发现通向顶楼平台的铁门锁着,因此更加怀疑里面有“鬼”。后来,媒体解释说,这是用来监测大气污染的激光雷达,大家这才放心。 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提着一只棕色登机箱走出房门。他四十来岁,长相秀气,衣着考究,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他是个钻石王老五,出了这道门,身后留下的将是一处空巢。 他回头向室内巡视一圈,面无表情地锁上门,转身乘电梯下到负一层车库,打开黑色奔驰车门钻进去,驾车离开公寓楼,驶上市郊绕城高速,往上海方向疾驰而去。 四个小时之后,此人出现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T2航站楼。办好登机牌准备过海关时,他径直走向无申报通道。这时,一位身穿制服的海关关员将他拦下。 刚才过安检的时候,他的登机箱已被发现藏有可疑物品,而箱子的主人并不打算申报。 箱子里有一包用防辐射布料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捆的美元、欧元,还有一些人民币和港币。根据我国《反洗钱法》规定,海关发现出入境人员携带超过规定数量的现金,应当及时向主管部门报告。 当地的主管部门,是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反洗钱处。这个处室后面连着好多工作渠道,分别通向监察、法院、检察院、公安、国安、司法、税务、证监等众多部门,形成一张恢恢法网。 此人当然走不脱了。一查身份,好家伙,南京这边好多机关在找他呢!先是公安局经侦大队来带人,带回去一问,又转给其他单位。转来转去,最后和保洁员王姐会面了。 王姐的真实身份,是国安局侦查员。有人称其为特工,这是不规范的叫法。他们的正式身份是人民警察。比如王姐的警衔是一级警督,处级干部。那几位检修电梯的工装男,都是她的同事。 王姐化装成保洁员来我们公司执行侦查任务,这是刘总和国安局沟通后安排的。按照纪律要求,全集团公司只有刘总一人知情。 王姐翻开此人护照:“嚯,丁正浩啊。” ------------ 三角翼行动(22) 丁正浩是个志业心很强的人。 没错,志业心,不是事业心。 事业往往和工作平台连在一起,有事业心的人一般表现为敬业爱岗,热爱自己的工作单位。 但是,丁正浩不爱我们公司,他爱自己的技术领域。这个领域承载着他的生命,倾注了他的情感,占据着他的心灵。甚至,他可以为之舍弃物欲。丁正浩一直未婚,与其说是旧情难舍,不如说是对志业心的坚守。 有志业心,原非坏事。但如果走火入魔,心理就会扭曲,陷入偏执状态。清人金兰生《格言联璧》中说:“执当矫之以圆。”就是讲,偏执的人,应当学会圆通。可惜,丁正浩的词典里没有“圆通”二字。 他认为,徐晨旭没有选择自己的原因,是看不上自己的业务领域。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公司器重徐晨旭,就是对自己的变相贬低。所以,丁正浩满怀恨意。 他利用自己开发的软件进入暗网,和“黑蜘蛛”建立了联系。 “黑蜘蛛”是潜伏在暗网深处的一名黑客,为从事各种非法交易的上下家牵线搭桥。“黑蜘蛛”国籍未明,似乎也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一切都是为了赚钱,在暗网深处扮演着掮客的角色。“黑蜘蛛”伸出触肢,摸探各色各样的来访者,弄清他们的意图,寻找赚钱机会。 丁正浩找到“黑蜘蛛”,购买一组指令代码。 “黑蜘蛛”将此消息发布出去,很快收到了卖家信息。 卖家正是格摩波特工。他们分析发现,买家需要的指令代码,符合电磁波攻击武器特征。再通过其他渠道调查,逐步摸清了丁正浩的情况。对其心理状态研究之后,决定将他作为外围人员使用。 “黑蜘蛛”长期干这行,当然知道浑水有多深,但只要有钱赚就行。“黑蜘蛛”从卖家获得代码,转卖给丁正浩。丁正浩通过暗网钱包,向“黑蜘蛛”支付比特币。 此后,买卖双方通过“黑蜘蛛”互通款曲。丁正浩向“黑蜘蛛”提供格摩波需要的目标人员情况,甚至生物信息(比如徐晨旭、郭小姐等人的生物电频率)。格摩波通过“黑蜘蛛”向丁正浩传送“采购”清单,首要采购项目就是测试电磁波攻击效果,以便将徐晨旭诱骗至境外后,立即对其使用能量波“吐真”技术。 当然,清单上的“采购”费用都被“黑蜘蛛”收入囊中。贿赂钱工,让其在电梯顶部安装电磁波攻击装置,用的竟然是丁正浩自己的钱。他企图夹带出境的外币,是多年来用薪酬分批兑换的。他尚未想好要逃去哪里,因而没把资金汇往境外。以致有关部门进行涉恐资金查控时,丁正浩没有进入怀疑对象名单。 格摩波发现情况不妙,立即让“黑蜘蛛”启用事先商定的暗号,通知丁正浩撤退。这样做,并非对丁正浩有什么特别照顾,而是为了切断中方追踪线索。 那么,为什么不使用电子器材进行联络呢?因为电子器材会留下电子痕迹。暗网联络虽然隐蔽性强,但是即时性欠缺,因此不可能完全放弃传统手段。事实上,即便丁正浩外逃成功,也很有可能被人间蒸发。对于这些,丁正浩根本没想太多,只要能报复公司,让徐晨旭的人生一落千丈,什么事情他都乐意去干。 在某种变态心理支配下,他依仗自己的专业特长,将“黑蜘蛛”传来的代码做了一些修改。这样,电磁波发起攻击时,会激起徐晨旭对自己的瞬间记忆。 离开禄口机场后,徐晨旭回答了我的疑问: “我在游艇上,曾经出现过几次幻觉,和在公司里的情况相似,只是程度更强烈。每次出现这种情况,我都会不由自主想起丁正浩。凭直觉,我怀疑丁正浩在搞鬼。所以我后来一直装傻,看到你来了,心定了一些。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又不确定周围是否安全,所以就跟你通个气。万一我回不去,你可以把话带回去。” “还有个事情,我老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吃饭从来不放下筷子,哪怕拿调羹喂小鹏的时候也抓着筷子,我都担心你戳到小孩的眼睛。” ------------ 三角翼行动(23) 徐晨旭一听,眼睛红了。过了好半天才告诉我:“我爸妈离开我的时候,我们一家正在吃饭,我调皮不肯吃饭,把筷子扔出去老远。这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叫,我爸妈站起来就跑,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所以在我心中,一直认为如果不扔筷子,爸妈就不会离开我。” “他们不是因病去世的吗?” “不是,我这样说是因为不想回忆那段往事。爸妈都在军工单位工作,他俩那天为了排除事故,一起牺牲了。” “哦,”我搂着她的肩头,久久沉默。 忽然,她抬头看看我,犹豫了一番,终于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位本家伯伯?” 我点点头。 “你知道他是谁?” “难道,是……?”我忽然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徐晨旭没有回答我,而是把头扭向车窗外。 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盛开着,黄澄澄地漫山遍野。南京,美好的家园,我们回来啦! 爸爸妈妈,还有宝贝儿子小祖宗小鹏,我们回来啦! 所有帮助过我们的同事和朋友,感谢你们!今晚刘总会在阳光甲板安排接风晚宴,我有故事你有酒,大家一同走起! 达尔文市郊的一处山坡上,有一座静谧的墓园。在每年的特定日子里,会有两个家庭的成员一同前来祭扫。 一个是白人家庭,姓布朗;一个是华人家庭,姓陈,客家人。 二战期间,布朗爷爷在澳大利亚海军珀斯号轻巡洋舰上当水兵,陈爷爷在同一艘舰上烧锅炉。1942年日军占领印尼,珀斯号被日舰击沉。布朗爷爷和陈爷爷落水后被渔民救起,他俩结伴逃进小巽他群岛热带雨林深处,过着野人般的生活。陈爷爷偶尔溜出来找当地华人,讨要一些衣食和草药。终于,他俩熬过战争,搭船回到达尔文。 两个家庭从此成为世交。 陈爷爷的后人,在当地经营一家酒店和一座农庄。在这次救援行动中,他们和当地华人出了不少力。 我们公司赞助的动力伞海上极限飞行比赛,冠名为“Chen & Brown Cup”(陈和布朗杯)。 席尔瓦先生和太太非常高兴,他俩目送运动员们飞向云端,激动得紧紧相拥。 我在三千米高空,和杰克警员操纵的三角翼遥遥相望。杰克也认出了我,远远向我挥手。 天蓝云白,碧波粼粼。大海用无垠的壮美,包容着天地间的一切。 (大团圆) ------------ 三角翼行动(5) “嗡嗡嗡、嗡嗡嗡!”设为静音的手机不停地振动。我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我妈使用的老年机号码。我赶紧接通电话:“妈,怎么啦?” “我跟你爸到南京来了,你们公司派车接我们来的;说你有个重要工作在手上,徐晨旭又不在国内,让我跟你爸过来几天,照应照应小鹏。” “哦哦,这样啊。”我抬眼看了看刘总,一语双关地说:“这么大半夜的,辛苦了!谢谢啊!” “自家人客气什么啊!我倒有点不习惯了。”妈妈显然不清楚我这里的语境。我跟爸妈互相交代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刘总抬腕看看手表,从办公桌旁站起身。此时,李专员已经离开了。今晚,不,昨晚到今晨,寻找徐晨旭的事情只能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事情要对付。 刘总关照我:“天快亮了,你就不要回家了。你拟一个详细的找人计划,明天上午开始,工作专班铺开来干。我桌上的电脑你先用着。”他将开机密码告诉我。我当然明白,这个密码过后作废,会重设一个密码。“我先去里间睡一会儿,你忙累了就在沙发上躺躺。耳朵竖着些,注意点动静。” 我并无困意,相反,还有点兴奋。似乎,失联的不是我老婆,而是其他什么陌生人。 其实,这是一种心理特质,被心理学家定义为“尽责性”特质。当一桩私事变为一项公务时,这种特质者的心理焦点迅速向社会价值方向聚拢,往往伴有超脱自我、荣誉感激增、能力超常规爆发等人格表现。 我这种心理特质,来自军校的培养和军旅生活的锤炼。 徐晨旭失联这件事,怎么看都很不简单。尽管达尔文警方需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通报进一步调查情况,不过仅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这绝不是单纯的人口失踪案。 第一,26号中午,徐晨旭飞抵达尔文国际机场之后,其手机短信开始出现虚假内容。难道,徐晨旭在刻意隐瞒什么?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抛下孩子、逃避我、逃避这个家庭?我敢打包票,她没有理由、没有必要、更不会这么做。 为了脱离公司?她深受公司器重,事业兴旺,薪酬丰厚。所以,这个可能也不存在。 为了在外面“黑”下来,享受西方发达国家的“美好”生活?我就呵呵了。这么些年来,徐晨旭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所谓的发达国家,对她毫无吸引力。且不唱爱国情怀这样的调子,就说我们所在的南京这座城市,多么美丽富饶!生活品质并不比发达国家差,某些方面还大大超过他们。所以,基本可以肯定,徐晨旭失联,是外部力量造成的。 第二,这股外部力量,对徐晨旭的失联,是蓄意为之还是偶然误触?答案肯定是前者。对方以达尔文港务公司的名义,编造虚假信息,诱骗徐晨旭“单刀赴会”。其目标明确,手法老练,行事周密,绝非误打误撞所能解释。尤其在启程前,原定同行的助手郭小姐突发疾病,这件事情也很蹊跷。可能,我们公司内部已被渗透。 想到这里,我竟然有些释然。因为据此基本可以排除突发因素,比如意外事故、临时起意的人身侵害行为等。这样的话,徐晨旭存活的可能性较大。 第三,这股外部力量是何方“神圣”?为了分析这个问题,不妨做一番由此及彼的探究。 众所周知,我们公司是一家高科技民营企业,主营业务包括科技产品研发、生产和销售;当然,为商之道,什么挣钱做什么,公司也涉及一些其他生意。 我们公司有没有什么秘密?是否有什么特殊内幕?是否涉及什么敏感交易?我可以说,除了商业秘密,其他的,没有。或者说,几乎没有。当然,做生意难免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什么路数都要略通一二。只要是钱不烫手的项目,能做就做起来。更何况,我们公司核心业务占据科技前沿位置,极具竞争力,每年都能拿下不少来自国内外实力部门的大单。否则,徐晨旭她们哪有底气跟人家洽谈海外项目? 所以,此时此刻,我将怀疑重点定在商业竞争对手和商业间谍方面。 这里,不妨说一件商业间谍的事情。这件事情是真的,发生在我们很熟悉的城市。之所以称其为“事情”而非“案件”,是为了给当事人留些颜面。 那是多年前、电视还非常流行的时候。做电视这一行,拼收视率是题中应有之意。收视率高,你的广告就值钱,广告商也愿意给你投入。否则,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收视率怎么来?来自当时的一家市场调查公司。调查公司纯属收割型机构,靠收视分析报告挣钱,两边(广告商和电视台)通吃;电视台仰仗收视率挣钱,所以屡有电视台花钱买收视率的丑闻被曝光。 那么,收视率数据从何而来呢? 调查公司在市区选择若干居民小区,有偿安装一两百台收视记录仪,记录户主每天看多长时间电视节目,包括这个台、那个台看了多久,都喜欢看什么节目等数据。安装记录仪的家庭住址密而不宣。 调查公司能进入的小区,一般都是老旧小区(高档小区很难进入);愿意多挣百十来块钱让你安装收视仪的家庭,户主一般都不太富裕(有钱人家嫌你碍事)。老旧小区平民家庭,在这里花几百块钱,什么样的收视数据拿不到手?(没有歧视底层人群的意思,只是陈述当时的事实) 我们这次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商业间谍?对方身手非同一般,其背景似乎深不可测。 第四,今天白天上班后,立即请技术一部架设并调试好视频会议系统,安装同步翻译软件。九点三十分,开通视频会议信号。 忙完这些,天色微微发白,我打算在沙发上靠一下,养养神。 隐隐约约,走廊里似乎有些什么声音传来。我蹑手蹑脚来到门后,侧耳细听,原来是保洁员在打扫卫生。 我知道,这一定是王姐在忙乎。 王姐五十上下的年纪,模样和身姿都有点北方女性的特征,性格上也是大大咧咧,热情直爽。她一向很勤快,每天早来晚走,打扫卫生一丝不苟。这不,天刚蒙蒙亮,她就开工了。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徐晨旭曾经告诉我,公司大楼里传闻“闹鬼”。那么,她的失联,和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