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时,才是开始 那件事后的几年里,我不敢再回到曾经有他的那个地方。 按照大家都会走的流程,我在国内某大城市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薪资待遇很好,压力并不算大,有空闲的时间,我会时不时给自己安排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一个人去到世界各地,去到小时候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那几年,除了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就是心里的挣扎。我时常会自责,如果那天没有和他赌气,结局,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某天,我独自走在下班的路上,确认收到周末要加班的通知后,前面的路灯下,我看到了一个背影,这个背影,好像他。 我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最后朝着那个背影大跑,我知道这是不可能是事情,可还是跑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奔向他。 可还是没有来得及,那个背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我在巷子口驻足,借着旁边的路灯朝里看去,除了两个垃圾桶立在墙边,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也正是那天晚上,我终于决定了迈出那一步。到住处后,我打电话给经理告诉了他我的想法。经理他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听到原因后,他向我许诺我的岗位将为我保留一年,一年内,随时欢迎我的到来。 我挑了一个明媚的早上,收拾好了东西,在第二天凌晨到达丰县。在酒店内住了一晚后,我去到村里,找到他家,见到了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妹妹。 他的爸爸妈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饭前,他们把关于他小时候的事都讲给了我听,吃饭的时候,我们又聊起了在卓越军训时候的事。饭后他的妹妹把他高中三年的一些事情讲给了我听,随后,她走进他的房间,从里面拿来一个本子。 我翻开本子,看到他的字迹,忍了几年了泪,终于在看到他的字后滴滴落下。他的妹妹看到我落泪并没有来安慰我,而是把她爸妈支到一边,然后自己坐在钢琴前,轻轻触动着按键,从而给我留出空间。 他爸妈把本子塞给了我,我知道这是他们对儿子的念想,可,请原谅我的自私,由于这也是我的念想,所以我便没有拒绝,收了下来。 每当我翻开那个本子,透过映入眼帘的文字,我能看到他那跳动的心。他的心跳时而热烈,对未来充满期盼,可时而暗淡,已经受够了这个世界。 后来,我没有再回到原来的公司,而是来到了大学,成为了现在这里最年轻的老师。 以后的每届学生,第一课,我都会给他们讲这个故事。 不论是爱别人,还是爱自己,爱,永远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同样,我把他的故事讲给我的一个朋友,他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一本书。 书的章节段落已经划分好,可唯独没有名字...... 那晚,我坐在电脑前,手边的咖啡散发着淡香,窗外很安静,月光溜到桌沿,我轻轻点开文件。 …… “妈,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回家啊?是嫌我和妹妹烦人吗?” “傻孩子,爸妈怎么会讨厌自己的孩子,我是烦村里那些看不起人的狗孙,他们背地里看不起我们,见了他们,我们还得笑着给他们打招呼。” “那你和爸今年能不能不走了?” “不出去打工,挣不了钱,他们更看不起我们。” “那我现在好好学习,长大了让他们看得起我们,那样你们就不用出去打工了,嘻嘻。” 这天的一大早,七岁的王号就已经从被窝里爬出来,衣服都没穿好便朝东往自己家跑去。东边王根家,他冻得哆哆嗦嗦地站在小凳子上,趴在床沿,此时的王号对陈朵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几年就这样翻篇,慢慢的王号已经长大,尽管个头不是太高,但也有了副大人模样。 2019年夏,滚滚热浪和中考席卷全国各地。王号对自己的水平很清楚,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能考得上丰县一中,已经做好了去丰县希望中学的打算,所以考前的这种紧张感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王号的考点在丰县卓越中学,这所学校在当时是属于中流的一所普通高中,上有丰县一中,下有丰县希望中学。由于是民办的,各项基础设施比较齐全和新颖。刚到考点找到教室后王号眼前一亮。他不敢想象原来有钱人真的可以像电视上一样,在小小的小县城里,营造出如此精致的学习环境。 隔壁的一中,和卓越中学只有一墙之隔,刘玉在考完上午的语文后和她的闺蜜通过小门来到王号的考场门口。 王号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这样一个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教室外面的教学楼建筑群已经快让他摸不到头脑了,更别说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去其他地方闲逛了,所以上完厕所后,他只是呆呆地在那里坐着。 看到刘玉出现在自己考场的门口,他不由得一惊。 “你咋来了啊?下一场考试就快开始了。” “我就是来看一下你,看来我记得没错,我就说吧,你告诉我你的考场我肯定能找到你。” 听到这,她闺蜜在一旁故作做作地唏嘘着。 “行了,我要走了。” 王号望着她从广场离去的背影,心里暗自窃喜,有一种胜利者对荣誉势在必得的感觉。从刚开始他在操场上跑步,注意到一直有一个女生跟着他,再到他向这个女生表白,两人成功在一起,再到现在,他们两人如胶似漆,就连考试都不会忘了彼此,他感觉他就是胜利者。直到现在为止,他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们两个一块考到一个高中,然后一块考大学,甚至是结婚携手过日子。 对于初中生来讲,中考完才是真正的暑假。 终于,蝉鸣带来了盛夏,对于王号和王怡来说,这是他们一年中,与爸妈住在一起的唯二机会,剩下的一次便是寒假的新年。 今年与往年相比有所不同,这是王号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带着王怡去南方找他的爸爸妈妈。 出发前,王号在村子前的广场对着自己的脚拍了一张黑白色的图片,并且简单的在QQ空间配文“出发。”发送。 刘玉在他评论区秒回复“祝第一次长途顺利” ...... 在去找爸爸妈妈的路上,他喜欢听大巴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喜欢大巴车颠簸个不停的感觉,尽管过程煎熬,可心里的甜的,能和爸爸妈妈待上两个月,这些又算什么? 大巴车现在行驶在平稳的高速公路上,汽车稳稳地微颤着,车上的人似乎都困了,这一会儿竟然出了奇的安静,做在后排连坐的大学生们也放下了手机,呆呆的看着前玻璃。 “到哪了号儿” “妈,刚到过苏江服务区。” “好好,你妹妹醒了没?” “早都醒啦”王怡靠着窗,鼓着圆圆的小脸,古灵精怪。 “妈,你跟爸别忘了来接我们,到时候到了服务区我们就下车了,还是你之前带我们来的那个服务区” “我不去接你们了,你爸爸自己开车去,我和你爸一个人耽误一响就少挣一百多,少去个人。少耽误点钱。看好你妹妹,别把她丢了。” 一团失落不经意间爬到王号眉心,他轻轻说道:“好吧,我知道了,放心吧。” 王号不好意思地将手机放回口袋,耳朵和脸庞羞得通红,他感觉自己打破了这一会儿来之不易地安静。 服务区里,车停了下来,王号透过车窗看向房顶上的那几个大字,再三确定是要下车的地方后,背沉重的包拉着王怡的手跟在几个中年身后,下了车。 下车的瞬间,热浪瞬间将二人吞没。刚下车的几个中年人朝着人群聚过去,几个身穿花衬衫,戴着墨镜,脖子挂着大金链子的男人,挺着大肚子站在人群前,不耐烦地大声组织着眼前这群人进行导车。 王号紧紧拉着王怡的手,从扛着厚重行李的老人和妇女身边挤了出去,走到服务区里的一个宽阔场地。 大大的太阳挂在头顶,两人站在太阳底下,目的是等王根来了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两人刚站住脚,王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号仔,小妮儿!” 王号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身上正裹着厚重工作服的王根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小步朝他们跑来。 王根一下把王怡抱起,然后一只手抱着她,另一之后举过王号头顶,在他头上摸了摸,说道:“不错嘛小伙子,会自己带妹妹来找爸妈了。” 王根过来的一瞬间,他闻到了他身上被汗液浸湿的铁锈味,当王根的手掌放在他头上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他双手的粗糙。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短短的头发更加花白,被头盔压扁,与汗水一块紧紧地贴在头皮上,胡子像是有几天没有刮了。刚从厂子里出来,他脸上的皱纹里像是藏了不少灰,一眼看去,变深了不少。 他将眼前的这个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想:这个男人怎么又变矮了。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南方湿热的天气刚刚变得有些凉爽宜人了,这也寓意着暑假的结束。这天王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一次分别,再和爸爸妈妈相见就是今年的冬天了,还说不定他们会很晚很晚才回家。 在他的心里,爸爸妈妈一直都是会说谎的人。 小时候上小学的时候,每到早晨走在去往村前小学的路上看到路旁枯黄的枯草上稀稀拉拉地挂着白霜的时候,他总是会幻想在放寒假前几天爸爸妈妈还在家的日子。早上爸爸妈妈都不愿起床,也不是说不愿意,只是因为外面太冷,只有躺在被窝里才能令人无比的惬意。但是每天早上,爸爸妈妈都会给他做好早餐,然后再躺回去,看着他吃完饭,嘱咐几句,然后他乖乖背着书包走向村前的小学。 在早上去上学的路上,路旁掉落的树枝和枯草上也同样是会挂满白霜,他手里总会拿点吃的,几个砂糖橘、一口袋桂圆、一包瓜子等等,边吃边想,想到回家之后还能见到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还在家,自己上着课爸爸妈妈也在家,自己回到家之后也能见到爸爸妈妈,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也像班里其他同学一样,也是有爸爸妈妈在家的学生了,他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是有一种开心却还有一种恐惧和心酸,总之幸福的感觉多一些,而那些其他的感觉就像是吃完一个刚熟的,熟的不太好的柿子后舌头所感受到的涩,虽有一丝难受,但在最初还是会被那幸福的甜所覆盖。 今年,不知道爸爸妈妈会什么时候回来。之前那些年上小学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在座机那头说自己等过了腊八就回家,可每次都会晚一个星期。就有一年信守承诺,在腊八当天晚上很晚他奶奶家,给了早已失望难过的兄妹两个一个大大的惊喜,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信守承诺过。甚至到了他上初中,妹妹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将回来的时间推到了腊月二十二,同样也是会不信守承诺,拖一个星期,直到年根底下,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才回家。 十五过后爸爸妈妈会在十六的早晨早早地挂上一盘鞭炮,出发前点盘鞭炮寓意一路平安。在妈妈把东西塞满小面包车后,上车前会塞给兄妹二人几十块钱,让兄妹二人买零食吃。他分到的是多的,妹妹还小,手里就握十几块钱也不会觉得自己拿的比哥哥少。兄妹两人在这会儿心里都是难受的,谁还管钱不钱,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那希望爸爸妈妈能突然舍不得他们,以后都不去打工的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幻想静静等候着离别那一刻的到来......炮响人随车走,声止儿心抽泣。不见飘雪携笑团圆夜,唯留烟气凝痛初月晨。 今年他已经要步入高中,明明三周回一次家的现实已经够令人难受的了,在想到这么长时间的离别,王号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同样还是那一辆大巴车,车上的随车司机也是来之前的熟悉的面孔。不过,这次回家不是兄妹两人独自回家了,陈朵这次会跟着他们回家。 暑假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王根陈朵没有让王号去丰县希望中学,而是选择多花几万块钱把王号送到教学环境算是中等的丰县卓越中学。因为王号高中开学,在丰县卓越中学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孩子人生的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一个人上学,有个人陪着肯定是好的。 想到去上学的路上,还有妈妈陪着,王号心里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也像是被水稀释了一样,深呼一口气甚至都对未来的生活有所期待了。 来的时候是白天的车,走的时候是夜车。同样的发动机轰鸣声,深夜大巴车空调温度调的有点低,王号从包里拿出防晒衣盖在自己身上。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QQ,翻看了一会QQ空间,然后又不经意间滑动着信息列表,真的好安静,没有任何一条消息。 已是凌晨一时一刻,他还不困,也不敢玩游戏,万一手机没电的话会很麻烦。虽然陈朵在身边,可她也只能勉强认些字,用智能手机不在话下,可是在外面还是有很多地方是她不能太好理解的。王号往后从缝隙里看到妹妹头贴着窗户睡了,然后他又将头倒向另一边,扭头看到妈妈仰着头也睡了。那姿势光看看一眼就感觉脖子酸,但感觉此刻的她却睡的很香。 他扭回头,歪头将头贴着玻璃,看着外面一辆又一辆从大巴旁驶过的车,看它们都是什么样的车,哪里的车牌,又会时不时看会月亮,星星,云。莫名刘玉那句话还是会浮现在他脑海里。 “我感觉我还是忘不掉他” ------------ 少年愁潭 “我感觉我还是忘不掉他” “我感觉我还是忘不掉他” ...... 暑假期间,王号一家四口住在只有不超过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虽然条件很艰苦但一家有难得的时间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王根工作的工厂是郊外的偏僻地区,毕竟是重工业工厂,选择一个人少的地方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夫妻二人在工厂附近的一个小村子中的一户人家租到了这间出租屋。 出租屋本身都不大,进了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张稍微有点低的床,进门左面是一张吃饭用的桌子,门右边的床上有一个窗户,窗户下放的是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视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吃的药,涂的药,铜制零件,记号笔等等等等。 室内是没有卫生间的,洗澡就用门口水龙头里的水,上厕所就要去大门口房东家的厕所。 那晚王号洗完澡之后,光着上半身回到出租屋内。 躺在刚铺开的地铺上,拿出手机打开QQ。 今天刘玉没有给他发消息。 就在最近那几天,王号其实已经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他有些担心。 王号给刘玉一直不停发消息问她在干嘛,睡了吗?为什么睡这么早? ...... 许久没有回应,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陈朵已经睡醒了一觉了。她让王号早点睡。 王号把手机放在枕头下,翻了个身,背对着王根闭眼准备睡了。 “滴滴” 他被吓了一激灵。 睁开干涩的眼睛查看。 是刘玉的信息。 “我感觉我还是忘不掉他。” 王号看到这条消息,感觉心口被用手攥了一下。 王号立马精神,睁了睁眼回复“?” 然后又回复她“啥?谁啊?” 又发出了第三条“你咋了?” ...... 聊天框另一侧没有她的回复。 王号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地铺那边的电扇呼呼地运作着,等电扇转到某一个角度,还有会咔咔咔地产生噪音。窗外的雷雨声在此刻变得如此令人焦灼,同样是租客的邻居和他的朋友在喝酒,大声吆喝着完全没有顾及到他人.......每当风扇带来夹杂着蚊香的风,他能感受到后背的汗随风蒸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没事儿,你睡吧。”刘玉回复道。 “不相信,你快点告诉我你咋了?”王号心里其实在看到第一条信息就已经有答案了。 他们这段感情本来就来的无缘无故,进行的也勉勉强强。像炎夏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最后留一片斑驳的水迹,和闷热潮湿。 消息栏上方二人开通的恋爱标记显示92天。 “我还是忘不了我前对象。”刘玉回复。 外面的雷声已经没了,留下的是雨水从屋檐上滴落的声音,隔壁房间也没有了吆喝吵闹声,除了风扇还在咔咔咔外,一切仿佛就是在一瞬间变得平静。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王号皱皱眉,可怜楚楚地回复道。紧接着他又问道:“能不能陪我到100天。” 他知道这段短短的感情已经崩塌,他也幻想着她能答应他这个条件并且能够在短短的八天里回心转意,然后二人一块去丰县卓越中学上高中,考大学...... 刘玉没有任何回复。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又过去十分钟。等待一个最终回复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的煎熬。 “就这样吧。”王号回复。 “什么就这样吧?”刘玉秒回。 王号知道,这句话两人中肯定是要有一个人先提的,只不过是谁能心甘情愿来当这个“悲剧制造者” “你说呢?分了吧。”王号简单回复。 “你都不挽留一下吗?”刘玉回复道。 “我没挽留吗?”王号回复。他回想起一周前她莫名其妙地提起的分手,甚至消息也不回,直到一天后才将原委告诉王号,说她感受不到什么所谓的安全感。 毕竟才16岁,小小年纪谁懂得什么是安全感? 是有早早辍学在十里八村当小混混的人护着是安全感?还是吃的又高又壮,一个人能放倒一群人是安全感?安全感是什么?他不知道。 王号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以为只要自己一直喜欢她就是所谓的安全感,所以在当时就草草地承诺一定会给足她安全感,并让她放心,这才缓和了二人关系。 没想到这才仅仅过了几天,她又有了分手的意思。 王号在输入框把上次的挽留和这次的挽留一字不落的打在输入框,他边输入边想着这三个月里为了维持所做的退步,不禁觉得委屈痛楚。 “几点了还不睡。”王根转过身来,面朝着王号的背,带着睡意说道。 “快点睡哈。” “嗯。”王号带着轻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哽咽。 陈朵在床上翻了个身,起身把床上面吊着的小风扇关掉,她很怕冷。 输入这么多的字,王号心里越想越是气愤,他的手在颤抖,眼睛睁的特别大,死死盯着输入框里一个一个控诉的字,他喘不上气来,心脏犹如堵在嗓子眼,仿佛马上就要从嘴里里跳出来,他的腿到脚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知觉,身体止不住哆嗦了两下。 王根的提醒将王号从不解和委屈中拉了回来。 王号看着输入框密密麻麻的字,突然放空,这一会儿他感到自己心里出了奇的平静。 他长按着删除键,把输入框清空,打出“算了。” 然后又写到“分了吧。”发送。 “那互删吧。”刘玉回复。 “互删吧。”王号回复。 王号又在输入框里写道“我挽留你了,我说陪我到100天。” 发送失败,红色感叹号,请添加对方好友。 他微睁着双眼,熄灭手机,全身放空地看着面前的白墙,他在回想,为什么最开始这么热情的她会这个样子,为什么最先炽热的却最冷的最快。他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那句“我感觉我还是忘不掉他。”真的是他所想的那个样子吗?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理由?那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理由呢?是不合适?还是新鲜感过了,累了? 一阵刺眼的白光撕裂王号的思绪,回过神来,司机将车开到了一个服务区内,准备给大巴加油,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睡着的都醒醒哈,车现在在这里停十分钟,大伙有想上厕所的抓紧了哈,再停车都是直接到终点丰县了哈。都记准车牌号,别上错了车,晚了没上成车,我们一概不负责哈,都抓紧了哈!” 王号喊醒深睡的陈朵。 她带着王怡去上厕所,王号没有下车,他把头抵在玻璃上,看着服务区的人群。黑暗中他能辨认出从城里回老家的老人和想他一样暑假结束和爸爸妈妈一块回家的孩子,还有孤身一人打工回家的中年人,有男有女。女的看着更让人心疼。 王号脑子里心里所装着的,不是十六七岁年纪的小伙子心里该有的。 正值狂傲叛逆的年纪,他却异常听话懂事。陈朵在和别人聊起他时,总会和别人夸耀一番。正值既有家人庇护又可以在外面独自试错的年纪却变得异常拘谨。他总是很小心,生怕自己犯一点点错误。尤其是对自己最亲密的家人,越是亲密,他就越是拘谨,他越是怕说错话做错事,不断自我拘束,想树立好的形象让家人更喜欢自己,拉进与家人的距离,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以及其他亲人就越感觉这孩子对他们太过生疏...... 大巴启动了,空调里的凉风吹了进来,这一会儿给人的感觉又热又凉的。外面除了高速公路上穿梭的车流和时有时没有的照明灯装饰着黑得单调的大地,就是那透亮的月稀疏的云闪着的星点缀的天,偶尔还会有飞机带着两点灯光划过。 ...... “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大家伙都醒醒哈!” “天亮了,大家伙都看看自己少拿东西了不,到时候到了别忘拿东西!” 司机喊话明显比上次喊话显得疲惫。 “车到了,等下午就要返回去,大家可别忘了东西哈!” 滋滋啦啦......司机关掉了广播。 “困吗?号儿,小怡。” “不困,嘿嘿。”王怡摸着脖子说。 “就是脖子疼,我光往窗户那歪头了,脖子疼。”王怡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没睡,但是也不困。”王号说道。 “可让孩子受罪了,终于到了。号儿看看你那东西都拿全了没,别少了东西哈。” “好。”王号和王怡一块回答。 王怡搞怪地嘿嘿地笑着。 “终于到喽!”王怡大喊一声。 王号往回朝着王怡笑了笑,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 又是破碎时 丰县卓越中学在当地被戏称为“丰县少爷千金的贵族学校”。一个学期几千块钱的学费,对于丰县农村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 丰县一共有三所高中。它们分别是:丰县一中,丰县卓越中学和丰县希望中学。丰县一中是全县城高考一本上岸率最高的高中,是全县中考生梦寐以求的学府。而丰县卓越中学与丰县一中相邻,两所学校仅有一墙之隔,墙上有个小门,可以互通。由于是新建的民办高中,基础设施先进完善,学生的学习和生活环境是在这三所高中里最好的。然而丰县希望中学就有点差了,基础设施陈旧,招收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县城里中考垫底的,同时,这所学校的名声不是太好,传闻在几年前还有学生因为矛盾打架致人死亡,像这种负面新闻全县的百姓都见怪不怪了。 十里八村的都说丰县卓越中学和丰县一中的老师是一样的,师资力量很强,但却大多数都把孩子送到丰县希望中学。究其原因,还是钱的问题。 “反正都是高中,只要孩子愿意学,别说是在希望了,就是你把他拉到地头学习去,他也能考上好大学。” “学不学在学生自己,听别人说这两年希望也走出来不少好大学生嘞。” “我记得希望也出过华清的大学生啊,还是得看学生自己。” “一中咱考不上,卓越又这么狗熊贵......” ...... 一堆老太太老头在村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王号路过村前的路口,他们看到王号出了奇地一致地住了嘴。 “三爷爷,二奶奶。”王号笑着打招呼。 “那个小孩,你今年是不是中考了?”一个王号不太熟的老太太问。 王号看她年龄也特别大了,心想喊奶奶算了。 “考了奶奶,明天就去学校了,这不我才去十八里铺买了点东西好带着。” “哦,好,我听人家说一中里都有超市,这个...”老太太带着试探的语气,慈祥的眉眼里,像是藏着一个漆黑的深渊。她刚说完“一中”俩字,王号看到二奶奶扒拉她,她把话收了回去。 “奶奶,我没考上一中,差点分不够上,准备去卓越读书。”王号勉强地笑着,只有嘴巴是假笑上扬,碎刘海下的眉眼之间,窘迫和尴尬难掩流露。 “那个,今年你爸你妈来了吗?”二奶奶笑盈盈地问道。 和认识的人说话,让王号更加拘谨,生怕说错了话。他快速思考了一下,感觉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说道:“就我妈来了二奶奶。” “啥?”王号声音天生小,再加上二奶奶上了岁数,她没听清。 王号加大嗓门。 “光我妈来了。”“朵儿来了,根儿没来。”王号和三爷爷一块对着二奶奶说。 “哦哦,还是这么心强,这孩子来上高中了都不舍得歇歇。”二奶奶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哈哈,没事儿,东西没多少,我和我妈都能处理得了。”王号提着嗓门对着二奶奶说,他眉眼间的窘迫消失了,整个人的体态也自然了些。 “那我先回家了哈,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去。” “好好好,好孩子走吧。”二奶奶挥挥手。 王号刚转身离开,身后那些不太熟的老太太老头就开始打探起了情报。 “这是根儿家儿子,忘了吗,那时候他满月的时候咱还去看过他嘞。” “呦呦呦,你看,这小孩长多快,小时候光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了,这时候变样变声了都。” “小时候这孩儿都不丑,看现在越长越像根儿了,笑起来像朵儿,还老实,跟根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是啊,看着小男孩长多秀气,那眉眼和嘴跟小妮儿的样,还老实,真跟小妮儿样了。” 王号故意放慢脚步偷听,好在没有听到他们讨论一中卓越的问题,就加大步子走了。 夏天的村里到处都是蝉鸣,密集的噪音让本来就热的夏天显得更加烦躁。整个村子都是一片葱绿,柏油路旁的小树林里还堆着厚厚的杨棉(夏天在杨树上飘落的白色飞絮)。 王号走到他爷爷家,拖鞋在柏油路上走这一趟都已经有些烫脚了。 他看到奶奶正在把刚晒完的被子拉回屋。 王号一个箭步跑到门口,打开门,好让奶奶进去。 “刚才碰见俺三爷爷跟俺二奶奶了,对了奶奶,我该喊童轩的奶奶啥?” “五老猪家媳妇吗?该喊五奶奶。你不认识她吗?”何菊把被子放床上问道,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 “这头老毛病了哈哈。”何菊又说。 “我那会儿想不起来喊她啥了,就只喊了奶奶,我还一开始不敢喊嘞,咱村上辈分太乱了,我怕叫错了。” “啧,没事儿,这都不跟小孩儿计较。”何菊笑着。 “明天几点到,说了吗?”她问。 “我们是分批次的,我是在15班了,我们最晚,我们下午六点前到班里就好了。” 陈朵这会儿回来了。 “说好了,明天骑我大娘家的三轮车,她晌午头上送完军盛就不出去了。”陈朵对何菊说。 “呵,还挺巧嘞。”何菊笑眯眯地回道。 “王号,看看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别少拿了东西哈,明天现收拾着急忙慌的肯定会忘东西。”陈朵提醒着。 “哎呀没事儿妈,明天下午才去呢,这么着急干啥?” “那你现在收拾好了,明天不都多玩会。” 何菊又在使劲拍自己的头,拍的啪啪作响。 “那万一明天要找个东西已经装进去了,到时候还得重新倒出来,太麻烦了。”王号把想法说了出来。 “就是会怼,跟你爹一样,净是理,都没有自己错的时候,啥事都是尽早不尽晚,早收拾好到时候重新倒出来也总比到时候忘东西现着急强吧!” 何菊听到边套被罩边哈哈大笑着。 王号扭头脱去短袖去西屋收拾东西。 在王号印象里,他的意见在陈朵那里似乎全都是为了躲避过错的理由,但凡和陈朵的想法有差距,即使他自认为自己的意见完美无缺,在陈朵的眼里也只是一个逃避“正确做法”的理由罢了。 越是想握住的时间它偏偏流逝地最快。就像是越好吃的东西,他越贵越少一般。上天总是喜欢把美好的东西留在最短的时间内,像是昙花一现,流星划过天穹。美好的,幸福的程度往往很难和他们所存在的时间成正比。上天它似乎很享受创造美好并压缩他们的这个过程,它渴望人们在短时间内疯狂去感受,去体会,去触摸美好的这种狂热。美好由它定义,美好由它毁灭。人们觉得一切存在即合理,潜移默化地接受这种安排,即使与自己意愿相违,那也会让人觉得,这是合理的。 “王号跟他爷爷一样,明明身上经常出油,还喜欢光着膀子睡。那几天给他洗床单,用掉了一大捧洗衣粉都没洗干净。”何菊抱怨道。 “没有啊,我没有那样睡过。”王号解释道。 “不是你看看,这不是光膀子睡的痕迹是啥?”何菊一手提着被子,一手指着上面没有洗干净的黄渍说道。 王号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他眉头一紧。 “应该是有人拿错被子了。”王号轻轻地说道。 何菊眉头一皱,陈朵听到后,赶忙凑过来看向被子。 “你上学的时候,我给你套的那个被子呢?”陈朵明显有些着急了。 “不知道谁拿错了...” 陈朵的眼突然红了起来,她的双眉挤在一起,恼怒地问道:“放假的时候你咋没看?现在两个月都快过去了...不管,你给我找,联系你室友,一个接一个地给我问!那是你爸娶我的时候,我的嫁妆。” 何菊意识到了不对劲,走到陈朵身后,把她和王号拉开。王号站在床边,被陈朵刚才的表现吓得不敢说话。 “看你娇把最好的被子给你,一个被子你都看不住!你妹妹这么小去十八里铺上学都没给她,给你了你还给我丢了!” 陈朵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何菊往一边拉着她。她继续说道:“娘,不是说那个有多贵,那是我跟根结婚的时候的被子啊,太珍贵了,买都买不来。” 王号愣在原地,他打开QQ,翻动着好友列表,随后拉了一个宿舍群,打听着有没有人拿错被子。由于当时在镇上读初中,一个宿舍能有十八个人,建群是最好的方法。 “兄弟们,你们看谁拿错被子了。” 一会儿过后,群里发来了几张照片,王号举给陈朵看,陈朵摇头。 “还没有回信息的兄弟,看一下自己谁拿错被子了。” 王号挨个给他们打电话,有的接了电话看了看,有的干脆把电话直接挂了,还有的不耐烦的接了电话,草草敷衍了事的。 一个外号叫马脸的室友单独联系王号:“你拍一下你拿回家的被子。” 陈朵和王号脸上有了笑容,以为这就找到了。想不到马脸拿的并不是王号的被子,而此时的王号却拿着马脸的被子。 “你给我发个定位,咱俩换过来。” “关键是你那个不是我的被子啊!” “我管你啊!我拿回我的怎么了?你不想给?实在不行我找几个人去你家找你去?” 王号难以想象曾经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兄弟,两个月没有联系竟然翻脸不认人了,甚至还放出言语威胁。 无奈之下,半个小时后,王号抱着被子去村前换了过来。 “拿过来!” “不是你咋...” “你叫你妈呢?换过来,我拿回我的,你拿着这个自己一边找去!” 王号接回发臭的被子,愣在原地,说道:“不是我拿的,应该是冬天我们把床推在一块,睡大通铺的时候,拿错了被子。” “不管,你爱咋咋地!” 马脸把被子系在电动车后面,说完后扬长而去。 他抱着满是跳蚤屎的被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不断闪过刚才马脸的那一张臭脸,心里全是不解。蝉躲在杨树叶里叫个不停,一阵干热的风把路旁细碎的杨棉吹起,扬在他身上,粘在他的刘海上,刘海下他清澈似潭的双眸,依旧像来的时候一样,天真得没有一丝污垢。 回家后,陈朵哭了很大一会儿,考虑到下午王号要开学,便收了收情绪,这件事就姑且让它过去了。 ...... 还是开学了,下午又能怎样,比别人多在家几个小时又能怎样,反而会从第二天睁眼开始一直煎熬到新入学安顿好一切已成定局。 王号他知道,不是仅仅因为自己要到一个新环境,也不是离开王庄村而无助不安,而是他懂,又像小学初中一样,新开学,新环境,当所有安顿好他目送爸爸妈妈离开后,刚坐到座位上的那一刻,爸爸妈妈其实已经不在家了。 ------------ 难免一别 这天下午,太阳格外的刺眼,气温达到了近几日新高。 刚晒的被褥被旧床单包裹着放在了电三轮的后面,王号蜷着腿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上,拿了一本书盖住脸,惬意地享受着背后的被褥里传来的阵阵太阳的香气。 出发前王怡和爷爷奶奶站一块,她没有说太多的话,小小的站在那里很安静。 “哥哥,别想家哈,别哭吼。”王怡突然一个不正经。 “怎么可能。”王号知道王怡是在掩饰自己的不舍得。 两人从小一块从也爷爷奶奶家长大,这几年对彼此说的话要比对父母说的多得多,她的一个语气,他都能猜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王号整理了一下衣领,走过去摸了摸王怡的头,温柔地笑了笑。 “倒是你,在学校照顾好自己。生病了就借老师手机给咱爷爷打电话...打不通给咱爸打也行,就是他上班的时候可能接不到电话...” 三轮车是村里一个叔叔的,外出打工后电三轮就让他母亲开了,按辈分的话,陈朵该喊这个老太太大娘。而这种三轮则是一种老式的京北电三轮,平常都是做生意用,丑是丑了点,但特别耐造。 由于他这一批是最晚的,一路上与大批大批的汽车相会。到了城区,汽车更是多到堵车。 王号躺在电三轮的后面的被褥上,与行驶方向相背,面对着后面不断跟上来的汽车。 当陈朵说出要骑这辆电三轮的时候,平常一直很要面子的他心里是特别特别抗拒的,但想到自己上了所谓的“贵族学校”就已经比别人多花了不少钱了,况且自己本身就是农村孩子,哪有脸面再妄想有汽车接送。 如果是初中时的他,他这一会可能会尴尬得面红耳赤。现在,他坐在破旧的电三轮后面,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汽车里投来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躺在被褥里,仅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遮挡着刺眼的眼光。 另外,他享受这段有最亲近的人的路程。自他记事起,这是第三次有爸爸妈妈送的开学报道。第一次是刚去王庄村小学上学的时候,爸爸把他送到班里,还在窗户上偷看他。第二次是刚上六年级,从王庄村小学到十八里铺乡一中读六年级,这是他第一次住宿,也第一次离开家去远的地方上学,在他的印象里,这次爸爸妈妈一块儿来送他报道,而且爸爸还是开着自家面包车来的,还给他从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两瓶冰红茶饮料。 那天早上,王根陈朵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把行李,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搬出了他们那三间瓦屋。小面包车也擦的锃亮。那天早上还有些雾气,虽然是夏天可让人感觉凉凉的。简简单单一家人在王号爷爷家吃了早餐,他们就出发了。出发前,王怡抱着爷爷的腿挤眼泪,奶奶也红了眼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舒服就请假。王号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点了点头上车。他上车关上车门后,看了一眼王怡,王怡在极力地憋着难过的情绪,但她还小,那小手不断地抹着泪,抬起,又放下。 到了十八里铺乡一中后,王号的班级在二楼,他看到学校里的学生都在嬉戏打闹,为什么没有像他一样感到伤心的,是在像他一样故作坚强吗?他也不知道,他此时唯一知道的就是爸爸妈妈马上就要去打工了,这是这半年最后一次见到爸爸妈妈了。 那时候还小,爸爸妈妈给他抢到座位了之后,就问他还缺什么东西。 他说缺尺子和演草纸。 陈朵在教室门口陪着他,王根去学校对面超市去给他买了回来。 他又说他现在特别口渴。 王根又折返回去给他买了两瓶冰红茶。 他一点都不口渴,小小年纪心思总是那么单纯。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好意思哭出来,又想让王根和陈朵多在学校陪他一会儿,这是年少的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晚自习他陪同校的发小一块儿去小卖铺买三无饮料去喝,刚到小卖铺门口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早上爸爸妈妈给他去超市里买东西的场景,憋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个画面浮现的瞬间猛烈地刺激着自己的鼻子。他忍不住了,泪水像决堤一样夺眶而出。仿佛就是一瞬间,他想忍也忍不住,泪水滴落连成串。小卖铺附近人多,他扭过头去,面向垃圾堆使劲擦了一把泪,做了个深呼吸,睫毛还沾着泪水就跟着发小去买饮料了。 回教室的路上,他咬开饮料包装袋,边吸着饮料边看着学校对面的超市,心想爸爸妈妈这一会应该已经到了打工的地方吧。想到桌洞里的尺子本子和两瓶冰红茶,心里又是一阵酸,这次他憋回去了泪水,可还是模糊了视线。 现在想起来自己刚上六年级的情景,王号心里还有一些难以控制的恐惧。他害怕以后会再出现那样的场景,他害怕自己还要承受一次这种痛苦。 可如果王根和陈朵不出去的话,在丰县打工赚不到多少钱。王号还要娶媳妇,还要给他买房买车。要花很多很多钱,王根陈朵没有办法只能去南方工资稍微高点的地方打工。这些王号心里都很清楚。他懂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外出打工,为什么总是不信守承诺。为什么在妹妹这么小的时候就把自己和妹妹放在爷爷奶奶身边。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给自己买房买车娶媳妇过上幸福的生活。他不会埋怨父母,因为那个时候他都懂。 “妈,前面就到了,看到了没,这就是咱之前来报道进学校的那个门。” “看见了看见了。” “妈,咱要不把车子就停到这附近吧,一会走的时候不好走,这一段路走着也不算太累。” “没事儿,你不是最后一批报道的嘛,等咱收拾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借助着电三轮的方便,陈朵一口气将电三轮开到了学校门口。赫然地停在门岗附近。 王号拉着行李箱,背着背包,陈朵给他扛着用单子包裹起来的被褥。 几年前,陈朵在他眼里还是一个特别干练的女强人,随着他发育期黄金时段的到来,身高越来越高,他感觉妈妈越来越瘦小,不管是在干什么工作,都像是在超负荷消耗体能来完成。看着妈妈一步一步地扛着被褥爬楼梯到六楼,时不时放下喘口气,他放下行李箱,把只装有零食的背包背在前面,一把接过被褥,一口气扛了上去。 王号的宿舍在608,在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陈朵在王号喝水的时候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王根。 “宿舍还挺好嘞。”王根回复语音。 “行了,孩子在这里不会受屈,你晚上别主动加班了,回去把我东西收拾收拾,把我的帽子和口罩找出来刷刷,那个工作服给我用洗衣机洗洗甩甩,明天早上我到了那里就能直接穿上上班。”陈朵发语音说。 “好了,这环境不孬好好学习哈。”陈朵对王号说。 王号一惊,这是上学以来他们第一次关心他的学习,之前王根和陈朵二人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字眼。 “好的,放心吧妈。” ...... 王号和高胜利一块儿跟在自己家长身后,下楼送他们离开。 高胜利睡在王号的下铺,偏瘦略白,眉浓色深,在光亮之下,他的眼睛是深邃的棕色。五官不管哪个单独拿出都不算太出色,可放在一起看却让整张脸显得格外高级。身高和王号差不多高,都是属于中等个头,留着一顶极度浮夸的头发,简单点来说,就是杀马特发型。如果用长相一般来形容他,那么这个发型就是导致他的颜值从完美跌落至一般的唯一的败笔。他皮肤的那种白是健康的白,而不是营养不良的白。搭配上奇怪的发型以及摇摇晃晃的神态,很容易就让人一眼认出这是个家里的小少爷,父母对其肯定疼爱有加。 陈朵还是不太放心王号,在大门外面对其千叮咛万嘱咐。她和高胜利的妈妈站在一起,王号和高胜利还没说话她们两个倒是熟了,一直与对方聊着自己的孩子。 “没事了就跟胜利搁一块都行,人家胜利好孩子。”陈朵说。 “哈哈,他啊,就会搁家给他姐姐上劲,跟外面的小孩都玩挺好,就是搁家闹,小熊崽子。”高胜利的妈妈笑着说。 “这小孩这不都这样,俺家这个老实,没跟他妹妹生过气,在外面也不给家里找麻烦,说实话,不让人操心。”陈朵也笑盈盈地回复。 “那他俩准能玩到一块儿去,你都放心吧哈哈哈。”高胜利妈妈是个豁达的人,说话总是带着乐观开朗的情绪。 这会儿大门里面高胜利蹲着用草根扣着砖头缝,王号扒着大门听着两位妈妈说话。两人谁也没和谁先说话。 “胜利,我走了,有事儿钱不够花了给我打电话哈!”高胜利妈妈对着里面喊道。 “好知道了你走吧。” “放假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路上注意安全。”高胜利站起来对她挥了挥手。 陈朵过来扒着大门。 “有啥事给我打电话,给你爸爸打电话都行,你班主任说一会儿发电话卡,学校里有电话机,有事都打电话别自己撑着,知道了不,打不通我俩的就给你爷爷打。”陈朵叮嘱道。 “知道了妈,你也走吧。” 王号注意到高胜利的妈妈虽然已经走远,但高胜利还没有走,可能是在等自己一块回宿舍。他不想让别人久等,陈朵迟早是要回家的,尽管心里有很多不舍,但此刻也只能先让她先回家。 “好好好,那我走了哈。” 陈朵看到王号没什么问题,甚至还想让自己快走,心里莫名的舒坦了,不然的话,看到孩子难过,自己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这样反而会舒服点。 “注意安全妈。” “对了妈,你让我爸每快到周六周天了都勤看着手机点,给我爷爷打个电话,让我爷爷来接我。” “好知道了,好好学习哈。” 说完陈朵示意让王号先走,王号转身喊上高胜利,两人一块走向宿舍。陈朵皱起了眉毛,她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管孩子多大,她总是对其不放心,王号回过头时,她会挤出满脸的笑容,然后对他们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哎哎,这是谁的三轮车,停多少时间了还不挪走!”保安怒斥着。 陈朵淡定地走到三轮车跟前拿出钥匙拧了拧把掉头准备走。 “胡乱停车,门岗前保安还不能停车嘞,你们想停就停!”保安拿着茶叶水继续喷着唾沫星子怒斥着。 陈朵没理他。 “一看这车子都是从乡下来的,土农民就是没一点素质!”另一个年轻点的保安说道。 陈朵依旧没理他们,掉过头后,故意大声地朝着保安方向的地下用力吐了一大口唾沫。 “年纪轻轻正值能干的时候,啥也不干搁着儿当保安还好意思说乡下的农村,没农民种地,你们天天吃坷垃!?你祖宗是哪位神仙?在凌霄大殿生下你这个仙品?”陈朵朝着他大声说道。 ------------ “你在等开花吗?” 艳阳高悬,随着最后一批学生的到来,校园里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兄弟你家住哪里了?”高胜利最先打破尴尬的平静。 “我家没住丰县,我家是那个...那个住在村里的,没住到学校附近。”王号抬头,用手摸着鼻子试图避免和高胜利直接的眼神接触,又低下头,看着脚下洁净的刚修好似的水泥地。 “我家也没在城里,我家是城关镇的,哈哈。” 王号抬起头,像个娇羞的女孩,用一只手摸着鼻子掩着嘴。 “那个我家是十八里铺乡王庄村的。” “哦哦,十八里铺乡是哪儿啊?”高胜利侧身,歪头笑着看着王号,还不停用手抓他后脑勺的头发。 “就在丰县的东北方向了。”王号把手从面前拿开转身指着大门对的东北方。 “哈哈,果然,我说我为什么不知道啊,城关镇在丰县西南方向了,我们城关镇到四阳市区的直线距离甚至都比到丰县近。”高胜利说。 王号侧身微笑。 二人聊得相当融洽,结伴而行,一同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高一15班的教室在五楼,王号和高胜利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 高胜利说:“我真的吐了,宿舍在六楼就算了,怎么连教室也在五楼啊。” 王号笑着边擦汗边说“没办法,听别人说咱们还会重新分班的。” 王号补充道:“就是等咱们文理分班的时候,咱们还会分一次班。” “这个我知道,就是希望别让我在这么高的楼层了。”高胜利抱怨道。 两人到班里的时候,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有三五成群嬉笑着聊天的,还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发呆的。二人选好了座位,拿到了写着自己姓名和学号的饭卡以及电话卡。 王号想放学后找到电话机给陈朵打个电话,告知她,他一切都好,让她不要这么担心。可高胜利在放学前问王号要不要一块去餐厅吃饭。想到都是新来报道的学生,高胜利目前就认识他自己,如果他不去的话,高胜利就要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探索,虽然他什么也帮不上忙,但也是于心不忍。至少高胜利能有个说话的。 但这时他胃里没有丝毫的饿意。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下午到了教室之后,他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水,就像是在中考考场一样,身边大家都不认识彼此,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有人已经和身边新同学熟悉了起来,在一块儿聊天儿。如此熟悉的环境,仿佛让他有一种置身两个月前的考场一般。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前门,后门,甚至是窗户。 走来走去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断屏气凝神,心跳莫名地加快,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抖抖腿,直到他看到讲台上最后一对饭卡电话卡被一个胖胖的男生取走,他深呼一口气,才缓过神来心想:“咋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走在去餐厅的路上,西边的太阳烧的火红,透亮的天空遮不住夕阳的锋芒,任其泼洒。 整个餐厅建筑物都被泼上了一层橙色的油墨,搭配着隐隐蝉鸣勾勒出了一副青春画卷。 回到教室,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响起,不一会走进来了一个男人。不算太高,看着特别壮实,穿着黑色束腿裤白色短袖,脸上有些不太明显的痘痘,长相一般。这是他们班主任第一次露面,他叫张小玮,今年刚刚本科毕业,军训期间担任高一15的教官,同样在以后也是高一B部的体育老师。 张小玮做完自我介绍后,就对照着军训服上的学号姓名把同学们一一喊到讲台上领取。 分发完军训服之后,在张小玮的带领下,同学们轮流上讲台进行自我介绍。 王号走上讲台,他已经剪掉了碎盖刘海,应学校要求剪了短寸发,没有了碎盖的修饰,他自我感觉十分不自信。 眉眼俊俏,柔情似水,高高的鼻子清晰的下颚线在短寸头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立体生动,晚饭后在高胜利的建议下在厕所偷偷用电动剃须刀把上嘴唇那清晰的两撇胡子剃掉,他的脸庞此刻显得即精致又干净,给人一种清爽阳光的感觉。 他摸着鼻子走上讲台,放下手,用手扶着讲桌。 教室里突然微微骚动,张小玮提醒大家安静。 “大家好,我来自十八里铺乡一中,我叫王号,号角的号。” 听到他的名字是“号角”的“号”,原本就有些骚乱的教室突然不受控制了。 他的脚指头不断扣地,马上能给自己挖出个三室两厅。 他感觉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才导致下面同学的骚动,害羞地红了脸。 一个女生突然举起手来,王号下意识地手掌朝上伸出胳膊,做了个请起的动作,然后看向正在门口站着的张小玮,教室里突然笑声一片。 原本紧张的气氛在这一刻活跃了起来。 “咳咳,大家停一下大家停一下,现在是你们在在做自我介绍哈,主场是你们的,现在我就是个观众,我特别希望大家能真真正正地摆脱紧张感,把自己真真正正地介绍给同学们,这样大家都能够更加透彻地认识彼此,我们的班级氛围就会更加融洽。”张小玮笑着面朝全班学生说。 “好了,大家继续吧。” 等张小玮说完之后,那个女生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没有任何妆彩的脸上红扑扑的,柳叶似的眉毛,漂亮的睫毛下眼眸清澈透亮,有白皙皮肤的衬托,即使没有口红透过她的嘴唇就能看出健康的气色,像是陨落人间的仙子,游离世俗之外,独自美丽。她不但没有遵循学校军训要求剪齐短发,反而将自己的头发编起了两个麻花辫,不短不长垂在脑后。 她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王号知道她的名字,叫林一泠。 “同学,你的这个‘号’字,是有什么含义吗?”林一泠问道。 王号微微低头思索了一番,想起了姥姥给他说的话。 “要说起我的名字的含义,我记得我姥姥给我说过关于我名字的事情。”王号面向林一泠回复道。 “那就说说呗。”林一泠说完便坐了下来。 “我记得我姥姥说我的名字是我姨夫给我起的,其实一开始我不叫王号的,一开始我的名字后面还有一个天字,全名是王号天。”王号说。 “其实原来后面加了个天的名字还是挺好听的,够霸气。”讲台下有人小声地说。 “但是我姥姥听到这个名字后,让村里的会算卦的先生算了一卦,他不赞同号天这个名字。号天这个名字不行,号天,号天,好大的本事,如此厚重的名字,以后恐怕承受不住因果,命被天夺。” 听到这里讲台下的同学们哗然大笑。 “但是呢,又希望我长大之后能像个号子一样。”台下又传来了笑声。 “是号角的号哈,不是老鼠的意思。”王号立马解释道,他的两个耳朵通红,这让他那本来都不大的耳朵显得更加突兀。 “但是,又希望我长大了之后能像个号子一样,响响的,也就是声名大噪的意思吧,以后能让别人看得起,所以就索性只删除了一个天字,保留了号字。”王号解释完之后又看向林一泠。 看到林一泠微微点了一下头后,王号收回视线,双手离开讲桌,礼貌地朝同学们和张小玮鞠了一躬,走下讲台坐回座位。 “行啊,你小子挺会搞气氛啊!”高胜利说。 “我是被动的啊,可能是我的名字确实有一点特殊,才会被动搞起气氛。” “行行行,看我一会给他主动搞个气氛。”高胜利拍了拍胸脯说道。 “我叫高胜利,胜利的那个胜利,有人想听我解释一下我的名字的含义嘛...”高胜利边走向讲台边大声说道,教室里一片寂静,什么回复声音也没有,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王号扶额缓缓低下头。 高胜利木然然地站在讲台,左右扫视了两遍,背过去手,将刚才的问题重新又问了一遍。 除了几个女生嫌弃的声音,整个教室里没有任何声响。 “大家好,我叫高胜利,来自城关镇第二初级中学,很高兴见到大家。” 高胜利几乎一秒将这些字脱口而出。 随后大步地走回座位,她的整个脸这此刻尴尬的都是红的,如果红的颜色再深点的话,搭配上他那草帽似的头发,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火龙果。 “高同学,正式开学后把你的发型给我换了。”张小玮靠在门上,忍俊不唆地说道。教室里瞬间笑声一片。 “别笑了哥们,我服了呀,无语死了。”高胜利坐下对王号说。 “我,啊哈哈,我也服了,哈哈哈。”王号想起高胜利去的时候有多自信,来的时候有多狼狈的这种反差就憋不住笑。 早上去教室的路上,从六楼阳台向下望去,穿着迷彩绿的新生混杂在其他年级的学生之中,格外引人注目,东方太阳即将露出在这个季节谁也无法撼动的神威,准备将早晨这难得的清凉收割干净。 早饭过后,王号大跑到电话机前,插入电话卡拨通陈朵的电话,告知她他在学校一切都好,让她上班的时候注意安全,热的话就歇歇,受不了了就不要去上班了...... 之后王号又给爷爷打了电话,和爷爷简单说了几句后,奶奶接过去了电话,嘱咐王号一定别不舍得吃,照顾好自己,现在已经不像在十八里铺的大锅饭了,想吃啥就刷啥,别亏待自己。王号草草地答应了,让爷爷奶奶放心,刚好三分钟的时间也到了,王号挂上听筒,跑回操场,找到班级集合到了队伍里。 才刚刚早上八点,那天上的大火球似的太阳就好像趁着人们早餐期间加速跑了个百米跑一样似的,喷吐着炽热的白光。 好在第一天上午的训练也就是站站军姿,转转身之类的,不是太累。 下午三点半在午休过后,出于学生安全考虑,多数班级将训练场地从操场转移到了阴凉地。15班将场地换到了餐厅前的阴凉处,随后就开始了跨立和下蹲动作的练习,训练项目非常轻松,唯一的麻烦就是那大大的太阳和高到地面能煎蛋的气温。 张小玮批准休息半个小时。 有的同学原地坐在餐厅前的台阶上休息,有的同学则是结伴去超市买饮料雪糕什么的。 王号摘下帽子拿在手里,与高胜利一同买了水回来,在超市门口的阴凉地坐下闲谈。 高胜利从口袋掏出梳子,将头发梳成背头,就像是封印被解开,他五官的优势瞬间流露出来。 他又从口袋拿出镜子,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说道:“怎么样?哥这个发型还算OK?” 王号抬头看向他,轻轻说道:“好看,可惜要想正式开学后再想留这么长的头发,就不太可能了。” 太阳炙烤着大地,倾诉着它的愤怒,似乎唯有熔尽这世间一切,它才方可解恨。 绝对的温度下,吹来的风都是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王号咕咚咕咚喝下两口冰镇饮料顺手摘下来了一根带着花蕾的蒲公英花茎。 他用手指捏着花茎,正准备仔细揣摩一番打发时间。 “你在等开花吗?”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 镜破 “林一泠?”高胜利站起来有些诧异地说道。 王号坐在原地,抬头看向林一泠。 “阴凉处还戴着帽子不热吗?”王号问道。 林一泠眨了眨眼睛,摘下帽子,用手轻轻地将被帽子压扁的头发抓散,然后笨拙地抓着头发,努力地想将他们盘起来。 微风里散发着阵阵她头发的芬香。 “我不太会盘头发。” 王号看了眼高胜利,他此时正盯着自己,笑着示意着王号,王号起身说道:“我会盘,小时候我爸妈不在家我妹的辫子都是我扎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林一泠害羞地点了下头。她坐在王号原来的位置,王号在她身后,弯着腰,熟练地将头发收在一起,轻轻将其盘在一起,然后从林一泠手里接来皮筋,给头发紧紧扎住。 高胜利叉着腰看着眼前的两人,脸上浮现出一副慈祥的笑容。 完成后,林一泠起身小跑到超市窗户玻璃前照了下自己,轻声说道:“好好看。” “给你。”林一泠走来把刚买的旺旺碎冰冰掰断,给王号递过去另一半说道。 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害羞的缘故,此时她的脸蛋红了起来,原本白皙的脸蛋,在此时宛若夏天的蜜桃。 高胜利一脸诧异地杵在一旁说道:“我的呢?” “不好意思,这个只能掰两半,下次买多了再给你。”林一泠微笑着对高胜利说道。 虽然在自己我介绍时两人说过几句话,但现在交谈起来林一泠却依旧害羞得如初见。 聊了几句,林一泠她的两个朋友从超市走了出来,她向王号摇了摇手,转身向餐厅方向走去。 看向她的背影,她脖子上还有刚才不小心疏忽的碎发,和她的朋友并排笑着走着,王号目送良久。 “哎哎,行了哥们,别看了,走,起来追她去啊。”高胜利对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嬉皮笑脸地故意提高嗓门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王号拉住高胜利的胳膊,想让他坐下,闭上他的嘴。 “行,你不追我追了。”高胜利一脸严肃地说道。 看到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高胜利突然变得严肃,王号心里咯噔一下。 他故作诧异地抬头看着高胜利。 高胜利说“哎呀行了不给你闹了,再不追咱们就迟到了哥们,你没看手表吗,还有三分钟啊!” 王号低头看了眼手表,迅速站起身。 “我去,快点窜啊!” 两人拿着饮料一溜烟跑向正在集合的队伍。 军训期间,生活千篇一律,王号在这段时间新结交了很多新朋友。 自然还有林一泠,以及她身边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李娜娜,经常戴着圆框眼睛,眉眼犀利,外表高冷孤傲,但实地里却十分乐观活泼,据后来聊天得之,当时林一泠站起来提问王号问题就是李娜娜极力煽动的。另外一个女生叫张晓景,对理科知识绝对免疫,学不会一点儿,她留着不短不长的头发,由于是自然卷的缘故,她的头发总是蓬蓬的,做事情总是有一股强迫症的感觉,只要不完美,她绝不罢休,先天文科学霸圣体。听说张晓景好像还是张小玮的一个亲戚,也是因此缘故,加上高胜利,他们五个平时和班主任走得比较近,对待他就像是对待兄长一样。 军训结束,接下来就是七天小假期,学生可以在家做调整然后等待九月一日正式开学。王号在学校大门口等同乡,同乡名叫石辉,那天报道最后一个来的胖胖的男生就是他,由于两人之前不认识,又因为没有分在同一个宿舍,所以两人并不是太熟,如果不是自我介绍的环节,王号可能还不知道石辉是他的同乡。 由于从高一1班开始,依次后推,每个班在主席台前进行完军训汇演,等领导检阅完并且打出分之后方可离校,所以他们的放学时间也是不确定的。 这天王号本来想给爷爷打电话,可是感觉自己猜不准具体放学的时间,这么热的天又不想让爷爷在外面等太久,想到石辉早上问了王号要不要一块回去,所以王号就索性不打电话了,和石辉一同回十八里铺乡。 王号石辉两人站在学校大门口呆住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这么多辆车堵在一起。 “所以,那个,我们该怎么回去。”王号尴尬地笑着看向石辉说道。 “我想着咱俩一块儿打出租车呢,可这一会儿咋一辆出租车都看不到。”石辉说道。 石辉挠着后脑勺左右扫视。 丰县有通往乡村的公交车,可这是王号第一次来城里上学,之前他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坐过公交车。他最近一次坐公交车是在初二暑假的时候,他和妹妹还有爸爸准备去玩,王根带他坐的,他当时还是个游戏瘾,只顾得玩王者荣光,才不顾怎么打公交车什么的,只知道王根和妹妹去哪,他跟着就好了。 王号想问一下石辉会不会乘公交车,但他怕石辉嘲笑,便试探性地问道“那个,要不我们去等公交?” “在哪儿坐公交车啊?我不知道啊。”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王号绝望地愣在原地。 “我记得我妈给我说过,她从别人那里打听到,路经十八里铺的是十路车。”石辉补充道。 “十路归十路,但这路上四面八方跑的全是公交车,我哪知道去哪碰这个十路去啊。”石辉继续抱怨道。 已经十一点了,大大的太阳挂在天上,蒸烤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身旁驶过的发热的车辆像是冬天的壁炉。 一会儿,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王号目视着它停在面前。 “去十八里铺吗?”王号问道。 “得多少钱啊?”石辉凑到车窗低头向里问道。 “你俩每人五十块钱吧,看你俩学生给你俩少要点。”那司机摸着他那光头说道。 “你们都是带的现金吧,学校是不是不让带手机呀?”那司机问道。 从王庄村到学校,骑电三轮的话也就是大概半小时的路程,这仅仅到十八里铺两个人合起来都要一百块钱,实在是太黑了。 石辉还在和那光头司机砍价,光头司机把墨镜摘了下来,那眼神一看就是猥琐之辈。 “这都是公司规定的,规定这些钱就收这些钱喽。”出租车司机极力回避着石辉的砍价。 拉扯了好一会儿,司机才愿意只收每人四十元。 回去的路上道路很难走,没有城区里的路走的顺畅,司机全程一言不发,闷头开车急停急起完全不在乎两人的感受,嘴里还时不时口吐芬芳,问爷爷告祖宗地对着难走的路大骂,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到了十八里铺十字路口,司机收过几张现金后往副驾驶座位上一扔,打开车门朝地上吐了口痰。 “谢谢师傅。”王号凑着他打开门的间隙说道。 司机理都没理,猛地关上车门,迅速调转过来车头原路驶去。 王号天真地睁大双眼,愣在原地。 高速起步的出租车甩起路面上的沙尘,一阵风吹过,打在了他脸上,吹进了他的眼睛。 他跟石辉回家,他家里也是和王号家一样,同样是老式的瓦屋,不过要比王号家要好一点,至少他家房子外面还有大门和洗澡间。不过他们一家人得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特别不方便。王号想起自己家虽然是三间瓦房,不过爷爷奶奶尚且健康,并且有自己住的宅子和房屋,不用和他们一家挤着用这三间瓦房,顿时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石辉骑电动车送王号回家。 太阳光穿破村子之间的路上的树林,抬头细数叶隙间的点点光驳,是一件事多么美好的事。王号坐在后面想到回到家就见到了爷爷奶奶并把军训的事儿分享给他们就很开心。另外回到家加上林一泠,高胜利等其他朋友的QQ,躺在凉席上,感受着吊扇的徐徐微风,聊聊天,也会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王号让石辉把自己送到村前就好,可石辉却执意要将他送到家门口,说不差这两步了。 他已经大概知道了石辉的家庭情况,所以也没有不好意思,就指路让石辉把自己带到了他现在所生活的爷爷家。 到家后,他轻车熟路地从窗台上拿出门上挂起来的锁的钥匙,打开锁,推开门进去。 很奇怪这个时候正值饭点怎么没有人在家呢,按理说,就算爷爷不在家的话,奶奶这会儿也应该在小屋做饭了,可开门前他刚去了小屋发现灶台上并没有锅,灶台里也没有刚烧过锅的痕迹,之前爷爷家里一直都是有饭味,现在推开门的一瞬间除了有些许霉味,连一丝饭菜的味也闻不到。 王号找了一大会儿,才从爷爷褥子地下找到自己手机。 他打开手机点开QQ,拿出纸条,对应着上面写下的QQ号,逐个添加。 刚添加上林一泠的QQ,就收到了她的消息:“你好呀,号天。” 王号给她回复了一个“哈喽”的表情包。 他的表情包实在是老土。 他坐在爷爷床上,打开床上方挂着的三个翅的小吊扇,双手捧着手机趴在床边的老式大衣柜上。 两人的聊天界面定格住了,谁也没有发送下一条短信,王号两个大拇指悬在聊天界面的键盘上,不知道打什么字好。 “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林一泠回复。 王号心想她这么机灵搞怪的,能有什么坏消息,顶多是在网上新学到的梗吧。 “什么事,说吧。”王号回复。 接着他又趁着她回复消息的空隙将高胜利,李娜娜,张晓景添加上,又从班级群里找到了石辉的QQ,也一同发送了好友申请,然后拨通了爷爷的电话。 院子里的犬吠吞没了蝉鸣,墙角的杨棉被风吹起,像是雪一般打在窗纱上。 挂断之后,他右手攥着手机,眉头皱起,双肘支撑在柜面上,愣在那里。 何菊住院了,现在还没醒。 他幻想着一切坏的结果,他思考着一切的原因,胡思乱想,心乱如麻..... 小时候的画面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小时候要零花钱被爷爷追着跑,奶奶最后偷偷拿给自己五角钱。六年级第一次去十八里铺上一中寄宿,奶奶站在路口落泪目送,来卓越前也是这样......越想他的心尖越像是被揪着一般,泪水不禁顺着脸庞落下。 此时手机QQ消息的提示声将他拉回现实。 是林一泠。 ------------ “原来这才是我” “其实,对于我的好朋友你们来说呢,这并不一定是个坏消息。”林一泠发来一大段话,他擦了擦眼泪,读完第一句后,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这不是个玩笑。 他继续向下读。 “因为一些原因,我要和爸妈一块儿去四洲上学了,那所学校和卓越一样也是九月一日正常开学,不过要等这天正式开学之后才会军训,烦死了,在卓越的罪白受了。其实啊,受点罪晒黑了点都没关系的,但我舍不得李娜娜,张晓景她们两个好朋友,当然也包括你,号天,还有老高。我还会担心你弄丢了我的QQ或者忘了,在得知我转学之后就不会再加我了,看来是我想多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尤其是你,因为你的名字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特殊的。号天,号儿,号子的号,行,够响。我希望这对你们来说不是一个坏消息,我希望你们四个还能和军训期间一样,开开心心的,不过要好好学习哦。我们都有联系方式了,即使我不在那里了,我们假期期间也可以聊天呀,所以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的。” 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一个地映入眼帘,王号在头脑里满是林一泠的样子,清澈的双眼,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麻花辫。 王号看完这么多的字,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他双唇紧闭,一句话不愿再说,连字也不想再打。 “嗯嗯。”王号回复道。 “但是,听到你要转学的消息,就我而言,我感觉还是挺不是滋味的。”王号又补充道。 “那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哈。”林一泠回复道。 但又迅速地撤回了这条消息,可还是被王号看到了。 他担心的事情好像已经发生了。 “她不会真的......”王号心想。 “没事的,我又不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只是去四洲了,甚至南河省都没有出,你们想我的话,我可以在节假日回丰县找你们玩。”林一泠撤回后,紧接着又回复道。 王号想回复她:“他不会忘记的”,可是刚写完就删了,他感觉假装没有看到那一条消息会好点。 王号回复“好的,随时欢迎你,你来了吃的我请客。” 林一泠给王号发了一条语音。 自从和刘玉三个月的“恋爱”结束后,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收到女生的语音消息。 从小都生活在十里八村的孩子能见到什么世面,能有多深的人际关系,所交往的人不过也是像自己一样来自十里八村的土娃子,所看到的没有教科书上的山川湖海,只有那村前整整齐齐的平房,和村后那无章杂乱的砖瓦房以及那看似平坦却几辈人也难以跨过的麦田。 对于他来说,用语音聊天是非常亲密的一件事。在他的心目中,声音是连接心灵的桥梁,是情绪的显示器。 王号心跳砰砰地跳着,他点开语音。 “那你可就要破费了,我每次有假期都去找你,国庆去找你,寒假找你,呸,每次都去找你们,寒假暑假都去,到时候你可要请我们吃饭哦。” 接着林一泠又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我要去吃饭了,平常我爸妈不让我碰我的手机,等有时间再聊哈。” 王号皱着的眉头舒缓了许多,他躺在床上,举起手机想给她回复一段语音,可看到正上方挂着的咔咔作响的小吊扇。他关掉了小吊扇,调整了一下情绪,轻轻地用语音回复道:“那你去吧,等你有时间了我们再聊。” 林一泠回复了一个搞怪收到的表情包。 这时王传民给他打来电话,说这几天他们可能是回不了家了,让王号在这段时间去他二奶奶家吃饭。 王号舒缓的眉头又挤在一起。 王传胜是王号的爷爷王传民的二弟。王传胜和王传民兄弟两人在村里很少见面说话。何菊和王爱荣(王传胜的老伴,王号的二奶奶)关系倒是很好。二人在没事的时候会经常一块出去在村里遛弯。 王号心里是特别抗拒的,但是王传民已经给他们说好了,所以这顿饭他不得不去。如果这几天全都在他二奶奶家吃的话,王号会感到十分的无地自容。 在去二奶奶家的路上,他的腿如灌铅,几乎每一步之后都在想到了二奶奶家该如何表现。 自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潜移默化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小时候,自己和妹妹被留守在爷爷奶奶家,当自己还在和爷爷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的时候,他二奶奶家就已经住上大平房了。每天早上从床上下来之后他看到的是地上铺着的红砖,而二奶奶家早已铺上了明亮如玉的地板砖。当何菊将所有的爱都偏向大伯家的小儿子的时候,他二奶奶家的孙子和孙女却已经得到老两口所有的爱了,在他们家,根本不用考虑到底是对老大好还是对老二好这个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王传胜只有王春国一个儿子。 明明这么远的路怎么还是这么快就走完了。 一顿寒暄过后,几人桌入座,王爱荣太热情,她总是怕王号放不开,一直热情地对王号说话,并且还说让他当成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认生。可是越是这样,王号越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客人,与这一家子人格格不入。 餐桌上,望着满桌四个人根本吃不完的菜,王号一直没有放开。吃饭的过程中他很少说话,王爱荣不停地找话题似乎想故意避开何菊生病住院这件事。她说一句,王号便接一句。因为他早就意识到了他们家境差距之大,他生怕说错了话再被别人笑话。他心想:家境上比不过,说话上也犯蠢的话,那么他们这一家算是真的完了。 餐桌上,他时不时地用余光看王传胜的长孙女,王木。他也偶尔会抬起头,光明正大地看王木一眼,可当他们眼神即将接触时,王号又故意逃避她的视线。王木当年考上四洲大学的消息在村里人人皆知。只要王号的父母在身边,不论有任何关于王号的事情,他们都能和王木扯上关系,哪怕是上学前收拾自己的东西,陈朵也会说:人家王木从来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墨迹上,人家都用在学习上,像你这样能墨迹永远不会像王木一样优秀。 “二奶奶,我晚上就去我姥姥家了,就不在这吃饭了,以后几天我打算先住他们那里。” “哦哦,那你给你姥姥打电话了没,你姥姥知道你去吗?”王爱荣说道。 王号心想现在说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 是的话,就说明王号已经事先和她姥姥商量好了,王爱荣一家便会觉得王号这顿饭其实并不想来,会让人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不是的话,就说明现在王号还没有和他姥姥说,看在情面上,王爱荣肯定会极力挽留,王号真的一点不想待在这个放不开的地方这么多天,所以这样的话难免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拉扯,王号很烦这样。 “我刚才看了一眼手机,我妈说我姥姥让我过去几天,正好家里我俩表弟都没在家,我可以住在那里。”王号编了一个比较好点的理由。 其实王号也不是小孩了,他知道在别人家蹭吃蹭喝好几天,肯定会给别人带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王传胜和王爱荣都七十多了,人老了,谁不图个心静,他们肯定都不想每天都对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热热情情的,王号走了,反而双方都清净。 “哦哦,这样啊,你给你妈说你在这吃都行呗。”王爱荣用手擦了一下嘴,眼里流淌出来肉眼可见的笑容。 王号不想因为他的这个谎话让王爱荣误会他的妈妈。 “没事二奶奶,来的时候太急了,我忘给她说了,她也不知道我来这里了。”王号笑眯眯地回复道。 哧溜,哧溜,王传胜喝了两口汤。 “哦哦,行行行。”王爱荣说完也低头喝了一口汤。 午饭过后,王号和王爱荣说了一会儿而话。聊了聊卓越中学的生活条件,又聊了聊在丰县一中上学的王大石(王爱荣的孙子)。 “行了二奶奶,我该走了,回去我得把这几天的衣服啥的拿上,我先回家收拾收拾去。”王号说道,他想找个借口迅速离开这浑身放不开的地方。 王爱荣起身说道“好好,那你快点收拾一下去吧,去的时候别天黑了。” “咋可能天黑,谁家夏天天黑这么早,看来早点离开是对的,免得双方都不自在”王号心想。 “好,那我先走了二奶奶。” 王号走到大门口,刚好碰见刚回家的王炎(王大石的双胞胎弟弟)带着他的几个小跟班回家来,他现在已经不上学了,在十八里铺十里八村那一片儿混社会。 二人见面后,冲对方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便各自走了。 午后聒噪的蝉鸣衬得此刻的王庄村是如此安静,除了几声鸡鸣狗吠,便是那浓密葱郁的沙沙作响,留下风驶过的声音。 “唉,原来这就是我的生活啊。原本以为我上了高中之后,家里的一切事情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想不到造化随意弄人,为什么奶奶会得这样的病,为什么。” 王号心里想着,眼眸微垂。 “为什么她这么苦命,难怪她平常的时候一直使劲拍头,这,当时她的头该是有多痛啊。” 眼泪涌出,像止不住的山洪,顺着脸颊滴落在柏油路上。 “学校里的好朋友,看上去气质远不同于我们这些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卓越里那看似普通的生活和我的家庭情况相比起来却是如此的优质,那些宿舍里的硬件现在我的家里还难以实现,就连餐厅里吃的每顿饭都可以说得上平常爷爷奶奶口中的好吃的。” 他回想起这几天在学校里的生活,抬头看看眼前杂乱破旧的砖瓦房。 “我原本已经自己融入了他们就能有像学校朋友所处的生活,可王号你看看这红砖紫瓦,你能改变得了嘛?” 村后已经没了村前的柏油路,取而代之的是人走出来的土路。那段通往爷爷奶奶家的土路上,至今还留着大雨过后车轮辗轧出来的坑坑洼洼。再大的太阳能蒸发掉那坑洼里的死水可怎能抚平那而那土路上的坑壑。久而久之,那段短短的土路上尽是刀疤似的深坑,再也不是它原本的样子了。 王号走在这段土路上,此时纵头上悬日三寸,他心却似极冰封湖一般,喜悲不起,像是白日里无家可归的魂。 “其实这才是我,我明知出身不好却还大胆天真地以为人家城里的姑娘会喜欢我,我奶奶最后得脑癌一卧至今不起,也都是因为感觉我学费高,不想连累我妈才不舍得趁着我妈在家的时间去医院检查尽早介入所导致的。”他思绪混乱,垂着头向前走,像是坠入了撕裂一切的深渊。 “蠢蛋!”他垂着头骂自己,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