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应辰 月色冷淡,更被云层掩起。 山谷之中,漆黑无比,幸亏应辰耳清目明,才能分清去路何在。 他单手按着腰间的剑,小心穿过林丛,终于见到火光摇曳,抬目一望!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片不小空地,歪歪扭扭的老树下,竟有一窝杂毛狐狸,围绕着篝火蹲坐,有的拨着树枝,正在篝火之中翻弄什么,有的两爪并用,捧着香气四溢的食物,美美埋头吃着。 一窝狐狸,居然懂得用火,还如人类一般,吃烤肉,吃熟食! 毫无疑问,这窝狐狸已是成了精了。 当然,也可以勉强称呼为‘妖’。 应辰的手缓缓拔出了挂在腰上的剑。 “林间贵客。”就在这时,忽然有个拗口的声音从篝火旁传出,文绉绉道:“不知何来?” “嗯?”应辰目光一凝,望去便见篝火一旁,有头红毛狐狸站立起来—— 不错,正如人类一样站立,尾巴垂落,后肢着地,前肢更是做出了拱手的动作,朝着此方林间望来。 见到踪迹已被发现,应辰索性分开灌木,走了出来,淡淡答道:“从赤水崖来。” “赤水崖?”那红毛狐狸,毛脸上的表情极是拟人,笑眯眯说着话时,已不露声色走近了前,问道:“却没怎么听过此名,想来路途遥远?” “赤水崖你都不曾听过?”应辰皮笑肉不笑道:“赤水崖乃是先天道宗,六大下院之一所在,左近数千里地界,包括这片山野在内,都可以说在赤水崖的辖内。” “你连赤水崖都不知道,难怪这点道行,就敢公然屠杀村庄,掠食生人。” 此言一出,红毛狐狸不由脸色大变,嗷呜一声,体型立即吹起一般膨胀起来,原本柔顺的毛发,根根仿佛尖刺竖起,利爪尖牙生长,闪烁森森寒光,垂下涎液三尺,竟还夹杂血色,一股腥臭恶气,顿时铺面而来。 不仅如此,伴随这头狐妖变化,篝火旁的杂毛狐狸,立即也发出来渗人嚎叫,一只只翻身而起,拱起了背,体型微微膨胀,毛发爪子,也显露出来锋利。 然而应辰见了,心中不觉恐惧,却是反倒兴奋起来。 成了精的狐狸,才正合他的意! 他在囊中一掏,手中出现一张漆黑符纸,再摇一摇,就有一道黑气从中冲出,化作一头猛禽模样,张开双翼探爪,朝着眼前狐狸扑杀过去。 猛禽一类,正是狐狸天敌,这头红毛狐狸道行尚浅,还没能够摆脱天性中的恐惧,下意识就是一闪。 没想应辰放出来的猛禽,本就不是冲它而去,径直掠了过去,扑进那群杂毛狐狸之中,瞬间便将其中几头撕成了粉碎! 红毛狐狸见这一幕,顿时就呲裂了眼,但是不待它作反应,应辰已经趁了时机,拔剑斩来。 红毛狐狸才躲过了那‘猛禽’扑杀,一时不能发力躲闪,只好抬起左爪迎去,不料才与剑锋一个接触,半只爪子便已经被削了下来。 须知兽类成精,皮肉坚韧,红毛狐狸屠杀村庄,什么镰刀草叉,都难伤他分毫,但在应辰剑锋之下,似乎比之泥土还要松软。 红毛狐狸不禁一声惨嚎,立即头也不回逃去。 应辰心如止水,为了这次‘除妖’,他早做足准备,造成这等战果,自然是在预料之中,当即挪步如飞,就要乘胜追击。 没想红毛狐狸奔至空地之中,却猛一甩尾巴,似是挥出一道妖风,一下扫灭了那篝火。 这一刹那,飞起的火星成了唯一光源,应辰瞧见那头狐狸,竟从不知何处,取出了柄‘兵器’。 再转瞬,星点火光也就灭去,即使应辰目力敏锐,一时也觉眼前景象黯淡下去。 他只听得一道劲风挥来,于是闻声辨位,将剑往上一抵,发出珰的一声清鸣,好似金铁交击。 应辰顿觉指掌一麻,当机立断一个翻身,极灵巧地躲开了对方的下一击,同时心念一转,驱使了那猛禽回转过头扑杀。 黑暗之中,顿时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应辰这才略微喘了口气。 这时他的双眼,已经开始适应黑暗,配合了那猛禽齐攻,当是不难夺回上风。 但是他已见识过了对方狡诈,没有丝毫犹豫,伸手便在腰间一拍。 嗖! 破空之声划破黑暗,紧接便是一声痛嚎传来,但又很快灭去。 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直到遮掩月色的云层忽然散去,山林间的细微声响似才回到应辰耳中。 应辰目光一扫,便见那头狐狸仰天倒地,额上钉着一只漆黑的小箭,已是死的不能再死,而那一窝杂毛狐狸,更早已经死伤遍地。 “呼……”这次‘除妖’,对于应辰至关重要,但他却没急着上前查看收获,而是长长出了口气。 方才的厮杀,虽然短暂非常,却是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受到了—— 自己真的来到了一方,难以想象的玄奇世界! 应辰仰天望月,品味着这种真实之感,忽的竟然大笑起来。 此界!天圆地方,无垠广袤,有修炼之法存世,仙魔并立,神佛布道……完全迥异于他前世。 而他,虽然才刚踏足修行之路,却已经与以往不再相同。 他不再是病恹恹的他,不再形如枯槁,不再因为一点风吹雨打积病,不再注定短命。 习得法术,修成神通,大有可能!追求长生,自在逍遥,也有可为! 虽有不少障碍临于眼前,但是对他而言,也不比之一点风吹雨打更为可怕。 唰! 应辰一挥剑,甩去其上血水,准备收回鞘中,却忽然在剑身之上,瞧见一个小小缺口。 虽然极其细微,却也已经让他暗惊,这一柄长剑,是他专为这次猎妖而准备的,虽然不是法器,但也是以特殊的材质锻造,铭刻有修行人的符纹在上,切金断玉如泥,怎么会轻易就受损伤? 他回想起黑暗中那一次交击,落下目光往地面一望,在那红毛狐狸右爪的不远处,正有一根洁白无瑕的骨静静躺着。 一根骨?竟比符剑还要坚硬。 应辰走上前去,忽地踩到一根烤熟了的手指,垂下眼帘瞧了一眼,便随意踢开一边,从地面上拾起了骨仔细端详。 这似乎是人的臂骨,但是模样又有些奇怪,尺寸也要更大两圈,一晃眼,仿佛瞧见了抹光华流转,又似乎只是错觉。 但无论如何,都是件宝贝。 应辰取出一个布袋打开,把这根骨塞入其中,比人手臂还长的骨,竟就没了一点踪影。 随后,应辰并不急着扎起布袋,又从红毛狐狸额上拔出漆黑小箭,擦了一擦血迹,不由露出肉疼颜色。 符剑受了些损伤,但也不算什么,用了一张术符,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唯独启用这件借来的符器,真叫应辰十分肉疼。 好在,终于到了收获之时。 应辰把小箭收起,在布袋之中摸出一把剔骨的刀,才又露出些许笑容。 ------------ 第二章 赤水崖 夜色极长。 应辰乘驹疾奔许久,终于望见一片庞大阴影出现在了夜下,两耳之中,也再不仅飒飒风声。 随他的接近,这片阴影也渐清晰起来,原是层峦黑山,绵延不绝,仿佛一头巨兽,匍匐在黑暗的大地之上,阴雾缭绕,霾霾无光,依然看不真切。 只在最近之处,有座山势狰狞地巍崖显现出来。 而在山崖之下,还有一条水势汹涌的大河,奔流向东,咆哮不休,气势磅礴非常。只是河中流的,却是滚滚赤水,鲜红如血,浑然不似凡俗之景。 自然,也不会是仙家胜地。 这就是赤水崖,先天道宗的下院所在,无数魔门弟子的修炼之处—— 不错,名为道宗,却是魔门。 一是因为仙魔皆道,魔门自号道宗,其实也是理所应当。 二则,先天道并不自诩魔门,只是认为‘修道之人,当持先天之性’,因此不恪戒律、清规,也不在意功德、罪业,更不介意门人弟子,修炼阴损法术…… 因此,先天道的门中,多有恣意妄为,邪性深重之辈,久而久之,便成就了凶名赫赫的‘先天魔宗’。 而应辰正是先天道的门人,在赤水崖修炼的芸芸外门弟子之一。 仙魔之别,应辰其实并不在意,何况他‘穿越’来时,就已经在赤水崖中。 只是魔门下院这般环境,自有许多残酷之处,他继承的记忆零零碎碎,少有完整信息可言,只能小心,再小心,才能不露破绽,又费颇长一段时日,才算有些融入其中。 这次除妖,是应辰穿越以来首次离山,做的自然是他当前最为紧要的事。 应辰举目望着巍巍赤水崖,胸中有一股气,已经跃跃不休。 他在赤水前下了马,招一招手,这颇为神俊的马匹,立即干瘪下去,化作一张白纸,飘飘落回他的手中。 这是甲马,再寻常不过的法术,若非说有什么特殊,先天道的甲马术,是将马匹抽魂炼魄而成,不仅灵性强、速度快,用上十几二十次,也不至于报废……十分节省法力和符纸。 即使法力可以恢复,区区一张符纸,也值不上价钱,但在赤水崖中,凡俗生灵的魂魄,更是廉价之物。 应辰将甲马纸收在腰间,沿赤水河走了片刻,终于望见一条简陋索桥。 赤水河片羽不浮,还有极恐怖的腐蚀性质,没有任何船只能够摆渡,所以赤水崖的弟子出入其中,都是借助索桥,再也没有其他方式。 索桥前的木桩,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头骨,应辰来到此处,便觉头骨空洞的两个眼眶,似在盯着自己一般。 应辰知道这是辨别宗门弟子的邪物,也不理会,踩着参差不齐的木板,通过晃荡不休的索桥,沿着崎岖山道轻盈向上,很快开始遇到行人。 先天道宗体量巨大,单只赤水崖上,就有许多外门弟子,分布整片山中,而赤水崖的各种场所,也并不聚集在一处,所以遇到同门之人,自然十分寻常。 只是魔门下院,根本没有同门情谊之说,来来往往的,皆是冷漠非常,更少有人招呼寒暄,生生显得山中没有半点热闹。 应辰顺时随俗,挂起一张冷脸,只顾大步流星,很快便已到了一座楼阁门前。 楼阁极高,檐角尖锐,斗拱狰狞,粗犷的风格之中,有种诡异美感,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一座窗户,未开一个气孔,也透不得半点光明。 这是赤水崖的都务院,虽不知为何是阁,却名为‘院’,但是确实总管着赤水崖上下,许多事物。 应辰进了都务院,借着几盏微弱烛火,寻到一座又高又广的柜台之下,恭敬唤了一声:“劳驾执事。” 这时柜台后面,才有一个声音传出,懒洋洋道:“何事?” 应辰从腰间摘下一口布袋,又把外门弟子的令符取出,一并奉上:“弟子来交任务,此外还有领取月例。” “嗯。”柜台后的执事,只是应了一声,应辰见到一只苍白的手,拿走了他令符,很快问道:“除了狐妖,可有凭证?” 应辰答道:“就在纳物袋之中。” 这时,他见柜台后面,出现一个瘦高道士,摸过了纳物袋打开,一抖,从中滚出一个红毛狐首,血水洒了半片柜台,又从面上流淌下来。 “嗯……”瘦高道士拎起狐首,竟伸舌头舔了一口血水,啧啧道:“味道倒是不错。” 应辰面不改色,等着对方鉴定罢,又把布袋和令符推回,说道:“贡献五十,已记上了。” 贡献二字,十分直白,就是为宗门出力所得,只是先天道不信功德、罪业,不像许多门派一般,非得套个‘功德’之名。 在先天道中,贡献可以兑换近乎一切的物事,包括法器,法术,丹药,功法等等。 不过五十贡献,非常之少,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应辰做的除妖任务,根本不甚紧要。先天道没有斩妖除魔的风气,辖地之内死些凡人,也是不痛不痒的事—— 凡人的命,就像野草,纵火烧上一遍,不需多久便又长了出来。 像这样的任务,赤水崖只是象征性的挂上一挂,愿意去做的弟子,也不是为了这五十贡献,而是奔着妖物的骨血乃至魂魄而去……应辰其实也是如此。 他拱了拱手,只道谢执事,那执事嘿嘿一笑,又把一个袋子抛过,说道:“月例可收好了。” 应辰接过袋子,当着面便清点起来,很快抬头又道:“敢问执事,是否有缺?” 话音未落,那执事啪嗒一下甩出两块灵石在台面上,紧接身影便消失在了柜台之后。 外门弟子的月例,虽然可怜,但是至少也还有着灵石,若不清点干净就离柜去,再想回头来寻,可就无人搭理了。 ‘险些’被贪墨了灵石,应辰并不恼怒。 这样的戏码经常都会上演,有些执事见领月例的弟子是老油条,便不会多做手脚,有些执事,则不会放过任何贪墨机会,他也早习惯了。 收起了那两块灵石,并着其它东西,一并收入袋中,应辰施然打了一个稽首,说道:“有劳执事。”随后也不等待不会有的回应,便转过身向着原路回返。 只是还没出了都务院去,门外忽的迈进一个人来,背着才刚蒙蒙亮的天光,忽然停住了脚步。 “哦?”那人轻咦一声,忽的竟然笑了起来,戏谑地道:“这不是应师弟么?” ------------ 第三章 恶意难避 进门的人,是个癞子道士,头皮之上满是瘌痢,样貌又丑,瞧着实在使人嫌恶。 应辰与他一照面,便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极隐蔽地退后半步,才作了个揖,道:“原来是狄师兄。” 对他的动作,狄癞子似无所觉,只是露出瘆人地笑,说道:“有段时间未见了啊。” “听说应师弟闭门潜修有一个月了,这是眼看小考渐近,终于舍得出关了?” “正是。”应辰皮笑肉不笑,半个字也不多应。 狄癞子也不在意,只是漫不经心问道:“先前,为兄与你说的事,师弟可考虑过了?” 应辰猛地一阵恶寒,好悬没有表露在了神色之上,顿了一顿才道:“小弟健忘,不知道师兄说的是什么事?” “呵呵。”狄癞子瞧出应辰装傻,却不愿意放过了他,笑呵呵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卫师兄欣赏你,想栽培你。” “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是听卫师兄亲口说了……” 忽的,他压低声音,说道:“只要你点头,今年小考,他可替你谋个‘上中’的评价!” 应辰眉头不禁一扬:“上中?” “正是。”狄癞子一昂首,高深莫测道:“师弟入门以来,还没得过上考吧。有了上考的成绩,月例灵石变多不说,那枚‘紫芝丹’才是真正紧要。” 应辰眼皮微跳了跳,他知道姓卫的能量不小,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连小考成绩都能影响? 每五年,先天道就会大开山门,招收大量弟子——六大下院,包括赤水崖在内,修炼的外门弟子都是以万为计。 但,先天道招收这么多的弟子可不是干吃饭的,背后的淘汰机制极为残酷。 其他下院,应辰不知,但是赤水崖中,每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将所有门人弟子,以‘上、中、下’三等划分。 上考者,不仅每月月例更多,每月还有丹药一枚,以助修炼;中考者,不但没有丹药供应,月例也是少的可怜,只能勉强维持正常的修炼。 至于下考者…… 赤水崖中,得下考一次,立即失去所有月例供应,莫说灵石了,吃食都要自己设法,而若得下考两次,立即贬为杂役,仆人,乃至矿奴,药奴,几乎永无翻身之地。 如此严酷的筛选,一直持续到第五年的大考后,才会稍稍有所缓和。 应辰入门已有三年,没有得过下考,但也十分艰险,头两年小考皆是评得‘中下’。 第三年,心中忧虑,修炼得刻苦了,也已知道不少门路,辛辛苦苦谋取了些资源,进境自然也快,得了个‘中上’之评,但仍没有得过上考。 晃眼之间,第四年的小考已近眼前,若是不能更进一步,大考之前就再没有机会…… 只是即便如此,应辰也绝没有可能答应对方。 狄癞子说的条件,已再诱人不过,可他知道什么狗屁欣赏、栽培,都是狗屁,那姓卫的是个好龙阳的变态,想要将他收做男宠。 应辰自问没有什么底线,但要为此干些屎尿屁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何况对方说的,也未必就是真话。 “呵呵。”应辰的假笑僵硬了些,回道:“谢师兄提点,小弟一定好生考量。” “是么?”狄癞子道:“那师弟可尽快了,剩下时间实在不多。” 应辰拱了拱手,半句废话也不多说,便擦过了狄癞子的肩膀,只是还没出了大门,狄癞子忽然又喊住他:“对了。” 应辰脚步一停,便听见狄癞子阴恻恻的语气从后传来,说道:“卫师兄能许你上考,就能让你连中考也得不到。” “想清楚了!” 应辰背着他,只是顿了一顿,没作应答,便头也不回离去。 狄癞子不见恼怒,反而乐呵起来。 自命清高的人,他实见得多了,而且下场往往要比没脸没皮的人更加凄惨。 “找死,找死……”狄癞子摇着头,背着手,就往都务院里去了。 …… 应辰面不改色出了大门,便沿山间小道行去,直到离都务院远了,一双眸子才沉下来,幽幽深,暗藏寒光。 “身处魔门,有些恶意,果然不是想躲便能躲得过去。” 他抬首望了一眼,此时日已出了,但是赤水崖上,总有阴云沉沉,还是难见青天。 “看来,还远不到休息之时。”应辰收回目光,脚下方向当即一变,朝着赤水崖的丹房而去。 丹房不仅仅卖丹药,也卖药材,灵物,符纸……各种物什,只要是修炼所需,便可以在丹房置得,因此来来往往的赤水崖弟子,自是极多。 应辰踏进丹房,便见便瞧见高高的柜台上,开有二三十个窗口。 柜台后,许多身影来回转动,捣药材的,称斤两的,包散剂的……忙忙碌碌。 柜台前等候的人也不少,只是有的窗口无人问津,有的窗口则乌泱泱排着许多人等。 这窗口的分别,没有什么学问,甲、乙、丙、丁四等,说来道去不过‘贵贱’二字,若是只想配副散剂,甲等窗口根本不会搭理,若是想买上好丹药,那就不必再去丁等窗口拥挤。 应辰要买的东西,杂七杂八,凑一凑也算有些价值,便在丙等的几个窗口之间,选了一个人最少的排在末尾。 候了约有盏茶时间,总算排到窗口之前,只是还未得及出声,忽地却有一只高靴,斜斜插了进来。 “烦请执事,取山君髓一坛、血哭藤一枝。” 插足的人,背对应辰,便与窗台后的执事提起所需之物,似乎全然没把应辰放在眼中。 然而应辰皱了皱眉,却没急着发难。 丹房这样的重地,少有人敢肆意妄为,但若真的有人逾矩,定然是有什么底气。 因此他反而稍稍退了半步,拿眼去瞧执事反应,执事似也有些意外,虚着眼在这人面上扫过,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竟是挂起了笑脸! “原来是严师弟?”执事应了一声,便从一旁唤来了个道童,喝道:“未长耳么?山君髓一坛、血哭藤一枝,快去取来。” 道童不敢耽搁,连忙拔腿去了,这时执事才回过首,笑眯眯道:“严师弟是算贡献,还是符钱?” ------------ 第四章 损不足以奉有余 姓严? 赤水崖弟子以万为计,姓严的绝不会少,但能让丹房执事施以善意的,却是未必能有几人。 应辰心思一转,还真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名叫严鹤,与他乃是同年入门,三次小考都评了上,还有一次得了上上考,所以在赤水崖中也颇有些名声,据说行事十分张狂,倒是能与眼前所见对照得上。 应辰眯着眼,沉吟少息,还是没有开口。 他见那执事顺理成章一般做起事来,便知道自己想要理论,对方也绝不会理会,索性也不废话,抱着臂膀站在原处,等着姓严的办完了事。 整个过程,此人也没瞧过应辰一眼,只在取了物什走时,才叫应辰瞧见了他相貌。 倒是剑眉星目,十分英武。 应辰冷眼看着,默默记住了他模样,才欲再上前去,没想这时身后之人忽然一动,向他身旁踏出了一步。 应辰猛地半回过首,斜眸瞧着对方不动,这人顿了一顿,目光与他直视片刻,才扯了一扯嘴角,往后退回半步。 应辰又盯了他片息,目光又在后方几人面上扫过,这才缓缓收回。 这就是魔门,姓严的强插一脚,应辰无动于衷,这些人等立即便觉得他软弱可欺,若是他再不做反应,人人都会上来踩上一脚。 这也是为什么赤水崖中,人人都以冷面视人,因为这样一个环境之中,露怯才是最致命的。 应辰回过头,若无其事一拱手,道:“烦请执事,取五色土一罐,符纸一沓,朱砂六两……百年参,碧珠草,磨盘芝,地骨皮……乌玉、净水……” 窗台后的执事见状,似是勾了一勾嘴角,没有多言之意,起笔记下了他所需,便淡淡道:“贡献兑取,还是符钱购置?” 符钱是比灵石还更低廉些的等价物,应辰手中有着一些,但还不够采买之用。 他道:“贡献兑取。”便把令符奉上。 窗台后的执事接过令符,似是设法查看了一眼,微不可见撇了撇嘴,说道:“八百之数,已经除去。” 这时,他才唤过道童,吩咐去取应辰要的一干杂物。 应辰对这区别对待视若不见,等到他把东西和令符交到自己手中,才略略查看了番。 令符中,本来添上除妖之功,也仅有一千出头的贡献,已经去掉了大半,到手来的物什,份量还略有些缩减。 但是应辰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无心计较,取过东西打个稽首,便把东西一一收起,头也不回出了丹房,又到兽房买了一只山鼠,这才火烧眉毛一般,匆匆赶回了自己居所。 应辰紧闭了门户,打开禁制,又把警戒、防护用的符纸挂上门窗,独自坐在完全漆黑的修炼室中,终于感到一种平静。 他幽幽望着修炼室的中心之处。 那里空无一物,但是应辰却似乎能在黑暗之中,看到一个鲜血淋成的法阵。 他‘醒来’时,就在那个法阵之中! 那时他彷徨无措,努力接受着前身残缺不全的记忆,谨慎呆了有两三日,才敢踏出了修炼室,在自己少得可怜的藏书之中,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又小心翼翼离开住所,去到藏书楼中,寻找各种佐证,终于捋情了自己来到此世之由。 原身应辰,拜入赤水崖三年,未得一次上考。 依赤水崖过往的例子,四年不得一次上考之辈,大考时几乎都是评‘下’,原身心中自然紧迫,又受外界各种施压,不禁动了别样心思。 他不知道在何处,寻了一尊魔君像来,照着魔典上的仪法,以一魂一魄为代价,换取这不知名的魔君赐下‘福泽’。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那不知名的魔君赐下了一篇法门: 《上君元说四十二圣法》。 此圣法,乃是这位不知名的魔君所创,有炼丹服饵、采阴补阳、摄魂夺魄……种种,共计四十二篇,对于修炼之人,尤其魔修而言,实是无上神妙。 虽然前身得到的,不过四十二圣法中的几篇,却也足以令他挣开泥潭,一飞冲天了。 但可惜的是,魔典上的仪法,远要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凶险。 那不知名的魔君无比贪婪,祂是赐下了圣法不错,这是响应仪轨必要有的回馈,但是在此之前,祂先施以魔法,蛊惑原身变动了祷词而不自知,最终借着仪轨,抽去了其三魂七魄,吞了一个干干净净。 魂魄尽失,四十二圣法再是神妙,自也没有任何作用—— 本来或许如此,只是世间之事,往往出乎预料。 前身被抽去了三魂七魄,空留一具无伤无痛,无病无疾的身躯,却让与他同名同姓的应辰,机缘巧合之下重生而来。 而当他睁开双眼,极力梳理着破碎的记忆之时,最最清晰,仿佛印刻在他脑海中的,正是这《上君元说四十二圣法》。 静坐半个时辰之后,应辰终于点燃一盏灯烛,借着微弱的火光,取出了他在丹房购置的各种东西。 道门修行,无论仙魔,都是先炼气,再筑基,开辟紫府,炼就金丹。 而炼气又分一十二重,应辰拜入赤水崖近四年,也才修炼到了第四重关,在同年入门的外门弟子之中只能算作中流。 因此像姓严的、姓卫的这类人等,大可以蔑视他,甚至拿捏他,因为他这般水准的外门弟子,在赤水崖中实在数以百、千计不止。 但若他能再有进境,突破到炼气五重乃至六重,那么处境立即就会有所改变。 这就是魔门的‘秩序’。 只是想要做到此事,却并不是那么简单,以他眼下处境来看,唯一可想的,便是借助《上君元说四十二圣法》。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此圣法中,就有一门篇章乃是来源此道,说的是如何掠夺生灵之精华,补益己身。 自然,魔道之中,从来不缺掠夺之法,但寻常可见的掠夺之法,有半有着各式各样的负面作用,或使法力驳杂,或使根基虚浮,更有甚者污秽精神,一个不慎,便会伤了神智,变得疯疯癫癫……实在不是长远之计,也绝不是明智之选。 以这种办法得来的修为,在先天道的考评之中,也很难得到更高的成绩,或许不必忧心得了下考,沦为杂役、奴仆,日后十有八九能够混个外门执事,但想更进一步,那就是绝无可能了。 可四十二圣法中的‘掠夺法’不同。 其讲求的是将生灵之精华萃取,借助各种法门,合以诸般灵物,炼化为可供修炼用的‘灵丹妙药’—— 半点没有损伤根基之忧不说,甚有那等灵丹妙药、天材地宝的几分妙处,能使修炼出来的法力更加强大,菁纯。 对于应辰而言,哪条才是光明大道,自是无需多言。 ------------ 第五章 炼化圣元 应辰闭目又睁,神情已如止水。 他在摆置开的各种杂物之中,挑出符纸、丹砂,开始专注绘制起来。 这个过程,他便用了一日一夜,期间只饮了些清水而未进食,总算快速完成此事,又取过身旁瓦罐打开,把内里的五色土全部倒在地上,再将绘制好的符纸一一摆放到特定的位置,配以各种药材、乌玉、灵石,乃至一枚枚的符钱—— 如此,一方简陋的‘法坛’便算布置完成。 应辰检查无误,又俯下身,从指尖逼出血来,开始在法坛之上绘制符纹,以符纹将药材、符纸、乌玉、灵石等物链接起来。 这个过程,他又用了一个时辰,待到整个法坛布满符纹,他的面色也已苍白如纸。 应辰也不去理,只是看着眼前大片血色而诡异的符纹,露出畅快神情,咧开了嘴无声大笑,在微弱的光照之下,真如鬼邪一般。 “最后一步。”片息,他又沉住了气,再从纳物袋中取出一个瓮来,打开封口,立即便有血腥气味逸出。 应辰将那瓮口对准法坛中央,一倒,稀里哗啦的心啊肝啊,肉啊骨啊,便全堆集在了此处。 这正是被他完完整整分解下来的狐妖。 他此一行,猎杀此妖,就是为了掠其精华,以奉己身! 应辰鼻中已经满是浓郁的血腥,但他面无表情,并指掐诀,朝着法坛之中一点:“起!” 霎时,法坛上的符纹似是活了过来,蠕动着,开始攀上了那堆积的血肉。 各种药材,很快干枯起来,甚至化为齑粉,乌玉、灵石,乃至那一枚枚符钱也随之亮起,灵光快速的从其中流失,似是沿着符纹流往了血肉之中。 直到这堆血肉的表面遍布符纹,仿佛一张蛛网,将其死死束缚起来。 这时已再没有任何血腥气味。 随后,应辰又把装有净水的玉瓶取出,高捧着,从上至下,朝着血肉倾倒。 至净的水,淋在污秽的血肉之上,滋啦一声,似是激起了烟,再转眼间,这团血肉并着其上的符纹,都已融化开来。 摇曳的烛火之下,浓稠而浑浊的血色向四周流淌开来,很快没过灵光流失了的乌玉、灵石等物,冲刷去了药材粉末,浸湿了五色土的每一寸。 奇异的是,当这血色流淌开来,原处留下的却是仿佛清水一般洁净的液体。 两者泾渭分明,互不侵犯,端是神奇非常。 “成了!”应辰见此一幕,心中顿时大定。 这洁净的液体,正是由那狐妖的妖气与生命能量为主,合以各种药材、灵物,炼化成的精华之物! 也可以说,这便是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人道大药’,四十二圣法中,则以‘圣元’为之命名。 至于那浓稠血色,则是这个过程之中产生的污秽之物,毒性剧烈。 应辰眼神火热起来,但并没有急着动作,而是按捺住了浮躁,静静等着。 伴随时间流逝,泾渭分明的圣元与污血也分开来,污血彻底渗入了五色土中,将之染成暗红颜色,而那洁净的圣元,则还盈盈聚在‘法坛’中央。 应辰依然冷静,又把竹笼打开,提出那只山鼠,拿针挑了一滴圣元喂下。 “吱吱吱吱!” 山鼠着了火般,尖叫起来,被应辰提着尾巴,竟也挣扎不断,栗黑色的毛发不断脱落,露出并不光滑的皮肤。 应辰目光不由一凝,但再仔细观察两三刻钟之后,却不禁透露出几分喜色来。 在他眼皮底下,这只山鼠掉光了的皮毛,竟然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根根黝黑锃亮,好像抹了油一般,指尖也能感觉得到,挣扎的力道正在变大。 应辰又把针取来,刺入山鼠的各个部位,甚至刺入脏器取血,以观察这只山鼠究竟是否外盈内亏,终于彻底安心下来。 他将山鼠丢回竹笼之中,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俯下了身捧起圣元—— 液体状的圣元,聚如一个水泡一般,被他以双手捧起,高举,随后一饮而尽! 巨大的热量,瞬间从他腹中散发出来,并在极短时间之内蔓延到全身上下。 这种热,还非燥热,而是温热,那种感觉就好像浸泡进了完全由浓郁灵气所化的温泉之中,每一个毛孔都在张开,并且贪婪地吞吐。 应辰甚至感到,自己不需要做任何事,在这浓郁灵气的补益之下,就能顺理成章地突破。 当然,这只不过是种错觉,如果真的信以为真,那就要被障关所误了。 应辰回到榻上坐定,五心朝天,闭目缓息,默默运起功法。 他所学的《玄阴诀》,是先天道的入门功法之一,修行的是阴属法力,性质则是偏于纯和,日后可以转修先天道的许多上乘功法。 这样的功法,劣势在于修炼起来势头较缓,优势则也十分明显,根基打的扎实,突破起来自然会轻松些。 应辰重生之前,原身已经修炼到了炼气四重,距离炼气五重,也只不过一步之遥。 他重生后,也没丢失了这一身修为,距离更进一步,所需要的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水磨功夫,或者些许外力助推。 此时得了圣元之助,突破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一呼,一息,功法运转。 应辰只觉得揭开一道窗纱,戳破一层窗纸一般,轻而易举便跨过了此关,而体内灵机仍如泉涌一般,潺潺而上。 显然他劳心费力,才炼成的这一道圣元,能够给他带来的好处,远远不仅突破炼气五重这么简单。 应辰盘于塌上,静坐不动,其身内外却似乎有着一股气机,一起,一伏,一收,一放,而每一个循环过后,他的气息便会变强一分。 渐渐的,这种起伏与变化,竟似影响到了现实,实那一盏微弱的烛火,随之一摇,一摆,直到忽然熄灭。 炼室之中,重归黑暗,但是应辰的气息,却仍还在缓缓攀升。 终于,服下圣元后的第十日。 炼室中的气息,似乎攀至一个巅峰,却忽如同跌落渊中,再不见有任何起伏。 唯有一双眼,在黑暗之中睁开,神光熠熠! “炼气六重,成了!” ------------ 第六章 炼气六重 炼气六重。 应辰只觉胸中畅意,油然而生。 炼气一十二重,每过一重关,便要下更多的苦功,才有可能继续精进。 甚至有些天资不足之辈,不定何时便会撞上瓶颈,再难有所突破……修行,从来不是易事。 一气跃过第五重关,突破到了炼气六重,这已超出了他预期。 这样的修为,即使放眼同年入门的所有弟子之中,也是值得称道的了。 那姓严的,就是因为修炼到了炼气六重,才在一年前的小考中,得到了上上考的评价,被视为是天才弟子,日后有希望能拜入内门。 所以那些在外门厮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条执事,也愿意与他结个善缘。 当然,考评的成绩,并不是以简单的修为高低衡量,更多是视进境而定。 如那严鹤,一年之前,就以炼气六重得了上考,但若这次小考没有所突破——即使他的修为,在同期弟子之中仍属前列,但也不可能再得上考。 想要一直得到上考,唯有精进勇猛不断。 应辰自忖,他从炼气四重,一气突破到了炼气六重,这样的进境,得到上考应是不难。 即使那姓卫的,真有在小考上做手脚的能力,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因为他早就已意识到了,能得上考的弟子,才是先天道真正需要,或者说真正愿意栽培的弟子。 而在这赤水崖中,或许有不少人敢无视规则,但绝没有人能临驾‘宗门’二字之上。 当然,话虽如此,应辰还是更想将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 “卫远……”应辰垂眸,渐渐有了一些应对的头绪。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搞清楚姓卫的——卫远,此人究竟什么来头。 应辰知道此人在赤水崖中,十分风光,像狄癞子这样的狗腿,便有不下十个……还有许多人眼巴巴的,想要当狗都当不上。 但究竟是为什么?他却不是十分清楚。 应辰沉思片刻,捋清思路之后,却又将眼一闭。 有些事要做不错,但是不能急于一时。修为才是真正的根本,他才突破炼气六重,在出关前,还需认真巩固一番。 …… 日落又升,几次反复。 应辰再次从定中醒来,耳闻嗡嗡震响之声,面色不由微微一动。 这是有人触动了居所的禁制,但是他在赤水崖中,并没有什么亲近之人,会是谁人找上门来? 应辰念头一转,有了猜测,这才不急不忙起了身,离开炼室。 他的居所,是拜入赤水崖时,都务院分配下来的一间小院,布局十分简单,除了埋在地下,接驳灵脉的修炼室,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应辰出了炼室,打开大门,抬目一望,果然见到一只单足的乌鸦,正停落在院墙上。 他大步走出门,打了个稽首,礼道:“见过使者。” 单足乌鸦的喙一张,竟然吐出人言,口舌比那成了精的狐狸,都要清晰的多,只是语气漠然,十分简短:“今日午时,讲业坛有长老授课,弟子可往?” 应辰沉着气,又拱手问道:“敢问使者,今日是什么讲业,又是否需缴课费?” 赤水崖毕竟是先天道的下院,基本上每过一段时日,便会有长老授课。 这其中,有宗门安排的功课,也有门中长老自己开的讲业。 宗门的功课,都是免课费的,而且大多言之有物,只是相对较基础些。 但门中长老自己开的讲业就不同的,多数要缴课费不说,讲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言之无物自是没有可能,但听课的弟子用不用得上,就需自己辨别了。 乌鸦并无不耐,又回答道:“今日是古长老开的讲业,不需要缴课费。” 应辰听到此处,不禁眼前一亮。 门中长老自己开的讲业,竟然不收课费,这可十分少见,倒不妨去听一听,左右也不过花点时间。 他点点头,拱手道:“谢使者知会。” 单足乌鸦也不多言,见通知到了应辰,当即展翅一振飞向了别处。 应辰收回目光,并不急着动身,距离讲业还有时间,他准备先把这次闭关所产生的废物收拾起来丢了,不过回到修炼室中,忽又生出一个想法。 “这些五色土浸透了污血,毒性剧烈,留着不定有些其它用处。” 他将五色土装回原先的瓦罐,把已经没用了的符纸、灵石等物收拾起来,又使了个小法术,召来一汪清水把修炼室冲刷一遍,这才收拾好了外出。 虽然先前已见了光,但是真正出了院门,走在山间道上,应辰这才有了一丝恍惚。 他知道短短的一十几日,自己已是脱胎换骨一般变化! 走在路上,偶遇到的同门之人,竟也都会隐隐让开两旁。 这是因为炼气修士的灵光,若是不加掩饰,其实十分明显,稍有修为在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境界。 应辰也没有掩盖进境之意,一是赤水崖上,没有藏拙的风气,二则他并不会高深的敛息法术,怎么隐藏修为,其实也难逃过有心人的法眼,更加容易引人猜疑,反倒不如大方显露出来。 应辰甩开两袂,大步流星。 他重生来,还没去过讲业坛,但是前身入门近四年,却没少了前去听课,这一条道走起来,竟轻车熟路,很快便望见了一处飞出山体的崖头。 崖头顶上,有三丈三的高坛一座,通体玉质,色泽如墨。 而在高坛之下,则是一片清开了的空地,放置了许多蒲团,互相之间间隔极窄,若是紧紧临着坐下,肩踵都要碰在一处。 此时空地上已经有了些身影,三三两两坐着,便已显现出来几分拥挤。 不过应辰知道,现在不愿上前去挤,等到坐满了人,再想听课,可就只能在旁杵着了。 他目光一扫,选了一个还没挤满人的地方坐下,身旁有个本已落座的人,见他到来,竟往一旁让了一让,给他留出了个宽敞些的位置,还朝着他颔首示意。 应辰不由有些意外。 这样的‘善意’,在人情冷漠的赤水崖中尤为罕见。 ------------ 第七章 讲业(已签约,求追读) 应辰也未强作冷酷,点了点头便算回应。 除此之外,应辰与这同门就再没有交流,他算了一算天时,知道距离讲业开始还有三两刻钟,便准备闭目养神。 只是他没想到,才方闭上双眼,耳旁便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说道:“这不是应师弟么?有段时间未见了啊。” 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道馥郁香风,充斥口鼻。 这熟悉的句式,令人不禁想起令人嫌恶的狄癞子来,但听声线显然是个女子,而且胭脂、香料的气味也极明显。 应辰侧首,微微抬眸瞧向来人,竟然是个妩媚女子。 她身材丰腴,曲线玲珑,衣着更是大胆,上身除了一条薄纱笼着,几乎只着胸衣,大片雪色裸露,白得叫人晃眼,一双桃花眼儿,更如含着春水,盈盈朝他望来,语气似带哀怨,问道:“怎么,师弟不认得奴家了?” “你是……卓清?”应辰念头一转,便想起来此女名头,眉目不禁微动了动。 在同年入门的外门弟子中,卓清名头之大,甚至还在严鹤等人之上,几乎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这个名头,并不是因她天资卓绝,也不是因她美貌何等惊人……而是因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浪荡女子。 无论同年弟子,还是过了大考的师兄,乃至一些个外门执事,都与她有过露水传闻,而且还不吝吹嘘—— 卓清竟也毫不在意、不加辩驳,如此自然便把她的艳名,传得极广。 不过在应辰印象中,他与卓清应该都没有说过话才对。 他展开眉,淡淡应道:“我们本来也没有交集吧。” 卓清咯咯轻笑起来,柔软的身子仿佛花枝颤动,引得左近之人不禁侧目。 她视若不见,只朝应辰说道:“我们同年入门,都被分配在墨竹道场居住,怎么能说没有交集?” 应辰有些意外,墨竹道场指的是一片墨色的竹林,周近建有不少庭院,居住的人,很多都是他这一期的外门弟子。不过这样的‘道场’,赤水崖中还有许多。 他倒是不知,卓清原来也在墨竹道场居住,但是这么一点交集,可实在不能算是缘分。 应辰收回目光,没有回应之意,实际在他心中,卓清颇是一个麻烦人物,不知道对方有何目的,应辰并不想随意与她扯上关系。 见应辰态度冷淡,卓清竟也不以为意,笑盈盈道:“师弟……” “不对,现在应唤‘师兄’了吧。”卓清道:“师兄修为进境好快,想来这次定能得到上考了吧。” 应辰终于恍然。 赤水崖的外门弟子,同期之间并无辈分一说,因此除了熟识的人,相互间往往是以修为高下决定称呼。 卓清唤他这句‘师兄’,正是因为瞧出了应辰修为进境,忽然上来攀谈,自然也是因此原由了。 他不禁又瞧了瞧身旁之人,忽然就对此人的善意,多了一分了解。 原来赤水崖中,并不是人人冷漠相对,只要修为够高,地位便会上涨,自然也不会缺少善意。 他才不过突破炼气六重,非要论说起来,至多只能算是稍有潜力,就已有了这样的体验……无怪严鹤这样的天才弟子,竟会那般张狂。 不过应辰倒不至于,因此变得眼高于顶,微点点头,应道:“承师妹吉言了。” 卓清妩媚一笑,问道:“师兄可介意我在此处落座?” 应辰只道:“师妹请便就是。” 卓清妩媚一笑,便屈膝,在他身旁蒲团坐下,请教起来一些修炼上的疑难。 显然,此女极是会讨男人欢心,她请教的‘疑难’,也都是些十分基础的问题,定叫应辰能够答得上来,而无论应辰是解答是敷衍,卓清都会回以崇慕的眼神,轻咬红唇,牵动男人的情绪。 应辰还没作出反应,身旁的人却忽咕咚一声,竟是咽了一口唾沫。 卓清也不恼,朝那人白了一眼,又再去看应辰。 以前她便觉得应辰俊朗,只是气度不成,修为又差,不过半年没有见着,怎么就有如此变化? 她瞧应辰的面,真是圭璋一般的完美,她瞧应辰的眉,好似见到藏锋的剑,英武又不显过分凌厉,她瞧应辰的鼻,实在是如玉山挺……衬着炼气六重的灵光,真似仙门里的道子,全没赤水崖上的蠢货一般腌臜。 她目不转睛,不禁顺势把身躯朝应辰靠近了些,口中吐着香甜的气,问道:“师兄,听说你现在没有伴侣?” 应辰眼皮微跳了跳,没有应答。 但是卓清并不介意,只是身躯又靠了靠,叫应辰感到臂膀已被柔软包围,这才凑近他耳旁道:“我可以陪师兄。” “小妹修的《姹女功》,定叫师兄身心舒泰,对修行也极有益处……” “哦?”应辰假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应某现在还在巩固修为,倒是没有双修的心思……还是日后再说吧。” 应辰对男女之事倒不抗拒,先天道的功法也没固守元阳一说,甚至赤水崖中,许多弟子都习双修乃至采补之术。 他拒绝卓清,只是不大喜好破鞋,而且卓清这个女人身上,关系实在错综复杂,应辰却是不想牵扯进去。 卓清哪里看不出来应辰推拒,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但她却也不见恼怒,只是柔声说道:“无妨,师兄专心修行,也是极好的事。” 甚至自这对话之后,她便主动减少了言语,不招应辰厌烦,又不给人冷淡之感。 应辰暗里感慨,此女真是活成了精。 这样的人,即使是在赤水崖中,定也能够活得极好,虽然不愿上她的塌,倒真不妨与她交好。 因此两人话虽少了,也不亲密,但是疏离之感反倒更少了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很快便已到了午时。 大日正攀至了中天,赤水崖上的阴云不免也散了些,金辉洒在墨玉坛上,忽的众人一个晃眼,便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其上。 其人戴高冠,披道袍,衣襟开敞,露出胸膛,竟然骨似嶙峋,面容也极枯瘦,瞧着没有仙风道骨,倒像披着袍的骷髅。出现之后,就在上方端坐,紧闭着眼不语。 讲业坛下,适时地安静下来,又过片刻,才有一个道童现出身,敲响钟磬,宣告古长老的讲业开始。 这时,端坐坛上的古长老,终于微微睁开双目,开口来,便是:“炼丹服饵,乃是修行之要术。” “要学炼丹,便要先通晓药材,种类,年份,药性……如何识别?碾磨,切制,挑筛,水火炮制……如何处理?” “这里头的学问太广,便不限于讲业之中,若想学的,可以读我的《本草精蕴》——藏书阁中便有收录。” 应辰顿时扯了一扯嘴角。 好家伙,藏书阁收录的书,可是需拿贡献去换才能翻读的。 ------------ 第八章 修行要术 应辰总算知道,这古长老开讲业,为什么不收课费了。 他讲的炼丹服饵,确是修行要术不错,而且也绝不是胡说八道——只是讲到关键之处,便离不开《本草精蕴》。 不同的丹方药方,对于药材的年份、药性要求都有不同,不是一味追求年份高、药性强,就能炼出好的丹药。 那么如何辨别药性?以《本草精蕴》第二篇的法门举例…… 配这一门药散,需得先将药材炮制过后,碾磨成粉。 如何炮制?以《本草精蕴》第四篇的水火炮制法…… 一整堂课听完过后,似乎对炼丹服饵之术,终于有了些许了解,但要细究起来,却又一头雾水。 应辰哭笑不得,但也只能仔细听着。 讲业坛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既是长老授课之时,不得擅自离去,因为中途退场,未免有着不敬长老之嫌。 本来以先天道的宗旨,不应当有这么死板的规矩,但是其实弟子也怕冒犯长老,若被记在心里,穿起小鞋,寻常弟子可难禁受得住。 久而久之,口口相沿,自然也就成了规矩。 既然走不了,不如认真听上一听,日后不定便有机会,能够派上用场。 当然应辰是这想法,他人却不一定,讲业还没过了一半,已经有人开始闭目养神。 古长老也不去理会,自顾讲完了课,末了又道:“今日讲业,到此为止。” “坛下弟子,有对炼丹服饵之术感兴趣者,可对今日所讲的几个药方多加钻研。” “若是能见成效,便可以到老夫丹室之中,试试做个学徒。” 此言一出,坛下之众顿时哗然! 应辰身旁一人,更是不断以掌拍首,懊恼之色盈溢于表,似对没有认真听讲痛恨不已。 应辰眼前却不禁一亮。 古长老有一句话说的不错,炼丹服饵,乃是修行之要术。 无论仙魔修士,若有炼丹之术傍身,不仅能够攫取大量财富,对自身修行也有数不尽的好处。 只是想学炼丹,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为何先前古长老所讲,许多人都不愿听? 因为想靠自己钻研学会炼丹,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听了他所讲的又如何? 再到藏书阁中,寻来《本草精蕴》一一对照,细细品读,然后耗费无数苦功,去折腾那几个药方,还不知道能否有所成效…… 但若能到古长老的丹室之中,做个学徒,一切就截然不同。 应辰迅速回忆了一遍古长老所讲,确定自己没有遗漏,顿时陷入沉思:“《本草精蕴》……” 也不知道这一部《本草精蕴》,需要多少贡献才能翻读?还有钻研药方,也需要有钱财支持。 他为炼化圣元,一身积攒已经花了七七八八,而且还有缺口要补。 应辰想起还在自己纳物袋中的那一只漆黑小箭。 修行人有法器之说,但是最寻常的法器,也需筑基修士的法力才能炼制,少有炼气修士能用的起。 在炼气修士之间,最常用的还是‘符器’。 普通的符器,如应辰那一柄符剑,不过铭刻了几道符纹在上,称道一句削铁如泥,但也不算什么厉害手段。 而上好的符器,要铭刻许多符纹乃至符箓在上,首先材质便不能平凡,其次铭刻符纹,符箓,也是一门技术活儿,要成体系,要够精密,要能承受法力…… 制成一件上好的符器,费的力气竟比炼制法器,也不轻松多少,可见有多稀罕。 而那一只漆黑小箭,就是此类符器,是他为了猎杀狐妖,特意托了关系借来,借他之人有言在先: 用上一次,便要一颗灵石充作利息,因为符器上铭刻的符纹,符箓,每次激发都会磨损,即使这种磨损,远远没有那么严重,用上几十上百次,也不必担忧损坏—— 但是借了出来,可就不是这么算了。 应辰忖着,符器要还,灵石要补,还有拿些符钱,去充人情,自己的兜里剩的,已经十分干净,还不能落下修行,真想钻研药方,似乎也只能等小考之后,再去赚些钱财为用…… 越想,越是头疼,最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起了身来,却发觉古长老早就没了踪影,讲业坛下听讲的人,更已散的七七八八了。 倒是卓清竟然还在,似乎专为等着应辰,打个招呼一般,见他起了身来,便道一声:“师兄,小妹先行一步。” 应辰正要点头,卓清忽又想起什么一般,回眸,轻飘飘道:“对了。” “小妹居所在墨竹道场西边,师兄若有空了,多来坐坐。” 应辰恐怕她的坐坐,是在榻上进行,自觉是不会去,但表面上自不吝颔首,应道:“一定。” 卓清朝他抛了一个媚眼,袅袅婷婷去了。 应辰没去多瞧,自思忖着:“先前忙着修炼之事,如今才算有点闲暇,还是赶紧去把符器还了……拖得时间太久,面上不免难看。” 思定,应辰也不再久留,下了讲业坛所在的崖头,便奔着向东的山道一路而去。 未久,他见一面平整山壁,上方布有洞府二三十座,每座洞府之前,都修有一处平台,亭廊,倒是比他住的院子气派得多。 不过应辰知道,这也只是寻常居所而已,与墨竹道场并无什么区别。 他足尖轻点,在山壁上几个腾挪,便落在了一座平台之上,轻敲一敲紧闭的洞府大门。 不旋踵,便闻咔咔之声,通体石质的大门敞开来,有个矮个道士踏步行出。 应辰作了个揖,正欲出声问候,没想矮个道士见了他面,两眼顿时就是一亮。 “应师弟,你来了。” 道士名唤陈敞,个子虽矮,但是五官还算端正,挂起笑容颇为爽朗,笑呵呵便道:“来得正好,我正要去赴个法会,不如你也一齐来吧。” 应辰却是不由错愕,无论他‘记忆’里的陈敞,还是亲身所见过的陈敞,可都不是这幅嘴脸。 他疑心陈敞有所图谋,表情反而变淡了些,拱手说道:“陈师兄,我此来是为奉还‘符器’的。” ------------ 第九章 牵连勒索 “来还符器?” 陈敞竟摆摆手,道:“此事不急,先随我走。” “今日这个法会可不得了,来往的都是过了首次大考的师兄、师姐,甚至可能见到炼气圆满的人物……你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了么?” 难得,确实十分难得。 在赤水崖的外门弟子,若是过了首次大考,不说前途能有多么远大,至少已经没了被贬为杂役、奴仆的担忧,日后即使落下了进度,也能混个执事当当。 至于炼气圆满的人物,距离拜入内门,也只一步之遥,地位自然不必多说。 这些人,他们这等朝不保夕的‘新柴’,平时确实少有机会接触得到。 但越是如此,应辰越觉古怪。 他和陈敞之间,不过是做个生意的情分,如何值得这么热情相邀? 他本能的警戒,立即便推托道:“谢师兄,但我还另有要事,实在脱不开身。” 说罢,他也不陈敞给机会,立即拿出了那符箭,并着一块灵石,准备递到陈敞手中。 陈敞下意识抬起了手,随后竟又一缩,不去接他,只苦心道:“哎哟,师弟何必和我见外。” “这样,你随我去参加法会,这次你借符箭的事,我就不收灵石了……” 应辰听到此处,更是疑窦丛生,忙把东西往陈敞手里一塞,说道:“不必,不必。”却连本来对灵石的那一点可惜也抛去了。 陈敞知道是如何也说不动应辰了,不由大急,又见应辰转身欲走,下意识便上前一拦。 应辰面色顿时沉落下来,眯着眼道:“陈师兄,这是何意?” 陈敞微微一僵,这才发现应辰身上灵光,心下顿时吃了一惊:“月前与我借符箭时,这厮还没这等修为,怎么进境如此之快?” 陈敞暗道不妙,忙摆手道:“师弟莫要误会,罢了,我就与你说实话吧。” 他一咬牙,道:“我借你的符箭,也是我从别人之处借来。” 应辰眼皮一跳,他道这陈矮子,也是同年入门的弟子,天资修为都不过中流偏上,怎么能有一件上好符器?原来竟是耍的这种滑头! 他知道,自己定是牵连进去了,但还不知究竟情况如何?只得强按气性听着。 陈敞见状,便知应辰晓得厉害,说道:“借我符箭的余师兄,前日找我要回符箭,我抵不住,只得交代了你出来。” 应辰冷冷道:“是你把符器外借,与我何干?” “哎,事已至此!师弟再说此些又有何用?”陈敞苦口婆心道:“总之符箭是你借去,你我只能同进同退——” 他见应辰面色不善,连忙接着说道:“而且你可放心,余师兄宽宏大度,并没有追究之意,只是要我带上了你,前去见他一面——” 应辰正思索如何拒绝,陈敞已经看了出来,他道:“实话不瞒你说,今日就算你不来,我也是要去寻你的。你拒绝也没用,余师兄请你去,你不去,那才是大大的祸事。” “是么?”应辰冷笑道:“恐怕我若去了,才是真的进了虎口。” “这怎么会!”陈敞语气一提,立马又降下来,说道:“难道余师兄会对你出手不成?这可是宗门大忌……” “宗门大忌?”应辰淡淡道:“那也要有人瞧见,才是宗门大忌。” “哈。”陈敞眼前一亮,忙道:“师弟莫非以为我诓你么?你随我去,真的是赴法会,届时众目睽睽,定是没有这中忧虑的。” “哦?”应辰有些意外,看陈敞这幅模样,也不似是编造谎言,莫非真的有个法会? 他不由陷入沉思。还是那句话,众目睽睽之下的宗门大忌,确实有着无上权威。 应辰留在这里,与陈矮子说这么多的废话,也是想要寻个解决之法,若是陈矮子所说无虚,倒真可以走上一遭。 反正这件事情,于情于理,都怪不到应辰头上——即使真的受到牵连,那么先对对方有个了解,也才便于应辰作出准备。 他心中已经有了去的倾向,但瞧陈敞急得额头冒汗,还是有些窝火,念头转了一转,忽的计上心来。 应辰站定了,也不答应,也不动弹,只是作出沉思之状,眼神变化不止,瞧得陈敞心惊肉跳。 他生怕应辰犯起倔来,死活不随他去,连忙好声好气劝说,可是应辰偏偏不理。 陈敞怎么劝也不见效,一时急得浑身发热,忽然脱口而出:“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对!对!” “此事是我的错。”陈敞灵光一闪,把应辰的灵石塞回他的手中,又忙手忙脚,自纳物袋中取出了三四块灵石,一小串符钱:“这些,就当我同师弟赔罪。” “只要师弟和我同进同退,把这件事交代了过去,我定还有厚报。” 应辰脸上冷漠,立即冰消瓦解,接过灵石符钱,点头便道:“好吧,那我便随师兄走上一遭。” 陈敞呆若木鸡,心中一声大叫:“这厮……好快的变脸!” 应辰可不知道陈敞所想。 其实他又怎么可能立即泄去火气,只是现在发火也于事无益,薅点好处在手之后,还是要如陈敞所说一般,‘同进同退’。 他把东西统统收起,便一抬下巴,道:“走吧。” 陈敞见他颐指气使,却也只能忍着,应了声是,便把手在腰间一拍。 只见一道惨绿色的烟气,从他腰间飞出,竟化成了两匹踏着鬼火的骏马,静静停在两人身前。 应辰顿时瞧得眼热,同样是代步之用,这鬼驹可远要比纸马昂贵,奔跑之速更快不说,还能短暂凌空踏虚……端是叫人艳羡。 陈敞见状终于心头一快,昂首便道:“师弟请吧。” 应辰先是点了点头,随他翻身上了鬼驹,忽地冷不丁道:“这鬼驹甚好,师兄可否送我一匹?” 陈敞霎时两眼一黑,悔不该把鬼驹唤了出来,却也为之晚矣! 他哆哆嗦嗦,手在腰间一摘,取了一块槐木符下来,甩到应辰怀中,旋即不再多说一句,便把鬼驹缰绳一抖:“走!” ------------ 第十章 法会 到了夜间,阴云反而散去许多。 月华洒下,使得黑暗中的赤水崖,少去了几分阴森,只余寂静。 应辰乘着鬼驹,随陈敞跨越了半片赤水崖,终于停在一座大殿之前。 这一座大殿,通体都是灰白颜色,而且无论殿柱、梁木、扶栏,多有形体不一,瞧去……像是白骨搭建起来一般。 应辰朝里望见,也知见到黑洞洞的一片,直似一个极力张开的血口,哪有什么法会的模样? 陈敞收了鬼驹便往里去,到了殿门之前,发觉应辰没有动作,却是回首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应辰沉吟片息,才翻身而下,将那槐木符一摇,鬼驹顿时便又化作青烟,飞回其中。 他掂了掂木符,露出满意之色,陈敞见了不由白眼一翻,转过身便往殿中而去。 应辰不紧不慢跟上,同时暗暗留意周遭变化。 陈敞带路,两人穿过一道漆黑长廊,似是来到一处殿堂门前,终于见到少许柔和的光亮透出,应辰抬目望去,顿时微微一怔。 只见殿堂之上,竟然悬着一轮明月! 数十个着宫裙的女子,飘飘环绕明月,有的怀抱乐器,有的舞着细剑,有的舞姿翩翩……无论瞧着何处,都是赏心悦目,真如月宫上的仙子一般。 只是无论明月还是仙子,显然都不应出现在这殿堂之中。 应辰细瞧了会,才终于看出几分门道,这明月不是明月,原来只是一张剪纸,那仙子也不是仙子,竟不过是舞动的纸人…… 但正是这样的手段,才更叫人吃惊,因为不难从中看出,幻化出这场景的人,法术精妙。 “走吧。”陈敞声音也低下来,带着应辰行入殿堂。 借着明月柔和的光,应辰见到几条长桌,桌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摆有许多酒水、吃食,还有熏着香的炉子,许多人影,三三两两而坐,低声谈笑。 看起来,确实是场法会,只是比起应辰参加过的,似乎‘高雅’得多。 陈敞带着应辰,在一条长桌的尾端盘膝坐下,低声说道:“我先去找余师兄,师弟且坐一会,酒水吃食可随意拿……不过别喝醉了,一会要见余师兄的。” 应辰却拽住了他,缓缓说道:“都已到了此处,师兄也该与我说说,‘余师兄’的来头了吧?” 陈敞略一犹豫,还是凑近了应辰,低声道:“余师兄全名余道静,是比我们早一届入门的弟子。” 应辰微微点头,余道静,这个名头倒更像是仙门中人。 “但你莫要以为,余师兄只是比我们早了五年入门而已。”陈敞接着道:“上一届弟子中,如今仅有几人修炼到了炼气圆满,余师兄便是其一!” “什么?”应辰眼皮一跳。 炼气圆满!上一届入门,就是说到今日,也才修炼不到十年,竟然就有了这种修为—— 炼气一十二重,约莫每三重关,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坎,别看这一期的弟子,中流之辈也已修炼到了炼气四重,再过五年,也未必能有一半跨过七重,更不要说炼气十重,炼气圆满! 余道静不到十年炼气圆满,这样的天才,拜入内门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在赤水崖的地位可想而知。 他瞧了陈敞一眼,反而突然对这矮子有了改观。 能从这种人的手中,借到符器,还敢耍小心眼撰取钱财,不是蠢笨如猪的话,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货色。 “还有吗?”应辰道:“接着说。” “还要多说什么?”陈敞说道:“在赤水崖中,就是那些炼气圆满积年的弟子,也要给余师兄几分薄面——所以,多个心眼,切不可以得罪了他。”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应辰,匆匆离开。 应辰随手在桌上拿了一个果子吃着,眼神留意着陈敞去向。 他一路小跑,去了大殿前头,那里有几张独立的矮桌,坐着的人影不多,也瞧不清楚。 应辰只见到陈敞到了那里,便半弓着腰,低着头,与其中一人说着什么,其余人似拿他打趣,他也只能堆笑,过了足有半刻,才有转身回来。 到了近处,他似大大松了口气,说道:“没事了,余师兄不会计较,你随我去见他一面。” 路上,他又低声提点:“若师兄们训你,你低着头听就是。” 应辰只是点点头,很快随着陈敞来到殿前,人还没凑近前,便有淡淡香气传来,使人心中宁静。 他微微抬眸瞧了一眼,见桌子上摆着香炉,有柱线香已经燃了小半,不由扯了扯嘴角。 这是凝神香,有凝神静气之效,是修行人闭关时的一大助力,初入门的弟子,需上考的月例,才有一柱配给,这些人竟点着谈笑。 “余师兄。”陈敞上前一礼:“这就是应师弟。” 应辰立即便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打量的,有戏谑的,也有意味不明的。 他没有随意打量,从陈敞的身后上前半步,拱起手道:“见过余师兄。” 余道静未盘髻,长发披肩,面如冠玉,眉眼微微上挑,但并不显阴柔。 他坐在主位,气场似乎并不强大,偏偏就极引人瞩目,似乎天生便比周遭的人高贵一些,只有左首上的一个白衣男子,没有太过相形见绌。 这白衣男子,似对应辰没有兴趣,自顾自饮着酒。 而余道静的目光平淡,瞧不出有什么波澜,只是道:“应辰?” 应辰应了声是,余道静缓缓点头,似在思索什么,忽的,竟朝旁一指:“且坐下吧。” “嗯?”此言一出,左首上的白衣男子,顿时又抬起头瞧了应辰一眼,微微挑了挑眉。 周遭坐着的人,也皆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他,又转移到陈敞面上,有人不禁笑了起来。 陈敞亦是愕然,他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去瞧应辰反应,没想这厮只一沉吟,便拱手道:“谢师兄。” 说罢,就在桌尾盘坐下来,又朝身旁的人点了点头,道声见谅。 坐应辰旁边的,是个杏眼儿的师姐,目光在他面上转了好一会儿,噗嗤一笑,竟道:“师弟客气了。” 气氛似乎一下变了,只有陈敞还垂着手,站在原处。 ------------ 第十一章 独奏 其实应辰也颇觉意外。 但他不是畏首畏尾的人,既然人已到了此处,且行且看,从容应对就是。 不过应辰落座下来,顿时就只剩下陈敞一人,还在那里呆呆站着,好不尴尬。 好在此时,场中忽有一人开口说道:“好了,陈敞也别杵着了吧——” 话至一半,他还侧首向着余道静道:“省得被陈师姐知道,以为我们不看顾他,还要拿他取乐呢。” 说罢,就朝身旁指了一指,示意陈敞坐下。 陈敞顿时如蒙大赦,口中道着谢师兄,在应辰对面的桌尾盘坐下来。 应辰默然看着,若有所思。 看来陈敞在余道静这一众人眼中,地位并没有那么的低,是因为那那人口中的‘陈师姐’? “嘿。”应辰正思索,那杏眼儿的师姐,忽然摇了摇葱白的手,将他唤回神来,说道:“应辰,对吧。” 应辰有些意外,应了声是,这师姐便作出了好奇模样,问道:“我听说,你才炼气四重的修为,如今见了,可与传闻不一。” “是韬光养晦,还是进境飞快?” 应辰在同期弟子中,都是藉藉无名之辈,怎么可能传到这些人的耳中?显然是打听过了。 他眉目微动,没有掩饰什么,只道:“闭关了一段时日,侥幸有所得。” “哦?”师姐的杏眼儿,透出笑意,说道:“我先天道的修士,可没有相信‘侥幸’二字的。” 应辰打了个哈哈,师姐也未介意,只是道:“不久之后,就是小考,师弟这样的进境,都足矣得上上考了。” 说着,她从桌上拿起两个酒杯,一个递过应辰手中,笑道:“预祝师弟名声鹊起。” 应辰接过酒杯,内里已经倒有酒水。 他只瞧了一眼,便也举起杯来:“承师姐吉言。” 言罢,酒水入口,顿时化作火线直冲肺腑,有绵绵灵气蔓延开来,应辰几乎立即便感到了有微微醉意生出。 “好酒。”他不禁道。 师姐微微一笑,只道:“这是我们‘白骨会’独有的四骨酿,若在外头,师弟可尝不到。” 白骨会? 这个名头,应辰不曾听说,但他知道赤水崖中,存在着一些结社组织,通常是些相熟的弟子,为了‘互帮互助’,联合创办而来。 虽然在赤水崖这样的环境中,说道互帮互助,似乎是个笑话,但若换个说法,标同伐异、齐心牟利……那便不难理解了。 若是应辰所料无差,白骨会应当就是以余道静为首的这些人,构成的结社组织。 可惜师姐似无多说之意,他也识趣没有多问。 恰是这时,殿堂中的气氛,忽然热烈了起来,一下便引去了不少目光。 应辰循声望去,见殿堂上的那明月,有两位舞剑的仙子飘落下来,竟然较量起了剑法—— 这‘仙子’一脱离明月,那种以假乱真的鲜活之感,顿时便弱了几分,纸人模样,变得十分明显,但是动作却没变得呆滞,反而更加迅猛起来。 纸人飘飘,剑也飘飘,你来我往,竟打出了一种精彩纷呈的感觉。 桌上有人笑道:“哈,又是这个把戏。”不过语气之中,却是透出兴致。 应辰更加意外,因为他在纸人的较量之中,真的看出了赤水崖剑法的路数。 这时他忽听闻师姐说道:“这是常有的节目。” 应辰微微侧首,见师姐的目光,也在看着堂中‘比剑’,不过话显然是说予他听的:“他们把法力,附在纸人身上,借着纸人登台,既显露了法力操控的精妙,也能展示自身技艺。” “当然,也助了兴。” 师姐回过首,笑吟吟道:“师弟初来乍到,也可考虑露上一手。” 应辰顿时便感觉到,桌上有几道眼光,再度落在自己身上,又是熟悉的打量,戏谑。 “这算什么?”他微微眯起眼,心中念转:“审视,还是考校?” 他成思量,师姐却又轻飘飘的,说道:“若不方便,倒也不必强求。” 应辰收回思绪,露出微笑,答道:“有何不便?” 这时,堂中纸人比剑恰好落幕,一方败阵,一方得胜,场中有人哈哈大笑,有人赞叹精彩,有人哄闹起来,问道还有何人愿意助兴。 应辰也不接声,只是忽的指尖一敲桌面。 明月之上,顿时便有一阵筝乐之声起调,仿佛高山流水,淙淙而下。 紧接,便是琴、笙、琵琶,各种乐器衔上,如把绘卷徐徐展开,顿时压下了殿堂中的些许嘈杂。 师姐眼前一亮,朝着月上望去,果然见有七八个怀抱乐器的仙子飘飘落下。 原来正是应辰借着这些纸人,演奏起了曲乐。 他这一手,实在出乎了不少人的预料,白骨会的法会,举办了许多次,很少有人展示这种技艺。 一来,赤水崖中,好风雅而且精通曲乐的人不多,二来,借纸人演奏曲子,并非一件易事。 纸人虽抱琴,却无弦,如何发声?这就要以振动法力为替,而这一首曲子,还不是以单一乐器奏成。 诸般乐器,音色不一,乐律也不相同,这时应响筝,那时应鸣笙……彼此之间,要配合的天衣无缝,对于法力操控的要求之高,可想而知。 应辰借着纸人而奏,曲未过半,桌上的不少人,便已变了目光。 那杏眼儿的师姐,更似不掩青睐,应辰一曲作罢,她便迫不及待开口:“没想到,师弟竟还精通曲乐。” 只是她说的话,还是有些出乎了应辰意料,似乎真的只是关注到了曲乐一般。 他想了想,还是应道:“曾经学过一些。” “师弟实在是过谦了。”师姐道:“你这样的造诣,若不是天生曲赋,名师教导,十年浸淫也难达成。” 应辰只是摇了摇头。 对曾经只能深居简出的他而言,声乐确是慰藉自己的一大爱好,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得到回应,师姐也不恼怒,仍笑盈盈道:“我也爱好曲乐,不过只擅吹箫,师弟若有闲情之时,我可以为师弟协奏。” 应辰还未回应,桌上终于有人噗嗤一声,与友笑道:“曲师妹自是爱曲,终于在这下院之中寻着同好,还是个有潜力的英俊师弟,却是当即发了春了。” ------------ 第十二章 白骨会 “陶胜!” 杏眼儿的师姐,原来姓曲。 她闻此言,顿时变了颜色,斥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剪了你的舌头?” “好!”有人抚掌笑道:“早该除了这厮口舌,除了些腌臜的话,什么也说不来。” “哎哟。”陶胜忙道:“抱歉,抱歉,曲师妹,是我口出不逊,你莫介意。” 曲师姐听了,竟真脸色稍霁。 陶胜见状立即举了杯道:“为兄给你赔不是了。” “这便罢了?”这时桌上又有人道:“曲师妹,陶胜就是见你性子软,才敢如此放肆。” 陶胜佯装没有听见,观察着曲师姐神情,发觉没再发怒之意,便笑嘻嘻把酒饮尽。 曲师姐也不理他,只朝应辰说道:“此人嘴上没把门的,师弟不必理会。” 应辰只得点点头道:“小弟省得。” 陶胜又嘿嘿一笑,似想说些什么,只是还没张口,忽闻一人淡淡说道:“好了。” 陶胜当即把嘴一闭,半个字也不多吐,不仅是他,其余人也随之一静。 启声的,正是余道静。 他制止了这场闹剧,便把目光落在应辰身上,淡淡说道:“应辰,你的演奏不错,可见功底。” 应辰有些意外,拱手应道:“谢师兄。” 余道静点了点头,忽地问道:“陈敞说,是你许诺他以灵石为息,怂恿他把符箭借你?” 应辰顿时眼皮一跳,瞧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敞,却见他已冒出汗来。 好啊,他道陈矮子怎么做的交代,能把自己牵扯进来,原来非是余道静不讲道理,而是他叫自己扛了黑锅! 不过余道静既出此言,想必是早已经看破,只是又为何要自己来? 应辰念转,只是回道:“我不曾做,还请师兄明鉴。” “嗯。”余道静微微颔首:“陈敞的把戏,自然瞒不过我,但我余道静的东西,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碰的。” 应辰猜到了几分,但仍心中微凛。 余道静淡淡道:“今日我找你来,本想要你留下一只手来。” “我借你的臂骨,再炼一只符箭,这件事情就算了了。” 应辰面不改色听着,余道静见状,反而有些赞许,又接着道:“但我见你是个可造之才,倒是可以给条明路。” 应辰拱手道:“还请师兄示下。” 余道静淡淡道:“我许你个入白骨会的机会,若是能成自己的人,我这会主也不至于吝啬借件符器。”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侧目纷纷,虽然也已经有人隐隐猜到,多数人依然十分意外。 应辰再次感到熟悉的打量,只是终于少了那几分戏谑,甚至还有人微微释放了善意,似乎笃定了他会入白骨会般。 当然,若照常理而言,确也不会有人做出不智之选。 但应辰却没有急着答应,也不敢急着答应。 他对白骨会几乎一无所知,谁知道白骨会是什么样的组织? 是标同伐异,成员共同牟利?还是唯首为尊,成员当牛做马?当牛做马也就罢了,更怕吸血敲髓,还要卖命效死。 哪怕可能与余道静,乃至白骨会为敌,应辰也不会选择糊里糊涂答应下来。 他平了平气,既是使自己沉着,也是稍稍做了防范万一的准备,这才拱手问道:“斗敢请问师兄,白骨会是何规制,我入白骨会来,需做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一众人等了有小片息,竟然得到这等回应,实在有些让人错愕。 余道静都已抛出了橄榄枝,他却不接,难道不怕错过机会?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敞,忽然拼了命朝应辰使起眼色,似是催他赶紧答应下来,应辰却仍无动于衷。 余道静却只摆摆手,说道:“曲巧,你与他说。” 曲师姐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师弟,你入门未久,有些事情尚不知晓。” 应辰仔细听着,终于有了几分了然。 白骨会的由来已说不清,甚至不知是谁创立,只是以‘互帮互助’为旨,吸纳、团结一些良秀之辈。 这样的结社组织,其实每届都会诞生许多,但偏偏白骨会不知为何,竟是代代传了下来,而随白骨会过往的成员,或是拜入内门,或是成为执事,白骨会的势力也越来越强。 时至今日,白骨会已是赤水崖中,最有名的结社组织之一,势力甚至已不局限于赤水崖中,而在内门都有所依靠。 余道静虽是白骨会的会主,但也只是继任之人。 唯首为尊是不可能的,白骨会的规矩代代相传,即使有所变化,也不能够动摇根本,因为上头可还有着许多人在。 曲巧说道:“入白骨会,不需你做什么,只要遵守宗旨即可,但却能得到许多。” 应辰不难理解,其实白骨会就是一个平台,成员互帮互助自是假的,但是团结利益却是真的。 这样的组织,确实可以吸引更多良秀之辈,难怪能够发展到今日规模。 应辰果断道:“既然师兄抬爱,我愿加入白骨会。” 陈敞脸皮一抽,暗道:“贼厮鸟,又是这么快的变脸。” 应辰可不知晓他人所想,他又不是低不了头,入白骨会便能万事大吉,不定还能有些好处,有何不可为之? 他似乎瞬间忘记了方才的硬气,笑呵呵道:“日后还请诸位师兄师姐,多多关照。” 曲巧又是噗嗤一笑,摇摇手道:“好说,师弟若是有事,只管寻我便是。” 陶胜嘿地一声,却道:“小子,先别急着顺杆便往上爬,余师兄只是给你一个机会,何时说了直接让你入会?” “哦?”应辰面不改色道:“那不知道,我该如何把握这个机会?” 曲巧微微一笑,说道:“我们白骨会,只招收良秀之辈,新入门的弟子想要入会,本来是需在第一次大考中,得到上考的。” “但是今日话都已经说到这了,不如就以这次小考为凭吧。” “只要师弟能够得到上考,便可以入白骨会。” 陶胜眉头动了动又动,最终却仍没有出言,似乎在此事上,曲巧真能做主一般。 ------------ 第十三章 得寸进尺 不知是否因为应辰的演奏,法会的气氛,更早达到一个极点,也更早的滑落下来。 片刻的安静后,余道静轻点了点桌面,忽的,那些飘落堂间的纸人,都往明月归去。 “看来,今日就到这了。”桌上,有人起了身来,笑嘻嘻道:“诸位,先走一步。” 余道静也不去理,他看向应辰,淡淡说道:“我白骨会的法会,每至月中一开。” “下个月,希望能够看到你来赴会。” 看来曲巧说的方式,确能得到余道静的默许,应辰心中了然,拱拱手道:“如此,小弟先行告退。” 余道静微微颔首,应辰也不踟蹰,便大步流星离席而去。 自他而起,开始有人陆续退去,很快桌上便已经只余三五人了。 这时,那一直独饮的白衣男子,才冷不丁道:“此人有何特殊之处?” 余道静手中捻着酒杯,轻轻转动,微笑道:“章兄,你观他修为如何?” 白衣男子淡淡道:“入门四年,才堪炼气六重,平平无奇。” “确实如此。”余道静道:“但若我说,至多一个月前,此人还只不过是炼气四重呢?” “嗯?”白衣男子眉头微皱,但又很快舒展开来:“得了灵草?吃了丹药?那又如何,更加说明此人不过中人之资,有所进境,也只不过偶然的事。” “你我看法恰是相反。”余道静微笑道:“我倒觉得,无论是何原由,都说明着此人,要么有运道,要么有能力。” “这二者能得其一,中人之资,并不妨碍有所成就。” 余道静放下酒杯,一招手,殿堂上的明月收敛光华,被他召至手中。 “日后,我成真传,角逐道子。”他淡淡道:“这样的人,便有可能成为我的助力。” “若是判断错了,那也不过一步冷子而已。” “哦?”白衣男子轻笑一声,似是想到什么:“既如此,你不展露善意,反而以势压人?” “有何区别?”余道静道:“我不需要忠诚二字,唯有利益二字,能够御人。” “我能给他想要的,他自然会对我‘忠心耿耿’,反之徒然。” “当然在此之前,也要他能显露价值。” …… 出得白骨殿来,发觉清辉似水。 应辰没在白骨殿前逗留,但也没有走的太远。 到了一个拐角处,他便停步下来,自顾琢磨起法会上发生的每一句对话。 细节之中,其实能够透露出来许多东西。 “余道静啊……”他摸摸下巴,隐隐猜到事情的一开始,恐怕不应当是这般进展。 而导致改变的因素也极明显——修为,地位,价值,应辰出关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因此感到变化。 他一边思索,一边分心留意着不远处的动静,没有等待多久,终于见到陈敞露面,左右小心瞧了一瞧,鬼鬼祟祟便要离开。 “嘿。”应辰心中冷笑一声,不声不响迈出一步,正准备先暗随上去,没想陈敞忽如炸了毛般,猛地一个回头,便与应辰直照了面。 应辰眉头一扬,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敞脸上就忽的挂起灿烂,叫道:“应师弟,你还没走!” “太好了。”他喜洋洋走近来,拱手道:“我正想着,还没祝贺师弟得入白骨会呢。” “哈。”应辰皮笑肉不笑道:“我可还没入会,师兄现在贺喜是否太早?” “不早,不早。”陈敞提高语气道:“区区小考而已,师弟这般进境,还不是手到擒来?” “少说废话。”应辰懒得掰扯,脸色一变道:“你是不是忘了,有什么事未和我交代?” 陈敞没法再装傻充楞,只好苦着脸道:“应师弟,是我昏了头,不该把黑锅甩到你的头上,好在你也因祸得福……” 他还想着如何圆场,说着说着,骤然发觉应辰眼神不对,忽一哆嗦:“且慢动手,这里人多!” “师兄哪里的话?”应辰冷笑道:“应某什么人物,怎么敢与师兄动手?到时师兄的靠山关照下来,我可承受不住。” “哎哟。”陈敞苦着脸道:“我有什么靠山?我那姐姐把我丢到外门,就再没有管过,余师兄他们虽照拂着我,但也不会带契更多……我都未正式入白骨会哩。” 应辰抱臂听着,若有所思,与他所料大差不差,陈敞果然有些来头。 虽然听他说起来,似乎确实不算什么,但是这种事情,显然不可只看表面。 应辰不咸不淡道:“师兄说笑了,我看你犯了错,余师兄也没拿你是问,倒是小弟险些遭殃……” “师弟,应师弟,此事可否不要再提。”陈敞忙道:“这样,我给师弟赔礼道歉,师弟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都提出来。” “哦?”应辰立即便道:“此话当真?” 陈敞呆了一呆,只好顺着话道:“自然当真……只是要我力所能及。” “如此……”应辰摸摸下巴,试探着道:“师兄可曾听过《本草精蕴》?” “《本草精蕴》?”陈敞消息灵通的很,立即便道:“知道,古长老新著的药书,师弟对这有些兴趣?我可帮你弄来抄本,保证没有问题。” “抄本?”应辰暗暗吃了一惊,赤水崖藏书阁收录的书,基本少有抄本流传。 一来,藏书阁本就严禁抄录,一旦发现都要重罚,二来,赤水崖这等地界,谁也没法保证抄本之中,有无差误、错漏,甚至恶意改动? 陈敞要真能弄来抄本,而且保证没有问题,倒是真有几分能量。 “师弟放心。”陈敞似是看出应辰所想,拍拍胸道:“我有专门的渠道,绝对值得信赖……《本草精蕴》是吧,明日,明日我就给你弄来。” 应辰心中一动:“既然如此,师兄能否帮我把古长老的各种药书,都弄一本?” “什么?”陈敞又是一呆,只觉血气上涌:“这贼厮,真当吃定我了?这般得寸进尺!” 他面色变了又变,似在爆发和妥协之间不断摇摆,始终没法下定主意。 ------------ 第十四章 卫氏 三日之后,陈敞敲开应辰院门,给他送来抄本。 “《本草精蕴》,《血肉诠说》,《散剂三十六方》……”他把一本一本的册子,叠放到桌面上点清:“共计十二本,都在此处了。” “一十二本……”应辰不禁道:“古长老撰写的药书,有这么多?” “还多着呢。”陈敞耸耸肩:“你以为,古长老是第一次干出药书、开讲业的事儿?” 应辰不禁摇了摇头,把桌面上的药书略略翻了一遍,才问道:“多少灵石?” 原来三日前,陈敞没有爆发,应辰也没太过逼得太死。 他见陈敞血气都冲上了脸,就知已经探到底线,再是得寸进尺,也榨不出来更多好处,索性自己退了一步,说道自己愿出灵石,只是委托陈敞替他弄来抄本。 陈敞也不愿意再开罪应辰。 陈敞知道应辰修炼到了炼气六重,十有八九能够得入白骨会,没有必要非结一个仇敌。 这赤水崖上处处都是阴沟,再有后台,再有能耐,若是不把这当回事,忽然栽个狠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伸出五根手指,想了一想,又收回两根,笑呵呵道:“你我之间,只论成本,我弄来这些抄本花了五块灵石,算我为你承担半数,收你三块灵石便是。” 应辰半点不信他的鬼话,但也没有还价之意。 这几日他也去藏书阁瞧过,像《本草精蕴》这样的藏书,最少也要一百贡献不止。 一十二本药书抄本,合计只要三块灵石,已经十分划得来了。 更何况应辰本来兜里空空,如今有的几块灵石,其实也是从陈敞手中薅来。 本来他还想着,要到小考之后,再去谋些钱财用来钻研药方,如今已是白白占了一个便宜。 陈敞接过灵石未久,顿时也意识到了此节,两眼不禁一黑,暗恨自己为何把那两根手指收了回来,越想心中越是淤堵,赶紧起了身来便要告辞。 不过应辰一抬首,却道:“师兄且慢。” 陈敞耐着性子道:“师弟可有问题?”他瞧了眼桌面上的药书,又道:“这些药书我可担保,绝无错漏。” “师兄担保,我自然是信的。”应辰合起手中的《散剂三十六方》,微微一笑:“叫住师兄,是另有一件事。” 陈敞只好又坐下来,问道:“何事?” 应辰特意给他奉上了茶,这才说道:“我知师兄消息灵通,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咳咳。”陈敞道:“你不先说谁人,我也不知道是否该消息灵通。” 应辰点点头,只吐出来二字:“卫远。” “卫远?”陈敞摸摸下巴,忽然打量了番应辰容貌:“应师弟,你打听此人作甚,莫不是想投其所好?” 他没发现应辰脸色微微一黑,却嘿嘿笑道:“还真别说,卫远好的,正是师弟这种丰神俊朗,又有英气的男子。” “只是要我说啊,跟着卫远,不如试试攀个喜好美男的师姐,不必干些腌臜活儿不说,好处也比卫远那种说空口白话的实在得多……” 这时,他终于发现应辰脸色,不禁轻咳一声:“玩笑,玩笑而已,师弟莫要在意。” “无妨。”应辰扯了扯嘴角,说道:“看来师兄知道的确实不少。” 陈敞道:“这些东西,多与那些老弟子厮混的话,其实不难听到……师弟想知道什么?” 应辰思忖着道:“这人什么来头,修为如何?” “修为么,只能算是平平无奇。”陈敞道:“来头可就大了。” 他往上指了指,压低声道:“内门之中,有个卫氏,据说在我先天道,已经扎根数百年了。” “卫远就是卫氏出身。” “卫氏?”应辰眯起眼:“世家子弟,也要到下院修行?” “世家子弟,怎么就不用到下院修行?”陈敞嘿的一声:“世家还能高过宗门不成?宗门规定,只有从下院拜入内门的弟子,才是在籍弟子,日后才有可能爬上高位。” “越是世家子弟,才越要到下院修行,若只不过旁支、外姓,又没什么潜力可言,反倒省了这般功夫。” “原来如此……”应辰不禁皱起眉头。 卫远竟有这等来头,似乎比他所想还有棘手。 陈敞瞧着应辰神情,倒是忽地反应过来:“应师弟,你不会真被卫远看上了吧。” 应辰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淡淡道:“前段时间,卫远的狗腿子找到我,说卫远瞧上了我,要栽培我。” “若是我愿意做他的男宠,他便可以帮我谋个上考,若我不识抬举,就叫我连中考都得不到。” “嘶。”陈敞轻吸了口凉气:“这厮淫根成精了,为了这点鸟事把人往绝路上逼?” 他想起自己奉行的宗旨,更是大摇其头。 “……”应辰若非心中正思索不断,定要给他逗笑出来,平了平气息才道:“师兄觉得,卫远可有这般能量?” “唔。”陈敞顿时陷入沉思,良久才道:“以师弟的修为进境,得到上考当是易如反掌的,但……” “若是他在其它地方弄些手脚,恶心一下师弟应是不难。” 应辰只是轻轻颔首,他的推断也大致如此。 赤水崖的小考,虽然也有道功、符箓、法术、技艺等许多内容,但是归根到底还是修为做主。 他这炼气六重的修为做不了假,任是卫远再有能量,也不可能改变事实。 但是弄些手脚,给他批个道功粗浅,符箓不精之类的评价,或许本应得的上上考,便有可能降为‘上中’乃至‘上下’。 虽然依旧是上考,地位和待遇仍有巨大提升……但应辰还是有些窝火。 他不禁忖道:“可惜原先想的办法,现在是不合适了。” 应辰本想着若有可能,索性寻个机会杀了这厮,为此就是托人抵上了命儿魂儿,借件法器也要去做,大不了得了上考,再思量如何慢慢还帐。 但是如今看来,杀了卫远,自己也要被卫氏盯上,日后在赤水崖中恐怕寸步难行。 且他炼化圣元后的进境,已经超乎所料,有了稳稳当当得到上考的机会,再去犯险实在不大值当。 ------------ 第十五章 钻研药书 应辰一时也想不出解决之法,只能沉住了气。 陈敞走后,他便翻开了那一十二本药书抄本,好赖也是花了三块灵石弄来,自然不能留着当做摆设。 他先读《本草精蕴》,再看《散剂三十六方》,最后才是《血肉诠说》,《论丹鼎术》…… 翻来覆去,焚膏继晷,便是好几日过去。 终于,在陈设简单的书斋之中,应辰不禁露出笑意。 果然,这些药书都是出自古长老之手,其中对于药理、丹道的认知,自然也是一脉相承。 而这,对他钻研古长老的药方,自是有着极大帮助。 譬如《本草精蕴》中炮制药材的篇章,大多只说方法,而不谈及原由,这就使得阅读起来,云里雾里。 可想而知,若是依此开始尝试炮制药材,定会经历许多次的失败,因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只能用实践和经验来弥补。 但是《论丹鼎术》中,便有这方面的补充。 还有《血肉诠说》,更有许多《本草精蕴》没有着笔之言——论述生灵的‘药性’,细致到种族,部位,乃至生长环境等等。 至于《散剂三十六方》,更为重要,因为那日讲业之上,古长老讲述的几种药方,便在此书之中都有记载,而且更加细致许多。 他托陈敞多弄来这些药书抄本,实在是再正确不过。 至少经过这几日的研读,应辰心中已对炼药之事,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或许……真的可以着手做做尝试。”他的目光,落在《散剂三十六方》之上,不禁生出此念。 此书中有一方‘三芝月华散’,也是那日讲业上,古长老讲述的几个药方之一。 此方有补益阴元,滋精养气的功效,倒是正合应辰修行之用,又是古长老的‘考题’,若是能够炼成此方,对于应辰正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他几乎立即便动了心思,只是很快又被难住。 想要炼药,自不可能离了药材,而且他再如何精读药书,也不会凭空生出经验,至多少走几步弯路,而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这是一笔开销,而他未必支撑得起。 在赤水崖的丹房中,无论购买丹药还是药材,都极昂贵,应辰细细盘算下来,自己身上的财物,都未必能够凑出三次炼药的用量…… 想到此处,应辰忽然一怔,似是抓住了什么思绪。 “是了!”他忽地一击掌:“丹房中的药材昂贵,但我大可下山采买啊!” 丹房之所以把丹药、药材卖得昂贵,是因为它需为售出的东西背书。 要知道无论丹药、散剂,还是单纯的药材,可都不容许有差错,丹房代表的赤水崖甚至宗门,卖出的东西有着绝对的保证。 其它渠道就不同了,试想随意买来的廉价丹药,即使挂着你最熟悉的名头,你又怎么敢随意吞服?恐怕不仅没有效用,反而还有毒性也未可知。 至于药材更不必说,成色、年份、药性……都难得到保障。 因此应辰炼化圣元之时,用到的药材也不在少数,但他仍是选择了在丹房购置。 但是如今不同,应辰学得《本草精蕴》,对于如何鉴别、分辨药材,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确实不是不能考虑,另寻门路。 他知道赤水崖外不远,便有一个修行人汇集的坊市,赤水崖中,也有许多弟子都会去往。 那里便有便宜的药材可买,有修行人自己培育的药材,也有采药人在山中采得的,当然,也有鱼目混珠的。 应辰思来想去,倒是觉得当有可为,也试一试药书中的各种鉴别之法——若真能够奏效,那么不仅此次炼药,日后他若还要用到药材,也都能够省上不少钱财。 “不过……”应辰忖道:“需得先做些准备。” 修行人聚集的地方,还是在魔门的地界上,不可能说没有风险。 虽说在这地界,赤水崖的弟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要‘高人一等’,但是世事没有绝对——外界毕竟不同赤水崖中。 他把身上的东西都翻出来,细细检查一番。 符剑,虽说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但也还是能用。 低层次的炼气修士,法力不够凝炼,离体御物不难,但想保持强大的杀伤力就不大现实了,除非有法器飞剑在手,否则一柄称手的符剑,还是十分管用的。 术符,应辰手中还有不少,因为前身对符纹、符箓颇有钻研,最擅长的便是制符。 前身能够在去年得了个中上考,靠的便是制符这门技艺,赚得了些钱财。 他把手中的符纸摊开,可见上面多以朱砂,绘制了各种凶禽、猛兽,无一不是活灵活现,似是随时都会扑杀出来一般。 应辰并不意外,因他知道这兽兵符上的凶禽、猛兽,不是栩栩如生,而是真以凶禽猛兽的精魄制成,召唤出来为用,乃是厮杀时的一大助力。 他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流失灵光,便又将之叠起。 收起来前,应辰想了想,又从中抽了两张藏在袖中,这才施施然起了身,出门而去。 离开住处,见到的便是大片的墨色竹林,至于其他人的居所——虽说同在墨竹道场,但是彼此之间其实也不会离得太近,这除了避忌他人之外,也考虑到了灵脉配给的问题。 应辰沿着小道行去,走了有一二刻钟,才寻到了一处院落。 这与他的小院,显然是同样的规制,但是主人似是比他用心打点,门前挂了灯笼,院墙上也有许多装点,十分别致—— 当然,若被外界的人瞧见,定然只觉阴森古怪,因为院墙之上,挂的是一个个的骷髅。 应辰走近了前,发觉院门开着,但他没有选择擅入,而是轻敲了敲院门。 很快,院中传出一道娇媚的声线,唤道:“请进。” 应辰这才迈步入内,跨过了门,便见院中已有两人在了,一方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端坐在石桌椅旁,一方是个年轻的道人,手中提着一尾大鱼,正与女子说些什么。 ------------ 第十六章 买人皮 观想月 女子正是卓清,至于提着鱼的短发道人,应辰倒是没有见过。 应辰走入院中时,此人正在说话,卓清面上虽是挂着微笑,但却很少回应。 然而一见应辰到来,卓清眼前顿时一亮,起身唤了一声应师兄,便要快步上迎。 却没半点理会那年轻道人的意思,那人顿时尴尬在了原处,只好故作不觉。 应辰见状,不动声色,只是问道:“师妹正在待客?” 卓清这才回首瞧了一眼那年轻道人,微蹙眉道:“师弟,你这百花鱼我不能收……你快些带回去吧。” 那年轻道人本来还欲再说,但见卓清已经露出送客之意,只好悻悻道:“如此,小弟先行告退。” 他往外走了两步,忽的又折返回来,不死心道:“师姐,我这百花鱼,真是人间珍馐,你定要尝一尝。” 言罢,似是生怕卓清拒绝,竟把那尾大鱼往院墙上一挂,就飞一般走了。 “这……”应辰哑然道:“卓师妹,这是?” “此人说,这百花鱼是他精心培育所得,在那百花露里养大,喂得都是精细药粮,乃是人间珍馐。” 卓清笑吟吟道:“是真是假,我尚不知,不过他也忒是榆木脑袋,世间哪有这样讨好女子的人?要请我尝人间珍馐,不设筵席,倒送一尾鱼来……” “原来如此。”应辰没放在心上,信口应了一声,便把话锋转过,说道:“今日来寻师妹,是有一事相询……” “小妹还道,今日师兄到来,是因记得答应过我。”卓清哀怨道:“原是无事不登门的。” 应辰不禁轻咳一声,正思量着如何回应,卓清却又一敛哀怨,轻飘飘道:“罢了,师兄的事为重,玩笑之言先不说了……不知师兄有何事相询?” 应辰再次暗暗感慨,此女实把人之间的关系,拿捏得极妥当。 他摇摇头,问道:“我听说,师妹在画房做学徒?” 画房与丹房、兽房一般,都是宗门所办,只是做的生意颇为诡异,也不如前两者一般热闹。 卓清在画房做学徒,其实已经有段日子,却还是头一次有人向他打听起画房,闻言不禁有些意外,应道:“不错,师兄为何问起这个?” 应辰也不拐弯抹角,便直白道:“我想买张上好的人皮,不知师妹可有门路?” “买人皮?”卓清微微一怔。 所谓人皮,其实也叫画皮,是魔道修士出门在外,遮掩身份的极好物什,也正是画房生意范畴之内。 不过应辰若只是想在画房,买上一张人皮,那也不必来寻卓清了。 他是从陈敞处得到的灵感,既然藏书阁的抄本生意,都有人敢做,画房的人皮,未必就没其他渠道可以弄到,毕竟应辰囊中羞涩,能够省上一些钱财自是好的。 卓清很快反应过来应辰之意,不禁略略犹疑。 做这种生意,没有摆在台面上的,像应辰这种忽然找上门的客人,他们大多都不会加以理会。 但她沉思片息,还是应道:“不瞒师兄,我确知道房中有人,偷偷贩卖人皮之事……” 应辰了然道:“师妹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卓清微微一笑,却摇头道:“小妹的意思是,我不敢外泄其人身份,也不能够告知师兄。” 但不等应辰失望,她便接着说道:“不过小妹可以代师兄将人皮买来。” “如果师兄不怕我知晓你的画皮模样,便把要求说予小妹知晓便是。” “哦?”应辰念头一转,当即应道:“也好,便劳烦师妹了。至于要求么,只要是男子,样貌不要太突出即可。” 卓清道:“如此倒是简单得很。” 她从应辰手中要了符钱,抬眸看看天色,又挂起盈盈笑意,说道:“今日之内,小妹便能把皮送到师兄手中。” 应辰了然道:“如此,我便回去静候师妹佳音了。” 说罢,正欲离开,却忽然又被卓清叫住:“师兄。” 她笑盈盈,在墙头上取下了那百花鱼,却道:“这百花鱼,送予师兄尝吧。” 应辰面色古怪道:“这不是他人送予师妹的么?” 卓清却笑道:“小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放着浪费,不如借花献佛,好叫师兄记我的好。” 说着,便已经把勾着鱼的线儿,交到应辰手中,滑腻的手指,还轻蹭了蹭。 应辰眼皮跳了一跳,刚要求人办事,却是不好猛地抽手,忙是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如此也好。” 言罢,把鱼提着,忙不迭往出了门去。 …… 回到住所,应辰随手挂起了那百花鱼,便不去理,独自在院中坐下。 既然卓清说道,今日之内便能弄来人皮,此事应是不会有差错了。 只是应辰瞧着天色,若是算上凌晨,今日还有六七个时辰要过,也不知道卓清何时才来。 他想了想,索性便在院中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行功。 这几日他忙着许多杂事,倒是有段时日没有正经修炼过了,没想一个小周天运转下来,竟然隐隐有所精进。 应辰顿时又惊又喜。 此世有无垠之大,能够增长修为的灵丹妙药,乃至天才地宝,可谓数不胜数。 但是大多时候,修行人借之突飞猛进过后,都需花费不短的时间,才能够将修为巩固,得以再次前行。 可他炼化圣元,突破炼气六重以来,也才过了十五六日,便已有了再次精进的势头。 这不仅代表着,他可以继续提高修为,更代表着……他可以再次炼化圣元! “圣法,圣元……”应辰低声自语道:“果然不愧此名。” 应辰长长出了口气,却是毅然将生出来的念头按了下去。 他可以借掠夺法提高修为,但不能将之视为依赖,否则如何走得更高,更远?如何追求大道,长生? 应辰昂首望去,恰好阴云散开。 他对着月轮,开始观想月华洗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到一种完全的清净、安宁,一切杂念已消散于无形。 这是赤水崖功课中便有的观想法,但是许多时候,都被弟子们无意的忽略了。 应辰也是直到今日才又拾起,顿时感到妙处无穷。 ------------ 第十七章 云舟坊市 观想之中,应辰能够感到神念凝炼。 正统的道家修士,都是精气神并重的,只是修为浅薄之时,很难做到有效的利用。 炼气修士的神念,甚至不能离体,也没有传说中的一般玄妙,但这不代表着神念无用。 神念凝炼,对于法力的操控,法术的施展,甚至对肉身的掌控,都有着数不尽的好处。 应辰发觉观想法,竟能够使神念凝炼,心中自是欣喜非常,但当他想再接再厉之时,这种感觉却又很快消失了。 初时,应辰只道火候未至,但到最后,他都已经收束不住神思,无心观想了,还是没有再次感到这种感觉。 从定境中自然退转,应辰不禁沉思缘由,终于忽有所悟。 “原来神念凝炼,并不是因为观想,而是因为我借观想法,斩除了杂念、妄念,神念自然便得到了凝炼……” 这在佛门有个说法,叫做降伏其心,而在道门中,则称之为破虚妄。 应辰自不知晓,只是想清此节,便没再无谓的坚持观想,而是把眼一睁,却发现都已近黎明了。 “卓清还未来么?” 他沉吟片息,起身开了院门一看,却是发觉门前地上,正有一个油纸小包静静躺着。 应辰若有所思,他很确定夜里无人叩门,显然这是刻意放在此处的了。 “此女倒是谨慎。”他张手虚虚一抓,把油纸包摄入了手,便又回到院中。 门户自动掩起,应辰已把油纸拆开,内里叠着的正是一张画皮,捻起一角轻轻抖开,便会发觉这画皮薄如蝉翼,不似人皮,倒更似是一张薄纱。 “这就是画皮……”应辰也是首次见到此物,翻来覆去瞧了几遍,才提着画皮进了房间,再现身时,便已完全换了一幅模样。 他取了一面银镜一照,映入眼帘的,是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似乎害了痨病,没有半点血色,面颊还隐隐凹陷下去,哪里还有原有的英挺? 应辰指尖落在面上轻按,传来的也是实实在在的肌肤触感。 若不是他能感受得到,这一层画皮与他的肌肤,是以法力作为媒介,才能牢牢贴合在了一处,定要以为自己是真变了模样。 当然,落在外人眼中便是如此了。 应辰暗暗点了点头,又把法力运起,身躯便猛地窜高了两寸,也变得消瘦了些。 这样一来,他与披上画皮之前,已再看不出分毫相似之处。 见状,应辰不再拖沓,收拾齐了的东西,换了一身朴素的黑衣,又把带有赤水崖符纹的纳物袋藏入袖中,总算准备齐全,当即开了院门闪入墨竹林里。 左转右转,他已从一条不常走的路,下了赤水崖去,跨过了赤水上的悬桥,便把鬼驹驾起,风驰电掣。 下山之时,已是曦微,但天光还未大亮,他就已经见到了坊市所在。 那是座不高的青山,勉强可算触及了云,但仍能够望见山顶之景。其上,有座宝船悠然悬停,船身里外,可见不少光华起起落落。 应辰听说过,那是天宝云舟,是一个名唤天宝阁的庞大商会麾下,周游四方做生意的宝船。 而这一处坊市,就是因为天宝云舟常常在此停泊,才会渐渐有了修行人汇集,形成了今日模样,所以这处坊市又叫云舟坊市。 不过应辰却觉得,天宝云舟之所以常常在此停泊,也是因为这里临近赤水崖,甚至可以说临近先天道,他就曾经听人说,见过不少内门弟子出现在天宝云舟上。 …… 应辰在离山脚颇远的地方,便已收起鬼驹,所谓财不露白,他不想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左右也费不了几分气力。 轻身纵跃上了山顶,才能发觉天宝云舟的壮观,离得近了,抬首竟不能望见船身全貌,只能见到宝光闪烁。 应辰知道,这艘宝船,只接待有身家的客人,不是他现在能去得起的,但他不觉得永远如此,很快便把眼光收回,在云舟下的坊市闲逛起来。 这一逛,大开眼界,坊市中的生意来往,虽没宝船之上那么高端,但也可说应有尽有。 符器,丹药,傀儡,生灵,精魄……这都随处可见,稍微稀罕些的,还能看见买卖功法,法术,修炼心得的,应辰甚至还在一处店面中,瞧见了挂出来的法器! 他禁不住,就进去看了一眼,这是一件法袍,名唤呈光云气袍,有灵光护体的妙用不说,还有裹身飞遁之能,瞧得应辰实在眼热。 要知道炼气修士,只有借助法术,才能短暂飞行,但也不可能做到筑基修士一般自如。 更不要说,应辰都未学过飞行用的法术,对这样的法器自然更是心喜。 可惜,法器的价格显然不在应辰的承受范围之内,他瞧了一眼标有要价的牌子,便识趣的转身离开,省得瞧多了心痒难耐。 应辰收拾起了心思,专心找起买卖药材的地方但是逛了一整日,也未开始采买。 夜里,坊市稍稍冷清了些,应辰便寻了个僻静之处,打坐养神,等到再次天明,才又起身直奔坊市一角而去。 昨日一天,他已经把云舟坊市所有买卖药材的店铺、档口,乃至摊位,统统走了一遍,胸中也算有了成数。 这坊市中的药材,也不是全无保障,稍微有些规模的丹房、药铺,虽不能与赤水崖的丹房相比,但是买卖的药材,显然也都有一定质量。 自然,这些丹房、药铺的价格也低不到哪去,想要买到便宜的药材,还是只能到小的摊档上去寻。 不过这就必须考验应辰鉴别药材的能力了。 昨日一天,他便发现了许多摊档上的药材,都有做过手脚,有以次充好的,有以手段做了年份的,有真的假的混着卖的…… 若不是将古长老的一十二本药书,翻来覆去读了个遍,他还真就未必能够察觉。 而即使如此,应辰也不愿意考验眼力,凡是能瞧出来问题的摊档,哪怕只是真假掺杂着卖,他也一概不去,瞧着似有问题,却又拿捏不定的,更没必要去赌运气—— 挑挑拣拣下来,能做买卖的便已经去了大半。 “人心不古啊。”应辰不禁感慨。 ------------ 第十八章 杀心不晚 不知道仙门治下,风气是否清正一些? 或许因为自己是在‘人心不古’的环境下长成,应辰想来,却是没法相信。 他在药材摊档最密集的区域,兜兜转转,用了足足半日,才将自己所需的药材采买到了大半。 剩下的,只有一味青芝,竟是一株也没能够入手。 应辰要尝试的药方,名唤‘三芝月华散’,从这名头也不难猜到,是以三种灵芝作为主药,其中又以青芝最为要紧。 青芝虽然名字朴素,但确是味堪称万用的药材,因为它富含灵气,又有补益精元之效,许多丹药、散剂都用得上。 而且青芝若是年份够久,生长的环境又能汲取足够的灵气,便会由青转紫,长成‘紫芝’,更是炼丹的极品药材。 赤水崖中,得上考者,每月都有一枚紫芝丹供应,以助修炼,这紫芝丹的主药便是此物了。 或许便是因此缘由,应辰逛了半日下来,见到的青芝也极为少,而且大多都能瞧出猫腻,使他不禁有些坐蜡。 “若我炮制之时,不出差错,除青芝外的药材,应当足够我五次炼药之用了。”应辰忖道:“难道要去那些丹房药铺中买青芝?” 可应辰身上所余的钱财也不多了,他真下了山来,才发现这价格的差别,也没想象中大。 那些鱼目混珠的且不去说,做良心买卖的,也不会卖的更加便宜,而且想要压价也是无门,若是愿意压价的话,他们早就销给了那些丹房、药铺了。 所以应辰一通采买下来,兜中早已不富裕了。 “罢了。”应辰思来想去,还是定道:“今明两日,再逛一逛,若是还买不到青芝,再做决定不迟。” 想到此处,他忽的生出一种奇异感觉,竟是饿了。 传闻中,修道之人皆是不食五谷,仅靠吸风饮露,但事实上却非全部如此。 至少,炼气修士是无法靠吸风饮露生存的,只是在赤水崖中,外门弟子便有丹丸为食—— 并非辟谷丹,辟谷丹能助炼气修士辟谷食气,不仅仅摆脱饥饿之扰,还对修炼大有助益,却不是寻常外门弟子能吃得起的。 寻常外门弟子,吃的只是能缓缓释放精气,补充人体消耗的丹丸,服上一粒,保证八到十日不饥,至少能够避免为了进食,耽搁修炼。 应辰这个月已服过两粒,倒没想到这么快便已消耗完毕,忽然感到一阵饥饿,倒真生出了些许口腹之欲来。 他甚至想起还挂在院中那条百花鱼,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想想来到此世,也已有段时间了,竟真没有怎么吃过东西,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暗忖道:“若在山中修炼也就罢了,既然恰好出了山门,又在坊市之中,不如寻个酒楼美餐一顿。” 思定,应辰环视一圈,不见有人支起新的摊子,或是突然掏出了青芝来,索性不再犹豫。 他记得天宝云舟下,坊市中心之处,便有一座酒楼,来来往往的修士颇是不少,想来是有些名堂的,至少不会难以下咽。 修行人为何宁愿以丹丸为食,除了怕耽搁修炼外,也是因为修炼之后,五感、五识变得敏锐,对于食物的要求自然也变得挑剔了。 坊市中心的酒楼,唤做‘云馥轩’,内里只是略略分了三层,但每一层都有三四丈高,空间却是十分宽阔的。 第一层的大堂,人来人往,颇为吵闹,第三层的雅间,又太奢侈,应辰便被侍者,引到了二层就座。 二层虽然不是雅间,但是互相之间,也以假山假水,屏风帷幔分隔开来,瞧着半点也不落了档次,价格也不至于叫应辰无福消受。 他瞧过菜单,发觉皆是一些颇为玄虚的词汇,仙露凝珠,云锦霞裳,碧波龙子……若不是常往来的熟客,还真分别不出什么意思。 应辰随意点了一些,便花去了身上最后十枚符钱,只余一块灵石在手,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悔恨之感。 他不是分金掰两的性子,即使手中钱财不多,但只要能让自己畅怀便是值得。 未久,道道菜品呈上了桌,原来仙露凝珠,不过是灵果汁液凝成的甜品,云锦霞裳,则是泡在冰泉里的百花蕊儿,缓缓绽开煞是好看,只有碧波龙子,倒真算是海中珍味……不过味道却是都不算差。 应辰久未吃过什么东西,一时还真胃口大开,暂且放下了修行、炼药、小考……种种念头,专心品尝起了美食,顿觉心情颇佳。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好心情还没保持多久,便已被人忽然打破。 二层中的清净,忽然被人搅乱,应辰耳中听着,似乎是有新的客人,在他不远之处就座下来。 隔着中间的假山假水,和一片遮掩的桃花枝儿,也能听到其中一人正在哈哈大笑。 他的声线,颇为耳熟,吐出来的字眼,更叫应辰不禁抬了抬眼。 只见一个便是瘌痢的脑袋,背着此间,摇头晃脑,说道:“你道卫师兄怎么说的?等他玩的腻了,便赐给我当奴,哈哈……” 另一边,有个声音笑着应话:“狄师兄,你跟卫师兄久了,如今也好男色?” “我啊,不好男色。”瘌痢脑袋悠悠然道:“恰恰相反,我最厌恶这些俊美男子,所以让他们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便叫狄某痛快……” 言语之响亮,似乎全不在意隔墙有耳。 不过这终究是搅扰了此间清净,云馥轩的侍者很快移来几座屏风,将那一桌围起。 这些屏风,似乎有着隔绝声线的用处,后面的声音,便听不清了。 只是应辰难得的兴致,已经霎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按下筷子,忽然冷笑起来。 狄癞子说的,其实未必是应辰,也从没有提过他的名字,却正犹如一点火星溅入,瞬间引燃了应辰这些时日按捺下的气性。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应辰正忖突破炼气六重以来,还没有机会试试手段,如今恰恰是个时候,不晚! ------------ 第十九章 月黑风高 是夜,月黑风高。 应辰怀抱符剑,藏身在树林中,林木的阴影完全遮覆了他面容,不露半点神情。 不远处的林外,是条延往山顶的青石路,可以望见山顶之上,光华闪烁。 那是天宝云舟的宝光,竟在夜中也不见收敛,于是就如宝塔顶上的明珠一般夺目,也把山路照得明亮。 忽的一阵阴风卷过,树影摇动,应辰微微抬眼望去,终于等到了所候之人。 只见青石路上,鬼影飘飘,齐力抬着一架墨竹小轿,晃晃悠悠往下而去。 那墨竹小轿上坐的,正是一个满头瘌痢的丑恶道人。 “阴傀大法么?”应辰目光在那鬼影之上一转,便知这是阴傀大法的造物。 阴傀大法不是某一门特定的法术,而是在先天道中,有着完整的传承一大法术类别,门人弟子习练者无数。 传闻内门之中,那些修炼阴傀术的弟子,在外都不需要显身露面,只凭阴傀便能与人斗法争锋,端是厉害非常。 不过,高深的阴傀术,自然不是外门弟子,或者说不是狄癞子能接触到的,即使他在卫远麾下当狗也不可能。 这些鬼影,只是最低级的造物,远远称不上是阴傀,就连次一等的鬼兵或者纸人傀儡都比不得,顶多能够对付凡俗中人,或者法力浅薄的低阶修士。 应辰没有注视太久,很快便把目光收敛,而狄癞子竟毫无所觉。 他身形歪斜,双目紧闭,满是酒意,似乎已经烂醉如泥,只能靠着那些鬼影抬轿下山。 当然,事实绝不会是如此。 除非是那等灵酒、灵酿,寻常酒水,只要修行之人愿意运功化去酒力,定然都是千杯不醉的。 所以狄癞子瞧着虽是醉了,其实随时都可清醒过来,否则他也不会这样下山。 应辰藏在林中,没有急着动弹,只是冷眼瞧着小轿一路下了山去,又晃晃悠悠,朝着赤水崖的方向前行,又耐心计起时辰路程,过有约莫两三刻钟,终于猛地起了身来。 他一拍腰间,惨绿色的轻烟顿时飘出,化作蹄踏鬼火的黝黑骏马,无声嘶鸣。 应辰飞身一跃,落在鞍身之上,鬼驹当即疾奔出去,速度之快,似是化作了一道漆黑的影,贴地掠行而过,不起半分烟尘。 …… 夜风悉悉,凉意渐起。 云舟坊市和赤水崖间的路程,不远不近,鬼影轿子飘飘荡荡,便已走过了半。 狄癞子醉意醺醺躺着,忽然察觉些许寒意,不禁想道:“又是一年将尽了。” 他微微运起法力,驱散寒意,脑子也渐清醒了些,忽地竟然发觉周遭死寂非常,除了风声,枝叶摇曳声,就连半点虫鸣鸟叫也听不见。 深深寒意,陡然再次袭来,瞬间便贯穿了他脊背,直冲头顶。 狄癞子猛地一个回头!只见不知何时,夜色下竟多了一道鬼魅似的影子,正朝它的轿子疾驰而来。 这影子的出现如此突兀,来势迅猛而无声无息,这使狄癞子甚至生出了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这只是个幻象而已。 然而下一刹那,马背之上骤然闪现出的寒光,顿时使他清醒过来。 狄癞子终于分清,这哪里是什么鬼魅,原是一匹阴气缭绕的鬼驹,它蹄下踏起鬼火,竟是在离地数寸的空中疾行,无怪没有半点声息。 而乘鬼驹来的,则是一个陌生男子,脸色苍白,一剑卷起幽幽冷光,杀气凌冽! “谁……”狄癞子已无心去想,来者是他哪个仇敌,为何一点印象也无,念头只是冒出来了一瞬,便被紧迫到了极点的状况压下。 他猛地一抬手,袖中吹出大片漆黑的砂砾,似乎是想迷了对方的眼,同时身体已极力往后退去。 但那来者全无退让之意,只是一剑挥下,势头无匹,剑气似是掀起了一道气浪,便把漆黑砂砾排荡开来。 “是门中的人。”狄癞子心中立即生出此念。 对方不过拔剑一斩,瞧不出来什么路数,但是这种将法力运用剑术中的技巧,却是赤水崖着重讲述过的,用于荡开对手的招架,修炼到高深处,可以破开敌手护身的法力、灵光。 还有一点,自己的应对虽然仓促,但能够被对方轻易破开,说明对方的法力隐隐还在自己之上。 狄癞子不是真的酒囊饭袋,瞬息之间便已分析出了不少线索,只是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处境。 对方的袭杀来的太过迅猛,第一时间的招架被破除后,他已经来不及再做应对。 狄癞子极力向后闪避了,但是对方荡开砂砾,便是一剑,瞬间从他脖颈的下半部至下腹部,斜斜喇开一道血口。 “啊!”狄癞子痛嚎一声,同时竟还身轻如燕一般,飞退出去数丈之远,巨大的伤口鲜血直喷,肠子都已流了出来,他竟未死,还能一掐法决。 “着!”狄癞子法决一引,抬着轿子的众鬼影顿时扭曲起来,发出鬼气森森的低吼,似乎要把对方包围起来,生啖血肉。 但来者只是轻轻一抬手,袖中顿时冲出两道黑气,展开双翅化作猛禽,将他面前鬼影撕成粉碎! “兽兵符?”狄癞子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想起一个人来:“……” 他话未出口,对方猛地一策鬼驹,便如一阵阴风刮过,摇动两侧林木,枯叶如雨落下。 而那脸色苍白的男子,已从鬼驹之上飞身而起,再是一剑挥起。 暗沉沉的林间,似乎亮起了第二轮月,狄癞子的丑恶头颅,顿时高高飞了起来。 “应……”这时似乎才有一个字从他声腔中模糊传出,只是听不清晰,也没有尾音了。 脸色苍白的男子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剑尖在他身上四处乱戳了几下,挑出来个鼓鼓囊囊的纳物袋揣入兜中,又将他的脑袋一踢,滚到他的尸身边上。 这时,他才吹了个哨儿,随后飞身一跃,鬼驹应声奔出,正好接住了他,疾驰而去。 只余一张漆黑的符纸,飘飘荡荡,飞落下来,还被忽起的风卷着打了个旋,最终落在狄癞子的尸身上,忽的燃起明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 第二十章 销赃匿迹 杀狄癞子的,自然是应辰。 他杀了狄癞子,便没有半分拖沓,离开事发之处,只是没有回返赤水崖中,却又把方向一转,回到了云舟坊市。 他在坊市中转了几圈,不动声色走进一条暗巷,寻到了一间隐藏颇深的店面。 柜台后,是两个等人高的纸人,单薄的身子直挺挺站着,两靥抹着鲜艳的红,双眼却是幽幽空洞,瞧着颇是有些渗人。 发觉有人入内,两个纸人顿时齐齐望来,其中一个便张开口。 它的嘴巴,似是剪子裁开的,也不知怎么发出的声音,便询问道:“有客官登门哩,不知客官要做什么生意?” 应辰打了个稽首,问道:“听说此处,可以破解纳物袋的禁制。” 这世上的修行人,数不胜数,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不死,也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后,一身财物都沦落到他人手中,因此大多人的纳物袋上,都会布有禁制。 狄癞子的纳物袋也是一般,他的纳物袋禁制,其实与应辰相同,都是赤水崖地界最常见的样式,内里有着数十个节点,只要以法力按照特定顺序走过一圈,便能够把禁制打开。 只是可惜,应辰既不知晓狄癞子如何设置的顺序,也不懂得如何破解,只能选择求助他人。 所以应辰才连夜折返回来,因为他深知晓,杀人这等事儿,最是需要雷厉风行!而事毕后,则是需要消声匿迹。 若不趁着现在,赶紧‘销赃’,便必须要等到风声起了又落之后——那却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说话的纸人闻言,微微侧身,说道:“你的生意。” 另一个纸人似乎沉默寡言一些,只是晃了晃脑袋,说道:“客官拿出来便是。” 应辰面不改色取出狄癞子的纳物袋,缓缓放到柜台之上。 这个纳物袋上,其实有着赤水崖的符纹,虽然听闻对方从来不管闲事,但是应辰依然隐隐提起了心。 不过纸人无动于衷,只是抓起纳物袋,脑袋晃了又晃,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观察什么,过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便见纳物袋上有极细微的光华一闪。 纸人将纳物袋放回柜台,开口便道:“一块灵石!” 这个价格,实在不便宜了。 应辰有些肉痛,掏出这自己仅余的钱财,放在柜台之上,两个纸人立即露出诡异笑容,齐声唱道:“谢客官!” 应辰一言不发,取了纳物袋也不去看,便跨步出了这家渗人的店。 这时,两个纸人收起笑容,话多的那个便忽然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我赤水崖的人。” “那又如何?这杀人的,可不定也是门人呢。”另一个纸人却又晃了晃脑袋,说道:“多收了钱,便算给他报仇了罢。” …… 店里的交谈,应辰自是不知。 不过这一行担了什么风险,他却是十分清楚的,出了那条暗巷,才算微微松了口气。 他没有在云舟坊市逗留,趁着夜色再次下了山,又乘鬼驹一路疾奔,径直回到了赤水崖中。 绕着人少的路,回到自己院落,应辰便不假思索点起了火,一把扒下画皮,丢入其中。 区区一张画皮而已,虽然到他手中,也才短短两日,不过应辰并无半分吝惜。 一同烧掉的,还有一身黑衣,杀狄癞子的人,便算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应辰知道,这并不是天衣无缝,但是赤水崖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弟子,而且是死了的弟子,大动干戈。 何况狄癞子还是个没有什么潜力的货色,做到这样已足够了。 收拾好了首尾,应辰这才悠然回到室内,打开了狄癞子的纳物袋。 只是匆匆一瞥,应辰的嘴角便禁不住,挂起了一丝笑意。 这狄癞子,真不是白当的狗腿子,身家竟是如此丰厚! 应辰数了一数,灵石便有超过十块,符钱倒是反而少些,七七八八散落着,似是平日零碎之用。 单只这些,便已经应辰的损失统统弥补回来,身家还要翻上一番不止,这叫应辰如何不喜? “果然,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难怪总有些人,愿把脑袋悬在了腰上,去做那等劫掠之事。” 应辰自言之余,不禁摇了摇头,心中告诫自己,万万不可沉浸于这种发横财的快感中。 因为太过凶险!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种事情做得多了,不定何时狠狠栽上一个跟头,便把小命也给栽了进去。 他平了念,便把狄癞子的财物一一理清,用不上的,譬如狄癞子的衣物,外门弟子的令符,便处理掉—— 狄癞子的令符之中,自是还有宗门贡献,但是宗门贡献并不能互相转让,留着只是平添隐患而已。 做完了这些事,应辰便安安心心修炼了两天。 第三日,他又到讲业坛去,听了一次宗门的课,似乎一直都在按部就班,安分修行。 直到第五日,仍未听闻什么风声,应辰才往丹房走了一趟,买来了年份、药性合适的青芝,又置办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丹炉。 如此,炼‘三芝月华散’的准备,便算齐全了。 正式开始之前,应辰又把那一十二本药书翻开,认认真真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便开始依照药方上的要求,开始炮制药材。 他把药材一一分类,或以清水浸泡,或以小火烤炙,或切,或捣,或碾……用了整整一个白天,才把药材全部炮制完毕。 之所以用了这么久,第一是因有些药材,比如青芝,便要以清水泡上整整六个时辰之后,才能研磨成粉。 第二是因应辰初次尝试,即使是在心中模拟过了无数次,依然出了不少错漏。 第三,则是因为‘三芝月华散’的药方中写明了,要将所有炮制好的药材,放在月下汲取足了月华,才能正式开炉。 应辰忙活了近一整日,总算将所有药材准备完毕,在月色下一一摆开,最后,盖上一张画好的符纸。 汲取月华,没有修行人的手段帮助,药材本身自是做不到的,否则早就成了精了。 ------------ 第二十一章 尝试炼药 夜色渐深。 月华为符纸凝聚,潋潋似水一般,映得院中如池。 应辰见此情形,这才暗暗点了点头,只要这一步没有差错,明日当是可以开炉炼药了。 他也不回屋里,便在院中坐下,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只是因为看顾药材,应辰不能全神入定,平日修炼或者观想时,感觉转瞬即逝的时间,此刻竟是显得长夜漫漫。 “难怪那些药师、丹师,都会收授学徒,或是培养道童。”应辰忖道:“原来炼药、炼丹,确有许多繁琐之事需要帮手。” 应辰倒也不是耐不住性子,不过时间久了,便想索性寻点事做。 练习符箓?符纹、符箓,是当前应辰钻研最深的功课,这几日里他也没有落下。 不过练习符箓,也少不了全神贯注,现在显然并不适合。 那温习药书?琢磨剑术?乃至锤炼法力?应辰思来想去,却是都不合宜。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专注精神,他早已经将此给养成了习惯。 最终,应辰目光一转,竟落在了院中的水缸中。 这个水缸,还是他初入门时,为蓄水用水置办的,只是后来学会了符箓,能够凭空凝结出来清水为用,渐渐的就荒废了。 直到几日前,为了冰存从卓清之处得来的那一尾百花鱼,应辰才又把缸中蓄满了水,施法凝冰。 应辰忽然想起此事,不由便有念头生出,左右也无事可做,不如料理了这养在百花露里的鱼,瞧瞧是甚滋味。 只是化开了冰,取出了鱼,应辰却又有些犯难。 他也不善烹饪,手头更没合适工具,想了一想,索性取了一把小刀出来,将之片做鱼脍,取到鼻尖一嗅,果然是股淡淡清香,半点也不见腥。 “啊呜!”应辰正待一品,忽地听闻什么细微叫声,在这宁静夜里明显非常。 他不由抬了抬眼一看,竟见有只毛色纯黑的猫,四足立在墙头一角上,轻轻晃着尾儿,低声地叫。 “咦?”应辰讶然一笑,问道:“你这不速之客,好大胆子,从哪跑出来的?” 这赤水崖上,可不会有野生的猫,就是兽房圈着的凶狠兽类,若敢随意乱跑,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这只黑猫显然不会回应,只是不住的来回踱步,瞧着院中摇晃尾巴。 应辰眼光落在刀身挑着的鱼脍上,顿时了然。 他想了想,索性把禁制一开,那只黑猫顿时一跃而下,小跑到了应辰身旁,环绕着他不停打转。 应辰随手将手中鱼脍抛过,便不再去理会,自顾片了一片品尝,果然入口即化,还有舌韵绵绵,分外鲜甜。 “妙哉!”应辰不禁赞叹:“果然不愧人间珍馐之名。” 应辰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有些老饕潜质,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从心所欲,本来便是先天道的宗旨。 他自得其乐片起鱼来,时而又给黑猫分上一片,倒也给这漫漫长夜添了一分逸趣。 应辰自到此世一来,实在难得这般轻松,他忽然有些吝惜起来,想把这种闲情保持久些,那只黑猫竟也十分知趣,只是懒懒躺在一旁等待。 如此,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天明。 应辰片完了鱼,也揭下了最后一味药的符纸,知道闲情逸致的时间到此为止。 应辰把黑猫提起,惊得黑猫啊呜一声。 但他只是打开院门,把这黑猫放了出去,又把禁制闭起,带着所有药材回到炼室之中。 墨竹道场的居所,是不配有丹室的,但只要把修炼室的禁制打开,保证气体流通,却也不是不能为用。 他把丹炉摆在炼室中央,添上灵木制备的炭,炼丹、炼药不可节省的净水,最后在丹炉的正反两面凹槽填上两块灵石…… 光做这些准备,便又是一笔不少的钱财,难怪常有人说,习炼丹术消耗的财富,要远比纸面上的要求更大。 应辰若不是发了一笔横财,纵使凑齐了药材,难免也要卡在这一步上,而在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开支。 不过事已至此,应辰也不可能再止步。 好在他准备的这些,至少支撑完这一次尝试炼药,定是足矣。 应辰信手一指,一张符纸飞落炭上,顿时便燃起了明火。 此火只是凡火,但灵木制备的炭,毕竟非同寻常,火势一起,很快便已猛烈起来。 应辰目视着丹炉上的汞仪,确定温度到达炼药所需,当即不再犹豫,挥手将炮制好的药材,依照最标准的先后顺序与间隔时间,一一投入丹炉之中开炼—— 不错,炼药便是如此简单,虽然不比似配置散剂一般,将炮制好的药物混在一处便能算数,但也不似炼制真正丹药那么复杂。 当然,简单并不意味简易。 应辰掐算着三个时辰的时间,精准熄了炉火,又静置了一个时辰后,才把丹炉打开,只见丹炉中的药材,已经凝结成了粒粒小丸。 这些小丸,并不是‘丹’,每颗不过砂砾大小,只是分外圆润。 应辰捻起一颗,含在口中不咽,只是尝着它的味道,便知道这次炼药是以失败告终。 这炉中的丸散,看着虽是成了形,药力却已流失了十之八九,几乎没有效用了。 “果然……”应辰面不改色,清理了炉中丸散,再次添上净水,便马不停蹄开始了第二次炼药。 第一次的尝试,他完全依照了药方的标准,但事实证明,这完全是不入门的做法。 《论丹鼎术》中说道,药材的年份、药性,乃至炮制后的成色,都不可能与药方的标准完全相同,无论炼丹还是炼药,想要有所成就,必要学会观察药材在丹炉中的变化,并做变通。 而优秀的丹师,则能够在开炉之前,便对药材在丹炉中的变化成竹在胸,从而做出完美的应变。 不过这样的境界,没有一定的天分和积年累月的经验,自是无法企及的。 应辰没有想过一步通天,这一次,他开始尝试着通过丹炉上的观察口,按照药材的变化,改变投入药材间隔的时间。 可惜的是,因为缺少经验,他做起来手忙脚乱,这一次炼药不仅没有成功,更连丸散都未成形。 一炉上好的药材,生生炼成了一团废渣,应辰依然没有气馁,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再次开始,而是认真思索起来。 ------------ 第二十二章 颠倒造化之玄妙 或许得益于思维的惯性,应辰并没有盲目地以反复试错来积累经验。 在他看来,这种层次的炼药术,并未涉及法力乃至法术的高深运用,那么只要善于思考和总结,定然能有所得。 “青芝粉末的颜色,会在丹炉火力中变得深重,直到呈现紫色后,药力便会快速流失……” “但是这个时间极为短暂,可在青芝粉末初呈淡紫色时,便开始以计数代替观察。” “金线芝是以火炙炮制过的,因此在丹炉中不会出现明显变化,但可以通过观察净水水位为替……” 应辰将自己在第二次炼药时,错过时机的原因总结出来,并且逐一梳理过后,便又开始了第三次尝试。 这一次,他练出来的药,终于又有了丸散形状,而且药力流失远比第一次要少,约莫还保留着四五分之数。 这其实已是对修行人,有着一定助益的‘灵药’了。 但是应辰并未止步,再次总结梳理过后,便又开始了第四次炼药。 这一次,他已胸有成竹,往往投入药材之时,便对其会产生的变化有了预见,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再掐着三个时辰熄火,一个时辰静置,打开丹炉,便已闻到奇香扑鼻。 传说中,真正上上品的丹药,是没有任何香气的,因为这样的丹药,不会有一丝药力外泄出来。 但是三芝月华散这样的灵药丸散,显然不能依此类推,出炉之时,药香越是浓郁,说明药性越是充足。 应辰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朝着丹炉之中望去,果见颗颗丸儿,都是晶莹剔透,似乎玉珠一般,捻起了一颗咽下,顿觉有股沁入心肺的凉意蔓延开来…… 成了! 这一炉三芝月华散的药力,已经与《三十六方》之中所载,几乎一致。 即使不是十成十的完美,也已差之不远。 应辰面上露出欣喜,取出早备好的丹瓶,便将炉中所有丸儿收集起来,一颗也不遗漏。 随后,他把丹炉一盖,也不再去理会,便盘坐到了炼室内的石榻之上。 虽然他备好的药材,还足以再开一炉,但是炼药之事,实在极耗心神。四次炼药,足足一十六个时辰下来,应辰已经有些身心俱疲。 而且成功炼出一炉三芝月华散后,应辰绷着的一口气也已散去。 他心知晓再开一炉,也不会比这次更加完美,不如留待日后再说。 现在,且让他先瞧瞧‘三芝月华散’究竟能够起到怎么样的妙处。 应辰坐定,调息片刻,便从丹瓶之中倒出一十二颗丸儿在手,一齐咽入口中。 这丸散虽不是丹,却也不是一气便要全服了的,需得量着自己的修为深浅来,否则浪费了药力还是小事,过补则亏才是真正祸患。 应辰忖量着,自己炼气六重的修为,一次服十二颗应是正好,但是运功过了一个周天,顿时便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还能同时炼化更多的‘三芝月华散’。 应辰又惊又喜,更有一种莫名的惊栗油然而生。 那日白骨会上,应辰虽然没有听见后面的对话,但是其实余道静两人说的不错,他的资质确实只是中等而已。 这个资质所指的,其实不仅仅是修炼速度。 有的人修炼起来一日千里,轻易便能超过常人辛苦的累积;有的人修炼起来虽然进境平平,但却很少会受瓶颈所困,渐渐便能达到常人难以望及的高度;还有的人修炼起来,虽然没有修为的优势,法力却天生要比常人浑厚的多…… 这都是修道的资质,凡是有一处见长的,都早已在赤水崖中崭露头角。 可惜,应辰一样也无,他确不过一个中人之资而已。 道门的修士,有百日入道之说,应辰踏入炼气之门,恰是用了九十九日——比起资质最平庸的人,稍快一步,聊胜于无。 而在那之后,应辰也未表现出来任何特异之处,包括法力的容量也是一般。 《三十六方》之中,三芝月华散一方明确记载,正常练气六重的修士的用量,便在一十二丸左右,所以照理而言,应辰服用此量,定然不会有错。 可他如今会有此感……说明他的法力容量,竟是莫名有了增长! 应辰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便是圣元。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掠夺生灵之精华补益己身,竟不仅仅限于提升修为,而使他的资质也有了一定增长么? 那若继续炼化圣元,是否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与那些修道天才比肩,甚至……全方位的凌驾于上? 应辰强定着气,可耳中竟全是自己的心脏跃动之声,如同雷震。 诚然,炼化圣元也非易事——不同炼药、炼丹,更加考验技艺,想要炼化圣元,‘材料’便是一大难关。 妖兽?妖有九阶之说,除开初成精的妖,不入品阶,一阶妖兽,修为大概与炼气四重到六重间的修士相当,二阶妖兽,则约等于炼气七重到九重间的修士……约莫如此,可以类推。 至于九阶之后,凝成了妖丹的,那已不是妖兽,而称得上是‘大妖’了。 应辰如今已突破到炼气六重,若想猎杀妖兽施展掠夺法,便要把目光放在更高阶的妖兽身上,这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施展掠夺法的法坛、材料,也要一并升级—— 这也是应辰为什么,不愿依赖于掠夺法提升修为的一大原因。 应辰眉头紧皱,心中既有大道豁然向他展开门户的狂喜,也有对是否该继续炼化圣元的思考,更有对《上君元说四十二圣法》的惊骇。 《上君元说四十二圣法》中的一篇,已有这等颠倒造化的玄妙,背后的魔君又有多么深不可测? “上君,上君,究竟何方魔君……” 应辰低低自语一声,闭上了眼。 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或许越是惊骇,越是猜疑,就越危险,果断选择了斩除杂念。 闭目观想许久之后,应辰终于感到宁静,还有念头凝炼,不再多想,又倒出了三芝月华散四丸服下,开始运功。 ------------ 第二十三章 更年 小考 三芝月华散有补益阴元,滋精养气之效。 修行阴属法力的修士,修炼时辅以三芝月华散用功,便能事半功倍,还有滋养、强健肉身的妙处。 此方对于应辰而言,确是当前阶段的一大助力。 三日之后,应辰出定,法力已是有了明显的增长,若能一直保持这种进境的话,两到三个月内便可以考虑再做突破了。 不过这便需要不间断的灵药供应,应辰马不停蹄,又开一炉三芝月华散,一番辛劳之后,成丸约莫八十余枚,加上上次炼药所余,堪堪凑成百五之数。 应辰算来自己每次服三芝月华散一十六丸,可以维系用功三日,这已经是约莫一个月的用量。 至于剩下的,届时再做考虑不迟。 因为一晃之间,小考已经悄然到了眼前,当下除了潜心修行,多余的事应辰已再无心去做了。 接下来的时间,应辰服饵、修行,一日不曾停歇。 但他也非一味精进勇猛,有时,也会暂缓进度,或者锤炼法力,或者练习练习符箓、剑术……这既是为了巩固,也是给自己留出松弛的时间,免得服食过度,内积药毒,或是行功出岔,走火入魔。 直到这日夜里,居所禁制忽然为人触动。 应辰打开院门,便见门外杵着两道人影,着装一黑一白,都是干瘪瘦削的身材,面色亦是一般惨白,瞧着好似黑白无常一般。 偏偏一开口来,却是喜气洋洋。 ‘白无常’堆出渗人的笑脸,拱手说道:“贺喜道友,新年更岁,预祝来年修为更进,道心不失,福寿绵长!” ‘黑无常’则沉默许多,只是手中提起一个灯笼,说道:“给道友送来灯笼。” 应辰知道,今日赤水崖上的很多地方,都会发生这一幕。 或许是因为,赤水崖上的每一年,都有许多的人来去,每到年关之时,便会有这‘黑白无常’到各个道场一一敲门问候。 若是居所还有人在,黑白无常便会送上贺喜,而若无人回应—— 除非事先已在崖中登记过了,否则便会被黑白无常视作已经身死,随后便是勾销名字,居所收归崖中,留待日后,分配给新入门的弟子。 至于灯笼么,便只是个添头了,讨些喜气而已。 应辰没有多话,打了个稽首,应道:“有劳道友。” 白无常微微颔首,便与黑无常道:“下一家吧。” 黑无常给应辰挂上灯笼,两‘人’便齐转过了身,他们的长袍拖至地上,瞧不见腿脚迈动,走的却是飞快,很快消失在了墨竹林中。 应辰收回目光,又瞧了瞧月色。 新年贺喜过后,明日便是小考了。 整个小考的时间,会持续整整三日,任选一日前去即可。 不过应辰自觉已经做足准备,却没有再拖沓两日的必要。 他回到修炼室内,这夜未再用功,只是调息理气,恢复精力。 …… 次日,天光大放,赤水崖的上空,竟罕见的没有阴云笼罩,日照洒遍山中,竟有一种更新气象。 应辰早早便出了门,从容没入人流之中,未久,终于来到都考院前,却见都考院前的偌大广场,竟已聚满了人,一眼望去,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要知道,若能过了首次大考,便不必再每年参加小考。 也就是说,此处几乎都是应辰同年入门的弟子,四年下来竟然还有这般之众。 甚至,这还只是三日中的一日,可见赤水崖每届要招收多少弟子。 而这么多的弟子之中,最终能够拜入内门的,却只不到百、千之一…… 应辰摇了摇头,走进人群之中。 在场的弟子,多有相互打量,修为低下的,进境缓滞的,多是嗒焉自丧、神情惶惶;修为高的,进境快的,则是神采飞扬、精神焕发,百态不一。 应辰身上,灵光明显,神态又颇从容,因此走进人群,顿时招致许多目光艳羡,也有人默默让开身位,不愿挡了他的道。 应辰自然不会客气,便一路往前而去,很快来到了最前方。 此时,都考院的大门还未打开,但是此处已有不少人在,他的突然来到,一时便吸引到了好些目光。 应辰神情不变,他知道在此处的,多是以往便得到过上考,甚至每次都得上考的弟子,互相之间多少有些印象,骤然见到一个面孔,便多留意一眼而已。 只是他还没有等到这些目光收回,忽地,却又感到如芒在背,不禁循着目光望去。 却见不远之处,竟有个身旁簇拥着三五人不止的青年道人,冷眼正瞧着他。 此人身材高大,肤色却是雪白,襟口敞着,露出的胸膛上刺有魔头之形,给他平添几分邪性。 他目光盯在应辰面上,一瞬不瞬,见他望来,也只是挂起一丝冷笑。 “卫远!”应辰不曾亲眼见过此人,却立即便认出来,此人正是卫远无疑,不由暗暗皱了皱眉:“此人不必小考,来此作甚?” 他想了想,自己杀了狄癞子的事,卫远未必知晓,即使有所猜测,也难寻到确凿证据。 所以此事当可暂不考虑,但他几次三番拒绝对方,其实早已表明态度,没有什么可能修好不说,自己也断不会去做。 应辰思定,索性将目光一收,却是视卫远如无物,全然不加理会了。 未久,日到中天,只闻前方忽然吱呀一声,都考院的大门缓缓敞开,便有一个道童突然冒了出来,唱道:“小考始矣,诸弟子可依次入院。” 都考院前的人群,顿时便已动了起来,有人一马当先进了院门,很快就已消失了踪影。 小考每年一次,不会随意便有新的花样,应辰经历三次小考,自然已经轻车熟路,只是以往要在人群里面候着,如今却是排在前列,仅此而已。 很快,他也进入都考院中,有执役的道人上前收走他的令符,随后便带着他来到前堂之中。 “检验修为,便不需我多教了吧。”道人面无表情一指。 ------------ 第二十四章 都考院里外 执役的道人所指,乃是玉莲一朵。 这是都考院检验修为的器具,无色琉璃,共有一十二瓣,平日都是紧紧笼着,只在修行人注入法力时,才会一一绽开。 一十二瓣,便代表着炼气境界的十二重关。 应辰熟练地把手放上,缓缓注入法力,很快催开莲瓣六片。 道人在旁看着,只是面无表情,挥笔记上炼气六重,然而,未等他的笔尖离开纸面,道人便不由一抬眼皮。 只见莲开六瓣过后,原本通透、无色的莲身,竟是开始泛起赤色,并且迅速变得浓郁,须臾已是妖艳如血。 这说明应辰的法力,不仅没有虚浮之态,还要比寻常修士更加精纯,甚至浑厚。 道人又抬了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壁龛。 那里,供着一座泥塑像,青面獠牙、四目圆睁,无论从何处看起,似乎都在与它对视一般。 这是都考院的鬼兵,随意一头,都是堪比炼气圆满的修为不说,主要是有监察之责——既监督小考的弟子,也监管执役的道人。 虽然这监察的力度,很多时候也是视情况而定,但底线却是不容更改的。 道人执役多年,最是清楚不过。 他收回目光,忽的露出些许笑意,挥笔写下‘根基巩固、法力精纯’之后,便一拱手,贺道:“恭喜师弟,进境可嘉。” “有这一份修为,想来此番定是能得上考了。” 应辰有些意外,收回手还了一礼,应道:“承师兄吉言。” 道人又将应辰引往堂后,指着去路耐心说道:“师弟不是首次小考,各院方向想来便不需指明。” “不过为兄还是多言一句,若是想得上上考,道功,符箓,法术,这三大课业,定是不能有缺的。” 都考院的考核内容颇为复杂,除了道人提到的三大课业,还有诸如丹道、药理、禁制、禳祷、厌蛊、诅咒、制毒、剐制人皮、抽魂炼魄……乃至房中术、合欢术,只要涉及到了修行技艺,几乎可谓无所不包。 当然,这些内容并非必考,只是宗门不想将门人弟子,培养成空有一身法力的废物而设,对于考评的加成,也是基于修为进境而定。 这些应辰心中自然有数,不过闻言,还是应道:“谢师兄提点。” 道人含笑点了点头,又把一张符纸交到应辰手中,便道:“各院自有道人执役,为兄还有职责在身,便不接着陪往了。” 符纸上写的,正是应辰检验修为的结果,若与事实不符的话,应辰是可以向监察鬼兵申请核查的。 当然,实际有没有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道人的记录无误,应辰接过符纸瞧了一眼,拱手道了声谢,便自沿着道路去了。 道人目送着他背影远去,直到消失之后,才忽一收笑容,想了一想,不知道从何处唤来一只小鬼,低声吩咐几声,这才背着手,悠悠回往前堂而去。 小鬼却是一摇,化作薄薄阴气一路出了都考院,很快寻得卫远所在,顺着他的耳洞钻了进去。 卫远面色顿时一沉。 他身旁原本簇拥的人,不知是否也入了都考院,这时已多不见踪影,只有一人还在候着,见状连忙问道:“兄长为何突然不快?” 卫远斜了他一眼,冷笑道:“哼,姓邓的说,应辰根基巩固、法力精纯,他受鬼兵监督,不敢曲改记录。” “什么?”这狗腿子顿时吃了一惊。 那应辰不过两三月内,突飞猛进到了炼气六重,竟然不见根基虚浮,法力驳杂,叫都考院的执役道人都挑不出毛病? 他只觉得匪夷所思,不由问道:“怎么会有此事,莫非他是服了什么天材地宝?” 卫远气笑道,“要么,你去寻他问问?” 狗腿子当即便一收声,沉默片刻,才又小心问道:“既然应辰进境无虚,似乎能得上上考啊?要否支会一声,在他三大课上做些手脚?” 卫远瞧了他片刻,忽然失笑:“卫然,你这蠢笨如猪的脑子,若不是还有些卫氏血脉,早就被我制成血食喂养怨魂了。” “既然不能阻他上考,大费周章做这无谓之事何益?我要把他搓圆捏扁,难道不能再另设法?” 卫然顿时又是噤若寒蝉,卫远见了更是厌烦,喝道:“滚吧。” “是,是……”卫然喏喏应着,“那我告辞了?” 卫远本来懒得理他,不过忽的想起一事,却又唤住了他:“慢着。” 他略作沉吟,吩咐道:“你去查一查,狄癞子那蠢材失踪前后,应辰可曾离山。” “是。”卫然正应了一句,卫远已经大袖一甩,宽袍之上陡然卷起一道阴风,竟是托举着他身形直直飞上半空,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卫然目送着他凭空飞去,才忽然摇了摇头。 “好好的法器,偏生披在狗身上做皮。”他轻啐了一声,负着手,施施然离开了都考院。 …… 不知不觉,日照西斜。 应辰依次考过了三大课业,竟是出奇顺利。 道功,应辰虽然不算出众,但这一项本来也极基础,只要不是太过愚钝之辈,每次讲业不曾落下,便很难差到哪去。 符箓,这是应辰最有把握的一门,近来也没少了研习,自然不会出了差漏。 至于法术,这确乃是应辰短处,因为赤水崖中,除了一些搬运水火,驱物御物的不入流法术,稍微高深点的,基本都要自己设法去学—— 好在这一项上,考的本来也非学过什么高深法术,而是考核对法术的运用和理解。 应辰搬运水火,驱物御物的法术,炼得颇为纯熟,好歹还是没有得到‘粗浅不堪’的评价。 三大课业,应辰可算都过了关,以他的进境,却是真的有一定可能得到上上考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暗暗记上了心:“小考过后,当要弥补上这一个短板了。” 正好,赤水崖中规定,每年得上考者,可到藏书阁中择选典籍一部,应辰这次若能得到上考,便可直接利用得上。 ------------ 第二十五章 盘剥 三大课业还算顺利,应辰又把一些有把握的小课一一考过,自觉已经尽了所能,这才前去求取考评。 包括检验修为和三大课业在内,考过之后都有符纸一张,将之一并交上去后,只需静等‘院师’——即都考院的长老批下考评即可。 只是应辰未想候了片刻,没有等到考评结果,却等到了一个执役道人行出,朝他微微一笑,言:“这位师弟,可方便移步说话?” 应辰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下来。 他随道人走到一个僻静之处,道人这才回过首道:“师弟修为进境可嘉啊。” 应辰不明所以,只得道了声谢,道人却一摆手,若有所指说道:“只是,课业稍稍差了一些……” 应辰听出些许苗头,微微皱了皱眉,拱手问道:“不知师兄有何指教。” “我能有什么指教?是院师的意思。”道人微笑道:“院师说你这般进境,是能当得上上考的,若受课业拖累未免可惜。” “我深明白院师之意,特地来给师弟提供一些小小的帮衬。” 说着,他手在袖中一掏,竟是取出了一沓符纸,笑吟吟道:“这是禁制、蛊术、诅咒、制毒……共十二门课业的佳绩,有了这些,师弟当是能稳居上上考了。” 应辰又怎么会听不出言下之意? 他感激涕零道:“师兄如此为我着想,不知何以为报?” 道人见应辰上道,更是满意,含着笑道:“为兄只是不忍见到,师弟这样的天才弟子,得不到应有的考评,何时需要你报答了?” “只是为了弄来这些,总少不了疏通各院,这个资费就由师弟自己来出吧。” 他点了点符纸,道:“每门课业收师弟一块灵石便是。” 应辰嘴角一扯。 每门课业一块灵石,十二门便是十二块灵石,这都考院实在黑的离奇,又把尺寸掐的极好。 因为上上考的月例灵石,便只比上中考多出一块,整年累计恰好就是十二块灵石。 偏偏孝敬了这十二块灵石,又绝不能算是白白吃亏,因为除了月例灵石之外,上上考的其它待遇也要更高,更还有着名声、地位之类的隐形收获。 应辰识趣道:“谢师兄提携。” 道人微微颔首,便把符纸交到应辰手中,又道:“灵石之事,小考过后再说不迟,且去请考评吧。” 应辰知道,都考院可不怕他赖账,反而是给他时间去筹灵石。 虽然十二块灵石,应辰身上也能凑得出来,但他可不会强要面子,拱手道了声谢,便把符纸接过。 道人朝他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废话,便先回了堂间。 应辰稍是等了片刻再入,便见道人已挂上了公事公办的模样,问道:“师弟可是来请考评?” “正是。”应辰打了个稽首,将新‘考来’的符纸奉上,道人接在手中,只道了声堂下稍候,便自行往里间而去。 未久,只听内里传出一道冷淡声线,宣道:“外门弟子应辰,进境显著,课业可嘉,批上上考。” 紧接着,道人自里匆匆行出,满面春风贺道:“恭喜师弟得上上考,三日之后登名在榜,定是一鸣惊人啊。” 堂中另有请考评的弟子见了,无不艳羡非常,应辰心中却只觉得戏剧。 不过面上自是露出欣喜,连声应道:“谢师兄,谢师兄。” 接着,道人又把应辰的令符取出,说道:“虽还没有登名在榜,不过考评已经记入令符,师弟这就可以到都务院领月例了,当然,藏书阁也是一般……” 说着,还要送着应辰出门而去,一路到了都务院外,他才说道:“我名向峰,师弟若是凑齐了灵石,直接到都务院寻我即可。” “是。”应辰正答应着,忽的听闻一声呼唤:“应师弟!”抬眼一看,却正遇上了一双明亮的杏眼儿。 曲巧眉眼轻扬,笑靥微微,翩然走近前来,又与向峰道了声:“向师兄。” “曲师妹?”向峰讶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曲巧笑吟吟道:“今日得空,便来瞧瞧我们白骨会预定了的新进成员,小考成绩如何。” 说着,目光便又转到应辰面上,“能得向师兄亲自送出都考院来,想来师弟定是得到上上考了?” 向峰面不改色道:“不错,应师弟进境显著,课业可嘉,得到上上考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愧是余师兄亲点之人。”曲巧笑道:“却要恭喜师弟了。” 应辰这才应了一声:“多谢师姐。” 曲巧点点头道:“师弟月中之前,可以先来白骨殿一趟,我与师弟交代些入会的事儿。” 应辰点头应下,曲巧便又转朝向峰:“小妹的事已交代过,瞧着师兄还与师弟有些话说,便不搅扰了。” 说着,便又脚步轻盈去了。 应辰有些意外于曲巧的出现,但她来的快去也快,他也只得按下疑惑,朝向峰一拱手道:“师兄放心,灵石的事我定记着,若无其它交代的话,小弟便也先告辞了。” “灵石的事……”向峰沉吟片刻,竟道:“既然师弟已入白骨会了,灵石只需予我半数便是。” 说着,竟还朝他微微颔首:“院师那里,我去交代即可。” 应辰骤然反应过来,曲巧提起白骨会时,缘何会有‘我们’二字,原来向峰竟然也是白骨会的一员,忙拱手道:“谢师兄。” 向峰也不再废话,摆了摆手便往都务院中去了。 “这白骨会,倒是没有入错……至少使我今日,被少盘剥了些。” 应辰缓缓收回目光,心下忖着,却是发觉自己并无几分惊喜,倒是有个念头疯狂滋长出来。 “何时,何时才能不再受人盘剥?” 应辰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自身强大之时,而绝不是得到了任何人亦或者任何组织的庇护时。 良久,他把心绪一收,大步离开了都务院,直奔着藏书阁而去。 强大不可能自幻梦中来,应辰想要变强,便不能够停下脚步。 ------------ 第二十六章 挑选法术 藏书阁的建筑风格,与都务院颇有相似之处,粗犷而狰狞,内里倒是不似都务院般,黑洞洞的,想找一盏烛火都难。 跨入大门,便能见到大量书架排开,将整一个空间,衬的仿佛迷城一般。 不过应辰知道,这里藏书虽众,价值却都十分寻常,单从没人看管便可看得出来——因为这里的藏书,都是可以随意翻阅的。 稍微高深一些的典籍,都在二层甚至三层之中,而那才是他此行来的目的。 应辰没有在一层逗留,很快寻着楼梯而上。 来到二层之中,立即便能发觉不同,这里不仅有道人看管,书架之间还可见有鬼火飘荡,四处巡视,偶尔也可见到,有些同门的人,在各书架之前翻阅典籍。 他走近书架,可见每一排前,都挂有功法、法术、符箓之类字眼的牌子,其下还有诸如本宗、杂家,或是炼尸、养鬼、蛊术、咒术……这样细分开来的小类,一切井然有序。 应辰念头一动,走向标有功法的书架,顺眼看去,便瞧见有《采月元辰功》,《金气玄兵诀》,《阴尸养元功》等等。 应辰取下一些翻阅,心中渐渐有了些数,原来这《藏书楼》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功法,可供门人修行。 这些功法,譬如那《采月元辰功》,能够吞吐月、辰精华增长法力,修成之后法力浑厚,超出寻常修士; 《金气玄兵诀》则可以将法力修炼出锋锐之气,单凭法力运转,便可充当刀兵为用; 《阴尸养元功》则是变态至极,需炼一具阴尸作为炉鼎,与自己双修共进,必要之时,还可牺牲阴尸供养自己突破境界…… 但相应的,《采月元辰功》进境反而还不如寻常功法,《金气玄兵诀》太过锋锐,法力失了养生之能,修者十有八九伤身害痨,《阴尸养元功》更会将人修得人不人,鬼不鬼…… 总体而言,各有优劣,全看个人取舍。 应辰摇了摇头,将手中简本物归原位。 他现在修炼的《玄阴诀》虽然基础,甚至修炼起来还有势头较缓的劣势,但却能将根基打得扎实,只要能够按捺得住,日后的路定然更为宽敞。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先天道的许多上乘功法,都可以由《玄阴诀》转修过去,对于那些志向高远之辈,如何取舍十分明显。 当然,这并不代表藏书阁中的这些功法一无是处,相反在赤水崖这样的环境之中,这些功法可能还更显得可贵,至少,要么能够提供力量,要么能够快速求成。 只是以应辰现在的处境,还不至于如此急功近利而已。 离开功法一类的书架,应辰不再偏移,直奔法术而去。 法术,也能细分为许多类,不过应辰早有设想,诸如炼尸养尸、蛊术咒术之类,他并没有了解过的,一概不去看他,倒是养鬼、驱鬼之术,可以稍微留意一番。 当初他为了学兽兵符,在炮制魂魄之上,很是下过一番苦功,上手此类法术应是不难。 当然,最优之选,还是要落在纯粹的阴属法术之上。 应辰周来转去,挑挑拣拣,很快便将目标圈定在了几门法术之上。 小阴雷术,修成之后,能发阴雷,摧金裂石不在话下,人体自是不必多说,炼气修士若被正面打中,也要炸成四分五裂,威力实在不俗。 五浊元煞法,此法则要复杂一些,需采五种浊气存于胸中,借法力凝成一股,并且不断锤炼,最终养成一道如臂使指的元煞,不仅威力可观,还有污秽法力、破除法术之能。 最后一门,则是五鬼搬运术,此术需要用到五个壮年男子的魂魄,经过炮制,再炼入一个可供阴魂寄身的器物之中,便可以驱策五鬼为用。 此术炼成之后,每月还要供应五鬼血食,颇是一件麻烦事儿,不过用处却是不小的,五鬼可以穿墙遁地、离地飞游,还有搬运山石之力,驱策起来十分便利,因此应辰略作犹豫,还是将这一门法术列入了预选之中。 这三门法术,都十分合应辰心意,而且各有优异之处,因此他横思竖量,还是不能拿定主意,最终索性将心一横,动了全部选中的念头。 大不了,便以灵石换些贡献,自己兑换出来便是。 不过在此之前,应辰却是打算再往三楼走上一遭。 他这一次,得了上上考,可在藏书阁中任择一部典籍,其实照理而言,定是要在三楼择选才是最值当的。 但事实上,越高深的法术,习炼起来越不简单,更可能有些修为限制,或者十分难以做到的要求,所以最适合应辰的其实还是此间。 当然,虽是有这自知之明,但是并不妨碍应辰上那三楼开开眼界。 因为不得上考者,便连登上三楼的资格都没有,应辰以往却是没有去过的。 因此他把选定了的几门法术,暂时放下,便施施然上了楼梯。 才上了三楼,此间便有看管上前,查看了应辰令符,才放了他入书架之间。 应辰先是看了几本功法,三楼的功法又比下面要高端些,大多优势更加明显,副作用也更小。 但魔幻的是,这里的功法竟会标注有无后续,甚至能否转修本宗的上乘功法……而二楼更差的功法却反而无人理会。 应辰见此如何还不明白,彻底收了心思之后,便又翻阅起来法术。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楼的法术,要么有着修为限制,而且最少最少都在炼气七重以上,要么便需用到颇为珍贵的材料,应辰却是哪个也承担不来。 但他仍是乐在其中,即使暂时不能触及,多了解些法术的特征和威力也是好的,不定何时便能派上用场。 只是逛着逛着,应辰鲜少在某一处停留太久的脚步,却是忽然停驻下来。 应辰手上翻开了一本灰白色纸质装帧的典籍,目光顿时便被其吸住了般,死死定在其中。 “白骨飞叉,无坚不催,可比飞剑之利!” ------------ 第二十七章 白骨飞叉 应辰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封面,分明纸质的装帧,竟然给他一种骨质的触感。 “白骨飞叉,白骨飞叉……” 他翻来覆去读了一遍,既惊又喜:“竟还有这种法术?” 原来这白骨飞叉颇为奇特,其近似于一种,结合了‘法器’与‘法术’概念的法门。 修炼白骨飞叉的第一步,便是取一白骨,配以诸般灵物,炼成类似器胚之物。 但是胚成之后,却并不是将之祭炼为法器,而是依照法门合于法力,收入体内蕴养直至成形—— 如此,白骨飞叉既成,施展之时,不需运法,念动则出,运转自如,而有非凡之威,甚至还不惧怕损伤,斗法厮杀之时,纵有不敌,只需收回体内蕴养即可,端是厉害无比。 不过细究起来,这门白骨飞叉序言所述,其实略有夸大之嫌。 诚然理论之上,白骨飞叉确实可能拥有‘无坚不摧,可比飞剑之利’的威力,但那只是最为理想的效果。 实际想要炼成堪比法器飞剑的白骨飞叉,材料需求之苛刻,根本不是寻常练气修士能够承担的。 正常情况下,炼气修士修炼的白骨飞叉,能有余道静的符箭一般威能,就已经是十分可观了。 应辰亲身感受过那种惊人的威力,迅若飞电,凌厉无匹,寻常对手根本招架不住,也应对不及。 所以他自然不会因这一点‘落差’,就小觑了白骨飞叉。 而且……‘无坚不摧,可比飞剑之利’的白骨飞叉,或许他真有可能炼成呢? 应辰猛地冒出此念,心脏顿时狂跳起来,犹如擂鼓。 他眼中出现了些许迟疑,但只一瞬便又消失不见,缓缓将白骨飞叉的简本合起,便拿在手中寻得了看管道人。 “有劳道友。”应辰打了个稽首,又把令符递上:“为我兑取此法。” 看管的道人经多见广,见状只是语气淡淡,问道:“藏书阁中不容悔退,可做好了决定?” “正是。”应辰答了一声,道人经便一颔首,划去了他令符中的资格,又将他的姓名同择选典籍记录下来,这才让他暂且等候,自己转身消失在了排排书架之中。 未久,道人去而复返,手中已是多了一枚玉简。 他把玉简交到应辰手中,又将他引至一旁,说道:“玉简禁止带离藏书阁,道友只能在阁中参悟。” 应辰颇为惊奇。 他听说过玉简的妙用,据说此物能把载有的讯息,直接显现在心神之中。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稍微高深些的典籍,很多都不是单纯以文字为载体,玉简的形式能够更加清晰的传输,也更利于修士记忆和研习。 二么,不需多说,便是可以有效防止典籍外传了。 只是……应辰左右瞧了一眼,问道:“就在这里参悟么?” 虽然三楼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登上,此时除了应辰之外,也无他人踪影,但可并非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何况这段时间,便是小考,不定很快便有一些得了上考的弟子来到此间…… 应辰可不想在参悟法术之时,莫名被人搅扰。 道人闻言,当即便道:“阁中便有静室,道友可要开上一间,只要少许符钱?” 应辰眼皮跳了跳,还是应道:“那便开一间吧。” “善。”道人顿时露出笑容,收了应辰符钱,便引着他去往三楼深处,为他打开静室,还贴心的送上了半柱凝神香,才把门户合上。 应辰瞧着这凝神香,单只这半柱凝神香的价值,就已不止那点符钱了,赤水崖这地界,哪有这样做的生意?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三楼上的静室,定是本来便供给门人参悟典籍用的,绝没有收费的道理。 难怪道人予他兑取典籍时,都是面无表情,一说开间静室,立即便是笑脸相迎。 应辰摇了摇头,点燃了那凝神香,很快,烟气袅袅散开,置身其中顿感平心静气,神思凝聚起来。 他把玉简抵在头上,运起法力探入其中。 这一瞬,他的念头似也顺着法力进入了玉简之中,并且驾起桥梁,顿时便有无数文字,符纹,图像,乃至声音流过心中…… …… 修行之人,神思敏捷,记忆起来其实是极快的。 但是参悟典籍,毕竟不是死记硬背,有些地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不再三对照加以理解,日后再想弥补却就不是易事了。 应辰在静室中一呆,便是三日三夜,直到确定自己,对白骨飞叉的法门再无误解,才离开了藏书阁中。 此时乃是夜间,应辰重新回到月色之下,面上却是欣喜与烦恼交织。 喜,是因为他的预想,很有可能实现! 想要炼成堪比法器飞剑的白骨飞叉,对作为主材的白骨要求极高,典籍之中直言表明,至少要用到四阶乃至五阶妖兽之骨,而且还要精华未失。 四五阶的妖兽,已是相当于筑基修士的修为,其骨对于筑基修士也有许多妙用,岂是寻常练气修士能够得来? 但是应辰手上,却正有一根骨,似乎有可能满足这个要求。 那一根骨,自从到了应辰手中,他也没少做过实验,只是一直没能研究出来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强度非常之夸张,绝对可与四五阶的妖兽之骨相比。 虽然应辰不能肯定,以这一根来历不明的骨,炼成白骨飞叉,便能够有堪比飞剑之利,但也绝不会比寻常之法更弱。 应辰自觉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心下已是果断做了决定,要做这个尝试。 不过烦恼之事也正因此,堪比法器飞剑的白骨飞叉,无论成与不成,应辰定是要奔着这个目标去炼的。 而若如此,除了作为主材的骨,余下的灵物定也不能用的太次。 除此之外,还都考院的账要用灵石,兑换其它几门法术要用灵石,炼三芝月华散要用灵石,处处都要用到灵石…… 应辰霎时之间,便觉自己才宽裕起来不久的钱袋,已又变得无比窘迫起来。 ------------ 第二十八章 物伤其类 应辰甚至考虑起来,是否应该砍掉某些开支。 但只转眼,他便一抛此念,忖道:“一味节用不是办法,只会拖累自己修行,还是日后设法开源才是正道。” 常言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应辰烦恼过后,反而轻松起来,甚至还用灵石换了些贡献,把小阴雷术、五浊元煞法、五鬼搬运术统统兑换下来。 当然该省则省,小阴雷术只需按部就班修行不说,五浊元煞法要用到的五浊之气,本来可从丹房直接购买,如今看来,若是不妨碍修行,自己去采也是可以的…… 到时若有余裕,或许还能卖掉一些,却也合了自己开源的想法。 倒是五鬼搬运术要用到的壮年男子魂魄,还不如直接在兽房采办。 不错,人的魂魄,却在兽房可以买到,可见在赤水崖的一些人眼中,人与兽也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凡人。 也因此,壮年男子的魂魄,价值并不太贵,自己炮制起来又甚麻烦,却是远比不上兽房的‘大量作业’方便。 应辰思定,也不省这一会功夫,便又走了一趟兽房。 兽房据地甚广,高耸的院墙四面围起,也拦不住内里时有猛禽长唳,凶兽咆哮,亦或嘶鸣,哀嚎,哭叫……传出,颇有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氛围。 从大门而入,内里阴气森森,又不点灯烛,显得不管执事还是杂役,晃来荡去,都似鬼影一般。 好在,见到应辰入内,还是有人迎了上来,作了个揖,又一开口,终于显露出了一分人气。 他笑问道:“道友,来买何物?” 应辰略略还了一礼,说道:“可有魂儿售卖?” “嘿。”这人咧开嘴,一口黄牙飘出臭味,他却浑然不觉,说笑着道:“兽房何时缺了魂儿?您往这来。” 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个灯笼,引着应辰前行,弯弯绕绕,来到一个货架之前,抬手一指:“这里便是了。” 应辰抬眼一看,便见货架上摆的,是一个个的小坛子,好似装骨灰的容器一般。 不过这里面装的,可是‘活生生’的魂儿,有炮制过的,也有未炮制的,坛子上都贴有符纸写着,甚至有的还注明了生辰。 黄牙的执役留意到应辰眼光,便解释道:“这些都是阴时阴日生人,价格要贵一些。” 应辰摇摇头:“我只需要壮年男子的魂魄。” “哦?”执役微微一讶,琢磨着道:“道友,是要修炼养鬼、驱鬼的法术?” “那又如何?”应辰不置可否,只是自顾在货架上挑着。 执役也不恼怒,只是搓着手道:“若是如此,我可以为道友推荐一些好货。” “哦?”应辰微微一挑眉:“什么好货?” “道友也知道,前不久就是这一届弟子的小考。”执役嘿嘿笑道:“这小考一过,自然有些得了两次下考的废物,被贬为了奴仆,各房各院,多少分了一些……” 应辰眼皮微微一跳:“你是说,分到兽房的弟子?” “是奴仆。”执役先是纠正一声,又接着道:“道友当然也知道,我兽房有的是畜生,却不像那丹房、器房一般,很是缺少药奴、矿奴,所以这分过来的奴仆嘛……” 他耸耸肩:“抽魂炼魄,炮制一番,确也是个办法,虽是修炼不成的废物,但是质量总比凡人要好的多。” 应辰虽已有了猜想,听到此处还是不禁一怔。 以往,他虽知道小考残酷,却没一刻如此直观感受得到。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物伤其类。 黄牙的执役见他沉默,颇是有些意外。 能在这兽房混着,他自也是成了精的,顿时便已猜到,应辰就是这一届的弟子,立即便是话锋一转,说道:“道友勿怪,若是您不想要,全当在下多嘴便是。” “这里的魂儿,也无一是差的,我再给道友挑上几件……” “不必了。”应辰摇摇头道:“带我去看看那‘好货’如何吧。” 黄牙的执役瞪大了眼,暗道:“好啊,我还道是个心有慈念的,却原来也剩不多。” 当然,表面上自是嘿地一应:“好嘞,且往这走,道友若真入手,我再做主打个折儿……” 兽房不比丹房高贵,做生意的方式却也接地气多了。 黄牙执役在前带路,应辰缓步在后跟着,目光幽幽。 他是物伤其类,也有寥寥一些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况且低阶修士,神魂并不稳固,魂魄虽被抽了出来,却也早已没有神志了。 兽房炮制过得,不过是一条浑浑噩噩、本我已逝的魂儿而已,与那野外的孤魂野鬼并无区别……至多强壮一些。 “我不杀伯仁,伯仁也非因我而死,取之为用,与摘草木无异。” 两人兜兜转转,执役终于停下脚步,朝着上方货架一指。 应辰目光落去,便见一般无二的坛子上,多了一些有用的文字,有‘炼气三重,修炼灵感法,魂魄稍强。’之类的描述,也有‘修行不当,神魂早伤,品质较弱。’的评语。 应辰目光幽幽转过,很快从中点出五个,淡淡问道:“这些,价钱如何?” “嘿,道友眼光犀利。”执役习惯性地捧了一句,才盘算着道:“这一个,是这一批品质最佳的,这一个,怨气重,炮制过后反而变强了些,这一个……” 满打满算,可不便宜。 “我答应了给道友打折,便把零头抹了吧。”执役竖起三根手指:“三块灵石。” 五个外门弟子,竟然才值三个灵石,然而应辰竟还觉得贵了。 至少比起凡人魂魄,实在昂贵的多,也超出了应辰原本的打算。 执役见应辰还不满意,顿时叫起屈来:“三块灵石,如何算贵?道友,你知道,这都是炼气了的修士,我们兽房若是留着干些活儿,都不止能赚三块灵石呢!” 应辰不为所动:“若是他们真的还有价值,你们兽房岂会浪费?定是分门别类到了手指头儿,完全利用过后,才又炮制起来……你当我不知晓?” “话却不能这么说……” 一番讨价还价,黄牙执役才总算又砍了一刀,应辰自觉差不多了,这才准备答应下来。 只是忽的,应辰心里一动,却是冒了一个念头出来。 应辰道:“我知道你们兽房炮制兽类,会用到火牢,水牢,蒸刑,油锅刑……各种手段?” 黄牙执役不知应辰为何提起,只道:“确有此事。” “如此。”应辰露出微笑:“可否采些水、湿、火、热、毒、瘀……之类的浊气予我?” “这样的话,三块灵石倒也不是不可。” ------------ 第二十九章 法术初成 六七日后,更深夜静。 这日无风,外间就连枝叶摇曳之声都鲜听闻,然而应辰院中,却是阴风呼啸! 大片阴气,横行肆虐,时聚时散,有时分为五道,卷动之间可见鬼影幢幢,有时汇作一道,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就连磨盘大的巨石,也被轻易裹挟起来,轰轰隆卷荡不休。 应辰盘膝闭目,坐在院落正中,阴气汇聚起来,围绕着他盘旋不休,那磨盘大的巨石,便在他的头顶飘飞,瞧着实在令人胆战。 然而他竟充耳不闻,泰然安坐。 忽的,阴气又再分化开来,凝聚起的呼啸之势一散,似乎陡然间便流失了力量,再也无法裹挟住那巨石。 巨石失去依托,当即便朝应辰砸落下来,眼看着下一瞬间,便要将他的头砸成粉碎,千钧一发之际—— 应辰终于一睁双眼,却是不紧不慢朝上一指,嘴唇微不可见动了一动。 一点幽幽灵光,从他指尖激射而出,正面打在巨石之上。 “崩!” 应辰唇齿之间,没有吐出音揭,凭空却有一声大响轰然迸发! 那磨盘大的巨石,瞬间四分五裂,破碎的石块四面飞射出去,在地面上,院墙上,打出一个个的坑洞,更有屑如雨下,却被应辰扬袖一挥,掀起一道气劲席卷开来。 这时,他才终于露出微微笑意,又抬手一招,空中盘旋不休的阴气,便又汇聚成了一股,飘飘荡荡飞落下来,被他以一木符收起。 木符是槐木材质,还在灵气充沛的地下河中泡了十几数十年,最是适合鬼魂栖身,经过法术炼制之后,便是一件适合五鬼搬运术的上好寄身器物了。 七日前,他在兽房,与那黄牙的执役足足杀了半天的价,那厮才终于答应下来,给他匀些水火浊气。 至于为何只有这么两种?却原来这些个浊气,也是兽房里的一大外快,早被各个执事、执役瓜分干净,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浊气能予应辰。 有这水火浊气,也是因为黄牙的执役,自己本就偷偷采了一些,留着想要倒卖出去的。 无论如何,他总算还是采办了那五条魂儿,品质果然非同一般,立即便给到了应辰惊喜。 以修士魂魄修炼成的五鬼搬运术,力量,速度,都要更强,就说方才那块巨石,乃是他专为了实验寻来,使个御物、驱物之术,将之搬到院落里面,实在没少费了力气,唤出五鬼搬运,却能举重若轻,随意把玩。 甚至就连离地飞游的高度,行动的范畴...等等,都要更强。 当然,对血食的要求自然更高,约束起来也更耗法力。 但是这与优势比较起来,显然无足轻重。 五鬼搬运术让应辰十分满意,倒是小阴雷术,与他想象颇是有些差别。 五鬼搬运术,有现成的魂魄在手,又炼制好了寄身器物,上手起来不算太难,所以短短时间之内,应辰已经用的得心应手。 但小阴雷术,乃是正统的内炼法术,应辰这六七日里,倒有五日是在琢磨此术,如今也才堪堪入了个门,施法之时,非得凝神默运许久,才能真正发出一次阴雷—— 说是阴雷,其实也更似个噱头,它的原理更近似于,以特殊的方式凝聚法力,再在激发之后爆发出来。 不过爆发之时威力巨大,轰鸣之声,更是有如雷鸣贯耳,又是阴属法力凝成……称作阴雷倒也未尝不可。 好在,总的来说,小阴雷术的威力依旧足够可观。 至于施法的速度,就只能够通过不断修炼改善了。 应辰思考之时,不禁想起白骨飞叉的法门,其中有一句‘念动则出’的描述,之前他还没有什么概念,这时才意识到了厉害之处,心头不禁更加热切起来。 只是……这才几日功夫,他兑换法术,采办魂魄,还买了一块上好的阴沉木炼制五鬼符。 再算上欠都考院的钱财,应辰身上灵石已经所剩无尽,如何去炼白骨飞叉? “是了,还有月例未取。”应辰思来想去:“上上考的月例,便是足足五块灵石……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枚‘紫芝丹’!” 紫芝丹! 这是真正入了品的丹药,不是任何药丸散剂可比。 紫芝丹的功效十分纯粹,便是能够增长法力、提高修为,一粒紫芝丹,理论上便可当得一到三个月的苦修。 这样的丹药,若得上考,便每月都有一颗供应,可见得上考后,地位是怎样的天差地别。 也难怪同年入门的弟子之间,差距竟是越来越大。 小考过后,都考院便会放榜,应辰特地前去瞧过一眼,他这一届的弟子之中,竟已有人突破到了炼气八重,还有那严鹤也非原地踏步,早已轻松跨过了炼气七重这个小坎…… 应辰紧迫之余,也顿时便心动起来。 “我还未曾服过紫芝丹,第一次用,正是功效最佳的时候,恐怕……只要一粒,便能将我推到炼气七重的关口上!” 不过更明智的选择,还是留到突破之时,借着第一次服用的时机,便有极大可能直接跃过了炼气七重此关。 当然,这也并不妨碍应辰先把月例领到手中。 紫芝丹可先留着,灵石立即便能用上,除此之外还有辅助修行的凝神香,食一丸可一月不饥的合精丸,敷于体表可使皮肉坚韧的玉炼膏…… 除此之外,也可以将炼药、制符利用起来,都是赚取钱财的极好本事。 “是了,我还可以考虑绘制小阴雷符。”应辰忖道。 他参悟了小阴雷术的全篇,内里除了修炼与运用的法门,也包含了小阴雷符的绘法与制法。 这是因为,绘制符箓,也是修炼法术的一种方式,而绘制出来的符箓,则可以辅助甚至代替修士施法。 所以也有人说,法术与符箓其实很多地方是相通的。 如此想来,尝试绘制小阴雷符,确实也是一个绝佳选择,熟练之后还可‘重操旧业’,学前身般,靠着符纸赚取灵石。 小阴雷符的价值,可是定要比兽兵符高得多了。 “还有……”应辰想道:“我钻研炼药,也可算是稍有所成,炼制三芝月华散十拿九稳,当可以到古长老的丹室走一趟了。” ------------ 第三十章 上山头 应辰出得门来,已是天明。 他先往都务院跑了一趟,将月例给领到了手中,又多瞧了一眼,可有什么优厚的任务能做。 可惜,这样的任务显然很少,纵使偶有出现,也会立即被人接走……更大的可能是在出现之前,就已内定出去了。 应辰也未太过可惜,出了都务院,便拐道往丹房而去。 赤水崖的丹房据地极广,还有一座独立的山头,门人平日进出的,不过是它的前半部分而已。 其后,延绵至山头上,还有大片建筑,有开辟好的药田,炮制药材的作坊,生产符纸的工房等等,远远望去,甚至还能见到高四五丈的露天丹炉,一刻不停的运转着。 而在这些建筑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丹房长老的丹室了。 虽名为室,却无一不是雄伟的殿宇,被各种的工房作坊簇拥着,仿佛一座座的小山头般。 而古长老,正是丹房的实权长老之一,他的丹室,自然也是丹房中的一座山头。 …… 应辰身上没有丹房凭证,先是入了丹房,寻人说明来意,这才有人指引了他,去往古长老的丹室。 一路之上,可见到处十分警戒,有道人伴着鬼火巡查药田,也有大队的尸傀鬼影,在各种工房作坊间来回巡弋…… 应辰颇为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闯进后山。 为他带路的,是丹房执事唤出来的一张纸人,飘飘荡荡了半刻钟,终于停在一座大殿之前。 不知那执事是否知会过了,很快便有一个道童迎了出来。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应辰还真首次见到道童,这道童十四五岁的模样,面色红润,精神十足,开口,也是趾高气扬,问道:“又是来考学徒的?” 应辰面不改色道了声是,道童便道:“来得倒是巧,师兄好不容易空出了闲,能够安排此事。” “这些日子,有的人两三天跑一趟,有的人每天都来,才撞上了这个机会,有的人还错了过去,倒是给你撞个正着……” 说着,便把应辰引往一处偏殿而去。 应辰默默听着,很快明了,原来除他之外,果然也有其它听了讲业的人,想到古长老的丹室之中学徒。 不过这件事儿,显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简单,有人都已来了数次,丹房中的‘师兄’也没空闲搭理…… 他今日来,倒是真的赶了个巧。 说话间,道童已经入了偏殿,应辰紧随其后,果然发觉殿内已有七八人正在等候。 “你与他们一齐在此等候即可。”道童吩咐一声,便要离开。 不过这时,殿内恰有一个宽袍道人匆匆行了出来。 此人甫一现身,殿中等待着的众人,双眼顿时齐齐一亮,道童也是急忙一垂首,行礼唤道:“祝师兄。” 看来这道人便是主持今日之事的‘师兄’了,不过应辰不知为何,却觉得瞧这道人颇为面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但道人的目光,并未在殿中的任何一人身上逗留,只是朝着道童问道:“人齐了未?” 道童道:“又新来了一个,当是齐了。” 道人一挥手,便道:“把准备好的药材取来,让他们自己挑拣开炉,能够炼成药的便先留下……” 道童又问道:“静室如何安排?” “哪有多余的静室?”道人道:“你取几个丹炉过来,就在让他们在这殿中开炉。” 说罢,道人才似有了空般,朝着殿中众人扫了一眼,目光却忽落在应辰面上。 “咦……”道人眉目动了一动,问道:“应辰?” 应辰微微一怔,脑中忽然记忆闪烁,却想起了是在何时见过此人,原来是在白骨会的法会之上。 只是那日,白骨殿中昏暗,他的注意又更多在余道静几人身上,因此才对道人映像不深。 自然,也不知晓道人之名,但这并不妨碍,应辰拱手一礼,学着道童便唤:“见过祝师兄。” 祝道人面色缓和了些,问道:“你也是来考学徒的?” 应辰应了是,祝道人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朝着道童直言说道:“关照一下。” 他立即便感受到,旁人目光变化起来,道童也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瞧着应辰颇为诧异。 但是祝道人显然并不在意,又吩咐了道童几句,就又匆匆离开了。 道童目送着他离去,回首过来,态度却忽恭谦了些,朝着应辰说道:“应师兄是吧,你且稍候片刻,小童这就去准备药材、丹炉。” 说罢,才又匆匆而去,旁人见状更是艳羡,有人不禁问道:“这位兄台,如何认识的丹室师兄?” 应辰打了个哈哈,只道:“偶然见过一面而已。” 旁人自是不信,不过应辰自是不会加以解释了。 没过一会儿,道童去而复返,身后已是跟了一群仆役,有的捧着各色药材,有的则是抬着一座座的丹炉,在殿中摆布起来。 很快,一座座的丹炉布置在了殿中,可以明显看得出来互相之间,都间隔有一定距离,以免开炉炼药之时互相影响。 但是道童瞧了一圈,却又唤来仆役一番调整,最终却是一座丹炉独立享有大片空间,其余皆是变得紧凑起来。 这时,道童才又与应辰道:“师兄便用这座丹炉吧。” 应辰自是答应,道童又让他先选药材,这下旁人艳羡的目光,已是彻底化作嫉妒。 不过,应辰视若无睹,从容笑着应下,便在道童取来的药材之中挑选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药材的年份药性都很一般,炮制的手法也有高有低,这就导致品质参差不齐。 显然这就算是第一道考验了,用这样的药材炼药,难度定会有所提升,只有从中挑选、搭配出合适的药材,炼药之时才能顺利一些。 道童让应辰先选药材,这已经是不小的优势。 他挑挑拣拣,很快配出了一份炼制三芝月华散需用的,品质参差也最小的药材。 这时道童才让其余人上前挑拣药材,应辰却已经在丹炉之前盘坐下来,又把药材略略处理一番,便果断开了丹炉炼药。 ------------ 第三十一章 入丹室 开炉,养火,投入药材,掐算时间,三个时辰熄火,一个时辰静置…… 虽然三芝月华散,应辰也只开过两炉,炼制起来却已得心应手。 其间,其余人也陆续开炉,一时殿中热力升腾,还有人忽地搞出动静,不知道是操作有误,还是有意影响他人。 但应辰只是心无旁骛,依照自己的方法,细心把控着进度。 很快,四个时辰匆匆而过,应辰起诀开了丹炉,顿时便有药香飘散而出。 此香浓郁,闻之通体怡畅,钻研过三芝月华散的人一嗅,便知道是成了药了。 道童闻声而来,朝着应辰取出的三芝月华散看了又看,目中隐隐有些惊讶之色。 应辰这一炉三芝月华散,虽不如先前所炼完美,但也至少保留了八分药力,就是放到市面上去,也是上等品质了。 “恭喜师兄,成药上品,通过考核定是十拿九稳的了。”道童拱手道:“不过,在其它人成药之前,还请师兄稍事等候。” 应辰点了点头,便在原地闭目养起神来。 其余人炼的,并不全是三芝月华散,药方不同,所需的时间也各不同。 但归根到底,都是低等级的灵药,炼制起来自然也不会太过繁冗。 没过两个时辰,其余人也陆续成药,倒无一个炼成了废渣的,只是成色便没保障了,最好的一人瞧着至多也就保留了六七分的药力,却与应辰差的颇远。 应辰对此反而有些惊讶,虽然因为道童偏袒,使他本就有着一定优势,影响却也不该如此之大。 莫非自己于此道上,还真有些天赋可言? 不过应辰细细一想,自己为了炼成三芝月华散,却是将古长老的一十二本药书钻研了个遍,单就药理而言,其实已是入了门的,与他人有些差距也是应有之事。 他却不知,凡是想入此门之辈,谁又不曾钻研药理? …… 道童一一瞧过了每个人的成药,或者收走一丸,或者刮去一角,便让众人再候片刻,自往大殿深处而去。 未久,他去而复返,便从众人之中点出几名,言道:“恭喜诸位,成为学徒,稍后自会有人,来带诸位前去熟悉。” 随后,又朝余下两人说道:“两位,运气稍差了些,下次再来过吧。” 却是独独漏了应辰一人。 他正讶异之时,道童却一转首,又堆出了笑脸,朝他言道:“应师兄,你随我来,祝师兄要见你。” 应辰心中一动,拱手道了一句有劳,道童便带着路,去往大殿深处。 应辰快步跟上,兜兜转转,总算来到一处静室之中,再次见到了祝道人。 出人预料的是,祝道人并不与先前表现出来的相同,半点也没忙碌之色,只是捧着道书闲读,神态怡然,身旁还有一位美貌女子尽心服侍着,不断斟茶倒水。 应辰的目光不禁为这女子吸引了一瞬。 这却不是起了色心,而是因为这女子,虽然花容月貌,面上却没半点人的神情,虽然行动自如,身上却没半点生气、人气,反而满是阴气、煞气。 应辰立即便看出来,这不是人,这是尸! “阴尸养元功?”这个名字,顿时便从应辰心底冒了出来,但祝道人怎么瞧着,都绝非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却不似是修炼这邪门功法的人。 “或许,只是寻常炼尸的手段吧……” 应辰思索之时,道童已朝祝道人一礼,言称人已带到。 祝道人挥了挥手,让他出了门在外候着,便把目光转到应辰面上。 下一刻,他竟露出些许笑容,唤道:“应师弟。” 他朝身旁座椅一指,直言不讳:“方才我已查过,师弟这次小考,得了上上考的成绩?” 应辰扬了扬眉,不矜不伐一拱手,应声道了句正是,便在祝道人旁落座下来。 祝道人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既如此,应是入会了吧。” 应辰道:“小考之后,曲师姐曾知会我,让我有空便到白骨殿一趟,不过现在却是还未来得及。” “哦……”祝道人应了一声:“无妨,不过早晚的事。”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点,似是沉吟片刻,才道:“师弟炼的药,我看过了。” “依师弟的水准,再去做些杂活儿,未免屈才。” 应辰心中微动:“师兄意下是?” “依我之意。”祝道人道:“师弟已经可以做药师了,就从三芝月华散炼起,日后要是能通其它药方,那再慢慢拓展不迟。” 应辰心中不禁一喜。 他知道丹室的学徒,都是先从炮制药材,乃至捣药配散一类的活做起,当然在这过程之中,也能免费接触到更多的药理乃至丹道。 如此直到掌握更多药方,并且技艺娴熟,才有可能被擢升为药师。 应辰到古长老的丹室来,自是做了这样的准备的,只是他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莫非天上真掉馅饼不成? 应辰念头转过,却不觉得祝道人是平白给他这种好处。 他沉住气,拱手问道:“谢师兄,却不知道,若是我任药师,可有什么需注意的?” 祝道人顿时露出微微笑意。 “我也不瞒师弟。”他饮了口茶,淡淡道:“我给你这个机会,一是出于帮忖会中成员之念,二是有利可图。” “你任药师后,丹室便会给你批下药材以及炼药的任务。” “每一次,十份药材,需得炼成六份上等品质的灵药才能交差。” “这是硬性要求,做不到,自己凑齐药材开炉也要交上,但若做得到……” 应辰心领神会,若是做得到,那余下的药材,自然是归自己所有了! 那祝道人口中的有利可图,意在何处也就十分明显了。 “如此。”应辰斟酌着道:“我任药师之后,该如何与师兄分润药材?” “分润药材?”祝道人摇摇头,却伸出五只手指:“我给你提供售卖灵药的渠道和担保,五五分账。” 他悠悠道:“这丹室之内,上上下下,多少药师,皆是如此。” ------------ 第三十二章 任药师 应辰暗暗嘶了口气。 他知道售卖灵药确非易事,有一条稳定的渠道,便能省下不少功夫,而且有祝道人作为担保,价格或许都更可观一些。 一来一去,利益依然不小,还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且不说,有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五五分账,确也算是合理范畴。 让他惊讶的是,祝道人说,丹室上下,皆是如此。 那他在这中间,撰取的利益该有多么恐怖? 恐怕每时每刻吞吐的财富,都是赤水崖的底层弟子难以想象的。 应辰追忆起来,那日白骨殿的法会上,祝道人十分沉默,以至于他都印象模糊,未想竟有这等能量。 当然,或许他的背后,也还有着更多错综复杂的关系…… 不过这就不是应辰当下需要考虑的事了。 他沉吟片刻,心中权衡清楚,确认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选择答应下来。 祝道人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便又唤了道童入内,着他带着应辰前去熟悉。 才离开了静室,道童立即便言笑道:“恭喜师兄就任药师。” 应辰只是拱拱手道:“日后共事,还需童子照拂。” 道童闻言,笑容更盛,应着:“自当如此。”又言自己姓方,让应辰称他为师弟即可。 应辰自不见外,与他拉起关系,这才知道方道童也是有些来头的,只是资质不成,所以‘家中’没有让他拜入外门修行,而是托了关系,到古长老的丹室来,从道童做起学习丹道,日后至少也能混成药师…… 应辰心下不免感慨,有的人虽资质不成,却依然能活得有滋有味,不必在外门的大浪中,一遍一遍的淘洗,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出头。 然而,方道童不知是看出了应辰所想,还是心亦有所感慨,却唏嘘道:“小弟的来日,一眼已望到头,却比不得师兄你们,若能拜入内门,便是在籍弟子,前程不可限量……” 这话,多多少少有些客套、恭维之嫌,应辰自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不过在籍弟子之说,应辰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却是不免在意起来。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旁敲侧击,方道童却已带着他赶到另外一处偏殿,拜会了一名老道。 “古药师。”方道童恭敬一礼,介绍道:“这是新来的药师,应辰,应师兄,擅炼三芝月华散。” 随后又与应辰道:“古药师总管药师之事,师兄日后领取药材,申请静室,成药交差……都要通过古师。” 且不说这老道大权在握,单从他竟与古长老一个姓氏,应辰便不会生出小觑,闻言亦是作了个揖,唤声:“古药师。” 古药师坐在一个宽大桌案之后,桌面堆满了帐册、书卷。 两人来到时,他正从一个丹瓶中,倒出了颗血色的丹丸在手,闻言微微抬了抬眼,先把丹丸一咽,苍老的面容竟肉眼可见的焕发了些生机。 这时,古药师才打量了应辰一番,点头应了声好,便在一本书卷之中记了几笔,又把一块木牌取出交给应辰。 应辰接在手中一看,便见上方刻有药师二字。 有了这牌子,他便算正式成为丹室的药师了,可以凭之出入丹室,领取药材,申请一个单独的静室炼药,免费借阅一些药书乃至丹书等等。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月俸,只是数额不大,比起开炉炼药的油水聊胜于无。 或许丹室也算过了药师的各种隐形获益了吧。 之后,方道童便带着应辰,在丹室内兜兜转转,既是走走流程,也是熟悉环境,到处混个脸熟。 待他离开丹室之时,却已又到夜间了。 应辰就着月色,走在返程的路上,琢磨着该如何安排时间。 丹室的药师任务不算繁重,每月只要开炉一次——即领十份药材,成药六方交差便可。 当然,药师若想做的多些,丹室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只要应辰愿意,一个月大可以开上七八炉药,赚取灵石定慢不了,但这并不现实。 因为开炉炼药,是件耗费心神的事,应辰若是这么做了,便定然拖累修行。 更不要说,他还要修炼法术,钻研符箓,甚至分出时间来,学更高级的药方,总不成,靠着三芝月华散做上药师,便把药理、丹道都抛之脑后了? 孰重孰轻,孰本孰末,应辰还是分得清的。 “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应辰细细算着:“每个月,当可开炉两次,稍是劳累一些,三炉也是可以的。” 如此一来,既能赚些许灵石为用,也填补了当前阶段的修行所需。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明日便直接到丹室中把药材领了,开上一炉三芝月华散,接下来的半个月便可安心修行。 如此按部就班,两个月内当可修炼到炼气六重圆满,借紫芝丹之力尝试突破,若成,便可着手修炼白骨飞叉…… 虽然一眼望去,接下来的时间定是忙碌非常,不过应辰仍是动力满满。 当然,在此之前,倒还有件事情要做。 那日小考之后,曲巧忽然现身,叮嘱应辰需在月中之前,去上一趟白骨殿,要交代他些入会事宜。 应辰倒也不是全然抛在了脑后,不过在自己的安排中,确实没把此事列得太重,左右月中之前便不算迟。 没想一眨眼间,半个月的时间都已过了大半不说,他还不经意间,因着白骨会的名头,颇是得了一些好处,再不走上一趟,却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应辰想到此处,便把鬼驹唤出。 白骨殿的所在,颇为偏僻,应辰尚还记得上次去往,几是跨越了半座赤水崖,若是没有鬼驹代步,却是真要费上一番腿脚了。 他跃上鞍身,轻抚了抚这匹鬼驹,笑道:“幸亏与陈矮子索来了你。” “改日喂养五鬼之时,便叫你也尝尝上等血食的滋味。” 鬼驹无智,自是不会回应的。 应辰也不再会,只是一策鬼驹,疾行而去,很快消失在了丹房的一座座山头之下。 ------------ 第三十三章 再至白骨殿 第二次来到白骨殿前,望之阴森依旧。 应辰停下鬼驹,略作沉吟,从袖中取出一张新的符纸,写上名姓和来意充作拜帖,便一拍,驱着符纸朝里飘飘飞去。 没想到,等了好片刻钟,白骨殿中却是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莫不是无人在内?” 今日无人带道,应辰可没有贸然入内之意,他正犹豫是否打道回府,改日再来过时,忽地却有一道熟悉的声线从他背后传来。 “应师弟?” 应辰眉目微动,回首望去,果然见是曲巧,一手提着盏灯,正朝此处款步而来。 “曲师姐。”应辰回过身一拱手,问道:“师姐怎么从这边来?” 曲巧走近了前,笑吟吟道:“怎么,师弟莫非要我在白骨殿中等候?我又不在殿中住着。” 应辰顿时有些意外,曲巧让他到白骨殿来,也未限定什么时候,他还料想曲巧当是常在白骨殿中,却原来不是如此。 他歉然道:“小弟不是,却劳师姐多跑一趟。” 曲巧素腕一抬,微摇摇手,说道:“师弟是否太拘礼了?” 应辰放下手,淡笑了笑,他却不是拘礼,只是客气一些没有坏处罢了。 曲巧也未纠结,葱指儿顺势一转,指了一个方向,便道:“我也住的不远,在此便可望见,又算什么辛劳。” 应辰顺眼望去,果然见到有座小筑,嵌在不远处的一个崖角,在月色下,还颇是有几分意境。 在这赤水崖中,有独立于道场外的住处乃至洞府,却不是件简单的事。 应辰收回目光,便道:“师姐雅致。” 曲巧笑吟吟道:“雅致却谈不上,不过我那小筑僻静,却是颇宜吹箫抚琴……” 应辰正有些意外,不过曲巧言下意味却又一止,转过话锋便道:“走吧,先入白骨殿去。” 说着,曲巧便把手中的灯举起,带路入了白骨殿去。 应辰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没入白骨殿的‘血口’之中,却真有些琢磨不透这女子了。 好在他也不是心里纠结之人,索性便把这事儿一放,跟在曲巧身后入了白骨殿去。 曲巧带着他,走过颇有印象的长廊,在宽阔的殿堂门前停下,又往里头指了一指,这才说道:“这里师弟想必不陌生吧,我们白骨会每至月中,便会有在此举办法会,理论上成员都要到场……” “当然,若真有事在身,自是没有那么严苛的。” 她朝应辰笑了笑道:“每二三次,记得来露个面便是。” 应辰领会地点点头,她又说道:“当然,师弟才初入会,第一次却是不能缺席。” 说着,没入殿堂,却往另一个方向拐去,直至一个圆厅之中,才又抬指,“师弟且看。” 应辰望去,四面八方竟有一个个的门户,大多门户都敞开着,但也有些门户紧闭,却瞧不出什么玄虚。 他把目光转向曲巧,曲巧这才说道:“这些都是会中开辟的修炼室,接驳了白骨殿下的灵脉,并且有专门的禁制蕴灵,还可开天窗引月华辰光……等等,却是要比寻常道场的修炼室要好一些。” 应辰讶道:“这些炼室,会中成员都可用么?” “这是自然。”曲巧道:“当然,会中也要收取费用,这却不是为了赚取钱财,而是作为维护之用。” 应辰点了点头,这也是应有之理,倒不如说白骨会还有这等福利,已是十分罕见之事了。 他到那修炼室中瞧了一瞧,平日未必犯得上,但若是想冲关之时,到此间来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瞧过了修炼室,曲巧又带着应辰在白骨殿中大体转了一圈,了解入白骨会的一些好处,最终踏入一处堂间。 应辰意外发觉,他随曲巧一圈转了下来,都未遇到过一次其它人,但在此间不仅有人在,而且还颇是不少。 他环视一圈,发现这里的摆布,与酒楼有些相似,只是没有侍者,也没有那么嘈杂,堂间的人各自坐着,说话时也是低语,或是索性隔绝了声音。 应辰瞧了一眼曲巧,但她没有急着解释,只是带他来到最深处的墙面之前。 应辰抬目望去,便见墙面之上,挂有许多牌符,上面各留有着不同的讯息,杂乱非常。 他只粗略一扫,便瞧见有分享情报的,说道某某地有危险未知,近期莫往,地底某某深处有煞气滋生,可以前去采集。 也有做买卖的,求购典籍抄本的,兜售大量生魂的,还有招募同行人,去采地底阴煞之气的,还有求门路,想要到哪一房去执役的…… 甚至,应辰还瞧见了些都务院见不到的优厚任务。 “白骨会的宗旨,便是团结利益。”曲巧这时才道:“会中成员若有所求,都可以在此留信,会中会为担保。” “除此之外,若是会中得到一些情报,或从都务院乃至各房得到一些好处,也会直接张贴在此……” 应辰不禁讶然,他知道白骨会在这之间,自然也是能够得到好处的。 比如会中分享的煞气情报,成员若是能够采得,除了自用之外,便必须得售予会中。 还有做买卖的,求门路的,白骨会为之担保,自然也要收取些许费用…… 但无论如何,确实是做到了团结利益四字,而并不是敲骨吸髓,巧取豪夺。 在赤水崖的环境之中,这样的作风已经足够罕见了。 曲巧显然知道应辰所想,但她没有解释之意,只是笑吟吟道:“师弟若有所求,也可以在此处留信。” 应辰点了点头,目光在墙面上缓缓扫过,忽的却是冒出一念。 “我想修炼白骨飞叉,有几味材料颇为难得,若去丹房购置,不定需要溢价多少……或许可在白骨会中留意一番?” 他想来,确实可为,索性便与曲巧要了一枚牌符,将那几味材料一一列出。 只是还未挂了上去,曲巧在旁看着,却是一声轻咦。 “师弟求购这些材料……”曲巧葱指轻点了点,问道:“是为修炼白骨飞叉所用?” ------------ 第三十四章 五毒涤灵 应辰按下笔,回首问道:“师姐修炼过白骨飞叉?” “不曾炼过。”曲巧道:“只是对这材料十分熟悉而已。” 她见应辰讶然之色,不禁一笑,又解释道:“是了,师弟或许不知。” “白骨飞叉,及其一系法术,在内门之中兴起已久,虽还不比阴傀大法这等传承久远的法术一般威名显赫,却也已经十分完善了。” “竟有此事?”应辰知道,相比这些修行已久,或者本就大有来头的人相比,自己对于赤水崖乃至先天道的了解,确实还是太少,于是认真听着,又提问道:“白骨飞叉之后,还有一系列的法术?” “正是。”曲巧并不吝惜,又娓娓道:“单只白骨器法,便有白骨钟、白骨镜、白骨鞭、白骨伞等等,各有玄妙可言,更不必说,还有白骨道兵大法,白骨魔神神通……” “白骨飞叉在白骨器法之中,算是门槛较低的,因为初入门时,不必涉及更高层次的法术……但若修行到了深处,也不次其它白骨器法。” 应辰道:“门中法术实在博大精深。” 曲巧笑道:“师弟日后会有机会接触到的。” 应辰点了点头,将那牌符挂上墙去,曲巧看着他做完此事,才道:“会中也有几位师兄,修炼白骨飞叉有成,师弟若想请教的话,我可以为师弟介绍。” 应辰心中一动,问道:“我们白骨会,与白骨法的兴起,是否有些干系?” 曲巧轻笑一声,却只说道:“白骨会往届的师兄师姐,修行白骨法的不在少数。” “原来如此。”应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却道:“修炼白骨飞叉之事,小弟尚在琢磨阶段,若真遇上什么碍难,再劳师姐为我引荐吧。” 曲巧只是笑意吟吟应下。 至此,也算是将白骨殿转了一遍,应辰没有逗留太久,便先告辞离去。 回到居所,已是过了中宵,应辰没有急着将这时间给挤出来,用作修行,而是趁着闲暇,仔细制定起了功课。 确认没有疏漏之后,应辰又冥想到了天明,直觉精神饱满,才往丹房而去,从古药师处领了药材,正式开炉。 十份药材,一气炼成灵药,算上其间稍事歇息的功夫,便是足足四日时间。 好在苦功不是虚费,应辰成药十份,最差的一份,都保留了七八分的药力,在市面上充作上品售卖也无可指摘。 可惜,三芝月华散的层次,毕竟还是稍差了些,想学更高级的药方,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在丹室中借阅了些药书,发觉其讲诉的,更多还是药理,实际讲到药方的少之又少,还多是些《散剂三十六方》这样的基础,或者强的有限。 但应辰也不急一时,先把药理吃透,日后自有机会上手。 他又发现丹室的药书,名义上虽不准抄录,实际却没有那么严加看管,便隐隐猜到了自己手中那些抄本,究竟是何来路。 不过这种买卖,还是有些风险,应辰却是觉得,不必为了这点利益去做。 接下来的日子,有条不紊。 除了到丹室炼药,应辰每日便是闭关。 不仅修为的精进让他沉浸,琢磨法术、钻研符箓等等,应辰也乐在其中,半点也不觉得艰苦。 这其间,应辰还找到了件趣事。 在讲业坛的一次课业之上,他偶然遇到了那养百花鱼的年轻道人,便动了心思,想要买上几条百花鱼来解口腹之欲。 结果鱼没买到,却意外得到了调制百花露,饲养百花鱼的法子。 于是应辰便多了件调剂心情的小事儿要做。 百花露调制起来不算麻烦,就是需得花点符钱,百花鱼想要收成倒是费时,一尾长成大鱼恰需百日。 应辰闲来养了四五条在缸中,还没等到可解口腹之欲,自己的修行却已到了关头。 …… 修炼室中,雾气弥漫。 不知何时,室内多了一口铜鼎,鼎下如丹炉般烧着灵炭,因此火势凶猛非常,把铜鼎中的液体煮的滚沸。 这液体颜色漆黑,滚沸起来,不断冒着泡儿,逸出的气味无比刺鼻,颇有一种毒性浓烈的视感。 实际却也如此,因为这一鼎‘灵液’,便是加入了以蛇、蝎、蜈、蜍、蛛……等等毒物为药,熬煮而成。 这是《散剂三十六方》中有的一种灵药,虽以毒物为药,功效却是相反,能助修行人排出体内毒素,包括药毒、丹毒,正是服饵修行的一大助力。 应辰每日服用三芝月华散修炼,虽然没有察觉不适,但也没有因此疏忽,便认真学了此方致用。 此时,他正浑身赤裸,坐于鼎中。 鼎中毒液滚沸,若不是他法力护身,早已蒸煮熟了,饶是如此,应辰仍觉体内外滚烫无比,更有丝丝针刺之感,沿着万千毛孔不断进出,疼痛之余,奇痒难耐…… “嘶……难怪这五毒涤灵散,物美价廉,却不太受门人青睐,丹室中都不为此方大量开炉。” “这般苦头果然不是常人受得了的。” 虽已不是首次经历,应辰仍是无法处之怡然。 好在他的过往,养成了他坚韧的性子,又已有了一次经历,还是能够忍受下来。 时间缓缓流逝,随着鼎下火势熄去,鼎中药液也不再滚沸,应辰神容终于平静下来,缓缓睁开了眼。 此时他体内外,已不再有丝毫疼痛、刺痒,反而轻快无比。 倒是那种滚烫随着药液冷却,不仅没有退去,反而有种膨胀之感,似是一团火气愈演愈烈。 应辰知道,前者是余毒尽去,体内洁净,自然身心舒畅。 至于后者么,五毒涤灵散所用的毒物,除却毒素以外,也是大补之物,这是阳气太盛,甚至有些过于猛烈了。 这对修行人而言,并不是难以解决之事,只要静心行功,自然能够调和阴阳,甚至还能炼精化气,将之化为一定助力,只是有点过于苦闷了些。 可应辰总不能为此,到云舟坊的青楼去跑一趟? 他听说过,那里的妖女精擅采阳补阴,寻常修士根本固守不住……虽然她们秉承着细水长流的宗旨,从来都是浅浅采补一些,因此来往客人都将这给当作嫖资。 但对应辰来说,符钱乃至灵石他都可以出,修为、精气那却是一点不容外泄的。 “是否该寻个双修的伴侣了?” 应辰沉思片刻,才发觉自己确是有些受影响了,摇了摇头暂按此念,从铜鼎之中飞身而出,盘膝落在床榻之上。 这段时间以来,勤修不辍,应辰终于触及了炼气七重的关头,这次以五毒涤灵散排除余毒,便是为了突破此关做的准备。 ------------ 第三十五章 一呵而就 调息理气,凝神静心。 单只这一步的功夫,应辰便用了两三个时辰去做,把状态调整到了最好,才一抬手。 袖角在身前抹过,原处便多出了一个白玉丹瓶。 应辰指尖一挑,除去瓶上蜡封,嗅到一股淡淡香气,顿时便是精神一震。 “好丹药。”应辰定了定气:“果然不凡。” 丹瓶中装的,正是紫芝丹。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要将紫芝丹留着突破之用,提前取了出来玩赏,也是动摇自己念头而已。 所以第一颗紫芝丹,虽已到了应辰手中两个月有余,但他从来也没打开蜡封瞧过一眼。 此时一看,果然与三芝月华散这样的灵药,有着天差地别,仿佛药香飘散出来,竟使空气都变得洁净,炼室内的灵机,都因此变得更充沛了般。 “下品丹药尚且如此,不知更高级的丹药,又是什么气象?” 应辰听说过丹有三品之别,但似乎并不是以简单的药力强弱划分的。 譬如紫芝丹,被列为下品丹药,并不是因为它只对炼气修士有用,即使是筑基修士增长法力、提高修为的常用丹药,也同样是列属下品。 药书中说,上品丹药,每一种都有着极独特的功效,逆转死生,颠倒阴阳,提高资质,塑造道体……凡出世的,皆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寻常修士究其一生,也难有幸得见一次真容。 “罢了,多想无益。” 应辰摇摇头,将白玉丹瓶一倾,倒出一枚紫芝丹在手。 此丹圆润无暇,呈深紫色,丹体上有纹路隐隐,似是符箓一般,也不知是天成还是人为。 两指一捏,仿佛金铁,坚硬非常,以指甲去刮,也刮不下来半点粉末。 应辰端详片刻,知道以自己的丹道造艺,是瞧不出来半点门道,便果断含入口中。 炼丹服饵,乃是修行之要术。 炼是一门,服也是一门,如三芝月华散般的灵药,尚有服食忌宜,入了品的丹药更不必说,每一种皆有其独特的用法。 紫芝丹的用法,便是含而不咽,运功汲取药力炼化即可—— 因此,据应辰所知,市面上甚至还能买到所谓‘残品’紫芝丹,也不知道是谁人含化过了药力,又取出来兜售的…… 应辰含住紫芝丹,一口口的津液咽下,如饮仙霖,身体内外都有温热之感泛开,但这还非丹中药力,伴随他把功决运起,法力一汲! 霎时,应辰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厚厚紫气,浑身气机竟如潮水叠涌一般层层上涨。 霎时间,炼室之内竟似起了风声,在这方寸地间盘旋不休。 直至某一刻,应辰面上的紫气似是淡了,不断提升的气机也如退潮一般层层削去。 但应辰未出定,只是又把功决运起,从紫芝丹中汲来药气…… 于是,只见应辰面上紫气再起,气机也如春汛复来,再次开始层层上涨,并攀升至一个新的顶点。 等到又跌落时,应辰便又再次运功、汲气,气机在一次次的起伏之间攀得越来越高,直至如要登临天云之时。 忽的,他从紫芝丹中汲取来的药气竟是开始减弱了,这一次的气机再未攀上新的顶点,反而开始有了颓势。 应辰将口中的紫芝丹一吐,落在掌心之中一瞧,果然其上颜色已经淡了许多。 他面色不变,心中却微微一叹,把这‘残品’紫芝丹收起,便又取过那个白玉小瓶一倒,倾出了一枚全新的紫芝丹在手。 目视此丹,应辰目中不由闪出一丝犹豫。 他并不是吝惜丹药,而是方才一遍遍的冲关,对自己的消耗也颇不小,是否要再进行下去? 不如再次调节状态,等到精气神圆满充沛之时,再用这一颗紫芝丹为好…… “不可。”想到此处,应辰却忽神色一凝。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抱有这种心态,想要冲关只会越来越难,虽然炼气七重只是一个小坎,却也不是没有修士为此困郁终生。 应辰还不至于为此担忧,但是势如破竹的道理,总是不会错的。 他把杂念扫除,再次将紫芝丹含在口中,坚定运起功决。 这一次,气机攀升到顶点的速度前所未有,跌落之时却也来得奇快。 应辰不管不顾,只是运功冲关,气机起伏如同浪潮,竟似影响到了外界一般。 炼室中的烛火,开始摇曳,烛光下,应辰的身影也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背后的影子更是忽大……忽小……直至莫一时分,烛光忽然熄灭! 应辰浑身一震,忽地有道血丝从他嘴角渗了出来。 然而应辰双眼一睁,没有流露任何痛楚,却是长声大笑起来,与此同时,一身气机也如决堤一般,长泻千里! 原来他用功过度,稍稍有些伤了己身,但终究还是一呵而就,叩开了炼气七重的大门。 呼呼——! 应辰念头一动,顿时真有一股无形的旋风,在这修炼室中凭空而生,呼啸着,肆意卷荡,那一口熬煮五毒的铜鼎,竟也噹噹噹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掀飞起来一般。 这正是炼气七重的标志! 炼气一十二重,跨过了这一关,代表的不仅仅是走过一半的路程那么简单。 要知道,其实炼气十重,便有可能冲击筑基,只是炼气越圆满,突破的概率越高,突破之后法力、潜力也越强而已。 所以炼气七重的修行,实质上已可算步入后期。 而跨过这一重关,法力的提升,也要比起炼气四重到炼气六重加起来还要更大。 就如应辰此刻一般,即使不施展任何法术,法力直接离体而出,也能撼动重物,粉碎岩石,摧林拔木,不在话下。 而且,这还只是初入七重而已,应辰若再闭关一段时日,巩固修为,锤炼法力,当还能有不小精进。 应辰收了法力,旋风渐熄,铜鼎半离地的足,咚地一声站定下来。 好在炼室之中,布有禁制,没有掀起太大回响,很快便已回归宁静。 应辰这才在黑暗中,缓缓闭阖了双眼。 ------------ 第三十六章 朱霖儿 七日之后,炼室。 应辰出了定来,目露思索。 炼丹服饵乃是正道,只要服食得当,又没少了用功,是不至于根基虚浮的。 所以他在巩固修为这关,并没遇到什么碍难,只是几日下来,却是发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他无法维持那么可观的修为进境了。 突破之后,再用三芝月华散,效用已经聊胜于无,紫芝丹虽仍神效,但是每月才有一枚可用,也未必能助他在一年之内再进一步…… 服食灵药尚且如此,单靠自身苦修更是不必说了。 虽然才突破了一个‘难关’,应辰的欣喜却已冷却下来。 他不是不知道此中原因,首先炼气七重之后,想要再有精进本就更难。 以赤水崖中的门人为例,许多入门逾五年十年的积年炼气,都还在七八重关苦磨。 有的甚至已经撞上瓶颈,寸进不得,相比之下他还能够循序渐进,都已算是好的。 其次,修行不是一味勇猛,他才一鼓作气突破此关,稍有缓滞的时刻或许也是正常的。 而且炼气六重的修炼如此顺利,可能也有炼化圣元之因…… 再有,墨竹道场,或者说他这一处炼室的灵机,可能已经有些不足为用…… 如此种种,应辰心中有数,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有些无法说服自己。 不错,赤水崖中多的是这种平庸之辈,可也没有少了那等天赋之人。 他们便可以保持进步神速,而不会被什么关隘所困,轻而易举便能跨过平庸之辈的艰辛坎坷—— 应辰不是妒忌在心,只是实在不甘也不愿什么都不做,便这样被远远甩在身后。 “是否……该再次考虑,为施展圣法做些准备?” 应辰眸中闪烁良久,才长吁了一气,起身打开炼室行出。 外间,淅淅沥沥,细雨如丝,在赤水崖这常年阴沉的地界,倒是有种难得的清韵。 应辰在窗前瞧了片刻,心绪平和许多,便收拾了一番出行。 他直奔丹室而去,寻到了方道童,问道:“方师弟,祝师兄今日可在殿中?” 应辰来时,方道童正在翻着药书,只是心思却似不在此间,忽然被应辰唤了回来,还怔楞了楞,才道:“祝师兄在……” “应师兄?”他回过神,道:“祝师兄确在殿中,师兄是想见他?” “正是。”应辰道:“只是不知,祝师兄可有闲暇。” “此事简单,我代师兄通传一声就是。”方道童笑道:“师兄稍候。” 说罢,也不见他起身,只是取出一片骨符在手,低声说了什么,没过片刻便一抬头,说道:“师兄且随我来。” 应辰点点头,跟上脚步,很快来到熟悉的静室之中。 祝道人还未至,方道通却先在静室之中翻弄起来,找出了个精致小罐。 “应师兄,有福了。”方道童打开小罐,露出内里之物,竟是一片片,朱红色的茶叶,气味腥甜。 他将茶叶取了一些,一边沏开一边说道:“这‘朱霖儿’,在现今的赤水崖,可是罕见之物,要不是祝师兄说要沏上一壶,我也不敢随意翻找出来……” “哦?”应辰在茶几前坐下,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不知这‘朱霖儿’是什么来历?” “朱霖儿是内门中特有的一种茶叶。”方道童沏着茶,唏嘘道:“此茶强气益血,效果非凡!既能生生养得气血如炉,也能填补修炼法术亏损的气血……所以在我先天道的门人之中,十分受到青睐。” 应辰想起祝道人的炼尸,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其实,以往赤水崖中,如师兄这般得了上考的弟子,月例之中便有这‘朱霖儿’供给。”方道童给应辰斟好茶,摇头道:“可惜……” 应辰眉一挑:“可惜什么?” “可惜近年以来,赤水崖培养弟子的成效,在六大下院中滑落到了末位。”方道童压低声音:“所以门内扶持,渐次削减,朱霖儿这样的好物自然也是无了……” 这时,应辰忽然轻咳一声,惊了方道童一下,抬首望去,恰见祝道人入了静室,立即不再多言,只起了身礼道:“祝师兄。” 应辰也略起身一礼,祝道人见了虚虚一按,道:“师弟多礼了。”便在主位之上坐下。 今日不见那美女尸在,只得由方道童斟茶。 应辰听他吹嘘了半天,也还没来得及尝上,等祝道人先饮过后,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朱霖儿,颜色赤红,气味腥甜,一品,果然是血锈似的味道,好在入口之后,又有阵阵回甘,若能喝习惯了,倒真有股别样风味。 而入腹未久,便觉气血微灼,效用倒真不是吹嘘得来。 “好茶。”应辰赞道:“今日却是托了师兄的福,才能品用这等香茗。” 祝道人淡淡笑道:“师弟炼药若勤快些,区区一点茶叶,买些品用又何难。” “丹室药师,是个肥差。师弟需得上心一点。” 应辰微微一怔,反应过来祝道人是对他的效率不满。 他沉吟片刻,应道:“师兄教训的是,小弟也是修行到了关头,才把重心偏转了些。” “哦?”祝道人这时似才发觉了什么,细细打量应辰一眼,眉目不禁一动。 “那日,余师弟似才说过……”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这应辰由炼气四重,突破到炼气六重,至多只用了不到两个月?” “如今,又踏过了七重这个门槛?” 祝道人念头转动,忽然神态一展,竟笑言道:“原来师弟修为又有突破,却是可喜,可喜。” 方道童在旁默默听着,此时却也不禁抬了抬头,眼中有些艳羡滋生出来。 大考之前,便突破了炼气七重,这可真有些许希望拜入内门了。 应辰对祝道人的态度变化似无所觉,笑着拱手道:“谢师兄贺。” 祝道人微笑点了点头,又把茶盏放下,热心问道:“师弟今日寻我,可是有事相询?” 应辰也不拐弯抹角,便道:“小弟想学新的药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新的药方?”祝道人了然道:“原来如此,师弟突破之后,三芝月华散,应是不足用了吧。” “只是……”他摇摇头:“此事为兄确实无能为力。” ------------ 第三十七章 财字之重 “药方珍贵,尤其师弟想要学的,若是能够提高法力,长进修为的方子,更是如此。” “照理而言,丹室药师,需得任满一年,并且贡献不浅,才有可能学到新的药方。” 祝道人道:“这一点,即使是我,也无法为师弟破例,除非——” “除非?”应辰听到此处,心中一动,忙一拱手问道:“除非什么?还请师兄教我?” “除非你能自学。”祝道人道:“师弟想学的药方,其实藏书阁中便有,如五精固灵散、雪莲沙、金髓膏、龙鳞丸此些。” “兑取所需,固然不低,但若能够学成,收回成本只是易事……” 应辰哑然道:“话虽如此,自学药方岂是那么容易。” 越高级的药方越是复杂,他虽自学了三芝月华散,却没因此就把丹道术的困难看轻。 在丹室中学得药方,不是仅仅得到方子那么简单,参考的药书,旁观其他药师炼药的机会,甚至药师、丹师,乃至古长老的亲自指点……如此种种,才是重中之重。 若非如此,应辰又何苦到丹室来学。 “自学药方,诚然不是易事,但是谁说师弟需得真的自学?” 祝道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悠然道:“丹道之术,为兄自觉有着几分心得造诣,指点师弟却是不难。” “需用到的药书,我亦可以为你点明,就是亲自开上一炉,着你旁观一遍,也是小事而已。” “这……”应辰自是心动,但却没有头脑发热应下,而是一拱手,‘动容’道:“师兄如此悉心指点,小弟却不知道何以为报?” “此事易耳。”祝道人呵呵一笑:“其实为兄近来常常思虑一件事儿……” 应辰道:“愿闻其详。” “说来话长。”祝道人感慨道:“想当初……我等搭建渠道,出面担保,是为药师售卖灵药的便利着想,因此定下五五分账的规矩,现在想来却是有些天真了。” “师弟恐怕不知道,我为此事,每月上下打点,花出去的灵石、符钱,便是这个数字。” 他伸出手比了比,叹道:“实是没有撰取半分钱财,而已不堪重负矣!” 应辰眼皮猛地一跳,他听出来祝道人的言下之意,可不是想多收他点分成那么简单。 果然,祝道人见他不语,也不以为意,紧接便道:“我准备与药师们,提出改为七三分账,师弟觉得如何?” 应辰道:“七三分账,是否太过?” “师弟想的浅了。”祝道人道:“我不提出七三分账,药师们又怎么会退上一步呢?” 应辰竟不禁点了点头,祝道人的理论,他却不是不懂的。 “师弟想学药方?简单,为兄可以教你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师弟要做的也很简单——” “等你在丹室中,站稳跟脚之后,支持为兄即可。” 祝道人淡淡道:“事成之后,师弟仍是五五分账。” 应辰不禁沉默下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他能学到新的药方,又仍然是五五分账,确可以不理会其他药师死活…… 但是这件事情能牵连的,却不是那么简单。 他思考着,试探问道:“我想知道,师兄的生意……古长老是否知道?” 祝道人哈哈一笑,反问道:“师弟以为,为兄上下打点的灵石,大头都花到了哪里去?” 应辰只觉得意料之中,但这确实是他要的保障。 应辰佯装纠结许久,才道:“我只需要支持为兄更改分成即可?” “这是自然。”祝道人已经笑了起来,不等应辰答应,便一口道:“应师弟,合作愉快。” 应辰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我何时能像师兄请教药方?” 祝道人道:“随时迎候。” “如此。”应辰起了身,一拱手:“小弟便先告辞了。” 祝道人只是摆了摆手,应辰便转过身,大步出了静室,又一路离开了丹房。 其实他心中隐隐觉得祝道人更改分成,不是那么轻易办成,但那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眼下,还是先把自己所需,紧紧攥在手中才是。 他往藏书阁走了一遭,翻过祝道人提到得五精固灵散、雪莲沙、金髓膏、龙鳞丸……这些药方,确实都是佳选,对他当前的修行,各能起到不同的助力与裨益。 但应辰没有想到的是,困住自己的第一步,竟是换取药方所需的贡献! 这些时日,他通过炼药,是赚取了些灵石,但还是以修行为重,实在不能算多勤快。 赚取来的灵石,也只是堪堪填补了各项开支而已,想要兑些贡献换取药方,却是远远不够。 “不若,回丹室中,辛劳一段时日?” 应辰一阵头疼,这段时日他可不是没有安排,若都用在炼药之上,可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财啊财……” 真修过道,才知‘法财侣地’之说,确实没有一个字为虚。 “与其如此,却还不如寻个优厚任务去做。”应辰忖道:“近来久在山中坐关,不定散一散心,反而能对修行有所裨益。” 只是优厚任务,毕竟难得…… 应辰思及此处,微微一怔,忽的想起一事而来。 他匆匆朝白骨殿跑了一遍,在白骨会中张贴的,一些都务院任务之中找了数遍,目光却是渐渐转移开来。 白骨会偶尔会从都务院,乃至各房得到一些好处不错,但那些优厚的任务,在白骨会中一样抢手。 因此应辰并没找到心仪之选,但却意外的,再次关注到了一则消息。 “东南地底,煞气滋生……” 应辰摸了摸下巴,这地底煞气对魔门修士而言,可是实实在在的好物,修炼法术,祭炼法器,养尸制傀……无一派不上用场。 就是他要修炼的五浊元煞法,若以地底煞气作为一种浊气炼化,也能极大地提升锤炼出来的元煞品质。 应辰本便想着,要寻个闲暇的功夫,去采一些浊气修炼,如今一看,顿时便已动了心思。 若能采得些地底煞气,不仅可以修炼法术,余下的也可卖了换取灵石,岂非一举两得之妙策? ------------ 第三十八章 符衣 应辰心中有了决定,但却没有急着动身。 他先置办了些符纸、丹药。 符纸,有召水火的,洁净躯体的,便利之用;藏匿行迹的,刺激气血的,应对险境;也有小鬼探路符,觅气符,化泥为石符,化石为泥符等等,杂七杂八,总能派上用场。 丹药,自然没有入了品的可能,不过是些解毒止血的丸,驱兽灭害的散……虽是寻常货色,却也是出门在外必备之物。 如此,做足了该有的准备,他又找到曲巧,打听起了东南地底和煞气滋生的消息。 “师弟想去采集煞气?” 白骨殿中,曲巧眉儿微蹙:“最近那边……可不大太平。” “哦?”应辰讶道:“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应辰近段时日忙于修行,除了在第一个月的白骨法会上,草草露了一面,几次到白骨殿中,都是为了白骨飞叉的材料之事。 碰巧的是,就这几次,曲巧都在白骨殿中,也是她为应辰处理此事,一来一去,关系却真熟络起来了。 所以他才如此直言相询。 但曲巧沉吟片刻,却还是道:“此事却不宜说,师弟也不要打听。” “师弟只是去采煞气,当也不会产生交集。” 她取出一张符纸,在上写写画画过后,递予应辰:“这是一个隐秘入口,师弟往此去的话,也能避开一些麻烦。” 应辰接过一看,心中顿时了然。 东南的地底,指的其实是片地下幽域,生长有许多地下才有的生物、灵物。 所以,即使内里千穴百洞,纵横交错,复杂非常,也阻不住修士的探索之心。 渐渐的,便有一些‘安全’的路线为人所知……自然,知道的人多了,也就多了新的危险。 曲巧说的麻烦,指的便是此事,而她给出的正是一个不为外界所知的幽域入口和路线,也不知是白骨会开拓的,还是其它渠道得来。 应辰收下符纸,正色说道:“谢曲师姐。” “小事耳。”曲巧笑吟吟道:“师弟深入地底,可要做足准备。” “我自省得。”应辰道:“正是做足了准备,才来寻的师姐。” 曲巧狐疑地上下打量应辰一眼,问道:“师弟这身行头,也算做足准备?” “嗯?”应辰低头瞧了瞧己身,不解道:“我这行头有何不妥?” 他今日穿的,是外门弟子道衣,瞧着虽是轻薄,其实比起甲胄还要坚韧,每个外门弟子拜入门来,只发这么一件,等闲时候却都未必舍得穿着。 曲巧不禁摇了摇头,支着下巴想了会儿,忽然一笑:“罢了,我借师弟一身行头吧。” 说罢抛下一句:“师弟稍等。”便起身而去。 未久,曲巧去而复返,手中竟是多了一件衣袍。 “师姐这是?”应辰正要说什么,曲巧却不容他推托,塞到他的手中,便往里间一指:“那边有个小的静室,师弟快去换上瞧瞧。” 应辰推拒不了,只好抱着衣袍去了静室。 曲巧耐心等了有片刻,才又听见脚步传来,杏眼儿一抬望去,眸子深处不禁闪了一闪。 只见应辰身上,已换了一袭浅紫色的宽袍,内里衬着素白的布料,衣尾袖角皆绣有精细的纹路点缀,纹样似是如意云纹,又若符纹交织而成,显得工致而素雅。 这身衣袍便是曲巧取来,自然不会有何惊喜。 只是她没想到,应辰换去黑漆漆的外门道衣,立即便洗去了那几分阴沉,衬得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一身素洁的行头,竟都被他穿出贵气。 曲巧不禁捋了捋发丝,面上才又露出浅笑,夸道:“看来我的眼光不错,这身衣裳果真是衬师弟。” 应辰摸着袖角,却讶然道:“师姐,这是符衣?” 衣袍穿着在他身上,他自然能够感到,法力能够流转其中,有清晰的符箓节点可以触发。 “正是。”曲巧倩然道:“此衣,雪蚕吐丝织就,柔软舒适自是不必多说,可以躲避水火,隔绝秽气,不惧毒瘴……还有一定护身之能,寻常法术、符器,也能抵上一抵,正合师弟之用。” 应辰大为动心,且不说那躲避水火,隔绝秽气之能,在地底幽域的复杂环境之中,尤为适用,抵挡法术、符器之能,可实在是珍贵非常。 要知道,在修行界中,护身的法术、器物,其实是远远少于攻杀一类的,至少在炼气修士的层次看来如此。 因为修士法力强横,如应辰这般的炼气七重,就能粉碎岩石、摧林拔木,若借法术、符器凝炼起来,更是厉害无比。 想要抵挡这样的攻势,就要耗费数倍于对方的法力。 因此更多时候,炼气修士厮杀之时,都是以闪躲或是巧妙的招架应对。 一件能抵法术、符器攻势的符衣,即使只能抵御一瞬,有时都已能够救命了,应辰不可能不动心。 但他之所以事先没有考虑此事,便是因为这等符衣,实在价值不菲。 曲巧若要送他,应辰恐怕承受不起,若要卖他,应辰却也囊中羞涩。 但他也不是不通变的脑子,念头转了一转,口中便冒出来一句:“师姐这符衣太过贵重,小弟一时恐怕偿还不起……” “如此。”曲巧似乎瞧出了应辰所想,轻飘飘道:“便先借予师弟,采得煞气赚了灵石,再还我吧。” 应辰余下之言,顿时堵了回去,心中暗暗嘶了口气。 他再一次觉得曲巧此女,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沉吟片刻,才道:“师姐好意,小弟铭记。” “是么?那是再好不过。”曲巧微笑道:“师弟答应与我交流曲乐的事儿,可是至今没有见着影子。” 应辰讪讪道:“这不是修行到了关头……” 曲巧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会,便指点道:“这件符衣上下,共有十二枚符箓加持,师弟可以一一尝试……” “这一道,乃是敛息束气,这一道,可以藏于阴影,这一道,可以腾空飞跃,还有改换衣色……” 应辰仔细听着,到此处,立即心念一动,将这符衣换成了纯黑颜色。 曲巧不由又是一白,嫌弃道:“师弟穿紫衣更显气度,为何偏爱黑漆漆的?” 应辰低眼瞧了一瞧,便微笑道:“地底幽域,黑衣便于行事。” ------------ 第三十九章 幽域入口 两日后,月白风清。 应辰趁夜色下了赤水崖,乘上鬼驹,朝着东南一路疾奔。 随着月向西去,地势渐渐变得不平坦起来,偶尔,可见瘴气笼罩的林谷,阴雾弥漫的地渊…… 这都是通往幽域的口子,不过通常而言,不会有人选择往里探索,因为谁也不知道,雾瘴后的未知会是什么。 应辰策马前行,时而取出一张皮纸瞧上一瞧,调转方向,终于开始在这漆黑的世界中捕捉到一些,有别于毒虫蛇鼠那细微声响的动静。 他登上一处丘陵,朝下望去,只见一道黑魆魆的裂隙,蜿蜒在大地之上,仿佛一张择肥而噬的血口,又似是一扇神秘的门户,通往不知何处。 而在裂隙的两旁,竟有一些粗犷、简陋的石楼石屋将之围起,形成了条街道一般。 街上,鬼影绰绰!一个个行人,藏头蒙面,脚步匆匆,极少数的不遮掩的,不是凶神恶煞,就是刀兵在腰,挂蛊笼,带炼尸……个个戾气外放。 而无论是哪一种,互相都是防备甚重,走的稍近两步,都会立即引起警觉甚至对峙。 应辰目光闪了闪,收起鬼驹,从纳物袋中取出一个斗笠戴上,又以符衣敛息束气,这才身形一晃,朝着下方而去。 他来的此处,正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地底入口,以安全和岔路繁多闻名,许多想要进入地底幽域的修行人,都会选择往此而来。 久而久之,在这入口之上,也算汇集起了一个简陋的‘坊市’。 只是这里可不比云舟坊市,没有秩序,也无人监管,别说坑蒙拐骗了,直接冲突、暴起杀人也不罕见,因此人人戒心甚重。 应辰甚至还看到,有些人不往裂隙入口而去,也不在坊市内晃荡,就在角落之处,默默审视着来往的人,其意图之明显,丝毫不加掩饰。 应辰压低了斗笠,把面貌藏在了阴影之中,默默走着。 他在曲巧之处,得到了一条隐秘的入口和路线,其实是不必往此处来的。 但之所以,有此一行,却不是要从此进入地底幽域,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前日,曲巧说这边不大太平,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虽然她言应辰只是采集煞气,应当不会有所交集,但以他的性子,却不会就这样抛下不管。 无论如何,总要了解过,有些准备才行。 只是应辰事先没有料到的是,在这坊市之中晃荡,根本听不到什么风声,即使有同行的人谈论事儿,也是压低了声线,乃至互相传音,私下说道,却与云舟坊市那等地界不同。 他逛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只得换了个法子,在那些石楼、石屋中寻了一遍,找到一个简陋石屋之内。 屋内漆黑,但不狭小,空旷的空间里,只是随意摆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有黯淡的烛火,勉强可以看清桌后有人坐着,浑身都隐藏在黑袍之中,见应辰入内,也没动弹一下。 应辰极快扫视一圈,双眼不禁微眯了眯。 他发觉那些漆黑的角落中,有毒蛇毒虫的影子,发觉他这一个生人入内,都有些躁动起来。 应辰把手按在剑柄上,稍微走近了那桌子,桌前也没有椅子,他也没有坐下之意,站定着,便问道:“听说,近来地底幽域,不甚太平?” 桌子后的人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比了一个手势。 应辰在袖中掏出一小把符钱,抛在桌面之上,这才听闻此人嘶着嗓子,以极难听的假音说道:“先天道的门人,不知道是找什么,在地底中翻来找去。” “避着便是。” 他数起符钱,顿了一顿,又道:“筑基期的人物,明面上都能见着好几个,若是不走运被怀疑上,动不动便是搜魂夺魄,把这地儿杀得都变冷清了些。” 说到此处,便作出了送客手势。 应辰皱了皱眉,这样的消息自然不能让他满意,不过想来对方不会知道的更多,自己也不愿出更高的价钱了,便点了点头,朝着门外返去。 无论如何,总算打听得了一点风声。 难怪曲巧那般说法,原来是一些内门弟子,不知在这地底搜寻什么,机灵点避着自是无事,就是真撞上了,作为赤水崖的弟子,也会安全一点。 当然,也只是一点而已。 应辰可不觉得,在这地界,还有什么同门情谊可言,何况对于内门弟子而言,他们这些外门就如蚂蚁一般。 只是他也还不至于因此退怯,毕竟实在的说,在地底深处,莫名死在妖兽或者他人手中的概率,可比意外遇到内门弟子,还惹对方看不顺眼杀了要大。 若是只想安安稳稳活着—— 老实在家等待天灾人祸,比到赤水崖中修行更好。 应辰出了石屋,准备不声不响离开此间,只是还没行到僻静之处,忽然听闻一阵嘈杂之声传来。 这可实在是件罕见的事儿,街道上的不少修士,包括角落中的那些人,立即都被吸引去了目光。 应辰也虚着眼望去,很快见到有一行人,齐聚着,高视阔步,由远至近走来。 他目光一闪,顿时就在一行人中,瞧见了张熟悉的面孔。 “严鹤?”应辰心中一动:“这行人,是赤水崖的弟子?” 严鹤,此人入门四年,四次上考,上次小考时已经突破到了炼气七重,在同届的弟子中,乃是佼佼之辈,平日何其高傲? 应辰还记得三四个月前,严鹤在丹房时的盛气,但是此人恐怕都不记得,曾被斜插一脚的自己,是长得什么模样吧。 但是如此傲气的严鹤,在这一行人中,也并不是主位。 他们看似并驾齐驱,其实隐隐间,簇拥着中心,是个鸱目虎吻的高瘦男子,腰间盘着一条赤色巨蟒,森然的目光,似乎随时追随着男子视线一般。 应辰有一刹那,视线似与这男子交差而过,竟是瞬间生出了与此人此蟒四目相对的错觉,心中隐隐一凛。 他想了想,将斗笠压得更低,走到一旁让开道路。 而这行人,也完全没有留意到他,大摇大摆朝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