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鲨手 如果非要说才能的话—— 白酒天生的才能就是“杀人”。 . 迎风能睁眼,耳听呼声响。 和风,七点半,八百码。白酒瞬间计算出偏差范围,调整射击点,缓缓摁下扳机。 砰—— 东京最繁华的商业区的正上空闪过一道银光。 为什么我非要在游戏里做数学题啊。看着目标踉跄倒下的身影,白酒一边收拾着装备,一边在心底吐槽道。 她的动作熟练迅速,一丝不苟中透露着紧迫感,与脸上恹恹的表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白酒的游戏人物建模有两颗银灰色的瞳孔,在光照下就像空潭的古井。这样浅色剔透的瞳孔,按理来说该很漂亮才对,但是此时被她低垂的眼睑遮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冷漠无神,像是两轮嵌在眼眶中的却又不受神经控制的玻璃义眼,什么时候都让人感觉到一种轻蔑式的分神。 为了防止背刺和便于操作,白酒放弃了正常人类的第一视角。在上帝视角中,她的视野甚至包括自己的身影,在平常的活动中基本不需要调整。这就导致了有时候白酒跟别人说话,却不改变自己的视线,甚至都不面向人家,这或许会显得尤为傲慢—— 哎呀,冷酷杀手游戏里社什么交。 至于能看见自己后背什么的,白酒就当做自己的眼睛长在脑袋后头了。 将枪械拆卸完毕后,白酒与接头人会面,将大提琴包递给他,准备去赶下一个场子。 有一个组织的下线需要她人道清理一下。 . 白酒本名当然不叫白酒。 为了逃避答辩,白小姐在游戏中摸了一会鱼,成功在目前就业的组织混上了名堂,有了自己的代号。虽然知道这种代号就像是“学习委员”名头一样的胡萝卜,但是白小姐还是蛮高兴的。 不过要说多喜欢这个游戏,其实也不见得。只是每次打开PPT,白小姐都会面对其中的内容心生惶恐,坐立不安,直到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什么东西身上。 即便如此,对于答辩的担忧仍然偶尔闪回。在进入组织、在奔赴每一次任务的途中、在与NPC的闲谈时,这种闪回搅得她心神不宁。 ——距离答辩还有十天。 移交大提琴包的时候,白酒捏住了琴带,又轻轻松开。 在这一个月内,她时不时脑内就开始弹出倒计时,这大概是历经过联合考试后残留恶习:这种急迫的,碾压的最终目标摧毁了她等待日程的所有喜乐。在她的游戏过程中时不时刺痛她一下,很轻,但是足够坏心情。 就算好不容易拿到了代号,她也该退出了。 再纠缠也没意思,不如现在就退出吧。 退出。 退出。 退出—— 等下再问琴酒有没有多余的清理任务。 白酒叹了口气,烦。 . “我知道自己在杀人。” 我知道自己在玩游戏。 “我也知道自己有更好的选择。” 游戏和答辩,该选什么不用我说吧? “但我陷入了一个怪圈……我看着那个绝对正确的选项,它越正确,就显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越可笑。” “它正确得有些刺痛我。” 白酒发出一声喟叹,两颗剔透的瞳孔盯着组织的心理医生,毫不避讳地吐出了所思所想——虽然是半加工的。 这也是令白酒很忧郁的一点,这个破游戏,它没有存档。 白酒不知道退出游戏后,再次面对答辩内容时自己会有怎么样的心情,大概只是轻瞥一眼后仍然想逃离,显得自己此时的放弃很没有意义。 她知道自己心理出了点小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正常的符合人性,她在尝试自我调节,但这不妨碍白酒白嫖组织的心理医生。 想让游戏劝自己去学习,没什么毛病。 白酒盯着眼前的白衣天使自以为露出了认真配合的表情,而她对面的心理医生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背后冷汗瞬间下来了。 虽然这个职业有自己的基本素养,保证顾客的隐私是最基本的,但是作为组织的医生,听着成员这么赤.裸裸的试图跳反的告白,他实在是感到心惊肉跳。 这是他能听得东西吗?该不会白酒没想到留他一命吧? 心理医生惴惴不安,哎,如果可以,他也想劝人向善。 “这不是一件急迫的事情,人生的不同阶段对同一件事会抱有不同的看法。”他细细斟酌着话语,“没有什么天生高人一等的使命在,也没有一种既定的道德去绑架一个自由人。” 不,怎么想答辩都要比一时的游戏来的重要吧!而且分数真的能绑架我啊!不对,分数真的在绑架我吗? 白酒陷入了思考。 “很多世俗所谓的道德,都是人类文明的一种矫饰。‘杀一人为罪,杀百人为雄’。”心理医生再接再厉:“白酒,你是有才能的。” 越说,他越发笃定:“我很高兴这种才能不会被某些教条束缚,白酒,你是自由的。” 这也是他们所有人都在见证的一件事。 白酒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良久,他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声的回答。 “我知道了。” 看着白酒离去的背影,心理医生舒了一口气,关闭了录音。 虽然最开始有所有代号成员都是平级的这一说,但是在实操过程中,组织成员手上握着的权利参差相当大。 总有些组织成员比别人更为平等一些。 白酒是其中很特别的一个。大部分成员的才能归属于自身,出于自己的利益和组织进行不那么明码标价的交换。而白酒更像是一把被动的、受人操控的武器,她的行程满到可怕,无缝衔接的任务占据了她绝大部分时间。 以上的“人”,目前可以替换为琴酒。 “代号成员有权利拒绝任务,正是因为是琴酒,才更要学会拒绝。” “没有意义。”面对贝尔摩德的安抚,白酒显得格外冷漠,“鲨人而已,我一直以来不就这样做的吗?” 总不能说玩游戏还要讲究一个劳逸结合吧?无所谓,在写作业的时候任何活动都显得很有意思,她是不可能回去再检查一遍答辩材料的。 白酒有轻微的完美主义,在游戏中这不见得是一个好事,为了抵达完美她所需要付出的心力,是最后得到的成就感远远无法弥补的。 有时连游戏都成为了她的压力源,只有在扣动扳机时她才能不带脑袋的放松一下。 但是玩游戏怎么能说累呢,这也太凡尔赛了吧?玩家不做这样的事。 “一旦停下就显得自己可笑。”在贝尔摩德面前,白酒呼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带着阴郁和自嘲的笑:“难不成说我在做什么困难但伟大的事业吗。” 一定要有个金牌鲨手的话,为什么不能是她白酒呢?在游戏中从业杀手多年的玩家思索,她来就是为了鲨人的。如果不是担心这里的司法系统给她干中道崩殂了,玩家才不会加入这么正规化的组织,还当了先进员工代表。 这个琴酒带来的人间兵器,对于她来说,杀.人确实比喝水还简单。贝尔摩德敛眸,没有让人看到她眼中的遗憾。 不幸的是这个人形兵器有着过高的道德感,这种道德感一旦被打破,人往往会走到另一个极端,以至于再也无法踏入日常生活中。 作为东大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明明能按部就班的走向社会的精英阶层中,白酒的人生突然拐了个大弯。她完全抛弃了可以兼得的过往,成为了一把不见光的暗刃。 这种戏剧的结果,贝尔摩德为此感到可惜。 . “想鲨人,琴酒。” 接头的时候,白酒很熟练的向NPC索要任务。 “想要死人够多,动作够大的项目。”她没有“看”向琴酒——白酒的眼睛总是对不上人——而是顺着琴酒的方位,平静的凝视他背后的一栋大楼,很难看出她说这话内心的真实想法。 “……扫射东京塔也可以。”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最后补充道。 琴酒已经习惯了白酒的戾气,他将资料递给白酒时冷笑了一声:“找死的时候别泄露组织的信息。” 有一点琴酒可以肯定,如果白酒死了,那一定是她自找的。 天生的杀人鬼。 白酒从不理会琴酒的威胁,她径自浏览着资料,罕见的拧了一下眉头。 “团体任务?”资料摊开在任务参与人员的那一页,除了她,纸面上还记录着另一个成员的代号,波本威士忌。 “我可以先杀光组员,再完成全部任务。” 她抬起头盯着琴酒下了通牒:“我说到做到。” 小组作业,狗都不做。 白酒冷酷的想到。 组织里的人都以为是琴酒不肯放过这把好用的刃,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是这把刀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一旦不出鞘,就会反过来刺伤持刀人。 在因为琴酒以白酒不可控为由,拒绝向她下达任务时,白酒动过手。那一次琴酒肺部中弹,肋骨断了三根,而她大腿骨折,右肩中弹,枪抵在琴酒的脖子上,以最终的胜利换得了“狂欢”的权利。 从此黑衣组织饲养了一只喂不饱,就要拿自己命来填的杀人鬼。 ------------ 2 孤狼 波本,你又是谁呢? 白小姐不喝酒。她在现世是个走着标准读书路线的女大,不谈恋爱不喝酒不烫头,熬夜只是为了写作业,玩游戏还挂念着复习。虽然在游戏里她表现得截然相反,但这很能理解,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白酒的意思是,要不成为枪枪见血的狙击手,要不成为阴暗爬行的犯罪大师,目前她选择的是前者,不过也可以拓展一下后者业务。 白小姐是在单调枯燥得可以一眼看透未来的培养方案中成长起来的,她自认为吃透了学习的苦,没有什么可以打败她了,直到她遇见了小组作业。 她从前还挺自信来着的,对人也很有礼貌。然而在与组员一起完成课题时,她常常在“难道我是沙茶”“难道你是沙茶”“难道我们所有人都是沙茶”的思维旋涡中打转。很多时候她知道自己在内耗,也不是自己的问题,但仍然会气到头脑一片空白。 搞不好白小姐玩这款游戏都有她小组成员的贡献在,以至于她是很喜欢和琴酒一起抓卧底,达成“痛击吧我的队友”此成就。 总之,她既然选择了单机游戏,就不要让她揭露出一下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局限和悲哀了。在现世中她受限于道德和法律,游戏中还要让自己气死吗?当然是让另一个成员波本去死了。 白酒冷冷的盯着琴酒。 琴酒抽着烟,哼了一声:“自己一个人凄惨的死在街边的时候,记得把有关组织信息的东西处理得干净一点。” 琴酒凝眸时瞳孔较常人小,以至于他看人的时候显得分外狠厉,配合着压低的声音,这句话就像是咒白酒本次任务失败横死街头一般。 但二人明白琴酒的另一个意思:白酒之后的任务都会由她一个人独立完成,没有其他成员协助,当然,也没有阻碍。 “说不准。”看到琴酒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她的要求,白酒还算满意,对琴酒“横死街头”的假设也没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这个场景也不是没可能:“如果我长时间没找你要任务,可以去处理一下痕迹。要不要为我收尸随你。” 不用白酒说,琴酒他本来就会这样做。他看了一眼面前过于年轻的女人,心情还算不错的勾起了嘴角。 和外人猜测的相反,白酒并非是被琴酒捏在手心不停压榨的傀儡,也不存在因为杀人的才能而被琴酒威胁加入组织这件事(虽然这个留言传得很广)。事实上,两人的关系还算融洽。对于一个虽然容易受到反制,但除此外无论是任务完成的数量还是质量都十分优秀的下属,琴酒是欣赏的,他更不能忍受的是卧底和废物。 而白酒,不得不说,这家伙除了疯了点,但对待任务的高效和狠辣颇合琴酒心意。就算白酒在他身上留了一个弹痕,但现在想起来,也是驯服这一头野兽过程中的必要代价。 “这次任务有情报搜集的部分,既然拒绝与波本组队,那么这些都由你自己一个人负责。”琴酒将烟嘴丢在地下,用脚碾压后咧开嘴角:“不要这个时候和我说无法单独完成。” 难怪答应的这么轻松,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即便白酒再怎么喜欢单人狙击人物,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并不是只知道地点时间人物就可以了,需要击杀的人员以及其动向都存在未知的可能,这些信息时效性极短,本身就要求狙击手的判断力。 “试着看?失误就死罢了。”白酒收起资料,眼里闪过奇异的光彩:“说不定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任务。” 果然是个疯子。 琴酒收回了视线。 . 【To bourbon:任务停止,由白酒独立负责。——gin】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安室透查看完手机的信息后,键盘声久久没有再响起。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自成为代号成员后,安室透一直在寻求其他代号成员的信息,而白酒的名号他也有所耳闻。 据说,白酒在被琴酒带回来前是一名东大学生,而自从进入组织后,就以及其恐怖的速度获得了代号,至今依旧在琴酒手下工作。 安室透甚至还听到别的代号成员提过‘单从人命数量来看,我们这些老人身上的可能还没有白酒身上的多’这种话,要知道,白酒进入组织才不到两年。 一个明明具有光明未来的东大学生,一个国家的人才,为什么最终会进到这个黑色的组织里,其中到底出了问题?在了解到白酒的存在后,卧底公安非常痛心地想要弄明白原因,如今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安室透已经查过东大中途休学和退学的学生名单,但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次他有很大几率得到更多的线索,甚至是看清白酒的脸。 既然白酒单独完成这个任务,那么说明只要调查相关信息,就能找到白酒的身影。一旦被琴酒发现,“要搞清楚到底是何方神圣甩了他单独一个人做任务”也是个很好的借口。 安室透心里已然有了思路,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暗杀目标是一位有望成为众议院议长的议员三守佑一,十分符合波本对白酒的刻板印象——多为执行杀人任务。两位代号成员共同执行,而波本又是以情报收集见长,可见动手的一方是白酒。暗杀理由则是三守佑一作为组织支持方的敌对政客,正在推进一项组织不愿接受的议案。 除了基本信息外,还附带一个额外要求:伪装成日常意外,并且尽量不引人注意。 一位议员的死亡不算小事,更何况这位议员最近在政坛上颇为活跃,要想让他死得看不出问题来,事先必然需要经过一番规划。 要注意最近出现在三守佑一周围的年轻女性,安室透开始往这方面做调查。 大概三守佑一也明白自己挡了某些人的路,一时间行动极为谨慎,平常日子里深居简出,多为接见从政人物。而他自身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病史和过敏原,虽不算年轻,但身体依然分外强健,是属于突然死去绝对会让人惊讶的人。 如果要将他的死亡伪装成意外,就必须近距离接触到三守佑一周围的人和环境,难怪最开始需要两个代号人员一同完成。 相比于事前繁琐的调查与事后细致的扫尾,动手那一刻,或许是最轻松的事情。 不过安室透依旧找到了一个适合接触的时机,三天后三守佑一会参加一个偏商业性质的晚宴,参会人员鱼龙混杂,适合他浑水摸鱼。 考虑到在晚宴当天死人容易引人注目,安室透不认为白酒会在那个时刻动手,但这场宴会依然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场合。 他敲定了参会时伪装的身份,一个追逐着政策,如同鲨鱼追逐鲜血一样的投机者。 . 如果白酒是普通人——普通杀手的话,通过一些社交宴会接触三守佑一,后续再策划意外这个思路没什么问题,但是作为玩家的她没那个耐心。 真实游戏就有真实的坏处,白酒杀人杀得多,自然知道做杀手最困难的一点是如何处理尸体,摆脱嫌疑。只是她从前一向不参与相关过程,白小姐可以浪费时间在游戏上,但不代表时间真被浪费时她不会生气。 她是来玩游戏的而不是被游戏玩的。琴酒的安排确有他的道理,白酒不是一个愿意耐心社交搜集情报的人,从她一直只找琴酒对接任务可见一般。起码琴酒话不多,给任务干脆,实力也挺强,她已经把琴酒当做本游戏看板郎的存在,属于加入这个组织必交互的一位。 我还是更喜欢射击游戏,白酒想。对于她来说,这不是一个用看起来像意外身亡的方式刺杀议员,而是杀死议员后,如何让他看起来像意外身亡。 游戏要求首先给游戏爽感让让路。 【你已购买道具“替罪羊”,某人宣称对此事负责。】 搞定。 白酒自觉这样才是通关的正确做法,毕竟游戏里是不可能让她们自己策划意外杀人案件的,如果真有,她就要想想这款游戏是什么成分,又打算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来。 商城内的这些道具并非氪金专属,玩家可以用游戏代币购买,说明这也是玩法中的一种。一款单机游戏而已,要不是喜欢用微操消磨时间,大开大合的操作白酒也不是没法尝试。 起码扫射东京塔这件事白酒是真想过。 宴会已经开始,受邀嘉宾陆陆续续进入宴会厅,相熟者已经攀谈起来。低度的酒精挥发在空气中,明亮的灯光在高脚杯壁上反射,灯光醉人。 借由商城消除了后顾之忧,白酒顺手从路过侍者的托盘中取下一支酒杯,浅尝一口,成功在成就中又收集了一款酒的味道。 令人索然无味的成就。 她放下酒杯,决意动手。 杯子里的小麦混合果汁泛着鎏金的颜色,微甜,跟某种燃烧油漆味的蒸馏液体截然不同。后者才是独属于白酒的风味,辛辣呛人,是款烧喉的烈度酒。 酒精本就是没有安全剂量的致癌物,而杀手白酒的存在,使得其代号指代之物在组织中多了一分意味。乙醇掺水,是毒非酒,见血封喉。 大学生杀手即便身经百战,这时也不免略微兴奋了起来,她甚至听到了心脏泵送而出的血液在动脉里汩汩的流动声。答辩前荒废的每一分钟时间总让人觉得惊心动魄,与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一叠加,更显得眼前一片镜花水月,如临梦中。 那么下一步—— 白酒银灰色的双眸冷如磁屑。 天黑请闭眼。 蓦地,宴会厅上方响起了跳闸的声音,顶灯一点点暗淡下去,除了视网膜上光亮的残余,黑暗吞噬了整个空间。在众人刚陷入惊慌,还没反应过来时,有人感觉到身边一阵风经过—— 带着非常浅淡的甜酒香气。 “碰!” 枪响声。 “啊!!!!” 如一锅沸水炸开,尖叫,谩骂,挤压与推搡,恐慌在黑暗中蔓延。在充满混乱的十几秒后,工作人员终于打开了备用电源,光明再次抵达此地,虽没原先那般明亮,但足以任何人看清发生现场了什么。 蔓延的鲜血,倒地的议员,惊慌的宾客。三守佑一颈部中弹,血液还在从喉管中涌出,但已经没有了抢救的可能性。 意识到与死神擦肩而过,周围隐约响起了后怕的啜泣声。 该死,安室透瞳孔一缩,咬紧牙关。白酒竟然在这里下手! 她这么敢!这哪里有一点隐蔽! 主办方也随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安抚宾客引导现场,只是说话人声音中的惊恐经由麦克风放大,让气氛更显得紧绷压抑。许多政商界人士悄悄地打起了电话,联系熟识的警方或者汇报变故,更有甚者打算趁机离开,避免沾染上相关丑闻。 安室透正透过这一幕幕疯狂地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任何不合常理的,不对劲的,古怪的——卧底公安眼底里闪过一丝愤怒——那个疯子此刻一定在洋洋得意吧! 然而某一刻,在无数慌乱、崩溃与惊恐中,他的视线撞入一张流露着既定哀伤的面容。 安室透一愣。 没有惊慌和恐惧,甚至在那张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解与困惑,一名年轻的女子脸色苍白,眉眼间浮现着平静的痛楚,如同一个在葬礼上吊唁的来客,已经彻底接受了三守佑一死亡这件事——她连衣服都是黑色的。 安静地站在角落中,如同一幅人物的静画,并且出自善于捕捉细微情感的名家之手。 ------------ 3 女大 子弹自枪膛而出,热武器通过爆炸反应而产生的巨大能量,经由冰冷的枪械被皮肉和骨骼感知到,振动与反作用力造成的冲击从感受器传入神经中枢,持枪人自然意识得到这是多么完美的一击。 没有会拐弯的子弹,也没有惊人的射击里程,只是在本就接近的两点连接一条直线。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就是这一切发生于黑暗中,在惊慌的众人眼下。 一声枪响。 无人得见血液迸溅而出的轨迹,只有一泼带着腥气的温热,洒在相邻之人的脸上。 三岁孩童在水果忍者中切中一颗溜圆的绿皮西瓜,其感受到的欢愉与白酒动手那一刻或许没什么不同。 还可以,或许有趣,白酒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化作黑暗中对逝者的颔首。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她轻呼一口气,某种事后情绪上涌,原先因兴奋而红润的脸颊,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于苍白,在枪响声发出时登顶的笑意,也随着嘴角的收敛逐渐消散。 白酒有些“自己怎么还在玩游戏”的心虚,但习惯性摆出十分心虚的模样,出于好学生の愧疚。 这点按部就班乖乖牌的“心机”已经把白小姐腌入味了,也成为了她的保护色。优等生自然能意识到自己获得的偏爱,并且善于利用这一点。 同时她具备着与这套人生观配套的常识,即枪开得再好又如何,蒙眼神射手不能为她的考评加分,只会让人怀疑她的成分。 于是白小姐再次进行完成任务后惯例,思考退游的可能。 她劝慰着自己,人是杀不完的,继续玩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要是答辩失败,午夜梦回都要掉小珍珠呢。 天哪,答辩,你要逼死多少大学生! 白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沉痛,下定了决心。 她要退游,谁也不要拦她! 脸上又添一分纠结的哀戚。 这个情绪不对劲,在一旁观察的安室透心中一凛。 早在宴会伊始,安室透就注意到了这名年轻的女子。她并没有化妆,以日本社会的潜规则来看算得上失礼,但女子看上去并不关心旁人的评价。她对香槟的关注都比对旁边嘉宾的多,罕见的浅色瞳孔透露着分神式的平静,甚者带着一分久居象牙塔的纯粹感。 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白酒都与这略显正式晚宴格格不入,即不像宾客,也不会让人猜测是个杀手。这不是一个完美的伪装,但有些时候或许有奇效。 从枪响到灯光亮起足足有数十秒,足够她出枪后转移到这个位置,安室透迅速判断。然而在这种场合出枪,白酒真的会丝毫不考虑隐蔽性以及可能被发现吗?! 如果“白酒”真的是黑衣组织的成员,因为这样低级失误而被警方逮捕,对于卧底公安来说是一件好事,但他心里始终存有一条不愿相信的理由。 她太年轻了。 白酒太年轻了,她的身上具有一种涉世未深的纯粹,走在这样的宴会吸引简直带着一股生气,安室透还听见有两位夫人在低声讨论这是哪位带来的小孩。对于这个出席成员有半数以上的中老年人的宴会来说,“小孩”这个词确实可以用在一个大学生身上。 只是她此刻的悲伤让安室透感到震惊,因为这种悲伤是发自内心的,甚至带着自我苛责的痛苦,与先前的形成了巨大的割裂。 如果这是黑色组织的那位“白酒”,那她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不是,那她又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安室透心底一片混乱。 此时宾客因为这一枪击案推搡起来,现场涉及到的人员身份复杂,不少人出于规避丑闻的心理已经开始往门外走去,无人敢阻拦。 “非常抱歉出了这样的事故……” 安保经理住不住鞠躬,音调不稳:“恳请大家暂留此地,等待警察到来……” 他内心逐渐陷入绝望。议员被当场射杀,而与会的嘉宾非富即贵,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他必然会被利益受损的一方追责。安保经理已经看见了自己无望的未来,就在这时,一个人“噗通”跪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父亲——” 同时,一把枪从他的怀里掉出,落地声清脆,周围环境安静了一瞬。 跪地男子的哭声依旧不止,泪水打在被其称为父亲的议员身上,对此供认不讳,满脸悔恨:“是我杀了他。” “三守…勇次郎…?” 一个认出了自首罪犯身份的人犹豫地说道,话语到最后甚至成了气音。 啊? 啊?? 谁都能感觉出来,这实在充满了违和感。无论是场景、人物或者事件流程都让人觉得困惑。熄灯杀人的操作需要一系列事先的策划,以此掩盖杀人者身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大费周章后自首?难道真的是在动手后才后悔了吗? 安室透也在某一瞬被自首者吸引了心神,但直觉让他随即将目光投注回女人的身上,并立刻注意到后者异常的情绪。 卧底公安瞳孔微动。 竟然是悲哀。 完了,没完没了了。 白酒第一次买这种善后道具,并且震惊地发现效果好到可怕。 就带着枪自首了?虽然知道自己会没事,但白酒绝对没想到有人在现场就持枪自爆,现在连她都开始怀疑人是否为自己所杀,更何况他人。 “某人宣称对此负责”不代表杀人的事实被改变,这充其量算包庇。但连事实杀人者都对此感到迷茫时,还有谁能够看清楚这一点? 警方抓不到她的,白酒已然确定。她甚至产生了再大胆出格一点的念头,即看游戏会以什么方式将她的锅接走。 看来游戏策划是一点没打算培养她脱罪的能力啊。 白小姐很难过,她发现这游戏还挺有意思的。如果之前是为了消磨时光,现在她真心想玩一玩了。 她当然可以答辩后再玩,她当然可以。但老天奶,谁知道大学生在考前找到好看的剧、好玩的游戏、好看的小说——会有多痛苦啊。 白酒确实好奇,要是自己贴脸开大,道具还能以何种方式保她。玩了!总觉得很好死的样子。 白小姐垂泪,杀手白酒的角色看来能勉强再续一波。她抬眸,盛满抑郁的瞳孔突然撞进另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有人在观察她。 发现了什么吗? 对视的安室透一愣,恍惚间看到两颗剔透的泪珠。 之所以说白酒像一幅静画,因为她的眼睛无论看向何处,都带着不曾聚焦的空茫感,瞳孔久久不曾转动,像是失明已久的盲人。 画框内外,两个世界彼此不可见,也不会有交集。 然而此刻,这双银灰色的眼睛捕捉到了安室透,冰冷,极具穿透力,像瞬间瞄准猎物的准星。 安室透提高了警惕,没有欲盖弥彰地收回视线,而是朝她礼貌地点头,一幅无意打探的模样。 他笃定后者知道自己该有多瞩目。 刚才的悲伤好似从未出现过,在意识到旁人的注意,角落的女人立刻褪去了所有表情,在安室透正打算移开视线时,她对话式地动了动嘴唇,眼神依然平静。 安室透读出了唇语。 ‘人是我杀的。’ . 太强了真的很抱歉。 现场枪击案,但是有人自首。别的人会怀疑是否是白酒的好运气,但是琴酒不会,因为自首的人没有死。 “什么理由。” 白酒不满于有人把她塑造成杀人魔,虽然她表现在外确实是。白酒是为了枪枪爆头的解压感选择成为鲨手的,虽然不过由于个人习惯,她一般选择一枪穿喉。 死者的死法足以体现白酒的死亡美学,其他信息只是佐证。 “多为我发发现场杀人任务吧。”白酒笑嘻嘻地说道。 “你还和谁有合作?”琴酒没有答复,冷声问。 三守佑一的死法与意外死亡又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丑闻,一瞬间所有人都不再提这位议员,他之前的提议再也没有得到推进。如此处理的确巧妙,却不是杀人鬼愿意费心完成的。 倒是有些能力,琴酒冷淡地评估。只是那人完全可以让三守佑一的儿子杀死他,却依旧选择让杀人鬼在人群中开出自己刁钻的一枪。这番安排到底有多讨后者喜欢,看白酒现在的表现可见一般。 白酒有些诧异地看向琴酒:“你是说‘合作’这个词吗?我以为我和你说得够清楚了。” 无论什么合作,狗都不做。 “不过我确实懒得做调查任务。”白酒表示一点都不想分析任务者的路线动向,知道一点背景就好了,答辩材料都没研究还来研究这个。想到这里,她的瞳孔里再次显露出机械性的冰冷:“直接告诉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杀了他。” 白酒一般不看人,一旦看,只看人的喉咙,譬如此刻。 琴酒顿时被这样的眼神激起了杀意。他早该想到,白酒热爱近距离的枪战,这更让她有种收割性命的实感。一旦人工饲养的猛兽捕食了血肉,便不再轻易地退回到被动投喂的境地,更何况白酒? 他甚至不会诧异白酒下一秒起身咬断自己的气管。 然而琴酒没有掏出伯.莱.塔,这只会重复之前的战斗。他保持肌肉的最佳反应状态,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女性,脸贴得很近,迫使白酒上移视线。 “你真的想找死。” 眼神逼人的狠厉。 “我只会失败一次,gin。” 年轻的杀手这样说道,一把拽住了琴酒的头发,借力压了上去,成功高过琴酒一头。 于是还是打了起来。 琴酒最后给白酒安排了另一个代号成员处理前置工作,并非合作者,没有任何需要二者商讨的部分,只有纯粹的工作交接。 打爽了的白酒勉强能够接受。她想明白了,觉得“队友”拖后腿的时候直接开枪就好了,她怎么忘记了在游戏里自己还有这项权利!这不比和琴酒一起抓卧底好玩多了吗? 白酒突然对队友怀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指希望前者犯蠢让她体验打地鼠的快乐),然而当她见到自己的同事后,心里却十分怪异。 也是一头长发,虽是黑发,让人莫名地有些既视感。 嘶,琴酒故意的? 白酒磨了磨牙,上下打量着这头乌黑的长发,又看了看后者的身高。 他最好不要俯视自己讲话。把身高设置为176的白酒无慈悲地想到。 ------------ 4 特权 白酒这次的合作者是莱伊。 很难定义这是否为合作,总之如她之前所期待的一样,本次暗杀任务动静大到堪称嚣张。组织的一个交易方突然变卦,与竞争者搭上了线,并助其抢夺了组织在日本的部分走私品。 BOSS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对背叛者进行一次残暴且彻底的剿灭,借此威慑所有知情人和暗有心思的合作方。也因此,任务目标不会立即被清除,他们会走过一段漫长的、通往死亡的道路,成员会一个一个被狙击手射杀,直到留下几个活口拷问。 在这条逃命的路上,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什么时候又轮到自己,死神索命的恐惧会牢牢扼住他们的咽喉,同时撬开他们的嘴。 白酒在其中并非不可或缺,但不可否认,她的存在让整个行动过程多了一分血腥气。 “杀人这种事情还要一起完成吗。” 手表上方的机械时针归正,齿轮摩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几乎是同一时刻,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停车场,与约定的时间分好不差。 赤井秀一等来了他的接头人。 这位年轻杀手勾了勾嘴角,眼神却很平静,在与莱伊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这句话。 长发狙击手微微眯眼,绿眸暗沉,侧身看向走向后方的女人。 白酒。 白酒的消息在组织里不算多隐晦,她那过于戏剧性的经历,消息足够灵通的代号成员基本有所耳闻。 以东大新生的身份被琴酒挖掘出,只经历了两个月的特训,便从前途光明的普通人成为组织里名副其实的杀人机器。白酒完全抛弃了过往,此后作为且仅作为一把好用的枪而存在。 不过虽然对这位成员不算陌生,直到今天莱伊才见到白酒的样貌。 “只要射程足够,确保整条街区的任务目标无法逃脱。”莱伊威士忌,或者说赤井秀一打量白酒的背影,接着她的话说:“形成了绝对的统治领域后,自然不需要另一位狙击手。” 语气闲谈一般,将女人并不激烈的质询踢了回去。赤井秀一表面不动声色,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你是这样的存在吗,白酒? 脚步没有因此产生一点停顿,好似她从没打算开展一段对话。白酒只是轻飘飘地“啊”了一声,径自走到代步车旁,打开了车门。 任务执行者将会一同前往行动地点。 “领域……所以两个人就能有这种东西,保证自己一定杀得死别人,并且不被人杀死?” 大概确实如此吧,她百无聊赖地想,两个人玩水果忍者,彼此瓜分一半屏幕效率确实更高,最坏情况就是手指打架,难道还能砍到其他忍者吗。 ……其实也可以,枪战可比手指打架简单多了,一梭子就行。 这样想着,白酒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第一次将正脸转向赤井秀一。 她的脸上干净得有些苍白,黑色的短发平整顺直,在下颌处戛然而止,像是一弯未开刃的刀。 那双看上去映不出任何人像的银灰色瞳孔,每每会惊到与之对视的人,也使其主人机械造物的错觉达到顶峰。 赤井秀一微压眉头,从女人似有所暗示的回答中察觉到一丝违和。他同时注意到,白酒的这辆车也是银白色的,看上去颇为引人注目。 “你也在我的射程范围内。”白酒宣告了这一事实:“别被我杀了。”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一瞬间宛若发条回归正位的精致人偶,不再有丝毫动静。 即便白酒说这句话的语调平淡,但不能改变她在威胁同行人性命这个事实,并且没有任何缘由。 琴酒警告人之前还要说几句与“老鼠”或者“卧底”相关的话,而白酒三句对白,用了四个“杀”字,锋芒毕露。 赤井秀一垂眸,平静着审视这句话语,上半张脸浅浅覆盖了一层阴影。他随机迈开腿,三两步来到车前,坐上了司机的座位,一同等待其他任务人。 在还未见到白酒时,他对这位快速登顶的金牌杀手的秉性已经有所猜想,此刻也得到了部分验证。 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我们似乎没有见过?”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样的警告,是为了保证任务只由你一个完成?” 旁边的女性睁开眼看向他,赤井秀一竟从这一眼中看出了惊诧的意味。 而将本次任务全篇代入小组作业的白酒,紧盯着对面人的脸,心里暗想这是在说什么品种的牛马。 同行者针织帽下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下眼尾微挑,瞳孔泛着草绿色,但他深邃的眼窝和棱角分明的五官弱化了这秀丽的搭配,反而显现出一抹锋利来。白酒当初选瞳色废时颇多,在莱伊的眼睛处稍微停留了一会,之后也就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这是什么荣誉吗?”白酒反问,“我们在做的可是杀人。” 她又用上了那个字眼,瞳孔是完满的圆形,剔透得有些空茫。 首先要申明白小姐不是变态,无论玩是真人CS还是扮演杀手对她来说快感都不大,只是紧凑繁多且具备一定困难的任务有效地占据她的大脑,让她在摆烂的时候并不是过于愧疚,也就无所谓抢不抢人头。 问题是白酒无法摆脱已经形成路径依赖,她从前选择了杀人游戏,现在便只能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既然这个选择消磨着她未来的可能性,就必须要在这方面有个好结果。 如果同事也是这个结果的阻碍,就一并除去他,这不代表白酒乐意为此负重前行。她既然都不避讳用商城,还提什么单人完成呢? 挡路者无而已。 “你杀人,我也杀人,这既不是保护罩也不是特权。”说到这里,白酒笑了一下,并非嘲笑或者用来缓和气氛,反而含着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我们都在取人性命,为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了你?” 她不自觉地用上了对组织心理医生的调调,多层射影加工,但底层逻辑相同。 同一个小组的,别以为有人在做事就能高枕无忧! 赤井秀一瞳孔一凝,压低的眉眼显得格外凌厉。他看着平静说出这番“杀人者人恒杀之”的白酒,心里关于后者的假设一瞬间被全盘推翻。 一个杀手竟然在说,“我们在做的可是杀人”,她真的能理解自己话语的内涵吗? “我们可都是组织的代号成员。”男人语调下沉,眼神冰冷,透露几分危险的意味。 白酒轻轻“哈”了一声,重新回正身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哪天扫射东京塔曝光你们,白酒想道。 要是哪一刻白小姐决心回归现世专心学业,一定会玩个大的,让组织彻底暴露在天光下,留下一头雾水的人们美美下线,这才对得起自己打了那么久的进度。 毕竟在这个没有存档的游戏,告别是没有意义的,难不成还要NPC忘了她选择独自生活?不可能。 众周知,游戏世界没了玩家是转不了的。 白酒不指望NPC能够理解她,但赤井秀一确实在一瞬间感到了震撼。他意识到组织关于白酒的流言与真实情况有着巨大的误差,甚至于截然相反。 这似乎也有迹可循,一个如此注重隐秘的组织,它王牌暗杀者的信息,怎么会那样详细地为人所知?散播信息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赤井秀一瞳孔微动,这位FBI的王牌搜查官,此刻嗅闻到了一个一直被人忽视的关键点。 白酒与琴酒的关系又如何? 在不知道二者曾发生过数次流血冲突的事件下,所有人都认为琴酒捡了个大便宜。如果旁人加入组织是为了获得这个黑暗势力的庇护、金钱或者资源,被迫斩断与世俗联系的白酒,看上去格外无欲无求。 事实果真如此吗? 他想起了与白酒对视时,那双阴郁的眼睛。 . 直到三守佑一的死亡被定性结案,安室透依然觉得一切荒谬。然而他只能沉默地看成警视厅公开了调查结果:议员的儿子枪杀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在尸体旁自首。 然而安室透始终回想着宴会中的另一幕,站在角落里,以吊唁者神色安静地注视死者的女人。 ‘人是我杀的。’ 她这样说道,语义赤.裸,毫不避讳。安室透可以断定,她就是白酒。 为什么要对他说这句话?安室透皱眉思索,白酒知道自己在调查她? 他在宴会草草结束后追了上去,但是迅速被后者给甩开。这位年轻的嘉宾像是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安室透感受到了更大的谜团和困惑。 “我们在东大学生的数据库里搜寻了相关记录,并未找到您所描述的女性,连男性也没有相同体征的人员。”下属汇报道:“即便将范围扩大到近几年全国考生,最终也一无所获。” 明明组织成员以代号相称,十分避讳打探彼此的信息,但白酒是琴酒带回来的东大学生这一消息,在组织中却并不是个秘密。 或许东大考生的身份是个烟雾弹。 这一想法让卧底公安好受了一点,祖国倾其资源培养的学生,并没有落入这种境地。 安室透知道黑暗依然存在,但起码,培育在苗圃里的种子不应该被腐蚀。 他吐出一口气,依然在意白酒哀悼般的神色。如果真如女人所说,三守佑一死在她的手里,那么她又有什么资格露出那副表情,那副内疚的、自责又苦痛的表情? 与其说她在愧疚,安室透更愿意认为白酒具有一种表演欲,一种满足自身癖好的假意惺惺。 不然还有什么可能,琴酒逼迫她杀人? 卧底公安冷笑了一下,脸色却不自知地阴了下来。 ------------ 5 挤牙膏 这次的任务安排,是琴酒察觉到白酒某些特性后做出的决定。 当布置的环节足够细致,所有的人就只是流水线上螺丝钉,需要彼此沟通的场合约等于零。而白酒正好不需要这点,她喜欢更加确定的事情,即便充斥着死亡或者暴力。 ——那个女人的心里有一头磨牙吮血的野兽,狂躁和冷漠两种情绪在这头野兽身上完美融合着,银发杀手这样判断到。前者多一分,她就会成为任务现场杀人取乐的疯子,后者多一分,她便不再有任何的忠诚。 想及此,琴酒的肺部不可遏制地泛起一丝痒意,他熄灭香烟,面色更显得冷硬。 或许是枪伤的后遗症,但更有可能,白酒为了任务细节而翻脸开枪的举动,在这位任务发布者脑海里刻下了一道烙印。 那场针锋相对的最后,白酒枪口抵进他脖颈,指尖按压着扳机,其余肢体裸绞而上,胸膛颤抖,笑得得意。 地面混合着两人的鲜血,另有一缕自白酒右肩流淌到下位者的脸上。女人的温度更低,勒住猎物咽喉的小臂寒凉如铁。 像一条冷血的、贪得无厌的爬行生物,一如她对任务的不断索取。 “大哥!”伏特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狙击手已经全部就位了!” “看来到了引爆炸弹的时候。”男人收回思绪,立刻转身,露出的笑容不带丝毫温情:“巢穴被摧毁,那群反咬一口的兔子该四处逃窜了吧。” “但是捕食他们的,可是一条剧毒的蛇。” 他的目光朝远处的建筑望去,参天高楼处,有一双银色的瞳孔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而与这种蛇共舞,如果自身没有足够的实力,可是会轻易丧命的。 莱伊。 . 任务按照计划进行,在房屋被爆破后,任务目标迅速做出了反应,一边转移阵地,一边进行反击。 得益于那批运回来的走私枪支,这群人行动时的火力充足。可惜他们的敌人目的并不在于快速将其消灭,而是一开始就毁掉其他的求生通道,逼着他们走上唯一的逃亡路线。 瓦斯弹浓烟滚滚,一个套头男子暗骂一声,立刻转身离开,朝封锁力度更小的地方撤退。 枪林弹雨下,男子虽然神经紧绷,但并不恐惧。早在做出反水决定时,这些人已经设想过可能的后果。只是他们对收益的设想更为充分,而后续的成果也让所有人喜不自胜。 除了枪支弹药外,还包括其它的新式武器和防弹用具,其数量足以使得大部分人在混战中逃之夭夭。 套头男子认为自己也会是其中的一员。他注意到自己的同伙朝道路右边的树林跑去,他也立刻方位一转,打算以这样的方式分散进攻的火力。 然而,噗嗤一声—— 一股温热溅洒在他的半张脸上。 接着是□□带着枪支重重砸向地面的声音,倒地之人连一句呻吟都未能发出。但这已足够让人判断出来,受击者死了,死得干脆利落。 套头男子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秒,又一颗子弹落在他的左前方。只要他刚才多跑一步,此刻已经血溅当场。 ——有狙击手在暗中行动! 男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由衷庆幸自己的好运,以及这射偏的一枪。 然而,接下来到来的穿刺声打破了他障目的幻想。当他重新跑起来,便看到他前方的另一位即将进入遮蔽物的同伙全身一僵,向前倒下,同样没来得及哼出一点声音。 而这一次,套头男子清晰地注意到,子弹的落点在咽喉——没有狙击手会选择这样窄小细长的部位,难怪血液喷溅得那样多,死者更是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言。 为什么放过了他?套头男子心里发寒,他脚步一顿,朝道路前方看去。而这一点,让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所有试图离开主道的人,几乎都被一枪封喉了。 . 一条宽敞的道路,跑动的人渺小得像乐高玩具,但不似机械造物那样规整。要想击中他们的颈部,需要费一点力气。 白酒杀人是有技巧的。用美来形容或许显得冷血残忍,但足够精确。她枪膛射出的每一发子弹,在阳光的折射中如散着寒气的箭矢,在重力和风向的矫正下,正中穿过靶心,最后在地面或墙壁上溅起一团尘土碎石。子弹并非在克服风的阻力,反而是被后者牵引着抵达目的地。 她精准得像一架早就估计好弹道的机器。 赤井秀一瞳孔紧缩,通过狙击镜观察着一切。他同样注意到白酒刁钻的子弹落点,带着炫技般戏弄。而在十几人都以这种方式一击死亡后,整个事件的气氛就变得阴冷起来。 这就是组织的白酒吗?她半个小时前才说了一句“我们可是在杀人”,现在却如死神一般挥舞着镰刀,从一个极端跳跃到另一个极端。FBI王牌特工脑袋白酒的画像被数次擦除重绘,最后白纸上残留一团灰色的阴影。 而在这时,他此刻所关注的对象突然出声:“你不动手吗?” 耳机里传来的对话夹杂着电流声,白酒的语调本就冷淡,这一句更是充斥着瞄准猎物时的平静。 赤井秀一没有说话,他轻微调整了枪口的角度,扣动了扳机。 碰—— 一刚转入道路岔口的男子头部中弹,就此倒下,旁观这一幕的人立刻放弃此路线,朝另一个方向撤退。 紧接着,来自暗中的攻势陡然加快。赤井秀一注意到了白酒的动手习惯,对于移动速度快的人,她更倾向于直接射杀,否则就以周围人员的死亡做出警示,有意识地让目标知晓她的目的,完美地执行了任务的要求。 赤井秀一在配合她。 他已经意识到,白酒拥有独自控场的能力,甚至会优先排除危险程度更高的目标——仅凭狙击镜的观察。她的行动和她的子弹一样冰冷,死亡不是概率性的,而是在评估局势后做出的最优性选择。威胁到她、影响她任务的,会以最先的次序被带入死亡。 这是仅通过演练场模拟所无法训练到的技术,她得优无数次在狙击枪后对着逃窜人群的经验,并且还需要一点天赋。 一点将所有求生欲量化的、衡量生命轻重的天赋。 赤井秀一在配合她,因为这样的杀手留在组织中,足以逆转一国的局势。 她能杀死很多人,不费吹灰之力地。 他要了解她,接近她,并且在可能的时候—— 将她逮捕。 . 黑夹克,靠近狙击枪一侧发丝的别在耳后,银色的瞳孔满是专注。少年杀手动手时面无表情,就像是在完成任务。 白酒已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了,从前还讲排兵布阵的技巧,现在做的一切都成为了全自动本能,以至于她过了好一会才发现有人在摸鱼。 所以她才不喜欢召唤流的游戏,白酒想。与其等着召唤兽上去补刀,还不如自己一刀了结得干净。 但其实白小姐什么游戏都不喜欢,对于她来说,喜欢是很奢侈的东西。现在白小姐选择摆烂,因为她缺少这个,即便摆得索然无味。 也因此当她发现自己的赛博同事在摸鱼时,白酒稍稍思考了片刻“在游戏里打工是游戏还是打工”这个哲学问题,对着耳麦发言道:“你不动手吗?” 她其实想问“你在干什么”,但如果对方没听懂,往往还要再彼此间拉扯几句对话,白酒懒得多费口舌。 事实证明,她的提醒效果极佳,几乎是下一秒,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应声倒下,正好是白酒下一个动手的目标。 选择正确,执行结果完美,没什么可挑剔的,除了出手的时间。 看着这一幕,白小姐不由得回忆起自己还在国内时,她每次完成母亲安排的任务,即便做得再好,母亲的评价永远是她是属牙膏的,不挤一下不干,不挤一下不干,完全不提最后的结果如何。 现在看来,人类就是属牙膏的啊,这不做得挺好的吗。 白小姐在这个游戏里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被逗乐,笑出声来,对于队友的摸鱼也少了一丝不满,但不多。 她罕见地有了开口的欲望:“所以刚才在干什么。” “看我杀人很好玩吗?” 女人的声音顿时冷了下去。 ------------ 6 好学生 耳边的女声听不出愤怒,但显露出一丝足以割伤人的寒意。又或者这就是她愤怒的方式,即便到了这时,她也无比地类似一枚开了刃的冷兵器。 白酒的责难来得突然,但并非无迹可寻。赤井秀一已经充分见识到了白酒的自我中心,而她专业领域上显露的锋芒足以支撑这一点。这是很难以下论断的事,放在白酒身上却并无多少疑虑——一个人,擅长于杀人。 即便她暂且表现得对此抵触。 “无意冒犯。”赤井秀一尽量通过语音表达自己对她没有敌意:“为了不打乱白酒小姐完美的布局,稍微花了点心思观察一下。” 或许是出于白酒独特的战绩和经历,以及第一眼时所察觉到的平静的疯感,卧底FBI对待这位组织成员的方式力求稳妥,尽量避免冲突。 赤井秀一确实对白酒的手法吃了一惊,所说的也并非全是假话。只是他本以为以白酒之前的警告,她会继续咬着这点不放,但女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不明白。” 与话音同落,又是一枚击穿喉管的子弹。 在说话前,FBI没有听见白酒的呼吸,话语的结尾处,也不带任何表示疑问的尾音。赤井秀一甚至能够猜想到,白酒刚才沉默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思考他的这句话,在她给出回答时才抽空开了这一枪。这是一个没有证据和道理的想法,但足以与白酒的“困惑”相佐证。 “什么?” 赤井秀一皱起眉头,为白酒的回答,为某个隐约浮现出的事实。 他扫视了一眼场上的局势,然后选择了下一个枪击目标。 碰—— 看着倒下去的人影,赤井秀一目光渐深。果然,耳边的女声接着说:“从布局到观察,全部听不懂。” 伴随着话语结尾的依旧是完美的一枪,选定的目标、轨迹和落点独属于白酒的风格,足以震慑后方看得见这一击的所有人。与此同时,女人的声音平静和冷淡,这句话不带任何疑问。 为什么需要布局? 哪一步用得上观察? 无论是哪一步,白酒都在否定这一点。 “瞄准目标、扣动扳机而已,它绝不费力,不是吗?” 杀人者的傲慢,视人命于无物的冷漠,这些特质顷刻间暴露出来。白酒所要表述的含义清晰,二者在做的事没有那么困难,赤井秀一也不必说这么多。 赤井秀一面色一沉,他没想到白酒这样看待自己正在做的一切——不,回答里还是有些违和的地方。 但是这个面容年轻的杀手到底是用多少人命堆出来的? 如果琴酒知道了这个疑问,大概很乐意看到莱伊的笑话。他是对白酒的培养路径最为熟知的人,一步步看着她成长为今天这个杀人如呼吸一般简单的白酒。 白酒手上真正可以被计算的人命只有一条,那就是她自己。 除此外,所有人并未组成白酒的一丝一毫。 . 白小姐其实不太愿意听任何人关于游戏技术的夸奖,她承认这确实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但归根结底在于这本就不算一个特别需要技术的游戏。 总不能说她在游戏里学到真的了吧?小学初中的文明标兵听不得这个。 白小姐一向爱拿水果忍者类比这款游戏,即便二者形式上天差地别,但本质上却没什么不同。切瓜是无脑的,开枪要稍微计算一下弹道,但不多。她的思绪和动作得快,这样才能有效占据大脑的空间,防止被偶尔的焦虑背刺。 假设她在游戏里殚精竭虑,却置自己现实亟待优化的PPT于不顾,这就有些地狱笑话了。 不过非要说真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游戏要点,那就是快要掉出屏幕的水果先砍,炸.弹不要碰,砍西瓜比砍苹果更有乐趣。这些话翻译翻译,就组成了白酒狩猎偏好的全部。 她认为这些就是废话。 至于什么是快要掉出屏幕的“水果”,什么是“炸弹”,什么又是“西瓜”“苹果”,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也都是废话。 以上述观点来看,赤井秀一所说的一切都被她判定为恭维和借口。 ——装什么外宾呢,就好像自己第一次当狙击手一样。 虽然这样想,但白酒也知道,无论对方表现得好或差,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少意义。整个世界里唯一在意游戏结果,并且真切为此付出了什么的,只有她一个人。 ‘挥霍未来会让自己感到快乐吗?’白小姐颇为冷漠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一通分析后,带着些遗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不会是不会,但是摆烂确实有种痛彻心扉的爽感。 好奇怪的心理活动,白酒想。有空再看看组织的心理医生吧,总比自己百度确诊靠谱得多。 而她的这句这浅浅的叹息声,接在关于“杀人费力”的反问后,经由电信号的转化,进入到另一位狙击手的耳膜里。 轻得好像一声自嘲和否定。 但她是那位白酒。 赤井秀一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紧了紧,内心有关于少年杀手的设想再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 卧底FBI只有不断告诉自己,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思考白酒的想法,或者试图理解她脑中的世界,如此才能驱逐自己难以抑制的探究欲。 一个存在本身就是对人类生命的践踏的暗杀者,她到底是抱着何种想法说出了“我们可是在杀人”,说法与做法却截然不同;又为什么精心设计了敌人的死亡路线,后续又对此表示否定。 ‘这是什么荣誉吗?’ 女人过往的反问突然出现在脑海,赤井秀一瞳孔一缩,再次察觉到了白酒对于杀人行为的抗拒,即便她行为上绝非如此。 只是没给他继续试探的余地,耳边女声突然报出了一个坐标,以偏转角和距离组成,狙击手瞬间就定位了数字所指向的人员。 狙击素养和经验让赤井秀一不带任何迟疑地扣动了扳机,在枪膛传来火药的爆鸣声后,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枪将正中准心。男人从狙击状态抬头,正好看到晴空中两颗子弹萃着银光,并驾齐驱,某一刻以微小的角度相互交错,几乎是同一时刻进入人体,溅出一簇血花。 显然,这是人为精心设计的场景,赤井秀一观察到反抗的人群乱了一部分,转身选择躲避和逃跑。 这绝不会是轻易的事,王牌特工笃定。 紧接着,又一个目标被白酒报出。其他所有显露过的情绪通通消失不见,此刻耳麦里的声音森冷,扼人咽喉,几乎是强迫性地操控着他的行动。 赤井秀一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作为黑色组织的卧底,他手上必然会沾染许多人的鲜血,无辜的,或者有罪但本该被法官所判决的,必要时候,他甚至要牺牲自己的原则,彻底地融入黑暗之中。 但此刻,这道冷漠到让人忽略年龄的女声,欲图将他拽入一团血色。 赤井秀一的动作暂停了一瞬,然而下一秒,某种危机时刻的预感使得他立刻向旁边滚去,堪堪与抵达他咽喉的子弹擦肩而过。 怎么可能!狙击手皱眉,顿时在脑内调出自己与白酒所在方位的地图。因白酒的事先警告而多了一分警惕,赤井秀一特地选取了她的死角作为射击点。以二者的位置来说,这一枪不可能从这个地方过来。 他立刻将眼睛靠近狙击镜,在数倍的放大中,终于在墙面中发现一个小小的弹痕。 是子弹的反射! 一个坏消息,白酒比他想象得要更棘手。 耳麦內再次报出一个坐标,依旧是之前制定的人选,然后她说:“杀了他。” “或者我杀了你。” 女声一顿,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卧底FBI面露惊愕。 “我的未来已经死了。”她说道,声音比宣告目标的死亡更冷漠,“但绝不能有部分死在你的身上。” 说这句话的人,在并非很久远的过去,曾经是一名未来光明的顶尖学府的学生。 现在的她,是名副其实的杀人鬼。 赤井秀一眸色微沉,第一次从杀手的角色外,审视白酒的存在,即便此刻后者的獠牙,高悬于他的脖颈之上。 . “莱伊杀的人比白酒更多?” 琴酒咬着香烟,没有点燃,在听见下属的汇报时反问一句,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毫无疑问,他对赤井秀一的评价并不低,甚至愿意将他送上白酒的猎场。这是一种夹杂着试探的信任,更是一种威慑。 白酒的存在让一切围绕着钱权利益的暗杀活动显得复杂,也让“人”这个欲望集合体无限趋向于墙靶。在这种认知下,不会有人超越白酒的战绩。 除非这是白酒故意设计的结果。 琴酒刚做出联系白酒的安排,却得到了一个消息:白酒再次前往了组织心理医生的诊所。 银发杀手想到了什么,面色阴沉了一瞬。 “封锁消息。”他冷声安排道,心里审视着哪些人可能会有异动。 即便这是一个绝佳的测试老鼠的机会,但白酒的稳定比那些卧底珍贵得多,他自然会做出更优的选择。 想及此,琴酒冷哼一声,面上浮现出一抹嘲笑。 老鼠拯救毒蛇,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 7 正常人 在一些明确白酒存在含义的人眼里,无论任务的人员安排如何,年轻的杀手必然是其中沾染人命数最多的一位。过往与白酒相处的经历使他们笃定这一点,其他任何结果都只会让人觉得惊讶,正如他们当下的感受。 对于此次覆灭敌对组织行动的一些细节,消息灵通的组织成员都有所耳闻。在行动的中后期,所有的狙击子弹全部由另一个成员射出,急促、严密,并且白酒式的高效。子弹落点依旧精准,只是与气管贯穿伤相比,少了一丝猛兽窥视的森冷感。 而“那个白酒旁观了后半场战局”这个事实,也让整场事件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地方。 由于两位狙击手同时动手的时刻并不多,这次任务可以根据真正行动的狙击者分成前后两部分。没有人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两位狙击手本人。 任务刚结束不久,赤井秀一在天色彻底变黑前抵达安全屋。随着房门的关闭,静谧而狭小的房间内响起按压打火机的声音,氤氲的火光在香烟末端燃起。 夹住香烟的两指带着明显的男性特征,长而有力,此刻却由于之前高度集中精力和长时间进行固定操作,指尖末端在空中隐隐有些颤抖。察觉到这一点后,赤井秀一用嘴唇噙住香烟,手收回口袋里,依靠在墙壁前沉思。燃烧出的白色烟雾向上飘散,轨迹如一条模糊的直线。 ‘交叉路口,四点二十,九十米。’ 在这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女声并未使卧底FBI感到异常。香烟燃烧的速率依旧平稳,而点燃它的人眸色深沉,等待着思绪一点一点从上一个任务中抽离。 他脑内的女声又报出一个坐标,现在的赤井秀一可以不予理会,但是在几个小时前,女声的每一次响起,便强制性地预示着他要抹消掉一条人命。 即便卧底FBI已经做好了手上沾满鲜血的打算,死在他枪下的人也并不是什么无辜的民众,但连续而冷漠的命令,依旧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只是一个毫无自主意识的杀人工具。这是组织内对于白酒的传言,人命只言片语,罪孽则是一重一重向上累加。 耳麦将白酒的每一句死亡判决都清晰地传入脑中。而他作为计划的执行者,清楚地看着白酒是如何猫捉老鼠般压缩着所有人的生存空间,在所有人眼前上演指点死亡的戏法,将他们的未来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手持狙击枪,赤井秀一当然知道剥夺一条生命有多么容易。 ——但是杀人真的那么轻易吗? ‘不用全部杀死。’赤井秀一故意射偏了一点,使中枪者维持在短时间内不会死亡,但又无法逃跑的状态,解释道:‘他们活着更有用处。’ 然而那个人还是死了,枪口在上移一点,正中狙击手之前避开的胸膛。 最让人感到荒诞的是,开枪者说:‘不要玩弄生命。’ 声音严肃而冷静。 玩弄生命!即便处于回忆状态,男人呼吸频率依旧改变了一瞬,燃尽的烟灰轻盈落下,原先直线型的烟雾轨迹陡然增添了一点波澜。 ‘我不知道白酒小姐竟然这么好心。’ 他当时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你好伪善。’她说,‘如果他们没死,我也没死,那么今天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饶是研究过那么多罪犯心理,赤井秀一都无法将这些话关联起来,就像他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死亡如何与意义挂上钩。但是卧底FBI有预感,必然有个重要的关键线索等待他发现,而它足以解释迄今为止白酒所表露出的所有异常。 对待杀人的矛盾举动,独特的狙击习惯,以及她的某些情绪。 在这次近乎是支配性的杀人活动中,赤井秀一始终能感受到白酒的焦虑和紧绷,这不是对待任务的态度,也无法将其归类为对屠戮生命的追求,反而指向某个天方夜谭的设想。 如果白酒真的在意所有人的死亡呢? 赤井秀一睁开双眼,凌厉的眉眼里藏着一丝复杂。 杀人鬼眼中的人命,到底算什么? 突然到来的短信振动提示打断了他的思索,打开手机查看信息内容后,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竟然是这样…… 赤井秀一的任务并不在敌对组织彻底覆灭时结束,除了狙击手以外,他还担任了白酒临时司机的角色——鉴于她的上一任司机不久前被琴酒以叛徒的名义处死。 即便如此,白酒也没有选择独自开车,这其中或许有更深的缘由,这点不为卧底FBI所知,但他确实借此机会探查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在任务结束时,白酒选择的目的地与出发地不同,并且当着他的面进入了一栋建筑中。抱着或许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想法,赤井秀一调查了这个地方。 组织里的一所地下诊所,主要业务是销售药品、创口手术……以及心理治疗。 耳边的女声再次响起,坐标、反问、带着“杀”字的语句,冷静而平淡地说,“我的未来已经死了”。 这些话语,全部出自一个本该走进东京学府的年轻女性口中。 在她的脑海中,“不要玩弄生命”意味着干脆利落的死亡,即便这整场任务都是对生命的玩弄,像是在相悖的思维和行动的拉扯下,一个人走向的另一个极端的选择。 绿眸盯在信息的最后一个词上,久久没有移开。 . 快想想办法吧,万能的医生大人! 白酒银白色的瞳孔再次投注到面容微妙的心理医生身上,继续将脑内的人话翻译成另一种人话:“一切都越来越没有意思了,无论是我自己动手还是旁观,好像都可以。” 自己上手固然有意思,但旁观游戏直播未尝也不是一个轻松的做法。在这次任务中白小姐再次确定了,她对于游戏名头或者系统奖励确实没太大兴趣,过去的一切举动,纯粹是在丧期将近的时候杀时间。 这种话一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好笑,现实中却真实地有人在做,譬如白小姐。以这种视角来看,她对面的这位也是她的赛博刽子手。 总之如果要选择一个死法,一定得是学习卷到猝死——白小姐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想到,然后看向开始流汗的心理医生,轻松地将压力推到对面。 面对白酒还未转换出任务的冰冷的眼神,又想到琴酒将枪抵住自己额头的画面,心理医生嘴角抽搐了一下,尽力以正常的语气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很高兴你能愿意告诉我,或许我能提供不同的角度。” 稳住白酒——但他此刻夹在二者中间已经无法坐稳了! “或许。”白小姐思考了一下,“我只是发现,我的选择并不具备任何意义。除了那个‘绝对正确的选项’,一切都是同样的错误。” 答辩面前可没有人生是旷野的说法,朝目标努力不一定有收获,但不这样干绝对是等死。 白小姐原本还想给自己多一点临终关怀,然而—— “我动手杀人,或者我看别人杀人,一切具有同等重量。” 尾音留下一句叹息。 没用的,无论干什么,答辩笼罩在头上的乌云都没有消散一点。 白小姐已然预感到,以后完成学业走向社会当牛马时,只要眼前有一个要解决的项目,她就会不自觉地选择加班,这已经是一种思想钢印了——她根本就不会摆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白小姐还在这边剖析着自己的人格,而心理医生已经被她所说的话震惊了。 亲自杀人和旁观杀人怎么会是同一件事情?白酒的心理负担已经这么大了吗! 他无法想象,动手时的干脆果决与巨大的愧疚心怎么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善与恶的转换如何轻易得如同硬币的翻转。但一想到白酒从日常世界的大学生顷刻间成为组织间的顶尖杀手,这似乎并不难理解。 但让人感觉不安的是,白酒的思维并未如身份一样进行了完美的转换,她的“正确”也没有随着深入黑暗世界而褪色,反而在不断刺伤她。 再这样下去…… 心理医生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你对周围的一切感知失衡,或许只是因为你的锚点并不清晰。你对你追求的‘正确’并不了解,只是一味把所有美好的词汇堆上去。” 他在赌,白酒现在的一切压力只是因为当初与现实割裂得太迅速,她来不及看到自己的未来——她以为这会是一片光明,实际上只有数不清的课题与答辩、导师的挑剔、社会对于女性学业和就业的苛责。 或许她最终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又或许在某一天,面对上司或者丈夫,她发现了自己的“才能”,兜兜转转重新进入了组织,但那时她已经走了很多弯路。 “或许你可以回归正常人的身份看一看,它与代号成员的身份并不相悖,组织依旧能为你提供便利。” 心理医生言辞诚恳地建议,却让白小姐有片刻沉默。 即赛博上班后,她又要开始赛博上学了吗?!不、等一下—— 白小姐眉头一皱,发现了一个盲区。 有没有一种可能,狙击手的必备技能都学上了,她确实能够在游戏里面为答辩的完成做出一点努力…… 白小姐无话可说,并且确信自己以后一定是位合格的牛马。 “我会尝试的。” 最后,女声响起,心理医生长舒一口气,话语中也不免多了几分真心:“祝您武运昌隆。” 他认为这是一场破除迷惘的战争。战争结束后,白酒将永远地留下来,也再无琴酒隔三差五警告他这种事的发生。 第二天,东京大学医学学院,迎来了一位许久未见的学生。 ------------ 8 交换生 作为一位临床医学系的学生,要问白小姐有什么有助于狙击的特质,就是她的心静和手稳。 追溯到上小学时期,她就有在游戏网页里做外科手术的经历。画面中的人体结构和手术器具无比真实,心电图滴答声犹在耳边,乃至于白同学操作时屏气凝神,把它当做一件需要严肃以待的大事。 最初白同学开刀时还会有些紧张,一直玩到最后,无论手术部位是眼睛或者脏器,操作需要开刀或者缝合,她都能够轻车熟路地上手,往后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名医学生。 她不是因为有着救死扶伤的向往才选择成为医生的,白小姐只能说自己擅长它,并且愿意接受这份职业。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另一款游戏里,自己先是在杀手职业生涯中取得了不菲的战绩,当相关技艺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后,还能重新转战医学,成为医学生。 好在她不用处理那些由自己造成的创伤,白酒枪下没有伤者,只有死人。 白酒偶尔发散了一下思维,手上的动作却没受影响,漆黑的枪口对准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另一只手将一份报告放上桌面,朝对方推了过去。 “道端老师不如看一下。”她慢条斯理地说,“我真刀实枪按价码杀人,而你出售发霉药品无差别害人,我们两个看上去很适合成为一对师生。” 道端健一神色大变,立刻将报告拿起,双手哆嗦地看完全部条目,眼里终于忍不住透露一丝恐惧。 “你是什么意思?”他压抑着怒气质问。 在博士生导师道端健一科研日常的一天,一个年轻的学生敲开他的大门,将枪口抵在了他的前额。 更令道端健一害怕的是,她掌握了暗地里以权谋私,违法制药的证据。 在这生死危机的关头,他止不住观察着对面的女性,一张年轻的面容,眉眼间隐约透露着沉静的郁气,再加上临近期末周的节点,足以使人下意识认为她是东大医学院的学生,道端健一熟悉这种气质,但却对这张脸感到陌生。 更何况,女性的举动表明,她是个杀手。 白酒不关心道端健一的反应,对面是个烂人,但不妨碍期末周的大学生废物利用一下。她露出微笑的表情,但眼里毫无波澜:“我有一些学术上的问题需要请教,刚好在查询医学院导师的时候,有一些特别的发现。” “道端健一,成为我的老师吧,努力教我些什么。” 说到这时,她眼里沁出一点笑意。 在观者眼中,这抹笑意森然,突兀地让道端健一联想到手术室里无影灯打开时,手术刀上反射的一抹银光,带着割人的寒气。 学生将枪抵在老师眉心,杀人者在这谈论着进修医学,这件荒诞的事情堂而皇之地发生在太阳之下,道端健一一瞬间怀疑自己遇到了鬼。 但是把柄与罪证却是真实的,他前额的硬物的触感也是真实的。 道端健一选择了屈服。 . 白小姐当然不愿意浪费游戏时间去搜寻NPC生平。虽然可以将任务分配给下属,但这依旧需要等待,白小姐连开车都要外包跳过,在其他方面更是没有丝毫耐心容忍度。 一般这个时候,她都会选择“魔法”。 来自商城的特殊道具【词条查询】,能够在一定区域内找到满足使用者查询要求的人。虽然整个东大医学院里留给白酒可选择的人员不少,但道端健一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酒即将面临的不是考试,她所需要的并非知识的背记和原理的理解。对于答辩来说,满分的标准更模糊,即便要改进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正反馈的缺乏也是白酒下意识摆烂的原因。 但此刻白酒想,她可以将压力稍稍推给别人。 她坦言自己即将面临一场答辩,要是答辩未果就直接将道端健一崩掉,虽然无法弥补她的损失,但是对于其他倒霉的人来说也算聊以慰藉。 可怜的道端健一甚至不知道谁有胆子做这位冷酷杀手的评委,就被迫地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一个杀手的学术表现中。更奇怪的是,他发现她竟然真的是一位东大的学生,并且还是一名海外交换生。 如果不是因为白酒的答辩准备材料全日文,道端健一甚至想过她或许要回国答辩,因此东大的老师就可以肆意的举枪威胁。 无论如何,道端健一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但是在浏览白酒的准备材料和汇报演练时,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男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上方四肢舒展,语调不紧不慢进行汇报的年轻女性,又低头翻找材料。 或许是因为她对于枪下的幸存者没有心理压力,又或者杀手的经历让她对于关联性的问题有所洞察,白酒汇报的时候严谨而认真,像个准备充分,下一秒就可以和同行就这一主题展开讨论的学者,连眼中时刻缭绕的阴郁都消散了许多。 这已经大大超出道端健一的预料,一个用枪威胁老师的学生,他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白酒无任何学术水平,找上他的目的是要求他帮忙代笔。然而,就课题汇报而言,她表现得可圈可点,基本完成了任务。 他发现白酒竟然是优秀的,这次再次让他感到荒诞。他根据汇报问了几个问题,汇报者依次做出了解答,道端健一斗胆补充了一些要点,她也平静地接受了。 “我一个人的见解或许不足,”道端健一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我可以邀请几个老师一同参与评审。” 白酒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提议。 “那么今天我们就……” “道端老师。”女人突然的发言打断了他的试探,成功使道端健一胸腔猛然一颤,“答辩这件事还要麻烦你多费心。不多你也知道我是临床医学生,平常兼职一些副业,也算专业相关。” “能否请你帮我培训一下临床操作的能力呢?” 看了看道端健一的神色,白酒继续补充道:“邀请别的老师一同培训也可以,相关专业课我学得还是很好的。” 但是你在东大从来没有上过专业课! 道端健一下意识心头一梗,但随即,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白酒从未上过课,为什么她会有答辩的准备?又向谁作答? 临近期末,一些课程确实有相关的要求,但怎么想都与白酒无关。然而白酒在不久前的答辩材料,也确实能在其中找到些东大专业课的影子。 似乎只有一个可能,白酒虽从未出席过课堂,但这不意味着她从未上过课。 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道端健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为一个杀手的努力而感到恐惧。不仅在于他面对了一个不折不扣,有着自驱力和执行力的异类,还因为他遇见了一个不屑于世俗定义内的强者。 这个跳脱出社会规则的人此刻手里捏着他的性命。 想及此,道端健一顿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复杂地望着白酒走出会议室的身影,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道端健一所没注意到的是,有一双同样复杂的眼睛,和他望向同一个方向。 几个小时前,安室透终于收到了白酒的真实信息。 据下属所说,白酒属于海外交换生,档案移交前并不在东大学生的数据库中,因此无论怎么翻找都不可能找到她的信息。而随着白酒移交档案,一些从前被遮掩的隐秘逐渐地暴露出来。 白凛,原本在半年前作为交换生进入东京大学学习,但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才完成档案的全部交接。白凛中间半年的经历没有记录,但安室透已经了然。 半年前,完全符合白酒出现的时间点,足以证明她的人生在此处拐了个弯。成年不久的学生跨越洲洋,离开自己国家的顶尖学府,本该前往另一个国家的顶尖学府进修医学,最后手上却沾满了当地国民的鲜血,那些人死于她之手。 如果白酒真的从此抛弃过往,从救人的道路中完全脱轨,反而遁入黑暗与血腥中,当安室透中终有一天将黑色组织捣毁时,他会坚定地指责前者走入歧途,背弃光明。然而今天,在抵达东大的时候,安室透恰好旁观了她汇报的全部过程。 即便不曾涉及过相关领域,但安室透依然能从白酒的汇报过程和听众反应中看出,她表现得很好,好到让人困惑。 她谈论了日本医疗资源分布不均的现状,强调远程医疗技术的意义和运用前景,真诚地摹画一个更好的医疗系统的未来——如果她不是白酒,安室透会为学府里有这样的学生而感动,由于过往经历,安室透本身对于医生具有好感。 但是她是白酒,那个杀人,并且只杀人的白酒。 那么多人死在她的手上,白酒怎么能够毫无隔阂地说出这些设想?安室透感到愤怒,早在他看见白酒奇异的歉疚表情后,这股针对于后者的愤怒情绪就已经存在。而此刻,白酒走出会议室,卧底公安面容冷硬,正准备躲避时,他突然看见白酒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是一股如释重负的微笑,白酒周身那股尖锐的阴郁刹那间消散了,她此刻的表情算得上平和,足以使任何旁观者察觉到她内心并不荒芜的安宁。 安室透一愣,也因为这一停顿,他对上了一双银色的眼睛。 第二次。 ------------ 9 素养 “是你。” 白酒轻声说道,浅色的瞳孔依然显得空茫,只是压低眉头,勾起的嘴角拉平,原先平和的面容就彻底转成一副冷淡的、评估性的神情。 “巧合吗?”她紧盯着对面男子的眼睛,下一刻就否定了这个假设:“不,看样子你是专门为我而来的。” 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特地对陌生人说一句人是自己杀的呢?白酒这时候想起来,承认除了想测试商城道具是否天衣无缝外,还掺杂了一些因为无法正常输掉游戏而产生的哀叹。 白小姐对于自己能主动结束游戏已经不抱希望了,她只好寄希望于外力的干预,为接下来的游戏日常上上难度。 计划是美好的,然而此刻难度上到了答辩上,稍稍削减了白小姐前一秒“自己是不是有救了”的心情。虽然赞美来自于表现不好就会被一枪崩掉的老师,但是作为鼓励式教育的接受者,白小姐也不是不能听一听。 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在安室透难看的表情下举起枪,对准后者的眉心。 “对不起啊,毕竟是我先给出的信号。”她说,语气里透露出奇异的歉疚和遗憾来,持枪的手臂平稳,枪口毫不偏移:“但是现在,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暂时不能卷进这种结局。” 她用的是“不能”,就好像自己即将奔赴一场盛大的未来,在此前要除去过往的绊脚石一样。 这个刚才还在幻灯片前对着选题从容汇报的年轻女性,在她拿出枪支,食指扣上扳机的一刹那,先前一切平和的日常顿时死去了,留下来的是黑色组织里的杀手,白酒。 在安室透的设想里,白酒无疑是一位热衷于带来死亡,甚至有一定表演性人格的组织成员,然而真正见到时,他却无法从后者身上看出浸淫黑暗许久后该沾染血腥气,甚至察觉不到一丝杀意。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女人的面容依然平静,表达歉意的语言带着真诚,只是手上姿势所表达的含义截然相反。 她要对方死。 卧底公安所没想到的是,白酒会在教学楼的走廊直接拿出手.枪,丝毫不估计监控或者可能出现的行人。这一瞬,直觉告诉安室透,她是认真的。 无论心理活动如何复杂,安室透举起双手做安抚姿态,他微勾嘴角,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又隐约带些火气的笑容:“我想我们之间存在些误会,白酒。” 女人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对这声“白酒”无动于衷。 “初次见面、不,第二次见面,我是波本威士忌。”他的表情意味深长:“被你放鸽子的组织成员。久仰大名,白酒。” 看来白酒并不知道他也是黑色组织成员,安室透内心冷静地分析,那么她当初的“杀人坦白”,并不是专门对他的挑衅。 事实上白酒在刚才已经承认了,这是一个给陌生人的“信号”,一块指向阴谋的诱饵,一场戏码的开幕。 这很可能依然是一次挑衅,又或者——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卧底公安心头一跳,他同时注意到,白酒也变了神色。 从第一瞬间的困惑,再到后来趋近于无聊,女人一点一点放下枪,食指却依旧抵在扳机上。她脸上原先平静的神情消失了,银灰色的眸光渐冷,第一次,安室透在对面之人的神情上看到杀意。 对着任务目标没有,对着探究她身份的陌生人没有,然而此刻面对同一组织的成员,这抹敌意尖锐得犹如出鞘的刀刃,仅凭肉眼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锋芒。 为什么?因为她感受到了愚弄,还是对他暗自调查感到不满?安室透依旧紧绷着神经,一边放下双手一边解释:“毕竟在快完成调查时,突然被通知自己的任务取消,会产生好奇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出席宴会现场也是这个原因,得以围观了一场完美的案件策划。” 确实完美,因为翻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子杀父的丑闻被快速掩盖掉,连同议员所推进的所有政策法案都被置于脑后。安室透从前听闻的是白酒杀人的能力,却在见证一切按着黑衣组织所需要的方向前进时,不由得为策划之人的算无遗漏感到震撼。 也因此,他始终不愿相信白酒表露了真实的悲伤,即便有,那也只是假意惺惺。 “三守源一郎自首的安排很巧妙。我调查了一下,发现他正在东大法学院攻读硕士,正好组织内也有‘白酒就读于东大’的传言,于是我一直在关注东京大学的监控录像。” 这个解释并不牵强,甚至还很合理。安室透没有长篇大论,只是依旧用那种极具说服力的语调,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以为,你在等待有人主动探究案件背后的手法。” 这一句足以将自己调查的合法性归结于白酒的唇语,与此同时,安室透缓缓放下的手也逐渐靠近了口袋边的手枪。卧底公安本以为白酒多少会对他的调查结果感到好奇,然而后者仅仅用指尖扣击了几下枪身,无动于衷。她说:“我不关心。” 或者说,别来沾边。 杀人是游戏,答辩是工作。虽然是她自己将游戏带入工作当中,为后者提供了一点便捷,但在天选牛马白小姐眼里,后者的重要性前者是不能碰瓷的。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摆脱摆烂的一点苗头,正在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回到原先的路径中,这种任务的提示音此刻便不显得那样美妙。 更何况,见证她“游戏瘾自救行动”的人却是素未蒙面的小组队员,现在还来管她做事,这种事情真的…… “一切都到此为止。” 原先浅淡的瞳孔逐渐沉淀出一抹灰调,像是均匀铺上了一层铁屑,冷硬又灰蒙,透露出来的眼神让卧底公安心神一凛。其中杀意没有丝毫消弭,她在真心实意地思考要不要动手。 为什么?仅因为他是组织成员,白酒态度的差别就那么大? “看来你并不欢迎我。”安室透面露遗憾。 “你们有什么值得我欢迎的必要吗?”她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事实:“别开玩笑了。” 你们。 白酒的敌意赤.裸且指向清晰,致使卧底公安再次回忆起所有的违和,提出了最后一个完全相反的猜想。 假如那句无声且坦然的杀人告白,真怀有一丝世人能够定位真凶,让真相得以曝光的期待,那么将线索留给杀人犯的“同伙”,无异于从根本上否定了这一举动。 相比于单纯的示威或者挑衅,在中途解决掉引起的麻烦,一份只有自己意识到,最后却发现毫无意义的提醒,确实会让人觉得无聊。 安室透瞳孔微动。 他已经在白酒身上看到了许多绝不相容、万分割裂的矛盾,后者是东大学生的传言,最终以另一种角度得到了证实,那么她是一把被动掌握在琴酒手中的刀这种说法,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所以她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为此要中断原先的计划,将自己杀人案件策划者的身份隐藏?要知道,白酒杀人鬼的名声在地下世界不算什么隐蔽的秘密—— 地下世界。 白酒汇报的景象依稀残留在卧底公安脑中。她的档案说明了一点,这位跨越山水远道而来的异国学生,来到日本的理由,绝不是被卷入活跃在日本的跨国犯罪组织,将所有时间用于操控枪支,成为其中一把名声斐然的刀。 如果她对于回归日常还有一点期待,这对于警方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原来是不欢迎所有成员。”安室透低笑,猝地抬眸,蓝灰色的瞳孔直视回去:“那么将三守议员的死亡真相透露给普通人,就是你故意而为之了。” 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又转头杀死知情者,白酒,你在纠结什么! 他牢牢盯着白酒的神情,试图在其中捕捉到蛛丝马迹,却看见后者闭上了眼睛。 她瞬间平举手臂,扣动了扳机。 碰—— 好快!勉强躲过子弹的安室透出了一点冷汗,立刻举枪回射,转身以楼道拐角作为掩体。他没有想到白酒会在闭眼的时候开枪,更没想到子弹的落点纹丝不差,完全冲着取他性命。 这或许是个好的迹象,但首先,他得停止这场无意义的战斗。 然而下一秒,他的胸膛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紧接着涌出的血液濡湿衣衫,晕出深色的痕迹。 自身侧而来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肺部。 安室透闷哼一声,屈身捂住伤口,面色难看。怎么可能!这个角度…… 这么短的时间内,白酒绝无可能走完过道,从而对他造成攻击。只有一种可能了,子弹先击中墙壁,以绝佳的角度反弹后才能实现这瞬移的一枪。 安室透扭头,子弹来源处,墙壁的一处凹痕无声地佐证了这一猜测。然而,墙面的材质、坑洞的大小都会影响子弹的折射,甚至开枪者无法观测到她的目标,她却只开了一枪。 此刻,安室透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 杀人的天才,卧底公安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词。 这一称号被送给了一位前医学生,如此残忍的才能到底是谁挖掘出来的? 拐角的另一侧,平稳的脚步声逐渐传来。 安室透抬手举枪,与此同时,一把银色的手枪枪口向下,对准了他的眉心。 卧底公安内心止不住下沉,在因为无法呼吸而陷入昏迷前,他最后听到了一句泠然的女声:“我说了,一切到此为止。” 带着某种摆脱过去的决心。 安室透倒了下来。 看着在血泊中晕厥的男子,白酒微微皱眉。 肺部中弹,暂且没有死,她判断到,医学生的素养继杀手本能后冒了出来。 总之先进行一下清创手术吧,真是天才般的实操方法——她的人渣老师应该还没走远? ------------ 10 成就 目视着女性杀手离开,道端健一满身冷汗瘫坐在椅子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荒诞!荒诞!他后知后觉刚才的经历有多么耻辱。世俗上的尊卑完全颠倒,在年轻女人淡漠地俯视中,他下意识进入了卑下者的身份,弯着腰丢掉了自己的地位和尊严。 终于等到了喘息的时刻,道端健一却止不住回想杀手的一举一动,只觉她处处高高在上,连扫过的眼神似乎都透露轻蔑,像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越是回忆,道端健一越是觉得气愤,这时突然响起的铃声无疑触了他的霉头。 陌生人的电话。 他接通了来电,压抑着怒气正准备询问有何要事,突然,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住了。 一道令他熟悉到恐惧的嗓音,时隔不到十分钟,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医学院西侧走廊,来这里。”语调强硬得像是一道命令,“伤患肺部中弹,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进行压迫止血,需要立马抢救。” 她是在为了一个伤者着急吗?不,接下来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在道端健一耳边炸响,将他的心神震得粉碎。她的语气陡然舒缓,像是在说一件轻松的小事:“难得没有当场击杀,那么就让我来救他吧。” 像是上位者的施舍和恩赐——不,给将死者一线生机,这确实是一种“恩赐”了,即便枪是她开的。 然而这又是多么荒唐的说法?! 砰地一声,道端健一的手机从他的手上掉了下来。他的牙齿因颤抖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头脑也一阵阵发晕,即便第一次进入手术室的时候,道端健一都没有这样的感受。 是鬼!是杀人鬼! 脑子啸叫着要逃跑,要报警,但最终他依然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往白酒报出的地点走去。 道端健一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完蛋了,一切罪证在杀手的手上,他无路可走,只能成为伥鬼。 . 安室透陷入昏迷后,中途有几刻,残留了几分对外界的意识。 肺部中弹足以在几分钟内使人窒息身亡,即便中枪者足够幸运又意志坚韧,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几个小时之内也必死无疑。因此,卧底公安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于此地的结局。 又或者说,早在警校生降谷零选择成为卧底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成为了公安安插在犯罪组织的“零”,便意味着或许有一天,他们将在黑暗中以罪犯的身份悄无声息地死去,一如此刻。 唯一得以慰藉的是,白酒已经彻底暴露在公安面前,无论是顺藤摸瓜继续深入组织,还是直接逮捕这个特殊的代号成员,这些他未完成的事业依旧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去实现。 不过死亡这种事,即便事先再怎么设想,真正面对它时,依然会感到遗憾。安室透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同期这几个人中死得最早的人,他倒希望死讯传得更晚一点,作为警校第一却第一个死亡,真是…… 一只手突然掐住了他的下颌,以此确保他的呼吸道通畅,下一秒,有人按住他的伤口。 半晕厥的公安动了动眼睫,长久以来保持的警惕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醒来,但缺氧造成的眩晕让努力几乎得不到任何回报,仅仅唤醒了一点知觉。过度失血后身体会逐渐变得冰冷,但正因如此,此时此刻,胸腔前的那双手温暖得甚至有些灼烫。 “……伤患……压迫止血……” 白酒的生理状态和血条挂钩,确保了她在无伤时的体温、脉搏与一切生理机能健康得稳定。即使上一秒她用那双手扣动了扳机,此刻她的手心按压住伤口时,恒定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一边传递到另一边,足以让后者清晰地感受到。 外界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安室透听得不真切,但说话者冷静而迅速的指令依旧给人带来了一丝安定。 这是一种机体在陷入死亡之际触碰生机的生理性安定,按压的力度与寒冷中的温热让人感觉犹在人世,而听觉作为人死前最后消逝的感官,此刻成为了濒死者与世界最后的维系。这种感受无法被思绪影响,更何况中枪者此刻难以维持一个清晰的思绪。 安室透只能感受到寒冷中的一抹温热,有人拽着他连接人世的最后一根蛛丝。再次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杀人者说,我真的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吗? 但他已无力对于这话做出任何反应,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 安室透是被一阵人声唤醒的。 嘈杂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晰,破碎的字词也连成为完整的语句。人声、胸腔处的痛楚、眼前的光亮,他对于世界的感知也在一点点恢复。 彻底的昏迷,醒来时,他只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感谢您的提问!远程的医疗诊断和手术操作确实会使患者产生不信任的问题……” “啵”地一声,床边身着医生白色制服的女人从空瓶内拔出瓶针,一边换着点滴,一边答复着不存在的提问人。她的瞳孔并不聚焦于溶液瓶,透露着沉浸于自己世界的专注,但手上的动作精准而迅速,足以从中看出操作了千百次的熟练。 组织的成员,白酒。 第一瞬间,安室透浑身紧绷,迅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间色调温暖单人病房,窗户大开,阳光照在阳台的盆栽上,刚浇过水的花草长势旺盛。如果不是消毒水味道的残留,难以看出这是一间病房。 他并没有死,卧底公安瞬间猜出自己昏迷时都发生了什么。白酒开了枪,但最后又救了他。 意识到这点后,安室透并没有放松警惕。刚才的用力使得他的伤口有些崩裂,但他毫不在意,不动声色地看向白酒的方向。 然而曾经发生的事情,此刻再次发生了一遍。几乎是在他将眼睛停留在白酒脸上的下一秒,那双原先分神的银色眼睛再次看向他,本就浅淡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当然,相关技术依然有可以改进的余地。为了让病患得到及时且优质的救助……” 这双万分专注的眼睛,在主人所说话语的衬托下,更透露出独属于医生悲悯般的温情。她有些过于诚恳了,这让刚刚醒来的卧底公安有一瞬间的眩晕。 第三次,这是他与白酒的第三次对视。 出席宴会的白酒,进行汇报的白酒,以及此刻更换点滴身着医生制服的白酒,这个在组织赫赫有名的代号成员,每一次留给安室透的印象都与杀手的身份截然不同。然而她毫不犹豫的子弹,与眼里浅淡的哀伤和歉意又存在让人难以理解的矛盾,足以形成让人越陷越深的漩涡,静谧地吞噬着所有试图探究的旅人。 安室透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太过于执着于这位特殊的代号成员。白酒眼神中难以自洽的痛苦与不纯粹的恶,如同蚌壳微开的缝隙,构成了深埋海底的组织裸露在岸边的一部分,同时咬住任何接近试图撬开蚌壳的探究者,将后者送往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但越是深入,他便越能触及到这位年轻杀手的内核,如同在死亡的寒冷中触碰到的那一捧温热。他似乎找到了白酒一切矛盾举动的根源。 你想做的“有意义的事”是什么,你到底想杀人还是救人,白酒? “以上是我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白酒收回眼神,开始调节点滴速率。 得益于她的急救措施恰当,摇人的速度也快,这位代号为波本的组织成员保住了一条命。在导师的辅助下,白酒深入地参与了手术过程,在理论上和操作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她认为这个结果皆大欢喜。 人死在她的枪下,算是她的技能熟练,死在她的刀下,就是一起事故了,白小姐无法接受这个。 手术过后,白酒对于自己的便宜导师道端健一还多了几分信任。倒不是相信他本身,而是白酒发现游戏的制作非常严谨,手术过程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想来对答辩也会有所助益。 从前白酒单纯将其当做射击游戏,此刻却发现游戏的潜力没有被她挖掘出十分之一——所以她当初是为什么走上了杀手道路的? “波本,你为什么加入组织呢?” 她开口问道,语气如闲聊一般,就像随着体内子弹的取出,那发致命的一枪便不复存在。安室透一愣,他没想到白酒表现得这样平静。 并没有等他回答,白酒话语一顿,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啊,你是卧底来着的。” 在转移波本的时候,她发现了几个小尾巴,懒得浪费时间自己调查,白小姐又动用了一些商城的“魔法”。成为杀手以来白酒杀了不少人,商城积攒了一笔丰厚的代币,她现在准备在游戏结束前努力花掉它们。 很难形容在发现自己被警方盯上时,白酒第一瞬间所感到的心虚。她并不避讳当街枪战,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这明明是她会期待的事件走向,但为了最后再榨干人渣导师的资源,为几天后完成答辩添砖加瓦,白酒暂时选择无视,仅了解了一下明明找到她的是组织成员,怎么这时候警察也跟过来了。 结果让白酒一言难尽,她的前小组成员是警方卧底。 认真的吗?!金发黑皮怎么会是日本公安的卧底啊!白酒对于日本的刻板印象又多了一点。 白酒虽然很想cos琴酒完成痛击队友的成就,但人救都救了,在她的成就感没有消失前,波本的生死并不像一条NPC的命一样简单。 没看到现在连点滴都是她在换吗?除非波本伤口恶化,不然白酒不会那么早毁尸灭迹。 这边白小姐还在实践着心理医生的建议,另一边,一条讯息传到了琴酒的手机里。 白酒的诊断录音在苏格兰的手上,后者是日本公安安插进来的卧底。 银发杀手脸色陡然变得阴沉,给周边地区的所有代号成员都发送了一条讯息。 这场对于卧底的围猎,从现在开始。 ------------ 11 选择 对于白酒脱口而出的卧底,安室透并非无动于衷。然而他很快就稳定心神,冷笑道:“这就是你枪击我所找的借口。” 白小姐无语了一瞬,看着对面死装的人,没话和他说。 无所谓,落到她手上,什么组织成员公安卧底都只是教学用具而已。想到人渣导师干过的事情,白酒偶尔还会生起一个很邪门的想法。 她学过临床微生物学,也玩过许多杂七杂八的策略游戏。道端健一的做法启发了她,假药都能横行于世,□□似乎也不是没有在这里复现的可能。持冷兵器者只能一刀一枪杀人,自身还要承担被发现反杀的风险,真正“玩弄”起生命来还是远远比不上这些手段的。 不过白小姐说到底不是杀人魔,她只是在考试前浪费时间而已。 于是白小姐平静地移开视线,刚准备演练下一个在点评环节可能被询问的问题,一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琴酒来电。 她看向手机屏幕的脸色突然一冷,卧底公安也终于看到了这位天生杀手的真实表情,或者说和杀手身份相符的表情。即便仍然穿着医生制服,某种对待生命截然不同的血腥气倾泻而出。那颗剔透无机质的瞳孔,宛若狙击枪倍镜上的准星,平静地对准子弹的落点。属于杀人前的宁静。 “我以为我通知过你。”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就是以这样平淡的语调说出话语的内容,才足够显得傲慢:“我现在不想做任何任务,gin,我说过了。” 吃相太难看了,还没退游呢就开始私信召回,更何况是在她刚复习没多久的当下,白小姐表示受不了一点。她蹙眉不悦,正思考怎么了结自己年纪轻不懂事开拓的副业,突然听到了什么,重复了一遍琴酒说的名字:“苏格兰?” 听到同伴代号的卧底公安瞳孔一缩,放在被子上的五指紧握,棉布上露出绷紧的痕迹,插入手背的针头里也渗入一点血液。 是陷阱?还是苏格兰真的出事了? 虽然没探听清电话里所说的内容,但那道声音,的确是琴酒无疑! 安室透面色难看,上半身暗中靠近电话的方向,又清楚地听到另几个词。 “哦,卧底,所以呢?”态度冷漠,毫不在意。 偷听者咬紧牙关,一股冰冷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hiro…… 白酒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代号成员,怎么会出现在她与琴酒的对话中,但再次无所谓,不干她答辩的事。 “你已经给附近所有的代号成员发了强制任务,为什么还要我出手?” 女人的困惑透过手机传到耳边,这反常的回复让银发杀手眼神再次变得狠厉。 白酒从前杀人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她对待人命的态度纯粹到可笑,杀死一个人不是为了得到他背后的财产和权力,也不是因为任何情绪上的宣泄、对社会的仇恨,她杀人,只为杀人。 虽然不明白她的真实想法,但毫无意义,白酒是把好用的刀,好用到她不需要有过多的自我思考,亦或者对过往的反思。丛林里的猎食者只需要保持它的野性。只有老鼠会试图弄明白原因,或者“矫正”这一切。 白酒的第一任心理医生就曾暗中做过这样的事,CIA的卧底,最后被她想要策反的“病人”送上了西天。 琴酒欣赏这位少年杀手一如既往的冷酷,同时承认在发现卧底这方面,她是个好用的鱼饵。 “你是不想杀人,还是不想杀他?”琴酒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证明给我看,白酒。他试图打探你的信息,你不会对这种人手下留情。” “只要解决掉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可以不用出任务。” “杀了你我还可以永远不做任务。”白酒差点没理解对话人的意思,她突然发现她对自己游戏组织的性质还不算了解,原来任务是强制的吗! 琴酒的意思是,杀人后她可以不用杀人?这是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 “你想要背叛组织?” 男人声音陡然转冷,不同于以往的威胁,此刻无法观察到说话人的态度,他第一次对白酒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是单纯的杀人,还是与组织的敌对? “哈!”女声反而带着笑意,“你要我忠诚于一个杀人的……”游戏? 什么时候游戏这么高贵了,玩家摸鱼还要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在说出这个词前,白酒突然口风一转。 “我会的,”她笑盈盈地说道:“等着吧。” 女人随即挂断了电话。 房屋内顿时一片安静。 “什么强制任务?”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神色难看,“琴酒又发布了什么?我的手机在哪里?” 卧底、杀人、忠诚……虽然只能听到一方的回答,但足以他推断出对话的全貌。卧底公安没想到白酒对待组织具有如此抗拒的态度,更没想到她与琴酒相处方式如此针锋相对。但此刻没有留给他分析情报的时间,二人的对话透露出一个让他感到惊骇的信息。 同为卧底身份的诸伏景光暴露? 白酒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旁边的抽屉,扔给他一个黑色的物体。 “看看信息有没有让你杀什么人。”她“好心”提醒道。 欸,白酒突然眨眼,有没有一种可能,让这位代替她杀死那个任务目标。能够成为卧底,大概技术也很过关吧?伤势没问题,她是医生,她有商城币,她会“魔法”。 如果两人关系紧密,那不就更好了,用一个钓另一个显然更方便。虽然很想要让看板郎琴酒认清一下真相,但白酒也不是就一定要去理他。现在唯一值得她见的人只有人渣导师道端健一,白酒退游前也会感念他的帮助祝他解脱的,可见知识才是真正的生产力。 安室透没想到白酒会这么配合自己,随着手机开机,他的心绪越来越沉重,直到看到琴酒的信息时,他立刻咬紧牙关。 【日本警视厅卧底诸伏景光】,这么具体的描述,已经足够对短信上提及的成员宣判死刑。诸伏景光,暴露。 安室透握紧手机,力度之大让骨骼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猛然抬头看向白酒,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此刻也正看着他,眼里透露着一丝杂糅着嘲笑的怜悯。 “你要杀他。”她笑得像个纯白色的恶魔,“还是救他。” . 诸伏景光在街角巷道里逃窜。 他后知后觉到,这些关于组织成员白酒的诊断录音能够被获得,本身就包含有钓鱼的意思。如果是这样,那么录音里很多话语的真实性也有待考量。 是真实的。 他喘了几口气,在岔路口时立刻选择了一个方向。 他所知道的比琴酒以为的要多。除了录音,关于这位银发杀手的背后手段,他同样搜集了许多数据。 从进入组织开始,白酒以平均一天近十个任务的工作量,同机器一样运转,最忙碌的一个月里,她的食宿全部在路上进行。白酒的出行全部有专人负责,她只有一个任务,杀人。 而这位杀手的杀人效率更让人感到恐惧。用枪的天才,无论什么样的角度,多远的距离,她都有一试的可能。白酒的手很稳,心理医生称其为白酒的使命与才能,所有人都遗忘了一点。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自己的手,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做准备。 ‘我很怕有人死在我的手上。’ 与一位CIA的卧底谈话时,她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考虑到白酒杀手的身份,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分外荒谬,更何况是从她的口中被说出。 但在这批卧底被清理,心理医生被换成了琴酒的一批人后,自东大辍学的杀手再也没说过这种话。 这是戕害,扼杀人格比单纯的了结生命更恐怖。 砰—— 朝追逐者开了一枪后,诸伏景光换了一条道路。 已经不会有人能从白酒手上活着离开,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哪国的总理或者首相? ‘它正确得有些刺痛我。’ 她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所有人都告诉她,回不去了。 而各国卧底们也在挖掘黑色组织的真面目中越发感到心惊,一个吞噬着无数生命与希望的庞然大物,用武力逼迫,用钱权诱惑,或者像这样,毁灭希望,让所有人一起陷入黑暗之中。 诸伏景光以为自己能够将真相披露出来,他没想到琴酒的反应如此迅速,几乎一瞬间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应对方式尤为熟练。 但另一方面,他感受到了许多暗中的放行。 在发现有人私下调查白酒在组织内的经历时,许多看不见来源的手似乎在推波助澜,让他一步步深挖到脉络的核心。这一做法与白酒东大学生身份的流言传播方式有些相似,也与“琴酒操控着白酒”的说法一脉相承。 卧底公安突然意识到,不止是他,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白酒,同时也注视到了调查她的人。调查者身份暴露后,他们或许会同所有组织成员一样出手消灭卧底,但在这之前,这些知情人默不作声地观察他能走多远。 可惜此刻,他走进了死路。 ------------ 12 结束 在与贝尔摩德擦肩而过时,她突然说道:“说起来,苏格兰叛逃前一直在搜寻白酒的资料,这在琴酒那里可是禁忌。” 赤井秀一猛然转头看过去,女人微勾嘴角,笑容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我记得,你与白酒有过合作。” 说完,她熄灭了手中的女士香烟,跨坐回摩托上。发动机启动的声音随即响起,女声听起来却依然清晰:“别介意,随口一提。” 下一秒,贝尔摩德连人带车如箭矢一般飞驰离开,现场只留下一点焦油燃烧的尾气,以及男人骤然压低的眉眼。 不久前,关于苏格兰叛逃的短信发送到周围所有代号成员的手机里,其声势之大,已让赤井秀一感觉到不同寻常。而正参与搜捕之际,贝尔摩德的一番话,更是透露出几分刻意。 赤井秀一与贝尔摩德的交集并不多,从后者的态度来看,她特地提供情报的原因只有一个,代号成员白酒。 ‘杀了他。或者我杀了你。’ 赤井秀一骤然想起那道平静而森冷命令,以及一双银白色的眼睛。他眉头一皱,接着迈开脚步,根据情报继续搜寻苏格兰的踪迹。 他这个时候不会想到,半个小时后,自己再次和这双眼睛的主人对视,在一个完全逆转的情景里。 . 白小姐电话里突然改口,并非是因为她接受了任务,最后对琴酒的那句“等着吧”倒是一句真诚的建议,她也很好奇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现在压力来到卧底这边,她饶有耐心地盯着安室透的金发,一边默背汇报材料,一边等待他的答复。 “我现在能不能执行任务,”短暂的沉默后,安室透嗤笑着回看过去,眼神凌厉中透着血气:“难道你不是最为清楚的吗,白酒医生?” 最后的称呼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这个通过折射的一枪集中他的肺部,并且此刻逼迫他杀死自己同期的人。假如安室透此刻不是重伤状态,在室内一对一的场景里,即便对方手上有枪,他也未必不敢一搏。然而此刻,他只是一块砧板上被料理的鱼肉。 现在反抗白酒绝对是最坏的选择,对她的仇恨只能让卧底公安不痛不痒地讥讽回去。他本以为白酒会将话题转向他的伤势,然而女人似乎在心里想了些什么,随后哑然失笑:“医生啊。” 就好像她从来没被这样称呼过。 白酒在组织内的定位注定她和这个职业毫无瓜葛,但她鲜明地表现出偏向后者的态度。没等安室透继续深想下去,对面突然回答:“可以的。”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只要求结果是你杀了他。”她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读音,笑容里情绪莫名,“只要愿意杀人,什么障碍不能被扫清?” 堕落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事,白小姐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在告诉她这个道理。别人完成任务是真能加官进爵,而白小姐获得的赛博胡萝卜都难以说得出口。两套价值观截然相反,在上进心和动机这一方面,白小姐无论如何都是输的。她是最该被“障碍”克服的人。 警察抓小偷,太正确的价值观了,白小姐习惯这个,也不介意在下线前把无法带走的东西垃圾分类。事先声明,他们完全是沾了现世的光。 “只要你杀了他,”她说,“我在组织所积攒的所有资源可以送你。” “全都给我?”安室透瞳孔一缩,某个结论呼之欲出。他随即压低眼眸,冷笑道:“那么你呢,白酒。别告诉我你这么好心?” 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枪此刻在女人的五指间轮转,像一只盘在手心的蛇,漆黑而冰冷。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眼睛一弯:“当我治病救人的医生去。”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食指正正好扣在扳机上,好似本该如此。 卧底公安脑内警铃大震,然而刚缝合的伤口牵制住了他的行动。只是僵硬了一瞬,下一秒,白酒欺身而上,膝盖毫不留情地压住安室透的手臂,一只手按压他中弹的部位,同时另一边枪口抵住男子的下颚处的软肉。两人都毫不怀疑,只要扣着扳机的食指用力,子弹必然会从他的头颅贯穿而出。 血液从缝合的地方渗出,与中弹时完全一致的场景,安室透的眼神带着愤怒。 “不要以为我是投诚,你们算什么东西。” 背着光,那剔透的眼瞳此时森冷幽幽,深不见底。白酒微抬下巴,原先柔和稳定的态度陡然消失,某种冷硬而睥睨的情绪从女人眼里流露出,带着无边的恶意:“感恩戴德的接受吧,你们正好站在正确的这一方。” “弱小到可笑。”她几乎在恨这一点,却依然做出了这种选择。 她身上尖锐的矛盾与冲突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并且扎伤着所有人,包括自己。 突然,卧底公安放弃抵抗,顺着女人的力道躺倒不再挣扎。他的眼睛望向上方,伪装出的怒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情绪。 这样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安室透确定了一件事情。 自爆杀人,奇怪的歉疚,恢复的学生身份,以及对组织成员下手—— ‘你们正好站在正确的这一方。’ 白酒无法选择这点,不,或者说,她曾经未来光明,创造于她的国家。而那原本熠熠生辉的未来,在异国深造的开始,便宣布了破灭。 卧底公安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羞辱和刺痛。从前,哪怕再意识到黑色组织在日本扎根的深度,也只能加深他的心痛和愤怒。虽然最开始做警察的动机并不纯粹,但他依然在获得身份的那一天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生长于这里,受到这里的哺育,获得了作为国民的权利,自然也承担不容拒绝的义务。 但对白酒来说,这简直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是一场巨大的不幸,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对她表示同情。安室透越是对自身“国家的守卫者”的身份表示认同,此刻越是难以反驳。 ‘你们算什么东西。’ ‘弱小到可笑。’ 这当然不是“投诚”,没有一个投诚以杀死另一个卧底成员为条件,非要说,她在让安室透和她做一样的事。 因为自身或者庇护者的弱小,连正确都无法自己去选择—— “白凛。”安室透突然叫出了白酒的本名,眼神坚定,带着一丝藏得很深的歉疚,“你可以站到‘正确’的这一边。” “我的确是日本的公安。”他破釜沉舟地承认这一点,紫灰色的瞳孔毫不犹豫回看过去,目光炯炯:“苏格兰和我在同一所警校毕业,恰好在同一个组织卧底,为摧毁黑色组织而搜集罪证。” 在心脏泵送血液的位置之上,覆盖着一座沉重的山,坚硬如铁,但并不冰冷。透着薄薄的病号服,安室透感受到白酒突然加重了力度。 安室透的声音诚恳,带着一丝苦笑:“很抱歉让你卷入黑色组织的事件。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应该能毫无顾忌地完成你的学业,迎接你光明的未来吧。” 他盯着白酒的眼睛,而女人的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奇异。她拧着眉头,似乎下一秒就要叫停,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听下去。 “你可以站到‘正确’的这一边。”安室透重复道,语气笃定:“你已经在做这样的事。” 嗯,正确的……一边? 我的老天奶,白小姐想,我的三舅姑七大爷,你们知道她现在多困惑吗,怎么连游戏用户名都叫上了? 完成学业,光明未来?他好像在说“那件事”,又好像没在说,难道是与其他NPC交互的信息被作用于全局,人人纷纷来当电子心理医生?不确定,再看看。 “正确?”白酒缓慢重复这个词,眼里似笑非笑。 即便被压住肺部,男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你可以救他,公安承诺能让你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重新进入大学,完成你想完成的一切。” 不知为何,说到“换一个身份”的时候,安室透最先想到的是白酒剔透的眼睛。如果改变身份,她大概要戴很久的美瞳作为遮掩,直到黑色组织的目光再也不会放在她的身上。 琴酒让白酒负责击杀苏格兰,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最方便也最容易放过他的人。安室透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年轻杀手可怕的杀人技巧,她不能站在对立面,也不应该站在对立面。 被认为是弱小的正义吗?卧底公安自嘲,他无法对受害者做出反驳。但即便是这样,也请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相信他们一次吧,他们正是为此存在的。 “请救他。”安室透说,“我作为公安的一员,请求你。” 即便躺在床上,卧底公安依然目光恳切,一抹亮光在紫灰色的瞳孔中颤动,像是在河畔边的粼粼月影。 他本以为白酒会愤怒。 她该愤怒,黑衣组织覆灭了她的未来,让她走入截然相反的道路,日本政府的无能使她无法得到任何庇护。射杀官员时,白酒逃脱得越顺利,便越能确定一件事——她所执着的正确不堪一击。 她只能自已说出答案,而听见这点的,却是她的组织同事。这无法摆脱的、无解的命运。 救死扶伤的医生,惩奸除恶的警察……受到良好教育所培养出来的价值观,此刻却像一把利刃刺伤着白酒。谁都能看出来,只要放弃自己这些执着,凭借着才能,她过得能比绝大多数人舒适。然而此刻,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像要求民众相信政府和警察一样,安室透提出了这个请求。 这算不算一种“胁迫”? 他本以为白酒会愤怒,然而白酒选择了叹息。她说,“啊,原来是这样的戏码。”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对吧?” 白酒的声音很轻,透着疲惫:“我已经离得够远了,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琴酒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会说……” 白小姐确定了一件事:游戏是不会劝自己去学习的。 又是一个任务,同样是挤牙膏的做法,在开头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它有多长。 “这就是你们会做的事。” 这算得上一句指责,但白小姐知道这和骂氪金游戏怎么这么氪金一样没意义,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点果然如此无语。 但是! “我同意。” 安室透猛然抬头,这一刻,他看到一双落寞的哭眼。 它最冰冷的场景安室透已经见过,但此刻,他有些难以看向这双眼睛。 白酒确实有些忧郁。 明明大家都在骂脑瘫游戏想钱想疯了,为什么还是纷纷氪金? 公安来策反她这个黑色组织的优干,这么会有这么时髦的发展,突然就加入谍战元素了。错过这一次,白小姐没有再打出相同路线的决心。 这个发展对她来说称得上很有意思,而且只是一个短期任务,白小姐抱起了干一票就退休的打算。如果这边其实也有什么诡计,她也会感谢他们创造一个花商城币的机会。 至于她的答辩—— “我同意。”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 . 天台,没有月亮。 “我是FBI的卧底赤井秀一。” 公安卧底诸伏景光顿时抬头,眸光微动。 此刻,代号成员莱伊握住了他左轮手枪的转轮,阻止了诸伏景光的自杀举动。莱伊继续说着他的计划,诸伏景光已相信大半,这时候对方不必欺骗自己。 “放跑你很简单——” “不。”诸伏景光快速打断了对方的话,神色凝重:“白酒会出手,琴酒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不必多说,和那位杀手有过合作的人自然会明白“白酒出手”的含义。 赤井秀一皱眉:“机会?” 琴酒广发的任务,贝尔摩德意味不明的提醒,以及这个所谓“机会”,赤井秀一立刻将它们串联了起来,意识到这是一个刻意设计的局。 或许他们得找个隐蔽的地方交换一下情报。卧底FBI刚做出决定,一阵脚步声自天台下方传来,由远及近。落在铜制台阶上的脚步如细密的鼓点,此刻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眨眼间,来人抵达了天台边缘。 赤井秀一一瞬间被吸引住了心神,然而就因为这轻微地侧身,他听到苏格兰说了最后一句话:“白酒可以被策反。” 砰—— 原本被赤井秀一掌心扣住的转轮,此刻再次转动,子弹穿膛而出,射进了诸伏景光的心脏,鲜血溅在两人身上。 此刻,赤井秀一看清了来人,他无法遏制地露出错愕的神色。 银眸女人站在天台边缘,那两轮完满的玻璃义眼,像是正在被天狗从瞳心处吞食的月亮。 “他是苏格兰。” 一句不带任何语气的询问,这是白酒说的第一句话。 “他死了。” 第二句,白酒走了过来。赤井秀一注意到,女人右手握着一把枪。 他从诸伏景光的口袋中掏出被子弹击碎的手机,同时左轮也握在左手上,回头朝白酒看去:“是。对叛徒就应该回以制裁,是这样没错吧。” 他的脸颊处带着喷溅状的血迹,眼神却无比平静,无动于衷。 赤井秀一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戏剧性,苏格兰必然知道什么,所以才会作出“必须策反白酒”的论断。然而在自杀的下一秒,他所关注甚至窃取了有关情报的代号成员,独自出现在天台之上。 他本可以亲自完成这件事。 在拿出手机的同时,赤井秀一得到了一个U盘,只是“机会”没给他任何时间。他心下微沉,刚准备问白酒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却得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回应。 “或许。”她站定,盯着苏格兰的尸体,“但我是来帮他逃跑的。” 死透了,死得不能再透了。 白酒一瞬间不明白自己处于什么环节中,只觉得浪费时间,被遛了一圈,无聊得要死。她希望自己能确切地获得一些意义,要不然就好好复习,要不然就愉快的玩游戏,她现在在干什么?! 总之——白酒的指尖敲了敲枪膛,然后看向赤井秀一。 ——杀个人吧。 白酒的枪口稳稳对准了卧底FBI,和上一次狙击有所不同的是,此刻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遮蔽物。这已经不需要考验任何设计技巧,只要攻击,死亡的结局又快又准。 “你真的,”她无聊地叹气,接着说:“杀死了我的一个未来。” 一如那天的预言般的警告。 . 被枪口对准,同时举枪对峙,赤井秀一感到难以言喻的荒诞。 ——白酒可以被策反。 ——我是来帮他逃跑的。 这两句话彼此印证,预示着在他眼前,发生了一起彻头彻尾的悲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赤井秀一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你难道也是卧底!” “我起点未必好,但不代表我不可以选择这条道路。”年轻杀手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我不可以吗?” 白酒既没有看向他,也没看向苏格兰的尸体,她的枪口指向前方,眼神却聚焦于极远处某个无法触及的意象。 “我没有被给过选择,对吧。”白酒语气平和。在这一刻,她无比接近于同龄的女孩,或许更天真,带着久居象牙塔的纯粹感:“原来人生真的不是旷野啊。” 她的眉眼有些落寞。 赤井秀一眼神微动,已然确定一点:“你要背叛组织。” “说不上,”白酒微微歪头:“杀掉一个代号成员的权利我还是有的。” 是她先开的枪。 血是她的老朋友。 砰——砰—— 以一臂错位为代价,白酒成功在对面左肩上打出一道贯穿伤。 接下来是腹部吗? 她思考了一回,将枪口对准了赤井秀一的右肩。 由于主业的习惯,白酒开枪时倾向于损伤较少组织的部位,防止器官掉落下来,将场面弄得难看。说句不好听的,她怕自己下意识将对方的肠子塞回去……她可悲的职业习惯。 砰—— 左腹中枪。 同时,由于她的病人手术时都是躺在病床看病的,白小姐不习惯枪战到最后,有人还能坐着。 没关系,她是要答辩的大学生,保留脑子和嘴巴就行,其他地方不用在意啦。 砰—— 又是一簇血液喷溅。 顺手拽了一把他的头发。 即便攻击白酒的伤口,她的枪口依然无比平稳,不受影响。赤井秀一甚至能感觉到,她并不在意自己伤势的后果,最多只在意自己能不能继续行动。她对人体的部位非常熟悉,这点使这场以伤换伤的占据朝她的反向偏转。 这就是——白酒吗。 某种警报在卧底FBI脑海中响起。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这场战斗本就没有意义,即便他赢也是惨胜,得不偿失。 “苏格兰死于自杀,为了故意销毁自己的资料——” “我不在意。”白酒打断了赤井秀一的话。不知道谁的血进入了她的眼睛,一颗瞳孔银白,另一颗覆盖上薄薄的一层血色,流出血泪,肃杀得近乎妖鬼:“你再早一点杀了他,也就没有这件事。” “你只是在我面前,杀死了我的未来——” “——我是FBI的卧底。” 白酒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赤井秀一给出了另外一个选择,另一个未来。 “很抱歉,我没能阻止苏格兰的自杀。事实上,我已经告诉他FBI的安排,他原本可以假死逃脱。”赤井秀一脸上是真实的歉意。 白酒沉默。 赤井秀一或许又说了一些,或许没有,她不在意。她只是打开了商城,验证了这件事。 安室透,卧底。 苏格兰,卧底。 莱伊,卧底。 …… “哈。” “好无耻。”她只好笑了起来,除了这个表情,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全是笑话。” 什么时髦的发展,什么稀有的路线,什么—— 不怪游戏,她努力心平气和地想,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 然而白小姐说服不了自己。 什么组织,什么卧底,什么路线与发展,呸,狗都不吃的恶心。 她的组织就这? 她很稀罕的路线就这! 她甚至为此荒废了许久答辩的巨作就这!!! 白酒真以为自己是在做冷酷杀手,到头来竟然是宝宝巴士般过家家?诈骗,史上的惊天骗局;丢脸,一生的黑色回忆——可恶,她要考研吗,这么这个时候都在对仗? 白酒差点红温,她这种人,一向是自己不放过自己的。 白酒没想到,兜兜转转,只有在东大的短暂时光才有些许意义,她真的学到了什么,但是一切回不去了。 她猛然抓住了赤井秀一的领口,血液从她的眼睛里滴落,滴在后者的眼尾上。她咬牙切齿地说:“杀了那个人渣,道端健一,然后火化他。” 她就算死了,赛博老师都得烧给她! 之后的很多年,天台的许多细节都逐渐淡忘,而这一银一红两颗眼睛,如同一正一反的两颗月亮,牢牢地记再赤井秀一的心中。 那天下了红色的雨。 白酒起身,这次,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很好笑吧。”这一瞬间,她的话语不带任何的情绪。 他们这些卧底费尽心思进入组织,绞尽脑汁向上攀爬,而白酒却被迫进入黑暗的世界,因为杀人的才能而无法脱离犯罪的旋涡。 她与所有人背道而驰,当白酒四顾时,发现竟然只有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赤井秀一突然睁大眼睛,猛然起身去击落白酒手上的枪。 他想要的绝不是这个结果! 可惜,他再次迟了一步。 砰—— 直到这时,白酒依然睁着眼睛,她有怒火。 那天下了红色的雨。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白酒直勾勾地望向远处,然后倒下。她的正前方,听到枪击声而匆忙赶到的安室透,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诸伏景光,死亡。 白酒,自杀。 被白酒压在身下的赤井秀一此刻狼狈地坐起,他的大半衣服浸在鲜血中,头发也滴落着血液,足以表明刚才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地一场战斗。 赤井秀一感到一阵恍惚,刚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对着波本愤怒的眼神,他无法说两个人都死于自杀,他也不会这样说。 “白酒叛逃,即将落败时自杀。” 赤井秀一沉声说道。他的左肩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就好像有人乘机用力按了一下。 他预感到,自己的肩膀还会痛很久很久。 …… …… …… “差评!妥妥差评!我说和哥谭市怎么还差一个小丑呢,原来是算上了我!” 白小姐怒气冲冲关闭游戏,无缝衔接点开PPT。 室友惊叹:“姐,我的姐,您终于开始了,这来得及吗?” 白小姐冷静回复:“无所谓,我会熬夜。” 和她能不眠不休完杀人游戏一样,只要开始做一件事,白小姐就能一口气做完。道端健一到底给她提供了帮助,她此刻心里已经理出了条理。 又或者说,她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每次枪战途中、任务间隙,在在每一次闪回时,她不纯粹的快乐中夹杂着许多顾虑,也难怪在游戏里她也能快速进入答辩状态。 而现在,属于白小姐的战争开始了,她别无选择,命运也真正落在了自己手里。 她不再思考曾经发生过的事,聚精会神地着手调整目录。 只要她愿意去做,只要她有一个开始—— 等着瞧吧。 . 没有完全退出的游戏后台,某个程序还在自主运转。 【您的角色已死亡,游戏结束后一切记录清零。是否选择复活(默认选择是)】 【是】 【您的游戏币还有1742点,请选择购买模式(默认顶格购买)】 【您选择第三档(1600点游戏币):岁月流逝。您将会以死去的年龄,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再次复活,复活时间点未知,复活时状态刷新。游戏将会在您下次打开时自动开启,祝您游戏愉快。】 游戏屏幕陡然暗了下去。 ——第一卷完—— ------------ 13 13号 白酒于一个十三号的星期五死亡。 【这就是你们会做的事情。】 如沁着血的寒冰一般冷寂的女声,再次成为了安室透惊醒前最后一幕记忆。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口鼻随着喘息呼出雾气,额角的汗水顺着低头的姿势渗进眼角,轻微的刺痛感将他从刚才的失神中唤醒。 就像是他一手送白酒去死一样。 此刻安室透脸上没有办法流露出任何表情。 白酒的话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她接受了命运的绑架,于是无可避免地坠入这样的结局。他也的确知道白酒会选择“正确”的一方,走到他们一边,只是从未设想过如此惨烈的结果。 杀人者白酒,难道死于自杀? 组织的杀人武器憎恶杀人,这简直是让人绝望的真相,现实却更加沉重。即便她已手染鲜血,一旦背叛黑暗便再无容身之处,但白酒依然在任务要求伪装成意外的情况下,自毁性地选择暴露“鬼”的存在。白酒恶得不够彻底,在很多时刻也就痛得轻易。 谁杀死了白酒?在成为杀手之前她已经定型的对世界的看法?她被所有人合力折断的未来?还是说——他? 安室透瞳孔猛地一缩,握紧了拳头。 【我已经离得够远了,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琴酒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会说……】 安室透无法不去想那天发生的事情。白酒穿着医者制服,换点滴时也在模拟回答着某个提问,与先前所见的几面相比,那时白酒神色平和,堪称温情。她显然找到了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甚至为了脱离组织而对琴酒产生杀心。她已决心与过去割席。 安室透愿意相信,白酒在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了,留下来的人正接续她很久之前锚定的命运——她要到救人的那边去。她会是普通学生、救人的医生,或者其他与黑色组织无关的任何人。 是他让白酒这个身份多滞留了片刻,于是她以这个身份而死去。 最令安室透感到荒诞的是,他是唯一一个被白酒救治过的人,最后竟然成为了她死亡的推手。太好笑了,这似乎证明了她注定要走杀人鬼的道路,其他的所有杂念——他的策反、白酒的自毁,到最后都是庸人自扰。她为杀人而生,最后也为杀人而死。杀死别人,或者自己。 他当初的请求不也是因为白酒是个顶尖的杀手吗?明知道会有许多代号成员追捕苏格兰,自己的要求无亚于让白酒再次出手,彻底叛变出黑色组织,他依然“以公安的身份”做了请求。到头来苏格兰依然死去,而白酒自杀在他的眼前,血淋淋一片,如似地狱。 卧底公安没法不去想白酒最后一眼的恨意,并不聚焦于任一点,而是某种更大的意象。她会恨因为杀人而感到痛苦、始终向往光明的自己吗? 他正恐惧这一点。黑色组织与琴酒的戕害没有湮没白酒怀有的善,但或许因为他,白酒怀恨而死,在死亡的那一刻彻底选择黑暗。 安室透偶尔会梦到这样的场景:纯粹的杀人鬼白酒,她不会为自己杀死任何人而感到愧疚,享受自己的才能,并且憎恶公安,以自己救活了他而感到耻辱。 这无异于他毁了白酒,那他宁愿白酒死去—— “哈。” 真的吗?卧底公安自嘲了一声,紫灰色的眼眸里却满是近乎疯狂的坚定。 如果白酒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他会一遍遍,一遍遍把她拉到光明的一侧。只要她还活着,他绝不该承受这样的命运,只要她还活着—— “哈……” 卧底公安笑出了第二声,手掌抵在额头上,又陡然生出一丝怒火。对轻易自杀的白酒,对没考虑结果的自己,以及最后一人,现场的第三人莱伊。莱伊踩着二人的尸骨爬上去,最后以FBI卧底的身份叛逃组织,让所有的死亡毫无意义,甚至于可笑。 金发男子的眉眼上浮现出刻骨的恨意。 . 道端健一死了。 赤井秀一杀了他。 雪夜,火苗猝地一声亮起,香烟尾端泛着细碎的火星,燃烧出一缕氤氲而上的雾。 结束卧底任务的FBI倚在街角栏杆,点燃了一只烟。烟草的燃烧带来一丝微薄的热意,而薄雪落在头发上又渗着寒冷。他突兀地联想到上次遭受的一次重击。 白酒似乎有拽人头发的偏好,很难去猜想这坏习惯到底是怎样养成的,但她在这点上堪称恶劣。与其他追求效率的攻击相比,这种攻击手段造成伤害几近于无,却又直白地透露出某种喜恶。 赤井秀一看着烟雾浮动的轨迹想,在这方面倒有符合年龄的活泼气息。 当时所有事情发生的太急促,情绪也太浓烈,只有在过了许久以后,他才能够以抽离的目光来回顾当时发生的一切。也通过资料的补齐,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从象牙塔走到地狱,从自救走向死亡。如果白酒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医生,那么她确实要为现实的真相生气的。 【杀死那个人渣,道端健一,然后火化他。】 想到白酒抓住他衣领说的这句话,FBI指尖一动,安静燃烧的烟灰簌簌落下。 第一次共同行动,对于他重伤目标的做法,白酒的评价是“不要玩弄生命”,她视即时的死亡为一个严肃的结局。与之相比,白酒最终一场战斗简直是泄愤。赤井秀一第一次那样清晰地感知到女性杀手的情绪,混乱、愤怒、憎恶,枪枪见血,却又不至于当场置人于死地。 她有恨要发泄,但也只剩恨去发泄。在说完那句话后,白酒瞄准太阳穴自杀,一击毙命。她最终也给了自己一个干脆的死亡,留下一道专属杀人鬼的口谕。 后来赤井秀一发现,白酒口中的道端健一竟是一位名声斐然的学者,而在更具体的调查后,一些黑暗腐臭才败露出来。一无所知的药品受试者,以及被骗服用发霉药物,至今还在忍受折磨的病患。看来她无权选择的那条路也并非光明。 “不要玩弄生命”,白酒到底是用怎样的视野才能说出这句话?杀人者?还是救人者? 白酒大概不会任何刑讯的技巧,赤井秀一眼眸深沉,她是医生。 但她已不是医生,故事也永远不会接着写下去。她甚至没有墓碑,琴酒处理了她的尸体。 【我很可笑吧?】 女人的呢喃犹在耳边,空点的香烟也即将燃尽。 【如果他们没死,我也没死,那么今天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离开日本的最后一刻,赤井秀一执行了白酒最后一条命令。就好似当初杀人的“演练场”,银灰色瞳孔的女人说出目标,而他负责扣动扳机。至此,白酒的故事结束。 FBI熄灭了烟头,逆着天地迤逦而上的烟灰也一并散尽。在日本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能用一句话概括,在他探寻父亲足迹的过程中,目睹了一个少女的死亡。 . 众人以为白酒死亡后,琴酒会勃然大怒。他们并不认为琴酒有愤怒的资格,却在发现后者似乎无动于衷时,反而生出了无可遏制的怒火。 “真是冷血无情。”基安蒂冷笑着对搭档科恩说,“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结局。” 科恩沉默。 “据说那天贝尔摩德也出现在现场周围?白酒不是走得和她挺近嘛,笑死我了。”女人越说越生气,“也是,她就是这样的活法。” 想了一会,她又忍不住说道:“怎么不把琴酒杀了再死?她总杀得了吧。” 科恩及时开口:“琴酒,来了。” 基安蒂稍稍压抑了自己的气愤,但不多。她冷着脸回头看过去,银发披散,黑色风衣,确实是组织的杀手琴酒。 总感觉他周围的血腥气重了许多,基安蒂转念一想,没了白酒,那些杀人任务估计有不少要他亲自完成,当初真是给他捡了大便宜。 这时候,琴酒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基安蒂。”男人帽檐下的表情森冷:“发什么呆。” 基安蒂心底“嘁”了一声,到底无法明面上违背他的命令,走上前去。 找出卧底、杀死目标、敲诈勒索、黑色交易……如组织内成员观察的一样,琴酒的生活没发生什么改变。不过在白酒死亡后,他一并杀了她看过的所有心理医生,没留一个活口。 与约定不同,他最后还是处理了女人的后事。 没有人知道,杀人鬼的第一个心理医生是琴酒介绍的。她抱怨着“太好玩了我得接受一下正道熏陶赛博赎罪一下”,就开始询问金牌杀手认不认识什么修女。 “修女知道我的故事一定会很惊讶的。”年轻杀手这样说道。 白酒的人生是对许多人的戏谑,她有一种无视是非伦理的淡漠感,同时又熟知社会的交往法则,于是便披上了一层不伦不类的道德外衣,走在社会的暗影处。 一头欢愉致死的怪物,那些心理医生是对这头怪物的献祭。 但他能看出,白酒死亡时怀有怒火,这让琴酒有些不悦。 白酒不该这样死去。重点绝不是苏格兰,琴酒将目光放在在场的莱伊和波本身上,莱伊的叛逃也佐证了他的猜想。 他本该一同处决这两个代号成员,但BOSS的命令延缓了琴酒的计划,也就造成了他无动于衷的假象。没有人知道,事情并未这么简单的了结。 在完成今天的任务后,琴酒独自驱车前往组织的某一实验室,经过层层验证,走入某个房间深处。 “白酒。”看着屏幕已经完成的倒计时,男人哼笑一声,心情出乎意料地不坏:“你该醒了。” 营养液中的女人睁开了眼瞳,冰凉如水。 ------------ 14 万圣节 看板郎琴酒。透过圆柱的曲面,白小姐对着来人眨了眨眼睛。 她终归还是回归了游戏,不是在答辩完成的当日,或者第二日。与游戏里的许多人一样,白小姐经历了一段足够长到发生许多事的时光。好在它并不惊心动魄,百转纠葛,具体而言,女大学生合法地摆了一段时间。 通过熬夜完成所有答辩演练,并且在当天以回光返照的状态完成了汇报,白小姐之后已经没脑子可动了。一觉睡醒,别说游戏,连答辩的记忆都显得依稀。 鉴于摆烂不分高低级,对她来说还是玩手机更轻松一点。 她的回归也显得很巧合,游戏在万圣节活动进行了游戏召回,宣传图上长得很骷髅的骷髅让医学生研究了好一会。除此之外,装配飞行翼的怪盗、炸裂的沉船、奇装异服的各位演员看上去同样符合节日氛围。白小姐突然想起,在打枪之外,这里还有一个颇有丰富性的世界。 线下玩COSPLAY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数字产品没有发货时间,回归看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即之前在游戏里看心理医生的经历,再结合一下节日特色,白小姐决定上线当一次聆听罪恶的赛博修女——没准她会成为修女届的莫里亚蒂呢。 在进入游戏时,白小姐预想过这是一次崭新的冒险,不料睁眼看见的就是熟人。不过通过系统日志,她很快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确实只能通过死亡的方法退出游戏,但可以通过复活重新进入——话说这也太草率了吧? 不过是琴酒啊……想到了退游的那一天,白小姐微微冷下脸来。 你这卧底怎么抓的? . 白酒死前不高兴,再睁眼时也没有露出多么积极的情绪。死亡的反复让这位自我了结的杀手感到乏味,整理好装束后,她沉默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分神。 这样的态度也让银发杀手沉下了脸。 如果她不是百分百的白酒,那么她就不是白酒。对女人的死法,琴酒已尤为不满,现在更是升起了立刻动身把叛逃老鼠抓回来的念头。他设想过彼此同归于尽的可能,结果却看到她逃跑般的自杀,这种死法连带他也被羞辱了片刻。 如果现在女人还是同样的想法,他必然亲自送她上路。 在他冰冷的目光中,白酒的指尖触碰了自己的太阳穴,眼睛微微睁大,似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镜前的女人扬起了嘴角,两颗玻璃瞳孔在眼眶里微微一动,对上了琴酒凝视她的眼神。 这一刻,以营养液维持生命的机体彻底活了过来,那副极端自我中心、世界为她而来的神情重新出现在她的眼睛里。白酒看着镜子里的人笑了起来,几乎是下达通知般地说:“我要出战损装!” 银发杀手摩挲了一下枪柄,思索了片刻:“万圣节?” “嗯哼。” 白酒好心情地回答道。 “还不够丢脸吗。”琴酒的声音有些含糊,带着一丝古怪的、将露未露的笑:“不过,确实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白酒。” 她甚至不关心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却在意时钟所暴露出的节日信息。即便能意识到额头上贯穿伤消失的意义,但对于白酒来说,它并不大于自己接下来的一场娱乐。甚至于她所谓的娱乐,可以拿自己曾经的死亡当佐料。 这样只活这一刻的怪物,重新睁开了眼睛。 “丢脸?”然而听到他的话,怪物似乎面无表情了一瞬,“丢脸到吐了,gin。” “我遇见的三个代号成员全是卧底,你被耍得团团转啊。” 怪物说,她为毫无意义的那一刻感到索然无味。 她视线所对的另一面,银发男子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 . 威士忌组全是卧底,琴酒瞬间明白了女人言下之意。 他想过活下来的两个人必然有一个有鬼,但现实显得更加戏剧性。天台上的四个人,除了白酒,其他人各有身份。不过这证明他原先的设想,少年杀手确实适合用来钓出老鼠。 “原来你还不知道。”打量着琴酒脸色的变化,白酒确定道,继而又露出兴致缺缺的神情:“无聊。” 果然,世界离了玩家就转不下去,这个道理她知道。 “这就是你自杀的原因?”琴酒冷声问道。 “留下去和他们一起过年吗。” 重生就是这点不好,赛博案底也要纠缠半天,白小姐嗤笑了一声:“有什么必要。” 她又用余光瞥了一眼琴酒:“你看上去倒岁月静好地过了年。” 这就是白酒眼中的世界,死亡的含义轻佻散漫。不间断地索求任务,杀人,为当下那一瞬而活,就好似一切是以她为轴心上演的戏码,她的消失意味着所有故事的落幕,又或戛然而止。她死后,无所谓洪水滔天。 “无论如何,先明确一件事,gin。” 银眸的女人转头,瞳孔一点点向上偏移,第一次聚焦于一点——这才是真正的对视,被瞄准的尖锐感让杀手升起了同等的杀意。 女人似是严肃,似又随意地说: “我不是为你而来的。” . 或许白酒知道自己不会彻底的死亡,又或许BOSS在她的身上有什么布局,这些琴酒暂且不得而知。在这点上,她比贝尔摩德更神秘。 不过无论之后是什么布局,重新成为杀手,还是走入医学界,刚复生的机体都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状态,白酒最后还是过上了她的节来。 “在场人没死绝,战损装还是算了。”坐在琴酒车里的女人自言自语道,“活都活了,代入一个更有意思的角色吧。” COS一下亡者白酒来一场万圣节惊魂?光是想一想白小姐就觉得心累,她是被剧情气到无语下线的,没必要再强行参合进去,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了。甚至可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剧情当初有助于她回归学业,现在只像一条嚼干的口香糖一样不值得回味。 司机座驾上的银发杀手不置可否,只是将一份材料丢给后座的女人。 “你的身份。” 四年前安排的身份,以及配套的证件、钥匙和手机,至今为止每一个动向都清晰可寻,绝无暴露的风险。在当初白酒说明要终止杀人任务时他就开始准备,直到现在终于到了其主人的手里。 履历干净,过往清白,但在许多细节上与少年杀手的经历有勾连。医学的进修,司机的聘用,心理医生的问诊……这些人生的细节经由一双黑色的大手织造得严丝合缝。 “我”现在还在看医生呢,白小姐对于这一点感觉尤为奇妙,决定回归自己最初的想法。 “我要去当修女,带枪的那种。”她笑意盈盈,“助我玩得开心,gin。” 的确没有人比死而复生的白酒更适合劝人见上帝。 银发杀手从后视镜收回目光,开始思索修女在组织的布局中能起到什么作用,以及如何处理并未意识到卧底身份暴露的波本。 但就现在而言—— “动手后记得联系人处理。” 琴酒视线扫过奇装异服的路人,微微眯起眼睛:“电话设置没有变。你现在的身份比雪还‘白’,不要那么快沾血,白酒。” 背后传来轻快的女声:“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警察的好人。” 帽檐下的嘴角勾起了一瞬。 . 虽然被杀手质疑了一下良民身份,但这无碍于白小姐今天的心情。这下她找到了有存档的妙处,起码琴酒安排好了一切,到底替她负重前行了一次。 她最后穿着一身并不正统,但很有黑暗氛围的修女服——其实在掏出手.枪的那一刻,就无所谓正统不正统了——参与了游戏中铃木集团所举行的万圣节假面活动。 白小姐有想过要不要COS被医闹或者对病人下手的医生,但想到未来有得是班要上,游戏里还是不要沾染这么大的怨气为好。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的医德没有被考验的机会。 至于其他体验—— ‘来点好玩的NPC吧。’白小姐不抱期待地许愿道,她实在对一窝人全拿卧底人设很是一言难尽,‘别再玩消消乐了。’ . 铃木集团决定在万圣节夜展出它收藏的宝石“吸血鬼新娘”,怪盗基德也一如既往地送上了取走宝石的预告函。观众们对于见证这一点始终乐此不疲,今夜的万圣节活动空前地热闹,也就遮掩了地下涌动的暗流。 江户川柯南随着毛利兰一同参加了此次活动,一路上碰见了诸多熟人,连金发服务生都再次换了一个地方打工。无语中,他也生起了一点隐忧。 或许是今天晚上黑夜浓度过高,有些嘉宾还在身上抹了大片的鲜血颜料,万圣节的气氛到了,或者不如说到过头了,给他一种格外阴森的感觉。 变小的侦探还在思考到底从哪些人身上察觉出了不似伪装的异样,他突然看到了枪的轮廓。 “啊。”一旁的铃木园子轻轻叫了一声:“好漂亮的美瞳。” ------------ 15 忏悔录 那是一颗色泽浅淡,剔透如水晶的眼睛,在黑色修女服的映衬下,内敛与奢华盛在同一匣中。铃木园子第一瞬间联想起自己家收藏的各色宝石,巩膜上的纹理便是宝石折射的光辉。 但无论是大自然开采还是人造的晶石,归根结底都是无机硅酸盐产物,带着与生命——至少是温血生命截然不同的气质。冰冷而精致,这便是对面女人给铃木园子留下的所有印象。 而江户川柯南想得更切实际一点,她有枪。 旁人或许还分不清,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道具,但这无法瞒过在夏威夷见过实物的名侦探。当女人微微敛眸,与他对上视线时,看着巩膜上的纹路,江户川柯南只能想到一颗正不断游走的准星,在这片刻驻足。 他暗中提起了警惕,脸上则露出惯用的装傻表情,指着修女身侧问道:“是诶园子姐姐,这个姐姐是打扮成修女吗?为什么要带枪啊?” 带着银制十字架的配套腰包,与整套装扮和谐地融为一体,难怪没有人对修女身上的“道具”有反应。瞳孔冰冷剔透,不带悲悯,手中持枪,送人去见上帝——她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修女。 虽然不太像组织的成员,但看着对方的一身黑色装扮,江户川柯南依然产生了让灰原哀来看看的念头。 而这一时刻,修女——白酒走近前去。她微微弯腰,俯视下方,胸前的十字架悬空晃动,让侦探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这竟然是一把特殊造型的匕首。 “因为最真诚的忏悔往往佐以暴力。”修女对他说,“否则只是自我宽恕和寻求安慰。” 白酒发现了当修女有一个好玩的地方,她聆听忏悔。 和人类内心相比,外表上的群魔乱舞都显得纯洁,这是用“魔法”查看旁人经历的玩家最真实的想法。虽然自动复活扣了一大笔游戏币,到底留了一点余粮,足够打算只回归一天的白小姐挥霍,充当一次全知者。至今她仍然好奇一点,大家的人设真的这么重复吗? ——完全没有啊!虽然这个人对上司怀恨在心,策划了一场谋杀案(指这边);虽然这两个打算图谋孤寡老人家产,已经在下慢性毒药了(指那边);虽然这一群人属于我想杀你,你想杀他的混乱关系(指旁边一群)……但他们只是全员恶人而已,大家的人设和手法都挺有创意的,让没来得及开展自己犯罪大师计划的白酒收获良多。 于是这一晚上,手握这些资料的修女小姐聆听了好多忏悔。当然,也不排除她有枪的原因,但无论如何,看着一堆化妆成狼人、吸血鬼、绷带怪人的凶手一经拆穿就跪地痛哭时,白酒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的。 没有冗长的抵赖环节,即时反馈快得就像一个等待拆开的宝箱,忙不迭送上所有的资源,单看手气如何。冒险者白酒有些得意。 但小孩子就没好说的了,总不能小孩子也有着杀人的宏图吧?白酒的思绪转了几转,最后决定为此一试。 让她看看你瞒着妈妈都做了些什么—— …… …… 6。 修女小姐对着“(江户川柯南)工藤新一”一串冗长的介绍陷入沉默,竟有点没太明白自己开出了什么。 从哪开始看起,“警方的救世主”工藤新一……有一天去了多罗碧加公园,目睹了地下交易……资料中敲他闷棍的银发男性怎么那么像琴酒啊……原来这就是琴酒啊! 一口气看完全部内容,白酒瞳孔数次震惊,到最后甚至开始怀疑起这是否真实发生过,还是说只是一个不能参与的设定。 什么返老还童药,什么天才科学家,什么卧底与卧底与卧底,白酒小姐不禁要问了,她之前玩的也是这个游戏,没这么多花活啊?到底谁是玩家? 或许是因为挡住了上方的光源,江户川柯南发现修女的眼眸瞬间变暗,露出一副评估性的、严肃的神情。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下一秒,柯南的肩膀被一只手扣住了。 “你有什么需要为此忏悔吗,柯南?”修女慢慢说道,声音平静得像礼拜时颂念的经文,“你对这些人隐瞒的一切。” 剔透的圆形瞳孔如穹顶透光的天窗,自教堂上方将一切阴暗照得无处遁形。她在审视。 江户川柯南背脊处的汗毛悚然一立,一瞬间有种一切被人看透的错觉。 上当了!名侦探心底一沉。对方既然能说出他的名字,很可能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你知道柯南的名字!”铃木园子倒很惊喜,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她以为修女之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便与之配合起来,对着江户川柯南说道:“快说吧小鬼,你都有什么东西偷偷藏起来没告诉别人的,不能撒谎!” “哈,哈,没有啦,园子姐姐……”江户川柯南心下焦急,想将铃木园子引开,“不然我们去找小兰姐姐为我作证。” 然后他听见了一句让人心跳暂停的话。 “工藤新一,”女人声音自上方传来,胸前的十字架匕首如钟摆一样摇晃,“你不愧疚。” 白酒微微偏头,看向站在门口,满眼流露着恐惧神色的茶法女孩,叫出了她的名字。 “宫野志保。” . 是白酒,是白酒,是白酒! 灰原哀知道她,甚至有一段时间,这位杀人鬼一直出现在前者的噩梦中,作为贝尔摩德杀意中最锋利的一环,一击便能剥夺她努力活了这么久的性命。 来自贝尔摩德的仇视已让这位长久拘束于实验室的科学家倍感压抑,更何况想要杀她的人有一个杀人鬼同伴。白酒会做这件事的,她是一把无爱无恨,纯粹为了杀而杀的武器,只要有目标指令,她就会去完成。她是组织内唯一一个不会为杀人而受责罚的成员,武器不负担任何罪孽。 贝尔摩德有杀她的意愿,而白酒有杀人的能力,她们两个一段时间又走得很近,这底下的意味足够让当初的宫野志保寝不安眠。对于绵羊来说,狼有着锋利的爪牙,这本就是一件恐怖的事。 她颤抖地看着修女与她擦身而过,走出大门。在并且的一瞬间,长袍略过她的放在身侧握紧的拳头,死亡的触角如河流一般冰冷。 她竟然打扮成修女模样!这简直是对宗教最大的蔑视和讽刺。白酒——不是死了吗? . 白酒不是死了吗? 金发的服务生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铃木的游轮于正午离开日本,如今已经驶入了公海,涌动的浪潮彻底将所有人包围,这是铃木史郎为防止基德偷盗宝石提出的策划。为完成组织的任务,卧底公安以服务员身份登上游轮,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在走廊的一角遇到了故人。 “我真的没有打算杀人啊,我只是没想到、只是没想到……”跪地的男子脸上渗出了汗水,混着红色的面绘颜料滴在衣襟上,显得狼狈不堪:“我只是威胁了她一下,只要她不反抗,就绝不会……” “在她窒息死亡后的三十秒,你依然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女人说,“刽子手是你。” 穿着修女服的杀手垂眸,她一只手握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另一只手持枪,正对男人的额头。说出最后的论断后,那把枪轻轻下压,男子的头颅被轻轻推起,两颊的汗水渗得更多。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抖若筛糠。 “是我!”他大叫道,泪水鼻涕一把流下,“我忏悔,我忏悔,我回去就自首,我给她的坟墓跪地道歉,不要杀我……” 安室透看清楚了现在的场景,但他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 和灰原哀一样,对于穿着修女服的白酒,安室透第一时刻同样感到讽刺。身为手上沾染多条人命的杀人者,白酒本身也是地狱的一环。 卧底公安经历过那个场景,来自于白酒的子弹刁钻冰冷。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她立刻用手捂住伤口止血,成功将即将死去的他带回人世。这个曾任杀手的修女,在成为医生的道路上曾经历过转折。 ------------ 16 见上帝 此刻,白酒复生,所做的一切恍如噩梦重现,她再次选择了持枪杀人,折返踏入那条泥泞的命运中。 金发公安第一瞬间紧张的不是枪口前男子的性命,或者杀人鬼到来将造成的动乱。与之相比,身穿一身肃穆的修女服、银白色眼瞳俯视忏悔之人的白酒,在他眼中更像一副摇摇欲坠的图景。她的食指扣住扳机,指背白皙,未见一点血迹。 他死死盯着那双手,试图从薄薄的皮肉中看出满是污血的指骨。 所有人都在离去,躯体上的死亡,精神上的毁灭,这些理想主义的、满腔热血的一切,随着现实逐渐消弭。正如他恐惧的那样,白酒如今可以平静地面对即将被杀死的目标,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即便同样身着黑衣,初见时那抹哀戚从女人的眼里消失了,她不内疚。 阻止她——安室透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立刻触碰自己藏在制服内的枪,心里却冥冥有种预感,今天无可避免地会发生一场死亡事件。于是一切转了个圈,兜兜转转回到最开始的结局,让所有的曲折苍白得像个玩笑。 如果击中心肺,在游轮上并没有足够的医疗器械维持她的生命。击中白酒持枪的手臂?她甚至有可能再也无法持枪,更何况是……手术刀。 紫灰色的瞳孔闪过一抹压抑。此刻,安室透比所有人都希望白酒有着足够光明的未来,而这一未来,决不能被他破坏。 可恶!还有什么解决方法? 金发公安空腔中泛出淡淡的血腥气,他眼里浮现出孤注一掷的决定,刚准备往外迈出一步,看够了戏码的修女突然开口—— “我不杀你。” 白酒声音平静,既无遗憾,也无待价而沽的威胁,她仅在宣告一个事实。 “你的死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上帝也同样如此。”她这样谈论着死亡,垂眸审视着紧张万分的求饶者,抵在男子眉心的枪口纹丝不动:“告诉我你忏悔的方式,然后,我让你活。” “我去坟前给她磕头!我对着神明发誓,如果没有完成,就让我当场下地狱!”男子见到了一丝逃离死亡的曙光,忙不迭发起誓言,哆嗦着说出各种表达悔恨的话语。 “我赡养她的父母和孩子……我……”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最后下定决心,“我去自首,将资产投入公益……” “还有一点。” 看着男子抽搐的脸,持枪者微勾嘴角,这位告死修女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她说:“你要永远忏悔和恐惧。” “我会再来的,而它永远在看着你,就像看着你所有过往一样。” 看着那颗居高临下充满审视的眼睛,男子意识到一件事,死神没有放过他。 她只想要他临死前的痛苦而已。 . ‘我不杀你。’ 安室透旁观了一切。 或许白酒早已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或许没有,但不管怎样,杀人鬼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变自己的决定。放任男子软着腿从走廊另一侧离开,白酒这时转身,修女服装的正面完全展露在金发公安面前。 银瞳黑发,白色的绸缎别再耳后,黑袍垂下,胸前金属的十字架沉稳而精巧。杀人鬼面容肃穆宁静,满身竟是说不出的圣洁。 她的一只手上还握着枪,当修女把枪举起时,穿着吸血鬼主题服装的游轮服务生举起了双手。两人隔着走廊遥相对立,此刻氛围与穿着彼此呼应。 安室透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紧张的情绪不多,甚至还有一份与处境矛盾的轻松,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背后渗出了冷汗。 无论如何,白酒没有选择杀人,那他是否能够相信一点,自那天以后,白酒的手上再也没有多出一具尸体? 安室透此时也能想出许多佐证,要是杀人鬼依然活跃在黑暗处,以她那种完成任务的方式,自己不可能不曾听闻。她 真如天国的修女一般,短暂地前来人间片刻。 她这样说,‘你的死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白小姐。”安室透颔首,发自真心地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对于“白”姓,绝大多数日本人都会联想到白居易这位唐朝诗人,也熟知后者的许多故事。白居易远行前往长安,而白酒从他国跨越洋流来到日本。同是异乡作客,一个声名远扬,为人赞颂,而另一个却被滞留于黑暗,客死他乡,虽然听起来毫无道理,但安室透对白酒有所内疚。 她的未来是被他的国家,被他毁掉的,白酒如今能够安然无恙,摆脱泥泞——安室透心绪翻涌,他们就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无数份这样的安宁而存在的。 然而听了卧底公安的问候,修女白酒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持枪的手仍稳稳地举向前方。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起码这幅场景不在白小姐原先的预想内。她原本不打算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前尘旧事上,但既然还在原来的世界,有些事情似乎就无法绕开。 “你不该高兴的。”白小姐语气困惑,差点以为自己漏了什么回忆,“为什么要遇见呢,我刚决定放过自己,彻底从过去的故事中摆脱出来。” “我才回归了第一天。” 枪口下移,对准了男子扬起的嘴角,敌意顺着这一侵略性的动作倾泻而出,她的眉眼上浮现出失望:“你们太着急了。” 在欢乐佳节刚一登陆,小丑主线就吻了上来,她都不明白,所有人都是卧底的破主线有参与的必要吗? 被一根后来被证实是生姜的赛博萝卜勾着往前跑,白小姐至今很为这段经历感到丢脸,没想到这一剧情还牵扯到现在,卧底愣是一个都没死,琴酒看板郎的格调在她这里还要降上一降。 明明当初那个死得很轻易啊?白小姐有种被溜了一圈的恼火。 举着双手的卧底公安一愣。 什么叫“刚决定”,“第一天”,什么又是“你们”? 想到某种可能性,安室透喉头顿时变得艰涩,他双手不动,神情复杂地问道:“什么叫‘回归’?天台的事发生后,你去了哪里?” “当我死了吧。”修女的瞳孔里泛起阴霾,让对面人的心绪也一同沉重下去,“这样的故事……” “我懒得杀你。”她突然说,“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万圣节游轮特典!白小姐很满意自己身上的修女服饰,乃至整场节日活动,谁要破坏今天的晚会,她真的会送罪魁祸首去见上帝。 剔透的瞳孔里泛着冷光,白小姐微微抬头,切换全局视野,逐渐找回了当初答辩前摧毁一切碍眼之物的心态。 对于基本上只有想转移情绪才上号的白小姐来说,游戏就是这样的玩法。 “……” 卧底公安哑然。 他看着她此刻无比朝“白酒”靠拢,即便修女的衣袍也遮掩不住那双眼里的肃杀,这时突然意识到,白酒的一切改变不源于她的穿着,她的身份,她的任务。 在见血前的那一刻,她便是杀人鬼“白酒”。 “你的人生确实不该如此。”安室透苦笑,“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对吗。” 从太阳穴射入的子弹,那样严重的伤,安室透本以为她必死无疑。即使能因为某些手段活下来,也必然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她现在才苏醒,回归于人世,已经是件奇迹。 安室透光是一想,就位其中投入的财力和技术心惊,但是救她之人可能会那么好心地别无所求吗? “你也放弃了杀人。”他突然语气地说道,亦或者他无比希望自己此时的判断是件事实。 安室透由衷地希望白酒能够放过自己,从那一片黑暗中剥离。她曾经有这样的机会,却因为一步之遥,最后落得满地狼藉。 如果白酒依然因为同一种原因得以复生,在说出“你们太着急”,还没有被再次折断于黑暗的这一刻—— “杀你前做一下心理建设还是能做到的。” 白小姐冷冷说道,正在商城查找如何用魔法解决这一波澜。在封闭空间里举行的活动就是这点不好,过节都不能好好过。 本来今天的鬼怪都要沐浴一遍圣光才对,修女必能获得今夜的最佳装扮奖。 “那么——” 安室透声音一顿,紫灰色的瞳孔里蕴藏的情绪与其说是执着,更不如说是执念。他眉眼肃穆,语调坚定有力,却又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恳求:“我再次希望你能来到光明的这边。以公安的名义发誓,我承诺你更有意义的未来。” ------------ 17 活动启 在金发公安近乎祈盼的目光下,修女弯起了嘴角。 那是白酒式的冷笑,或者说发笑。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讽、困惑与讥讽,身上属于“武器”的空洞和淡漠陡然消失,露出的却是另一块尖锐的内里。她有恨意。 “你以为你是就业办吗?”女人低低笑了起来,“救命,真是……” 那声“救命”轻得像叹息,不带任何具体实意,杀人鬼会在谁面前喊救命? 又有谁能救她? ——这是干什么呢,白小姐真是绷不住了。到现在还惦记那一坨谍战元素,人机得她没话好说。好大一张电子姜饼,信这个还是信她是秦始皇? 还好自己从前只喜欢打枪,不沾染主线,白小姐陡然释怀。一切没被她得到的东西都有原因,这种活动她还是敬谢不敏了。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白小姐已经查找出了屏蔽死亡影响的魔法,但她不合时宜的上进心又展现了存在感。就业办最好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否则只好浪费她事业大计的启动资金了。 她又笑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枪口的落点稳稳地对准原处。 “你以为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你又有什么可说的。” 银眸修女轻轻叹气,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 安室透心渐渐沉下,眼里也浮现晦涩的阴影,却又不死心地继续劝说:“只有这样,你才能远离杀人——” “闭嘴吧。” 女人第一次用这样冒犯的、毫不客气的字词,不会有人怀疑她此刻的杀意:“别来,我不想听,别费心机。” 像是确定了公安的目的,扣着扳机的食指在枪膛上敲了敲,她迈开步子,朝着对面人走去。下垂的衣袍摇动,像死神经过时凭空产生的风。 “这种世界……”白酒眼神冷漠,缓缓地宣告了自己的决定:“我只留一天。别来沾边,也别逼我毁掉这一天去杀了你。” 她在说,故事早已落幕,不必妄想另一种可能。 白酒到底没有开枪,在安室透的沉默中,她错身而过,径自离开了走廊。 自始至终,女人与安室透未曾产生一次对视,那颗剔透的眼瞳宛若被置放在高台的玻璃,掠过任何人的视线,孤然自成一岛。她已不愿成为任何人手上的任何一个战利品。 两人并排的刹那,安室透听到了一声喃喃自语。 “难道你们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女人话语中不作伪的疑惑让公安咬紧牙关。在这一刻,他再次体会到,一切悲剧的发生,都那样地不留余地。 . 白小姐说到做到,开始重点关照那些具有领导身份的嘉宾。他们会为此感恩戴德地投票的,而这一举动是最好的风向标。 金发服务生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白酒确实没有在这里杀人,甚至于她找上的都是手上沾有罪恶的乘客,即便如此,这些人所害的人数加总起来,不会有她一只手杀的多。 即便她最开始抗拒杀人,在完成那么多次组织的任务后,白酒的人格不可避免地会浸染血腥气。杀人鬼已习惯用死亡解决问题,别人的,或者她自己的。对于回归常世的执念早就摇摇欲坠了,她回不去。 谁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难道白酒已没有假死的可能?卧底公安心乱如麻,而变小的高中生侦探终于搜寻到卧底公安的踪迹。 “安室先生!” 江户川柯南压低声音喊道,顺着前者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发现了一道穿着修女袍的人影。 显然,安室透也发现了这一组织成员!想起灰原哀难以遮掩的恐惧,以及阻止他跟踪窃听女人的举动,江户川柯南内心的警惕拉到了最高。 ‘她是——杀人鬼!’ 在从灰原哀那里明白事件的严重性后,江户川柯南立刻就电话联系了赤井秀一。而一听他的描述,这位曾在黑衣组织当过卧底的FBI,却又告诉了他另一个信息。 ‘白酒已于四年前死亡,太阳穴中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电话里人声的语气,与其说是否定灰原哀的猜想,更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赤井秀一随即告诉他,自己会迅速与其他探员登上这艘轮船。在这一段时间里,他需要按照灰原哀的说法尽量避开白酒,前往人群众多、不容易被人下手的地方,但也不必为此过于恐慌。 ‘如果真的是白酒,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你出手,并且和你有过交流,那就证明白酒的目标不是你。’ 即便是在安慰,男子声音里的严肃依然让江户川柯南高兴不起来。 事件变得越来越诡异,高中生侦探的整个游轮之旅,再次陷入了诡谲的风波中,这次的暴风眼,是一个之前从未听闻,但令任何一个知情者都闻之色变的人——组织里负责暗杀的代号成员,白酒。 然而今天的海上旅行,本来就不平静。根据预告函内被破解的信息,专“借”宝石的怪盗基德,将会在夜晚十点半,踏海浪而来。 . 白酒! 赤井秀一绝没有想到,自己会从柯南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并且根据后者透露的信息,解开了四年前的一个疑问。 当年在按照琴酒下达的要求追击苏格兰时,另一代号成员贝尔摩德找到了他,同时说了一段意味不明的话。据贝尔摩德所言,苏格兰被追捕,与他搜寻了白酒的信息有关。 贝尔摩德和白酒的具体关系并不为人所知,但从女人透露的消息判断,她为白酒而来。 如果两人真的走的近,贝尔摩德不会不知道白酒的心理状况,并且按照宫保志野的描述,她也完全可以借助白酒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只要与白酒有过接触,不会有人察觉不出她对于杀人的执念。因为已经杀死了一个人,所以必须再杀千百个人,让自己本已折断的另一条未来彻底粉身碎骨。她的每一枪高效、精准,从人群的外圈开始修理,追求最快速度的歼灭,所有决定都带着对于死亡主义的绝对遵从。 绝对的善与恶此时只有一线之隔,跨越这条界线,自我苛求者便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赤井秀一从中看出的并非是对生命的珍惜,他只看到了白酒对于普世道德的偏执。 双手洁白是杀人鬼维持“正常”的准绳,而贝尔摩德也无意为她多增加一份压力,结合她那天的提醒,或许还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她希望白酒能回归正常的那一方。 那么追捕苏格兰那天,明明琴酒通知了周围所有代号成员,但真正出动的人却不多,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推进另一场戏码的发生,而核心人员绝非卧底。 在四年后的此刻,赤井秀一陡然意识到当时无数双旁观者默不作声的眼睛,同时也意识到另一件事,他们演砸了。 如果柯南所见之人真的是白酒,那么此时穿着修女袍的杀人鬼,她选择扮演哪一种角色? . 这次不走武斗路线。 这大概就是万圣节对于许多人的意义——穿着一套与日常截然相反的服饰,短暂地走在另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甚至于,白小姐的体验更真实一点,当她握住十字架走过人群时,原先嘈杂的区域陡然无声,许多人投来的眼神,与真实的见鬼没什么不同。 太刻板啦——白小姐想,就像人被杀就会死一样,被戳穿的经济犯乃至杀人犯也都有着过于固定的反应。听到指认时否定,被彻底戳穿时反抗,被枪口对准时求饶,直到最后忏悔时哭泣,都是同一套久见不怪的路数。 不过由于这是白小姐第一次在游戏里找存在感,并且体验感颇佳,她对之后的活动也逐渐期待起来。 而在这时,察觉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几位原先交谈的嘉宾抬头四周打探,注意到走进大厅的修女。 ——完全就是才走进人间的修女!一个博主这样惊叹。银瞳赋予她与人格格不入的神性,像是钦点她为牧羊人的印章,牢牢刻印在她面容之间。黑袍让她肃穆,银饰让她不可冒犯,白襟让她圣洁。众人簇拥她走向高处,视线聚焦于她的裙角,她以平静的面容回应: 我接受。 我一定要和她合影集邮!博主从心口到指尖猛一哆嗦,知道这种机会是遇不可求,立刻做出了这个决定。她打开手机靠近银瞳修女,正准备说出自己的意图,突然听见了一阵抽气声。 是谁?博主顺着声音回头,看向的人群没一个对上她的视线,甚至于,没有人往这边看一眼。 ……不是吧?她隐隐也察觉到其中的古怪,汗毛慢慢竖起,就在这时,丝质的裙角拂过她的脚踝,修女靠近了她。 “可以。” 她又猛然打了一激灵。 在完成合影,修女离开之后,原先的朋友立刻靠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发出感叹。 “你竟然敢直接开口问诶!我在旁边看一眼就感觉不能呼吸了……” “果然是博主的基本素养,要是我不是社恐就好了。” 说话人有些落寞和后悔,但又一人迅速否定道:“不,这显然跟社恐没有关系吧,我感觉自己就是单纯的害怕。” “原来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感觉,好奇怪啊。” “是这样的,她简直想……” 像一把用黑色匣子盛放的银白色匕首,像一把上帝用于清算罪孽的武器。 “说起来——”博主慢慢开口,所有朋友的眼睛看向她,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体验。 她恍惚地说:“我简直大脑一片空白。” 众人齐齐回复:“——诶?” 对于白酒,对于修女的讨论在暗中进行着,自她进入大厅后,整个场地被一种古怪的气氛笼罩了,而在主持人分发带有号码的手环,并且要求拿到同一号码之人需要找到彼此的那一刻,这一氛围抵达了顶峰。 “大家现在可以寻找与自己号码相同的人,并且将手环并列触碰!” 主持人在上方还在引导着活动,她不知道,此刻有许多人心里有同一个念头。 绝对要/不要和修女拿到同一个号码! 于是整个大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部分人缄默不言,将号码上的数字牢牢遮住,另一部分的人大声呼叫起来,眼睛还望同一个方向瞥。 67号。 白小姐眨了眨眼。 6在西方文化中象征残缺,连续的6则与恶魔有关,代表不幸,66号自然也被剔除出号码中。与之相比,上帝创造世界用了7天,7是一个完全的、完美的数字,并不被人忌讳,两个数字在世俗中一同被赋予了浓厚的宗教意味。 可惜白小姐完全不关心这一点,起码对她来说,连号的6是种吉祥。虽然手环的获取打乱了顺序,但她依然觉得只差一步,不免有些遗憾。 双人活动啊……白酒说不上反感与否,只是兴致缺缺地随大流喊了一句“67”,却在下一秒对着突然无人说话的大厅摸不着头脑。 她错过了什么吗? 另一边,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默默观察着周围人或放松或遗憾的反应,明白自己拿到了一个烫手山芋。 看来这是一个位于焦点中心的号码。伪装成普通乘客的黑羽快斗思忖着,正准备暗中和别人交换,他旁边的一个乘客惊讶地叫道:“我记得你拿的就是67号!” 这一声本来只会被小范围的人听到,除非大厅里一片寂静。 黑羽快斗僵硬地面对所有人的眼睛,本准备快速偷换手环,他突然感受到一个无法忽视的视线。 来自修女。 FBI的直升机已飞行在海浪之上,日本公安的视线遍布场中,黑色组织的潜艇深潜于不远处的海域,即便是毫不知情的普通人,也为此刻某种格外尖锐的感受而不安。 万圣节午夜的活动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