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流放 天色昏黑,北地寒风中的一间破败屋内。 谢晚意躺在翻身都会咯吱响半天的木床上,捂着胸口呕得天昏地暗。 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流放到方岭半个月,她从先前的珠圆玉润变成了面黄肌瘦。 先前听说方岭此地崎岖疾障,却不知贫瘠至此,连碗米粥都喝不上。 谁能想到,半月前她还是京城一品王妃。 谢家获罪,谢晚意身为雁王妃本不该被连累,可官兵带走她的时候,夫君裴恒未曾出面。 姜岁禾中了毒,而裴恒认定是她干的。 谢晚意心下酸涩,眼泪夺眶而出。双手交叠轻轻放在小腹上,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流放路上才知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这小东西有没有熬过这半月。 谢晚意越想越委屈,眼泪汩汩而下洇湿枕头边的手帕,又浸入她从小戴到大的黄玉龙璃太极佩中。 哭到后来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总之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浓郁的米香,蒸腾热气熏着面颊,湿漉漉的。 她想,大概是饿出幻觉了,或者已经一尸两命在黄泉路上了,不然怎么会有米香! 香味越来越清晰诱人,谢晚意空荡荡的胃口开始绞痛,渐渐有了吞咽口水的动作。 浑浑噩噩中,感觉小腹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跟她求救。 她忽然有了生的意念,她要把孩子生下来,不能饿死。 不能··· 谢晚意绵软无力的胳膊在床栏边颤抖着摸索,忽然把什么东西推了下去,“哗啦”一声脆响把她惊醒。 还是那间破屋子,还是冷硬的床板,她惊出一身冷汗护着小腹喘息,还没死。 果然···不! 谢晚意吸了吸鼻子,僵硬扭头,灰败的眸色忽然亮起光,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枕边有一碗冒热气的白饭! 被她推下床的是一碟嫩笋丝! 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这么神奇?还是神佛看她可怜··· 谢晚意连滚带爬下了床,拿筷子时第一次没拿稳,第二次才勉强能把地上不太脏的笋丝都夹起来。 冒着油花的笋丝简直勾魂,她顾不上多想,先夹了一点米放进口中。 饿了半个月,不能猛然间大口吃东西,慢慢来。 宝宝,我们有救了,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谢晚意一边吃一边哭,现在才知喜欢男人有屁用,能吃饱饭才最重要的。 尽管很小心,吃到一半还是噎着了。 听侍女说每日要去很远的地方接水,这会儿还没回来,她拧眉拍了拍胸口,可惜没有缓解,无奈之下昂首祈求,“菩萨显灵,再给、给口水···” “啊!” 话没说完,谢晚意吓得失声惊叫。因为枕边的太极佩亮起一道黄光,一个茶壶就那么凭空出来了。 茶嘴冒着热气,碧螺春的味道瞬间包裹了她的鼻腔,真实的···像闹鬼。 就是毒茶,谢晚意也得先拿来解渴。 * 京城,雁王府。 裴恒刚从宫宴回来,喝得有些多,管家奉上醒酒汤后,道:“王爷,侍卫来报说是王妃半月前就···” 昏黄的光晕下,裴恒乌黑深邃的眼眸勾起不耐烦,“啪”一声放下汤碗,吐着酒气道,“什么王妃!敢在本王眼皮底下用毒,就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裴恒以为谢晚意又让人来找自己求情,实在烦不胜烦。 “告诉侍卫,往后谢晚意的消息非死不报!” 冷冽的口吻吓得管家一哆嗦。 半个月了,只要是有关王妃的事,王爷总会大发雷霆,还放话,“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雁王府不养心狠手辣之人!” 王妃流放已经半月,生死未卜,哎。 本想给王妃求求情的,碍于雁王这脾气,管家把话又咽回了肚里,“是。” 裴恒揉了揉眉心,“姜姑娘今日怎么样?” 管家一看她提起姜岁禾,神色口吻都柔和不少,恭敬道,“用了药歇下了。王爷可要去瞧瞧?” 裴恒摆摆手,“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见他眼下乌青,管家指着桌上的饭菜,“您每次宫宴都吃不好,这笋丝刚炒出来,您垫垫胃。” 自王妃流放,无人再精心照顾王爷起居,寻常侍婢都怕他,送个茶水都胆战心惊,也就管家能劝他吃两口。 裴恒确实胃里不舒服,尝了一口笋丝,眉心拧得更紧,“难吃死了。” 管家欲哭无泪,“这···以往都是王妃亲自下厨,小厨房倒是知道您胃口,就是头一次炒,难免生疏,奴才让他们再炒一盘。” 谢晚意、谢晚意! 她在牢里都不安生,还能使这些手段! 平常胡闹招人烦也就罢了,可姜岁禾是他的救命恩人,边关三年,若没有姜岁禾,他早就死了,谢晚意竟敢给她下毒,到现在人还下不来床。 而谢晚意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裴恒冷下脸,正要发怒,酒意涌上来,他难受得厉害,“茶···” 管家手里的杯子已经空了,“王妃之前配的醒酒茶已经喝完了,奴才们配了好几个方子都不对,只、只有解酒汤···” 又是谢晚意! 裴恒忍着胃里的难受劲儿,磨着牙,“滚!本王不要她的茶!” 管家拦他不住,只能出去唤人。 裴恒双手撑着桌子,看着面前冒热气的白饭和笋丝。 当即目中一片猩红,“谁说本王喜欢笋丝,都是她自作主张!” 因情绪激动,他挥袖就要拂,然而不知哪里亮起一抹白光,白饭和笋丝眨眼消失无踪。 好一会儿,裴恒才回过神,他揉了揉眼睛,又四下看了看,确定屋里没有别人。 顿了顿,揪着自己的袖子里外翻了几下。 他屏住呼吸,落在茶壶上的目光微微眯起,鬼使神差冲着它挥动衣袖,然后···茶壶也没了。 管家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准备搀扶裴恒,见他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醉意,直勾勾盯着空荡荡的桌面。 “王爷?” 管家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走过去唤了一声。 裴恒回过神,指着桌子,“茶壶呢?” 管家松了口气,心说这一晚又喝了多少酒! “王爷逗奴才呢,茶壶不是就在···呃,茶壶呢?” ------------ 第一卷 第2章 血书 “王妃,您别吓奴婢。” 侍女簪雪看谢晚意眼热心切捧着玉佩非说里头有神仙,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又饿昏了头才说胡话。 然而当她回味着嘴巴里白饭和炒笋丝的余味,好几次摸着自己和谢晚意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又掐红了自己胳膊内侧,也确定不是做梦,惊愕不已。 簪雪在外头见着人吃人都没像现在这么紧张,盯着玉佩看了半晌,哆嗦道,“怎么可能?” 谢晚意如供奉菩萨似的双手把太极佩放在桌子中间,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说是祖母传下来的,关键时刻能保命护身。她戴了十七年,此刻才看清上头的龙璃纹繁复精致,和一般太极佩上的花纹是不一样的。 她小心翼翼用袖子擦拭上头的灰,前后摸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簪雪冷静下来,一个劲儿摇头,“一定是老爷夫人送来的,他们虽怨您,可到底您是谢家女儿,不会真的不管您。” 还没说完,玉佩突然闪起黄色光泽,晃得两人同时抬胳膊挡眼,耳边只听到奇怪的“噗通”、“咚”、“咚”、“咚”的声响。 谢晚意有了经验,在簪雪惊呼出声前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唇。 两人站远了些,眼睁睁看到不断有东西从太极佩中间的空口冒出来,好像是···一盘子杏子酥、一盘莲花糕、一盘藕粉桂花糕、还滚出来四个青苹果,不,五个! 两人大气不敢出,簪雪眼珠子都快跳出来,“它、它···” 第五个苹果滚到桌边,光晕消失,又等了一会儿,谢晚意才松开簪雪,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去,颤抖着摸了摸苹果,目光发亮。 紧接着,她伸出手指沾了些糕点上的酥渣放进口中,“是真的!” “真的能吃!” “还都是王妃从前爱吃的!” “是菩萨显灵了!” 连鲜甜度都是王妃从前最喜欢的! 谢晚意即便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几步路走得腿软脚软,眼睛不敢眨一下。 一共十五个小点心,五个苹果。 谢晚意拿起两个杏子酥放到簪雪手中,“吃。” 簪雪大喜过望,很快垂下眼睑,咽了咽口水后直摇头,“王妃腹中还有孩子,奴婢吃过白米饭了,不饿。” “您吃。” 见簪雪嘴唇都干得起皮,衣服更是脏污不堪,明明看着杏子酥得眼睛发光,却说不饿。 谢晚意出身翰林院编修谢府,虽是庶出,不受待见,自也没少过吃穿,嫁给裴恒三年也是堂堂正正的雁王妃,再不得宠,也不至于没吃没喝。 然而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簪雪好几次割腕子给她喂血,才吊住一口气。 再一想曾被她视为一切,比自己还更重要的裴恒···谢晚意的心如被钢丝一圈圈拉紧。 “你也知道我以后要挺个大肚子的,往后少不了你们帮忙。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吃。” 跟着谢晚意流放的除了簪雪,还有丫鬟清秋,陪她长大的常嬷嬷,以及两个小厮,念左和念右兄弟俩。 这一路若不是他们护着,谢晚意也熬不到现在。这半月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连累他们也熬得艰难。 谢晚意又叮嘱,“动静小些,别惊动人。” 这地方,抢食物都能闹出人命,别看这几个点心不大,若被人知道了,麻烦得紧。 簪雪却拧着眉,“念左念右这两日在井边抢水被打伤,念左伤口发了炎,不能动,念右每日还要出去找树皮野菜回来给奴婢吃,怕奴婢也倒下,没人伺候王妃。” 簪雪一直瞒着谢晚意,这会儿鼻子一红,眼泪再也忍不住。 “常嬷嬷年纪大,已经昏迷了两日,清秋喂了两次血都没见醒,也不知···” 谢晚意脑袋轰地一声,一阵眩晕。 “王妃!”簪雪一把扶住她,吓得不轻,后悔自己不该说出来,平白让王妃难过。 谢晚意抑制着颤抖,泪水在眼眶打转,每一次眨眼都用力挤压着心中的苦涩,“我、我去瞧瞧。” 簪雪不肯松手,“不行,外头太冷,您的身子受不住。” 谢晚意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 方岭不止荒芜,还终年苦寒,她离京时八月末,现下入了九月,夜里已经吹起萧萧冷风。簪雪他们把带的几件衣裳都给谢晚意当了被子用。 谢晚意如被狠蛰一口,全身顿时麻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去把嬷嬷带来,这间屋子暖和些。” 与此同时,京城雁王府。 屋里没点灯,裴恒坐在案前,随身佩戴的墨玉龙纹佩闪着微弱白光,映出他眉宇间夹杂着醉意的深沉。 管家按王妃从前定下的规矩,王爷卧房每日摆四份点心,外加时令蔬果两盘。 裴恒顾不上胃痛,眯眼盯着面前剩下的一盘梨花酥和红枣,玉佩好似感应到他要动作,闪动着的白光更浓了些。 他袖袍一挥,梨花酥和红枣瞬间消失。 白光逐渐熄灭,裴恒的新鲜劲儿也过了,嗤笑一声,“连盘子都不吐的饿死鬼?” “明日找个法师封了,省得改日吓到人。” 话音刚落,白光闪了两下,“叮当”一响,白釉青瓷的盘子在案几上转了两圈,平稳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排着队从玉佩里头出来,原封不动落在先前摆放的位置。 当然,里头的点心全没了。 瓷盘和木案碰撞的动静消失后,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裴恒眼皮动了两下,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要是换成别人,早就拔剑劈了这玩意儿了吧!他这么想的时候,右手确实扶上了腰间软剑。 白光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低头时眸光一亮,发现最后一个盘子上写着几行小字,颜色鲜红如血,是一手漂亮的小楷。 神明在上:妾遭逢大难,流落荒芜苦寒之境,濒死之际蒙菩萨恩赐饭食充饥,再生之恩难以为报。 本不该奢求,奈何身边亲近之人奄奄一息,恳求菩萨垂怜! 裴恒目光如洗,发现当真是没干透的血迹! 他脑袋一片空白,直勾勾盯着冰冷的玉佩,一直坐到天际泛白,凝固的思绪才渐渐回来。 他意识到玉佩的对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 自己随手丢走的点心救了濒临死亡的一个女人。 她身处绝境,周遭还有即将饿死的亲人! 能写这样一手好字,绝非寻常落魄庶民,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以血书为祭。 裴恒眯眼,“来人。” 侍卫闻渊应声进来,“王爷可是要去看姜姑娘?” 裴恒冷声吩咐,“让厨房蒸一桶饭,再熬一桶粥过来。” 闻渊觉得主子是不是酒还没醒,“王爷要给城外的乞丐施粥?” 不对,那是王妃从前干的事儿。 裴恒面露不悦,“让你去就去!” ------------ 第一卷 第3章 滚出去 方岭小木屋里,谢晚意将常嬷嬷裹在自己的被子里,双手不停搓着她冻到发紫的身子,一边哈气一边忍着眼泪。 谢晚意母亲去得早,父亲和主母只疼嫡出长姐,是常嬷嬷一手将她带大,又随她去了雁王府,名为是主仆,胜似母女。 常嬷嬷和簪雪、清秋,还有念左念右都是非要跟着她过来才遭了罪。 方才见到念左小腿处的伤口已经蔓延一大片,整个人没有半点儿血色,谢晚意胸口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悲痛。 她本不信神,可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面前的太极佩。 世间若真有神明,请救救常嬷嬷。 谢晚意昨晚将点心和苹果给他们分着吃了,也不知怎么冒出个念头,心想东西既能凭空出现,那是不是也能再传送回去? 她先拜了三拜,口头表达了对菩萨的感激,然后拿起一个空盘子朝着玉佩一丢,果然黄色光晕乍现,瞬间吸走青瓷盘。同时也看清那光晕呈花束型放射状,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光灭后,太极环形孔下还是那个破败的木桌。 谢晚意心头一热,既能再传送回去,那菩萨一定能收到她的感激!当下咬破手指,在其中一个盘上写了两行小字。 可惜等了一整晚了,太极佩没有半点动静。 握着常嬷嬷越来越冷的手,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坠了下去。 北风呼啸,即使门窗用布料堵着也难掩刺骨的冷。 听簪雪说,方岭分东南西北四块,东谷三面环山,寒风侵袭最少,拥有唯一的水井,因而是被流放的贵族聚居地,谢晚意本该也去东谷。 南区就是她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多是被连累的家眷或奴仆,不必给边境士兵为奴。北区处于寒风中心无法生存,得罪东谷贵族和边境士兵的就会被丢到北区,只消一夜,人就能被风干。 西区多是罪不至死但穷凶极恶之人,要给边境士兵为奴,还随时可能被罗刹人掳走,生不如死。 东面是贵人,西区是恶人,南区夹在中间最好欺负。 念右气喘吁吁抱着一小杯水从东谷回来,水面结了薄薄一层霜,簪雪和谢晚意轮流放在掌心搓温,然后喂给常嬷嬷。 第一小口没喂进去,谢晚意将常嬷嬷抱在怀里托着下巴才顺利喂下去。 “还有吗?” 看着她漆黑如墨的双眸,念右欲言又止。 簪雪咬唇道,“王妃,就算咱们还有首饰买水,可每人每日只能买一次。” “这点水怎么够?常嬷嬷···” 说到这,谢晚意想到念左的伤,瞳孔一紧,定是前两日他们为救自己不得不多次取水,才与人起了矛盾。 这一刻,浓烈的无力感席卷了谢晚意。 如果当时她和裴恒认个错,求求他··· 后悔有什么用。 谢晚意吸了吸鼻子,“这半月我没出去,他们没见过我,我去买水。” “王妃不可!”念右一想到那地方什么人都有,王妃这般模样过去了,哪能有好!当即跪在面前挡住她。 簪雪更是直接把杯子攥在身后,摇头如拨浪鼓。 谢晚意目光坚定,“给我。” “您才有些精神不能见风!若是常嬷嬷知道您不顾惜自己,她心里会更难受。”簪雪红着眼作势也要跪。 谢晚意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可她如今什么都没了,若连常嬷嬷也···她不能原谅自己。 忽然,外头传来嫡姐谢瑶环的声音,“半个月没见到人,八成早没气了。” “将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尸体丢到北区。” “不,要是还没发臭,先给西区那些疯子,能换几个钱算几个,要不是她不争气,咱们何至于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谢瑶环话音刚落,木门就被一脚踹开,震得房梁落下簌簌灰尘。 凉风嗖地窜进来,这风和京城的不一样,像刮骨的刀子,一下一下割得皮肤都痛。 谢瑶环披着去年的旧狐裘,见谢晚意还站在那儿,先是一惊,再打量她面黄肌瘦的样子,嗤笑一声,“还没死呢?” 旋即咬牙切齿,“废物!要不是你蠢,我们至于被流放到这儿?最该死的就是你,你怎么还不死!” “你死了,尸体还能换两个钱给母亲抓药看病,也不用让父亲一想到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就唉声叹气。” “谢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尽点孝是应该的!” 谢摇环把所有的不痛快都撒在谢晚意身上,恨不得把她的血都榨成银子! 流放的路上给官差使了不少银子,为留在东谷,几乎掏空了他们所有带过来的盘缠。 半个月来吃不上喝不上,还要处处看人眼色,这样的日子真的度日如年。 谢晚意见她龇牙咧嘴,亦是心寒,“长姐怎么不说,要不是你痴心妄想勾引陛下得罪瑞妃,谢家怎么会一夕之间倾塌!” 谢瑶环脸色一变,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闭嘴!还当自己是雁王妃,竟教训起我来!” 谢晚意从前顾忌裴恒颜面,对她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今日却毫不示弱,“是你上赶子来我面前找不痛快。” “你,谢瑶环,从我屋里滚出去!” 怕吵着常嬷嬷,谢晚意压着胸口的不愤。 谢瑶环闻言却笑,“你的屋子?” 她神色怪异,目光阴冷,竟当真转身往外走,“妹妹向来有本事,连雁王的床都能爬,想必在这人吃人的地方也能活出个人样来。” 从屋里出来,侍女佩儿不解,“大小姐,他们每日都拿着首饰去换水,必定从雁王府带了不少稀罕货出来。” “您当真就这么放过她?” 谢瑶环冷笑,“放过?她一个庶出的贱人做了雁王妃,在京城压了我四年。到了这儿,还跟我摆雁王妃的架子,我看她还能活几天。” “已经过了半月,死了就罢,既没死,这破屋子也不是白住的。” “你现在就去官爷那儿报个信儿,我看是她滚还是我滚!” 谢晚意没了住处,只需一夜就能被冻死,到时从雁王府带出来的东西不还是她的! 谢瑶环一走,常嬷嬷直挺挺的身子就开始发抖,唇色全无,好几次连呼吸都停顿了。 谢晚意心悬在嗓子眼里,红着眼,“水,水···我去找水!” 冰冷的绝望和恐惧蔓延而至,她一起身,两眼一抹黑,险些栽倒。 同一时刻,太极佩闪过刺目的黄光,巨大的热气和扑鼻的米香包围了破败的木屋。 簪雪和念右目瞪口呆盯着凭空多出来两个桶,虽然不算大,可、里头是白花花的米饭和热腾腾的粥! ------------ 第一卷 第4章 还有一堆灰? “热腾腾的白饭和粥?” “还是整整两桶!” 簪雪知道太极佩的秘密,可真切感受到热气熏在脸上,还是和念右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谢晚意把清秋和念左也叫过来,四人围着两桶饭,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小的、这是到地府了?阎王老爷可怜我饥肠辘辘,赏了热腾腾饭?”念左脸色苍白,嘴唇也起了皮,因左腿伤势严重,半个身子都不得劲儿,吐字还比寻常人慢了许多。 清秋原本就瘦,熬了半个月几乎是皮包骨,闻言道,“胡说!咱们若真到了地狱,怎么还能见到王妃。” 念左忙道,“是是是,我糊涂。王妃要长命百岁的。” 这两兄弟是谢府家丁,十几岁流落街头,卖身葬父,好多贵人嫌他们年龄大,不肯要。最后是谢晚意买了他们,后来才知谢晚意在府里不受重视,买他们兄弟俩花光了积攒的银子。 二人发誓生死都要守着她,后来跟着她去了雁王府,亲眼看她守了三年空房,一腔爱意付诸东流。 谢晚意喂了常嬷嬷半碗热粥,很快常嬷嬷身子变暖,呼吸均匀,她才宽了心。 当即找出几个破碗给几人舀了粥和米,“快趁热吃。” 这么多米和粥,一顿哪能吃完,外头北风呼啸,又没柴火取暖,存放是个问题。明儿一早,只怕都冻成铁疙瘩了。 谢晚意喝了两碗粥,胃里和小腹暖暖的,思绪也比先前活络不少,“簪雪,咱们带过来的铺盖还有多少?晚上得把粥桶护好。” 这两桶饭,够他们五人吃好几天了。 簪雪想了想,“老爷和大小姐只给咱们留了三床被子,常嬷嬷和王妃不能不盖,剩一床被子应该能裹好这两个桶。” 五个大活人只给三床被子? 谢晚意忍让了谢瑶环十几年,还真应了那句,你能受委屈,就一辈子有受不完的委屈。 “我不困,簪雪和清秋盖着我的被子先睡,后半夜念左念右睡。” 此言一出,四人纷纷摇头,“不行,王妃怎么能···” “往后别叫王妃了。”谢晚意垂下眼睫,整个人有种脆弱的倔强。 在她坚持下,簪雪和清秋裹着一个被子,起初眼睛还瞪得比铜铃大,听谢晚意问询念左念右外头的情况,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谢晚意在包袱里翻了好久总算找到两瓶伤药,幸好她的行李少,谢瑶环没动。 他给念左上药时,对方缩着身子,“王妃不可!不,小姐,这是上好的金创药,给小的用太浪费了。” 谢晚意拍开他的手,念左吓得不敢动弹,由着她把金贵的药粉撒在自己伤口处,干着急。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一瓶药而已,我只恨它不能即刻为你缓解痛苦。” “你比它重要多了。” 念左眼眶一红,“小姐···” “好了,你也歇歇。” 蜡烛早早就吹灭了,谢晚意手脚冰凉,外头的月光也似结了冰,照在太极佩花纹上也跟冰块儿似的。 菩萨给了生机,再苦再难她都得活下去。 方岭常年苦寒,和罗刹只有一河之隔,多年前战败,导致这条河成了罗刹的地盘。只有东谷有一口水井,所有人早起排队拿钱去买。 没有水就等于没有活路。 驻守的军队从更远的镇上取水,有时着急了也会派人来东谷打水,听说水位已经下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哎。 谢晚意摸着环形佩上的花纹,想必菩萨也不知这世间还有这么一块儿堪比地狱般的地方吧。 后半夜实在冷得厉害,簪雪点了两根快烧没的蜡烛,杯水车薪也是薪。 有了灯火,谢晚意才发现桌上还有一堆烧尽的灰,方才被粥桶挡着没看见。她伸手捻了捻,感觉是写了字后焚烧的。 心念一动,菩萨给她烧的?感觉···怪怪的。 而且烧得挺均匀,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雁王府。 府上下人都议论,王爷让厨子煮了一桶粥和一桶白米饭,端进去没一会儿就没影儿了。没错,连桶都没了! 现在又让闻渊准备柴火,因要得急,把厨房烧饭的干柴也抱走了。 闻渊按裴恒的吩咐准备了半车干柴先送过来,“王爷,府里暂时就这么多,明日一早送柴的人才能过来。” 裴恒一日一夜没合眼,眼下一片乌青,衣服也有些皱,看得人心酸。从前王妃在时,王爷就是喝酒吐了,转眼就被换了干净舒适的衣裳,哪儿像此刻这般。 裴恒却丝毫不在意,盯着玉佩的眉眼微微一拧,怎么还没回信? 他问了对方身居何地,有多少亲近之人,是要干柴还是炭火。然而等了好几个时辰也没动静。 “知道了,都下去吧。” 闻渊看他魂不守舍,心说要不要去找太初道长过来驱驱邪? 他还没转身,管家进来道,“王爷,姜姑娘听说您饮了酒,非要下地给您配解酒汤,丫头们拦不住,您看···” 裴恒眉头动了一下,将玉佩收好,“本王去看看。” 姜岁禾住在王府西南角的兰亭阁,离裴恒卧房很近,他还没进门就听到姜岁禾孱弱的声音。 “王爷前年在边关受了伤,一入秋吹了风就不舒服,再饮了酒,很容易疼起来,得赶紧缓解。” 盼儿不让她下床,“您身子里的毒素还没排干净,不能下床。” “我与王爷相比,孰重孰轻,还需多言?”姜岁禾的声音温柔有力,“我答应过师父,悬壶济世,以百姓为先。王爷此刻需要我,你让开。” 话音刚落,裴恒叩了门,“本王无事,乱嚼舌根的下人已经处置了,姜姑娘安心将养。” 姜岁禾看着门外挺直的身形,柳眉微蹙,“盼儿,快去沏茶。” 裴恒却道,“本王不便进去,等你身子大好了再说。” 他在避嫌。 姜岁禾紧紧抓着帕子,“昨夜起了西风,王爷可有觉胸口不舒服?” 裴恒一门心思全在玉佩上,哪还觉得身子不舒服,闻言揉了揉胸口,直言,“没有。这儿不是西北,本王不舒服还有太医在,你好好休息。” 里头安静半刻,“是啊,太医的本事比我好多了。” 裴恒听她声音恹恹的,抿了抿唇,又道,“本王在西北多亏姑娘妙手回春,而且姑娘的药不苦,等你好些了,再给本王看脉。” 姜岁禾眉心一展,“嗯。” 裴恒这一耽搁便没及时传递柴火过去,好在谢晚意又熬过了一宿。 簪雪正打算把剩下的白米饭捏作饭团保存,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木门被拍得嘎吱摇晃。 “没死赶紧腾地儿!” ------------ 第一卷 第5章 有柴火取暖了! 先把粥和米藏严实! 幸好食物凉了闻不着什么味道,被棉被一闷,再让念左念右挡着,倒也不容易发觉。 不堪一击的木门被踹开,佩儿带着两个穿黑甲的兵进来,“官爷您看,半月时间过了,他们这是想装死占着您的屋。” 外头的风都不及她这话冷得割人。 黑甲兵打量几人面色红润,一点儿没有快饿死的迹象,他们见过的将死之人多了,但凡能扛过刚来的半月,要么是有点背景,要么就是饿得吃同伴活下来。 显然他们是前一种,不过问题是他们的背景也想他们死。 “官爷,您快把他们赶出去。”佩儿恨不得谢晚意立刻就被冻死,好把她藏着的物件都据为己有。 黑甲兵瞪了佩儿一眼,“用得着你使唤老子?滚一边儿去。” 佩儿冷不防被刀背推了一把,吓得咽了咽,眼里却是幸灾乐祸。 谢晚意见黑甲兵走过来,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好几次,她忍着胃里的恶心,“这屋子我付钱,要多少银子?” 黑甲兵脚步一顿,摸着下巴一笑,脸上的褶子比墙缝还深,“你要买?” 谢晚意直接拿出一对镶金的白玉耳坠,金光倒映在对方眼里,勾的佩儿都垂涎欲滴。 黑甲兵伸出手,指甲里满是黑泥,谢晚意直接丢过去,“够了吧。” 这是上好的汉白玉,别说买一间破木屋,在京城能买半个小院了。 黑甲兵掂了掂,“只够两个月的租子。” 簪雪急道,“两个月?我家王、小姐这东西买几处宅院都够,你看仔细了!” “这是方岭,有本事你们去东谷讲公平。没本事,就是爷说了算!” 黑甲兵仰起下巴指着脚下,“这是官府安置流民的屋子,念你们刚流放过来不熟悉,才让你们白住了半月。要是死了,尸体丢到北区养那些恶狼,算是抵了租子,没死···就得滚。” “原本···”他朝佩儿一指,“她给了几吊钱想让爷赶你们出去。不过你给得多,这屋子再让你住两月。” 说完,他摸着耳坠子就往外走。 佩儿急眼,想拦又不敢,“官爷,您答应了我···” “滚开!” 佩儿被黑甲兵推倒在地,恨得牙根痒痒,这些人不好惹,下次想再使唤他们,怕是要拿比那耳坠更贵重的才行! 可谢府带出来的那点儿东西哪能和雁王府的相提并论! 她气得不轻,一转头发现谢晚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挥手就是两巴掌,打得佩儿都懵了。 “回去告诉谢瑶环,我的东西尽早还回来!如今没了雁王妃的头衔压着,我不会再惯着她。” 谢晚意昨儿吃得饱,无论打人还是说话都底气十足,冰冷的目光更是如刀子逼在佩儿咽喉,她直愣愣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发现双脸火辣辣的疼。 “簪雪,清秋!” “把她的衣裳首饰剥下来,人,给我丢出去!” 谢晚意咬牙,“若是冻死了,丢到北区喂狼!” 佩儿跌坐在地,有种当日被抄家流放的错觉,可就算官兵抄家也没谢晚意这么狠毒的目光。这还是那个软绵绵,打一拳都不知道躲的谢家庶女吗? 不止她,就连簪雪和清秋都一时间没有动作,愕然看着自家主子,脑袋里嗡嗡一片。 还是念右反应最快,一把抓起佩儿拖到外头,紧跟着簪雪和清秋也一起出去,很快就听到佩儿撕心裂肺的叫骂。 簪雪虽浑身发抖,却还是狠心打了佩儿一巴掌,本就红肿的左脸顿时留下手指印。 “闭嘴!” 被簪雪一呵,佩儿立刻咬唇,眼睁睁被他们扒了外衣,连两个素耳钉都被摘下来,耳垂在拉扯中出了血,一接触冷风就凝了。 簪雪和清秋看着佩儿落荒而逃,这些天积攒的憋屈得到释放,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谢晚意让他们拿佩儿的衣裳堵了门窗缝隙,还让明日拿着那对耳钉去东谷打水。 黑甲兵的话点醒了她,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钱就能当爷。仔细想来,比京城复杂的权势环境简单多了。 谢晚意整理了包袱,发现常嬷嬷带出来的首饰都是她从前喜欢的,若按黑甲兵那胃口,这点东西维持不了多久。 她坐在床边琢磨,簪雪却只当她难过,“小姐,那副耳坠是王爷当初给的聘礼,您最喜欢了···” 清秋拉了簪雪袖子,“王爷要真心疼小姐,就不会让咱们到这儿来了。” 簪雪欲言又止。 谢晚意挤出一丝笑,“先想个法子把剩下的白米和粥存起来,再过一夜,恐怕没法儿吃了。” 这才是最头疼的事。 念右修好木门,道,“小姐,可以挖个地窖!” 没错,地下的温度比上头暖和,足以存放食物! 这一忙活就过了大半日,为防止被四周流民发现,他们硬是在屋里挖了个洞,谢晚意叮嘱,“不必太深。” 这屋子她不打算久住,以后或买或建,找个带院子的才好。 因没有趁手工具,几人轮流用木板挖,除了最上层的一层被冻得发硬,下头的土质还算松软,而且越往下挖,土色越黑。 东谷。 佩儿从南区跑回来,冷还不是最可怕的,一路上那些人看过来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就是粘板上鱼肉,一不小心就会被生吞活剥。 幸好她跑的方向是东谷,那些人忌惮东谷贵族才没动她。 可一回来,谢瑶环不顾她死活,得知谢晚意非但没被赶出去,还用一对耳坠子抵了两月租子! “废物!” 见佩儿脸上的手指印都冻得发紫,谢瑶环咬牙踹了一脚,“让你们搜她的包袱,怎么还有东西!” “雁王妃的位子本来是我的,那贱人抢了我的富贵,流放到这儿还拿着王府的银钱与我作对!” 佩儿红肿着双眼,“大小姐,她、她还让您把东西还回去。” 谢瑶环愣了一瞬,想起刚到方岭时她让人把谢晚意带过来的几床棉被和厚衣裳,以及常嬷嬷偷藏的五十两银票抢了过来。 “她做梦!” 谢瑶环神色一狠,“我的狗,她都敢打,看我不撕了她!” 然而一出门就被凛冽寒风灌得喘不过气,她顶着风把门关上,又转身用背抵住,才终于喘过一口气。 “生、生火!快点儿!这么冷的风,我的皮肤都要吹干了。” 谢瑶环疯了似的让人烧火热水,用温热的帕子敷着脸,紧绷感才逐渐消失。她得保护好自己,算命的说过她是富贵主子,她会离开方岭,陛下会想起她的! 而谢晚意,她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了! 谢瑶环摸了摸湿润的皮肤,心情也好了不少,“哼,谢晚意想要棉被,做梦!” “佩儿,你找两个人盯着谢晚意,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不死!” 这个季节,方岭申时就天黑了,漫长的夜极度难熬,每日醒来,街上都有冻僵的尸体。 而谢晚意却出了一身的汗,挖地窖挖的。 知道她有身孕,簪雪说什么都不准她再动手,喝了两口冰凉的粥,谢晚意从内到外冷得发抖。 就算挡再多的衣服,夜里的风照样能穿透墙壁吹进骨头缝里。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便觉小腹有些痉挛,心顿时沉了下去。这种条件下活着都艰难,她还要养胎··· 宝宝,坚持一下。地窖挖好,夜里就有保暖的地方,不会再这么冷了。 宝宝,你再给娘一点时间。 她越是担心,不适感越明显,谢晚意用厚厚的棉被护在腰上,双手不停搓热小腹,一低头发现太极佩在发光。 然后,霹雳吧啦的···屋里多了小半人高的一堆干柴。 ------------ 第一卷 第6章 神明的血书 “是干柴!” 念左拖着一条腿挪过来,不可置信地反复摩挲柴火上的纹路,丝毫不怕被木刺扎到,颤声道,“还是上等货,不是随便枯枝干叶能比,这样的东西在京城也就王府用得起。” “奴才是、是在做梦吗?” 指腹皮肉被木刺划到,微小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簪雪和清秋扑过去,干燥的草木味好像已经燃烧了她们的血液,“小姐,您不必受冻了。” “菩萨慈悲!”簪雪眼睛一红,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尽管如此还是无法表达内心的感激。 念右黑头土脸从地窖爬上来,一双眼黑黝的亮,他先看了看柴火,再看谢晚意手里的玉佩,最后把目光放在谢晚意清瘦的脸颊上,“玉佩是死物,怎么可能凭空变出东西来?小姐,您就是神仙吧?” 这话听着离谱,可玉佩都能传递东西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其他几人闻言,看过来的目光也松动了。 谢晚意双手捧着太极佩,微光湮灭后,稍微有些发烫,但她也分不清是自己太激动而掌心发热还是玉佩真的有了温度。 但凡意志不坚定半点,她自己都要信了。 她将玉佩贴在胸口,失笑道,“我若是神,就再变许多冻伤膏出来给念左治伤。” 话音刚落,玉佩在掌心微微一颤,黄色光晕将她瘦下来的轮廓线条照得像白瓷一般漂亮。 “叮叮咚咚”一阵脆响,约莫七八个大小不一样的药瓶出现在柴火堆旁,最小的一个有拇指那么大一路滚到念左受伤的腿边。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好似外头呼啸的寒风也停止了。 几人屏息凝神,看清药瓶上贴着的字苍劲疏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药有一半是冻疮膏! 谢晚意现在觉得玉佩是真的发热,自己也确实浑身发烫。 “愣着干什么,快给念左处理伤口!” 她之所以还能冷静吩咐他们,完全是因为药瓶上的字有点熟悉,像···她从前在裴恒手札上看到的笔记,不过没这么舒放。 更重要的是,单是这个名字就足够让她清醒冷静了。 雁王府。 裴恒摩挲着玉佩,她说的苦寒之地有三皇兄当年深陷罗刹国那几个月苦吗? 如果当初三皇兄身上也有这样一块玉佩,那几万大军的苦境便可迎刃而解,三皇兄也不必赴死。 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他定定看着玉佩,眼前出现自己奔袭千里找回三皇兄尸骨的情形,那里的风跟刀子刮骨似的,三万轻骑死在天坑里,尸骨被风干,面目全非。 他亲手挖下去,发现还有很多女人和少年的尸骨,那些人生前拼劲力气要护着下方, 才保全三皇兄尸身完整。 裴恒手握成拳,窒息的痛感遍布全身。 他最后一次收到三皇兄的信,内容只有寥寥数语:将此地纳入大云国土,必先开荒引水,筑城墙,栽绿林,抵挡风沙,使灾民安生,不必为一块树皮争抢厮杀。 阿恒,你记着,开疆拓土是为百姓安宁,而非是让他们承担战争后果。 裴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回过神后又让长宁找来不少药膏传递过去,没等来玉佩的回应,倒先等来了姜岁禾。 “王爷哪里冻伤了?给我看看!”姜岁禾顾不得规矩,在走廊下就闹出一阵动静。 她可是裴恒的救命恩人,侍卫不敢硬拦,长宁硬着头皮在台阶下把人挡住,“姜姑娘,这是王爷的院子,没有王爷准许,任何人不能入内。” “如今才入秋,王爷就用上了冻伤膏,必定是旧伤复发。”姜岁禾拧眉,满脸焦急,“快让我瞧瞧。” 长宁知道内情,却不敢说实话,为难道,“姜姑娘见谅!您若执意擅闯,这院里所有侍卫还有您身边的佩儿姑娘都要受罚。” “您忘了先前多嘴被打发出府的奴才了吗?” 姜岁禾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他在里头一定都听到了,却没开口让自己进去··· “我实在担心王爷,这个时候用上冻伤膏···” 话还没说完,里头传来裴恒淡淡的声音,“给别人用的,姜姑娘误会了。” 姜岁禾一腔的眼热心急被泼了一头冷水,杏眼眨了两下,带着一点委屈和不解。自己拖着病躯过来,本以为王爷会··· 她深吸一口气,“听说王爷几日没休息好,岁禾跪求为王爷请脉。” 她扑通一跪,佩儿立刻扯着嗓子,“姑娘!毒素还没排干净,您一路过来已经凶险,若是再跪,只怕···” “住口!”姜岁禾冷喝一声,不准佩儿往下说。 长宁见此,微微拧眉。 从前王妃也事事担心王爷,可说话做事都以王爷意愿为先,这姜姑娘怎么还下跪逼人? 不等裴恒开口,姜岁禾忽然闻到什么,鼻梁蹙起浅浅的痕迹,惊道,“是血的味道!” 她这一说,长宁即刻变了脸。 在边关时,他们都见识过姜岁禾的本事,只需一闻,便能猜出碗里有几味药,某次更是因为她闻到了奇怪的气味,他们才及时发现马匹吃的饲料有问题,因此躲过一劫! 姜岁禾面色凝重,提起裙摆就往屋里去。 裴恒好不容易等到玉佩传了一块云锦纹的帕子出来,因为又是血字,他心头一沉,此时房门骤然被姜岁禾推开。 一瞬间,裴恒眸光沉如深渊,照进来的光都似乎有意避开他周身冷气。 姜岁禾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血书上,心里咯噔一下,没什么底气道,“王爷,我、闻到血腥味···” 裴恒对她一向温润,既尊重又体贴,如现在这般眉眼含冰还是头一次。 他拂袖遮住血书,定定看着姜岁禾,一个字没说,却让她敛眸垂首,迈进门槛的一只脚又退了回来。 “抱歉,我、只是担心王爷。” 裴恒的沉默让她心头发紧。 许久,裴恒沉声道,“长宁,送姜姑娘回去。” “别再有下次。” 虽是冲着长宁,可姜岁禾也出了冷汗,感觉从前在裴恒面前累积的好感要在这一刻消失了。 从园里出来,姜岁禾定了定神,对长宁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长宁眼角一抽,“属下不敢。” 见对方态度冷淡,姜岁禾也没再说什么。 直至回了兰亭阁,佩儿才压着声道,“姑娘,听说王爷让人把府里的柴火都搬了过去,没见人往外头送,都不见了。” “管家跟您要冻疮膏只说是王爷吩咐,想来他也不知王爷是给别人用的,不知何人能让王爷这么上心。” “关键是,府里上上下下没听到半点风声。” 姜岁禾想到那份写满血字的帕子,一看就是女子随身带的。 谢晚意已经滚出了雁王府,难不成···又耍手段想让王爷心软?不会,谢晚意的东西,他不会那么小心在意。 “前日管家说他侄儿烫伤了手臂,我待会儿写个方子,你送去,顺便问问王爷这两日不出门是为什么?” 她倒是猜对了,血书的确是谢晚意写的。 “柴火够用许久,冻疮药珍贵,不知如何感激,敬问神明姓氏,当晨昏三炷香叩谢。” “梦里难寻生路,却得火光窥见神明温度。” 裴恒把帕子紧紧攥在掌心,心头如压巨石。 他转身提笔,忽又放下。上次写了信烧化,看来对方没收到。难不成··· 裴恒从怀里掏出匕首割破手指,迅速在纸上写:吾非神非仙,寻常人一个。既有此机缘,便是命中注定,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汝之境况如何?除了柴火,伤药,还需要什么? 裴恒想了想,又找出一叠上好的洒金笺和一只狼毫笔,外带两根墨条一并传递过去。 这世上真有如果的话,她的出现算不算弥补当年之过?毕竟他曾有机会把补给送给三皇兄的。 方岭小木屋。 念左的伤口拖了太久,将外面的冻疮割破才能洒药,眼看殷红的血流了一地,谢晚意便用手指沾着未凝结的血渍写了满满一张绢帕。 此时,她看到玉佩传递过来的笔墨,又发现对方也写了血书,最后一句是:笔墨若能顺利传递,往后不必再割破手指了。 谢晚意看了眼自己干净的指腹。 呃···这是神明误会了,不算她卖惨欺瞒。 ------------ 第一卷 第7章 人吃人的地方 有了柴火,不但能顺利过夜,连冰凉的米饭都可以加热,常嬷嬷第二日早晨就醒了,得知谢晚意的太极佩如此神奇,竟没有半点震惊,好像一早就知道似的。 谢晚意让念右他们拿着从佩儿身上抢的首饰去换水,自己留下来照顾常嬷嬷。 “这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您也是看着母亲长大的,可知这玉佩究竟什么来历?”谢晚意顿了顿,又道,“玉佩对面的···又是什么人?” 常嬷嬷昏迷了好几日,眼窝都塌下去了,谢晚意给她一杯热粥抱着暖手。 “你母亲阮氏出身清流一族,她这一脉都短命,旁人不知其中缘故,我却是知道的。” 谢晚意自懂事起就知道阮氏在百年前是大云国望族,传闻经历了一场浩劫从而避世,逐渐没落。但民间依然有传言,阮家男子可封官拜相,女子更是做皇后都不为过。 她娘却选择给谢钧做妾,在她四岁时郁郁而终。 虽是庶出,因有阮氏血脉,裴恒选她做雁王妃,帝后也并未阻拦。 见常嬷嬷瞳仁微微收紧,谢晚意也跟着屏住呼吸。 “大云开国皇帝身边有位大国师姓阮,传言裴家能得天下,全靠国师逆天而行。一旦做了有违天道的事,阮家后代都要被牵连。” “这也是阮家避世的缘故,因为子孙福薄,为了延续下去,只能远离尘世。你娘当年看中谢钧良善,没想到他···” 常嬷嬷叹息一声,转而道,“这玉佩是一代代传下来,不是俗物。我们只知它关键时刻能救命,却并不知道怎么救。” “至于对面的人···”常嬷嬷遗憾摇头,“能持有此物的必是和阮家有渊源之人。” 其实单看冻伤膏也能猜出对方非富即贵。 谢晚意这几日都快把太极佩看出个洞了,最终也只能认同对方所言的命中注定。 罢了,死不了就好,日后有机会好好报答便是。 没多久,簪雪他们从东谷回来,远远看到一群人围着小木屋,有男有女,踮着脚往屋里瞅。 念右迅速抡起事先准备好的棍子,“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人回头打量他,非但不害怕,浑浊的眼神甚至发光,好像在看水灵灵的一盘肉,尤其那几个男人看着簪雪和清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念右手心出了汗,“官爷昨日允许我们住下去,你们赶紧离开!” 那些人很惊讶,半个月过去,屋里的人非但没饿死,看上去还很精神,说话声音都这么大! 新流放来的人一般过个七八天就会饿奔溃,会用带过来的东西,甚至是身边的丫鬟仆从换一口野菜吃。 可这几个人竟还有本事跟官兵要屋子住。 更重要的是,昨儿后半夜有人看到他们屋里有亮光,像、像火光。 这儿的树木是不准砍伐的,一来为了防止风沙,二来那点树木烧光了,来年连树皮都没得吃。每年秋冬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只要有人死,就能有人活下来。 火光对他们而言,做梦都不敢想。可若是人肉能烤熟··· 不过,念右口中的“官爷”有效遏制了他们的念头,一名骨瘦如柴的妇人忽然跪下来,“我、我把自己卖给你们,求你们给我的孩子吃些东西。” “我、虽然瘦,可还年轻···”妇人面黑如土,依旧能看出曾经是个五官还算精致。 她这话听得念右胃里一阵翻涌。 年轻,意味着肉质新鲜。 念右瞥了眼那几个闷不啃声的男人,狠下心道,“我们若有吃食,还用得着去东谷买水!” 这些人当然不信,杵着不走。 妇人不停磕头,“求求您了。” “要、要是我一人不够,我、还有个女儿,只求你们施舍一口饭给我的小儿子。” 妇人说着,从两个男人身后拉出个干瘦的小女孩,破烂的衣裳露着纤细的脚踝,有种一碰就碎的错觉。 小女孩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任凭妇人怎么拉扯,她都不跪。 满脸的倔强,满脸都是对母亲的质问,凭什么要用她的命换弟弟的命? 簪雪和清秋于心不忍,偷偷拽了拽念右衣裳,被念右一个狠戾的目光瞪得不敢开口。笑话,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有吃食柴火,只怕他们都活不过今天。 念右咬牙,“你求我也没用。我们不过是用带过来的东西跟官爷做了交换。” 昨儿那两个黑甲兵一路在日头下把玩耳坠子,很多人都见到了。 那妇人无奈,捂脸啜泣,“我的浩儿才那么小,我答应夫君一定给张家留下血脉,我···” 这时,一个半裸着膀子的刀疤汉开了口,“你把你女儿给我,老子玩儿两把,再把人做成肉干,凑合吃半个月。” “老子把从东谷换的药给你,能不能救你儿子看命。” 小姑娘却吓得瑟瑟发抖,用一种既畏惧又憎恶的目光偷偷看刀疤汉。 妇人哭声一顿,她的迟疑已经给出答案。 簪雪和清秋也是被卖到谢家的,见状不免感同身受,可念右死死抓着两人腕子,掐得她们喘不过气。 “小敏,娘···”妇人哽咽,没法看女儿的眼睛。 小姑娘气笑了,含着泪道,“弟弟烧得不省人事,活过来也是个白痴!你宁肯保他也不愿留我···” 小姑娘哭的不是自己,因为在方岭的每一天都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她哭的是自己永远不被选择,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我不会帮你救他的,我宁愿去北区喂狼,也不会跟着他走!”小姑娘看了刀疤汉一眼,决然跑开。 清秋挣扎着伸手,念右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要是想害死小姐就去拦人!” 清秋哽咽着缩起手指。 妇人哭着追了出去,念右看着其他人,“还不走?” 这是官兵搭建的临时住所,就算打杀,也不能在这儿。 刀疤脸意味深长摸了摸胡子,带头离开。 簪雪和清秋把木门关紧,又用板凳抵住,“那些人的眼神太可怕了。” 念左捏着拳头,“小姐莫慌,奴才的腿好多了,下次提着剑杀出去,保管他们不敢再靠近半步。” 谢晚意只道,“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都是不要命的。” “其实这些人好对付,只是眼下食物有限,我们还没有自保能力,否则给他们些吃食,什么都能解决。” 她又道,“地窖还得挖,日后别在屋里取暖。” 几人分着进地窖取暖用饭,见天色变暗,谢晚意才借着最后一点光开始写信。 上好的香墨,一点水就能研出均匀墨汁,落在洒金笺上比夜色还迷人。 谢晚意把自己和常嬷嬷他们的情况简单交代一番,没忍住把白日那妇人和小姑娘的事也写了进去,一时感情没收住,骂了两句皇权昏聩,妇孺小儿都不放过。 裴恒看到那妇人心甘情愿要把自己和女儿给人吃时,不敢相信大云百年国祚,竟还有这样残忍不开化的地方! 天子脚下,说书人都不会编这样的故事,却当真有这种事发生。 那么她呢? 写得一手好字,清瘦而有风骨,敢将问题直指重心,她又是为何流露到哪儿? 人吃人的地方,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丫头和小厮,还有病重的嬷嬷要照顾,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传递了食物,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裴恒贵为皇子,许多苦是他根本想象不到的。要不是他去过罗刹,几乎要怀疑玉佩对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她说,木屋一间,无处存粮。柴火在地窖取暖,一点就够。 他的恩赐对她来说,是危险。 裴恒揉了揉眉心,又是一宿没合眼,第二日下了早朝就去工部,借口查看水利工程,翻遍所有图册,试图找到她所说的地狱究竟是哪。 ------------ 第一卷 第8章 泄漏 夜风呼啸,一个矮小的人影不知不觉从木屋旁边走进夜色,蹑手蹑脚离开。 “写信?” 刀疤汉叫胡光,多年前因战前逃脱被问罪流放,凭着些拳脚功夫在南区生抢硬劫集结了十几个手下。 他让人盯着谢晚意,得知对方在写信,十分诧异。 女眷被流放多是遭牵连,必定家族都获了罪,能给谁写信?再说,这地方有进无出,就是死了,骨头渣子都不一定能离开,更别提送信了。 这不就更奇怪了。 其他几人揪着那矮子问,“屋里没有火光?那、看到他们吃什么没有?” 矮子摇头,“什么都没有。不过她屋里有股香味。好像···” 他不确定道,“好像是墨汁的味道!操了,比东谷那些贵人小姐身上的味道都好闻!” “还有那纸!月光一照,金闪闪的!” 金闪闪? 这些人活在地狱里,早忘了光是什么样子。 “纸就是纸,还能闪光?我看你小子是见那姑娘细皮嫩肉昏头了吧!哈哈哈。” 矮子见他们不信,还有些着急,抓着胡光的胳膊,“老大,真的有!” 胡光脸色微沉,从眉角蔓延到下颚的旧疤十分狰狞,他开口道,“我以前在军营,只有宫里来的信笺或陛下手谕才用洒了金粉的纸。” “那女人只怕身份不低。” “到了这儿,管她从前是什么,早晚是咱们兄弟的伙食。”一个精瘦的男子倒不当回事。 胡光却道,“能让官兵同意住着那屋子,只怕不但是有值钱东西。你们都老实点儿,别给老子惹麻烦。” 听他这一说,众人有些恹恹。值钱东西他们倒不稀罕,只是那女人···又不能碰,也不能吃,实在憋屈。 胡光也难受,同时也相信谢晚意能活下来多半是官兵给走了后门。 此时,那妇人拖着小姑娘在外头跪求,“胡爷,我把小敏带过来,您说的话还能算数吗?” 那小姑娘没死? 更要命的是,胡光见到人时第一眼就看到她脏兮兮的衣服上沾着一粒米,伸手一捏,还是软的! “你从哪儿吃的白米?只要你告诉老子,老子就放你回去。”胡光把人带到最里面,一手揪着她领子,小女孩干瘦的胸脯顿时映入他眼底。 胡光咽了咽,小女孩紧张地缩着肩膀,咬紧牙关不愿做出卖恩人的事。 胡光强行掰开她的嘴,一股淡淡的米香让他抓狂,“来人,把她娘带进来!” 小女孩瞳孔一震,双手捏拳。 那妇人为了一把草药,轻而易举招了,“是白日那个穿绿衣服的姑娘!她后来找到小敏,偷偷塞给她饭团!” “娘!”小敏红着眼嘶吼! 为什么她的母亲总能让她一而再地失望! 明明那个姐姐给了两个饭团,她留给母亲和弟弟吃,母亲一边笑,一边含着眼泪让她多吃些。 她以为母亲终于也会惦记自己了,却不想是让自己吃饱,好给弟弟来换药。 发现谢晚意有白米的不止胡光,还有佩儿。 她气喘吁吁跑回来时,谢瑶环正喝着一碗稀米汤,这还是谢钧和夫人刘氏省下来的小米。 谢瑶环脸色十分难看,“这么大一碗就几粒米!天天喝米汤,我连去找谢晚意算账的力气都没有!” “大小姐,您将就吃些。咱们的银子都见了底,老爷夫人都生着病,还把米汤都留给您。”说话的是刘氏身边的王妈。 谢瑶环不知感恩,轻哼一声,“只有我好好活下去,陛下终有一日会想起我,谢家想离开这鬼地方只能指望我!” 王妈欲言又止,最后哄着她,“是是是,大小姐趁热喝吧。” 谢瑶环四年前一心想嫁给雁王,不惜在瑞妃的百花宴上设计裴恒,然而功亏一篑,被裴恒识破,转身指了谢晚意为妃! 四年后,谢瑶环为煞谢晚意的威风,竟在瑞妃眼皮底下勾搭起了皇帝,因一双纤细的手指被皇帝多看了两眼,还问了名字。 结果没几日就有大臣弹劾谢钧题写反诗,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谢家一门被判流放。 谢瑶环一想自己离进宫就差那么一点,要不是父亲做错了事,自己早就到皇帝身边了!再一看这碗漂着几米粒的汤,心里越发烦躁。 佩儿驱散了身上寒意,一进来便急不可耐告诉她,“大小姐!奴婢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半个月都没饿死了!” “奴婢亲眼看见清秋偷跑出来,给了一个小姑娘两个饭团,白米饭团!” 谢瑶环脸色一紧,“白饭?!” “胡扯!东谷那几个贵人都是隔几天才能吃一顿白米饭,你说谢晚意那个弃妃有白饭?” 佩儿神色异常坚定,指天发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此刻就被冻死!” * 谢晚意考虑到没有储藏的地方,一旦被发现,他们可能会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 况且救济不是一两日,而且救急不救穷。 犹豫片刻,她十分不好意思地写了信。 裴恒用半日功夫翻遍了工部所有册子,工部侍郎笑盈盈回答他,“陛下治国有方,且我大云有百年基业,早没有荒芜贫瘠之地。” “若非要说苦寒荒芜,那就是罗刹国了。” “大云驻军挨着镇子,将士都吃得饱穿得暖。” 这是工部侍郎的原话,但裴恒不信。 三皇兄在世时用将近八年的时间逼退罗刹,扩大北部领域,可惜最后战败,又让罗刹人抢走了北面唯一的一条河。 河东和大云边境之间还有一块荒芜地,不过据说那里并不严苛。先帝曾流放皇族过去,临终之际想见血亲一面,那位王爷都舍不得离开。 那地儿至今还是大云流放的首选之地,罪人宁可倾家荡产也要走门路去那儿安度余生。 酉时,裴恒终于等来了对方传递的信笺。 她问可不可以一日只传递一餐? 还说柴火太多,暂时没找到安全的储存地,想还一部分回去,日后有需要了再传递。 显然她觉得给他添了麻烦,字里行间全是“请求”、“感激”、“是否可以”以及“劳烦”等等。 裴恒眉心微蹙,痛快写下——是我考虑不周。往后每日辰时、戌时各传递一餐,如有不方便时,提前告知于我。 ——此外,还准备了五床棉被,戌时一并传递过去,次日辰时可传递回来。 谢晚意把太极佩藏在被窝里,生怕传递东西时发出的光晕被人发现。 看到对方如此痛快答应自己请求,谢晚意心里一宽松,唇角难得勾起一缕笑。 新做的棉被都是足斤棉花,上好的丝缎贴着身体,何愁不能安稳睡至天亮。她蜷缩着身子,摸了摸小腹。 宝宝,我们有救了。 ------------ 第一卷 第9章 今天还想花钱打人 方岭这个季节到巳时三刻才能天亮。 而辰时一刻刚到,玉佩已经传递过来六菜一汤,五碗白饭外加一盘热腾腾的馒头。 谢晚意几人围坐在一起,借着窗边一点点鱼肚白大快朵颐。 刚开始,他们几个都不动筷,连常嬷嬷都不肯先喝一碗热汤,非要等谢晚意吃饱才行,直到她说晚上还有一顿,并且以后每日都有,他们才在惊喜和意外中纷纷拿起了筷子。 吃饱饭,身子也更暖和了,几人再次目睹谢晚意掏出玉佩,像有感应似的,光晕一闪,棉被瞬间消失。 簪雪道,“小姐,您记得替奴婢告诉菩萨,奴婢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还他老人家的恩德!” “还有奴才!”念右也跟着道,“菩萨一定不缺牛马,那奴才给菩萨当看门狗也行!” 念左哭笑不得,“出息!” 念右亲昵地碰了碰哥哥肩膀,“哥,你呢?” 念左的腿伤好了很多,今日已能站稳,心情自然也好,“看门狗当然要一对儿,我总不能让菩萨白养着你。” 闻言,谢晚意和簪雪忍俊不禁。 只有清秋心不在焉,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谢晚意笑容一顿,摸了摸她额头,“方才吃得也不多,是不是不舒服?” 之前他们几个维护着自己,没日没夜绷着神经,现下饱暖得了解决,谢晚意担心她们一放松,先前受得寒反而发作出来。 清秋不敢看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谢晚意温声道,“我现在身边只剩你们几个,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清秋鼻子一酸,越发内疚不安,颤巍巍抬起头,对上谢晚意明亮温柔的目光时,眼眶顿时红了。 “怎么了?”谢晚意心上一紧,下意识伸手给她抹眼泪,“菩萨都让咱们好好活着,还有什么事值得你流泪。” “小姐,奴、奴婢···” 清秋双手紧紧揪着外衫,从昨晚回来她就惴惴不安,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此刻在谢晚意的温柔关怀下,心里的弦彻底断了。 她正要把昨日偷偷给那小姑娘送饭团的事和盘托出,就听外头一阵嘈杂。 “谢晚意!给我滚出来!” 谢晚意把玉佩塞进衣襟,下意识检查了屋子一遍才开门。 本以谢瑶环是因为佩儿吃了亏才过来找麻烦,没曾想她还带着两个黑甲兵,不止两个,约莫有十几个,前前后后围着小木屋。 谢瑶环见谢晚意面色比上次好了许多,虽然比在京城瘦了,可脸部线条却更清晰,像雕塑一般。 她捏着拳,咬牙切齿,“将死之人能有她这气色?” 黑甲兵一开始听了谢瑶环的话自然不信,看她给了不少银子才带来走走过场,可此时见着人,不由瞪大了眼。 他估摸着谢晚意还有好东西,可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当饭吃。 这气色和前两天根本不像一个人,他娘的,难不成真藏了白米? 谢晚意无视谢瑶环,看着黑甲兵道,“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又劳动官爷过来。” 黑甲兵听出她的不满,冷哼一声,“谢小姐说你偷东西!老子今儿得搜一搜。” 谢晚意神色一冷,“偷东西?她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偷?我随手给官爷的租子都比她浑身上下加起来的要贵。” 谢瑶环可是把自己当后宫娘娘重视的,就算在这种地方,也容不得谢晚意造次,当下火冒三丈,“你个庶出的东西,偷了我的东西还敢狡辩?” “那你说说,我偷了你什么样的物件?” 谢晚意不紧不慢问了一句,谢瑶环脸色一僵,牙根都快咬碎了,愣是说不出来。 簪雪在后头怒骂,“分明是她们抢走我们好几床棉被和冬衣,还来血口喷人!” 更可气的是,她们才给了黑甲兵那副耳坠,他就信了谢瑶环的话。 谢瑶环憋着火,对黑甲兵使了个眼色。 黑甲兵清了清嗓子,对谢晚意道,“有没有,进去搜一搜就知道了。” 谢晚意心里打鼓,不明白他们为何执意要搜查,幸好她先一步把柴火和棉被都传递了回去。 她面上波澜不惊,“若是什么都没搜到呢?” “不可能!”谢瑶环斩钉截铁。 黑甲兵舔了舔后槽牙,若此处真有白米,那搜出来就是他的。若谢晚意心里有鬼,势必要再拿东西出来贿赂自己,要是什么都没查到,还有谢瑶环给自己补偿。 何乐而不为。 常嬷嬷在屋里听得心惊肉跳,把自己腕子上的玉镯摘下来,让簪雪送出去。 谢晚意拦着簪雪,追问黑甲兵,“若什么都没搜到呢?” 黑甲兵面露凶色,一脚踩上台阶,“有没有,老子说了算。这方岭还没人敢和老子叫板,滚开!” 说着他就用刀背招呼谢晚意,幸好念左及时冲出来,用小臂挡下这一击。 谢晚意怕念左再受伤,立刻把人拉住,“让他们搜。” 谢瑶环冷眼哼笑,却不料黑甲兵进去翻了个遍,别说白米,一块树木都没见着! 为首的黑甲兵一跺脚,“操!就说那娘们儿发疯!这屋里有几根木头老子能不知道!” 见他们无功而返,谢晚意紧握的双手微微放松,用一个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挑衅的目光看着为首的黑甲兵。 不想却把人惹毛了,他道,“你前日打了她的人?” 谢晚意挑眉,没想到这人还真是··· 她也没客气,“没打死,也没打残。” “这儿不准斗殴,你们都是戴罪之身,罪上加罪就得死!东谷住的是贵人,她的丫鬟也比你们的命贵!” 黑甲兵口水都快溅到谢晚意脸上了,她侧首躲了躲,两指捏着一个缀了珍珠的戒指在他眼前晃,“我今儿还想打,官爷准不准?” 黑甲兵咽了咽口水,想都没想,“准!” 这下该谢瑶环变脸了,眼看谢晚意一步步走下台阶,情急之下扬着声道,“她有白饭!” “我的人亲眼看见她的丫头拿了两个白米饭团!” 围观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本就怀疑谢晚意,听到这话,各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白米饭? 多久没见过白米饭了?要是能吃上一口,死了也值! 谢晚意眸光骤沉,谢瑶环什么时候看见的? 她倒不怕黑甲兵搜出来,因为他们根本搜不出来,可白米饭这三个字足够让这些人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谢瑶环!我看你是疯了。” 谢晚意毫不客气挥下一巴掌,“啪”的一声,把谢瑶环打懵了。 她胸口一阵起伏,抓着谢瑶环衣襟的双手还在发抖,“我说过你别来找我麻烦,这些年,我给你的脸够多了!” 言毕,她又是一巴掌,谢瑶环当即泪涌如泉,又狠又怕,“我没胡说!她身边那个叫清秋的丫头,昨晚拿着两个饭团出来救了一个小丫头,你们把人找出来一问就知!” 谢晚意听到清秋的名字,眸光暗了一瞬,下意识回头。 簪雪,念左念右也一并朝清秋投去疑惑的目光。 清秋咬着唇,只觉头皮发麻,眼眶又酸又胀。 谢晚意见她眼泪落下来,捏紧的拳头瞬间泄了气。 ------------ 第一卷 第10章 驻关将军 约莫一盏茶功夫,小敏没找到,她母亲被带过来了。 一见着黑甲兵,妇人双腿一软,哆嗦嗦道,“小、敏昨晚就给胡哥了。” 黑甲兵知道她们私下时常用人换食物,也不以为意,只问,“有人看见你女儿昨晚拿了两个白米饭团。此事当真?” 妇人哪里敢撒谎,抬头看着一脸紧张的清秋,“就是这位姑娘给的。” “昨儿小敏和我生气,往风渊河跑去,说宁可投河也不愿被卖。是这位姑娘追过去塞给她两个饭团才救了小敏一命。” “白米很软,特别的香。”妇人回想起来都要流口水。 人群顷刻炸了。 真的有米饭? 这地方竟然还能吃上白饭! 她们屋里一定还有柴火,那天的光没有看错,一定是在用火煮饭! 要不是有黑甲兵拦着,谢晚意的屋子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谢瑶环捂着挨了打的左脸,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看过去的目光越发凶狠,“她哪儿来的米饭!她是偷的!从东谷偷的!” 黑甲兵才从屋里出来,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这妇人都是谢瑶环有意安排的。 再加上他刚收了谢晚意的戒指,这会观摩着戒指,装聋作哑。 谢晚意盯着那妇人,“这儿天黑得早,你确定看到的人是清秋?确定她塞给你女儿的是饭团?” “我确定!”妇人拍着胸脯,可一对上谢晚意漆黑冰凉的目光就有些心慌。 谢晚意嗤笑,“胡说八道!我有白饭当然自己吃,犯得着给你们送?” “再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的人送的?饭团在哪?” 妇人一窒,答不上话,好半天才弱弱道,“我没撒谎!” “官爷才搜了屋子,你撒谎也没选个好时候。”谢晚意眉眼间染了些怒气。 妇人惊讶,搜不到? 谢瑶环不肯罢休,“让我进去搜!” 谢晚意淡淡看了那黑甲兵一眼,对方不耐烦了,冲着谢瑶环怒喝,“人给你围了,屋子也搜了。差不多得了!” “惹怒老子,治你个动摇人心之罪!” 谢瑶环脸色铁青,“你!我···你们敢动我?陛下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黑甲兵大笑起来,“陛下?” “还真是个疯子。” “收队!” 黑甲兵一挥手,谢晚意刚要松口气,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谢大小姐没说谎,小敏胃里确实有白米饭。”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胡光来了。 他遥遥指着谢晚意,“屋子没有,只能说明今天没有。” “想知道谁在说谎很简单,随便杀一个,把胃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光是听着就让人害怕。 可这个建议让很多人眼睛亮起来,看过来的视线像一把把利刃,恨不得直接把她们剖开。 谢瑶环眼前一亮,“没错!谢晚意,你敢不敢?” 胡光意味深长道,“一个丫鬟而已,对你们这种贵人而言没什么。死一个丫鬟,你们还能屯些过冬的食物。” “而且,我可以教你们怎么腌制存放。” 谢晚意知道这儿人吃人,可亲耳听到这些字眼从他们口中像说一件小事般说出来,才知有多可怖。 穷乡僻壤出刁民,半点没错。 谢晚意被胡光眼里的兴奋吓到,转而看着黑甲兵,“官爷不管?” 黑甲兵把戒指塞进衣襟,“这是另外的价钱。” 谢晚意微微蹙眉,又听他道,“不过就算你给得起,老子也不会因为你动他,毕竟罗刹国的冬天更难熬,胡光会些拳脚,比你们都值钱。” 言毕,他竟真的带人离开,默许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让谢晚意不由得心上一紧,如果钱财不能换来优势,那就麻烦了。 胡光摸了摸下颚,视线越过谢晚意落在清秋身上,清秋早吓得站不稳,看着从始至终挡在自己前面的谢晚意,想唤一句小姐又没脸。 她们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却被她一时心软惹了这么大麻烦。 清秋抹掉眼泪,开口,“我任你们处置,请、请不要为难我家小姐。” 谢晚意骤然回头,一记冷冽目光砸过来,“你的主子还没死,什么叫由他们处置。” “小姐,奴婢···” 簪雪及时捂住她的嘴,“她们冤枉小姐,你若被杀了,他们更不会放过小姐。” 清秋身子一紧,后知后觉自己差点又拖累主子。 她胃里当然有白米!一旦被证实,她们根本不会有活路。 谢瑶环比胡光更蠢蠢欲动,还不忘煽动围观的人,“你们今儿不弄死她,明日她跟官爷疏通关系,保不齐就要杀你们做肉干过冬!” 话音刚落,人群蜂拥而上。 念左念右立刻把谢晚意护在身后,抄起门前准备好的木棍和他们厮打起来。 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过眨眼工夫,念左念右就被围了起来,血腥味弥散,看得谢晚意心急如焚。 也是这一刻,她彻底体会到命贱如草是什么滋味。 怎么办!念左念右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伤口反而激发了他们杀人的欲望。不能拖了··· 要不要把地窖剩下的食物拿出来换念左念右一命? 谢瑶环趁这空档逼过来,“佩儿去她屋子里翻!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她从谢家偷的!” 清秋早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门前无法动弹。 簪雪咬牙堵着门,在佩儿过来时发了狠地把人推开。佩儿撸起袖子,两人新仇旧怨一并发作起来。 胡光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盯着谢晚意,生怕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刚刚,谢晚意扭头了···屋子里应该藏了东西,但是、她很好克制了自己,导致胡光没发现桌子下面的地板比其他处更干净些。 不过,胡光发现她和别的贵人主子不一样,她好像很在意那两个小厮的生死。 这就好办了。 胡光咧起个残忍的笑,边活动手腕边朝念左走去。 而此时,念左才好的腿伤又因遭到击打而膝盖打颤,背上多了两道血淋淋的抓伤,咬牙把几个近身攻击的人推远。 “哥!” 念右一条手臂也多了血口子,这一声呼喊撕心裂肺,听得谢晚意都手脚冰凉,来不及多想冲了过去。 “小姐!”簪雪跟在后头,见胡光抽出腰间弯刀直劈谢晚意面门,她失声尖叫,脸白如纸。 谢晚意被刀刃冷光晃到眼睛才知害怕,下意识躬身护着小腹。 胡光有一瞬间,目光落在她小腹,迟疑了一下,可弯刀去势已明,根本收不住。 罡风拂起谢晚意额前碎发,死亡和血腥将她包围,呼吸都停滞了。 “叮!” 一声嗡鸣刺得人耳膜发痛。 一支羽剪穿过弯刀手柄处的空环,带着巨大的冲击力从谢晚意脸颊擦过,钉在木屋窗户边。 打斗声停下,窗户框子轰的一声碎成几片。 那些人的目光因为这支羽箭发生地震般的颤动,下意识俯首跪地,就连胡光身上的狠戾都瞬间消失,屈膝下跪。 谢晚意喉咙里全是冰凉的空气,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一个身穿铠甲,策马而来的身影。 墨发飞扬,眼似寒星溅血,目光锐利如刀,比方岭的寒风更让人生畏。 谢晚意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与他四目相对,刚要移目,便听他寒声呵斥,“放肆!都活得不耐烦了?” “本将军一而再告诫不许对妇孺动手,都当本将军死了吗!” ------------ 第一卷 第11章 求药 来人正是大云镇守西北边境的宋清和。 凛冽寒风中,他铠甲里只穿一件单衣,一双眼寒光四射,两弯眉如刷漆,透着股肃杀的威严和力量。 身后跟来的士兵黑压压围了胡光一群人,刀枪齐刷刷一立,众人匍伏跪地,抖若筛糠。 “大将军饶命!” 胡光一改先前嚣张之态,冷冷看着谢晚意,膝盖慢慢弯曲、下跪。 操!他刚才指证这女人就是想看看她背后究竟是有什么靠山。 毕竟能在这地方吃上白米饭,绝非等闲之辈。 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驻关将军宋清和! 不光他想不到,谢晚意也没想到。鉴于黑甲兵拿钱不办事的影响,她对这个人不抱什么希望,再者,留给她的值钱东西真没什么了。 宋清和双眸微眯,视线直接落在她身上,既不完全是审视也不全然是打量,似乎带着嘲弄。 总之,谢晚意觉得很不舒服。 她压下情绪,带簪雪、清秋,还有念左念右一并躬身行礼。 宋清和却已移目,马鞭压在胡光肩头,“你想教谁腌制人肉干?” 胡光喉咙一哽,“没、没有。” “还不滚!” 胡光如蒙大赦,跪爬着退开,转身时还冲谢晚意露出个诡异的笑。 “都散了!”宋清和马鞭凭空一抽,看热闹的人恨不得瞬间滚远。 谢瑶环本以为谢晚意今日不会好过,哪知一眨眼就剩她自己在冷风里惊得合不拢嘴。 人群一散,就她还杵在原地,碍眼。 宋清和对女人最大的宽容是无视,可谢瑶环跟柱子似的一动不动,宋清和的近卫只好上前,“将军按例巡查,不准人群聚集闹事。” 谢瑶环不退反进,“她有白饭!她偷我的东西!” 话音刚落,鞭子猝然落在身前,冷硬的地面硬是荡起一片灰尘,吓得她连连倒退。 宋清和冷道,“动摇民心的下场是丢到北区喂狼,你再说一遍试试。” 他声音不高,眸光却似夜色一样暗沉,见谢瑶环吓得脸色发青,又勾起一点邪肆冰冷的嘲讽。 谢瑶环只想弄死谢晚意,并不想以身试法。但她会记着宋清和,以后让陛下砍他的脑袋! 心里硬气,面上却是半个身子依着佩儿缓缓离开。 谢晚意见状,即刻面露感激,“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内心却愁,不知常嬷嬷的镯子能不能送走这位神?若是他也要搜屋子··· 宋清和面无表情,“雁王妃。” 有些日子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谢晚意猛地回神,心里五味成杂。这个头衔让她从被欺辱的庶女一跃成为枝头凤凰,可爬得高跌得重。 现在听起来真是莫大的羞辱。 她垂下眼眸,“罪臣之女,不敢高攀王爷,将军直呼我谢晚意便是。” 宋清和挑了挑眉,突然又道,“你用王爷给的嫁妆抵了这破屋两月的租子?” “是。” 显然,这位将军并非只是例行巡查到了这里,而是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裴恒曾在边关待了三年,莫不是知道自己流放至此,特意让人··· 不会。 谢晚意心里又凉了一下,嘲讽自己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宋清和才道,“这屋子你想住多久都成,那耳坠子本将军过两日让人送回来。” 谢晚意行了一礼,坚定道,“谢将军。但此处有此处的规矩,既抵了租子,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宋清和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但也没过多纠结,“随你。” 言毕,调转马头就走。 待走远些才吩咐近卫,“告诉陈老十,别再找她们的麻烦。” “就算是雁王弃妃也不是他能欺辱的。” * 谢晚意没时间揣摩宋清和有什么意图,她更在意念左念右的伤。 念左腿上的旧伤又裂了口子,后背从肩胛骨到肋骨共三条长长的血痕,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念右相对来说好些,胳膊有两处抓伤,胸口有一道细细的划伤,要不是念左护着,他很难躲开这直冲心脏来的一击。 清秋哭成了泪人,簪雪和常嬷嬷看着两人浑身的血迟迟不敢下手。 谢晚意颤声道,“拿纸笔。” 她需要伤药,救命的伤药! 裴恒发觉玉佩发热的时候,还在兵部和下属商讨今年冬季的边防安排。 然而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引得下头众人投来好奇目光,见雁王单手捂着腰间,长眉微锁。 “王爷可是不舒服?”兵部侍郎面上含笑,心里却打鼓。 雁王自幼多病,又替故去的三皇子守了三年边关,听说好几次伤重难愈,可千万别在他的地盘上有个什么。 裴恒微微侧身,幸好书案够宽,旁人并未察觉玉佩发出微弱的白光。 下一秒,手边多了封书信。 眨眼被他夹在折子里,看了外头还亮着的天儿,心道今儿怎么这个时候传递? “不妨事,旧伤罢了。”裴恒用袖子遮掩,把信推进袖袋。 “王爷不可大意,这些事微臣与诸位大人商议过后,再请您定夺也不迟。” 裴恒从兵部出来,上马车第一时间把书信打开,眉心不自觉蹙起。 止血药、镇痛药、还有金疮药,越多越好。 发生什么事了? 裴恒想到上次管家和姜岁禾要了冻伤膏,她就急着下地要找自己··· “闻渊,去一趟药铺。” 半个时辰后,药铺掌柜把上好的止血镇痛药全拿出来,“王爷,都、都在这儿了。” “嗯,还有绷带。” 裴恒看了两边药柜上的字,转身问,“蜂蜜有吗?” 掌柜摸不清雁王要干什么,呆愣着点头,“有,不过是小人自个儿打的,比不上王府的清甜。” “拿两罐。” 掌柜点头哈腰,亲自到后头取。 店铺伙计杵过来,小声道,“雁王怎么亲自来买这么多伤药,还在药铺买蜂蜜?” 伤药,蜂蜜? 掌柜忽然门儿清了,“闭嘴吧!王爷是你能议论的!当心脑袋搬家。” 伙计缩了缩脑袋,吐着舌头跑了。 从药铺出来,裴恒直接在马车上拿出玉佩,把三十多瓶伤药传递过去。 而后掀起车帘一角,吩咐闻渊,“去安抚下药铺的人,本王不希望有人多嘴。” “还有,谁在府里多言,军法处置!” 于是谢晚意真切拿到伤药时候,忐忑不安的心稳了一点,才发现攥紧的掌心全是冷汗。 无论念左念右,还是簪雪清秋,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 咦,这两个瓶子是什么? 起初还当是里头装着别的药,可清洛一碰就沾了蜜,小心翼翼用舌尖把手指舔干净,“是蜂蜜没错!涩了一点,但是很浓!” 谢晚意看了眼时辰,又等了会儿,太极佩没再往出吐东西,确定不是连晚饭一起送过来,才疑惑道,“是弄错了吗?” “我没有要蜂蜜。” 念左挣扎着坐起来,吐着血腥气道,“蜂蜜可以消毒,浅一点的伤口涂几次可以防止被感染。” “这种鬼地方,一晚上伤口处的血就会结冰,再好的伤药也没条件愈合。如果能涂一层蜂蜜再好不过。” 谢晚意心上一热,感叹对方心细如发,不由得想象对面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不问缘由,不生怀疑,要什么给什么,还想到她想不到的问题。 处理好念左念右的伤,清秋扑通一跪,正要请罪,念左神色一变,“什么人!” 念右推开门,轻易抓到窗下正准备逃跑的一个身影。 ------------ 第一卷 第12章 犯什么天条了? “小敏?” 清秋第一个认出来。 小敏干瘦的脸上,一双眼漆黑冰冷,看到清秋时,瞳仁颤了一下。 清秋扑过来,“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以为你被那个人···” 刚刚听到胡光说小敏胃里有白米饭时,她站都站不住。 小敏却冷冷推开她,盯着谢晚意,“我吃了你们的米,却出卖了你们。你可以杀了我做成肉干,起码这个冬天,你们不至于饿死。” 谢晚意听到肉干两个字,胃里一阵抽搐,低头瞧见小敏鞋子上沾着黄色泥灰,心里有了猜测。 清秋怕她动怒,又跪过来,“小姐,是奴婢的错!簪雪和念右不止一次提醒奴婢,可是···” “您要杀就杀奴婢。” 谢晚意淡淡道,“你妹妹若是还活着,大概和小敏差不多高了。” 清秋泪如泉涌,说不出一个字。 小敏有些惊讶,但很快从清秋身上收回目光,捏了捏拳,做好赴死的准备。 谢晚意没理会,只看着面前三十几瓶药膏,念左一人的伤口就用了大半,清秋的怜悯确实害了他们。 “谢瑶环想弄死我,就算没有你,她也会挑起今日事端。” “你出卖的不是我,是清秋堵上我们所有人还要救你的那点怜悯。” “我们的死活对你而言没什么,但不知道你亲眼看着清秋被做成肉干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谢晚意清寒的眸子泛着冷光,波澜不惊的口吻让小敏垂在身侧的双手轻微发颤。 “你宁愿喂狼也不肯满足你母亲救弟弟的心愿,我以为在这炼狱里你把情谊看得比生死重要,但没想到···” 她没再说下去,可眼角的嘲讽精准刺痛小敏麻木的心,也让清秋后心一阵发寒。看着小敏冷漠的嘴脸,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妹妹,自己也弥补不了什么。 她的妹妹是躲起来偷偷死去也不想连累她的。 小敏低呵一声,“杀了我吧。” 谢晚意却道,“念右,放她走。” 小敏目瞪口呆,“我让你杀了我!我的尸体可以···” “我不缺吃的,更没有吃肉干的习惯,何况忘恩负义之人,瞧着恶心。” 忘恩负义四个字让小敏如同丢了魂儿,呆呆被念右赶出去,直到房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她看着清秋的背影,眼眶一阵酸涩。 清秋跪在谢晚意脚边,悔之晚矣。 常嬷嬷叹了口气,“你太糊涂了。” 簪雪恨铁不成钢,“怪我疏忽,没发现你揣了饭团出去。” “你倒是救了她的命,可是差点让我们替她去见阎王。” 谢晚意看着旁边沾满血的绷带,严肃道,“我们都是靠别人救济,吃的是别人不知怎么费心节省来的,苟且活着独善其身,还轮不到你大发慈悲。” “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可我不能让你死。我这一生从来没拥有过什么,你们几个就是我的全部。” 谢晚意温柔的声音让清秋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涌出,“奴婢糊涂,奴婢悔死了。” 谢晚意也累了,让簪雪带清秋休息,自己和常嬷嬷一块儿守着念左。 待人走后,念左哑着声道,“小姐,您都看出宋将军多半是小敏通知才来的,南区可没有姜黄色的泥土。怎么还···” 谢晚意眸光微亮,“她重情义,让我杀她也是不想我惩罚清秋。但她割舍不了她的母亲,对我们而言就是个炸弹。” “不如让她心存愧疚,离我们远些,彼此也更安全。” 念左恍然。 常嬷嬷看她的目光有欣慰有难过,瘦到皮包骨的腕子抖了好半天,最终只道,“晚儿长大了。” “我本以为小姐做了雁王妃,往后必能安稳平顺,哪知···” 谢晚意心上一酸,常嬷嬷陪自己长大,可这把年纪了还要因她受这种罪,转身抱着常嬷嬷,“没有这一遭,晚儿还遇不到神呢。” “您瞧神明待我多好,想得多周到,不比雁王那个冷罐子强么。” 常嬷嬷无奈,“神明要真心疼你,顾了你一辈子才好。” * 戌时刚到,太极佩照样传来六菜一汤,五碗白饭,还多了一盅红枣姜汤。 常嬷嬷眼前一亮,“这可是驱寒最管用的汤,小姐先喝这个。” 谢晚意想到腹中还有一条命,便没推辞。 簪雪要去外头守着,谢晚意道,“驻关将军刚来过,他们能安分几天。今儿不必盯着了。” 两刻钟后,对面之人约莫他们吃完了饭,又传来一封信,只有四个字:伤势如何? 虽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年岁几何,又是什么模样,但几次书信来往,谢晚意觉得他是个外表清冷,内里细腻的人。 言词虽简略,可无论饭食还是伤药都想得比她更周到。 谢晚意将今日发生的事简单交代了一下,大半张纸都是对他的感激。 裴恒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迷着了,还梦见了三皇兄裴寂。 他陷在天坑里,浑身是伤,沾满血的手指抓着自己衣襟,“阿恒,给我些伤药。” “兄弟们好多都伤得不重,可没有足够伤药,又被风寒侵蚀才没的。” “给我药,越多越好!” 裴恒猛地惊醒,发现玉佩上的白光刚刚熄灭,胸前多了封信,墨迹在灯下还没干透。 他粗粗看了一遍,原是她身边两个小厮受伤了。 看样子伤得不轻。 裴恒揉了揉太阳穴,提笔,“有人发现你们有白米?” 谢晚意对于受伤的缘由一概没提,看到这句话,一度怀疑这太极佩是不是还长着眼睛。 想了片刻,她从头到尾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因为撒谎或者隐瞒,神明都会知道的。 谢晚意前十七年,就是在菩萨像面前撒谎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洋洋撒散四页纸,裴恒反复看了两遍,看来她的困境比自己以为的还更复杂。 一群随时想把她们活吃了的恶民,几个惦记她首饰银钱的管理者,外加巴不得她早些死的长姐。 他皱了皱眉,这女人是犯了什么天条,才落到这种地步。 嫡庶尊卑,后宅女人的手段,裴恒不想理会,也懒得管,便没打算回信。 本以为沐浴后能睡个好觉,可竟又梦到了三皇兄死前挣扎的情形,其实他根本没见过,但不知道怎么就是梦到了。 裴寂用胸膛抵着罗刹兵的枪,身后还被看不清的黑影放冷箭。 裴寂的不甘、遗憾,还有放不下边境流民的担忧,突然全都放大出现在裴恒面前,扰得他头疼不已,没法再睡。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他还是提笔写了回信。 ------------ 第一卷 第13章 呸呸呸,他不配 谢晚意等了一夜,当初在牢狱等雁王救她都没现在这么忐忑。 是不是清秋拿饭团救济小敏,让他不高兴了? 还是他们六个人一人两顿吃得太多,给他造成了负担? 又或者他发现自己处境比他想象还要复杂,不想管了? 不过无论哪种原因,她都没资格埋冤。 到后来,她甚至想提笔解释或者···算了。 快到辰时了,方岭的天还那么黑,几节烧完的柴火没了光,余温也不足以抵挡外头侵蚀来的寒冷,她裹着棉被缩起身子,把太极佩紧紧捂在怀间,一面告诉自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是人之常情,一面又祈祷老天爷不会真的给自己一条死路。 这一夜,谢晚意尝够了被动的滋味,在这个地方,没有水源,没有土地,仅凭一颗想活下去的心什么用都没有。 抱着一块玉佩期待,和那三年守着冰冷的王府等一个没心的人有什么不同! 谢晚意刚要把太极佩丢回去,忽然黄色光晕一闪,早饭来了。 还有一碗红枣姜汤。 她眨了眨眼,双手合十虚空一拜,心道:莫怪莫怪。刚刚说错了,雁王那王八蛋怎么配和神明相提并论! 呸呸呸,他不配。 吃饱喝足,谢晚意熟练将食盒与棉被传递回去,对面又来了一封信。 和往日不同,足足两张! 谢晚意如获至宝,这么多字? 然而等她看过内容后,才知自己激动早了。 他说,你嫡姐恨你入骨,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她忌惮将军,必会想法子抓到你的错处。 白米饭是她最好的理由 就算那位将军贤明,肯为你主持公道,但饿着肚子的人听不进道理,他们就是死,也想尝一口白饭的滋味。 谢晚意想起昨日那些人围攻念左念右的情形,毛骨悚然。 他还说有食物是事实,早晚瞒不下去。 迎万难,赢万难。 然而事实比他说的还让谢晚意不安,天亮后簪雪和念右去东谷买水,那些人三五成群盯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他们有白米!” “那女人被宋将军护着,难怪半个月还没死。” “将军自己都吃糠,什么时候给她白米了?” 那些眼神都快把簪雪和念右盯出洞来了。 从外头回来,簪雪还忍不住打颤。 “小姐,屋子周围也有人盯着。”念右经历了昨日围殴,比之前更谨慎了。 谢晚意帮念左换药的功夫有了计较,于是突然问,“见着佩儿了吗?” 两人想了片刻,同时摇头。 谢晚意招手让簪雪附耳过来。 * 东谷。 谢瑶环看着面前的米汤,饥肠辘辘,她也想吃白米饭。 凭什么谢晚意那个贱人有饭吃!凭什么昨日正好赶上驻地将军巡逻! 她回来打听了宋清和来历,怀疑是雁王让他照顾谢晚意,心里越发嫉恨。要不是谢晚意,她就是雁王妃,一定能俘获雁王的心,享尽宠爱,让谢家跟着沾光,岂会落到这地步。 “小姐,您将就吃点吧。”佩儿把碗端过去,被谢瑶环一把拂掉。 “等到陛下派人来接我,我都瘦到皮包骨了,怎么得宠爱!”谢瑶环烦躁得紧,“母亲不是还有一对陪嫁的镯子,拿去买水,本小姐要喝汤。” 佩儿无奈,“老爷和夫人在流放路上染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他们还要吃药,您···” 谢瑶环刚开始还守在床边尽孝,第三日谢钧咳了起来,她怕被传染,再没去看过二老。 “这儿比南区好多了,将养两日就是。实在不行,熬了汤,让他们多喝两碗。” 佩儿见她心意已决,无奈退下。 但没想到谢钧夫妇也没意见,水灵灵就把陪嫁镯子给了,还叮嘱买些好的食材,他们饿着不要紧,千万别饿坏谢瑶环。 佩儿很快回来,谢瑶环一看她两手空空,脸色黑如锅底,“他们不肯给镯子?” “不是!”佩儿气喘吁吁,说不上高兴还是不安,凑上来道,“奴婢见到簪雪了!” 谢瑶环嫌她带了外头的脏味道,蹙眉推开人,“臭死了。” “她又打你?” 佩儿摇头,然后神秘兮兮从袖袋中掏出两个饭团,虽是凉的,可米还粘手。 白米的香气让谢瑶环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她咽了咽口水,旋即惊道,“她真有白米?!” 听佩儿说清秋给了小敏两个白米饭团,谢瑶环是不信的,但她需要这个理由让谢晚意成为众矢之的。 昨日那么一闹,回来细想便觉佩儿看错的可能性很大。 可现在,软糯糯、香喷喷的米饭就在面前,比让她见到皇帝还更真实! 佩儿点头如捣蒜,“您昨儿那么一闹,念左被打了个半死,她们怕了!二小姐让簪雪跟奴婢说,以后也分给咱们吃,让您护着她!” 谢瑶环冷笑,“还当她有什么本事,跟我叫嚣!” “两个饭团就想让我放过她?她打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现在!” 佩儿动容,自家主子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奴婢先把米熬成白粥。” 谢瑶环拦住她,艰难把目光从饭团上移开,“急什么。你去告诉她的人,本小姐不想喝白粥,要蒸米饭。” 谢晚意有白米,若真是雁王放水,她更该死无葬身之地。 * 簪雪带话回来,常嬷嬷气得啐了两口,“不要脸的东西!” “小姐,您不会真的要养他们那群白眼狼吧?” 谢晚意抿唇,“嬷嬷别气,终归是一家人。” “您就算怕她找麻烦,也不必、应承这种事!哪怕给她些银钱也算,如今她知道咱们有吃有喝,这不是引狼入室。” 常嬷嬷想不通,昨儿还觉得小姐长大了,怎么今天又犯糊涂! 谢晚意没作解释,又吩咐簪雪,“你告诉长姐,晚上米饭管够,但是要让她的人来取。” 她起身到桌前,咬着笔杆思忖片刻才落笔。 戌时,玉佩传送来的晚饭只有三道青菜,米饭有半桶,还冒热气。 常嬷嬷不甘心,“真要给他们?” 谢晚意看了眼天色,“自然是咱们先吃饱,剩下的再送去。” 常嬷嬷愣了一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拍大腿,“念左,你伤刚好,多吃点补补。最好能全吃了!” 东谷。 谢瑶环看着凉透的白米,根本没想到是谢晚意吃剩的。 差不多有小半桶! 米香瞬间淹没了她的呼吸,自从下狱,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干净的白饭了!下午那两个饭团熬的白粥,她喝了个干净,一滴都没剩。 突然又有了这么多··· 谢瑶环这辈子从没想到自己会有看见白米比看见黄金还要激动的一天! 佩儿道,“奴婢去请老爷和夫人过来!” 谢瑶环眼睫一眨,“等等。” ------------ 第一卷 第14章 被撞见 “爹娘病着,又饿了这么些天,还是先熬白粥给他们适应适应。” 谢瑶环紧接着叮嘱,“稀一点。” 佩儿傻乎乎动容,“小姐想得真周到,奴婢差点又办蠢事。” 谢瑶环摆摆手,“去吧。” 小半桶米看着多,可这鬼地方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架得住好几个一起吃! 东谷虽比南区富裕,可正经能一日三顿吃饭的只有那位贵人。 像他们这种花光积蓄在东谷落脚的罪臣比比皆是,吃的照样是野菜树皮。只不过东谷三面环山,寒风少,树木也多,勉强能过冬。 谢瑶环舍不得给谢钧夫妇吃蒸米。 她一口气吃了两碗白米饭,身子暖和,人也有精神,感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就这样接连四五天,谢瑶环每隔一日就让人去南区找谢晚意,从白米饭到简单的青菜,甚至还有一小碗牛肉羹。 但她每次只赏给佩儿一小碗白米,熬成粥让五六个下人和谢钧夫妇分着吃。 好几次丫头们蹲在她房外,羡慕地嗅着青菜和肉汤的香味,闻得多了,就滋生了不满。 而谢钧夫妇每日有一顿白米粥调养,身子也见好,刘氏能下床后第一时间来看谢瑶环。 “我的儿,苦了你了!这地方弄点白米不容易,你全给我和你父亲吃了,你···”刘氏泪如雨下,没发现女儿面色滋润,比先前圆润了。 谢瑶环挤出一点笑,“您和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虽然父亲没本事,但、陛下不会忘了我,等我进了宫,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刘氏就盼着那一日,“好,好。” “以后每日都有白粥,您和父亲宽心。” 刘氏原话和谢钧说了一遍,还不忘嘲讽,“瑶环比生个儿子都强,瞧瞧你和那贱女人生的种,给了她当王妃的运都没那个命!但凡她有点本事,有雁王帮衬,咱们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谢钧咳了几声,“别提了,当我没生过她,给谢家丢脸!” 刘氏在王妈和下人面前一个劲炫耀谢瑶环有本事,可下人都知道谢瑶环屋里有菜有肉。 第七日,谢晚意见过来的丫头面色蜡黄,一点提不起兴致,故意让簪雪关心两句,自己才上前问,“父亲和大娘子可好些了?” 那丫头见佩儿不在跟前,愤然道,“每次带回去的食物都是大小姐一人独享,老爷和夫人也只有喝一碗白粥的份儿。” “轮到我们,能捞出一粒米都是好的。” 谢晚意皱眉,“这样啊。” “不如我可以留住佩儿,你们几个去后头吃些饭。” 几人闻言,目露惊讶,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头。 而簪雪趁着她们吃饭的功夫,让念右在装饭的盒子边缘戳了几个洞,一颠簸正好能掉出米粒。 这几日,谢瑶环的人频繁抱着四个盒子来往与东谷和南区,足够让那些盯着这儿的人生疑了。 吃完饭,簪雪又故意让佩儿发现角落还有干柴。 佩儿回去后,果然告诉了谢瑶环。 “干柴?”谢瑶环嚼着萝卜丝,眸光一冷,“你没看错?” 佩儿咽了咽口水,“没有!” “二小姐真是太奇怪了,她哪里来的干柴,还有源源不断的饭菜?” “谷里那位贵人都未必能吃到这么冒油花的菜,她却能有。”佩儿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 谢瑶环眯眼,有干柴取暖···她都不敢想像有多舒服! 上次那黑甲兵一定是收了谢晚意的钱糊弄自己,那间屋子指不定还有多少好东西! 再看这桌饭菜,谢瑶环不满意了。 佩儿适时道,“奴婢猜测,一定是雁王让那宋将军给她们的,这待遇本该是您的!上次没能制得了她们,这回要是那些饿死鬼撞见她给咱们送饭,您想想,就算将军来了还能制止吗?” 这话和谢瑶环的心思不谋而合。 他们是戴罪之身,不能亲自杀人,让谢晚意死在那些恶民手里是最好的办法。到时那间屋子就是她的,大不了花点钱买通送东西的士兵。 想到这,谢瑶环一双眼暗光流转,“你早些让人守着那间木屋,明日去拿饭菜时让那些恶民跟过去,想法子让他们撞见。” 佩儿担心,“若是那些疯子发现屋里还有干柴···” 谢瑶环啧了一声,嫌弃道,“所以才让人早些过去,到时你们几个在里头,发作起来就跌倒挡住东西。” “场面乱,趁机带出来。” 谢瑶环说得轻松。 一想自己以后在方岭的日子好过,谢瑶环把剩下的米饭大方送去谢钧和刘氏那屋,激动的谢钧当场让人把包袱里剩的几张银票全数给了谢瑶环。 谢瑶环一高兴,亲自过去哄着二老。 “爹,娘,往后每日都有蒸米,管饱。” 刘氏只顾高兴,谢钧到底有些脑子,“这地方,就算咱们有钱有本事也弄不来这么多···” 谢瑶环昂着下巴,“不妨告诉您,是驻关将军那儿的关系。方岭也就咱们有这福气。” 谢钧眸光一颤,“莫不是···宫里打了招呼!” 至此,他终于相信皇帝看上了谢瑶环,否则瑞妃根本没必要费尽心机把他们赶到这儿来。 错不了! 有官家惦记,驻关将军亲自送米粮,哼,谢钧心想,那位贵人也比不上自己这等关系。 一家三口吃的正兴,外头却吵嚷起来。 他们住的园子在东谷最边缘,可以说出门走两步就是南区。这会儿,一群人横冲直撞围过来,眨眼工夫,篱笆都快被推倒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南区的恶民往咱们园里来了!” 谢瑶环立刻皱眉,“这是东谷,他们疯了!” 王妈一脸恐惧,“比疯子还可怕!而、而且他们说小姐有白米。” 谢瑶环脸色一变,立刻喊人收拾面前的蒸米,可已然来不及,外头的丫鬟没挡住,“哐当”一声,门板被踹开。 几十双眼睛盯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蒸米饭,下一秒蜂拥而至。 “放肆!放···啊!” “把他们赶出去,都给我赶出去!” 谢瑶环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脏兮兮散着恶臭的人快要把她挤扁了。不知谁踩坏了她的裙子,还有谁趁机摸了她一把。 扑鼻的臭味呛得她喘不过气,越来越多的人往进挤,抢着吃桌上的白米。 厮打抢夺一触即发,拳脚落在谢瑶环身上,她连喊叫都哑了。 ------------ 第一卷 第15章 姜姑娘吐血了 念右和簪雪一路笑着跑回来,牙齿冻得冰凉。 两人先在门口落了寒气,谢晚意正和常嬷嬷做针线活。 走近才看清,常嬷嬷用自己舍不得穿的一身锦缎中衣改了两件小孩儿的罩衫。 颜色虽暗了些,可小胳膊小腿看着就让人心软。 谢晚意喜欢得紧,心下却担忧。 自来方岭也没让大夫瞧过,不知腹中孩子是不是···听说怀孕了都会恶心想吐,可她一直没什么反应,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更紧张,怕没留住。 未免常嬷嬷跟着担心,她笑着道,“还有好久才出生,嬷嬷做太早了。” 常嬷嬷心里高兴,“反正闲来无事,我得多做些。这儿冷,要是能从关内捎回些棉花过来就好了。” 这事···有点难。 谢晚意不好接话,便抬头问簪雪,“闹起来了?” 簪雪藏不住兴奋,“奴婢远远看见大小姐被好几个恶民撞来撞去,好像还踩到了脸。” “胡光那群人也都过去了,一时半刻肯定停不下来。” 这可真是出了口恶气。 一想到那日念左险些死在恶民手下,簪雪求菩萨告佛祖,巴不得让那些人好好教训教训谢瑶环。 常嬷嬷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谢瑶环怎么了?” 簪雪耐心告诉她,谢晚意一连多日让谢瑶环的人过来取饭菜,就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那日故意让三个丫鬟在木屋后头吃饭,有人便瞧见了。 又趁机把装饭菜的盒子戳了洞,回去的路上漏了几粒米,再放出消息说是谢瑶环有白米,她们只是威胁谢瑶环,才要了些饭团。 所以,那天根本就是谢瑶环栽赃她们,而且黑甲兵都瞧过了,她们屋里什么都没有。谢瑶环就是为灭口。 常嬷嬷恍然,“干得好!让她也尝尝被恶民围攻的滋味。” 谢晚意倒没那么激动,甚至还有些后怕,“幸好我们动手早,否则死的还是我们。” 那日的丫鬟记着她的一饭之恩,回去后得了佩儿吩咐,连夜跑过来把消息告诉了簪雪。 比狠辣,她远不及谢瑶环。 但好在,太极佩对面的人早早提醒了她,唯有先发制人,才有选择的机会和权利。 她给对面传了信,这两日先别送饭了。 其他的什么都没提,收到回复时发现那人又恢复先前的简洁:看来你做成了。 谢晚意忍不住问:你如何得知我做了什么。 对方不答反问:所在之地可是燕临关? 谢晚意苦笑,果然就算神明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方岭这么个地狱。燕临关离不到十里,是三皇子秦王殿下花了七八年时间才将大云背面疆土拓宽至此。方岭介于燕临和罗刹之间,属于三不管,谁都能欺负。 谢晚意在娘家是属罪臣之后,夫家则是弃妇,最终只婉转问了句,你来过燕临? 裴恒见此,眸光一寒。 果然是燕临!那儿的百姓为三皇兄塑了泥像,逢年过节都会祭拜! 于情,当年三皇兄尸身得以保全,全靠那里的妇孺用身体为他遮挡风寒,于理,那是三皇兄临死都放不下的地方。 当真是命中注定。 “闻渊,让厨房弄些馒头和热汤,不必多。” 裴恒记得三皇兄在燕临,每日早晚都要饮一杯烈酒暖身,何况是普通人。 闻渊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领了命,正要转身,又被裴恒唤住,“燕临关如今是···宋清和镇守?” 闻渊心神一凛,主子已经很久没正大光明问询过这些了。 “是!宋将军是秦王一手带出来的,当年为守住秦王的心血,主子和太子暗中博弈,折损了不少人才让宋将军做了驻关主将。” 为掩人耳目,也为保护宋清河,裴恒这些年明里暗里都没再联系过他。 “朝廷今年给燕临的军粮还没动静?” “是。” 闻渊从屋里出来,忍不住捂了捂胸口,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主子终于有动作了么。 厨房有现成的馒头,李妈又熬了一锅鸡蛋汤,想到这两日早上王爷都要一盅红枣姜汤,她便自作主张加了红枣和小汤圆。 盼儿正好来给姜岁禾端药,一闻这香味,二话没说就拿托盘,“王爷真是心细,天刚冷下来,就怕姜姑娘手冷。” 李妈看着她,一脸“你没毛病吧”? 见她过来,李妈眼疾手快先盖好锅盖,大勺往灶台上一放,“不好意思,王爷没吩咐咱们额外给姜姑娘加汤。” 盼儿深感意外,“不是王爷吩咐给姜姑娘熬的吗?” 李妈嘴角一抽,“姜姑娘只是客人,衣食住行都有规矩。咱就是说,当客人是不是也得有些自知之明。” “这府里,唯一能让王爷关心的只能是王妃。” 李妈说完才想到雁王妃已经不在府上了,越发看盼儿不顺眼。 盼儿也没逞口舌之快,明明就是给女子暖身喝的红枣鸡蛋汤!王府如今还有别的女人? 姜岁禾听盼儿说了这事,咬唇揉着帕子,“你有没有觉得王爷这几日很少问起我了?” 盼儿见她眼下一片乌青,心有不忍,“听说是太子惹了陛下不痛快,这两日好多事都压在王爷身上,王爷起早贪黑的。” “府里上下还是照样敬您的。” 姜岁禾烟波似的眸子一垂下来便有我见犹怜的破碎,“刚回京的时候,王爷就算回来晚,第二日一早也定会派人来问我的情况。” “王爷是怕打扰您静养,您别多想。” 盼儿劝她,“管家都说了,王爷外头没有人,上次的帕子多半是误会。再不然就是一些庶民写的血状子。” “是吗?”姜岁禾半信半疑,就算帕子是误会,那红枣汤呢? 裴恒不喜欢红枣,况且他若遍体生寒,是要用药调理的。 那东西是女人喝的。 不论盼儿怎么劝,姜岁禾还是惴惴不安。 * 裴恒把汤水和馒头传递过去,又看完兵部呈上来的意见书已经后半夜。刚要歇下,管家就敲门,“王爷,姜姑娘吐血了!” 裴恒眉头一跳,重新系好衣裳,头发还散着,“请太医。” 兰亭阁灯火通明,裴恒坐在园中石凳上,隐约听到姜岁禾刻意压抑的,低若蚊虫般的呻吟。 将近半个时辰,太医才出来。 “不是已经好了吗?”裴恒脸色和声音都不透着不悦。 太医道,“姜姑娘体弱,排毒本就比寻常人慢,若是心思郁结,就更不利于康复了。” “心思郁结?”裴恒皱了皱眉,“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太医一愣,“这、这···请王爷恕罪,下官不方便问。” 裴恒似乎了然,“嗯,确实本王也不好问。” 姜岁禾在屋里听得清楚,牙齿快把嘴唇咬破了,硬是坐起身来,有气无力道,“让王爷担心,是岁禾的不是。” “夜里风寒露重,王爷快些回吧。” 姜岁禾手指揪着被子,直勾勾盯着窗外挺拔的身形,见他一直沉默,又闷咳了两声。 结果裴恒道,“好,那你歇息吧。” ------------ 第一卷 第16章 你们自找的 裴恒睡意全无,把管家叫了过来。 “你们没伺候好姜姑娘?” 管家膝盖一软,一脸的冤枉,“姜姑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府里上上下下都敬着,没、没人敢惹她不痛快。” 裴恒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玉佩,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那你说她为什么心思郁结,还吐了血。” 管家一哽,您还不如直接罚老奴一顿。 “这···要不明日问问佩儿?她贴身伺候姜姑娘,必然知道的。” 裴恒这才放他回去。 管家关门时被一道白光晃了眼,那光好像是从王爷手里发出来的!再仔细一看又没了,只当自己眼花。 裴恒见被裁成四分之一的洒金笺上娟秀写着:再生之恩,无以为报。 屋里挖了地窖,尚有保存的食物,足够应付几日。 裴恒好一会儿才嗤笑,“倒是本王多此一举了。” 还知道挖地窖保存食物,有意思。 谢晚意等了很久,对面传递回来的还是自己那一小块洒金笺,背面写着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就···没了。 常嬷嬷和簪雪清秋一样,不肯分着喝鸡蛋红枣汤,谢晚意喝不完,簪雪就拿到地窖架在柴火上温着,这一来,地板也不冰冷了。 屋里有热气,像极了在王府时,冬天烧的地龙。 第二日,念左已经能和念右一块儿去买水,顺道打听了谢瑶环的事。 谢家园子都翻了个底朝天,那些人找到谢瑶环存放的白饭,还有几百两银票以及为数不多的首饰。 因为争夺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在惊动那位贵人前,黑甲兵和胡光一起把事情压了下来。 分到银票和首饰的人委托黑甲兵去燕临镇带些过冬的食物回来,黑甲兵再吃一通回扣,何乐不为。 他们暂时忘记了谢晚意。 直到看见生龙活虎的念左,好几个人揉着眼,“操,我没看过吧,那小子没死!” “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胸口的伤都见骨了,这么快就好了?” 也有人不当回事,“有什么稀罕,有人天生命贱,怎么都死不了。” “那也不应该。那天的血···” 见惯了死人,活人倒让他们畏惧了。 佩儿灰头土脸在街上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和树皮,闻言心中一动,小姐有救了! 天刚黑下来,佩儿就来找谢晚意。 “二小姐,求求您救救大小姐,她脸上那么长一道口子,血流不止,整个左脸都要烂了。” 佩儿跪在门外,顾不得冷风呛喉,流下来的眼泪瞬间被风干。 谢晚意看向念左,三十几瓶上好的金创药用下去···他这气色还真是白里透红。 念左愧疚,“奴才今天不该出去的。” 谢晚意没有怪他的意思,温声道,“我们没做错事,也不可能躲藏一辈子。这次让谢瑶环做了挡箭牌,但她做不了长久的挡箭牌。” 事情发展比她预料的还要快,在瞒不住之前,她必须找个保护伞。 而且,除非杀光外头的人,否则唯一能和他们和平共处的办法只有粮食共享。可是大云和罗刹都不管的地方,凭什么给神明添加负担。 她也没有这个脸。 这一想,谢晚意心中有些烦躁,佩儿又不停在外头哭喊敲门,她冷道,“伤药都给念左用完了,就是跪死在这儿也没有。” 簪雪只将门漏了个缝隙,原话告诉了佩儿。 佩儿当然不信,挣扎着扒门,簪雪就防着她这招,“啪”一声,正好夹住了佩儿手指,疼得她惨叫连连。 “这是你们自找的。要不是大小姐狠毒,念左险些丧命,指不定这会儿真有伤药分给你们用用。” 簪雪隔着门咬牙,“自作孽不可活。” 佩儿又冷又痛,竟觉刚才门里透出来的温度是热的··· 她眼里爬满红血丝,哭得喉咙发干,颤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大小姐是陛下看重的人,早晚要回宫做贵人娘娘的!” “你们就一辈子在这鬼地方过吧!” 簪雪毫不客气笑出声,她就说谢瑶环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要找她们麻烦,敢情是还做着娘娘的梦,放不下当年豁出脸算计雁王,最终王爷却点了素未蒙面的谢晚意为妃。 这事到现在还被侯门贵府当作笑柄闲聊。 “哈哈哈,要我说,大小姐没那个命!勾搭雁王不成,四年没人上门议亲,害得我们王妃都要在人前给她遮掩,本以为她学老实了,没想到憋了个大的,竟去勾引陛下。” “谢家被她作得都完蛋了,还做白日梦。” “我们主子没找她算连累之责,她还要找我们不痛快!” 簪雪最后叉着腰,骂出了所有人心里的一句,“她死了也是活该!” 佩儿原本过来求人就拉下了脸,再被簪雪这么一骂,恨不得劈了她们!此时,腹中又咕噜噜叫起来,那点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咬着唇挣扎半晌,又哀求,“没有伤药,那再、给些吃的。” “你们再恨大小姐,老爷夫人是无辜的。” “我保证会劝说大小姐,让她不再为难你们。” 佩儿就差把头磕破了。 簪雪只道,“我们哪儿有吃食,都是大小姐有本事。” 佩儿想到谢瑶环在老爷夫人面前吹的牛,心里一阵酸苦,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拖着冻僵的身子慢慢走了回去。 谢瑶环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半张脸都是血,伤口没得到及时处理,皮肉外翻,再被冷气一冻,狰狞可怖。 佩儿都不敢看了,“大小姐···” 谢瑶环眼珠子动了动,“拿到伤药了?” 佩儿泪如雨下,“二小姐不肯给,奴婢没用。” 谢瑶环又急又恨,“那就去买!东谷什么铺子都有,没有的话就让人去燕临镇捎回来,你想疼死本小姐吗!” 她破口大骂,牵动了伤口,疼得浑身打颤。 “大小姐,什么都没了。老爷的银票已经是全部家当,都被抢走了。” 谢瑶环岂会不知,但她不能接受! 这一切都怪谢晚意! 为什么破相的不是她! ------------ 第一卷 第17章 断绝关系 谢瑶环整日鬼哭狼嚎,谢钧和刘氏心如刀绞。 罪臣也是臣,谢钧拉不下脸求别人,可眼看女儿伤口都流脓了,最终夫妇俩亲自到南区找谢晚意。 谢晚意也挺意外的,尤其两人还抱着三床被子,上头还有不少脏污脚印,多半是那日被恶民踩踏的。 这要是在京城,哪怕她贵为雁王妃也得亲自出来迎。眼下小木屋大门紧闭,只有簪雪将两人打量了一遍,调侃,“老爷夫人怎么能踏足南区这恶心的地方。” “当初咱们一块儿到了方岭,你们可是迫不及待把二小姐丢下就往东谷去呢。” 刘氏心里不痛快,闻言脸色更僵了,“卑贱丫头何时轮得到你在我们面前放肆!” 刘氏当主母二十多年,就算被流放,在她眼里,谢晚意也是个小娘生的贱人。 尤其她手里有伤药却不肯给瑶环用,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簪雪嘲弄,“都是流放过来的贱民,您还想着给谁当主母呢?” “不是奴婢说,就您这年纪···啧啧,卖给恶民都没人要。” “住口!”刘氏想动手,被谢钧拉住,他如今满头白发,胡子拉碴,丝毫没有在京为官的儒雅风度,盯着紧闭的房门,“骂够了就出来。” “我也不白拿你们的东西,南区比东谷冷,这三床棉被你们拿去用。” 像大方施舍似的,谢钧皱着眉,“当初确实是银子不够,进东谷每个人都要交一定的银子,还要买园子。” “你毕竟已为人妇,还是弃妇,按道理不能再回娘家。” “但毕竟是谢家女,我也不忍看你活活冻死,这才劝瑶环留了两床被子给你们。” 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是端着高高在上的慷慨,浑身写满“我给你脸,你要感恩戴德。我舍弃你,也是你做得不好,怨不得别人。” 簪雪惊讶不已。 虽然知道老爷这些年根本不把二小姐当女儿,可好歹是亲生父亲,怎么、能如此冷漠卑鄙! 谢钧冷的厉害,心下越发厌恶谢晚意跟自己使脾气,不耐烦道,“把伤药送出来,瑶环等着用。我知道你气我丢下你,以后···你也跟我去东谷挤挤算了。”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自认给足了她台阶。 “不是,老爷您还当自个是谢府当家人呢。”簪雪忍不住反问。 下一秒,小木屋的窗户从里头推开,约莫是外头太冷,谢钧和刘氏竟觉得里头好像很暖和? 还没从这错觉中回神,冷得直打战的两人见谢晚意悠然坐在窗前,气色红润,眉目清冷,漆黑的眸子跟星星似的还泛光。 她端着一碗汤羹,有条不紊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殷红的双唇沾了汤汁,鲜活而诱人。 要不是刻骨的冷意让谢钧和刘氏不得不面对现实,两人都要以为是在雁王府见着谢晚意了。 刘氏早没了从前的雍容骄傲,不到一月功夫仿佛老了十岁,此刻眼角皱纹写满惊讶,“冒、冒热气的···” 谢钧也当自己眼花了。 谢晚意舔了舔嘴唇,看着两人的目光比外头刮骨的风还冷,“让父亲和大娘子失望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不打扰您二老和长姐一家团聚了。” “再说我是雁王弃妃,哪有脸再踏进您的门槛儿。” “而且···您那园子现在什么都没了,我要是过去还得被你们扒皮。”她睨了眼脏兮兮的棉被,一脸嫌弃,“东西也拿走,别脏了我门前的地。” “你!” 谢钧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刘氏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后,又是嫉妒又是不甘,“你有热汤不孝敬父母和长姐,躲在这儿一个人偷吃,你···” 谢晚意面上装得再淡定,心里也涌着一股火,在谢家十几年被冷落,过得还不如老妈子的时光清新浮现脑海。 “不是给你们送饭了吗?大娘子吃了我的米,回头来指责我?我就是喂条狗还知道摇尾巴。” “老爷!”刘氏火冒三丈,“你听听你养出来的女儿在说什么!” “那白饭是瑶环有本事买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晚意一点都不意外,冷笑,“大娘子真是蠢。长姐要真有本事也不会被恶民围堵了。” “她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用得着你们放下身段来求我?” 刘氏一噎,听她继续道,“我说错了。大娘子这架势哪是求人,分明是要活抢。” 谢钧眸光骤狠,径直道,“你有什么都拿出来!否则,别怪我与你断绝父女情谊。” 谢晚意抿唇,双瞳因生气而透亮,如同被水洗过的玉石,看得谢钧没来由心慌。 她道,“父亲与我之间有什么情谊?是我少时几次发烧快被烧死,你都没施舍我一副药的情谊,还是你明知大娘子克扣我月例,逢年过节还要责备我不曾为你们准备礼物的情谊?” 谢钧下意识张嘴,却发现无以反驳。 “你我之间没有情谊。至于父女关系···”谢晚意嘲弄勾唇,“断和不断有什么区别。从今往后,我也不求你庇护,也请你讨饭别来我门前。” 谢钧最后是被刘氏拖回去的,一进园子就呕了口血,下半身瘫了。 刘氏哭着骂了好几个时辰,可这地方不是京城,人们吃都吃不饱,哪有心思看笑话,反倒是她嚎啕许久,招来黑甲兵一鞭子。 “闭嘴!哭丧呢你!惊扰了贵人,有你好受的。” 刘氏挨了一鞭子被王妈护在怀里,咬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晚意得知谢钧瘫痪,心里还是隐隐刺痛了几下。 正好太极佩传信过来:看来你手段不错,你长姐这几日都没来找事。不过,她并非能吃亏的性子,这么安静,怕不是你父亲和主母要来问罪。 谢晚意垂首,什么都瞒不过他。 正好她心里也堵,便告诉对方,自己和父亲恩断义绝,他回去后便瘫了。 本以为他会劝自己放下过去,或者拿孝道压她。 没想到他说:那你要警惕,你长姐和主母多半会把不如意全算到你头上,报复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地窖这会儿没烧着干柴,可谢晚意竟不觉身上冷。 又过了片刻,桌上多了两个瓶子,一个上头写着避毒粉,另一个是百花解毒丸。 ------------ 第一卷 第18章 王爷给她作主了 裴恒知道燕临混乱,因常年寒冷,有人将毒虫毒草风干研制要命的剧毒,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是燕临大部分经济来源,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死几个微不足道的平民也不当回事。 闻渊心疼了,“王爷,避毒粉千金难求,您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裴恒没什么反应,“千金难求,万金不难求。何况,什么毒要是近了本王身,你们几个就该以死谢罪了。” 闻渊不作声了。 裴恒送完解毒药还是不太放心,在屋里徘徊两圈,又把自己削铁如泥的匕首传过去,复又觉得她一个女人不懂刀剑,贴心地给了本武册。 再亲自把燕临盛产的几种剧毒以及解毒办法都写清楚。 做完这些,裴恒总算想起他的救命恩人昨儿吐了血,吩咐厨房这几日多做些补血的给兰亭阁送去。 盼儿从李妈手里接过一盘炒猪肝,鼻子都长在头顶了,“今儿怎么换菜了?” 李妈眼角一抽,“王爷吩咐给姜姑娘补补身子。” 盼儿故意拖长调子,好不得意,“呦,王爷吩咐的呀!我怎么记着有人说过,这府里能让王爷关心的只有王妃一人,我们小姐是客人,客人不能麻烦主人的。” 李妈无奈叹气,她也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快! 面上还要陪着笑,“姜姑娘孱弱,住在王府上万一有个什么,别人要指摘王爷的。” “别说炒猪肝,只要能让姜姑娘尽快好起来,把老奴生炒了都不要紧。” 盼儿听出言外之意,笑容一顿,“你···” “不得无礼。”姜岁禾在屋里都听到了,恭谨道,“多谢李妈妈教诲,是我不中用,拖累了王爷。” 李妈面上泄露了一丝嘲弄,“不敢不敢,您歇着,奴婢告退。” 盼儿气得跺脚,“姑娘,您都听见了!一个奴才也敢说您闲话!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就是这些人说闲话害您心思郁结。” 姜岁禾摆摆手,“我不奢求什么。既然给王爷带来了麻烦,等我好些了,便去跟王爷辞别。” 盼儿蹙眉,“姑娘,您离了王府去哪里安身!况且,王爷带您回来的时候也说了···” “今非昔比。”姜岁禾用胳膊挡住眼睛,抿了抿唇,“我的出现让王妃嫉妒做下错事,害得王爷蒙羞,已是罪过。若再让人指摘王爷什么,就更于心难安。” 两日后,裴恒从兵部回来,天色已晚。 路过市集买了些北边盛产的小红果,回府后让人给姜岁禾送去。他记得她说家乡一入秋,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小红果。 本以为能解她孤身来京的思乡之情,没想到管家回来说,“王爷,姜姑娘收拾好东西要走。” 裴恒刚拿起玉佩,闻言手负身后,“走?她去哪?” 上次问了盼儿,说她思乡,但姜岁禾的父母早就过世,她是被赤脚医生收留养大的,根本没有家。 管家心急,“您快去看看吧。” 一年前,王爷带人回来,坊间说闲话的都被从重处置,若姜姑娘真走了,王爷再落下个亏待恩人的骂名。 原本王妃那事儿就已经让王爷脸上无光,这回可不能再添乱了。 裴恒刚到兰亭阁门前就和姜岁禾撞了个正着,她穿着初见时的素衣,盈盈一拜,“给王爷请安。” 见她脸色苍白,裴恒虚扶一把,“为何要走?” “在王府住得不习惯?” 他声音一如寻常客气疏冷,在她起身后,几不可查退后两步,与她保持着一人宽的距离。一年了,姜岁禾对他的礼貌真的非常无奈。 当初在边关治伤,他都痛得说不出话了,还咬牙吩咐副将留在帐子里,从不曾和自己单独待过一刻。 姜岁禾在边关做医女,莫说士兵,就是镇子上一些有权有势的人都想占她的便宜,雁王高高在上,却给足了她尊重。 “不。王府什么都好,好得像在做梦。” 她轻轻抬眸,湿漉漉的目光对上裴恒,又慢慢垂下眼睑。 裴恒不解,“那为什么要走?” 姜岁禾似乎很为难,咬唇片刻,“岁禾无能,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待下去拖累王爷了。” 此言一出,裴恒冰冷的目光扫视一周,下人一个个缩起肩膀,不敢吭声。 “本王明白了。” 一盏茶后,李妈跪在裴恒面前,涨红着脸解释,“奴婢、就是看不惯盼儿把自个儿当主子。上次给您熬的红枣鸡蛋汤差点被她端走!” 裴恒懒得理会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听盼儿见过红枣鸡蛋汤,神色一沉。 盼儿扑通一跪,“如今府上只有姜姑娘,奴婢误会也不是有意的。李妈妈训斥两句是正常,可是为什么指摘姜姑娘不守客人本分。” 李妈气急,嘿,这丫头片子还有理了! 眼看裴恒面露不耐烦,姜岁禾上前制止了盼儿,“李妈妈说得对,是我没管好盼儿。这点小事本不该占王爷时间。” 裴恒眉头微动,“李妈界越,出言不逊,掌嘴二十。” 然后看向姜岁禾,不动声色,“姜姑娘可以留下了吗?” 他的眼神不是哄,不是为她出气,也不是替她不平,而是一种单纯解决了麻烦的询问。 姜岁禾喉咙艰涩,一时难以回答。 裴恒见她犹豫便默认回答了,又道,“等你好了,若是在府里闷得慌,想在京城开个医馆也可以,地段随便挑。” “若是想继续深耕医术,本王可以和程太医打个招呼,让你跟着他练练。” 姜岁禾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甚至一早就为她安排好了,眼里浮起笑意,“王爷恩德,岁禾没齿难忘。” 裴恒脸色稍稍好些,“嗯。” 回到书房,闻渊伺候他更衣,“王爷今日给姜姑娘做了主又定了心,日后再没人敢议论了。” 裴恒心情不算爽利,又见整整两日,玉佩对面没有消息,眉心蹙得更紧了。 闻渊以为他烦躁内宅琐碎事,脑子一热,“从前王妃在时府里安生,下人也没这么大胆,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不像话。” 话音一落,他身子一紧,“属下失言,王爷恕罪。” 裴恒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以为谢晚意还关在牢里,这段时间倒是难得消停。 他累了一日,这会儿觉得胃不舒服,“熬些热粥过来。” 然而,厨房熬的粥吃着和从前不一样,裴恒搅和了两下,把勺子一丢,窝在床上歇了。 ------------ 第一卷 第19章 神明也爱看话本子? 裴恒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被疼醒,中衣汗湿脊背。 他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可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闻渊听到茶杯破碎的声音才惊觉不对,冲进来就看到裴恒疼得满头大汗,捏着的拳头都被碎瓷盏划破了。 “王爷!” 裴恒咬着牙,“无事。只是胃不舒服。” 闻渊知道他这毛病是小时候落下的,不敢大意,“奴才请姜姑娘过来看看。” 裴恒想到姜岁禾刚刚苍白孱弱的样子,抓住他,“不必。” “府上不是备着药么,煎一副就成。” 药? 闻渊愣了片刻才想起,王妃怕王爷胃口不舒服,之前让程太医多开了几副药在府里备着。 裴恒用了药,痛感一点点减弱,到后来多半是痛得麻木了,竟觉身子轻快了些。 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他没有睡意,想到侍卫带回的消息,今年干旱,国库余粮不足,到现在还没有给燕临送过冬的军粮和物资。 罗刹国生存环境更恶劣,每年秋冬都要搞几次突袭,不是杀人就是抢夺物资。宋清和的守关将军,守得实在辛苦。 司粮监收了半个月粮食,数量远不够支援边关。陛下这几日又忙着建皇陵,求仙问道,舍不得把银子花在添加军备上,每年燕临被虏走或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可对皇帝而言,根本不能同他的棺材相比。 裴恒叫闻渊进来,“今年的冬天不好过,你拿本王的令牌亲自去一趟南疆,或多或少弄些粮食给宋清和送去。” “是。” * 方岭。 谢晚意从地窖取暖上来就见桌上多了一封信,还有几个药包。 祛寒避湿,泡澡效果极佳。 谢晚意苦笑,洗脸都是几个人共用一点水,哪敢想泡澡。 但转念又叹息,幸好这儿足够冷,不然真是臭味都能让人作呕了。 除了吃饭和取暖事关生死,不得不开口相求,能不能洗澡这回事实在不值一提。 她见洒金笺下头还有空白,提笔写下:感恩神明惦念,祈愿神明安康。另,得神明帮助已是妾身莫大荣幸,洒金笺昂贵,日后可否用普通纸传信? 这话她早想说了,之前每次都在背面写,尽量节俭。但这两日对方用墨很足,后头不好写了。 谢晚意自小活得清苦,当了三年雁王妃也没学会奢靡,现在更觉一事一物珍贵。 裴恒见她小字写得比大字还漂亮,一笔一画独具风骨,可看了许久也没法想象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能比男子还更坚韧。 他见过的有别于内宅女子的只有姜岁禾,一心一意治病救人,胸有抱负比整日争宠干净多了。可即便是姜岁禾,也写不出这样的字。 裴恒换了张普通宣纸:匕首和武册可好用? 谢晚意一看不是洒金笺,心疼的感觉好了许多,匕首? 她放到地窖了,武册只有念左看得懂,拿去教念右练武了。 还有,谢晚意目中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武册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本《内宅女子手册》,打开第一页,内宅上位攻略。 当时清秋、簪雪和常嬷嬷都在,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神明也爱看街头两文钱一本的话本子? 而且这东西谢晚意从前看过,讲的都是如何争嫡庶宠爱。 她现在也用不上,不过当时那卖话本子的倒是没骗她,这本还真是畅销之作。 裴恒自己都忘了还翻到一本有关内宅女子生存的书传了过去,当时怕她斗不过她长姐,自己对于内宅手段也不是很熟悉,索性给了她一本书做参考。 但是那本书他也没看过,应该是从前谢晚意留在书房的。 他以为是正经书册,女子闺中必读之类的。 此刻,裴恒深邃明亮的双眼倒映出一行字:此等话本多是打发时间编纂的无稽之谈,神明还是莫要在这东西上头浪费精神。 裴恒把信笺拍到桌上,哭笑不得。 这女人还教训起他了? 等她吃了长姐的亏,再笑话回去也不迟。 * 方岭这几日难得出太阳,谢晚意在周围转了几圈,发现南区根本没有比小木屋更好的屋子。一对汉白玉耳坠才能抵两月租子的木屋,她应该是买不起。 而且这地方没有谋生之道,就算找到合适的地方,她也没银子买。 这一想,谢晚意泄了气。 刚回来,远远看见有人冲她招手,是个干瘦如柴、但神色还算温和的老妪。 簪雪看清楚后,在她耳边道,“小姐,这婆婆住东边那间破屋子,带着个十五六的孙子,倒是不惹事。” 老妪拄着棍子上前,有些不太敢看她的脸,结结巴巴道,“小安在湖边捞了些鱼,叫、叫你们一块儿过来吃。” 主动给人分享食物?谢晚意不敢放松警惕。 “谢谢,不用了。” 谢晚意面无表情绕开她,那老妪急道,“不、不害你们。” “这两日风渊湖没有罗刹兵守着,小安冒死捕了些鱼,年年他都分大伙儿一些过冬。” “除了胡光那几个丧心病狂的,大家都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有一口吃的,谁也不愿吃人肉,更不想被人吃。” 老妪声音沙哑,说这话时难掩悲哀。 谢晚意顿步,若是没有上次恶民围堵,念左差点丧命的事,她是愿意相信的。 她也知道这段日子这些人没找她麻烦,多半是因为那日宋将军替她解了围。但谢晚意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靠山,只有和这些人保持距离才会更安全。 “我们有吃的,你分给别人吧。” 老妪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叹息一声,摇摇晃晃离开。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不想戌时一刻,谢晚意他们正吃着热饭,外头响起脚步声。 念左立刻警惕,摸上匕首,“什么人?” “噢,我早晨在湖里抓了鱼,给你们送两条。”少年声音洪亮,“有点小,你们别嫌弃。” 屋子里有暖意,饭菜味道也没散,不能开窗开门。 念左之前见过这小子,“多谢。放门前吧。” 小安皱眉,“弄脏了怎么吃?” “你不用管,放下就行。” 小安看着紧闭的房门,“真是怪人。随便你们。” 于是丢下鱼儿转身离开。 等了许久,念左确定外头安全才打开门,两条巴掌大的鱼,倒是新鲜。仔细检查后也没毒,而且都处理过了。 谢晚意有些意外,“还真有人实心给别人送东西吃的。” 常嬷嬷叹道,“好些人都是被连累流放,不是一生下来就在这人吃人的地方。” 若有选择,谁不想好好做人。 谢晚意闻着鱼腥味,突然干呕了几下,念左赶紧把鱼拿出去,常嬷嬷没法子,研了些香墨才驱散屋里的腥气。 “小姐这会喝点鱼汤补身子最好,可这里···连基本去腥的条件都没有。”常嬷嬷遗憾不已。 “就算有,想到刚刚那味道也不想喝了。” 谢晚意虽难受,但心里高兴,宝宝应该很好。连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第二日,黑甲兵在外头摔鞭子,“宋将军来了,没死的都出来!” ------------ 第一卷 第20章 要不要救人 所有人匍匐跪地,连嚣张的黑甲兵都任由马蹄扬起的灰尘淹没脸上讨好的笑容。 谢晚意刚跪下,就有两个麻袋重重丢下来,灰尘呛得她咳了几声。 宋清和策马立在远处,过来的只有两个士兵,“这两袋土豆和干柴给你们过冬,将军不想再听见谁想教人做肉干,也不想一开春,北区恶臭连天。” 有土豆?还有干柴! 南区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虽说宋将军每年都会接济他们过冬,有时也会在关外搭粥棚,可这两年朝廷给他们的军粮越来越少,将士都吃不饱,更没有多余的施舍他们。 今年却有两袋土豆! 士兵刚转身,所有人一哄而上争抢,尽管黑甲兵拿着鞭子怒狠狠告诫,落在人身上都是血道子,可并不能阻止。 “别抢!每个人都有!” “操了!给老子安分点!” “老子打死你们这些杂种!” 黑甲兵恼羞成怒,一颗小土豆滚到脚边,立刻有两个孩子追过来,他们瘦得脊骨凸出,可黑甲兵的鞭子照样不留情抽下来。 一下,两下···可那孩子好像感觉不到痛,蜷缩着身子把土豆藏在怀里,安安静静等黑甲兵打累了停下。 谢晚意躲了很远,看着如同饿鬼分食的场景,心下一阵窒息的痛。 突然,她眸光一颤,缓缓伸手摸了下脸颊,一看,却是溅过来的血。 昨日拄着棍子的老妪被人群挤出来,怀里的土豆被一个男人抢走,没走两步就被小安拦下。 十五六的少年长得和谢晚意差不多高,精瘦的身形和成年男子还差一定距离,但他就那么一拳砸过去了。 打斗中也不知是谁的血溅到了谢晚意脸上,等她反应过来,刺目的血腥味勾起胃里一阵痉挛,她没忍住,撑着墙壁干呕起来。 宋清和远远看到,剑目浮起嘲讽。 士兵道,“将军,雁王妃好像没抢到土豆。” 另一个士兵紧接着纠正,“根本没抢。你瞧那群人比畜生还疯狂,抢也抢不过。” 见宋清和调转马头,士兵犹豫道,“将军,雁王从南疆运来十车的干粮,咱们、真的不照顾一下雁王妃?” 宋清和冷哼,“什么雁王妃,是弃妃。” “弃妃懂吗?自生自灭。” “本将军已经看雁王的份儿给了她一间屋子。”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没敢再多言。 宋清和就这么走了,等两袋土豆抢夺完,风里都是灰尘和血腥味。 胡光那群人抢到的自然最多,有男人护着的女眷和孩子也能分到些,其他老弱妇孺非但没抢到,还落了一身伤,在小木屋前奄奄一息。 一声声沉重的呼吸隔着木门传进谢晚意耳朵里,连带她也觉得呼吸不够顺畅。 小安在外头哭喊,“奶奶坚持一下,我、我···去求将军施舍一点药。” 老妪脸上都是血,干瘦的手指几乎掐进小安掌心,“好、孩子。奶奶不中用了···” “没有我拖累,你、以后能吃到更多食物。” “能在这儿遇见你,奶奶、真、真的很高兴。” 到底还是个孩子,小安泣不成声,在老妪一声声的叮嘱和亮到不敢看的目光里,他撕心裂肺的哀嚎回荡在空寂的南区,可这地方冷漠,无人与他共情。 常嬷嬷最是心软,可也知道自己都活不了,哪有本事救济他们,背过身偷偷抹泪。 清秋经过小敏那事,这会儿足够冷静,簪雪也咬着牙不说话,后来又捂住耳朵。 念左念右守着门,兄弟俩对视一眼,悲哀中又庆幸他们还能陪着彼此。 地窖温着干柴,屋里不至于凄冷,但谢晚意面色苍白,身子打颤,胃里也不舒服,捂着唇呕了两下,脸色更难看了。 “小姐,奴婢扶您去地窖取暖。”簪雪下意识也要帮她捂耳朵。 可还是挡不住小安的哀嚎。 清秋眼睛都红了,“那将军根本不是真心接济他们!按份发下来,何必争抢!” “若是按人头发,那些男人会想办法弄死妇孺,霸占他们的份例。”谢晚意神色极度冷静,但忍不住牙关打颤,“现在争抢,他们只要土豆,若是高兴,给女人和孩子们几个也不是不行。” 谢晚意知道这里死个人很正常,而且换个角度说,死了说不定还是解脱。可是、但是···她想到昨天老妪真诚而自卑的目光,想到小安打着哆嗦送来两条小鱼。 越想,喉咙越是发苦。 簪雪见她没反应,又唤了声,“小姐?” “上次给念左治疗的伤药还有,拿出来。” 她淡淡一句话,顷刻揪紧所有人的心。 “小姐!”簪雪理智,“那药军营都未必能有,若是被人知道咱们更麻烦!” 谢晚意眨了眨眼,目光清明而冷静,“那就换个破瓶子,就说是京城带过来的,再不行就说是从谢瑶环那儿弄来的。” “可是···”簪雪还要反驳,念左冷道,“我去。” 给老妪涂抹伤药的时候没避开人,除了小安,都是因受伤体力不支半躺在地上的,听到伤药两字,竟无人羡慕。 谢晚意从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枯竭。 她冷得哆嗦,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持,“簪雪,把剩下的所有伤药都拿出来。” 起初,这些人跟死尸一样没反应,直到有个昏迷的孩子哼哼唧唧叫疼,一遍遍唤娘,稚嫩无助的声音直击灵魂,他们才慢慢红了眼眶。 老妪的伤口止了血,在小安怀里一点点回温,看着谢晚意给那孩子轻轻吹着伤口,声音温软好听,“吹一吹就不痛了。” 孩子脸上挂着泪,看她宛若看到梦里的菩萨,抽噎着道,“菩萨骗人,明明很疼。” 谢晚意笑了笑,“现在疼一会儿,伤口会长好,若是一直这样,这条胳膊就废了。” 小孩儿不懂废了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身边枯瘦的母亲。 女子眼里蓄着泪,“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 小孩儿更懵了,下意识抓紧女人衣裳,“娘、不要我了吗?” 女子哽咽。 谢晚意拍了拍孩子肩膀,“废了就是以后没气力抓紧你娘的胳膊了。” 小孩儿恍然,“那我不怕疼!” “我要一直一直抓着娘亲。” 女人把脸埋进孩子肩窝,哭得瑟瑟发抖。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酸,在方岭呆久了,他们的心好像都变成了石头。这一刻,死去的僵硬的心脏又被泡软,在谢晚意温声温气的言语里湿得一塌糊涂。 处理完伤口,天已经黑了。 北风呼啸,风沙如刀,伤势不算重的还能勉强走两步,像老妪那样失血过多的几乎不能动弹,在这儿熬上一夜,只能是死。 有人苦笑,“你白救我们,浪费伤药。” “是啊,要是不救,说不定这会儿我们早断气了,不必活生生再熬一晚。” 簪雪听得生气,“你们···” 话还没说完,那人又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你。” “听说无情的人只能投胎做畜生,兴许我、下辈子还能做个人。” 那人眸光干净如星辰,看过来时,烙在了谢晚意心上。 她咽了咽,怎么办?兴许给他们一口吃的就能熬过去,兴许一截带余温的干柴就能让他们活下去··· 与此同时,燕临关营帐。 宋清和听到谢晚意救治伤重的流民,本欲嘲讽,神色却渐渐沉下来。谢家政治上出了问题,而且谢晚意听说是因妒生恨,下毒谋害雁王救命恩人才被雁王放弃。 现在跑这儿来救苦救难装菩萨?也不怕被流民扒皮。 不知死活! ------------ 第一卷 第21章 居然有干柴! 簪雪似乎知道谢晚意在想什么,紧紧抓着她的手缓缓摇头,不能。 我们没能力养活这么多人。 一旦被胡光他们盯上,后果难以预料。 可越来越多的人顶着冷风一个个朝着谢晚意磕头,感谢菩萨给了他们最后的温暖和人性。 “多谢小姐救拔我等于苦难。” “若死后真有灵魂,我必护小姐安然。” 谢晚意站在门前,鼻子冻得冰凉,喉咙也是冰冷的空气,可心跳越来越快,眼里燃着的火也越来越亮。 终于,她深深吸了口气,在簪雪紧张不安的目光中,微微启唇,”我···” 谢晚意终于做了决定,可一开口就被身后跑过来的小安打断,“有吃的了!” 却是小安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去把准备过冬的所有鱼都抱了过来! 北风将少年脸颊吹得发红干裂,却阻止不了他咧着的笑。 “小姐,我有好多鱼,大家分着吃点就不冷了。” 小安用衣服兜着,献宝似的往谢晚意跟前一杵,鱼腥味被风带着满满灌了她一口,胃里的翻涌直冲脑顶,令谢晚意想吐的同时还脑袋发晕。 还好簪雪立刻挡在她身前,“我们小姐不能闻鱼腥味!” 小安先是被谢晚意难受的模样吓到,又见簪雪这么凶,下意识退后几步,有些尴尬地把一兜子鱼遮住。 尽管如此,谢晚意还是没忍住,弓着腰干呕,好不容易止住,结果喉咙呛了冷风,又咳起来。 小安这才意识到那日自己送鱼过来他们不肯开门是因为这个,还、还以为屋里藏了什么。 他一阵内疚,退了好远,“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谢晚意因咳嗽,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没事。” 为掩盖自己有身孕的事,她又道,“我打小不能吃鱼虾,闻着味道就不舒服。” 有了鱼,可是没火,也没水,生吃吗? 虽然都做了风干处理,这些人也下得去嘴,可长夜并不仅仅靠食物就能维持温度,何况他们还失了血,需要干爽的环境取暖,睡个好觉也许更好。 这本是人活着最基本简单的诉求,可在这儿,全都是奢望。 小安的鱼儿没有带来希望,相反让所有人越发靠近了等死的无奈,再这么下去,总有人要疯掉的。 寂静中,一阵脚步渐渐靠近。 小安下意识把衣服笼紧,怕来人抢他的小鱼儿,还往念左身后躲了躲。 念左的目光在黑暗中闪过精芒,右手慢慢扶上后腰,小安看到他腰上别着一把匕首,刀鞘上的花纹都那样繁复好看。 就算宋将军的佩剑都没这么精致。 小安再看谢晚意的目光又多了三分敬畏。 脚步停在不远处,那人隐在暗处,但念左绷紧的身体放松了,“是你。” 下一秒,三四个干柴丢了过来。 谢晚意也看清了,是小敏。 清秋攥着拳,眼睛死死盯着那小小瘦瘦的身影,觉得她比之前更瘦了。 小敏放下干柴就转身,冷冰冰道,“趁着胡光还没发现,赶紧用了。” 原来她是从胡光手下偷的。 谢晚意蹙了蹙眉,这丫头也太大胆了,可这几根干柴无疑救了这十几个妇孺的性命。 不等谢晚意开口,一旁的小安已经追过去,“一起烤鱼吃。” 小敏脚步顿了一下,小安已抓着她破旧的袖口,“围在一起就不冷了。” 小敏冷不防被拖过来,惊讶不安地看着腕子上少年的手,再慢慢抬头,对上一双干净明亮的眼,身子一颤。 紧接着,老妪也冲她招手,“好孩子,来吃鱼。小安处理过了,不脏的。” 此时此刻,明明暗夜无光,可小敏就是能确定,那些站都站不起来的女人和孩子都在挽留她。 于是,小木屋前有了火光。 北风将火苗吹得忽而偏左,忽而又往右压着,人群紧紧围在一块儿挡风,鱼儿被烤得滋滋作响,称不上香味的一股味道弥漫了大半个南区。 谢晚意离得稍远,用了两层帕子捂鼻,还是一阵阵犯恶心。 常嬷嬷和簪雪担心她受寒,都劝她快进屋。 谢晚意摇头,“我不冷。” 火堆映着一张张干瘪又布满纹路的脸,是她来方岭后见过最好看的模样。 鱼儿很小,有些不过巴掌大,他们紧着孩子和老妪先吃,剩下的几个女人分着吃,不争不抢,也没耍心机,最后还互相谦让。 其实,这不是人吃人的地方。 可越明白这个道理,谢晚意心里的无助和难过越浓烈。 众人围着火堆聊天,那小孩儿过来拉谢晚意的手,发现自己的手很脏,而她连衣服袖子都白得晃眼。 小孩儿使劲在衣服上擦手,可衣服也是脏的。 她很难过,不敢碰菩萨柔软的手。 下一秒,小孩瞳孔一亮,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晚意抓着自己的手,喃喃道,“脏的。” 谢晚意道,“所以呢?” 他见过东谷的贵人,出门有轿子坐,鞋底儿都是白的,连身边的丫头衣服上沾了灰,贵人都要生气的。 可是菩萨没有生气,还跟他笑? 小孩儿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咯咯地笑,指着火堆,“那儿暖和。” 女人们腾出最温暖的一个位置给谢晚意,看她的眼神平和而宁静。 “小姐真好看,我从前的主子也喜欢穿黄色的裙子,不过没有小姐的花纹漂亮。” “看着小姐这模样,我才想起很久以前我也有很多粗布裙子。当时嫌不好看,现在···做梦都梦不到了。” 谢晚意听着这些话,再看她们干裂沧桑的皮肤下,依稀眉目清秀。 “你们都是遭连累才来方岭的?” 女人们无奈点头,慢慢说起过往,好些都是官宦人家的婢女,流放过来的时候还不满十五。 有些姿色的被主家卖给东谷那位贵人换钱,甚至被卖去罗刹。 罗刹兵残暴有目共睹,被卖过去受不了折磨,也不得好死。 还有惨死在流放路上的,能活着被遗弃南区也是种幸运。 谢晚意唏嘘。 宋清和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受伤带血的妇孺围着快稍晚的几根干柴有说有笑,而谢晚意坐在她们中间,身边抱着个小孩儿,安静地听旁边女人说话。 他来燕临关四年,见过这些人像野兽般互相撕咬抢夺,也见过北区被狼啃的尸骨,有男人女人,也有小孩的。 最理想的也只是搭粥棚救济,这些人排着队领,看起来才有点人样。 而现在··· 宋清和的眉眼在夜风呼啸中竟不似白日那般冰冷,目中映出渐渐熄灭的干柴被风压着火苗,那些女人挤在一块儿,明明慌张打颤,却还说着什么,假装不怕。 宋清和喉咙发紧,“拿干柴过来。” “将军,就那么点柴火,已经给了他们一批,不够的。” “把本将军那份拿来。” “再装一袋土豆。” 甚至,他心头一热,想给这群女人搭建个园子。 三皇子说过,提起刀枪杀敌人,放下刀枪帮妇孺收秋补房,要让百姓不怕士兵,才算是一个好将军。 宋清和摸着冰冷的马鞭,他也想做个好将军,可朝廷不给他机会。 宋清和见火光熄灭,不由得心紧,他的士兵还没折返回来,这群妇孺··· 下一秒他冷眸一凝,只见雁王妃身边一个丫头从屋里抱出一堆干柴。 没错,一堆! 少说十个开外! 他分给这些人的也不过五十多根干柴,这丫头一抱就是十几根! ------------ 第一卷 第22章 真没骗你 “将军,这还需要咱们三瓜俩枣的柴火吗?” 士兵抱柴的双手冻得通红,着急忙慌赶回来,结果那群女人的火堆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暖意。 而他们将军脸上居然呈现出一种穷酸汉见了大世面的不解和惊讶,呃···怪丢人的。 “上次黑甲兵明明检查了屋子,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是凭空变出来?”另一个士兵越想越觉不可思议,“太诡异了。” “将军,这位雁王妃是不是···不是人啊?” 宋清和眼角一抽,“你见过哪个妖和鬼吃人之前还把他们捂热?” 其实惊讶的不止他们,还有一而再觉得自己要死在今晚的十几个女人,当温暖的火光驱散四周寒意,对上谢晚意含笑的眉眼,真实到所有人都觉得在做梦。 好在谢晚意早想好了解释理由,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这些人相信了。 风停了,可是火苗突然一斜。 “操了!她们有干柴!” “一大把就这么点了!” 却是胡光手下的几个男人,发现柴火少了几根,小敏也不见了,顶着寒风出来抓人,远远就看见小木屋前的火光,走近一看,差点疯了。 念左念右和小安立刻提起戒备,挡在这些女人身前,小敏捏了捏拳,站起身,“我在这儿,别动她们。” “我跟你们回去。” 小安第一个不同意,“不行!”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几个男人的兴趣不在小敏身上,而是盯着烧起来的柴火垂涎欲滴。 为首的瘦子嘲弄一笑,“才烧了一半,带回去!” 这几人徒手就去抓火光之外还没燃烧的另一半木柴,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对她们而言,这些女人活着纯粹是浪费空气,要不是宋将军不准杀妇孺,他们早能吃上肉了! 念左念右同他们动手,小安也把心里的怨恨发泄出来,可这几人能跟着胡光也不是等闲之辈,功夫不见得多好,但杀人经验丰富,专攻刁钻之处,下手又极狠。 一番纠缠,小安被重拳砸倒,一口血吐到瑟瑟发抖的妇孺面前,不知谁喊了一声,“跟他们拼了!” 十几个带伤的女人纷涌而上,又抓又撕,甚至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把这些年被欺压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主打一个我不想活,你们也不得好死。 谢晚意被簪雪和清秋护在身后,“小姐别看,太、太可怕了。” 刺鼻的血腥味不断被风拂来,谢晚意的震撼很快就被胃里的翻涌取代,捂住唇呕了两下,立刻背转过身,眉心蹙得非常紧,还不忘提醒,“别弄出人命,胡光有黑甲兵护着,到时吃亏的还是她们。” 话音刚落,马鞭如疾风,在人群中准确抽中瘦子脸颊,伴随着宋清和一声冷喝,场面突然安静。 “都住手!” 两个士兵拔刀,一个逼退凶神恶煞的妇孺,另一个将狼狈的几个男人推到一边。 宋清和高大宽阔的身形往那儿一站就极具压迫感,铠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让他看起来和冰雕雪刻一般令人望而生寒。 白日刚说了不想看见南区争抢厮杀,这位雁王妃晚上就给他弄了场大的。 还是真小看她了。 谢晚意没想到会惊动驻关将军,此刻被他阴沉沉的眸子锁住,倒不是紧张,而是目光闪烁,有、点心虚? 宋清和也不废话,“把人都抓回去!” 然后马鞭一指谢晚意,“包括她。” * 比起南区,军营简直就是天堂! 关内的寒风没那么刺骨,十几名妇孺因身上有伤被赶进一个略微大些的营帐,而瘦子他们几个双手反绑,蹲在外头喝西北风。 “那娘们儿咬掉我肩膀一块肉,我身上也有伤!”瘦子疼得龇牙咧嘴,不敢造次,但冷得实在受不了。 “闭嘴!”士兵一脚招呼过来,瘦子倒地时,全身重量压在血肉模糊的肩膀上,立时疼得眼冒金星,再说不出一个字。 宋清和营帐比谢晚意以为的还要简陋,毛毡狐裘都是补了又补,针脚还很粗燥,一看就是不会针线的男人缝的。 一张书桌,一张木床,被褥又旧又薄,唯一称得上体面的就是那身铠甲。但细看之下,上头布满划痕。 大云镇守边关的将军居然如此···拮据? 墙上挂着边防图,上头的笔迹很新,桌上整齐堆着军务和兵书。 看得出来,宋清和是个挺好的将军。 不过宋将军现在脸上的表情堪称复杂,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她看自己会心虚。 因为她跟那群妇孺解释,干柴都是他给的!因为他宅心仁厚,不忍女眷挨饿受冻,所以托谢晚意照顾他们。 京城来的女人都这么···撒谎不用打草稿? 妇孺对他三叩九拜,祖辈八辈都抬出来要感谢了,宋清和愣是没法动气。 他看过那些女人伤口涂的药,全他妈是上好的金创药!这位雁王弃妃还真是···深藏不露! 伤药可以说是出城时带的。 “干柴哪儿来的?” 宋清和手指叩着书案,目光凌厉。 谢晚意慢吞吞道,“我说神明给的,将军信吗?” 宋清和神色越发阴沉,“谢!晚!意!这儿不是京城,你也不是雁王妃,耍心机手段在本将军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谢晚意深信不疑,连连点头,“我没有挑衅将军的意思。” 宋清和看她低着头,唇线紧抿,压了压火气,“本将军再问一遍,你的干柴哪儿来的!” 谢晚意也很无奈,“真是神明给的。” “你!” 裴恒晚饭后写了好几个字条都石沉大海,天亮之际,玉佩终于白光一闪。 他系衣服的动作一顿,然后有条不紊整理中衣,再是外衣,然后是发冠,最后将玉佩香囊一个个挂在腰间。 第一次发现香囊颜色有些乍眼,又解下来重新选了个淡色的系好。 这些事慢慢做完,离信件传递过来已有两盏茶功夫。 而这期间,对方和他昨晚一样,隔一会儿就写一张,没等到回应就下意识心急。 “神明睡了?” “神明还没醒吗?” “神明出门了?” “神明回来了吗?” 裴恒一张张翻看,心里平衡不少,玉佩不停地传递字条,然而无论墨迹还是纸张都不是他给的。 最后一张,从墨迹不均就能看出她是真的着急了,“神明,理理我吧?” 裴恒没法儿想象她的模样,但这几个字好似就在耳边。 他提笔,“该吃早饭了。” 宋清和目睹冷冰冰的太极佩把谢晚意写好的字条吞掉,一张一张又一张,然后又吐出一张。 他神色严峻,乌黑的眸子藏着警惕和探究。 谢晚意唇角一弯,如获至宝,“神明回复我啦!” 然后拿着那张宣纸冲他炫耀,“真没骗你。” 宋清和不信邪,随手拿起两张纸也丢到太极佩上头,但是没反应。 见他还要往上头丢纸笔,谢晚意一把抱在怀里,满脸心疼,“这是灵物,它认主!” 宋清和一个不信神佛妖鬼的人,要不是她是个女人,手里的纸笔早砸过去了。 ------------ 第一卷 第23章 谈成了 “王爷,该入宫了。”闻渊在门外第二次催促了。 王爷一向准时,今儿怎么还不出来。 是不是又胃疼了? 闻渊叫来值夜的侍卫和厨房李妈仔细问过,什么事都没有,不由更困惑了。 战战兢兢抬手又要叩门,裴恒清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外头等着。” 闻渊即刻退下。 裴恒才看完她传送来的第一封信,当即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此举虽险但胜算高。意外的是,她没要粮食,而是请求每日传递些水过去,将白米熬粥,帮助妇孺过这个冬天。 还说未免引起恐慌,谎称是宋将军接济,但时机成熟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神明义举,虔诚供奉。 说来说去是怕他不高兴贤名被旁人顶了。 这女人··· 别的将军他兴许会犹豫,但宋清和···三皇兄亲自带出来的人自不会差。 这些年为避免被太子针对,他只能冷眼看着朝廷对燕临越来越不重视,今年索性缩减了燕临的军粮和军需。 长此下去,就算宋清和拼了命想保住三皇兄打下的关口,只怕不是死在罗刹兵刀下,而是饿死在自己军营。 眼下倒不失为一个既掩人耳目又能帮到将士和百姓的办法。 “王爷,早饭好了。” 李妈照例将六菜一汤放在裴恒门前,默默退下。 等王爷下朝回来再来取空盘,若是王爷留在宫里,那就戌时送第二餐时再一并收拾。 虽然他们一直好奇王爷的胃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丰富,但王爷能吃完,李妈做起来就也有劲儿。 裴恒把早饭传递过去,出门就见到了姜岁禾。 “王爷,我做了两个驱寒香包,您不嫌弃的话可随身戴着。”她屈膝行礼,垂眸敛目的模样乖巧又安静。 裴恒看了眼颜色,一红一紫,太乍眼。 不过面上没表露,“前两日不是才做了几个。” 那几个被他送给玉佩对面的人了,这会儿才意识到燕临关缺水,他们哪能说洗澡就洗澡?可笑自己还告诉她,泡澡用效果好。 姜岁禾不知雁王在想别的女人,只道,“那几个泡澡用好,这两个可随身佩戴,药味很淡,还能驱散一些不好闻的气味。” “王爷时常要去校场,士兵多了,空气不好。” 裴恒好看的眉头一挑,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有一瞬间深沉冰冷,“本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姜岁禾笑容一敛,抓着香囊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的微蜷,“岁禾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姜姑娘从前不也是在烽火线上救死扶伤?怎么嫌弃士兵脏了。” 裴恒是真的不明白,但这话一出口,姜岁禾脸色煞白,憋了好半天才解释,“王爷是贵胄,出入朝堂,总、总更不能不顾仪表。” 裴恒颔首,然后接过香囊,“不麻烦的话多做一些。” 姜岁禾面露喜色,迫不及待,“不麻烦!王爷待我恩重如山,能帮到王爷是岁禾最大的心愿。” 裴恒走后,盼儿过来,“姑娘,从李妈送饭到王爷出来前后没有一盏茶功夫,王爷即便用了饭也该叫人进去收拾才对。” 姜岁禾遥遥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王爷身上确实有米香味。” 盼儿皱眉,“奴婢问过府上的侍女婆子,王爷胃不好,早晨只喝清粥,也很少吃鱼虾,可厨房今儿蒸了条鲈鱼。” 姜岁禾心口止不住起伏了几下,再看园子里外每隔十步就有侍卫把守,没有雁王命令,别人近不了半步。 她定了定神,“让我想想办法。” 想办法进房里看看究竟有什么东西让王爷神神秘秘,连她都不关心了。 燕临关军营。 谢晚意吹了大半夜冷风,宋清和这里的糙茶太浓,她身怀有孕不敢饮,此刻大快朵颐吃着玉佩传递过来的饭菜。 鲈鱼蒸得滑嫩,半点儿腥味都没有,她本不太想吃,可常嬷嬷说吃鱼对宝宝好,她便当着宋清和的面慢吞吞吃了大半条,实在吃不下了才放筷。 宋清和虽然是号令一方的大将军,可六菜一汤凭空出现的时候,他还是握住了腰间刀柄,直勾勾看着谢晚意跟在自个儿家似的吃了一顿,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宋将军,方才让你先动筷你不肯,现在···都是我吃剩的了。”她说着还打了个饱嗝儿。 宋清和凝着眉,张了张嘴,复又背转过身冷静片刻。 “本将军可以冠你个以妖法祸乱燕临,直接丢去北区喂狼。” 谢晚意也不怕,“我没有祸乱燕临。只是侥幸得神明眷顾,有一点活下去的能力,并且我愿意跟南区妇孺分享,保证他们每日都有一餐热饭。” “我们这些罪人本该自生自灭,或者被罗刹兵当食物抓去分而食之。可将军肯束缚黑甲兵和胡光那群人,分干粮给我们,不也是看在我们是大云子民,不忍自相残杀。” 宋清和转身,看她的目光越发深沉,“你想说什么?” 谢晚意深吸一口气,“南区很多人都是被牵连获罪,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厮杀争夺,他们不是畜生,他们有人性。” “这些女眷可以帮忙为将士们缝补浆洗!” 她本没有足够把握,但看到宋清和简陋的营帐,顿时有了想法。 宋清和眯眼,缝补两个字说到了他心坎。 胡光等人会些拳脚,罗刹突袭时,他们还能通风报信,情急之下也算个先锋,所以明知他们在南区欺压别人,宋清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从来没想过女人还有用处! 燕临镇上的人口不足千人,女子多半外嫁,就算没有外嫁,操持生计也很忙碌,再者,一两个女人补不完四万将士的衣裳。 “流放罪人,非昭不得入大云境内。你想用缝补浆洗给她们换口粮,是个好主意。但本将军不能知法犯法。” 宋清和言辞不善,但口吻不算严厉。 上位者的对错,轮不到谢晚意置喙,她神色坚定,道,“将军误会。我不要将军的口粮,我这里每日两顿的白米足够给她们提供一碗充饥的白粥。我只想请将军派人护着这些女人,作为回报,您可以把需要缝补浆洗的被褥衣裳交给她们。” “这样既不算入境大云,也不必给将军增加负担。” 宋清和微微眯眼,才明白这雁王弃妃早就想好了法子。 弃妃也是妃,京城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虽狡猾了些,但是为活人性命。 谢晚意见他脸色逐渐缓和,约莫着事情能成,便耐心等他开口。 宋清和盯着太极佩看了半晌,不是没想过相信这个神明,也有一瞬间想过,如果将士们也有白饭吃,何愁不能将罗刹彻底赶回去。 这世上若真有神,三皇子就不会死,方岭北区就不会尸骨堆成山。 不管对面是人是妖,大云都养不起他们,何论别人? “本将军可以杀了你,你的太极佩就没了主。” 言下之意,谢晚意并没有玉佩值钱。 可她不紧张,还抿起一丝笑,“玉佩也好,神明也罢,将军应该更喜欢大云子民过得安然。” “本质是我可以使用玉佩,并让南区十几个妇孺不必等着被杀死,不是吗?” 宋清和用一种近乎危险的目光锁着她,“你怎么确定本将军一定会答应。” 谢晚意耸耸肩,“猜的。” “赌一把,输了也是死。死在将军手里总不至于被风干做腊肉。” ------------ 第一卷 第24章 男人苦一点不要紧 谢晚意把消息告诉这些妇孺时,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足足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真的?” “胡光他们不能来欺负我们了?” “每日还有一碗粥?” “谢小姐,是不是待会儿要被将军斩首,所以您在哄我?” 谢晚意温声道,“该杀的是瘦子他们四个。” “不过将军也不是平白护着我们,往后四万将士的衣裳被褥,缝补浆洗都由我们承担。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 “我从前在府里绣活儿最好。”这女子看了眼自己如今粗燥干裂的双手,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拿针线,激动得又是哭又是笑。 一双双气死沉沉的眼好像瞬间被注入新的灵魂,受伤失去的血液在这一刻迅速得到补充,营帐里一片欢呼。 “菩萨娘娘。”小孩儿抓着谢晚意的手又蹦又跳,她不懂母亲高兴什么,但却知道是菩萨让母亲这样开心。 妇人们也跟着小孩儿一口一个菩萨,谢晚意险些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周身在发光。 不管之后如何,也不管宋将军心里究竟怎么想,看着大伙儿热热闹闹有生气的模样,她便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小敏冷静站在背光处,和四周格格不入,但看谢晚意的时候带着从未有过的亮光。她们救过自己的命,还因此险些被打死。 本以为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有食物,甚至让她的下属将自己灭口,小敏也能理解。 可这个女人居然傻到··· 她根本不知道方岭最难对付的不是胡光,而是东谷那些占据一切优势和唯一资源的贵人。 小敏该嗤笑她们,可嘴角僵硬到扯不起来,就连浑身血液都燃着,目光忍不住被谢晚意吸引。 宋清和杀了瘦子四人,算是给胡光一个教训。 而胡光得知那群女人有了宋清和的保护,还能得军粮救济,气得摔了一碗土豆,“瘦子那个混账死了活该!” “宋清和早上才说了不准杀女人孩子,他晚上就去动手!蠢货,蠢货!” 胡光一想到以后不能暗地里弄死女人充饥就气得炸毛。 尤其小敏也跑了! 那丫头是这批女人里最新鲜可口的一个,本想留个一年半载给自己暖床,现在倒好,一个女人都捞不到了。 操! 不过,她娘和弟弟还在他手里。 * 因水源珍贵,白粥熬得稠,还有窝窝头和几颗青菜,简直让这些女人做梦都不敢想。 她们离开时,宋清和还多给了一小袋土豆,埋在土里烧热,又绵又香。 谢晚意在小木屋四周围了个院子,十几个女人在此缝补,吃过饭各自回去歇息,原本还担心夜里不安全,但宋清和发了话,少一个人都算在胡光头上。 因此,胡光不但不能动她们,夜里还得派人轮流巡逻,一来防止罗刹兵偷袭,二来怕这些女人饿死冻死。 而这一切,都怪谢晚意!梁子算结大了。 他没找她的麻烦,她倒想来分割自己的地盘了。 * 裴恒下了朝就在京城逛了两圈,最后看中城东一座三进三出的老宅院,让闻渊买下。 思来想去,让人去护国寺把太初和尚请了过来。 太初还没满二十,是长公主和贤扬大将军之子。十年前,大将军战死疆场,长公主殉情,年仅九岁的太初削发为僧入了佛门。 裴恒幼年的玩伴少之又少,太初是其中一个,当年还曾打算给他做伴读。 “什么?”太初一听裴恒要用他的名字置地屯粮,惊讶道,“王爷,我家里是死没人了,可小僧的命也是命!我一个和尚买宅院屯粮···” 太初不敢说不行,只能摇头。 裴恒道,“近日我帮着燕临催军粮,太子盯我盯得紧,用你的名字只是以防万一。” 太初捏着佛珠,愁眉不展,还万一?本来就一万个不妥。 裴恒了解他性子,不说清楚恐怕不会答应,于是便把玉佩的事告诉了他,并表示屯粮是为了传递到燕临救百姓。 太初直愣愣盯着他的玉佩,看花眼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王爷,小僧说过不下一万次,念经不会变傻。” 裴恒失笑,拿起案几上的纸笔写了字条,随手往玉佩上一放,白光骤显,字条消失不见。 太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拿起玉佩上下左右的找,“真没了?” 裴恒靠着椅背,“待会儿她就会回复我。” 太初看他一脸坚定,定了定神,果断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符纸,连手里的佛珠都一并塞到裴恒怀里。 “干什么?”裴恒皱眉。 太初道,“小僧觉得,王爷遇邪祟了。” 裴恒无语。 此时,玉佩在太初手上又开始发光,裴恒心道不好,立刻探臂稳稳接住从太初手里掉下的玉佩,不过眨眼工夫,惊出一身冷汗。 “它、它、它还烫手!”太初缩着手,一脸莫名其妙。 一低头,桌上果真多了一张字条,娟秀有力的字迹,墨迹还没干透。 上头写着:代十六名妇孺叩谢神明慈悲,十几张嘴不是小事,每日两餐白米足够,不必再添。 祈愿神明安康。 太初嘴巴张得老大,感觉心脏差一点就跳出来了。 他念佛,基本的感知力还是有的。一个字最能体现其心念力,写这字的女人纯善而且···有极强的生命力。 他咽了咽,把符纸和佛珠又从裴恒怀里夺过来,抱在自己怀间。 谢晚意自然不知道玉佩对面还有个和尚凭着几个字就断定她是什么样的人,思忖片刻,吩咐念左,“你去跟将军借个储水的桶,不必大,能够每日熬粥就行。” 一听神明要给水,他们满脸喜色。 谢晚意却有些为难,神明还说让她把地窖挖大些,毕竟贮备十几个人的口粮和五六个人的差很多。 她不想给神明添负担,正想着如何婉拒,屋里又多了几把挖地窖的工具。 他说最好连夜挖,明日先传递一批地瓜过来,还说是煮熟的,这样可以帮她们节约柴火。 谢晚意没骨气,一听地瓜,想到甜滋滋的味道,厚着脸皮写下,神明万岁。 裴恒见到“万岁”两字,哭笑不得,赶紧烧了。 这要让别人瞧见,不必等太子发难,他就该写思过书了。 太初用了好长时间终于接受这个事实,原因是裴恒外公是南疆卸任国君,他的东西有点儿神奇也不足为怪。 这会儿刚在房契和地契上摁了手印,撇了眼字条,道,“给将士就是土豆,女人孩子就是地瓜,王爷真是偏心。” 裴恒不以为意,“地瓜贵。” “男人苦一点不要紧,女人和孩子不能。” 尤其她自身难保还敢冒险给一群妇孺争取一个冬天的安稳。 太初没反驳,又问,“哪儿的女人啊?穷成这样,没吃没喝,却有玉佩,还是能通到你这儿来的玉佩。” 但凡雁王是个庶民,对面就剩等死了。 裴恒神色微沉,半晌才吐字,“燕临关。” 太初神色一变,“难怪你要帮。秦王殿下在天有灵,这是舍不得他拼命护的百姓饿死。” 裴恒没说话,周身明显笼了一层薄薄的遗憾。 太初挤出一点笑,“燕临外头不就是那个三不管的地方?叫、叫什么岭的。” “你的王妃上月不是也流放到那儿去了。” 裴恒挑眉,“你说什么?” ------------ 第一卷 第25章 不用替他省钱 “你的王妃早被流放了。”太初见他眼底划过一缕震惊,当下诧异,“你、竟然不知道!” 谢晚意对裴恒而言就是架子上一件随便的摆设,可有可无。瞧见了,也是过一眼,瞧不见也不觉得怎样。 此刻他也只是蹙了蹙眉,但想到姜岁禾中毒一事,脸上凝起一阵厌烦,“她给姜姑娘下毒,罪不可恕。大理寺怎么发落,本王未曾过问。” 说得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太初知道他当年是因为被谢家长女在宫宴上算计,最后怒指谢晚意为妃。但是···做错的是谢瑶环,跟谢晚意没什么关系。 不过下毒··· 太初不好说什么,“不过当年,先帝把亲弟弟放逐到那儿,除了气候差点,别的估计还好。” “现在当家的应是裴世枫,虽是罪人,但也是皇亲国戚,年年宫里都赏东西去。听回来的人说,那地儿挺好。” “与本王无关,她和谢家都是自作自受。”裴恒这话说的,连太初都觉得冷漠。 “好歹是你的王妃,伺候过你的女人。” 太初不提伺候还罢,一提伺候两个字,裴恒脸色更冷了,接着宅子的话题说道,“好了,他日就算事发,你也可推到本王头上,大云僧侣可免罪,不会连累你。” 太初瞪眼,“本来就是你的事,用得着推吗?” 话音一落,他又有些后悔,“若真出了事,大不了我给你剃度,你拜我为师!” 裴恒眼角一抽,“回去念你的经吧。” 太初一愣,用完人就赶?连口热茶都不给! 因宅子还没收拾,裴恒早早回了王府,姜岁禾像是一早就在园子里等,盈盈上前,“王爷回来了。” 裴恒看她身后石桌上的线筐里放着好几个香囊,“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姜岁禾莞尔,“总躺着,人都要发霉了。” “我做了七八个,王爷先拿着用。” 裴恒照单全收,还不忘叮嘱,“让下人做就是了,不要累着。” 虽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谈不上温柔,顶多算是客气,但姜岁禾喜笑颜开,大着胆子邀请,“王爷还没用晚膳吧?” “不如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恒打断,“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吃吧。” 裴恒头也没回进了书房。 “王爷。” 姜岁禾追出两步,立刻被侍卫阻拦,“姜姑娘,请回吧。” 她绣袍下的双手紧紧捏拳,缝了一整天的香囊,指腹又红又疼,却也没能和他说多两句。 那屋里到底有谁在?让他一回府就急匆匆进屋。 戌时两刻,裴恒送去的晚饭多了二十个玉米面窝头。 因她一再说不需要白面馒头,一来给他省钱,二来宋将军都未必能吃到白面馒头,她实在不好解释。 可是她说的那种窝窝头不好吃,裴恒就让李妈用白面和玉米面掺在一块儿蒸出来的宣软蓬松,还放了些糖,他自己都吃了两个。 还把闻渊他们也叫进来一块儿尝尝。 “甜的!真好吃。”闻渊两口就能吃掉一个,“属下小时候吃得看着黄,可都是糠,又硬又难吃。” 糠? 那不是给鸡吃的东西? 裴恒讶异,李妈只说普通百姓买不到好的玉米面,都是长不好的玉米才酿成面做窝头,放一冬天干得难以下咽。 显然李妈说的还是保守了。 裴恒想,即便是用糠做成的窝头,燕临的百姓也吃不到。 之前送去的土豆,顶多能维持四万将士半月。从上月开始,宋清和要军粮的折子已经送回第五封了,陛下不放话,司粮监也不吭气。 燕临附近最少还有七八个镇子,加起来四五千百姓,按玉佩对面的人所说,年年冬天妇孺都要沦为男子充饥的食物,这还是往年有军粮接济的时候。 今年再拖下去···别说人吃人,等罗刹攻进来,四万将士也是罗刹兵桌子上的菜。 还有,她让十几个女人帮忙缝补,得破成什么样,才会反复缝补。 不能等了。 * 谢晚意看着人散了才回屋,一进门见常嬷嬷端着一盘小鱼儿,是之前小安送来的。 她条件反射想呕,常嬷嬷立刻道,“红烧的!特别香,保管你不会吐。” “哪里来的佐料?” 谢晚意仔细一看,色香味俱全。 常嬷嬷笑了,“我还有点私房钱,之前让簪雪去东谷打听过,卖得太贵了。今儿让念左去镇上买的。” “小姐快吃!” 谢晚意就着鱼吃了两块窝窝头,听常嬷嬷感叹,“也不知神明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主子,救济咱们的窝窝头都这么好吃。” “一天两天的,也不知光是给咱们送吃喝得花多少银子。” 常嬷嬷一拍大腿,“老奴得虔诚祈祷神明大人财源广进。” “簪雪,清秋,过来一块儿拜拜菩萨。” 常嬷嬷拉着两人都跪好了,突然回头,“小姐,也不知神明姓什么,家住何方?老奴拜错了怎么办。” 谢晚意忍俊不禁。 确实是她的疏忽,又是吃饭,又是求药,竟没有问过对方怎么称呼!她这脑子! 稍晚些,神明又送来七八个香囊,说是燕临气候干燥,戴在身上有益呼吸,还说只做了这几个,等再做好了还给她们。 “神明想得真周到。”簪雪从一堆红红绿绿的颜色中挑了个浅蓝的要给谢晚意挂身上,“咱们在京城都没这么讲究过,到了这儿却被神明照顾得无微不至。” 谢晚意推开簪雪的手,“我不戴,明日你先分给她们用。再留一个朴素些的给宋将军送去。” 簪雪以为她是嫌弃这些香囊的花色,自个儿看了半晌,由衷道,“神明选料子的眼光实在···” “呃,别具一格。” 这个词得到常嬷嬷和清秋一致认可。 虽然药味很浅,但谢晚意捂了捂鼻子,自从发生下毒那件事,她对药粉一类的东西格外紧张,尤其现在还怀着身孕,更要小心些。 神明还说,上次的药包也可以装在炉子里熏,顺便还传递过来一鼎香炉。 谢晚意看着有点眼熟,但转念又觉得富贵人家用的东西都差不多。 他还问询,窝窝头味道如何?每人能不能吃饱? 谢晚意一一回答,只是说到药包,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如实告诉对方,自己身子不便,不好随意用药。 身子不便? 裴恒眸光一凝,她是身患有疾还是有其他难言之隐? 燕临关都是赤脚大夫,到了冬天,连大夫都待不住,可想而知那里的百姓能多活一日有多艰难。 纸张背面,她还写着,妾小字杏雨,敢问神明尊姓。 裴恒自是不能泄露身份,想了想,随母姓唐,唐蘅,南疆商人,无甚神通,唯金银多些罢了。 言下之意,不用给我省钱。 “唐蘅。”谢晚意轻轻念了一遍,还好不是裴恒的恒。 南疆商人,怪不得窝头都掺白面。当年唐妃代表南疆嫁给大云皇帝,结秦晋之好,互通商贸,不过七八年,南疆就富了起来。 谢晚意心里确实轻松了些。 但人家有钱,不等于她们就可以贪得无厌。 一连几日,陆陆续续又有妇人寻来,但谢晚意也不是善心泛滥,只要她们有丈夫或成年儿子便不会收容。 拒绝了好几个之后,便有人不安分起来,男人装着打骂妻子,故意让妻子带着伤来找她。 ------------ 第一卷 第26章 何苦为了个男人 十几个妇孺感同身受,心有不忍,但不敢擅自做主。 谢晚意没收留这两个女人,给出的理由是,若她们能断了和男人的关系,可以留下,若是不能,往后就是被打死饿死,也别来她的门前。 这话有些残忍。 那两女人跪在地上哭求,做牛做马做肉干都承诺了,就是不肯说和男人断了。 谢晚意见状,默默叹了口气,吩咐念左,“赶走。” “小姐,把我的那份给她们,我今日不吃了。” 会做绣活儿的女人叫芸香,她没忍住为两人求情。 谢晚意冷道,“就算把你的地瓜给她们,她们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吃,而是寻理由带回去孝敬她们的男人。” “她们把男人的喜怒看得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这种女人不值得同情。” 芸香恍然,还是狠不下心,“可如果不给,她们回去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谢晚意推开芸香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我这儿不是善堂,也没本事在这种地方做菩萨,心软只会递给别人一把捅死自己的刀。” 芸香神色一紧,说不出话来。 谢晚意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纷纷低头忙手里的活儿,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 那两女人回去后,隔了不久,小木屋都能听见她们凄厉的哭喊,谢晚意像被针扎进心里,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常嬷嬷听得难受,“何苦为了个男人。” 谢晚意其实能懂,换作是从前的自己,也愿意为雁王赴汤蹈火。 “那些男人知道她们骗不过去粮食就会死心,今日我若心软给了食物,下次她们只会被打得更狠。” * 谢晚意照顾着十几个妇孺,得宋将军接济的事很快连东谷都知道了,不过一些土豆地瓜还不至于让东谷的人嫉妒。 谢瑶环脸上留了长疤,狰狞可怖,只能留一缕头发遮着。 现在园里除了佩儿和王妈,别的丫头都被卖进裴府才换了银子买伤药。佩儿和王妈轮流给好几个府宅倒夜香,佩儿还要被小厮吃豆腐,才能勉强换来一日水钱和糠料养活着谢瑶环和谢氏夫妇。 谢钧瘫痪在床,刘氏哭瞎了眼。有一日谢瑶环晚上忘记给她们关窗,谢钧受了寒,第二日连话都不能说了。 谢瑶环看着二老一个瞎一个瘫,指望不上就算了,还要拖累自己,几近崩溃。 “都是谢晚意!” “她阻我回京的路,我不会放过她。” “她不得好死!” 谢瑶环砸了一碗糠和野菜混合的糊糊,“这是给畜生吃的东西,我要白饭,我要红烧肉!” 看着撒了一地的东西,佩儿心疼死了,“您有本事自个儿去弄,冲奴婢发脾气有什么用。” “活不下去了,咱们都要自谋生路,奴婢也伺候不了您几天了。” 谢瑶环眼睛发红,顿了半晌,吼道,“连你也欺辱我···滚!都给我滚!” 佩儿咬了咬唇,“这可是您说的。” 出了门,佩儿于心不忍,又道,“裴府管家的儿子看中了奴婢,大小姐哪日活不下去了就过来,奴婢兴许能给您口吃的。” 头发挡着谢瑶环的脸,她眼里似乎有泪光,但佩儿觉得自己看错了。 大小姐从来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时至今日还念着去皇宫做娘娘呢。 佩儿离开后,谢瑶环砸了所有东西,“都滚!没了你们这些累赘,本小姐的好运才能来!” “陛下会来的,等我回京那日,才是你们哭的时候!” 骂完所有人,她跌坐在地,惊觉自己满脸泪痕。 谢瑶环不知坐了多久,又冷又饿,实在挨不下去了,茫然走出园子,本能朝着有光的地方走。 待近了才看清,居然是谢晚意的小木屋! 园里围坐着十几个女人,几根干柴烧着,光是看着就觉暖和。 这些女人手里拿着冒热气的烤地瓜,香味被冷风一吹,谢瑶环咽了咽口水,饥肠辘辘。 可是当她看到谢晚意,眸光骤然冰冷阴狠,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染了剧毒,狠得她牙根痒痒,“谢、晚、意。” 凭什么,凭什么! 她都快饿死了,偏还能转身朝相反方向走,饿死也不吃谢晚意的东西。 不!她杀了谢晚意! 一腔恨意并没支撑她走多远,不过昏倒前模糊见着一个身影,“救、救我···” * 当晚,玉佩传递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光是味道就让人直流口水,里头配着冬瓜和胡萝卜,口感绵软却不是一碰就碎。 “这可正考验师傅手艺。”常嬷嬷催着谢晚意喝了两碗。 来方岭将近一月,她们还是头一次浑身热得冒汗。 谢晚意多留出一碗,亲自送去军营。 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宋清和才从校场过来,身上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烈酒味。 他看托盘里放着一碗羊肉汤,一个浅蓝色香包。心想这不是神明,是个厨子吧。 “这···香包?” 谢晚意按字条上的意思解释了一番,又道,“没用过,不知具体效果如何。” “香包留下,汤···你带回去吧。” 不等谢晚意拍马屁,宋清和直言,“将士们吃什么,本将军就吃什么,没有特别,也没有例外。” 谢晚意知道他是个好将军,但没想到真能美食在前而不动心,“将军戍边辛苦,而且我听说到了冬日,罗刹时常犯境抢夺物资,将军很多时候都要亲自守在风渊河边。” “没有将军,也没有我们这些罪人的安稳,一点心意,请将军莫要推辞。” 宋清和没有动容,“你的神明要是真灵,不如请他作个法,让朝廷快点儿把军粮和军需送来。” “一碗羊肉汤,四万将士不够分。” “管好你保下来的妇孺,不必常来给本将军献殷勤。” 谢晚意一番好心被误会,心里不太舒坦,带着羊肉汤离开。 出了营帐,正好见到两个士兵抬着一副担架往外走,白布盖着的应是一具士兵尸体,因颠簸露出半条胳膊,溃烂流脓,不忍直视。 突然,簪雪惊道,“小姐,还有呼吸!” 没错,谢玩意也看到了,正要开口,白布恢复死寂,再也没有浮动。 就在她们看到的那一瞬间,真的断了气。 宋清和不知何时跟出来,在她身后道,“草药不够了。” “燕临的冬天只有毒药,朝廷的军需再不下来,这个冬天,只要和罗刹兵有争斗,只要将士受了伤,就只能慢慢熬死。” 谢晚意说不出话来,甚至觉得凉风吹进了心口。 她提着食盒的手指慢慢收紧,终于明白这一碗羊汤对宋清和而言真的什么用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够惨了,可那十六个妇孺差点就死在前两天,而宋清和手下四万将士,在这个冬天能看见的似乎也只有死亡。 他们守护的家国和陛下,此刻在做什么呢?听曲看舞,亦或将满桌菜肴赏给猫狗。 她有她的神明,可这些人什么都没有。 回到小木屋,黑暗中两个身影吓了谢晚意一跳。 “什么人!” ------------ 第一卷 第27章 不困就聊两句? 簪雪冷哼一声,念左念右立刻从屋里出来。 “小姐饶命!我没有恶意。” 这声音··· 谢晚意和簪雪面面相觑,是小敏母亲和弟弟。 小敏母亲李氏拖着儿子一跪,“快给小姐磕头。” 听小敏说她弟弟才五岁,可现在瞧在李氏怀里的孩子只有三岁大小的模样。 小敏说母亲怀胎六个月的时候,主家犯罪遭灭门,因她是家奴,且身怀有孕才免去一死。父亲临死前把所有积蓄打点了差役,她们母子三个才安然到了方岭。 李氏当时说如果生的还是女儿,就带她们一起下黄泉和父亲团聚,可偏偏生了个儿子··· 谢晚意想到自己,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那一刻她的心跳也跟着放慢、放温柔。 “谢小姐,我来看看小敏就走。” 李氏不敢抬头,话也说得磕磕巴巴。 因为她之前当众为了儿子卖小敏的事,簪雪她们心里都有芥蒂。 “怎么,她没被胡光做成人肉干,你还要把她再往刀子下送?”簪雪白了她一眼,没给好脸色。 念左念右也冷着脸,死死堵着门,不让她靠近半步。 “是胡光让你来抓小敏的吧?”念左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好像话也不怎么会说,呆呆的,“该不是你儿子又病了,你又要拿小敏换药。” 李氏捂着脸,啜泣道,“不是。” “我、我只能趁着晚上他们睡了,嫌冷不会出来,才有机会过来。” “我知道对不起小敏,我真的只是过来看看她,就走。” 谢晚意并非真的铁石心肠,加上她也会有自己的宝宝,这会儿便有些犹豫。 迟疑间,小敏从暗处过来,“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小安陪着她,“别这样。她也、是没办法,哪个母亲愿意卖掉自己的孩子,还明知会被做成肉干。” 小敏瘦小的脸颊满是森冷,可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她的孩子只有小浩。” “小敏···” 李氏哽咽着唤了一声,小敏却冷漠转身,“谢小姐,麻烦你把她赶走,不然她儿子冻坏了还要讹你。” 李氏身子一颤,“我自己走。”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他日下了地狱也好跟你父亲交代,他生前最疼你。” 小敏肩膀一颤,没再回头。 谢晚意转身要进屋,李氏脏污冰冷的手猛地抓住她腕子,指甲滑过细嫩的皮肤,谢晚意只觉一阵微痛。 “你干什么!”簪雪第一时间把李氏推开,可谢晚意腕子上还是破了点皮。 念左杀意毕露冲过来,李氏却重重朝谢晚意磕了一头,“多谢您给小敏一条活路。之前是我的错,我、对不住您。” 原来是要磕头,念左见她退下,滑至掌心的匕首几不可查收了回去。 回了屋,谢晚意脱下披风后,先去地窖烤火,火上架着热粥,喝了几口,浑身才回暖。 “小姐,奴婢给您擦些药膏。”簪雪一遍涂药一遍轻轻吹着气,“都怪奴婢,没及时拦住她。” 谢晚意安慰,“下次我也会谨慎点。” 她一上来见桌上多了几张字条,眸光微亮。 方岭的夜很长,月亮却格外的大和亮,这个时间照进来的光足够照亮半间屋子。 他问地窖扩大了多少,够不够放下两桶水?日后每日两桶,让她们不但能喝上热乎的粥,还能烧热水沐浴。 谢晚意看着这个字都不敢相信!虽然冷到基本不会出汗,可这沐浴二字,到底也觉得身上痒痒,还有···腕子上被李氏划的伤口也痒。 今日感触颇多,她提笔从那个盖着白布死在被埋半路上的将士说起,再到宋清和拒绝羊肉汤,一口气写了两页纸。 她从没像今日这般生气和无奈,得知玉佩对面的人是南疆商人,而非达官显贵,她更是没有丝毫犹豫,骂当今陛下昏聩,只知花钱修陵墓,却不肯给戍边将士送棉衣和军粮。 陵墓修得再好,若边关不保,罗刹兵大举南下,到时连尸骨都未必能完整! 裴恒在灯下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每个字都带着憋愤和无奈,字里行间全是对皇帝不重视燕临关的责备,不提将士和无辜百姓的酸楚,却一言一句都是心疼。 连一个女人都知燕临关的重要,朝廷却视而不见,实在可悲。 等等,她特意留了一碗羊肉汤给宋清和送了过去? 裴恒提笔:宋将军性情耿直,心系百姓,他既答应为你做掩护,就一定会护好你们,不必有过多顾虑,他不吃这套。 另外,可告诉宋将军无须担忧,给燕临关的补给半月内必到。 半月内? 谢晚意生怕自己看错了,忍着刺骨冷风推开窗,让月光照进来,好看清楚些。 可是,怎么可能? 但谢晚意就是相信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宋清和,可一想宋将军那张冷冰冰的脸,自己又没证据,她便蔫儿了。 见她迟迟未回应,桌上又多了一张字条,睡了? 谢晚意回复,不困。又怕耽搁他歇息,遂补了句,唐公早些歇息。 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不想很快又传递来:你的字写得很好,本以为燕临贫瘠,多数百姓目不识丁,没想到卧虎藏龙。 这个词实在是抬举了。 谢家九代才出了个谢钧,自是没什么家世家风可言,但谢晚意母亲阮氏可是隐世的大国师后代,她的字便是母亲手把手教的。 不过还是头一次有人夸她的字好。 谢晚意知道对方误会了,便解释,我非燕临镇上人,母亲出身清流世家,故而有幸识文断字。 裴恒心道,原来不是燕临人,那就是她母亲嫁到燕临去了。 可即便是没落了的清流也很少有人愿意把女儿嫁去那种地方。可见她母亲品性高洁,是不在乎这些的。 他提笔落字:杏雨姑娘纯良,身处绝境还心怀同胞,蘅自愧不如。 谢晚意不自觉摸了摸“杏雨”两字,心上似有羽毛轻轻扫过,从未有人写过她的小字,甚至连雁王都不知道。 “若换了唐公子在此,必能比我做得更好。” 裴恒:自古以来,圣贤都言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与蘅而言举手之劳,杏雨姑娘方是大义之举。 谢晚意低声念着,心里却道,若你知道我是罪臣家人,雁王弃妇,大约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苦涩一笑,回道:公子早睡。 结束的有些突然,裴恒缓了一瞬才想到,燕临昼短夜长,她又不愿在屋里点灯惹人注意。 嘶,今日他怎么犯浑了。 黑漆漆的还能写这么工整,眼睛会不舒服的。 “闻渊,明日送两盒蜡烛过来。” “还有灯罩。” ------------ 第一卷 第28章 将军有后了? 谢晚意再来军营,发现士兵看她的目光不一样了。之前好奇她多是探究审视,猜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说服将军冒着被抓小辫的风险插手方岭的事。 而现在,几个副将远远见着她就打量上了,交头接耳,似笑非笑,谢晚意装作看不见。 等她近了,他们倒是垂下目光,脸上的激动还是藏不住,甚至主动和她热情打招呼。 “谢小姐又来看我们将军啊,昨儿才来过。” “呦,今天没带东西呀?” “去你的!谢小姐来就来,以后什么都不用拿哈!有什么事吩咐,直接跟咱们说。” 这几人热情得让谢晚意都不敢往前走了,含着笑感谢了一遍又一遍。 副将贺刚跟宋清和的时间久,资历也最高,一声轻咳就让他们都住了嘴,对谢晚意道,“可是胡光又找小姐麻烦了?” 谢晚意摆手,“没有!我···” 她不能把唐蘅说有军粮的事就这么说出来,灵机一动,“我来看看昨日给将军的药囊怎么样。” 话音刚落,这几个人齐声“哦”了出来,拖长的调子配着眉飞色舞的表情,谢晚意实在不懂但也确实被吓了一跳。 直至进了营帐,她也没明白是怎么了。 宋清和正在用饭,一碗热汤,两个馒头,还有一小盘黑乎乎的咸菜。他让士兵把热汤撤了,“换酒来。” 宋清和余光瞥见谢晚意盯着那盘菜看,不咸不淡道,“春天挖的野草,腌制到冬天正好能吃。” 草?连野菜都不如。 谢晚意忽然觉得那天自己当着他的面吃了半条鱼,宋清和没一刀子抹了自己脖子真是开恩。 “你又来干什么?”宋清和并不欢迎她。 果然唐蘅说得在理,对于宋将军,巴结和不巴结没区别。 “我还有些金创药,将军不嫌弃的话···” 她才开口,宋清和夹菜的动作一顿,直勾勾看着她,“你还有药?” 上次那十几个妇孺不是把她的伤药都用完了么? 该不会又是他的神明给的吧。 谢晚意自顾自将四五瓶金创药拿出来,整整齐齐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瓷瓶精致,釉色饱满,连瓶塞裹的都是上好的红丝绸。 “就这些了。我们有将军护着,没人敢来找麻烦,伤药放着也没用,将军不嫌弃就留下。” 谢晚意没敢说这是早晨玉佩才送来的,唐蘅还说半月后的军需里头也会有额外拨过去买药的银子,这几瓶留着救急。 宋清和放下筷子,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口中,迫不及待打开药瓶一嗅,全都是一等一的好药!有了这东西,那几个伤口还没愈合等死的小兵就能活下去了。 他肉眼可见的脸色一亮,喝道,“来人,把药给军医送过去!不必心疼,赶紧涂上,别再耽搁了。” 宋清和饮了口烈酒,双颊微红,再看谢晚意时,眼神柔和不少。 他想了想,“给你们送些腌菜?瞧着不好看,味道还行。” 但话音一落就想到那日凭空出现的六菜一汤,脸色有些僵。心道,怪不得人家是神明,自己···干嘛送她这黑黢黢的东西! 果然谢晚意拒绝了,宋清和也不意外。 不过她不是嫌弃,是觉得这腌菜多半也只是他才有一份儿,下头的士兵估计连一小碟子都没有。 “若是不麻烦,我想让军医帮忙看个脉。” 这才是她今日来的目的。自来方岭,她都不知道腹中小生命怎样,这几日虽偶有干呕,但终归是悬着心的。 宋清和眯眼打量她,“病了?” “只是有点不舒服。” 还好因为这几瓶伤药,宋清和对她态度好了不少,加上贺刚他们起哄,军医不但把病患都挪到另一个营帐,还换了身洗旧的干净衣裳,又把帐里收拾干净,熏了点艾草驱味。 军医姓严,年逾五旬,慈眉善目。 他在燕临关少说也有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谢晚意这么干净漂亮的女人。那些流放来的贵族夫人小姐,在路上就耗尽了所有力气,方岭待上一段日子都是蓬头垢面,脸色蜡黄。 因而他掩饰不住目中惊讶,直叹,“小姐好相貌。” 谢晚意低头,簪雪挡在前面,“军医,哪有您这么姑娘瞧的?” 严老不以为意,把脉枕推过去,笑道,“老朽黄土埋半截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晚意犹豫片刻才把手伸过去。 不是没想过她身怀有孕的事被别人知道,可比起这个,宝宝的安危更重要,而且李氏那个发育迟缓的孩子也让她心悸不已。 虽然现在有宋将军的命令,她可以随意进出燕临关,可镇上的大夫都往中原避寒去了,只有军医。 果然,严老手指一压上去就变了脸,然后手上加重力道,如此反复几次,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将军看上的女人有身孕了?听说这姑娘来方岭有一个月了,身孕也差不多···难不成人家一到方岭,将军就··· 难怪她半个月没死,现在还破天荒得了将军庇护。 不过将军也该成个家了。 可是···没想到将军看着清冷,内心如此奔放! 难怪人家姑娘连夜过来给他送香囊,是定情信物没错了。 这严老宁愿相信宋清和见着美女没把持住,也没怀疑过谢晚意是不是在被流放前就有身孕了。 见他面色复杂,谢晚意紧张不已,“可是孩子···不好?” 她都没发现自己声音打颤。 严老一愣,“没有不好。不过此处条件艰苦,又极其寒冷,我给小姐开两副补气血的方子。您一定要注意避寒。” “尤其腰上不能受寒,不然后期肚子大了,全靠腰支撑。” 谢晚意微微舒了口气,“多谢。” “此事还请您···” 话才说到一半,严老笑着冲她摆手,“知道知道,老夫不跟别人说。” 谢晚意愣了一瞬,他怎知道自己想说这个?也罢,正好。 等她走后,严老抓着贺刚就泄了密,贺刚腿脚一软,老半天才回过神,“什、什么?将军有、有后了?” 将军上次喝多了还说罗刹不赶走,他就不成婚。 果然喝醉的话不能信!说好的一起打光棍,不连累家属! 难怪年年南区要死女人孩子,将军都没管,今年居然给谢晚意撑腰了! 宋清和没跟他们说谢晚意是雁王弃妃,而且他们已经习惯,流放过来的不管从前什么身份地位,现在都一文不值。 谢晚意没想到弄了这么大误会,只得知孩子无恙,心上松快不少。 只是从燕临关出来,刚到南区就见小敏母亲李氏红着眼扑过来,“谢小姐,小浩不见了。求你帮我找找,求求你了。” ------------ 第一卷 第29章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簪雪还记着李氏抓伤谢晚意手腕的事,猛地把人推远,“说话就说话,扑这么近干什么。” 李氏心急如焚,鞋子都没穿,一双脚冻得通红,看着都冷,可她仿佛没感觉,“求求你,帮我找找小浩。” “他、他不会说话,脑子也烧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他离不开我的。” “求求你!” 李氏不停地磕头,额上一片凸起的青紫,不像在胡说八道。 谢晚意让簪雪扶她起来,“你先别哭。不是有胡光护着你们母子,你没有去求他?” 李氏哭道,“他是为了小敏才把我和浩儿安置在他的地盘,每日倒是给口吃的,可小敏现在跟着小姐,他一生气就打骂我们。” “我昨日有些累,睡得死,早上一起来就发现浩儿不见了。找遍了所有地方都不见踪影,那些人不但不愿意帮我找,还诅咒我的浩儿早些、早些···” “小敏以前带浩儿到河边玩过,我担心他去了那边。” “那些人嫌冷不肯帮忙找,我又怕、怕那儿有罗刹兵···”李氏无可奈何,“求求小姐了。” 谢晚意皱了皱眉,没说话。 簪雪却道,“知道可能有罗刹兵还让我们小姐过去,你三番两次害我们小姐还上瘾了?” “不是不是!”李氏慌张解释,“我没有要害小姐的意思。” “我知道宋将军派了人护着你们,能不能、帮我到河边看一眼?” 她说着又要跪,谢晚意把人搀住,但手掌缩在袖子里,没让她碰到。 而且今早她还带了唐蘅给的避毒粉,果然昨日被划破的伤口不觉痒痒了。 此时便也放松警惕,转身吩咐簪雪,“不必劳烦将军的人,让念左远远过去看一眼。” 簪雪只好称是。 “多谢小姐,多谢!” 李氏坚持磕了三个响头,又道,“我、送小姐回去。” 谢晚意挑眉,李氏低下头,“我想看看小敏,我若自己去,她会赶我,若是能送小姐回去···” 谢晚意没说话。 李氏虽可怜,却也可恨。若换了她,宁愿自己死也绝不可能卖掉孩子。 稚子何辜。 簪雪见前头就能看见士兵,料想李氏也不敢怎样,于是加快脚步回去通知念左,然后再快速折返回来。 因而很快跑没了影。 谢晚意发觉李氏浑身打颤,低头一看她脚都破了,一半是冻的,一半是被地上的碎石磨的。 “到树下歇歇。”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话一出口,李氏眸光一颤,想看又不敢看她。 谢晚意先过去,李氏急忙跟上,瑟瑟道,“那、那我坐一会儿。” “嗯。”谢晚意颔首。 树背面正对着升起来的太阳,她有意让李氏取暖,故意站到树后,前头的士兵便看不真切了。 谢晚意想,不过片刻功夫。且树身再粗壮,也不会完全挡住视线。 可李氏并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抖了抖衣服,灰尘浮起来,混着一股甜腻腻的香味飞到谢晚意鼻子里。 她徒然警觉,用袖子捂鼻,同时后退了几步,瞪着李氏,“你!” 李氏眼中含泪,又愧疚又狠心,“谢小姐,对不住。他抢走了我的孩子,若我不按他的吩咐做,浩儿就真的!” 谢晚意以为是毒,把希望寄托在随身佩戴的避毒粉中,可一张嘴就发现四肢绵软无力,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李氏很快剥下她的外衫挂在树干上,远远看去就好像谢晚意还在那儿歇息。 此时,有两个男人在小木屋附近争斗,士兵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李氏架着谢晚意直往胡光所在的方向跑,嘴里还念叨,“谢小姐别怪我,只要浩儿安全,我以死谢罪。” 谢晚意只觉身上热起来,气息也变得短促,心道,谁稀罕你一条命。 渐渐的,她的意识也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避毒粉不管用? * 小木屋旁,争执的两个男人见士兵朝他们走来,悻悻然散了。 簪雪通知念左去河边瞧一眼,赶紧回来找谢晚意,一眼没看到人影,抓着士兵便问,“小姐呢?” 士兵指着树后的衣裳,“还在那边儿歇着。” 簪雪微微松了口气。 可她越靠近越觉得不妥,提着气到了跟前,谢晚意和李氏不在!披风挂在树上,显然是掩人耳目。 “糟了!” 此时,宋清和正在士兵营帐看着他们上药。 到底是好东西,涂在伤口上一点儿都不疼,连味道都是清幽怡人的。 贺刚直言,“谢小姐从前什么身份,竟有这样好的药,还、说给就给!” 说完才想到如今将军和人家的关系,及时闭了嘴。 宋清和没发现周围将士异样的目光,只道,“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他的本意是维护雁王声誉,毕竟雁王妃的家族涉嫌题写反诗,不是光彩之事,若有人拿此做文章,雁王也麻烦。 但这声告诫听在贺刚他们耳朵里就是别有用意了。 几人互相挤眉弄眼,憋着笑,“属下知错。谢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大义。” “对对对,大义!” 宋清和扫了一眼,直觉他们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将军!簪雪姑娘哭着找您,说、她们小姐丢了!” 卫兵在营帐外就直接禀报了内容,听得出他比簪雪还着急。而下一秒,宋清和还没说话,贺刚他们几个就一脸怒意,拍案而起。 “放肆!谁敢动谢小姐,当咱们的刀生锈了不成!” “操了!天这么冷,咱们杀几个不安分的热热身。” “走!” 贺刚他们提刀就走,一副要踏平方岭的土匪气,看得宋清和气结,“都回来!” 这一下,热血上头的几人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正是将军捕获没人心的机会,他们急个什么! 贺刚几人看着宋清和点了士兵往南区去,人才走远,他们就一脸嫉妒的笑。 “老贺,你傻呀!将军的媳妇和孩子,你急什么?” 贺刚悔之晚矣,一拍大腿,“我、我这不是想着将军好不容易有了媳妇。” * 宋清和听簪雪说了前因后果,这会儿念左也回来了,说风渊河已经结了冰,根本没有人影。 再问过士兵,得知谢晚意消失之前有两个男人争执,多半就是为吸引士兵注意。 宋清和翻身下马,胡光那家伙有勇无谋,而且他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动自己要护着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没这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脑子。 罢了,不管是不是胡光,他都得负责。 宋清和沉声吩咐士兵,“找黑甲兵过来先把那两个男人带出来。” “来人,围了胡光的院子。” ------------ 第一卷 第30章 要你加倍奉还 黑甲兵从前是朝廷放在方岭的差役,管辖方岭南区和东谷治安,也要随时观察罗刹兵的动向。 五年前,因黑甲兵玩忽职守,没能及时发现罗刹兵入侵,间接导致三皇子秦王中计,最终带着三万轻骑惨死天坑。 朝廷动怒,自此放逐了黑甲兵。幸好东谷那位裴世子保了他们的命,自此便是裴府给他们每月发俸银。 顶着朝廷的名儿,实则伺候的是东谷裴世子,不过有个什么大事小情,还是要听宋清河的调令。 因而,宋清和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黑甲兵不敢违背宋将军的命令,在胡光院子认出当时在小木屋附近争执的两个男人。 胡光抿了口烈酒,“宋将军还真是心疼那娘们儿,不过是吵了两句,又没干什么。” “这就惊动他老人家了。” 黑甲兵正是当初拿了谢晚意耳坠的那个,叫陈老十。 “胡光,宋将军这次明显是在来真的,那女人和别人不一样,你瞧她在那木屋饿了半个月都没死,出来的时候精气神比你我都好。” “你说你惹她干什么。”陈老十押着那两男人,“得了,我去跟宋将军交差,你自求多福吧。” 陈老十出了园子,胡光啐了一口,眉心拧着戾气。 随从又给他端来一杯酒,声音打颤,“胡哥,怎么办?真把宋将军都招来了。” 胡光把酒灌入喉咙,酒意直冲眼底,“怕什么!” 随从叫初云,是被宋清和在军营斩杀的瘦子的弟弟,那天他劝兄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那些女人几根干柴也没什么。 可兄长不听,最后丢了命。 现在他劝胡光,胡光也不听。 * 宋清和头一次进谢晚意的小木屋,一张床,一张木桌和两把不算稳的椅子,倒是打扫得干净。 兴许是女人住的屋子,明明没点香料,却隐约能闻着一点清新的甜味。 因为常嬷嬷哭得厉害,宋清和脸色不好,清秋和簪雪赶紧扶着人去了外头,一出门就和黑甲兵打了个照面。 两男人被胡光放弃,一路是被拖过来的,不用宋清和的人喝令,直接跪趴在他脚下。 “将、将军饶命。” “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宋清和垂眸,冷声道,“这种地方犯不着你们来忠心护主那一套。” “本将军只问,李氏把谢晚意带去哪了?” 他只要人。 “将军,小的真的不知道!胡大哥只说那女人挡了他的路,见不得她好,就、就只让我们到跟前吵两句试探一下。” “试探什么?”宋清和越发肯定这绝不是胡光该有的脑子。 其中一个男人哽了哽,“试探您究竟是不是真的要护着她,还是像黑甲兵一样收了她的好处做做样子。” 宋清和沉眸,“李氏的孩子在哪儿?” 显然这两人不知道李氏谎称孩子不见了,迫不及待道,“那孩子是个痴傻,昨天夜里又烧,李氏哭着求胡哥,胡哥让人把那孩子关起来了。” “关在哪?” “好像是放、人肉干的那间屋子。” 胡光在南区是地头蛇,霸占了离北区最大的一块地,园子建得粗糙,但房间不少,据说他屋子后头就是北区,吃完的人骨头随手一甩。久而久之,北区的饿狼都对他温顺不少。 宋清和想不通,他们带走谢晚意想干什么。 要是想以此跟自己谈条件,刚刚黑甲兵去要人就该有所动作。 他甚至怀疑,胡光是不是知道谢晚意有她的神明?又和自己一样,发现玉佩只能传递谢晚意丢进去的东西,所以才把人抓走,逼她凭空变食物。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没什么危险。 但宋清和又一想胡光是个畜生,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而谢晚意细皮嫩肉,被指甲划一下都能留个血印子,跟军营里的糙汉可不一样。 而且她还身子不舒服,听说严老给开了两副药。 这么久了,万一··· 不对!宋清和突然眸光一暗,谢晚意怎么可能安安静静跟着李氏走,还同意脱下披风挂在树上。 只有一种可能,是被下药或者迷晕。 南区没有药,只能去东谷或者燕临镇上的药铺买。镇上的大夫都跑了,药铺也没几家,买药得做登记,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药来自东谷。 这个猜测让他捏了捏拳。 从屋里出来,宋清和吩咐随行士兵,“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将军,我们也去!”念左念右神色坚定。 “还有我!”小安也追出来。 小敏跟过来,一想到又是因为母亲就抬不起头,但谢小姐的安危更重要,“我了解胡光的院子,我带将军去。” 清秋、簪雪和常嬷嬷也涌过来,还有以芸香为首的十几个妇孺,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 宋清和竟从这些人身上看出久违的热血。 方岭从来都是滋生人性残忍的地方,这么多年也就谢晚意对他说过,他们也是人,并非天生喜欢抢夺。 宋清和面上无动于衷,自带震慑和威严,“女眷留下。” 念左念右和小安眸光一亮,“谢将军!” 小敏急了,“让我去问问她!为什么要一而再···” 宋清和已经下了台阶,连头都没回。反而是小安拍了拍她肩膀,“听话。你若是去了,胡光万一拿你母亲和弟弟威胁,将军反而不好做了。” 小敏胸口一阵起伏,无奈双手捂脸,眼泪打湿了指缝。 * 谢晚意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满稻草的木板上,屋里混着血腥和腐败味,顿时让她呕了两口酸水。 因没了披风御寒,她冻得手脚冰凉,可连打颤的力气都没有,狼狈窝在那儿喘息着。 房门一开,谢晚意以为是胡光,可进来的人是谢瑶环。 她半张脸被长发遮着,整个人骨瘦如柴,冷森森的目光和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谢晚意后心发冷。 她动了动冻到发紫的嘴唇,先开口,“长姐还没死,真是意外。” 这话刺激了谢瑶环,她笑容一敛,咬着牙,“你这贱人没死,我怎么安心。” “你把我害成这副鬼样子,不让你加倍奉还,我怎么甘心!” ------------ 第一卷 第31章 媚药 谢晚意费劲扯起个轻蔑的笑,“让我猜猜,你是把自己卖给胡光了吧?” “卖”这个字犹如一根细针扎进谢瑶环眼瞳,“闭嘴!贱人,你不也是照样用这副被雁王玩腻的身子勾引宋清和!” “你又能比我高贵到哪里!” 她挥手一巴掌,重重落在谢晚意脸颊上,当下一片红肿。 谢晚意用舌尖舔了舔火辣辣的口腔内侧,“我和宋将军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谢瑶环嗤笑,“很快你连卖自己的机会都没了。” 她唰一声拔出匕首,冰凉的刀光晃得谢晚意不得不闭了闭眼,心下亦是一阵惊骇。 她定定看着刀鞘上古朴精致的花纹,胡光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谢瑶环一点点靠近,抿着可怖的笑蹲下身,“我本来打算让胡光先尝尝你的滋味,可惜他胆子忒小。” “所以只好先毁了你的脸,胡光把脸一遮,照样能在你身上发泄,而且也不用担心惹怒宋将军了。” “别说宋将军,就是饥不择食的男人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他们只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谢瑶环只要想想就很痛快! 匕首抵上谢晚意红肿的脸颊,冰冷的触感将惧意放大好几倍,可她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 谢瑶环越凑近越发现谢晚意的皮肤白嫩细滑,好像方岭刺骨的寒风都绕开了她浑身的肌肤,就连露出来的脖颈都那样细腻,像玉无瑕。 嫉妒和怨恨让她越发想要毁了她。 “当年算计雁王被你撞见,你也一同落了水,我当时想你算什么东西,脚趾头都不配与我相提并论。可雁王居然指了你!” 谢瑶环咬着牙,“这会儿我才发现,你也是个美人胚子。” “哈哈哈,但是没用了。你回去了,而我,终有一日会被陛下想起来的。” 似乎只有这一点能让谢瑶环内心的嫉妒得到补偿。 谢晚意试图躲开滑到咽喉处的匕首,可一扭头,身上骤然热起来,像被火烧似的,惹得她难受,呼吸也急促起来。 谢瑶环的笑意越来越深,风拂起头发,脸上的刀疤狰狞醒目,险些让她吐了。 “好妹妹,耐不住了吧?我这就毁了你的脸,好让那群脏男人轮番伺候你。” 谢晚意咬破嘴唇,这点血腥味不足以让她清醒,但这感觉太熟悉,和她那晚在裴恒身边的感觉一模一样。 后来才知,当晚的酒里有催情药。 她额头渗出汗来,牙齿都在发颤,“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谢瑶环的笑容变得模糊,“你以为只有你会傍贵人吗?” 与此同时,胡光的园门被士兵踹开。 胡光虽早有准备,可见到宋清和的一瞬间,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呦,什么风把将军吹来了。” “您有吩咐差人告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光临···” 话没说完,宋清和马鞭落地,惊得他们瞳仁一颤,“人呢?” 胡光咧着嘴,笑不出来,“什、什么人?张大和李二不是已经给将军带过去了吗?” 将军冷厉的杀意和千钧重的压迫几乎让胡光抬不起头,垂在两侧的双手也忍不住轻微发颤。 他索性跪下来,“张大和李二真不是小人让他们去打扰谢小姐的。这些年,只要是将军的决定,小人从无越界之举,不值当将军带诸位兄弟走这一趟的。” “不值当,不值当。” 他额头冒了汗,心里也虚。 胡光知道自己不比黑甲兵能让东谷那位作为向朝廷示好的工具,他们这些人说白了死不足惜,谁都惹不起。 宋清和冷道,“你,当然不值。” “搜!”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士兵风一样涌进来有序围了所有房间,分头寻找。 胡光低垂的目中闪过一缕狠辣,趁人不备给了初云一个眼神。 不多时,一声狼鸣撕破寂静,北边儿的士兵慌慌张张回来,“将军,有、有狼!” 宋清和睨了胡光一眼,后者缩起脖子,不等问罪,那恶狼已和几个士兵纠缠起来,嘶吼声听得人绷紧心弦。 近卫尧子烈道,“将军,属下过去杀了它。否则引来狼群就麻烦了。” 宋清和个子高,挺直脊背便能看到士兵被狼爪抓破肩膀,血流如注,“弓箭带着吗?” 尧子烈摇头,“没有。” 宋清和犀利的眸光和狼四目相对,这畜生似也发觉他不好惹,龇着牙,弓身竖毛。 下一秒,一斤多重的佩剑从他手里像羽箭一样飞出去,丝毫不受重力影响,笔直朝着狼的咽喉刺去。 那狼也机敏,到底反应快,虽躲过要害,但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剑,嘶嚎一声就跑,背影很快淹没在黄沙中。 这一幕看得胡光喉咙发紧。 士兵将沾了血的剑送回来,宋清和一把插在胡光面前的土地上,嗡鸣声让他的骨头都在震动。毫不怀疑,下一个死在剑下的就是他。 “将、将军···” 宋清和面上带着愠怒,凶意毕露,根本不给胡光开口机会,侧首在北边四间屋子扫了一眼,指着最右边,门窗关紧的那间,不需开口,尧子烈带着人已经冲了过去。 谢瑶环朝谢晚意起伏的胸口落刀,脸上的疤痕都变得张牙舞爪。 “谢晚意,你去死吧!” 此时已能听见士兵铠甲整齐划一的动静,可她非但不停手,反而加快动作。 下一秒,腕子被男人修长的手指钳住,拇指处的扳指正好卡在手腕内侧,微微一压,谢瑶环就疼得动不了。 “世子!”她昂起头,巴巴看着阻止她的人。 “今日你是没这个运道了!” 不等谢瑶环做反应,男人便把她拖走,匕首掉在谢晚意身下。 谢晚意浑身淌汗,仿佛有一千一万只虫子在身上爬,湿漉漉的眼睛看不清男人长什么样,但那股浓郁的龙涎香让她记忆犹新。 这地方怎么会有王孙贵族用的香料··· 可惜她没有继续思考的能力,房门被尧子烈踹开,冷风和光线照进来,谢晚意打了个哆嗦,有一瞬间的清明。 尧子烈对上那双漆黑明亮又潮湿的眸子,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身体都僵住了。 谢晚意知道自己狼狈,咬牙想躲。 尧子烈也一下反应过来,蓦地背转过身,同时挡住身后要进去的士兵,“咳,只、只有谢小姐一人,去通知将军!” “快!” ------------ 第一卷 第32章 不知道心疼人 宋清和瞪了尧子烈一眼,“叫魂儿也没你这么急的!不进去救人,杵这儿干什么!” 尧子烈双颊绯红,轻咳一声,附耳说了句什么。 宋请和咬着后槽牙,侧脸线条崩得非常紧,“方岭能有这东西的,除了裴世子,还能有谁。” 宋清和正要去找人,尧子烈拉住他,“将军,谢小姐怎么办?那玩意儿会不会出人命啊。” 宋清和母胎单身二十多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他怎么知道! 尧子烈只当将军当着他们的面不好意思,“人命要紧,这儿、也只有将军能进去了。” 宋清和挑眉,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很快,他发现自己双腿如灌了铅,冷着脸吩咐,“叫严老过来。” “是!” 宋清和手背青筋都凸起了,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然而下一秒,眸光骤凝,几乎是飞一样冲到谢晚意身边,外头的士兵瞧着这一幕,不由捂唇轻笑。 看把将军急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宋清和看到谢晚意哆哆嗦嗦拿着一把匕首要割自己腕子,他一把夺过匕首,冰冷严厉的眸光乍然对上她氤氲着雾气的双眸,只觉心都被风渊河的水淹了,一时呼吸缓慢。 “你···”宋清和愣了一瞬才找回自己声音,然而同时发现喉咙发紧,“你干什么!” 匕首被他重重丢在案几上,对着谢晚意蛊惑人心的模样,他竟发不出脾气来,“军医稍后就来了,你、再忍忍。” 谢晚意难受得紧,冷风带着将军身上的味道灌进来,在媚药作用下如同臣服雄兽的雌性,她的眼睛都粘在宋清和身上了。 声音又软又颤,“将军误会了。我、我···” 这声音太羞耻了,可她无法控制自己。 宋清和移目,脸上带着些烦躁,“是本将军的人疏忽,该死的也是他们。不是你。” “你放心,无论什么办法,本将军会帮你解了体内的、药。” 谢晚意双手攥拳,咬着牙,“不是。我是想在军医来之前放点血,降低身体温度能、能延缓一些药、药性。” 宋清和眉头越皱越紧,怎么听起来她还挺有经验的? “不必放血。”他推开门,冲外头守着的侍卫,“都转过去!” 门一开,寒风侵袭而来,谢晚意确实舒服了一些,“多、多谢。” 宋清和背对着她站在门口,“行了,别说话了。” 严老被尧子烈拖着跑了一路,幸好是到了,再多片刻,他得死在路上。 “谢小姐中的媚药不算严重,应当是之前有一小部分入了血液,今日又被勾动起来。”严老会一点针灸,以针引体内气血走别处,避免了最尴尬的事。 入了血液?她想到那次被李氏抓破腕子,伤口还发痒。 真是处心积虑。 谢晚意犹自心惊,“多谢。” 严老鼻子尖,一靠近就闻到她身上避毒粉的气味,“是小姐身上这个香囊散了一部分药性。” “媚药严格来讲不属于毒药,但下毒之人还用了软筋散之类的东西,倒是阴错阳差,让避毒粉发挥了功效。” 严老又道,“小姐胎象不算稳,起码要过三个月才算稳当,这会儿千万不能行房。要不是有避毒粉,还真是麻烦。” 谢晚意思绪一点点清明,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也在消退,想到谢瑶环打着要把自己毁容丢给胡光糟蹋的打算,心下一片冰凉。 本以为她毁了容会老实点,果然真如唐公子所言,谢瑶环那种人就是天生的坏种,只要不死,她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安分。 那个把她拖走的男人又是谁? 约莫半个时辰后,谢晚意呕了口黑红色的血,通体舒畅。 “到底伤了元气,半月内不要出门,不要受寒,否则母体气血不足,胎儿也会受影响。” 严老准备开方子,忽然道,“罢了,我回去抓好药煎了,你让丫头来取。” 谢晚意感激不尽。 严老笑容却怪怪的,“谢小姐不必见外。” 药效一退,她便冷得牙关打颤,好在簪雪和常嬷嬷过来了,两人将她团团抱住,噙着眼泪上下打量,确定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常嬷嬷泪珠子一落,再也控制不住,“都怪雁王!他是瞎了眼盲了心才相信那个狐狸精,狠心让您流放到这种地方受苦。” “您哪里对不住他,由着那狐狸精害您,我诅咒他一辈子不得所爱!” 谢晚意早在刚来方岭的半个月里,骂也骂过,怨也怨过,恨也恨过了。 这会儿再听雁王两个字,心里深处仍然有尖锐的刺痛感,“嬷嬷别哭。怨人只会让自己更难过,要怪也是怪我从前没脑子。” “就当、我从来没遇见过他。” 她说得云淡风轻,宋清和在外头听得真切。 不是说雁王妃嫉妒那医女,下毒害人,怎么这会儿听起来是雁王妃被害了? “将军,那群妇孺一进来就摁着胡光拳打脚踢,拉都拉不开。”尧子烈一点不好奇将军亲自守在门外,跑过来指了指斜对面,也被那群女人的疯劲儿吓到。 宋清和冷道,“打累了自然会停下。一群女人能有多少力。” 尧子烈一想将军说得对。 “那胡光怎么处置?” 宋清和眯眼,“带回去先扫一个月茅厕,晚上让他们睡马厩,给马儿暖草。” “记得戴上脚镣,那家伙狡猾。” 尧子烈听着也痛快,“是!” 吩咐完这一切,宋清和站在门前,清了清嗓,听到里头的哭声渐弱,“你自己回去还是、骑本将军的马?” 谢晚意当然选择自己走回去。 宋清和也没客气,先她一步离开,只留下尧子烈带着人,等胡光挨完打再押回去。 他们都忽略了芸香等人的力气和恨意,这段时间每日都能填饱肚子,力气自然比从前大,加上这些年被胡光欺辱,并且连带她们离开地狱的谢晚意都险些害了,新仇旧恨一起算,胡光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还是谢晚意出面才劝阻了芸香她们。 “呸!便宜他了!”芸香啐了一口,又踹了最后一脚,见胡光跟个虾米似的缩在地上不敢动弹,还觉不够过瘾。 簪雪拉着她劝,“杀了他才是便宜了,让将军折磨他去。” 芸香这才罢休。 她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关心谢晚意,替她裹衣裳的,塞给她热土豆暖手的,还有小安奶奶用碎布缝了帽子给她戴上来的··· 谢晚意长这么大,除了常嬷嬷她们几个,再没人这般关心她。 仔细说起来,雁王府的下人也好,但隔着主仆关系,总归不能算亲近。 这些人不一样,她们涌上来给谢晚意挡风,见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还有人提议,“小姐,我力气大,我背你吧!” 而此时,宋清和先回了军营,严老不知打哪儿瞧见的,追过来道,“将军怎么先回来了?” “谢小姐回去了?” 宋清和疑惑,“应该还没走回去,多半在路上,怎么了。” 严老一拍大腿,一脸责备,“怎么能让她走回去呢!她才吐了血,身子弱得很,见了风要起热的。” “将军真是、不知道心疼人!” 严老说完就往外跑,留下一脸懵逼的宋清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还、心疼人? 等等,她吐血了? ------------ 第一卷 第33章 会不会太见内了? 谢晚意犟不过她们,被背着送回小木屋。 严老和贺刚他们几个,把自己的干柴送过来,一脸关切叮嘱她务必休息好。 弄的谢晚意诚惶诚恐,虽然一再强调自己有干柴,但他们非要留下。 尤其贺刚,还带了一块虎皮垫子来,让她铺在床上,说是几年前将军猎下来赏给他的,可暖和了。 临走还不忘强调,“这是将军的意思,是将军关心谢小姐。” “谢小姐不必见外!” 这···不见外,是不是有点太见内了? 连常嬷嬷都惊讶,“以前总听说当兵的不好惹,尤其戍边的,天高皇帝远,有好多都是兵痞子,没想到宋将军手底下的人这么亲和。” 簪雪倒是想得开,“那可不!小姐时常给将军送好东西,还护着南区这些多妇孺,将军再铁石心肠也不会无动于衷。” 谢晚意琢磨着,这用词···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但不等她开口,常嬷嬷又叹息了一声。 “离了京,从前的霉运也都散了,遇见神明,以后什么都能好起来。” 簪雪颔首,“对!还有宋将军!” 可谢晚意却摩挲着腰间的避毒粉香囊,心上一软。 如果前十七年所有的孤苦艰涩都是为了遇见神明,那她从此也就释怀了。 戌时刚到,六菜一汤如约而至。 神明说妇孺的干粮是干粮,她们的饭菜不变,棉被也还照样每晚送来。 “小姐,今儿有蟹黄糕!” 簪雪摆好碗筷,喜出望外,谢晚意在京城的时候最喜欢这个糕点了。 常嬷嬷拦下,“螃蟹性寒,小姐现在不宜食用。” 为了腹中宝宝,谢晚意咽了咽口水,忍了。好在汤水是酒酿圆子,一顿饭下肚,浑身暖融融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没一会儿,外头就听见女人的哭声。 清秋一脸为难进来,“是李氏。将军让她过来,说是随您发落。” “她这会儿哭着找小敏,说要跟小敏道别,还希望您不计前嫌收留她的儿子,她要以死谢罪。” 见谢晚意面色冷淡,簪雪可忍不了,破口就骂,“她还有脸来!谁稀罕她的以死谢罪,她的命能和小姐比吗?” “让念左把人赶远些,听着就烦。” 清秋这段日子忍不住把小明当妹妹照顾,这会儿也是怕小敏为难,才来求谢晚意决定。 “小敏呢?”谢晚意问。 清秋道,“在后头编草垫子,她听军医说您不能再吹风,今儿从胡光那院里拿回不少干草,说是门窗也得加个帘子。” 谢晚意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清秋还想说什么,见她起身往地窖去了。 于是只能求常嬷嬷,“嬷嬷,小敏是个重情义的人,她现在真心跟着小姐,她母亲一而再犯下错,小敏也很内疚。” “她、她都不敢来看小姐。” 常嬷嬷叹了口气,“小姐心里清明,不会怪罪她的。” 清秋鼻子一酸,“可小敏狠不下心和她母亲···” 常嬷嬷脸色一冷,“李氏实在该死!这样的事若再发生一次,小姐的命都要没了!那女人为了儿子卖掉女儿,现在又为了儿子害我们小姐,她儿子是太子不成?” “就算是当朝太子,也没有随随便便拿别人性命换的道理!” “奴婢知道!奴婢只是心疼小敏。”清秋泪如雨下,明知自己不该为难小姐,可还是给小姐添麻烦了。 “嬷嬷,您说小姐会看在小敏的份儿上···” “不可能!就算小姐心软,我也不会放过李氏!”常嬷嬷很少发脾气,这会儿看着清秋的目光却充满寒意,“小姐的意思很明白,小敏若是放不下就赶紧和她娘告别,等小姐从地窖回来就没机会了。” 清秋一怔,心里也明白小姐的安危最重要,于是抹掉眼泪回去找小敏。 小敏心不在焉,手里的干草穿不过缝隙时才发现编错了一大截,纹路都对不上了,只能拆开重编。 清秋的声音一传入耳朵,她动作一颤,直觉心上一冷。 谢小姐不是普通人,宋将军几次为她撑腰,母亲却还看不明白,心里眼里只有小浩。再这么下去,早晚不得好死。 * 谢晚意的太极佩藏在地窖,用几块地瓜挡着,还挺隐蔽。 虽然宋清和对她不错,但太极佩的诱惑太大了,她现在去军营都不敢戴在身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再一看,太极佩旁边堆了几张字条。 “身体如何?若需要药材,可让人煎好直接给你传过去。” “为何久不回信?” “是不是你长姐又找麻烦了?” 这是最后一张,墨迹才干透。 谢晚意本想着不告诉他,免得对方担心,可刚提笔,对面又来一封,“中毒了?给你的避毒粉没有随身戴着?” 隐约还能感觉到他有些不满。 谢晚意苦笑,这还怎么瞒? 世上的事真是神奇,从前她那么喜欢雁王,把心都掏出来了,对方却还是不懂,又或者视而不见。如今隔着冰冷的玉佩和超越千里的距离,却什么都瞒不过他。 谢晚意把事情经过写下来,着重感谢了他的避毒粉,且一再表示自己已经没事,宋将军把胡光他们也抓了起来,现在很安全。 “安全?” 裴恒没想到是媚药!自己还是棋差一招。 不过也不怪他疏忽,这种东西在燕临关那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地方几乎没用。人只有满足了口腹之欲,才会有精力干这个。 “闻渊。” “属下在。” 闻渊没想到这个时辰王爷还会传唤自己,再一听是让他统计燕临有哪些相对富裕的人物。 命令一下,闻渊立刻吩咐下去,不消片刻就有了回信。 “回禀王爷,燕临关有一位姓沈的老爷,每年入了秋会到那儿收药材,还建有库房。燕临百姓的收入多半要靠他每年一两次的收药材。” “其他原住民,没有富裕的。” 闻渊说得斩钉截铁,“不过今年燕临冷得早,那位沈老爷腿脚不舒服,没过去,只让亲信的掌柜去收。” 收药材? 裴恒道,“药材明细。” 他手下的人办事也利落,闻渊立刻呈上去。裴恒扫了一眼,都是正常药材,并没有媚药。 他皱了皱眉,“没有了?” 闻渊一哽,欲言又止。 “说。”裴恒声音冷了三分。 闻渊眨了眨眼,“若说有心思取乐的,还有一位。但他不在燕临关内,在罗刹和燕临之间的那块儿流放地,方岭。” “先帝同胞弟弟庸亲王幼子,裴世枫。” ------------ 第一卷 第34章 姓裴的没一个好东西 裴世枫这人,裴恒知道。 当年庸亲王有从龙之功,和先帝关系亲密,可谁也没想到庸亲王妃过世后,庸亲王发了疯。 在暖心阁惹得龙颜大怒,但皇帝最终还是念着多年情谊,只将其流放方岭。但可惜他一子一女都死在去往流放的路上,只剩下当年才几岁的幼子裴世枫。 皇帝消了气,又听闻此事,于心不忍,逢年过节依旧按亲王份例赏赐,久而久之,庸亲王虽被流放,但却有种封地为王的自在。 后来皇帝病重,下旨召见庸亲王,可庸亲王以身体不适,难以承受长途劳顿之由未曾来京。 最终,兄弟俩没见最后一面,而先帝也未曾赦免庸亲王一脉。 裴恒想起当年三皇兄提醒自己,当心裴世枫,此人心机深沉,擅长伪装,只怕不仅仅是想迁徙回京那么简单。 若媚药出自他手,目的为何? 裴恒皱了皱眉,笔悬于纸上,久久未落字。 此人在东谷圈地为王,唯一和外界有联络的便是黑甲兵,可黑甲兵当初在裴恒的坚持下被朝廷放弃,现在说是裴世枫的私兵也不为过。 他简单概括了裴世枫的事告诉对方,并点出她长姐没那么个本事攀附裴世枫,多半是被利用。 谢晚意不知道东谷那位贵人竟有这么大来头,难怪方岭唯一的水井把控在他手里,每日光是卖水的钱都能赚不少。 “裴世枫。”她念着这名字,不由得想起某人,冷哼一声,“姓裴的果然没好人!” 裴恒在屋里莫名打了个喷嚏,正好闻渊推门而入,一股冷意灌进来,他又觉后心有点儿冷。 “王爷,今年粮食短缺,司粮监刚刚下令,寻常百姓购买米粮需要登记,咱们还要买米面囤在东城宅院吗?” 裴恒想都没想,“当然要买。” 闻渊犹豫,“可王府买这么多的量,很容易引起怀疑。” 裴恒懒懒靠着椅背,“过两日是母妃忌日,就说本王要开棚施粥。到时让李妈多做一批窝头就是。” “既然粮食短缺,今年冬天百姓都不好过,本王每月施粥也有理由了。” “王爷英明。” 裴恒又问,“给方岭的军粮到哪了?” 闻渊回答,“再有七八日约莫就到了。” “嗯。” 裴恒凑到这批军粮不容易,先是想法子让太监把宋清和的折子捅到皇帝眼前,又传回消息说罗刹和邻国冲突不断,暗示燕临关需要加强防备。 怎么加强?总不能让将士饿着肚子,裸着身子防备吧。 可国库拿不出银子也是事实,裴恒狠心把查了几年的两广总督和太子安插在户部的录事曝出来,定罪抄家,这不就有银子了。 所有事情前后用了不到五日,几乎是同时发作,连皇帝都没多想。 非要说损失的,那只能是太子了。他安插人手费了不少心思,还没沾上光呢就被查了,事后还被皇帝训了一顿。 裴恒最后叮嘱她,没事别惹裴世枫。 可看到回信时,他脸色一沉。 她说:谢唐公子提点,姓裴的没什么好人,我会离他远远的。 闻渊正要熄灯,裴恒拦下,“等等。” 谢晚意方才那句吐槽的话没多想,纯粹是因为裴这个字让她想起从前,而且裴世枫和裴恒还能算表兄弟。 裴恒信了狐狸精的话,由着她被放逐到此,裴世枫又给了谢瑶环媚药,险些害自己受辱。 她是捅了裴家的窝吗?都到这儿了,还被欺辱! 一时心绪难平,没想到引来神明好奇,“裴乃大云皇室贵姓,你之前还见过其他皇族?” 谢晚意手心出了汗。 若说没有,刚刚那话不好解释,若说有,又该怎么解释。 她揉了揉太阳穴,实在想不出好的理由,叹了口气没回复,心想就当作没收到这个字条··· 神明应该不会生气吧。 外头李氏的事还等着她处理,谢晚意准备把太极佩藏回地瓜堆,然而发现墙角有个地瓜挪不开! 本以为是嵌在黑土壤里头,她轻轻拂开两边的土,使劲晃了晃,发现不对劲。好像不是被土压着,而是··· 这个猜测让她呼吸都停滞了,瞳仁微微收紧。 谢晚意侧首,旁边是储水的桶,常嬷嬷她们煮粥舀水,尽管很小心,可难免会洒在旁边一些。 她缓了缓,去前头拿了根烧了一半的干柴,一点微弱的火光足够照亮这一角。 谢晚意撸起袖子,也不管黑土会不会弄脏指甲缝,贴着墙壁和地瓜之间的缝隙就把手伸进土里了。 果然如此! 她黑漆漆的目光如同被水洗过,在火光照射下亮得骇人。 * 李氏冻得嘴唇发紫,把破旧不堪的衣裳全裹在小浩身上,虽然寒冷,这孩子竟还能睡着。 小敏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见母亲痴痴傻傻看着怀里的弟弟,又哭又笑。 她胸口闷闷的痛,捏了捏拳,“他是个废人,你千辛万苦养着他是拖累,对他而言也是痛苦。” 李氏笑容一僵,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幽幽看着小敏。 话还没说,牙齿先打了几个哆嗦,“他是一条命,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爹心心念念盼着有个儿子。” 小敏抬起头,制止在眼眶打转的泪光,唇角浮起嘲弄的一点笑,“荒唐。他要知道你生了个白痴还当宝一样哄着,气得棺材板都要开了。” “不是白痴!”李氏嘶吼,“只是比别的孩子长得慢些,若、若不是在这人吃人的地方,他一定好好的。” 李氏说着说着,自己先哭了。 “你看,连你自己都心虚。”小敏歪着头笑她,“你为了他,害我也就算了,我认。可你为什么连谢小姐也害!” “要不是她,我们早就被胡光弄死,尸骨都喂狼了!她是菩萨,是善人,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恶!” “你这样作孽,会报应到他身上的!” 小敏指着熟睡的小浩,声嘶力竭的指责像惊雷劈进李氏心里,她愕然长大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 “不要!不要再伤害我的浩儿。”李氏不知道哀求谁,只能不住地磕头。 小敏泪如雨下,咬着牙背转过身,“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女儿。我知道这是不孝,罪孽深重,但我愿意折寿,只希望和你再无关系!” 李氏跌坐在地,“我错了,我错了!我以死谢罪,但你不能不管浩儿。” “你救救他,给他一口吃的就行!” “小敏!我会诅咒你的!” 李氏眼看她越走越远,急得声音都哑了,可小敏再没回头。 屋里。 “小姐。”簪雪给谢晚意裹上厚厚的棉被,也被诅咒两个字吓到,“奴婢把人赶走?” 胡光一伙人还在军营受罚,南区没别人了。 这么冷的天,李氏和她的孩子必死无疑。 谢晚意双手贴着小腹,想感受一下宝宝的存在,想象孩子出生后被自己抱在怀里又是什么光景。 软软糯糯的一个肉团子。 这人吃人的地方,真的养不好孩子吗? 她有些能体会李氏的心情了。 可最终还是点了头。 她也要做母亲了,所有对她和孩子不利的情况,她都不能心软。 “明日起来去一趟军营,我有要事找将军商量。” ------------ 第一卷 第35章 冷板凳 翌日,谢晚意没问李氏母子的情况,簪雪她们也默契不提,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小敏的草垫子编好了两个,放凳子上正正好,连常嬷嬷都赞她手艺好。 谢晚意没见她过来和其他人一块儿吃饭,问了清秋才知小敏病了。 “先喂点热汤,晚些请严老过来看看。” “把屋里贺将军给的虎皮也拿去,别让她再受了寒。” 清秋感激涕零,“奴婢替小敏谢过小姐!虎皮就不用了,小姐留着用,奴婢已经把自己的被子给她了。” 谢晚意却道,“让你拿就拿。等她好了再还回来就是了。” 小敏为了她舍弃亲生母亲和弟弟,一块虎皮用来感念她的牺牲都算轻了。有比没有好,总要做些什么回馈她。 付出的善意得有回应。 谢晚意去军营之前先写了字条给太极佩传递,毕竟心虚昨儿没回复,今日又明目张胆装作没收到。 裴恒下了早朝回来,见姜岁禾端着托盘在书房外等,耳朵和鼻尖都冻红了。 正常反应一定是请她进去喝口热茶再说话,但裴恒只微微动了下眉,“身子好了?” 姜岁禾吸了吸鼻子,“多亏王爷费心照拂。” “怎么不歇着?有事找本王?”裴恒脱下狐裘丢给闻渊,直接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 姜岁禾见状,坐下···光是想想屁股都凉,正发愁呢,裴恒客气道,“坐下说话。” 姜岁禾:“···” 她虚挨着石凳,视线正好落在裴恒腰间,发现他并没戴药包,温婉的笑容一顿,“早晨天凉,王爷怎么没有戴药包?” “是不是觉得味道重了?我这几日做下来,也闻着有些呛,正考虑要不要再修改配方。” 她一脸认真看着裴恒,期待他给意见,怎么也想不到他把东西都传递到千里之外了。 裴恒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看懂,淡淡道,“本王不懂这些,你看着做就好。” 姜岁禾垂眸,兴致低落,“哦。” 不过说起药包··· 他忽然问,“若是身子不适,不能随意用药,有没有一些安全的药材可以用来驱寒?” 姜岁禾交握的手忽然一紧,对上裴恒如墨般的眼眸,疏离而剔透,总能第一时间吸引人,却又让你永远有种难以靠近的无奈。 “有。不过还是要看看脉象,对症下药才有效。” “若是不方便看脉呢?” 不方便? 姜岁禾心里咯噔一下,很少见王爷对谁这样上心,莫不是那个让李妈隔三岔五就熬汤的人! 她存了疑,又问,“男子还是女子?” 裴恒不假思索,“女子。” 姜岁禾瞳孔一紧,连石凳传递来的冰凉感都忘了,一时间心绪复杂,没能及时回话。 裴恒见她眉心将锁未锁,薄唇紧抿,似乎很为难。 也对,不见着人,也摸不到脉,便是神医也不好用药。是为难她了。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事。罢了。” 他说完这话,将目光落在一旁盼儿端着的托盘上,碗碟还用小棉被盖着,“什么东西?” 姜岁禾回神,“我给王爷做了些药膳,节令期间对身子好。好好调养,比总是比喝药强。” 她起身从盼儿手里接过托盘,笑道,“我送王爷房里。” 裴恒波澜不惊,“给闻渊就好了。” “闻侍卫毕竟是男子,左右我受王爷恩惠,不能总歇着,就让我伺候王爷用膳吧。” 姜岁禾躲开闻渊伸过来的手,闻渊不好再近前,侧首看向裴恒。 裴恒深邃的目光像钩子般锁着姜岁禾,她掌心微微渗出些汗,如果再靠近些就能发现嘴角的笑有点颤。 “不必。”裴恒斩钉截铁,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姜姑娘不是王府的侍婢,更不是本王的侍婢。这些事让下人做。” “若是你身子好了,明日可去程太医府上,先认个门。” 姜岁禾脸色一僵,王爷是赶自己吗? 见她愣在当场,裴恒示意闻渊接过托盘,主仆两人进了书房,关门声听起来都那么无情。 姜岁禾撑着冰冷的石桌,幸好被盼儿搀住,“姑娘,您身子冰凉,快回房暖暖手吧。” 话音刚落,裴恒在屋里就听到姜岁禾喑哑的咳嗽,对闻渊道,“难怪总是好不彻底,没几日就出来吹风。” 闻渊道,“那、属下去传话,让姜姑娘好了再出门?” 裴恒瞪了他一眼,“她是客,不是奴婢,本王无权干涉她自由。” 待看到书案上传递来的字条,他就把这事放下了,连带药膳也没碰。 裴恒发现墨迹已经干透,想必是自己刚出门上朝就传递过来了。这时他又想起昨晚没等来的回复,此刻净了手,饮了热茶润喉,掀袍坐在案前。 粗粗掠了一眼,先是惊讶竟不是他以为的答案,莫不是昨儿最后那个字条没传过去?还是她疏忽了。 再仔细看上头的字,他微微眯眼··· 若所言是真,那燕临有救了! “闻渊,给司粮监赵大人下封帖子,就说外公托本王问问他明年开春南边儿种什么粮食好。” 闻渊没看到他手里的字条,还在摆弄药膳,大小碟子好几个,也不知怎么摆放合适,闻言道,“年年不都是岁末,南疆使臣来京时才问,今年这么早。” 裴恒瞥见碟子里的菜又素又闻不到香味,心道姜岁禾的药包做得花花绿绿,厨艺却这么的朴素? 当下更没胃口了,“让你去就去。” “话多。” * 谢晚意还差几步才到军营,已经有位副将带着几个士兵亲自迎出来。 “严老说,谢小姐不能见风,怎么就出来了!” “快快快!你们几个拿帐子给谢小姐挡风。” 谢晚意已经裹得很厚实了,专门选在将近午时,没什么风的时候才出来,哪知他们这么热情。 “不用麻烦。现在日头大,也没有风。” “就当是出来晒晒太阳。” “那怎么能行!”那副将留着大胡子,皮肤黝黑,笑起来露着一口白牙,“你要是有个什么,我们将军怎么办!” 谢晚意听着别扭,什么叫宋将军怎么办。 她生怕士兵待会儿真的拿了帐子过来,急忙往里走,“我有急事找宋将军和严老,就、就不陪您说话了。” 黑副将一脸“我懂我懂”,痛快让开路,“谢小姐请!” 谢晚意走了好远,依然能感觉到背后好几双眼睛盯着,直到进了宋清和营帐才喘了口气。 簪雪给她解披风,“小姐,宋将军跟他们说什么,怎么、热情的让奴婢都觉不好意思。” 谢晚意无奈,“我也很想知道。” 没一会儿,士兵带着严老过来,还说宋将军在校场练兵,晚些才能结束。 严老见她不遵遗嘱,少不得磨叽了几句,好在今日确实日头大,风少。 谢晚意也不白白让他劳累,让簪雪拿出两个热窝头,“严老别嫌弃,我没什么值钱东西,这两个窝头辛苦您去我那一趟给小敏看看。” 严老闻着玉米面也想,然而冷着脸推开簪雪的手,“哼,老夫不爱吃这个。你自个儿留着吧,吃不好当心肚里的娃娃营养不够。” 丢下这话,严老转身出了营帐。 谢晚意抿唇,这小老头··· 等了片刻,宋清和还没回来,午饭都送过来了,只有一碗粗米和半盘炒土豆丝,连那不知名的腌野草都没了。 “小姐,将军那么大个人就吃这点?”簪雪又把窝头拿出来,“不如给将军吃吧!” 谢晚意却道,“他不会要的。” 除非四万将士人人都有,他才肯接受。 簪雪还坚持,“上次要不是将军及时带人找到您,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谢晚意挑眉,总算明白这丫头的意思了,虽然在这儿粮食比金银值钱,但她的命怎么也比两个窝头贵些吧。 “谢是要谢,不过···” 话没说完,外头忽然有哨兵喊,“有罗刹兵越过风渊湖了!” “全体戒备!” ------------ 第一卷 第36章 突袭 谢晚意呼吸一窒,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她到底在京城长大,虽不被重视,但也算过得安稳,从没真正见识过战场,不消多想,只听着方才还嘻嘻哈哈的将士纷纷取了兵器整装待发,就忍不住寒毛倒竖。 “小姐!您去哪儿!” 簪雪吓得窝头都要掉了,赶紧追上去。 谢晚意也顾不得腹中孩子受不受得了,出了营帐大步流星往回走,簪雪追也追不上。 “小姐,等等奴婢!” 贺刚点好兵,一转身听到簪雪的声音,正好见谢晚意走来,大惊道,“谢小姐快回去!等咱们赶走了罗刹兵你再出来。” 谢晚意眼睫颤动着,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见。 就连贺刚手里闪着冷光的长枪也不能阻拦她的脚步,她要回去! “谢小姐!” 贺刚着急之余,心里的惊讶越来越满,一面担心她有个什么,将军怎么办?一面又佩服,到底是将军的女人,明知要打仗了还敢往前线跑。 这一愣神没拦着人,眼看谢晚意出了军营。贺刚一拍大腿,“糟了,快拦着她!” 话音刚落,一道疾风从他面前掠过。 谢晚意心里七上八下,满脑子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画面,她浑身冰凉,紧抿的嘴唇都在发颤,可双脚如生了风,根本停不下来。 “站住!” 大手压上她肩膀的那刻,好像把她快飘走的魂儿摁了回来,谢晚意整个人颤了一下,终于放慢脚步,错愕着回头,看清来人是宋清和时,茫然唤了句,“将军。” 宋清和才从校场过来,额头的汗珠流下来,幸好眉毛浓密才没流进眼里。 他锁着眉,浑身冷焰暴涨,“你跑什么!不知道罗刹兵越界了么!” 称得上愤怒的低吼让谢晚意彻底回神,她倔强对上他的眼,“十六个妇孺还在小木屋,我要回去!” “我必须回去!” 南区现在只剩女眷,罗刹兵一来,她们首当其冲,甚至这会儿功夫已经··· 她不敢再想,奋力要挣开宋清和的手,“放开!” 宋清和见她明明吓得哆嗦,眼神却毅然决然,一瞬间竟险些被她挣开。 “胡闹!” “你过去送死?”宋清和收敛了三分怒意,但气势依旧骇人,“本将军给你们调过去的人又不是摆设。” 哦对,有一队士兵在呢。可是··· 像是知道她想什么,宋清和又道,“她们要都死了,消息就不会传过来了。” 宋清和披甲上马,长枪在谢晚意身前一挥,眉眼间的震慑异常冷冽,“在,这,等,着!” 枪尖扫来的罡风吹开她额前碎发,谢晚意胸口一阵起伏。 等待是消磨人的。 可谢晚意没有其他办法,太极佩也不在身边,她想祈祷神明一定要保佑她们安然,可这无可奈何的感觉更加吞噬人的精神。 “您还有身孕,一定不能忧思,不能着急。”簪雪看她愁眉不展,也跟着心慌意乱。 “若罗刹兵杀过来,我的胎养得再好有什么用。” 谢晚意叹了一句,簪雪无法反驳。 她活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可她还是低估现实了,又或许那天李氏的话给她提了醒儿,这样寸草不生的地方,孩子养不好的。 若她千辛万苦给了孩子生命,却是让他来这地狱挣扎,只能给予他穷困的生存环境,纵然现在有神明养着他们,可以后呢? 孩子想活下去,要么就学胡光那样欺压弱者,要么就和那些妇孺一样抢不到食物等死。 她越想,心越凉。 好在,宋清和很快就带兵回来了,而且众人身上都没什么搏斗痕迹。 “将军,这些人看来只是试探。”贺刚没打过瘾,骂了一路罗刹兵龟孙子。 宋清和下马就解臂缚,“我总觉得不太对。” “这么多年了,他们的老底,我们一清二楚,我们的底儿也瞒不过他们。往年过来都是拼死也要抢几个罪人。” “小木屋前头那一队士兵不至于就让他们退缩了。” “而且这个季节,罗刹不至于没吃没喝,怎么也得再过一个半月才会大举进攻。” 宋清和一进营才想起谢晚意还在,他盔甲都脱一半了,愣是就那么挂在身上。 贺刚原本还要同他商议事情,一看这情形,知趣退开,“将军先歇息,属下安顿好兄弟们再来。” 宋清和等了片刻没有动静,一回头发现近卫怎么也出去了? 那,谁给他解甲! 他正要再穿回来,就听谢晚意吩咐簪雪,“伺候将军卸甲。” “不用!”宋清和果断拒绝。 说实话,簪雪过去了也够不着他肩膀,太高了。往那儿一站,外头的光线都照不进来。 宋清和就那么又穿上去了,说道,“人都没事。本将军在风渊湖加派了人手,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谢晚意心里记挂着常嬷嬷她们,闻言起身就走。 见人都掀开帐帘了,宋清和没忍住,“你不是有事找本将军?” 谢晚意回眸,“下次再说。” 宋清和不耐烦摆了摆手,刚坐下来就看到桌上凉透的饭菜,还有俩窝头。 虽然也凉了,但没发硬,而且还能闻到玉米面的香甜。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道难不成是专门来给自己送窝头? 小木屋。 谢晚意一回来就看到芸香她们面色苍白,虽然表现着没事,可那呆滞又恐惧的目光,看得她窒息。 她环视一周,见棉儿在她母亲怀里睡着,才松了口气,“都没受伤吧?” “没有。”芸香第一个开口回答,忍不住眼泛泪光。 紧接着,其他女人仿佛也活了过来。 每个冬天都是噩梦,除了要防胡光,还要躲避罗刹兵。一想到他们每次抢了人,都在湖对岸当着她们的面,把人折磨个半死,再丢到湖水里洗干净,就和杀鱼一样··· 每年都有疯掉的人,下场不言而喻。 今年幸好有谢晚意。 她们终于不是被放弃的那一批,将军也肯让士兵保护她们,她们这次没被拖走! “别哭了,都没事就好。”谢晚意见她们又跪自己,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棉儿被哭声吵醒,揉了揉眼,谢晚意把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摸着温暖的小手,心也软下来,“小棉儿真勇敢。” 棉儿抓着她手指,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奶声奶气道,“幸好菩萨刚刚不在。” 谢晚意鼻子一酸。 ------------ 第一卷 第37章 王爷外头有私宅? 严老给小敏留了草药,“这孩子心里不痛快,能不能好,全看她自己。” “念左,送军医回去。” 谢晚意吩咐完念左,见严老瞥了眼常嬷嬷腰间的药包,便让人拿了一个给他。 严老一闻就知里头是好东西,“老夫就不客气了。” “回去拆卸了,里头的药能给士兵疗伤。” 他虽一脸笑呵呵,但谢晚意明白,军营的药材也紧张。 “您放心,朝廷的军粮一定会送来的。” 严老似乎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自信这么说,但旋即笑了,“听她们都叫你菩萨,那就借你吉言了。” 似乎为了应景,这一夜北风敲窗,呼啸声就在耳旁。 地窖烧着干柴,屋里便不冷,簪雪她们几个围着谢晚意席地而坐,头一次吃不下丰盛的晚饭。 “罗刹兵人高马大,刀子又快又狠往咱们大云将士身上砍,三两下就见了血。” 念左今儿也帮着士兵一块儿对付,最清楚那些罗刹兵的力气有多大,幸好他有神明给的匕首,否则也得挂彩。 念左心疼道,“将士们的衣裳太薄了,铠甲也不够坚实,缝缝补补的早就不能抵御刀剑了。” “罗刹兵一刀子就能捅穿他们心脏。” “好在都是有对敌经验的好儿郎,实在是军需太拖后腿了。” 念右跟着道,“每日两顿的窝头,给他们也不要。军营送过来的都是干馒头和一点热汤,掰成块儿泡进去对付一顿。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行。” 方岭的罪人不如畜生,只有宋清和还把他们当人,和关内的百姓一样,被当作大云子民。 谢晚意当机立断,“把地窖烤好的土豆和地瓜给他们送过去,现在就送!” 念左念右眼睛一亮,“是!” 这会儿他们心里再也没有暴露的顾虑,毕竟今日多亏将士以血肉之躯抵挡,否则他们都是罗刹兵的刀下鬼了。 “还有明日的窝头,跟芸香她们说一下,每日一顿,一人一个,剩下的给风渊湖边的将士。” 常嬷嬷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觉得浑身热血,“诶!” 安顿好一切,谢晚意去了地窖。 果然太极佩旁边又是好几张字条,其中两张都是燕临详细的土质分析,还有一年四季的光照、雨水统计。 谢晚意惊讶不已,再一想,南疆商人经年游走四方,了解这些也不奇怪。 有了这些东西,省去很多麻烦,而且还能绕开不必要的弯路!她把信件贴在胸口,只觉浑身暖融融的。 他连尝试的方案都罗列出来了,感觉比她还更兴奋着急。 她研了墨,遗憾告诉他,此事需得放一放,今日罗刹兵越界,虽被赶了回去。可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待情况稳定些再说。 * 裴恒一整日都在司粮监,主监本以为解决了燕临军粮问题,雁王就不会整日盯着自己了,哪想到王爷找他聊了一天的各种土地情况,从南到北,问得他都答不上来了,最后借了好几本古籍才离开! 裴恒接连传递了四张信件过去,才终于等来她的回复。 这两日不知怎么回事,莫不是玉佩出了问题,怎么感觉答复越来越慢。 罗刹兵突袭! 怎么这么早?往年都是将近冬月才有动静。 军粮还没送过去。 果然,再往下细看,她说将士们的衣物刀子一碰就破,护身的铠甲不必等敌军动手,稍微用点力,自己就裂了。 罗刹兵个个强壮,又凶又狠,而咱们的将士每日只有一顿汤水泡硬馒头··· 她说:即便您神通广大,慈悲盖世,这等大事该是朝廷着急,怎么也不该算到您头上。 裴恒心道,能算的。 当即回复:裴世枫有责任和义务在两军对战时给燕临驻军提供粮食,军粮没到之前找他要! 这条传递出去,又没等到答复。 寂静中,裴恒心思一动,他想到罗刹兵为什么这么早突袭,今儿又为何只是试探! 想叮嘱她莫要中计,忽然眉心一蹙,提起的笔又慢慢放下。 “王爷,姜姑娘起热了。” 闻渊在外头禀报,打断裴恒思绪,他眼里愠色渐浓,在对姜岁禾的事情上一向缓和,今儿却露了不满,“起热了找太医,本王又不会治!” 闻渊打了个寒颤,“属、属下这就去。” 末了,裴恒又阴沉沉道,“让太医住下,人什么时候好了再放他走!” “再吩咐管家,别再让她去厨房···什么都不用她做,只需要好好养伤。” 这一打搅,裴恒到底没落笔。 兰亭阁。 “姑娘,王爷出府了。”盼儿从外头进来,抖了抖身上的冷气才进内室,满脸遗憾告诉姜岁禾。 “出去了?”姜岁禾一起身,额头上的冷帕子掉在怀里,“我起了热,王爷怎么可能···” 盼儿安慰道,“看样子挺着急的,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岁禾头疼的厉害,实在没力气撑着,加上没等来雁王,心情也不爽利,“是吗?” “都这么晚了,能有什么要紧事。” 盼儿没法回答。 太医给姜岁禾看过,用过药后,出了汗,她便觉身上轻快了些。一问,雁王还没回府。 “我去给王爷准备药膳。” 她拖着软绵绵的身子执意要去厨房,盼儿劝不住,太医堵在门口,“姜姑娘见谅,王爷发了话,您没好彻底前,不准下官有闪失。” “我没事。”姜岁禾推开太医,“王爷身子要紧。” 太医追上来又挡在前头,正要开口,管家也进来了,“姑娘,王爷吩咐过了,您身子没好前千万不可再去厨房。” 又怕她多想,管家补了句,“您的身子不能总出差错,王爷是担心您啊。” 姜岁禾没办法,打消了念头。 她本意是担心雁王让她去和程太医学习,那样便不能多留在府里陪他,所以使了些手段拖延,没想到··· “是我不争气,总让王爷操心。” 见她回了屋,管家和太医都松了口气。 没多久,又奴仆来找管家,“闻侍卫让您带几个人去东城宅子,王爷弄了一批药材,催着让整理。” 管家忙不迭去点人。 姜岁禾眼珠子一转,王爷在外头有私宅,她之前怎么不知道? 姜岁禾没法歇息,本以为挤走了雁王妃,她就是王府新的主人,可忙来忙去,突然发现自己离雁王很遥远! 而王爷也瞒着她好多事! 不成,再这么下去,她得等到何年何月。 “盼儿,管家那侄子身子好些了没?” 盼儿没料到她忽然问起这个,顿了顿,“昨儿奴婢还见着他呢,说要给姑娘磕头谢恩。说是喝了姑娘给的药,第二日就精神起来了。” 姜岁禾眸光一亮,“有用,就好。” 方岭。 夜半,簪雪守在谢晚意床前,睡得模模糊糊听见些细碎动静,揉了揉眼,抹黑瞧见有个人影在桌子上翻什么。 “清秋?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小敏···” 说到这,簪雪猛地惊醒。 不对!清秋和小敏在后头的屋子。 “谁!” 簪雪跳起来冷呵一声,黑影破窗而逃。 下一秒,地窖里又传来一阵响动。 ------------ 第一卷 第38章 起猛了!全是草药 谢晚意下来的时候,太极佩还在不停传送伤药。 有外敷药膏,还有普通的止血草,都是一筐一筐的传过来,太极佩发出的光也越来越刺眼。 地窖本就没多大,她被逼得连连倒退,后背贴着墙角才罢休,最后果真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神明说是给燕临关四万守关将士准备的,末了还加了一句,辛苦杏雨姑娘。 辛苦先不说,问题是这么多东西怎么送去军营? 先不说自己人看见什么反应,风渊湖对面的罗刹兵看见了还不得直接过来抢。 簪雪第一次见到谢晚意从地窖出来是皱着眉的,“小姐,是不是神明那边出什么事了?” 谢晚意没说话,见外头点了柴火,念左念右和小安三人分头检查了小木屋周围,前头驻守的士兵也过来了。 “找到人了吗?” “没有。”簪雪一想到那黑影浑身就发冷。 “咱们女眷多,前头的士兵晚上离得远,没什么事不过来打搅。” “今儿晚上风又大,念左念右他们也没听到动静。天冷地硬,连个脚印都没找着。” 簪雪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可屋里的桌子真的被挪动了一点。 谢晚意打了个寒颤,即便动静再小,就在她们耳朵边居然只有簪雪一人听见!但凡对方进来前用一点迷药什么的,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小木屋现在不但是谢晚意的安身之所,也是能让妇孺安心的象征,芸香她们好不容易有了好好生活的念头,这两日都琢磨着跟小敏学编东西点缀小屋。 若再次把她们推进地狱,那谢晚意真是良心难安。 她拢了拢衣裳,“别告诉芸香她们,等事情弄清楚再说。” “天亮请宋将军来一趟,就说我这儿有很多药材。” 簪雪看了眼地窖,旋即会意。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觉是睡不着了。 她让常嬷嬷烧了热水给外头的士兵驱寒,今儿是尧子烈亲自带人守在风渊湖,见她们端出来热汤也不惊讶,只郑重承诺,“谢小姐安心歇着,绝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 谢晚意问,“罗刹人?” 尧子烈目光颤了一下,“不像。我的人看到了那个黑影,并非罗刹人粗壮体形,更像女子。” “但此处的女子不会有这样好的身手,悄无声息在我们眼皮底下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东谷最深处的裴府灯火通明。 东谷本就是方岭最避风的一处,裴府大宅建在被包围着的山谷中心,不能说温暖如春,但和外头比起来也是天差地别。 土地是松软的,空气中混杂着草木花香,裴世子房前还有一处小池塘,常年有涓涓细流淌过,以至谢瑶环头一次看到的时候,以为皇帝把她接进宫了。 不过,裴世枫在方岭也和皇帝差不多了。即便罗刹兵打进来,燕临将士也得先护着他。 谢瑶环从侍婢手中抢过酒盏,亲自送上去,“世子爷,请。” 裴世枫赤足斜躺在铺着虎皮的榻上,热气哄得他胸口微微淌汗,见谢瑶环过来,眉心一拧,“不是说了滚远点,丑死了。” 谢瑶环赶紧扒拉头发遮挡脸上疤痕,眼里浮起委屈。 见他没再说什么,才开口,“您上次就该让我毁了她,这方岭,只有您这样尊贵的血脉才有资格吃白米。” 裴世枫隔着珠帘睨了一眼,“不用刺激本世子。” “你要是等不及想报仇,自己去,没人拦你。” 谢瑶环不说话了。 裴世枫冷下脸,“滚出去!别让本世子看见你那张脸。” 他口吻中的厌恶像锥子捅进谢瑶环心脏,再狠狠剜两下,偏偏她只能忍着。 她本该是做娘娘的贵人! 谢瑶环出来想发泄,佩儿一早在小园外等她,见状立刻上来捂住她的嘴,“别吵到世子。” 一直把她拖到自己住的偏院才松手。 “把我当奴婢,他还不如杀了我!” 佩儿撇嘴,“世子当初救您回来,您醒来就该同他说这话。” “你!”谢瑶环瞪眼,“你换了个好主子,也想来欺负我!” 佩儿叹了口气,“没有我,您在这儿连个过夜的草席都没有。” “得了,您想哭就哭吧。” “我是要睡了。” 谢瑶环看着身后补了又补的薄被,再一想裴世枫身上毛茸茸的毯子,屋里还熏着香,他连头发丝都发着光。 那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谢瑶环离开后,裴世枫屋里多了个身形消瘦带铁面具的男子。 “世子爷,那间屋子有温度,属下猜测地下有猫腻。但没想到才动桌子,有个丫头就醒了。” “她身边有个会拳脚的小厮警惕性高,不远处就是宋将军派去守着风渊湖的士兵。” 男子单膝跪地,“属下该死,暴露了。” 裴世枫并不在意,“有意思。裴恒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是个能忍的角色。他的弃妃···” 他咂摸了一下,“真的是弃妃吗?” 别说南区,就连东谷里头他养着的女人都没谢晚意那么细皮嫩肉,白净无瑕。 “你这两日先去那边避避风头。至于其他的,罗刹人会比咱们更想知道。” * 天还没亮,宋清和带着贺刚他们就过来了,还有被强行从被窝拖出来的严老。 一路上吹着冷风都没驱散困意。 心道,这宋将军真是有了媳妇不顾别人,他的老命也是命,死了他,一时半刻上哪找军医去。 宋清和先确定没人受伤,脸色才好了些。 尧子烈把具体情况和他说了一遍,簪雪也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复述那个场景了,已经能够情绪稳定,逻辑清楚的交代了。 等他交代完尧子烈,谢晚意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将军,借一步说话。” 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全部,往哪儿借? 宋清和疑惑着随她走到桌前,看谢晚意把桌子推开,足尖在其中一个地板上一点,下头居然有空间! 贺刚一惊,“地、地窖!” 严老鼻子一动,困意全无,“老夫是起猛了么,闻到很多止血草!” 宋清和的目光从疑惑到惊讶,再到了然和平静,定定道,“是很多,多到你的营帐都未必装得下。” 宋清和看向谢晚意,想到上次那些妇孺受伤,也是她给的伤药。当时还以为是她从雁王府带出来了。 “你的神明该不会正巧是神农吧?” 他是开玩笑。 但谢晚意一脸认真,“只是南疆商人。” 宋清和忘了身后还有别人在,直愣愣道,“你、和他从前背着雁王···” 谢晚意脸色一暗,说她可以,说她的神明不行! “将军看来是不愿意要这些东西了。” 宋清和眼疾手快用脚卡住那块地板,清了清嗓子,“要。” 他要不是穷疯了,也不会这么没底气! 谢晚意道,“得想个办法悄悄弄去军营。” 宋清和还没来得及想这一点,闻言神色一凛,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慎重。 罗刹兵来者不善,而他一没军粮,二没军需,此刻绝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他们缺药,罗刹更缺。 宋清和摸了摸腰间佩刀,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等等。”他蹲下身捏了点土一搓,“软的?” ------------ 第一卷 第39章 半夜敲门? 旁人还没明白,谢晚意却知道宋清和指什么。 “没错,这冷冰冰的地皮下头是黑土,松软,且不算干。” 宋清和在燕临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雨水不足,一年有七八个月处于寒风肆虐中,寸草难生,连地皮都敲得梆梆响。 从来没人怀疑过这一层地皮下头的土竟会又松又软。 见他还处于惊讶中,谢晚意也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我猜到将军在想什么。” 宋清和眯眼看过来,她一字一句道,“将军想得没错。这土质可以种粮食,我地窖的红薯有一个已经在里头生了根。” 宋清和的身体仿佛被一股电流击中,每一处神经都没法冷静,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 “你?不是···本将军,这···” 雷厉风行的宋大将军被惊得语无伦次。 谢晚意由着他努力整理思绪,这会不是讨论土地的时候。 她十分冷静道,“前两日送过来的被褥,芸香她们差不多已经补好。可以把药藏在里头运一部分,只不过被褥沾了味儿,闻着不舒服。” “或者,将军可以尝试从我这里打一条地道去军营。” 此言一出,不止宋清和,贺刚和严老都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中渗出几分惊喜。 如果这法子可行,以后埋伏罗刹兵也能出奇制胜! 不等宋清和开口,贺刚已经咧着嘴,“将军,末将以为此法可行!” “如果下头的土真的松软,地皮又冷又硬,确实非常适合挖地道!我们可以一直挖到风渊湖边上,罗刹来一批杀一批,尸体都能给他们来个凭空消失!” 严老也来了精神,“下头比上头暖和,伤重的士兵可以去地窖养伤,避免伤口被冻一直愈合不了。” 贺刚光是想想就激动,他还不忘关心将军的家属,又道,“虽然朝廷明令禁止不准罪人入关,但真打起来,胡光那些人能戴罪立功充军对敌,老弱妇孺却只能等死!” “若有了地道,她们藏在里头也可以,或者直接去燕临关内更好!” 说到最后,生怕将军不同意,又道,“这样谢小姐就更安全了。” 谢晚意知道贺将军热情,但没想到这会儿还被挂在心上,也是受宠若惊。毕竟活了十七年,她从来都是别人随便就可以放弃的那个。 “谢贺将军。”她郑重行了个礼。 贺刚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应、应该的。” 宋清和见状,拍了拍手上的黑,似笑非笑,“本将军还是头一次见贺副将这么心思缜密啊。” 贺刚没多想,以为将军夸他,还客气了两句。还是出来后被严老提醒才意识到不太对。 “贺将军,宋将军的妻室,人家自个人有安排,用得着你显摆!”严老笑他憨傻。 贺刚辩解,“我这不是看将军半天不说话,人家谢小姐都把法子给咱们想好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咱们,人家是给宋将军想好的。”严老年纪大,见过的事也多,“跟你有什么关系。” 贺刚还不服,“谢小姐是讲义气的!换作别人,一听罗刹兵来了早就跑没影了,可她心里还惦记着这些妇孺。现在又弄了···” 说到这,贺刚愣了一下,“不是,谢小姐哪儿来的那么多药啊?” 严老也想知道。 虽然下头的士兵隐约猜到自家将军和谢小姐的关系不一般,但两人天天同处一室,再加上贺刚他们起哄,连芸香几人都相信宋将军是看上谢小姐了。 因为无论草药还是地道,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宋清和带着尧子烈和几个心腹在下头挖,为掩人耳目,谢晚意在屋里待着,对外只说两人有要事相商。 现下,她正和神明聊得欢。 宋将军的地道挖一大半了,估摸着后日就能通到军营,药草也可安然入关,唐公子放心。 不消片刻,太极佩传来回复:在你屋子里连接通往军营的地道?你半夜还要不要歇息?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高兴。 谢晚意没想到这点,琢磨半晌,落笔道:宋将军为人磊落,不会影响我们歇息的。再者,罗刹虎视眈眈,不驱之,我等亦难无忧。 裴恒见到这话,眸光一动。 多年前三皇兄也这么说,不驱逐罗刹,我大云子民委实难安。 信件边缘都快被他捏皱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对面的人就是三皇兄,可回过神又自嘲一笑。 思来想去,一个女人的屋子和军营连通,实在不妥,裴恒便提了个建议。 谢晚意经他提醒,想到往后一进地窖,别说看着士兵,说不定还能听见他们聊天,多尴尬。而且,太极佩的隐藏也是个问题。 正犯难呢,看到对方的建议,愁绪一散。 谢晚意提着神明给的金丝花灯罩下去,没走两步就见宋清和边往过走边用袖子擦汗。 地窖挖得深了,便热起来,宋清和上衣绑在腰上,结实的胸脯上全是汗渍,冷不防被灯罩抵在胸口,连肌肉的跳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谢晚意一愣,思绪也停滞了,眼睛不受控制从他赤裸的锁骨一路而下,八块腹肌! 裴恒都没有!虽然她做了四年雁王妃,只和裴恒黑灯瞎火亲近过一回,但她记得清楚,裴恒腰身又瘦又长,没有像宋清和这样大块儿的肌肉。 宋清和在军营糙惯了,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她的眼神被灯照得清晰。 他脸色一沉,“看够了没有?” 口吻中的不悦十分明显,谢晚意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倒也没觉紧张,“将军自重。这是我的屋子。” “里里外外都是女子。” 宋清和一哽,她还问罪起来了?咳咳,但是!她说得在理。 宋清和默不作声穿回衣裳,黏糊糊贴着身子也不舒服,“下来干什么?” 谢晚意直言,“刚刚忘了和将军说,挖通之后须得留个门儿。有什么事,将军提前让人通知我,或者在约定的时间敲门也可。” 宋清和眉头一挑,想都没想到,“你不说,本将军也会安排。” “让人通知更好,敲门不像话。” 谢晚意点头,“如此甚好。” 宋清和觉得地窖太闷,胸口的气不畅快,“谢小姐可以让路了吗?” 谢晚意转身,她先往出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磨叨,“夜半敲门···还真是不拘小节。” 她脚步一顿,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但又气他嘴里没好话,懒得理会。 挖地道敲门,说得难听点就是私通了。 宋清和见她没反应,又道,“皇室选妃的标准何时变得这么低了。” 谢晚意心道还没完了? 她忽然侧身,“不然怎么能被雁王抛弃。” 宋清和见她侧脸线条绷紧,好看的眼尾勾起一丝略带攻击性的不满。 他顿了顿,“本将军没别的意思。” 这解释显然有些站不住脚。 果然,谢晚意也没给好话,“有也没关系,反正到这儿来的都是罪人,谈何尊严。” “我提醒将军留门就是怕耽误您的清誉。” ------------ 第一卷 第40章 给你休书了吗? 谢晚意上来就继续和神明写字条,直言:宋将军洁身自好,我是多操心了。 裴恒蹙了蹙眉,越看越觉得她似乎和宋清和的沟通不是很满意,这几个字后头怕是掩藏了不少情绪。 便宽慰:他是男子,理应为你着想。他若不敬,你大可不送他药材。 谢晚意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撑腰,胸口的烦躁一哄而上,写道,并非所有人都和您一样思虑周全。宋将军心里有边关百姓足矣,我又不求他感激。 他要敬,也需敬您。 裴恒抿唇,提笔道:杏雨姑娘若无悯恤之心,吾纵有意也是枉然。 裴恒并非客气,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不是她勾起自己对三皇兄的愧疚和思念,若不是她不顾后果想护着那些妇孺,他也不会有机会这么快就能私下给宋清和支援。 谢晚意看着字条笑了,神明果真是什么都好! 另一边,她之前给宋清和准备的水也凉了。 常嬷嬷打算再温一下,被她阻拦,“不必热了,将军不嫌冷。” 宋清和从上来就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她亲自研墨,细白的手掌抚顺纸张,而后提笔沾墨,一举一动给他种神圣的感觉,好像从前在京城护国寺见到别人拜佛那般。 她写好一句就放在太极佩上,微光一闪,消失不见。 没一会儿,对方的字条就在光晕中凭空出现,一来二去,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太极佩。 看字条的时候眼睛非常亮,偶尔还会抿一点笑。 宋清和没这么仔细打量过女人,或者说没有哪个女人能像谢晚意这样让他忍不住打量。 不知她的神明写了什么,反正她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光,外头的光照过来,鼻尖都在反光。宋清和心道,这女人就是背着雁王和玉佩对面的人有一腿! 不然哪个商人愿意自掏腰包供这么多草药给驻关军用? 正当谢晚意不知道第几次勾唇的时候,宋清和冷着脸问,“雁王给你写休书了?” 谢晚意眼皮都没抬,“他连多看我一眼都嫌烦,恨不得我早点儿消失。” “他原本也没想承认这个婚事,我自是不配他纡尊降贵写一封休书。” 宋清和一哽,忽然想到外界曾说雁王妃鸡毛变凤凰,喜欢雁王都来不及,所以才容不下别人。 可他现在觉得谢晚意好像也没那么喜欢雁王。 被他这一搅和,谢晚意的好心情也散了一半,放下笔,抱着太极佩出去了。 宋清和还不解,明明就是她背着雁王和别人来往密切,还不让说了? 谢晚意本想躲个清净,一出来又对上芸香她们的眼神就知道清净不了。 “谢小姐,您和将军的事谈完了?” “是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出来。外头冷,您别在这儿吹风。” 芸香眉眼一挑,众人会意,抿唇失笑。 谢晚意不知道她们想歪了,挖地道的事又不好对她们说,只解释,“将军累了,我出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你们的。” “这点活犯不着您在这儿吹风,去后头屋里歇会儿吧。”芸香催着簪雪带她去后头的屋子避风。 小棉儿挤过来,她最喜欢摸谢晚意的裙子,又软又滑,瞪着灯笼似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我娘说过,将军要给下聘求婚,才能跟您待在一间屋子。” “菩萨不要被他骗了。” 棉儿稚嫩的声音跟鼓槌似的撞在谢晚意耳朵里,她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旋即哭笑不得,“小棉儿,你才两岁,脑袋里都是些什么呀。” 棉儿母亲怕她不高兴,赶紧过来捂住孩子的嘴,“谢小姐,童言无忌。她没有别的意思,您、您千万别生气。” 谢晚意瞬间明白这两日宋清和一直待在她屋里,她们误会了。 “没关系。去忙吧。” 这事不好解释,谢晚意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抵御罗刹兵才是当务之急。 之后,她便去了小敏屋里。 在清秋细心照顾下,小敏气色好了很多。 谢晚意看她用枯叶编东西有趣,学了个最简单的编蚂蚱。 小敏支开清秋,担心道,“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讲。” 谢晚意看似把玩手中的蚂蚱,实则扫了眼小敏枕边的竹编蜻蜓,颜色不是新的,很多地方都磨得见黑了。 这东西,她曾在小浩手里见过。 谢晚意不动声色,“什么事?” 小敏咬了咬唇,“我母亲和弟弟可能还活着。” “嗯。”谢晚意也没露惊讶,“念左至今没找到她们尸首。” 小敏眼睛一红,知道谢晚意是为了自己才想收敛他们的尸身,颤道,“小姐···” 谢晚意静静看着她,“她来找过你了?” 小敏点头又摇头,“我不确定。” “前两日我烧得厉害,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她说让我好好活着,别担心她们。” “我以为是梦,可醒来···”小敏抓起枕边那个蜻蜓,“手里就抓着这个。” “这是我给浩儿编的。” 小敏锁眉,“东谷不要带孩子的女人,所以她不在东谷,很、很有可能是···” 她不敢说。 谢晚意沉声道,“去了罗刹。” 小敏身子一颤,“可是风渊湖的水那么冷,他们不可能活着游过去,就算她可以,浩儿也绝无可能。” 这是最让小敏想不通的,也是她这两日唯一心存的侥幸。 李氏虽愚蠢,可罗刹兵都是畜生,她应该不会自掘坟墓投靠罗刹,可是··· 谢晚意看了她片刻,其实得知小敏身子见好时,她已起了疑。 小敏坚强,脑子也清晰,可毕竟是个孩子,割舍不下李氏,那日她放弃了李氏,对她而言也是生不如死。 她一日不原谅自己,身子可能一日都不见好。 突然间好了起来,必是有因。 “我屋里进了贼,那人如入无人之境,若真是罗刹兵,带走你母亲和弟弟也没什么稀奇。” 谢晚意说中了小敏最担心的一点,她满脸焦急,“若真的被罗刹兵带走,死了便罢,若是没有···” “能让罗刹兵不杀她···”小敏呼吸骤紧,“她、知道小姐有白米。” 说完这句,小敏浑身如泄了气的球,一阵头晕目眩,懊悔都来不及。 她恨死自己当初清秋给的那两个饭团为什么要给母亲知道! 为什么! ------------ 第一卷 第41章 罪人不准入关 “往年罗刹到这个时候会逐渐频繁来方岭抢掠,但不会和驻关士兵起冲突。” “而朝廷也默认死一批罪人就能不开战,对他们而言没有损失。” 宋清和得知李氏很有可能到了罗刹,神色沉重,“米粮的诱惑太大了,很可能让他们不顾一切攻过风渊湖。” 宋清和不怕打仗,甚至期待和罗刹好好厮杀一场,可再有种的将军也要屈膝于没有军粮支撑的现实。 他思虑再三,“你们今天晚上就入关,在燕临镇待一段日子。” 尧子烈立刻提醒他,“将军,这违反朝廷律令。方岭罪人无诏不得入关,一旦有人跟朝廷打小报告,您就有麻烦了。” 宋清和看着一筐筐运回军营的草药,“难道看着她们送死?” “强敌掠境,让一批手无缚鸡的妇孺替咱们消灾,京城的贵人能不把人命当人命,你我不能。” 他声线低沉,眸光幽深而冷厉,一句话便让尧子烈垂下了脑袋。 谢晚意也不跟他客气,当场就让簪雪和清秋带着芸香她们整理东西,准备晚些入关。 不过,没想到黑甲兵头子陈老十带着一队人拦在了外头。 他见到宋清和先堆起笑,“小人给将军问安。” 宋清和眯眼,在他眼里黑甲兵就是叛徒,从来不给好脸色,“你们来干什么?” 陈老十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妇孺们,“宋将军,裴世子让小的过来提醒您,这些人是不准入关的。” “将军心善,让士兵护着她们已是仁至义尽,可她们入关是万万不成的。” 陈老十双腿有些发软,说完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生怕下一秒马鞭就招呼过来。 宋清和冷笑,“裴世子圈地自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罢了,难得还操心南区的事。” 话里的讽刺,任谁都听得出来。 陈老十也很尴尬,“世子爷毕竟姓裴,加上有先帝旨意在,说白了,这方岭也能算裴世子的封地。” “世子得朝廷和陛下信赖,平日他们怎么胡闹也就罢了,但违背朝廷法令的事,世子不能视而不见。” 说完,他颤巍巍举出一块写着“裴”字的令牌,宋清和脸色黑如锅底,没有接话。 谢晚意瞧那令牌面熟,雁王也有一块儿,只不过花色略有不同。想必是皇室子弟都有的东西,令牌象征裴家至高无上的权力,宋清和怕是不能强行违背。 其他妇孺也面露悲哀,谢晚意本以为她们会哭闹,或者哀求裴世子给一条活路,可没人开口。 她们就像前一秒还在盛放的花儿突然蔫了,不吵不闹,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谢晚意心头一阵抽痛,这些女人早就习惯了被放弃。 她捏着拳,上前质问陈老十,“若是罗刹打进来,裴世子也不会入关躲避吗?” 陈老十笑了笑,“这地方唯一被朝廷允许入关的只有裴世子。” “你们,包括我们黑甲兵,哪怕是宋将军的四万驻关大军,就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要保裴世子安然无恙。” 这是压在方岭的大山,所有人都没有反驳的权力和勇气。 因而,谢晚意的嗤笑便格外让人心惊,“裴世子也是罪人,我可没听说大云有哪条律法明确区分了贵人和普通人犯罪有什么不同。” 这话如同惊雷劈下,不但黑甲兵惊愕,就连宋清都面露讶异。知道她胆子大,心思活络,但没想到这么··· 他一时想不出词来形容,只觉那清瘦的背影独自站在陈老十面前,和将士挥刀杀敌十分相似。 而园里十几个妇孺灰败的目光更是因此而涌动着光泽,感动不已。 芸香更是按捺不住冲过去,仗着谢晚意的势,指着陈老十鼻子,“裴世子把这儿当封地,平日怎么不见把我们当他的子民,轮到挡枪挡箭就想到我们了!” “没错!凭什么!” 其他人也涌过来,气势颇有压黑甲兵一头的劲儿。 陈老十不怒反笑,“你们是罪人,朝廷开恩没杀你们,才流放至此。大云早就弃了你们了,是世子爷心善,给你们一条留了条活路。” “你们再多说一个字冒犯世子爷,朝廷知道了,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话非但没吓住她们,反而激起了芸香她们的委屈和不满,“反正都是死,有什么好怕的!既不让我们活,那你们也休想好过!” “姐妹们,跟他们拼了!” 谢晚意没想到她们说动手就动手,虽说是黑甲兵自找的,可他们毕竟手里有武器。 她转身用目光跟宋清和求救,但他却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好整以暇。 谢晚意也不傻,直接道,“将军,满满一个地窖的草药应该换得来您出手相助吧。” “你这是威胁本将军?”宋清和挑眉,气焰有些冷。 “不敢。只是交易。” 宋清和心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还真是没错。 而他抬手正准备让尧子烈把黑甲兵赶出去,忽然风渊湖放了信号。 “罗刹兵攻过来了!” 如惊雷炸开般,无论妇孺还是黑甲兵,都在刹那间抱头乱窜,这些人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和惊慌让谢晚意看得浑身发冷。 宋清和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回屋里去!” “躲进地窖,把地板封好。” 不等她回应,他又厉声吩咐尧子烈,“随本将军先会一会这些宵小,让老贺去调兵!” 谢晚意被念左念右护着拉回房间,听着外头纷乱的脚步,好半天才回过神,“芸香她们呢?都进来,待会儿一起去地窖。” 簪雪牙关都在打颤,“小安护着她们去了后头。” “棉儿呢?” “她娘抱着呢,没事。” 谢晚意不知该怎么办,心慌意乱中一个个问了她们的名字,听到簪雪说都在小敏那个屋子里才安心。 她怀里紧紧抓着太极佩,听着外头忽近忽远的厮杀喊叫,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祈祷神明保佑! 这是谢晚意生平第一次离战场这么近,嘶喊声从天亮到天黑就没停止过。 “小姐,一直拦在风渊湖那块儿,并没有靠过来,您别担心。”念左声音很轻,但气息不稳,显然也十分忐忑。 谢晚意强装镇定,手心却满是冷汗,还不忘护着自己小腹,“嗯。” 从申时开始,直到酉时末才逐渐消停,将近三个时辰的厮杀,罗刹虽没能进一步,可驻关军也损失不小。 房门一开,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 第一卷 第42章 还挺会的! 谢晚意站在门前,双脚如灌了铅。 回来的士兵有抬着的,扶着的,甚至还有拖着的,无一例外浑身淌血,随处可见断裂的兵器,以及碎成渣的护甲。 宋清和的臂缚也裂了,膀子上洇着一股血,脸上杀气未退,眸光都似沾血的刀子,只看一眼,就让谢晚意打了个冷战。 “你···” 她盯着他身上的血,一时说不出话。 宋清和进门前把佩剑丢给尧子烈,瞥了眼肩膀流下来的血,“皮肉伤。” 谢晚意吩咐簪雪,“拿金创药来。” “常嬷嬷,让芸香她们过来几个手脚麻利的,帮着军医照顾伤患。” “念右,去地窖烧些干柴,伤重的士兵帮着送下去。” 她一口气妥善吩咐下来,在整个战后疲惫的环境里有条不紊,轻柔有力的声音莫名给人一种定心的能力。 宋清和看着她,眼中惊讶迟迟未散。 簪雪拿了最好的一种金创药过来,正准备给宋清和上药,清秋在外头唤,“簪雪,帮我一下!” 簪雪想让常嬷嬷替自己,扭头一看,常嬷嬷正给军医看着炉子上的药。这··· “给我。”谢晚意接过了药膏。 然后对宋清和道,“把外衫脱了。” 宋清和拳头抵在唇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盯着她手里的药,“本将军没事,等你的丫头回来再···” 话没说完,就被她清冷的声音打断,“外头士兵伤得重,将军这点小伤,就别挑人了。” 宋清和没挑。 但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头开始解衣裳,心里总觉得别扭。觉得她曾是雁王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人,哪儿会这些? 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女的。 宋清和母亲过世得早,父亲战死,他很小就在军营里混,别说女人,连蚂蚁都是带把儿的。这会儿让他在女人面前脱衣服,虽然是受伤··· 心理建设还没做起来呢,就听谢晚意毫不客气戳破他,“这么大个人害羞什么?” “本将军没有!”他咬牙,“伤口黏着衣服了,疼!” “疼”这个字被他咬得重,声音也不低,顿时吸引了门前几道目光。 天呐!宋将军可是断了骨头都没喊过疼的人,现在竟在谢小姐面前说疼··· 严老轻哼一声,边处理伤口边对小兵道,“嘿,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将军还挺会的。” 谢晚意也是怔了一下,再一想先前芸香她们的误会,只道,“门窗都开着,只是上药,不会影响将军名誉。” 这是她第二次强调了。 宋清和嘴角一抽,痛快剥下衣裳,“废话少说。” 谢晚意没理他,见肩膀处有一道细小的口子,应是被极其锋利又单薄的东西划伤,伤口还挺深。 药粉洒下去,洇出一股黑血,她眸色一变。 宋清和疼的冷汗都下来了,自然也发现有毒! “等军医过来再说。” 谢晚意看着黑血不断往外涌,双手止不住发颤,好在思绪清明着,“军医来了也赶不及。” “你等我一下。” 她去地窖翻出上次神明给解毒丸,一瓶约莫有二十几颗,不禁又叹,神明真是有钱! 上来直接倒出一颗塞给宋清和,他皱眉,“什么东西?” “百花解毒丸。” 宋清和沾血的手指一僵,这东西千金难求。 眨了眨眼,“也是你的神明给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给你一整瓶?” 宋清和真的很惊讶,也有点小小的羡慕。 谢晚意以为他又想说自己和神明背着雁王有一腿,眸光一转,道,“是,他什么都替我想,给我准备一切,雁王半点儿比不上人家。” 宋清和一哽,想到自己的将士此刻能及时得到治疗,亏的也是人家,而不是雁王和朝廷,果然无话可说。 谢晚意眼角上扬,心道看你还会不会再议论我的神明! 宋清和的血刚止住,严老也发现敌军的兵器都淬了毒,“糟了,有毒!” “快,先洗伤口!” 严老忙起来也是经验十足,丝毫不像平日懒洋洋的小老头,简单交代了簪雪她们几个女眷,立刻收集血液,试图找到里头掺了什么毒。 宋清和一把抓过谢晚意的手腕,“这瓶百花解毒丸,本将军跟你买。” 他不能再白用她的东西。 她手腕被捏得疼,“听这口气,将军还有自己的私库不成?” 宋清和着急,夺过药瓶就外走,“你别管,总之亏不了你。” 谢晚意的声音追过来,“将药丸磨成粉化在水中。” 宋清和脚步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就算自己不说,她也一早就打算给将士们用了。 宋清和见惯了生死杀戮,不能说心硬如冰,但也绝非是善人,此刻察觉瓶子上还有她的余温,心里竟不由得浮起几分柔软来。 他帮着严老把药丸磨开,念左从地窖取了干净水煮化,他自己也喝了一口,真甜。 再一想谢晚意刚刚说起她的神明,眉眼间都神采飞扬的··· 不由得,他扭头往小木屋看,见她又在灯下研磨,似是还在琢磨,笔杆抵着下颚,而后依旧是先抿着笑,再落笔。 她想到对方的时候总是先笑。 “将军不去屋里歇会儿?”严老总是腾出了手,见宋清和坐着发呆。 他摇了摇头,“罗刹兵只怕还会来,这一次比往年任何一次都凶。” 情势不容乐观。 而这边的情况,也没逃过黑甲兵的眼睛。 陈老十把消息送回去的时候,裴世枫都有些惊讶,“还有水?” “没错。还给将士们熬了药,小人看得一清二楚。” 裴世枫把玩着一个精致的侍女图鼻烟壶,闻言压了压眉,“雁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再探,别打草惊蛇。” “若罗刹再犯,你们也跟着宋清和挡一挡,本世子可不是白养你们的。” 陈老十一想到罗刹兵那凶恶样儿就哆嗦,又不敢违背他的吩咐,弱弱道,“是。” * 不出宋清和预料,后半夜果然又来了一批罗刹兵。 幸好宋清和他们都解了毒,贺刚调了一批精锐守着风渊湖,罗刹兵一露头就中了陷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要是咱们有新的铠甲和兵器,此战绝不会有一人受伤!”贺刚打得痛快,可瞧着将士们都是用血肉之躯抵挡刀剑,心里到底难受。 宋清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亦是披着担忧和无奈,“罗刹兵发现我们没中毒,不会再轻易来犯。让将士们好好歇息。” “是!” 谢晚意隔着门窗听到了两人谈话。不过两次,神明送来的止血草就用了大半。 这哪是打仗,分明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神明说,朝廷的军粮怎么也得三日才能到燕临关,这三日若罗刹兵一直进犯··· 与此同时,裴恒在东城新买的宅院里传递草药。 闻渊把最后一袋草药搬进来,抹着头上的汗,道,“王爷,能买的凝血草都买到了。比止血草更好用。” 裴恒颔首,“让李妈辛苦一晚,多做些馒头出来。” “是!” “还有。”裴恒捏了捏拳,“燕临关的急报最迟明日下午才能到,你让薛先生仿一封先送到兵部,明日早朝务必要让陛下看到。” ------------ 第一卷 第43章 她和别人不一样 外头终于恢复宁静,伤员都得到及时医治,送地窖养伤的养伤,回军营歇息的歇息,只剩宋清和带着尧子烈以及贺刚等人还在分析今日罗刹两次突袭的缘故。 “来一次打一次,就不信打不死这些王八蛋。”贺刚有勇,却很难耐得下性子做谋略。 尧子烈跟着宋清和曾在三皇子手下待过,对罗刹兵很熟悉,皱着眉道,“打倒是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可是军粮见底了。” “兄弟们饿着肚子打仗,跟送死没有分别。” 此言一出,贺刚与宋清和都沉默了。 “朝廷的军粮一年比一年少,今年虽说有南疆支援,可若真打起来,还得朝廷同意,咱们有依仗才能无后顾之忧去拼命。” 尧子烈知道宋清和已经送出去四五封要粮的折子了,可半点回音都没有。 “操了!”贺刚一拳砸下去,烦躁又无奈,“那些京官儿一个月吃得比我咱们半年吃的都贵,给点儿军粮怎么了!” “燕临关守不住,他们能富贵几时!” 宋清和低呵,“住口!” 贺刚委屈,“将军,他们对得起您的忠君爱国之心吗?” “放肆!”宋清和一记眼刀杀过去,话也说得重,“你想造反?” “这是朝廷逼着我们···” “老贺!”尧子烈赶紧摁着肩膀把人压下来,使了个眼色,“你是想送裴世子一个回京的大功劳不成?” 贺刚一震,只能压下心头愤怒,越发不甘。 “朝廷的军粮不日会到,眼下宋将军不如先同裴世子借一些,等军粮到了还他便是。” 谢晚意从屋里出来,轻柔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三人僵局。 三人目光一凝,异口同声,“军粮?” 谢晚意斩钉截铁,“对,已经在路上。只是没想到罗刹突然进犯。” 许是她今日给的惊喜太多,又是解毒丸,又是甘甜的清水,听到有军粮,尧子烈和贺刚丝毫没有怀疑,眼里跳动起兴奋的光。 宋清和眯眼,这也是她的神明说的? 军粮事关朝廷,岂是一个商人说有就有的! “谢晚意,谎报军情是要问斩的,你有几个脑袋把四万将士当猴儿耍?” 不是宋清和想动气,实在是这不可能。 谢晚意神色没有一丝松动,“到时若没有,将军再问罪我也不迟。” “你!” 直觉告诉宋清和这事开不得玩笑,也不该相信一个女人的话,她迷恋她的神明情有可原,但不能把死亡将士的身家性命堵在一块太极佩上。 可事实是她和她的神明帮了他们很多。 最终,宋清和勒令尧子烈和贺刚不许跟别人说,否则按照动摇军心处置。 而后让尧子烈明日去东谷找裴世枫借粮。 当晚,宋清和也歇在地窖,下去之前亲眼看到太极佩传递过来几床看着就很厚实的棉被,谢晚意铺好床,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将军也来一条?” 宋清和收回目光,“不必。” 谢晚意又道,“虽是特殊时期,但这是我的屋子,待会儿地板一盖,明日再由我把它打开,请您千万不要擅自出来,行吗?” 宋清和一半身子已经下去了,闻言侧脸线条绷得非常紧,“你大可放心。” 谢晚意倒是恭敬,“多谢将军了。” 地板一盖,屋里落针可闻,一眼看去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但她心里清楚,地下躺着十几个士兵。 怎么能有睡意。 此时,太极佩微光一闪,他问,歇下了? 谢晚意裹着被子,没。 想了想,又写上,地窖歇着伤重的士兵,宋将军也在,睡不着。 裴恒眉头微挑,“宋清和没回军营?” 罗刹两次突袭,他不带人严防死守,留在姑娘地窖里干什么? 落笔问她,地窖可留了门? 很快那边有了回复:还没来得及留门。 裴恒握笔的手微微收紧,心道难怪她今日没有睡意。 不多时,玉佩白光一闪,她说把之前他给的解毒丸用水化开都给士兵们用了。 裴恒捕捉到什么,立刻写下,罗刹兵的武器淬了毒? 谢晚意看着这行字犯难。 不等她回复,神明又问,军医可查出是什么毒?罗刹气候恶劣,不似燕临能生奇花异草。 这话的意思··· 谢晚意不寒而栗。 裴恒悬着心,在屋里徘徊许久,几次摩挲着玉佩,迟迟没等来答复。加上燕临情况复杂,他竟有些着急。 旋即又抽了张纸,写了个问号。 谢晚意明白自己一直拿不定主意,害他担心了,立刻提笔蘸墨:欲与君详说两次罗刹突袭战况,然此为军务秘要,不与君说,亦担心招惹不必要麻烦。 请君谅解。 裴恒被她的谨慎惊到,连他都没想到这层,杏雨姑娘一介女流却这般慎重。 可再一想,她这样难得的女子,有此心胸也不意外。 不会因为自己给她传递食物,与她相谈甚欢就忘记原则。 裴恒盯着这行字,复杂的神色一点点清明冷静,到最后甚至带了几分钦佩。若说先前是因为她在燕临勾起自己对三皇兄的怀念和愧疚,传递食物不过举手之劳。 而后发现她字迹漂亮,言词进退有度,得知出身清流世家,难怪会有不顾一切要帮助妇孺的胆气,而这一点和三皇兄也很像。 现在,裴恒才真正意识到她和别人不一样。 还有,这张字条,她称呼他为“君”,不再是公子,也不是神明,似乎更亲近了些。 “是蘅失言,谢杏雨姑娘提点。” 裴恒身为皇子,即便因为母妃和皇帝之间有嫌隙,连累自己不受宠,但他也从未对谁低过头。 此刻对她,确是心甘情愿。 谢晚意看到这话,忐忑的心终于放回肚子。还担心他会因为自己的防备而不高兴,此刻看来真是多虑。 神明那样好的人,从来都是她还没开口便猜到所思所想,怎会怪罪于她。 没有负担的相处,真是求都求不来的。 她就这么耗了一宿,听到地窖有动静,早早打开了地板。 宋清和也没休息好,一上来见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没休息好?” 话一出口,又补了句,“本将军昨日已经命令下头的人不许翻身,不许咳嗽,应该没吵着你。” 谢晚意道,“没有,与将军无关。” 宋清和正要出去,瞥见窗下厚厚一堆字条,眸色微沉,她和她的神明居然一宿不睡写信聊天? 他压着眉,不悦道,“燕临关的事不要同别人说。” 谢晚意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和神明来往的字条,旋即道,“将军多虑,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宋清和下意识道,“你没说?” “这是军务。”谢晚意有些不高兴他这么不相信自己,但面上没流露出来。 宋清和因而更疑惑了,闲聊都能聊那么厚一堆? 不等他再说什么,尧子烈一脸灰败从东谷回来,“将军,世子说他没粮,不肯借。” ------------ 第一卷 第44章 呕吐就过分了 “不借?”宋清和从齿缝挤出两个字。 “是。”尧子烈跟个灰头土脸的小狼,垂头丧气站在院里,“裴世子说朝廷今年也没给他送粮,都是他让人从外头买的,三瓜两枣不顶事,给了咱们帮不了忙,还可能把他饿死。” “还说他一死,皇帝就算是为了给先帝爷一个交代,也会找咱们的不痛快。” 尧子烈有气没地方撒,“属下就说了一句,他说了一堆,属下都出门了还能听见他哭穷。” 尧子烈忍不住吐槽,“叫什么世子爷,不如叫常有理大爷。” 这燕临谁都能说自己没粮,唯独裴世枫不能! 他占着东谷唯一有水井、土质松软的地方,可以说方岭其他三区的流民之所以人吃人,就是因为裴世枫! 如果他肯把东谷让出来给这些人开荒种地,他们就能解决温饱,不至于活活把方岭变成人间炼狱。 可是没有办法,他姓裴。 不论先帝和庸亲王之间有过什么嫌隙,总之朝廷不会因为几个该死而没死的罪人动裴世枫! 宋清和一拳砸在门框上,脸色铁青。 谢晚意在屋里听得仔细,看来唐公子也是高估那位世子爷了。 “簪雪,神明今日准备了不少白面馒头,你拿出去分给宋将军他们。” “是,小姐。”簪雪和清秋两个人才能抬起这一箩筐的馒头,“朝廷有什么用,打仗还得神明给将士们送吃的。” “若不是小姐来了方岭,这些驻关将士怕不是昨儿就死在罗刹兵的毒兵器下了。” 簪雪声音不大,但宋清和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又香又软的馒头堆在眼前,别说士兵们两眼放光,连他都觉饥肠辘辘。 “尧子烈,你带人守在东谷边,不准黑甲兵过来窥探。若问起,就说本将军担心世子爷安危!” 宋清和真正的理由是早晨谢晚意顺嘴提了一句,“没听说罗刹有这么厉害杀人无形的毒物。” 当时他没反应过来,现在猛地后心一凉。 然后转身用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目光看着正帮忙给将士分发馒头的谢晚意。 她带着十几个妇孺,继续给受伤的士兵检查伤口、换药,又把她们每日吃的白米熬成粥,还有地瓜,热乎乎让大伙儿吃了一顿。 士兵们不知情,只把谢晚意当将军媳妇儿,这些食物也以为是军营送来的粮食,只叹女子做的食物就是比老爷们做的香。 将军娶了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儿,他们也跟着享福了。 簪雪没找到宋清和,只能把他那份食物端回来,“小姐,到处找过了,没见宋将军。” 谢晚意蹙眉四处看了一圈儿,不禁疑惑,“方才还见他跟贺将军说话,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算了,把食物拿回地窖温着,给没吃好的将士添上。” 话音刚落,宋清和冷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晚意。” 谢晚意和簪雪同时吓了一跳,齐齐打了个哆嗦。 谢晚意捂着胸口转身,“将军这么神出鬼没的会吓死人。” 宋清和一副我看你心虚的眼神,幽幽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背后议论本将军?” “哪有议论,这不是簪雪给将军送吃的没找到人。”谢晚意垂眸,伸手挠了挠鼻尖,带着些宋清和从未见过的灵动,让他想起山间狡猾的小狐狸。 他神色柔和几分,“跟本将军进来。” 谢晚意没多想,放下手里的活儿跟他而去。 待进了屋,宋清和回头看了簪雪一眼,冷道,“你在外头候着。” 谢晚意诧异,什么事连簪雪都不能听? 这两日,小木屋的门窗白天一直开着,谢晚意也尽量避免和他同处一室,因而当他把门窗都关上的刹那,她顿觉不自在。 “关门了,关门了!” 贺刚作为副将,带头起哄,好多人直勾勾盯着小木屋,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贺刚冲簪雪使眼色,用唇形说,“听听在说什么。” 簪雪冲他做了个鬼脸,“贺将军,吃你的馒头吧,操什么心!” “哈哈哈。” 贺刚身后的士兵哄笑起来,倒也得难得有片刻逗趣的轻松。 屋里,宋清和不知道他的手下笑什么,谢晚意却多少能猜出来,耐着性子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不是。你、干什么?” 她还没镇定过一秒就先退了两步,见他反手从后腰掏出什么,神色冷峻,嘴唇紧抿。 这动作怨不得她多想,实在太像···拔刀杀人了。 宋清和将小臂长的一截细盒子从后腰抽出来,一抬眸就对上她满脸防备和警惕,愣了一下,“怎么了?” 谢晚意没见过那么细长的东西,看他靠过来,急得声音都哑了,“你别过来!” 宋清和皱眉,“紧张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他打开盒子,一支风干后的花不花、草不草的青紫色植物静静躺在里头,隐隐散出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谢晚意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安慰自己,“还好不是兵器。” 兵器? 宋清和眸光一暗,嘴角露出几分不悦,冷道,“这是幽冥鬼兰,十年难遇一株,生长在北区,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皇宫都未必能凑齐两株。” 他丢到谢晚意怀里,“本将军说过买你的解毒丸,也不会白吃你神明的馒头,这东西你转交给他。” 话音刚落,谢晚意被那股浓烈的味道一刺激,多日安生的胃口忽然翻涌了几下,脸色一变,转身就撑着门干呕。 “你···” 宋清和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就算她在京城见过的好东西多,不露惊讶,就算她的神明义薄云天,不在乎他们能给什么回报。 可是呕吐,有点过分了吧。 谢晚意把东西丢到旁边的矮凳子上,又被他看出一股子嫌弃,脸色越发难看了。 可怜谢晚意极力控制好胃里的不适感,断断续续道,“不、不好意思。这个味道太难闻了,实在是···呕~” 宋清和闻了闻空气里残留的味道,怪是怪了点,也不必这么大的反应啊。 但看她整个身子都躬起来,耳根也涨得通红,不似作假,“你···” 刚要问候一句,常嬷嬷端着一碗红枣姜汤从地窖上来,“小姐,以后月份大了,这汤就得换···” 一抬眼发现情况不对。 宋清和盯着她托盘里黑漆漆的汤水,不解道,“月份?” 谢晚意心里咯噔一下,撑着门框的手指微微蜷缩,想岔开话题,奈何呕得难受。 好在常嬷嬷机灵,笑道,“现在不到十月就这么冷,月份大了,到了寒冬腊月的,驱寒光喝姜汤自然是不够的。” 宋清和没碰过女人,但也知道女子体寒,“到时让严老给你们开些驱寒暖身的方子。” 常嬷嬷堆着笑,“哎呀!那真是多谢将军厚爱。” ------------ 第一卷 第45章 她知道雁王 宋清和出了屋子就觉得自己那句话多余,她的神明什么都有,用得着让严老给人家开什么驱寒药。 “将军,谢小姐吐了?”贺刚一见他出来,就一脸好奇上来多嘴。 宋清和想到她难受的样子,脸色也不好,“嗯,说是味道难闻。” 他还是不理解,也没难闻到呕成那样吧?京城来的就是娇气,也就他的神明愿意娇养着。 贺刚脑补了好几种不可描述的画面,忽然凑过来往宋清和身上闻。 “你干什么?”宋清和用小臂把人挡住。 贺刚皱着眉,“不怪人家谢小姐说难闻,您昨儿打了两场,身上还沾了血,又在地窖闷了一晚上,能有什么好味儿。” “大老爷们儿在一块儿谁也不嫌弃谁,可人谢小姐精细,在这地儿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能不嫌弃您么。” 贺刚一脸他很懂的架势训上了宋清和,而宋清和也很认同这话,自个儿闻了闻自个儿,确实算不上干净。 下一秒,他脸色一黑,瞪着贺刚,像要杀人似的。 “怎、怎么,臭还不让说了。”贺刚怕他,颤巍巍顶嘴。 宋清和咬着后槽牙,“不是说本将军臭,是给她的东西,她嫌难闻!” 贺刚恍然,“哦!那您没说清楚···不是,您送她东西了?” “咱们手里还有能送出去的东西!是什么?” “诶,将军别走,您告诉属下呗。” 宋清和理他才是有鬼。 上午,宋清和带着一队精锐突袭了罗刹驻守在风渊湖的敌营。 昨日罗刹铩羽而归,且主将料定他们没有军粮支援,处于被动局势,绝不会主动发起攻击,因而当他清晰看到宋清和那张脸,一度以为在做梦。 怎么可能! 这一战打得罗刹措手不及,被逼退到青蒙山脚下,主将乌格受了轻伤。 “宋清和,你们的皇帝不会同意你们出兵,你这是找死!”乌格吐着血腥气。 他花了将近半辈子的心血才弄死三皇子裴寂,没想到又来了个宋清和,生生阻了他四年之久。 寒风吹散宋清和额头的汗,“不同意出兵只是限制本将军取你狗命,可不是允许你靠近风渊湖半步。” “你!”乌格脸色铁青。 眼看宋清和大摇大摆踏着罗刹兵的尸骨走远,乌格手指捏得咯咯响。 “将军,看来他们真的有军粮!裴世子也被他们骗了。”手下一边帮乌格包扎伤口一边说道。 “不可能!运送军粮不是小事,就算我们没发现,裴世枫不可能不知道。” “可如果没药没粮食,他们昨天根本不可能解毒!” “今日杀过来的那些驻关军个个都有力气,根本不像没吃饱饭!” “将军,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乌格灌了口酒,恶狠狠道,“裴世枫那只狡猾的狐狸,把他的人丢去喂狼!不给他点教训,他以为本将军是傻子。” “是!” “把那个女人带过来,本将军要细细查问。” * 宋清和逼退乌格便回了军营,这会儿尧子烈的呈报已经写三页了。 除了报备罗刹两次突袭,还要为今日的出击找最合适的理由,宋清和从来不管这个,一切有关上报兵部和朝廷的都是尧子烈一盏灯一支笔,连夜给他创造奇迹。 “军粮不到,不能再打了。”尧子烈写得手腕痛。 “罗刹人擅战,易受刺激。今日挑衅了他们,不日必要大举进犯。” 他越想越觉得宋清和这次冲动了。 “所以,你顺便再写一封战报,就说罗刹大举进攻。” 尧子烈笔杆子一颤,眼睛瞪得非常圆,“将军是故意刺激罗刹,逼朝廷不得不给咱们支援!” 宋清和负手身后,看着地形图没说话。 这、不是拿四万驻关军和燕临上千百姓的性命作赌注吗? 尧子烈好半天才控制住发抖的右手,心里五味陈杂。宋将军不是冒险的性格,能逼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还不是要怪朝廷! “将军,谢小姐又送吃的来了!” “现在有地窖可太方便了。” 宋清和眸光一动,“馒头泡热汤里,先紧将士们吃,不必给本将军留。” 如果不是谢晚意,如果没有谢晚意··· 宋清和捏了捏拳,喉咙一阵发苦。 “将军,都写好了,您过目。”尧子烈把折子放到他面前。 宋清和摆摆手,“不必看了,八百里加急送回京。” 希望三皇子在天有灵,保佑陛下同意开战。 与此同时,谢晚意看着一日比一日多的粮食,感激神明的同时又替他心疼。 “食物已全部从地窖送到军营,请君放心。” 就算有家财万贯,也架不住这般消耗。 很快对面给了答复,一行字看得谢晚意心情沉重。 他说,朝廷不同意出兵。 谢晚意惹不住暗骂,要不是心疼大云无辜百姓的性命,恨不得放罗刹兵入关,刀架在狗皇帝脖子上,让他也体会一下命如草芥的恐惧! 姓裴的真是没一个好人! 姓裴的··· 谢晚意心念一动,但旋即目中浮起淡漠,在纸上写下,“为君者不仁,为臣者不以百姓为先,百姓亦为刍狗。” 就在字条落到太极佩上时,忽然听到屋后传来棉儿的哭喊。 “簪雪,棉儿怎么了?” “小姐,先前打仗,棉儿吓着了,昨儿开始就总做噩梦。她娘哄着呢,您别担心。” 谢晚意咬唇,最终将纸揉成团,重新提笔。 雁王府。 裴恒看着送回来的信报,抬指捏了捏眉心。 朝上整整吵了两日,皇帝因此犯了心疾,这下好了,不能上朝,不能理政,太子监国,出兵的事八成没戏。 他怎么也没料到皇帝会病。 闻渊看他眼下乌青,心有不忍,可事情逼得急,若王爷放手,燕临才是真的危矣。 “王爷,曾御史派人来问话,还要给内阁递折子吗?” 裴恒道,“说来说去,父皇都觉无关痛痒,燕临荒芜,给了罗刹也无妨。” “让本王再想想。” 闻渊悄然退出去,轻轻关上门,叫来管家,“找姜姑娘配个方子给王爷补补身吧,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行。” 裴恒活动了两下脖颈,低头就见手边多了一张字条。 “妾记得,雁王殿下曾在燕临驻守三年之久,对燕临关颇为重视。” 裴恒看到雁王两个字,心头一动。 她知道自己! 对,那三年他替三皇兄善后,燕临百姓是知道他的。 裴恒浑身的血液都热起来了,但一想眼下局势,实在乐观不起来。 正想怎么答复为好,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王爷,不好了!” “护国寺住持都请来了,陛下怕是不好。” ------------ 第一卷 第46章 冒雨送药 裴恒在暖心阁外见到了太初,他是同住持一块儿来的。 “父皇怎么样?” 太初把他拉到一边儿,压着声音,“住持说急火攻心,这会儿正用密法治着。” 裴恒紧紧抓着太初手腕,“必须得治好。” 太初疼得皱眉,“你什么时候这么着急陛下了。” 裴恒直言,“罗刹随时可能大举进攻。” 太初神色一紧,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相信住持。” 约莫半刻钟后,暖心阁的朱门开了,隐约能听到皇后低低的抽泣。 太子在隔间一脸忧心,“父皇怎样?” “阿弥陀佛。” “此次实在凶险。陛下体性热,易生躁火,又连日劳心国事···须得有属性干燥,药性阴寒之物入药方为上策。” 话一出口,所有人犯难了。 干燥和阴寒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药物身上?换而言之,陛下这是不成了? 皇后也不顾自己六宫之主的体面,掩面而泣。 “还请住持明示,何处有这样的奇药?”太子瞥见裴恒在外头站着,声音提高了几分,“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为父皇寻来。” 住持沉默片刻,“待老衲回去翻翻古籍,此物倒是有记载,但经年未见,不知世上是否还有。” 太子又道,“让御林军送您出宫。” 住持行礼婉拒,太子只好作罢。 出来后,裴恒简单问询了两句,住持便带着太初离开了,太初路过他身侧时,低声道,“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裴恒颔首。 太子朝裴恒走来,两人隔着暖心阁的门槛,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刚刚住持的话六弟也听到了,父皇现在不太好。等父皇醒了,我会告诉他,六弟来过。” 这是在赶人。 裴恒神色淡淡的,“有劳太子殿下侍疾,臣弟告退。” 太子唇角勾着一丝嘲弄,不耐烦摆摆手,“燕临的军粮已经送去了,就别再拿打仗的事惹父皇不高兴。” “这么多年了,六弟也该懂点事了。” 裴恒也不气,“臣弟明白了。” 从宫里出来,裴恒让闻渊派人去护国寺盯着,“太子的人必然也在,一定要小心。” “不必守着住持,只和太初保持联络,有消息他会想办法通知你们。” “是。” “王爷,现在回府吗?” 裴恒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觉得凉风直往后颈钻,京城要入冬了。 “去城东的宅子,叫李妈他们也过来,晚些施粥。” 姜岁禾守着炉子,亲自盯着给雁王煎的药,想着他从宫里回来正好能喝。 结果盼儿说,“王爷不回来了,说要去施粥。” 姜岁禾在王府一年多了,知道雁王每月末会施粥,尤其佟妃忌日还会连续三天。 “没听说府里买米熬粥。”她之所以忘了佟妃忌日,也是怪今年没在府里熬粥。 盼儿点头,“李妈他们出府去了,奴婢听管家吩咐他们到城东的宅子熬粥。” 又是那个宅子! 姜岁禾这段时日没出门,但从管家侄儿小王口中已经得知王爷好几次留宿在那!可惜小王没进去过,不知道里头有谁在。 “盼儿,拿披风,出去给王爷送药。” 盼儿犹豫,“您这几日没喝药,拖着病情,没好彻底的话,太医不准您出去的。” 姜岁禾眸光一狠,“那就请太医进来,我与他细说。” 城东宅子没有地龙,裴恒坐了半个时辰就觉得冷,问李妈要了一碗热粥暖胃。 闻渊让人抬了两架炭炉进来,“王爷,粥棚搭好了。” “嗯,走吧。” 走? 闻渊劝道,“外头刮风,您还是别过去了。” “不妨事。” 见他执意要走,闻渊一着急就吩咐手下,“快回府把王妃准备的那件厚裘取来!” 粥棚搭在城门口,眨眼工夫排了长队。 “多谢雁王殿下。” “小人拜谢王爷。” 从雁王手里接过粥碗的百姓不计其数,每个人都要跪着磕一头才肯走,裴恒阻止不住,便由着他们去。 天色渐晚,下起了米粒大的小雨。 裴恒让人多支了两个棚给无处可归的穷苦百姓遮风避雨。 闻渊去了护国寺,沈归复便代替他守在裴恒身边,有侍卫送上来一柄油纸伞,上头绘着青荷,淡淡的脂粉香在冷风里格外明显。 “王爷,蔺尚书家小姐路过,命人给您的。” 裴恒隔着人群看了眼对面精致的马车,蔺小姐抱着汤婆子站在车边,见他看过去,害羞行礼。 然而裴恒只瞟了一眼,像是看见了,又像是没看见。 很快,沈归复亲自把伞送了回来,“蔺小姐,王爷说不必了。” 蔺家姑娘一阵窘迫,她当众示好,可这雁王竟一点都不给自己留颜面,小姑娘又羞又恼回了马车上。 这一幕都姜岁禾看见,她拢了拢披风,“哼,一把油纸伞就想得王爷青睐,这小姐真是异想天开。” “王爷看谁都是淡淡的,唯独姑娘您能近王爷的身。”盼儿为她撑着伞,可一路过来肩膀还是湿了。 姜岁禾心里升起一种优越感。 还没走到棚下,沈归复已然看见了她们,立刻让侍卫清出一条小路,“姜姑娘怎么过来了?” 姜岁禾睫毛上都凝着寒意,“给王爷送药。” 裴恒腾出手,“你···” 姜岁禾抢先道,“王爷别怪太医,是我实在担心,扎晕了人偷跑出来。” “您先把热汤药喝了,回去我给太医赔罪。” 她晶亮的眸子看过来,双手捧着冒热气的盅蛊,裴恒即便再冷漠,也不好说她什么。 “我熬了四个时辰,味道也不苦的。” 裴恒看她冷得哆嗦,手指都冻得通红,神色稍微软了些,“来人,将本王的厚狐裘给姜姑娘披上。” “我没事的。”姜岁禾还嘴硬,“怕王爷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亲眼看您喝了才放心。” 裴恒确实胸口有些不舒服,痛快把药喝了个干净,一低头,见她掌心放着两个蜜饯。 这让他想到一个人,突然皱眉,“谁跟你说本王要这个?” 姜岁禾笑容一僵,管家不是说王妃从前每次都要给王爷备一盘蜜饯解苦,怎么王爷看起来不喜欢这个? 姜岁禾尴尬收回手,正要解释,却听裴恒道,“让侍卫送你回去吧,这儿太冷了。” 她眸光一颤,今儿出来的目的还没达成,不能回去。 于是下一秒,她扶额摇摇晃晃站不住了。 “姑娘!”盼儿疾呼一声,所有目光都落在姜岁禾身上。 干净柔软的姑娘淋着雨给雁王送药,鼻尖儿都冻红了,谁看了不心疼。 姜岁禾咬唇,“我没事。王爷忙,我、自己可以···” 话没说完,一头栽倒在裴恒怀里。 雨下大了,裴恒沉声道,“先送到宅子里,雨停了再回王府。” ------------ 第一卷 第47章 他身边有女人 姜岁禾倒想看看宅子里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冷漠如斯的雁王殿下做出金屋藏娇的事来! “姑娘,奴婢借口找不到厨房把大半个宅子都瞧过了,只有这间屋子收拾过,其他地方还没修缮,花匠也才翻地。” 盼儿非常肯定地说,“除了王爷,没有别人。” 姜岁禾裹着裴恒的厚裘,冷得打哆嗦,屋里的炭盆已经燃尽,凄冷得紧,“没有?那王爷成日往这儿跑,还过夜是为什么。” 盼儿想了想,“多半是准备施粥的事,而且耳房还有许多拜祭的东西,想来是给佟妃娘娘忌日准备的。” “往年都在王府,好端端在这宅子里弄什么。”姜岁禾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盼儿却说,“之前王爷在边关,都是王妃准备这些。” 姜岁禾突然抓紧厚裘。 是了,去年准备祭祀品,她才意识到谢晚意多了解雁王,多能把事情做到他心上,才让她有了除掉谢晚意的念头。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你让小王和管家多打听打听。” “是。” “王爷呢?”姜岁禾喝了热汤,身上暖和不少。 盼儿有些僵,“还、在外头施粥,约莫快回来了吧,已经天黑了。” 姜岁禾如鲠在喉,自己都晕倒在雨里了,他还惦记着那些百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姑娘,王爷待谁都不热不冷的。”盼儿怕她难过,小心翼翼劝了两句。 “他就是那么个冷性子,您别多想。” 姜岁禾苦笑,“我明白的,王爷做的每件事都在告诉我不要多想。” “我知道很难走进他心里,但我比起别人已经很幸运了不是。” “我可以等。” 这话也不知是安慰盼儿还是她自己。 “去让人告诉王爷,我没事了。还有,我等他一起回府。” 然而天色越来越晚,雨都停了,还不见他回来。 盼儿亲自跑了一趟,说那些百姓已经散了大半,粥桶也快见底了。姜岁禾便提了灯笼,裹着大她很多的厚裘准备去门口等,一出来却见侍卫端着热汤进了隔壁。 再一询问,隔壁才是雁王这几日住的地方。 姜岁禾鬼使神差想进去看看,不出意外被侍卫拦下了。 “王爷这两日睡得不好,我进去放些安神的药包就出来。”她笑盈盈看着侍卫,对方局促地低着头。 “姜姑娘见谅,您把药包给属下就成。” 姜岁禾心念一动,“好几个药包,药效不同,挂的位置也不同,稍有差错,我和你都担待不起的。” 侍卫一脸谨慎,“那、等王爷回来再挂吧。” “外头寒气重,早些挂上,待会儿王爷回来正好。”姜岁禾也不生气,提议道,“你把房门开着,看着我挂,行吗?” 侍卫犹豫了。 姜姑娘是王爷的贵客,又是救命恩人,连王妃得罪她都要下狱流放,何况姜姑娘一心为王爷,再一想上午王爷脸色都白了··· “好吧。” 姜岁禾心上一松,将一个小药包塞到侍卫手里,“驱寒避湿的,你们尽心伺候王爷也不容易。” 侍卫愣在当场,看着怀里的药包,傻乎乎勾起感激的笑。 屋里没什么特别的,不能和王府相比,且一眼就看到头,姜岁禾有些失望。 借着挂药包,床榻和柜子都瞧过了,最后到了书桌前。 她双唇紧抿,动作有些僵硬。一封折子都没有,却备了上好的香墨,洒金笺也不多了,最上头那一张隐约能看到落笔痕迹。 桌上的蜡烛烧了大半,墨汁也没干透,必是很晚才睡。 姜岁禾没发现半点和女人相关的东西,便安慰自己,兴许是什么事需要掩人耳目。 这样想着,她把最后一个香包放在灯罩边,转身踢到个小火盆,低头一看,还没彻底放下的心突地揪紧。 “谁在里头?” 裴恒回来见房门开着,压着眉冷声质问侍卫。 “是姜、姜姑娘。”侍卫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扑通一跪。 “王爷,您别责备他。”姜岁禾快步走出来,身上还带着股浓郁的草药味,“是我想在您房里挂些药包。” 裴恒扫了一眼,屋里各个角落都放了不同的药包,收敛了几分冷意,弯腰准备把人扶起来,“辛苦你了。” 姜岁禾几不可查一躲,避开了他的手,倒是让他意外。 “应该的。只恨岁禾身子差,这么久还不见好,想为王爷分忧,却总是给您添麻烦。” 裴恒闻言,想到谢晚意的毒险些要了她的命,“你身子不好,本王也有责任。” “无论用什么药材,耗多久,本王一定会把你治好。” 裴恒上前半步,隔着厚裘碰上她腕子,把人扶了起来。 姜岁禾剪水般的眸子一颤,哽咽道,“王爷,若不是我···王妃也不会做下让您蒙羞之事,我实在···” “此事往后不必再提。”裴恒瞳仁黑得纯粹,带着些不耐烦的戾气。 姜岁禾打了个寒颤,她的手指好像无意间碰到他手腕内侧,裴恒只觉比夜里的雨还凉。 “这儿冷,本王送你回去。” “不敢耽误王爷时间,岁禾自己可以。” “天黑了。”裴恒给沈复归使了眼神备车,又见她披着厚裘不方便行走,吩咐盼儿,“给你主子抱着些衣裳。” 然后垂眸看着姜岁禾,温和道,“坐本王的车。” 若是之前,姜岁禾必定喜出望外,可现在一想到火盆里的东西,她便深感不安。 盼儿扶她上了马车,她主动坐到侧面,等裴恒进来。 结果等来他一声吩咐,“走吧。” 姜岁禾咬唇掀起车帘,见他坐在马上,沈归复在一旁为他撑着伞。 月色下,细雨绵薄,他修长挺直的脊背如远山蒙了雾,近在尺处,却难以触及。 回了王府,裴恒叮嘱她好生休息便先一步去了书房。 盼儿乐得合不拢嘴,“姑娘,您没瞧见,方才路上的人见王爷淋着雨却让您坐车,都羡慕不已。” 姜岁禾自嘲一笑,“有什么用。” “如今咱们瞧过了,外头没有狐狸精勾搭王爷,那些官家小姐也入不了王爷的眼,只有您能陪在王爷身边。” 盼儿觉得日子更有盼头了。 姜岁禾还是一点儿高兴不起来,“王爷身边有女人。” 盼儿笑容一僵,“什么?” * 裴恒刚进书房,闻渊气喘吁吁带回了太初的信件。 “王爷,有消息了!” 裴恒面上的疲倦一哄而散,边拆信件边问,“太子的人也拿到消息了?” “还没有。住持还不能确定,说是明日再给答复。” “太初估摸着八九不离十,让属下赶紧通知您。” 裴恒看了上头的字,还附带着一张草药图形,“这是···” 此时,玉佩白光一闪,方岭的消息也到了。 “罗刹集结大军压境。” 裴恒呼吸一紧,顷刻提笔。 谢晚意一整晚手脚冰凉,一想到数万大军就在风渊湖边,指不定下一秒就要踏平她的木屋,就忍不住冒冷汗。 微光一闪,洒金笺落在手边,她莫名定了心。 可低头一看,不解道,“神明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 第一卷 第48章 是这个吗? 将近十年,今年是罗刹来的最早的一次,仿佛知道大云朝廷要舍弃燕临,趁着大雪来临前急着把这四万兵马腌了人肉过冬。 但他们不知道,今儿天一亮,军粮终于到了。 宋清和嚼着冷馒头,看着单子上还算丰盈的几个数字,本该欣慰的他依旧愁眉不展。 尧子烈也喟叹,“若是不打仗,这个数够撑过整个冬天,一开战就不好说了。” “军备呢?”宋清和问。 尧子烈声音更低了,“有是有,但只有一万。” “罗刹兵强马壮,这四年已经换了两批新武器,可咱们用的还是当年三皇子给的那批。” 他苦笑一声,“说句不好听的,三皇子尸骨都白了,若在天有灵看到咱们给罗刹送命,也不知会不会难过。” 宋清和的酒壶也见底了,只能强行咽下最后一口硬馒头,吃过谢晚意的白面馒头,才知这玩意多硌嗓子。 他拍了拍尧子烈肩膀,“罗刹换了几批兵器不也没能让咱们退过半步。” “他们是人高马大,可俗话不也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年年都要打几场的,没什么。” 宋清和嗓子有些哑,灌了一口冷风更哑了,“打赢了能抢他们的葡萄酒、牛奶还有肉。” “大云四境,也就咱们能抢到丰盛的战利品了。” 听他这一说,尧子烈眼里又有了光,“对啊!那牛奶鲜得很,抢过来给谢小姐也尝尝!” 宋清和下意识回头,远远看到小木屋一点光,再细看,园里的女人就着柴火的光还在忙。 给他们缝补盔甲。 往年一开战,这些女人不是被罗刹兵掳走,就是跳河自尽,要么就是被胡光那群人暗中弄死,分而食之。 方岭就是一片地狱荒瘠。 但今年不一样了,宋清和看着那点光,心里就热,头一次真切感觉到他们拿命守关口是有意义的。 不谈国之疆土,也不谈忠君为民,只为身后这一盏灯就够了。 风沙起,弯月被乌云掩盖,对面马蹄声哒哒。 贺刚带人冲在前头,握紧枪杆,两眼放光。 宋清和想把酒壶砸了,可又舍不得,万一这次没死,回来还想喝酒没酒壶怎么办? 算了。 他又别回腰间,看着尧子烈,“谢小姐身边的丫头漂亮?” 尧子烈浑身杀意都凝起来了,突然听他这么一问,顿时泄了气,“什、什么?” 宋清和翻身上马,笑睨着他,“别以为本将军不知道每次那个叫簪雪的丫头搬东西,你小子总是刚好在人家旁边能搭把手。” “将军···”尧子烈脸红,“真的是刚好。” 厮杀声划破长夜,宋清和马鞭迎风扬起,“好好活着,回来给你娶媳妇!” “打开了!” 园里不知谁弱弱说了声,妇孺们手里的针线不约而同一顿,有几个险些扎破手指。 小安奶奶年纪最大,唯有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年年都有这么几天,有宋将军在,不会有事。” “不用慌。” “赶紧把这一批缝好,待会儿好给将士换。咱们针脚密实些,保护他们,也保护咱们自己。” 妇孺们定了定心,哪怕双手控制不住颤抖,也继续缝补。 小棉儿躲在母亲怀里玩线,低头发现筐子空了,脆生生道,“线线没了。” 芸香一看,眼前蓦地一黑。 “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待会儿换下来的铠甲拿什么补!” 眼看众人又要慌起来,房门一开,常嬷嬷用巾帕抱着几个首饰,“念右和小安腿脚快,去镇子上买。” “临近的镇子都跑一趟,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两人也不犹豫,拿了首饰就走。 常嬷嬷又招手唤芸香,“我这里还有些,先拿去用。” 那是常嬷嬷平日背着人偷偷做小衣裳用的,也没多少。 芸香咬唇,“裴世子府上有针线。可惜一开战,黑甲兵把东谷围得水泄不通。” 谢晚意想到那日被谢瑶环下了药,迷迷糊糊看到的那个男人,心头没来由发紧。 但眼下针线要紧,她吩咐簪雪,“你去东谷找世子爷,实在不行买回来。把剩的钱都带上。” “让念左陪你一块儿去,若是难缠,就快些回来。” 簪雪虽然害怕,但此刻也没退缩,“奴婢知道了。” 话音刚落,风渊湖边厮杀震天,兵刃相接的声音从未断过,听得人心惊胆战。 谢晚意双手覆在小腹上,好像这样就能帮宝宝堵住耳朵。 朝廷若不准开战,她们必死无疑。 也不知唐公子有没有打听到雁王的动静··· 谢晚意想嘲讽自个儿,可惜实在笑不出来。 她揣着雁王的血脉在这里等死,而孩子的爹却不知和他的救命恩人在过什么快活日子! 屋里不冷,可谢晚意身上冷,打了个哆嗦,眼前桌子上又出现一张洒金笺,上头画着一种草药,有些面熟。 唐公子说,这东西只有燕临和罗刹交战地有。燕临贫瘠,常年寒风肆虐,环境湿冷,但又少雨水,土地干燥。 若这世上还有这东西,只能长在燕临。 可惜十年才能开花,开花后需风干保存,大云这些年药材商手里都未见品相好的一株。 能不能让朝廷支援燕临在此一举,且看天意吧。 谢晚意把那张图前后左后转着看了好几回,“嬷嬷,上次宋将军给的那东西,你帮我拿来。” 常嬷嬷皱眉,“您一闻那味儿就吐,我把它埋在地窖土里了。” “您找那玩意儿干什么?前头还没打完,再说宋将军也不一定会受伤。” 常嬷嬷只知道那东西是药材,以为谢晚意想拿出来给将士们备着,又担心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呕起来。 谢晚意把图拿给她,“您瞧,是不是和将军给的那东西很像。” “这还真有点像,五个花瓣,越到边儿上越尖锐。” “您拿出来。神明说那个东西兴许能救燕临。” 常嬷嬷一听是神明的话,二话没说就下午挖,果然没一会儿,谢晚意就敏感闻到了一点味道,胃口又有想吐的兆头。 裴恒盯着玉佩,一直在等消息。 交战地凶险,这个时候让她过去找东西,随时可能没命。 他双手交叉坐在书案前,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一来二去让他生出许久未有的焦虑。 但转念一想,约莫是他太想守着三皇兄的希望,而能否让皇帝改变主意在此一举。 焦虑在所难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裴恒徘徊片刻,正打算再写一张字条过去,玉佩蓦地一亮,光线消失后先是闻到一股难闻的怪味,而后桌子上多了个小臂般细长的盒子。 她问,您说的是这个吗? ------------ 第一卷 第49章 怎么能说私通 裴恒盯着蓝紫色干花,瞳仁一阵紧缩,如玉无瑕的脸上难得浮起复杂之色,不知该惊喜还是惊讶。 住持说,只在古籍中有记载,且经年未现人世,有无灭绝不得而知。 太初说,这点希望等于是没希望。 他思虑再三还是想让她试试,万一三皇兄在天有灵呢? 方才他已做好准备,只要对方安然,只要还有回复,他一定要好生安抚宽慰!然后再想法子让陛下同意援兵,虽然很头疼。 可是,她就这么赤裸裸送过来一个完整的幽冥鬼兰! 这个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像她是出门从院子里跟拔葱一般拔了一株回来。要不是风干需要时间,裴恒真的会以为燕临遍地都是这个。 他最终克制自己的情绪归于平静,依着古籍上的图和解释细细比对过后,忍不住问她:此物十年方能开出完整的一朵,且只有在花期折下、风干,才可存多年,你如何有这东西? 但又觉像质问,不妥。 于是丢进火盆,重新写道:正是此物,至多等我半日,必有消息。 “半日?” 谢晚意不知不觉把信件一角都揉皱了,外头烽烟弥漫,莫说半日,半刻之后是什么情形都很难说。 唐公子一介商贾,和她不过因玉佩生缘,跟方岭没有半点关系,眼下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总说自己非神非仙,可庙里冷冰冰的神不会给他们送续命的东西。 她把太极佩捂在胸口,轻然阖目,似乎这样能减轻心里的恐惧不安。 “小姐,有好几个重伤的士兵!” 清秋和常嬷嬷熟练拿着止血草出去,门一开,浓烈的血腥气和着冷风灌进来,谢晚意打了个冷颤。 越来越多的伤兵被送过来,即使没有光,也能瞧见地上淅淅沥沥淌的血。 妇孺们放下手里的针线,每两人照顾一个伤兵,一人剪破伤口处的衣裳,一人敷药,倒是利落。 小安奶奶加快速度缝补,可再快也快不过罗刹兵的刀。 常嬷嬷刚替一个小兵包扎好胸口的窟窿就被吐了一身的血,她心口一冷,转身就拿更多的凝血草往上糊。 小兵气息急促,手指在半空蜷缩又伸展,越来越无力。 “没事的没事的,止了血就好了。”常嬷嬷絮絮叨叨把自己劝得泪眼模糊。 “外头太冷了,送去地窖,再用金创药试试。” 谢晚意略微颤抖却很温润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常嬷嬷抹掉眼泪转身,“小姐怎么出来了!外头又冷又都是血,您快去地窖。” 谢晚意把金创药塞给常嬷嬷,拿过她身后的草药包,毅然往伤兵最多的地方去。 尧子烈疾驰而来,“撤回关内!” “女眷从地窖走!” “把地窖入口堵死。” 这三句话如惊雷劈下,所有人心魂打颤,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时又不知所措。 尧子烈没找到簪雪,一眼看到了清秋,哈着血腥气催促,“快送你家小姐去地窖。” “哦!” 清秋手里的东西一洒,慌张寻找谢晚意踪影。 “小姐!”清秋和小敏一左一右护着谢晚意。 她往风渊湖的方向看去,这是···守不住了? 真到了这一刻,她心慌腿软,双手下意护着小腹,茫然四顾,找不出一处安身之所。 除了这个孩子,心里竟也没有割舍不下的人和事。 这一想,好像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先送安奶奶她们进地窖。”她强自镇定吩咐下去,撤离还算有序。 这些人都不知道屋里有地窖。 一进来见里头点着几盏微弱的灯,有桌椅,还有储存的地瓜,往里头走就是狭窄的通道,连灯都没有,过了这一截,便是个稍微宽敞的空间,躺着伤重的士兵,四周全是散不出去的苦药味。 “我、是在做梦吗?”芸香有些恍惚,“这里头好暖和。” “没想到南区下头的土如此松软。”安奶奶走路不稳当,一路扶着墙壁,清晰感觉到了黑土的松软。 谢晚意道,“前两日将军在屋子里就是挖这地道。” 还真是个解释的好时机。 芸香她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 谢晚意大方笑了笑,“你们以为我与将军私通。” “没有没有!”众人连连摆手否认。 “不是私通!将军未娶,小姐未嫁,怎么能说私通。” 谢晚意看着芸香满眼的欢喜和尊敬,似笑非笑,“你怎知我未成过亲。” “小姐是被谢家牵连,若已嫁为人妇,自有夫家庇佑。” 芸香她们私下里议论过谢晚意的事儿,这会儿几乎是脱口而出。 常嬷嬷和清秋已经变了脸,谢晚意心头没来由一阵抽搐,“是啊,若是嫁了,夫君自会庇佑。” “你们说得在理。” 芸香没发现她情绪有异,还高兴自个儿猜对了,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真想祝谢小姐和宋将军长长久久。 很快,小安和念右回来了,两人一脸沮丧。 “知道开了战,镇上的百姓门窗紧闭,说什么都不开门。” “临近的镇子把进去的路用土填了。” 念右把首饰原封不动还给常嬷嬷。 清秋挤出一丝笑,“簪雪还没回来,兴许跟那位裴世子要到针线了。” 没人回应。 谢晚意瞧她们的脸比结冰的风渊湖还要冷,便知希望不大。 * 京城,暖心阁。 “咳咳。”昏迷两日的皇帝咳了一声,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太医当即吐着气跌坐在地,“陛下福泽深厚。” 一旁伺候的太监总官也颤巍巍跪下来抹泪,“陛下,您可算醒了。” “燕王殿下这药真是神了。” 皇帝的思绪慢慢回笼,“燕王?” 门外,裴恒正在候命。 得了消息过来的太子一脸凝重,带过来的冷风都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剐了他。 “六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幽冥鬼草这种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的东西都能被你这么快找着。”太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早上才得到住持的回复,裴恒竟大半夜就送东西入了宫。 真是活见鬼了! 裴恒面无表情,“是父皇洪福齐天。” 太子沉声道,“我好奇六弟从哪儿找来的这奇药。” 话音刚落,沉重的朱门被内侍从里头推开,皇帝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朕也好奇。” 裴恒解释,此物是五年前三皇兄所赠,在燕临巡查时偶然发现的。 当时那花已经风干,狼群却守着不肯离去,军医只说此物能入药,而裴恒身子弱,三皇子便把东西给了他。 皇帝眯眼,“是寂儿从燕临找回来的?” “正是。” “想来三皇兄毕生希望拓展燕临以北的疆域,必是发现了什么契机。” 太子在一旁捏拳,“都说了此物难寻,还不一定有完整的。这一株是父皇气运庇佑。” 裴恒不紧不慢道,“儿臣觉得可以派人去燕临探访,若气候土质当真能培育此物,花些精力养,也未尝不可。” 皇帝布满褶皱的眼角一弯,心动了。 若能种出此物,那他的身子就有调理好的希望。 “六弟真是···” 太子刚要反驳,皇帝冷然抬手制止了他。 “若是燕临真能···”皇帝幽幽说着,门外递来急报,“陛下,罗刹屯兵六万,大举进攻!” ------------ 第一卷 第50章 她受伤了? “父皇,燕临贫瘠,投过去的钱几乎没有回报。” “附近的镇子也没有任何带动发展的项目,中原的货商过去冷得待不住,好多货品卖不动,根本没人愿意去那边开铺子。” 正因如此,在三皇子死后,朝廷逐渐忘记了那里也是大云疆土,只有每年宋清和要军粮的折子送回来才想起还有这么个浪费钱的地方。 近两年皇帝痴迷求仙问道,大肆修建陵墓,已没有多余的钱养着燕临了。 此次皇帝发病,裴恒送来的幽冥鬼草却让燕临重新有了希望。 可太子掌管户部,加上从前他就不支持裴寂在那边打仗,这会儿掏银子更是一百个不情愿。 比起太子强烈的反驳,裴恒依旧云淡风轻,“燕临气候干燥,许多药材都要拿到那边风干保存,中原的药材商每年都去收货。” “只不过罗刹虎视眈眈,百姓过得拮据,也没人好好带着种植,只能收些野生毒草。” “可惜了。” 太子冷笑,“大云能种植草药的土地到处都是,南疆年年贡上的奇珍数不胜数。” 他提到南疆两个字时,高高在上,尽情碾压着有南疆血统,自小就被当作是半个南蛮子的裴恒。 “那倒是。”裴恒承认,“可惜南疆潮湿阴冷,长不出父皇适用的药,再珍贵也是枉然。” 太子一哽。 皇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刚刚苏醒,觉得身子比往日还要虚,即便知道太子说的是事实,可内心还是希望幽冥鬼兰能让他年轻三十岁,不,二十岁就够了。 裴恒又道,“燕临贫瘠,罗刹却数十年坚持要攻下,儿臣也不知他们非要这块荒地做什么。” “不过听说罗刹气候恶劣,少有能活过四十的壮年,这一任君主却已有四十五六,据说是有什么奇药保养着。” 他没把话说透,但已引导皇帝想到罗刹人争夺燕临的目的会不会也是幽冥鬼兰? “儿臣只想父皇康健。若、是朝廷实在拿不出银子,儿臣可以和外祖说明情况,想来外祖会愿意帮助儿臣。” 太子又是一哽,这次还憋着闷气! 裴恒有钱这个事实,他没办法反驳。 皇帝闻言,脸色倏然沉下来,眼底更是一片冷然,“哼!不过培植一些药草,何需惊动南疆王。不知道的还以为朕一病,大云要亡了。” 帝王威压降下,太子和裴恒同时俯首跪地。 “传朕的令,让宋清和务必击退罗刹大军!” “粮食先供应燕临关,军需也从中原军手里先调过去!” 成了! 裴恒面上波澜不惊,却明显感觉按耐不住的激动快把心脏推出胸腔了。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了暖心阁,太子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冷道,“老三丢了命还不肯罢休,倒轮上他惦记了。” “老三母亲不成器,本以为他也是个混吃等死的,没想到一路挣下不少军功回来。” “可惜有什么用,还不是死在外头。” 太子拢了拢薄裘,眼神和口吻尽是凉薄,“如今裴恒想仗着他外祖跟我较劲,做梦!” 太子眯眼,两指一勾,小太监附耳上前,“殿下吩咐。” “跟方岭联系,看看那幽冥鬼兰究竟是不是真的长在燕临。” 小太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压着声儿,“殿下是指那位?” * 裴恒用最快的速度在兵部下达调令,羽箭飞出琉璃瓦墙的瞬间,他悬着心落下一半。 战事吃紧,只能调晋南军连夜出关援助。 仅此一项不够保险,裴恒又命挥远守备军绕路突袭罗刹东面,造成攻城假象,如此以来,即便罗刹知道是诡计,也不得不调兵回都城镇守,这样便能减少宋清和的压力。 罗刹自以为看透大云迟早舍弃燕临,这次也算孤注一掷。 即便京城还有雁王,可消息一来一回需要时间,根本来不及。 千算万算,没算到方岭来了个谢晚意,太极佩对面的人就是雁王本尊。 裴恒夜里歇在兵部,屏退左右,立刻拿出玉佩:战况如何? 朝廷已下令支援燕临关,辛苦宋将军一定撑住。 晚些再送一批凝血草过去,请宋将军腾出个地方。 他迟疑片刻,笔尖的墨都快滴下来了才写道,汝可安好? 谢晚意帮着处理了一批伤兵,刚回到宋清和营帐就觉胸前太极佩发热,有消息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廷派兵支援了? 燕临有救了! 可也仅仅是一瞬间,这点兴奋就被事实掩盖。 战事还在继续,士兵都是血淋淋被抬回来,好几个年纪不大的,来不及处理伤口就断了气。 可以说,就死在她眼前和手边。 那种感觉很可怕,是任何希望都取代不了阴影。如果他们活着,谢晚意可以很久都记不住他们的模样,但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那张年轻而不甘的脸。 他连气息都没了,还喃喃说,“你们快走。” 谢晚意心口很难受,没留意受伤的血迹弄到了信件上。 裴恒悬着心等来她的消息。 杏雨无恙,战事未休,伤亡惨重,宋将军尚未归营。 谢神明带来希望,替燕临关四万将士及关内百姓拜谢神明。 最后还说,她帮着安置伤兵,这两日可能无法及时答复消息。 请君勿念。 呼···· 裴恒微微吐了口气,可眉头还是无法舒展。战事瞬息万变,援军最快也要两三日才能到,眼下只盼抚远守备军能闹出大动静来,罗刹先撤了兵,才能真正减少伤亡。 裴恒紧紧捏拳,三皇兄在天有灵,会不会对他很失望。 下一秒,他眸光微动,抓着信笺的手指如被冰冻。 一点红倒映在眼底,是血。 仔细看,还能瞧见些微弱的指腹纹路,她受伤了? “沈归复!”裴恒声音冰冷。 “备马,立刻出宫。” “夜里起风了,马车就在宫外,王爷···” 裴恒黑压压的目光扫过来,无声道,“去宅子里。” 沈归复亲自去牵马。 宫墙两边的柳叶都黄了,转角处的桂花开得正漂亮,裴恒疾驰而过时簌簌落了满身。 待出了宫,冷风吸进喉咙,裴恒下意识揉了揉刺痛的胸口,侧首将令牌丢给沈归复,“把药铺所有的止血草在天亮前都买回来。” 沈归复捏着冰冷的令牌,可见雁王的脸色比令牌还要冷,“王爷,若是太子知道了恐怕···” “知道就知道了。” “本王给燕临将士送的。” 军营。 谢晚意稍作歇息便继续出去帮忙,比起刚才,她情绪好了很多。 远隔千里,还有人惦记她是否安好。 “小安?你在干什么?” 没走两步,就见小安整个人爬在地上,还做着禁言手势。 片刻后,小安跳起来,拧眉道,“有马蹄往军营方向来了!” ------------ 第一卷 第51章 你大爷的! 谢晚意见跟前的将士全部噤声,紧紧盯着贴在地上的小安。 “不是罗刹的马。” 小安第一句话就让众人紧绷的脸色陡然一松。 “将军回来了?”有将士喜出望外。 小安神色凝重,“也不是将军。” 不是?众人面面相觑,捏紧了腰间佩刀。 小安蹙着眉又听了片刻“马匹只有四个,是车轮的声音,还有些散碎脚步,约莫十几个人。” “男女都有。” 话音刚落,为首的将士脸色一黑,“哼,世子爷大摇大摆来关内避险了。” “每次他一来,将军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全供给他们!” 提起裴世枫,将士们都是一肚子怨气,可人家戴罪之身也是皇族,他们也要跪迎! 谢晚意不关心这个,问小安,“可有簪雪和念左?” 这两人去东谷买针线,裴世子都来关内了,他们却还不见踪影。 小安旋即又趴下去,左右耳分别听了许久,“脚步杂,小姐再给我些时间。” “嗯。”谢晚意心里乱了。 转身又让清秋去地道里看看两人是不是从小木屋地窖回来了。 “好像没有。”小安有些抱歉,急着想安慰她,“也可能人多,我没听出来。” 小安看她乌黑清亮的眼一直盯着自己,没来由垂下眼睑,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姐,我···” “据我所知,听声辨位的本事很挑人,而且多半是家族不外传的本事。”谢晚意抬手帮他拂掉头发上沾的灰。 “你···” 她只知道安奶奶曾是两江巡抚老家的奶嬷嬷,七年前被连累流放,女眷多半死在路上,只剩她一个带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熬了一年又一年。 后来从湖里捡回了小安,才没那么孤单。 小安眼睛亮了一瞬,好像烟花盛放,当时有多璀璨,过后就有多灰暗。 “我爹应该是个斥候,当时好多人都被抓去罗刹,逃回来的只有我一个。” 谢晚意讶异,原是烈士之后,难怪有这本事。大云还真是有个好皇帝,为国战死的将士若知道自己的血脉流落至此,得有多寒心。 “安奶奶救了我,我便跟着她一起在方岭度日。” “那你全名叫什么?” 小安揉了揉太阳穴,喜忧参半,“沈呈安。” 谢晚意唏嘘,为百姓呈盛世之安。 “你父亲叫什么?从前在哪位将军麾下效力?” 以后有机会的话,小安若还有亲人在世,便能离开这儿。 小安摇头,遗憾道,“我只记得在罗刹地牢,他们用针扎我的脑袋。我疼得受不了就晕了,醒来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名字都是绣在衣服上的。” “只记得我爹说他是最厉害的斥候。” * 裴世枫一来就占据了镇上最大的驿站楼,不但灯火通明,还烧热水,煮热汤,缺什么就差人过来跟宋清和要。 “容副将,世子爷派人来要止血草,有个侍女好像磕破了脚。” 容勤刚从战场退回来,脸上的血迹还没干,闻言心火一起,“没有!前线将士生死未卜,止血草都是救命用的。脚破了又不会死。” 容勤一进营帐看见谢晚意帮着给士兵包扎,顷刻收敛浑身煞气,吩咐小兵,“别理他的人。” “罗刹兵连炸药都他妈弄出来了,谁有功夫管他的侍女。” 谢晚意沾了血的双手倏忽一颤,炸药··· “宋将军···” 她一开口就见容勤露出个干涩的笑,“将军无事,小姐不必担心。” “罗刹攻势虽猛,可咱们能挡他十年之久,也不是吃素的。” 谢晚意确实想问宋清和,是因为其他人每隔半个时辰都会被替下来歇息片刻,唯有宋清和与贺刚一直没回来过。 容勤就着一口凉水嚼着半个馒头,额上的汗滑过脸颊染了血的颜色,“将军不会丢下您不管的。” 谢晚意眼角一抽,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我知道将军不会舍得燕临百姓枉死。”她纠正道。 容勤大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圆,一脸长辈看晚辈的欣慰,“知将军者,非小姐莫属。” 谢晚意这回是心口一抽,不敢再接话了。 再说下去她觉得自己都能和宋大将军比肩了。 尤其她没看到,容勤还意味深长看了眼她的小腹,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将军的孩子一出世就备受罗刹的骚扰。 这仗,必须要赢! 容勤嚼完最后一口馒头,提枪就走,谢晚意追出两步,“容副将,朝廷一定有援军来,麻烦你告诉宋将军一定撑住。” 容勤见她神色坚定,喉咙一阵苦涩,“严老说那些女人叫你菩萨,你说的话一定灵!” 谢晚意重复道,“我说的是真的!” “好,我一定告诉宋将军!” 容勤带着新一批将士迎着战火而去,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谢晚意双手捏拳,她相信神明! “小姐,还是不见簪雪和念左。”清秋从地道出来,脸上都是灰,“而且将军已经让人开始堵小木屋的入口了。” 小安和常嬷嬷和从镇上回来,“小姐,奴婢见到了佩儿,她说世子爷根本没让簪雪进谷。” 谢晚意手脚冰凉。 念右心急如焚,“我去找。” “南区就那么大点地方,大哥和簪雪一定还在那儿。” 小安死死拉着他,“念右哥,仗打了这么久还没停,战线只会越来越靠近燕临关,太危险了。” “可那是我哥,我亲哥!我就剩他一个亲人了。”念右一直有兄长护着,说话做事都不温不火的,现在却濒临崩溃。 常嬷嬷也劝,“你要是有出去了,小姐会更担心。” “方才小姐已经托付容副将沿路留意了。” 话音刚落,“哄”的一声爆炸,地动山摇。 念右和小安下意识护着她们爬倒在地,只觉冷硬的地面都在晃动,簌簌落下的沙石掉进后颈里,扑鼻全是泥土腥气。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谢晚意先吐掉嘴巴里的土气,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紧接着耳边也全是嗡鸣声,难受极了。 她爬下时紧紧护着小腹,这会儿像是回应她的担忧,胃里一阵翻涌。 “小姐你怎么样?” “快让谢小姐回军营!” 好多声音都在关注她,谢晚意想说自己没事,结果一开口就呕了酸水,脸色煞白。 风渊河畔。 贺刚半个脊背上都是血,但护住了宋清和。 “操!罗刹鬼子这是不过年了,炸药都弄出来了。”贺刚吐了口血沫子,翻身躺平在地喘着粗气。 罗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却是头一次清晰看见方岭上空还有星星。 看着看着,眼眶就酸,“星星都是星星,人命却三六九不等。” “将军,又杀过来了。罗刹王这是拿命要咱们的人头啊。” 好半晌,宋清和用巨大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说、什么?” 贺刚一身疲倦都被震散了,捂着耳朵躲,回头见宋清和揉耳朵,“老子听不见,大点声!” 贺刚瞪着眼,完了,炸聋了? 宋清和也很无奈,皱眉抖了抖身上的灰,“听不见!” 贺刚提起长枪,“我说赶紧打,不然你儿子的命都没了!” 宋清和只能看唇形分辨,越看越糊涂,转念一想,大声道,“别以为我聋了就不知道你趁机骂我!” “说谁儿子呢?” 贺刚咧着嘴笑,瞥了眼黑压压跨河而来的罗刹大军,“你儿子!” 宋清和也笑,“你大爷的。” 贺刚一枪捅死一个,“他确实该叫我一声大伯爷。” ------------ 第一卷 第52章 你撑不住,她也不活了 容勤带来的人马替换下疲惫的宋清和与贺刚。 “罗刹这是把所有兵力都调过来了。” “老子就不懂这方岭有他们的爹还是娘,非要死磕到底。” 容勤一条胳膊受了伤,从马上下来就得士兵搀着。 “将军,顶不住了。” “罗刹还有炸药!” “大点声!”宋清和着急也没办法,耳朵倒是不嗡嗡嗡,可就是听不见声,“听不见,根本听不见。” 习惯了战火刀乩,忽然安静下来,简直比杀了他还更折磨。 容勤都快拿不住枪了,别说大声,正常声都是哑的,“老贺,你给将军说。” “他媳妇儿说了,朝廷的援兵一定会来,让他千万撑住。” 贺刚用唇形,“朝廷有援兵!” “谢小姐让你千万撑住。” 宋清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朝廷连军备都舍不得给,怎么可能有援兵。” 贺刚给他打气,“谢小姐是菩萨,菩萨的话很灵的。” 菩萨说的? 怎么还在他的军营里鼓吹起她的神明了,真是放肆。 贺刚看他怎么还不高兴了?当即又用唇形表示,“她说你要撑不住,她也不活了。” 贺刚心想,老婆孩子都指望着,将军一定能比从前还更勇猛。 他正拿着裂了一小块的臂缚重新绑好,心道,哼,本将军战死,燕临关就破了,她想活也难! “罗刹攻势虽强,却也是堵上了今年过冬全部粮草,他们比咱们着急,久攻不下,六万大军都要耗死在这。” “比起咱们训练有素的兵马,罗刹至多有两三万军常年游战四方,剩下的都是战时当兵,不战时为匪。” “本将军就堵他们今年依然没有攻进来的运气!” “走!” “你的耳朵···”贺刚拦他。 “又不是眼睛瞎了,就算瞎了,也要拉几个罗刹兵一起下地狱。”他眸色狠戾,像极了被逼到绝境的恶狼,牙齿都冒寒光。 “我和你一块儿去。”贺刚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 * 风渊河的冰化开了,河水也被血染红了。 尧子烈追着罗刹左先锋一路到了南区和北区交界,在体力耗尽前捅了对方胸口一剑。 “可惜差一点。”左先锋半个身子发麻,很快感受到血液流失后的寒冷,但一点不影响他嘲讽尧子烈。 尧子烈腿上有伤,拄着剑靠树歇息,“一剑要命,你还不配这么痛快的死法。” 他咽了口血腥气,喉咙又干又痛,“我堵在这,你只能往北区走。” 血腥味会刺激北区的狼,后果可想而知。 左先锋咬紧牙根,尝试站起来未果,眼神越发狠了,“狡猾的大云人。” “把狼引来,你也活不了。” 尧子烈笑,“我能看着你死,而你没那个幸运看我死了。” “而且,我未必会死。” 他没在谢晚意身边见到簪雪,还不能死。 簪雪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实在没力气了找了棵还算粗壮的树靠着歇息,屏息听了许久,也没有脚步声。 风很冷,天也很黑,她想念小木屋的温暖,想念小姐的声音,还有神明送来的热汤。 所以一定要回去! “念左?” 许久没有动静,她试着轻轻唤了一声。 念左说甩掉身后的人就来找她,该不会··· 她心里紧绷的弦被拉到极致,因为四周有很浓的血腥味。左前方还有绿光,两个桂圆那么大,好像寻着她的方向来了。 簪雪双腿打颤,双脚如灌了铅,越想站起来越使不上力。 念左,念左,你怎么还没回来。 “嗷~” 一声清晰的狼叫撕破寂静,簪雪眼前一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连跪带爬往更深处跑,可是一眨眼身后感觉到了粗重的鼻息,每一下都让簪雪浑身汗毛倒竖。 爬不动了,怎么办? 簪雪眼泪都快哭干了,死死咬着唇不敢喊叫,忽然感觉肩上落了个东西。 “念左!” 狼爪子一下就能把她刺穿,她不想死,“小姐救我!” “嗷!” 嘶叫就在后边,口腔的热气几乎把她吞噬。 “神明救我!” 话音刚落,一股血从身后喷到她脖颈,耳根和脸颊也湿了,如同雷电击打着灵魂,簪雪倏然僵在原地,渐渐失力,四肢都感觉不到了。 她要死了··· 认命闭上眼,却有一道有气无力的笑声洒下来,“求神明有什么用,下次记得喊我的名字。” “小爷的剑比神明快。” 簪雪呼吸一窒,有种脚都踏上奈何桥却被拉回来的不真实感,泪眼朦胧转过身,定了几秒,“哇”一声扑到尧子烈怀里哭了起来。 “尧护卫。” 声音颤到尧子烈心里,他立刻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好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军营。” “谢小姐很担心你。” 簪雪一路上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裳,后来甚至抓着他的剑鞘,走到有光的地方才看见脚下全是血。 军营。 谢晚意坐立不安,伤兵越来越多,新传送来的止血草又用到大半,好些将士才止了血就又替换去往风渊河。 明明分不清谁是谁,可她就知道有好几个将士再没回来。 战争的残酷,远非书上寥寥数笔,也非浓墨重彩就能描述。看着他们去时满志,回来白骨,只是一瞬间,谢晚意就觉得自己从前受的那些委屈、冷待什么都不是。 “小姐!” 簪雪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谢晚意猛地起身往前跑去,借着一点月光看见了,“簪雪!” “常嬷嬷,清秋,是簪雪!她还架着个浑身是血的···快去帮忙!” 谢晚意本以为是念左,没想到是尧子烈! “小姐,要不是尧护卫,奴婢、恐怕就回不来了。”簪雪吸了吸鼻子,这才看清尧子烈左大腿一道深至见骨的伤。 谢晚意喂给她热汤水祛寒,等她情绪稳定了才问,“念左和你一块儿去的东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没同你一起回来?” 簪雪心里咯噔一下,念左还没回来! 她努力镇定心神,说道,“东谷当时被黑甲兵围着,不准我们进去,我给陈老十一个戒指,他才愿意帮我们给世子传话。” “可还没等陈老十回来,就有罗刹兵过来了。” 谢晚意心道,难怪裴世枫那么早就过来了。 “黑甲兵和他们打起来,念左拉着我往回跑,可有个罗刹兵带着李氏,李氏认得我们,她说我们有粮食,罗刹兵就追着我和念左。” 谢晚意眸光骤沉,“果然被带去了罗刹!” 果然,出卖的事李氏从来不犹豫。 簪雪又恨又无奈,“念左引开追我们的人,让我先走,可我、我被爆炸声吓到,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北区,险些被狼吃了。” 谢晚意脚步沉沉走出营帐,正要找人帮忙寻念左,忽然又是一声爆炸,大半个天际都是火光。 有士兵从风渊河回来,同营地将士说了什么,下一秒,令旗一挥,“将军有令,全军杀敌!” 谢晚意瞳仁紧缩,指甲深深陷阱肉里。 援兵,来不及了吗? ------------ 第一卷 第53章 她的遗书 谢晚意拗不过常嬷嬷,硬被推回营帐,不准出来。 念右和小安守着营帐,很快芸香她们也主动围在外头,棉儿母亲把熟睡的孩子交给谢晚意,抹了把眼泪,什么都没说。 营帐的灯火快燃尽了,倒映着外头所有身影,谢晚意眼眶又湿又热。 在京城也有人看在雁王妃的身份上对她体贴照顾,可锦上添花总是比不过雪中送炭。何况她只是借着神明的光给她们吃了几天窝头地瓜,却换来她们以命相护。 谢晚意察觉棉儿在怀里动了两下,低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泪掉在了孩子脸上,她学着棉儿母亲的样子僵硬拍了拍孩子脊背,棉儿就真的不哼唧了。 小孩子都这样好哄吗? 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开始怀疑她和自己的孩子还有没有见面机会。 厮杀声越来越靠近了。 “小姐,容副将已经疏散关内百姓,您也跟着一起走吧!”念右在外头劝她。 她是罪人,不能离开方岭。 就算离开了,又能到哪里去? 谢晚意捏了捏拳,“再等等,朝廷的援兵会来的。” “小姐!赶不及了!” 谢晚意咬牙,“我相信神明!” 话音刚落,胸口太极佩一热,她眸光一亮,手边多了张字条:战况如何?抚远守备军已突袭罗刹东部,很快就能减轻宋将军的压力。 谢晚意冰冷的心口好像突然被捂了块热帕子,颤抖着拿起笔:罗刹有炸药。已攻过风渊湖,战士伤亡惨重,已开始疏散关内百姓。 字条传递过去后,她想了想,又迅速写了张一丢给太极佩,神色恢复镇定。 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念右在外头急道,“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打过来了!” 谢晚意紧紧抱着棉儿,瞧着外头忽闪的火光,手抖得很厉害,冷汗湿透了后背。 京城,兵部。 裴恒看着传递回来的字条,眸光沉如深渊,周身冷气连外间的官员都察觉到了。 虽隔着屏风,看不清雁王脸色,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会好。 雁王和秦王手足情深,当年秦王死在关外,是雁王殿下千里奔袭,抚灵回京,又在新婚当日请命亲自去燕临关整顿军肃,一待就是三年。 若还有人在乎燕临,那一定是雁王。 此次,宋将军的折子来得及时,可偏偏陛下一开始就拖着,后来又昏迷不醒,导致现在即便雁王做了最好的安排,也十分凶险。 战事最要命的就是时机。 “抚远可有消息回来?”他声音冰冷,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闻渊道,“回禀王爷,已经打了罗刹个措手不及,按照您的吩咐还在不断加注兵力,造成强攻假象。” 裴恒摩挲着手指,好看的眼睛里覆满冰雪,“传本王的令,用炸药炸。” 话音刚落,立刻有官员劝阻,“王爷三思!咱们目的只是分散燕临关的六万兵力,并不是真要攻打罗刹。” “没错,要是把罗刹逼急了,守备军想撤也撤不了了。” “正是。而且炸药消耗大,朝廷近两年没有额外拨给打仗的银子,只怕太子殿下那里也不会松口。” 这才是兵部众人最担心的,他们可不想得罪太子。 裴恒“啪”一声拍着案几,目光如利剑切割着屋子里的平静,“炸药的开支算在本王头上。” 财大气粗! 兵部侍郎还想劝阻,“可是王爷···” 一开口就被裴恒打断,“父皇给兵部的命令是务必守住燕临关,江大人如此瞻前顾后,不如本王等你去暖心阁问了父皇意见再做决定?” 江侍郎语塞。 雁王虽多年不受皇帝器重,可罗刹虎视眈眈下他亲自把三皇子尸骨回京让陛下重新衡量了他的价值。 善战的秦王一死,总要再有裴家的人带兵。 太子掌管户部,陛下绝不会让他手中再有兵马。而雁王是不二人选,加上这次也是裴恒及时找到幽冥鬼兰救了皇帝一命。 裴恒现在的话语重量已不可和从前相提并论了。 江侍郎哑口无言。 字条压在裴恒手下,指腹缓缓抚过她干净利索的字迹,心上如压了块巨石。 第二张字条可以说是她的遗言了。 “围困中得遇神明,是此生最幸运温暖一事。荒地虽苦,却有暖光庇佑,神明恩德,杏雨此生难以为报,只得来世结草衔环。” “祈愿神明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她不怨他的来不及,从头到尾只有祝福,每个字都带着绝望的释然。 多年前,他没有救下三皇兄,也没来得及听到皇兄的告别。 而今··· 裴恒眼里一片腥红,一拳砸在案几上,他想要的弥补不是她凛然与燕临共生死的告别! “来世太遥远,结草衔环亦无用。” 谢晚意喃喃念着神明的答复,只觉有什么东西在撬动心脏。 可来不及她多想,只能先把太极佩和字条藏进袖袋,紧紧抱着棉儿,一直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罗刹兵杀过来了! 军营留守的都是受伤士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罗刹兵一刀一个,杀红了眼,失了理智! 芸香她们吓得魂儿都飞了,一咬牙,还要往上冲。 “不要!” 不要送死! 谢晚意惊呼出声。 不过拦住罗刹兵的是身后哒哒的马蹄,宋清和策马而来,如血海走出来的杀神,黑暗中那双眼亮得骇人。 天边燃起信号弹。 罗刹兵愣在当场,被宋清和抢占了先机。 厮杀中,好几个妇孺血溅当场,临死还在护着营帐。 谢晚意泣不成声,颤得站都站不住。 “操了!这些女人是老子过冬的食物,谁准罗刹鬼子杀的!” 提刀出来的是胡光一群人,他们挡在妇女前头和罗刹兵杀起来,可惜手无寸铁,巨大的死亡笼罩下,每个人不敢往上冲。 “兄弟们,死了不白死,可以免罪,家里的人也不必再跟着咱们遭罪。” “而且还能给活下来的兄弟当食物。” 胡光的话残忍又现实,跟着他的人本来也就是图个出路,既然要死,也死得有点价值。 至少下了地狱,阎王看他用命护关,下辈子都能投个好人家呢。 谢晚意看得清楚,那些曾经欺辱妇孺的男人们,疯了一样往罗刹兵刀子上撞,还有的人明知是死,也要拖开女人,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血把营帐都染红了。 突然,哨声响彻整个军营,罗刹兵动作一停,转身就走。 宋清和提着剑,咬牙,“全都把命留下!” ------------ 第一卷 第54章 冷漠?独断? 罗刹东部遭遇突袭,都城紧急调兵折返。 罗刹大将军眼看差一步就能拿下燕临,实在不甘,可他更不敢拿都城和王族的性命赌,只好下令撤兵。 然而宋清和杀红了眼,拼死咬着他们的尾巴不放,攻到军营的精锐损失惨重,险些全军覆没。 而正当对方准备松一口气时,天刚见亮,中原晋南军到了! 不过一个时辰就将他们多年来才踏过风渊河的这步又赶了回去,死里逃生的精锐全部葬身冰冷的湖水。 援军还带了粮食、药品,以及新的装备。 宋清和的耳朵第三日才听见些动静,说话还是跟喇叭似的,严老一脸嫌弃,“将军,你吼我,我能忍,可你溅口水,老夫实在忍不了。” 严老拿着帕子捂住了宋清和的嘴。 宋清和疼得厉害,剜伤口里的刀片时下意识咬住了严老的手,虽然隔着帕子,但是严老的叫声依然响彻整个营地。 待刀片全清理干净,宋清和快虚脱了。 严老脸色苍白,喘了好半晌,吩咐左右,“下回捂咱们自己的脸,将军爱溅多少口水溅多少。” 宋清和听了片刻,皱眉道,“血都在本将军身上,没溅你们。” 严老扯了扯嘴角,“是是是,将军说得对。” 跟一个喷口水的聋子较真,他才有毛病! 严老一出来,贺刚他们又问,“将军怎么样?有兵部的消息等着将军回复。” 严老一脸笑容,“可精神了!耳朵也能听见些,你们几个快进去!” 贺刚他们一听,乐不可支,一溜烟都进去了。 没过半晌,一个个抹着脸出来,欲言又止,严老笑声更大了。 小木屋。 念右和小安用了半日功夫把倒地的篱笆重新砌好,清秋和簪雪把屋子收拾干净,幸亏东西都在地窖,否则这会儿连个完整茶盏都没得用。 “将军脸肿了?”谢晚意只知道他肩膀中了一刀。 当时罗刹兵捅了他,宋清和不躲不闪,硬生生折断伤口处的刀,一击抹了对方脖子。 难道脸上也受了伤? “被炸伤的,伤口感染,半个脸都肿了。” 簪雪去看尧子烈的时候远远见了一眼,半个脸都包着绷带。 谢晚意从神明刚刚传递来的药堆里找出消肿止痛的两个,“快送过去,先紧着将军用。” “是。” 她还没顾上回复神明,又和常嬷嬷把地窖里的半桶水弄出来,烧热了给大伙儿煮粥。 “地窖填过,边儿上的土都松了,得重新挖。”常嬷嬷说着就要自己个儿动手。 谢晚意道,“新的食物和药先往里头放一放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宋清和在门外道,“已经派人给你们清理,门也修好了,今儿晚上就能用。” 谢晚意没想到他会过来,“参见将军。” 宋清和左边脸颊和肩膀都包着绷带,但这点狼狈丝毫不影响他一如既往的冷厉,手里揣着刚刚谢晚意让簪雪给他的伤药。 见她手边堆着不少药,还有崭新夹棉的褂子,旁边空着的碗里热气都没散透。 比起其他人,谢晚意面色红润,眼里有光。 宋清和不得不承认,她的神明把她养得真好。不过,要是这一战自己没守住,她的神明只怕得去地府捞她的魂儿了。 “将军有事?”谢晚意请他坐下,看他眉头蹙得紧。 宋清和道,“你···” “你和雁王还有联系?”他盯着谢晚意握在手里的太极佩。 谢晚意脸色微凝,“雁王殿下高高在上,我一个罪妇何德何能。” “为何这么问?” 宋清和注视着她,记得初见时提到雁王两字,她明显很僵硬,而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 “我给你的幽冥鬼兰呢?”他略微低沉的声音包围了谢晚意。 谢晚意以为他要拿回去入药,忙道,“不是将军让我送给神明表示感谢吗?” “是给神明没错。”宋清和眼里覆上某种未知的危险,“可它怎么到了雁王手里,还顺利救下了昏迷不醒的陛下。” 原来是这个。 谢晚意没有详细问过神明,此刻听他一说便明白了,“雁王用将军的幽冥鬼兰救了陛下,所以换来了支援?” 宋清和不置可否。 “你别告诉本将军,你的神明就是雁王殿下。” 她冷冷嗤笑,怎么可能? “那将军不如亲自问问雁王。” 宋清和也觉得不太可能,“你的神明和雁王什么关系?” 谢晚意想都没想,“没有关系。” “那他怎么刚好在这个时间点把鬼兰给了雁王?” 面对他紧追不舍的质问,谢晚意不高兴道,“雁王惦记燕临关,我的神明也想救我们,恰好陛下需要这东西。” “应该说是燕临和将军的运气还在。” “怎么,将军现在是要追责我和神明的责任了?”谢晚意反讽一句。 宋清和没说话,低头看见手心的药瓶,再一想前些天的凝血草,还有妇孺们缝补好的护甲以及战时她把所有食物和干柴都拿给将士用。 罢了。 相对无言,她又明显不高兴,宋清和清了清嗓子,“此次可论功折罪,你的丫头把尧子烈扶回来,本将军可向朝廷申请允许你入关。” 谢晚意没什么反应,“念左还没回来,李氏身边有罗刹兵。” “将军若真想帮我们,劳烦找找念左。” 宋清和挑眉,“找人和入关并不冲突。” * 入夜。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回兵部,所有人松了口气。 裴恒连着两个昼夜熬在这儿,总算来得及。 “江大人,你替本官进宫复命吧。”他就这么把到手的功劳给了江侍郎,等后者反应过来,人已经出去了。 王府。 姜岁禾也熬红了眼,“王爷回来了,身上可有不舒服?” “早上又下了雨,我担心死了。” 裴恒几不可查避开她的手,就连神色都没什么缓和,因为她这个样子让他忽然想到了谢晚意。 每次他回来晚了,谢晚意也等。 但是从来不问他什么,只默默为他提灯找路,进了门伺候他换衣用茶。 一回神,姜岁禾还在担忧询问,“兵部的吃食不比府上,王爷胃口可有不适?我准备了药膳,还有您爱吃的一些小菜,您···” “本王累了。”裴恒淡淡开口,看她的眼神也淡,淡得让姜岁禾心头发紧。 “姜姑娘的好意,本王记在心上。你先回去歇着。” 姜岁禾挤出一丝笑,“王爷不必担心,我已经大好了。” 裴恒勉强抬了抬眼皮,“是吗?那就好。” “王爷,我···”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她还要追,被闻渊拦下,“姜姑娘,王爷在兵部熬了很久,您先让他好好歇歇吧。” 姜岁禾只能作罢。 裴恒一进屋子就闻到食物包裹着药物的味道,圆桌上摆着七八个菜,一道素三鲜还用金丝花球摆盘。 燕临关死了很多人,前些日子连口热饭都没有。 “都撤了。” 他用热帕子抹了抹脸,一想好几日没按时给她们送饭了,又吩咐,“让李妈按老样子做一顿。” 闻渊心知肚明。 等待的功夫,他提笔:你的伤可好些了? 几乎是同时,玉佩传递来对方的字条:援军及时赶到,多亏神明奔波。本不该多想,可据我所知雁王冷漠独断,不知神明如何得了他的信任? 裴恒脸色微怔,冷漠?独断? ------------ 第一卷 第55章 一整天没回复 这是裴恒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 他性子是孤僻了些,但自认在燕临关那三年和百姓相处甚是和睦,怎就独断冷漠了。 裴恒没忍住,写道:“听起来,杏雨姑娘好像很了解雁王,不知他做了什么让你这样觉得。” 玉佩白光一闪,字条消失。 他单手托腮,也不觉困了。 本王就想听听你怎么解释。 谢晚意非常清楚这次全靠裴恒争取来援兵,可换句话说,就算没有自己和神明,他也一定会想法子保住这儿,只不过多亏了宋将军那株完整的幽冥鬼兰。 所以说是燕临关的气运也不为过。 虽然她不困于过往,可不代表那些事就能从心里磨灭,谢晚意落笔就道,“他无视旁人付出,好像身为皇子就理所应该被人全心全意捧着。” “恕不知一人心思与感情乃无价之宝,即便无回馈之心,也不该冷眼旁观。这不是冷漠是什么?” “他只听得进愿意相信之人所言,可他既非神明,更不是菩萨,菩萨尚且有被迷眼的一刻,他如何确定自己所见就一定是对的。冤枉旁人,辜负别人心意,不是独断又是什么。” 谢晚意一口气把雁王数落了一通,句句不提自己,却字字都好像身临其境。 裴恒每一句都要看很久,脸上表情慢慢消失,目光有些困惑。 是错觉吗? 怎么觉得杏雨姑娘好像跟自己有深仇大恨,不是,是和雁王···也不是,他就是雁王。 不不不,她平常和自己说话不是这样的。 裴恒靠在椅背上摁了摁太阳穴,努力回忆自己在燕临那三年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别人的事,又是怎么听信片面之词冤枉了人的。 可绞尽脑汁也没有头绪,多日连轴转加上之前淋了雨,这会儿胃里一阵抽搐,渐渐手脚开始发冷··· “王爷,饭菜好了。” 李妈将冒热气的六菜一汤端上桌,隔着屏风都能感觉到阴森冷气。 默然退出来后,对闻渊道,“闻侍卫,王爷好像动气了,怪吓人的。” 闻渊皱眉,没送进去新的要务啊,王爷动什么气。 不多时,沈归复送来燕临伤亡统计,在闻渊耳边说了两句,闻渊咂摸了一会儿,“我问问王爷再说。” 闻渊刻意等了等才蹑手蹑脚进去,结果发现饭菜没动。 往日王爷都是趁热送过去的,怎么今儿··· “什么事?”裴恒捂着胃,强打精神问了一句。 闻渊道,“王爷,王妃先前被流放到方岭,那儿正是此次宋将军和罗刹交战地,是否让宋将军查一查,王妃她···” 谢晚意?哦对了,她流放了,那个地方叫方岭。 裴恒昏昏沉沉的脑袋闪过一丝清明,再看桌子上的字条便有了猜测。 是她在流放地到处炫耀自己冤枉了她么? 哼! 都被送到那么远的地方,还妄想借别人的口跟他传话。 “不必!她是生是死都是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裴恒这会儿不够清醒,但气得厉害,话音刚落,闻渊就听到茶盏落地的动静,心下一惊,过去一看,糟了! “沈归复,快去请太医和姜姑娘过来。” 姜岁禾失魂落魄回到兰亭阁,满脑子都是那日在宅子火盆里见到的东西。 未烧透的一张洒金笺,上头的字迹娟秀干净,写着:妾安好,君勿念。 她在裴恒身边四年之久,从不知他身边还有别的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她一概不知! 再一想这些年雁王对自己若即若离,对王妃也冷漠得很,本以为他性子如此,可会不会是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得知他今日回府,早早起来做了药膳,又精心挑选了一身衣裳,可他看都没看。 “姑娘!”盼儿行色匆匆跑回来。 姜岁禾回神,一脸期盼,“王爷可用药膳了?” 盼儿摇头,“闻侍卫原封不动送出来了。” 姜岁禾咬唇。 “王爷病了!您快去瞧瞧吧。” “病了?”姜岁禾眸光一颤,比担心更多的是自己终于能守着他了。 雁王起热,昏迷中不断呕吐抽搐,整个王府手忙脚乱。 姜岁禾过来时,程太医带着药童已经忙起来,她愣一瞬,闻渊过来道,“姜姑娘,程太医问您平日给王爷保养都用哪些药。” 原是这样,不是让她一人守着王爷啊。 姜岁禾扯出一点笑,隔着纱帐,隐约看见裴恒苍白的模样。 直至下午,裴恒滚烫的温度终于有所下降。 程太医长长舒了口气,“再喂一副汤药。” 姜岁禾从药童手中夺过碗,盈盈上前,“小师傅忙了这么久该歇息,我来吧。” 药童知道她在王府身份尴尬,偷眼看程太医,见他没反应,才松手由着她去。 然而姜岁禾刚准备掀纱帐,闻渊客客气道,“姜姑娘,属下伺候王爷就成。” 当着外人的面,她脸上有些挂不住,“闻侍卫,你跟着王爷也累了,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不碍事。” “让我服侍王爷吧。” 闻渊并没动容,“姜姑娘见谅,若王爷醒来知道旁人近身,会生气的。” “我不是旁人。”姜岁禾紧紧端着药碗,声音也加重了。 闻渊垂眸,“当然。姜姑娘是王爷的贵客。” “是王爷素来不喜别人近身,侍女也不成。姜姑娘心意,等王爷醒来,属下定会告知。” “可···”姜岁禾还要纠缠,忽然发现帐子里有白光一闪而过,话音倏然一顿。 闻渊趁机端过药碗进了纱帐,一看王爷身边果然有字条,他赶紧挡住。 没办法,王爷昏倒的时候手里紧紧抓着玉佩不肯放。 幸好刚刚程太医把脉时,白光没从被子缝隙里透出来。 闻渊惊出一身汗。 姜岁禾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可是后来再也没亮过,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岭。 谢晚意单手托腮坐在桌前,一脸困惑无奈。 簪雪第二次唤她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什么事?” “您一个下午都在发呆。” 谢晚意摩挲着细腻的太极佩,上头繁复的纹路都快被她记在心里了,“神明一整天没回复我了。” “是不是我说了雁王坏处,他不高兴了?” 簪雪也疑惑,“神明又是王爷,有什么不高兴。而且您说的都是实话。” “那怎么···” “兴许神明有急事要忙。”簪雪这个解释,自己也没底气,因为从来神明对她都有回应,哪怕是有急事,也会提醒她不必等着。 谢晚意也觉得神明不会生气,可是戌时都过很久了,也没有饭菜送来。 倒不是惦记饭菜,只是担心什么事能让他这样着急。 这时,念右在外头禀道,“小姐,将军让人送馒头过来了!” 谢晚意眼睫一动,“让棉儿他们出来吃饭。” 簪雪点头,“奴婢给您端进来。” “不用了,我不饿。” 话音刚落,念右端着托盘进来,“小姐,将军给您的和别人不一样。” ------------ 第一卷 第56章 果然心里只有谢小姐 两个白面馒头,一碗蔬菜粥,还有一盘黑乎乎的野草咸菜。 看得出来,宋清和给她的算是高配置了。 簪雪说,“贺将军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世子爷的人,看到给您的饭菜,脸都绿了。” “将军到现在还没给世子爷药,他的人当场就和士兵吵起来了。” 谢晚意一门心思还在太极佩上,只嗯了一声。 “念左有消息了吗?”她问。 簪雪一脸忧虑,“还没。” “将军派人去北区找过了,没有念左的···尸体。”簪雪说到这两个字就想起那天的狼,浑身打颤。 “将军还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谢晚意没胃口,将馒头推远了些,“要是念左被抓去罗刹就麻烦了。” 旋即,她眸光一转,“让小敏过来一趟,我有事问她。” 簪雪走到门前又回头,忽然发现小姐整个人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冷厉起来,从前温柔明亮的目光也被坚韧和冷静取代。 她忍不住心酸,“小姐,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您得吃些东西。” 提到孩子,谢晚意神色一软。 昨儿还让严老看了脉,说是一切都好,孩子生命力顽强,只是她连日来没休息好,又在战争中受了惊吓,接下来务必保证每日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谢晚意就着蔬菜粥吃了一个白面馒头,眼睛时不时往太极佩上瞅,生怕错过什么,但理智告诉她,它会发光,根本没有错过这一说。 可从始至终,太极佩安静得让她不敢相信。 很快,小敏过来了。 一进门就扑通跪下,“小姐,我、对不住你们。” “我愿意去罗刹找念左,就算我回不来也一定让他安全回到小姐身边。” 小敏这几日吃不香睡不好,就算簪雪不来找她,她也打算给谢晚意一个交代。 谢晚意不疾不徐喝完最后一口粥,用帕子擦了擦唇角,“那你说说打算怎么找。” 没一会儿,院里的妇孺就听到小敏由弱到强的抽噎,纷纷愣在当场。 小敏性子倔强,当日和李氏断绝关系都没流泪,现在却哭了。 紧接着,谢晚意的怒火也浇在众人耳朵里。 她显然是克制着,但念左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好几日还没音讯,别说她快崩溃,芸香几个也辗转难眠。 “小敏!我自认待你不薄,可你我之间大约是没有这个缘分的。” “我多次念着你的情面放她一条生路,可她一而再与我作对,我这儿是放不下你这尊大神了。” 谢晚意冷着脸把门打开,冷风霎时吹乱她额前碎发,“要么你消失在我眼前,要么别怪我拿你给念左抵命!” 众人还是头一次见谢晚意动怒,宛若金刚发火,森然冰冷的气息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清秋神色一紧,又想上前求情,被常嬷嬷一把拦住,“你能把念左赔给小姐吗?” “可是···”清秋打了个冷颤,无言以对,看着一脸颓丧的小敏,顷刻红了眼。 小敏咽了咽,“是我对不住小姐,你杀了我,绝无怨言。” 谢晚意似乎被她刺激到,神色骤狠,“念右,小安,去军营借条绳子来。” “把人绑在风渊河边,我要让李氏亲眼看着她死!” 外头死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棉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娘心惊胆战捂住孩子的唇,边哄边躲远了些。 “乖,棉儿不哭。” “菩萨也会杀人吗?”棉儿噙着眼泪问。 她娘垂着眼睑,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们都把谢晚意当菩萨,当老天爷送来方岭的日头。她永远带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紧不慢,遇着事也很快能找到解决办法,是她们心甘情愿为她去死的菩萨。 可是,菩萨也开始把杀人挂在嘴边··· 想想就后怕。 “谁要杀人?” 宋清和被裴世枫吵得头疼,借口巡逻出了关,才走到小木屋就见这女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跑出来。 “宋、宋将军。”女人刚要下跪就被马鞭拖住了手肘。 “起来回话。” 女人因畏惧,说话结结巴巴,好在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宋清和挑眉看过去,顿了顿,却问,“她吃饭了?” 女人愣了一下,忙道,“听簪雪姑娘说粥都喝完了,馒头也吃了一个。” 果然宋将军在乎的只有谢小姐。 宋清和想起上次她盯着自己的腌野草看了半天,“腌菜没动?” 女人摇摇头,“我、不清楚。” 宋清和一脸挺好吃的,她怎么没动的遗憾。 那野草也能算燕临特色了。 然后他把自己的马鞭丢给侍卫,“给她送去。” 侍卫和女人一样不明所以,瞪着眼睛问,“将军,给、谢小姐这个干什么?” 宋清和勒紧缰绳往风渊河边去,“她不是要绑人?” 侍卫顿时明白了女人的感觉,果然将军眼里只有谢小姐。 谢晚意一看宋清和把马鞭借给自己,当下又让念右去风渊河骂小敏。 起初骂不出口,虽然着急兄长安危,可一码归一码,跟小敏没有关系的。后来,簪雪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念右眼睛一红,开口又哭又骂。 小敏迎着冰冷的风,茫然看着河对岸,心想她会来吗? 真的在意自己的生死吗? 与此同时,谢晚意关好门窗,忍不住又开始摩挲太极佩,思来想去,提笔写了半页纸又传递过去。 依然,没回复。 其实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但那个时候谢晚意困在战争中,纵然心里惦记也不似现在坐立不安。 那日被宋清和质问后,她也想不通,所以才问。 现在再想,会不会神明和雁王是认识的?对,雁王母亲出身南疆,神明也是南疆商人! 当时神明让自己找幽冥鬼草说不定就是雁王的主意。 想到这,她愤然捶了自己一拳,怎么就糊涂到在他面前骂了雁王一通! 不论他和雁王是什么关系,这段时间给自己和方岭的帮助确实救了很多人的命,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就··· 约莫是她一直念叨着,裴恒在昏迷中也想着燕临。 梦里战火纷飞,时而是三皇兄被压在天坑底下喊他的名字,时而又是宋清和被炸得四分五裂。 还有,谢晚意也在,她就像被官差拉走那一日,哭着喊着叫他的名字。 好烦。 还有,那人是谁? 一个穿杏黄色长裙的女子,烽烟弥漫了视线,他怎么也看不清,追了很久才发现她腰间挂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玉佩。 “杏雨姑娘?”他唤了一声。 女子没有回头,一步步往天坑里去,裴恒想追,可双腿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用冰冷如雪的声音道,“你是雁王?” “讨厌雁王。” “你冷漠,独断,你害死秦王!” 裴恒如遭雷击,惊出一身的冷汗,猛地坐起身,唤,“杏雨姑娘!” 姜岁禾在外间听得清楚,顿时手握成拳。 ------------ 第一卷 第57章 赏绿茶一套茶具 “王爷!” 姜岁禾着急,“一不留心”进了纱帐,好在闻渊后半夜把玉佩从裴恒手里拿走了。 她一扑过来,就被裴恒紧紧抓住双手,浑浑噩噩道,“别、走。” 姜岁禾明知他说的不是自己,可瞬间还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用侧脸抵着裴恒手背,“我不走。” “这世上只有王爷待我是好的,我不走。” 裴恒意识还在游离,喃喃重复,“不走,不走···” 情绪稳定后,思绪终于收拢回来,看清面前的人是姜岁禾,他呼吸微凝,平静的目光再度蒙上复杂与遗憾,迅速抽回了手。 姜岁禾愣在原地,“王爷?” “抱歉,本王睡糊涂,冒犯你了。”裴恒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再看她的目光已经清明微冷。 姜岁禾的心就好像从温暖的夏天直接坠入冰渊,哪怕浑身冷得想打哆嗦,面上却还维持着温婉的笑。 “王爷现在觉得怎样?”她伸手想探一探他的额头,衣袖拂动间带出浓烈的香粉味。 裴恒掩鼻,从前她身上都是清淡的草药味,什么时候也和那些官家小姐一样用起香粉了? 他斜着身子一躲,“闻渊呢?怎么让你在这儿?” 这话不像体恤她辛苦,更像责备。 姜岁禾彻底笑不出来,退下去,“岁禾失礼,请王爷恕罪。” “您昨儿起了热,昏迷中呕吐不止,程太医和闻侍卫忙前忙后照顾了一宿。这会儿在前面重新配药煎药,岁禾不放心王爷一个人,所以···” “刚刚见您苏醒,一时高兴才、忘了规矩。” 她柳眉一蹙,杏眼带着些微红,懂事又委屈。 可裴恒脸色并没有缓和,准备让人送她回去,脑海突然浮现那句“无视别人付出,认为皇子就理所应当被人捧在手心”。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斜睨了跪在地上的姜岁禾一眼,虽觉得别扭,但还是刻意放缓口吻,“你的好意本王明白。” 姜岁禾愕然,不可置信地挑眉,见他竟不似方才那般生气,心下便又一热。 裴恒又道,“本王无事。你···” 她眼底复又染上失落,连一抹苦笑都扯不出来,知道他又要让自己离开。但下一秒,裴恒的话让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清明又冷静道,“先前你说那套甜白釉的茶具好看,本王明日让人给你置办一套。” “你回去歇着吧。” 姜岁禾回到兰亭阁都没想明白,问盼儿,“你说王爷是什么意思?他从没送过我东西。” 她又忍不住高兴,“茶具是我初来王府提到过的,没想到王爷还记得。” 但这事也让她不痛快。 姜岁禾在边境长大,进京前几乎都没摸过软丝绸料子,身上的衣裳也是谢晚意给她准备的。包括那套甜白釉的茶具,她也是头一次见,觉得自己的手还细腻光滑,直叹是好东西。 当时谢晚意笑而不语,她只当自己没见过世面露了寒酸。 后来才从簪雪口中知道,甜白釉不是什么上等货,不过是府里给客人用的普通茶具,而她却当成稀罕货。 后来,雁王也逐渐很少再同她一起饮茶用饭。 不是谢晚意说了坏话又能是什么! 事情过了这么久,雁王突然要送这个感谢她。 盼儿想得简单,“姑娘对王爷一直上心,王爷自是晓得您的好。才醒过来就想着谢您。” “可那茶具···”姜岁禾在意甜白釉只是客人用的东西。 “王爷记着您的喜好还不好?只怕别人还没这个机会得王爷亲自赏呢。”盼儿说到了她心窝上。 这么多年了,总算等来了王爷一次回头。 茶具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记着自己喜欢。 然而姜岁禾还是笑不出来,“你让小王私下查查有没有一个叫杏雨的姑娘。” 盼儿疑惑,“姑娘为何要查这人?” 盼儿旋即想到什么,瞪着眼睛道,“上次从王爷城东的宅子出来,您说王爷身边有女人,难道就是她!” 姜岁禾一想到那封没烧完的信和裴恒喊着这个名字苏醒,就很难安心,“让你去就去。” 书房。 裴恒披了件衣裳就坐在案前一张接一张看她的字条。 “神明是有急事吗?” “您是不是不高兴我骂雁王?” “若神明不高兴,往后便不提雁王。” 字字不提忧心,却句句都能感觉到她着急自己久未答复。只是··· 她宁愿不提雁王,可见心里还是怨的。 裴恒病了一场,又做了那样的梦,此刻倒也释然了。罢了,她心善,宁愿暴露自己也不忍看着妇孺饿死,谢晚意兴许也在其中,她疼惜那些罪人也不为过。 至于谢晚意,该受的惩罚也受了。 本以为她是安分的,不料和她长姐一样心思不纯,雁王府留不得。 裴恒提笔,“前两日淋了雨,起热了,无事,勿念。” 几乎眨眼功夫,对面就给了答复,“不可大意。大夫怎么说?若只是着凉,可早起用些姜水驱寒。” 裴恒道:“旧疾而已,养养就好了。” 未免她再追问,他主动转移话题,“你那小厮可有下落?若是被带去罗刹,对方必有所图,不日自会主动找你。” 闻渊眼看药都快凉了,“王爷,先用药吧。程太医说这次十分凶险,您往后务必要注意休息,不能太劳累。” “明日再看吧。” 裴恒满心满眼都是干净娟秀的字迹,突然被打断有些不乐意,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下去。” 闻渊无奈,敢情自己刚刚的话是白说了。 可是出了门又不放心,“王爷,少看一点不要紧。” 然后,一支笔在他关门的瞬间丢了过来。 呼,还好他了解王爷并手脚快! 于是,程太医问他情况的时候,闻渊不咸不淡道,“您是神医!王爷现在骂人和打人的劲儿都有!” 不想程太医又拿笔改方子,“燥也不对。” 闻渊赞同,“对对对,您赶紧让王爷静静心。” 一睁眼不喝药就找玉佩,一看好几张字条,下床就拿笔,自己劝两句还发火。 此时,裴恒已接连写了好几张字条,一来一回不过眨眼功夫,面对面交流也不过如此。 只是他未曾见过杏雨姑娘,就连梦里都只有个模糊背影。 裴恒趁着空闲用了药,竟也不觉苦,只庆幸那是个梦。 很快,她又回了信。 “罗刹人凶残,多等一日,他便多一刻凶险。即便不伤性命也要受尽折磨,不能再等。” 之后还详细说了她的计划,末了问道,“有考虑不周之处,请神明指点。” 裴恒却惊讶于她短时间内的成长,犹记得第一张血书上的字,只求温饱存活,感念上天眷顾。 后来一点点围起院落,带着十几个妇孺找宋清和谈条件做庇护。 罗刹突袭,利用地窖让妇孺躲避被残杀的命运,更是及时告知战地情况,他提前部署,才免了燕临一场大灾。 而所有信件中,又只字不提涉及宋清和排兵布阵之事。 可见她坚韧中,头脑非常清醒。 裴恒写下:“此计甚好,静侯佳音。” ------------ 第一卷 第58章 宋将军的谢礼 谢晚意原本心里还没谱,一看神明回复,嘴角微微上扬,又将太极佩握在掌心,心头也热乎乎一片。 不多时,神明又送了一大筐热窝头和大炖菜。 窝头还是玉米面的,闻着就香甜,炖菜倒是头一次见,芸香她们在院里都闻见了,直流口水。 神明说,“前两日病着,手下无法使用玉佩传递饭食,今次一并补上。” “幸好燕临关军粮充裕。” 谢晚意感激之余,承蒙不弃却无力回报的感觉越来越重,看着一望无际的荒瘠,她不知能还神明些什么。 对!黑土松软,可以种地! 之前只有东谷避风,可种植蔬菜,米粮长势一般,却能填饱世子府下人的肚子,还有剩余卖给东谷的人。 只要解决南区夜里寒风肆虐的问题,就能实现有地可种的未来。 谢晚意想到上次神明给的详细分析,可惜落在地窖,填土的时候被埋了。 她只能厚着脸皮又跟神明要了一次,正要传递字条,宋清和巡完风渊河过来了。 进来瞥了眼上头的字,“本将军找两个人再挖一挖,兴许能找见,就不用劳累你的神明了。” 谢晚意想到神明还在病中,便真的把字条折了起来,“那就辛苦将军了。” 宋清和以为她不会同意,毕竟谁也不能同她的神明相比,于是愣了一下,“不、辛苦。” 谢晚意收起太极佩,这才看见他还端着一盘黑乎乎的腌野草。 其实宋清和还让人给外头的妇孺带了饭,现在军粮充足,不差她们一口。而且守在这边的士兵说两日没见她们烤地瓜窝头,他便吩咐每日送一餐过来。 哪知今儿刚来就看到窝头和炖菜,常嬷嬷随口一邀请,他那两个卫兵就不争气地端了碗。 谢晚意看了眼外头正吃得热火朝天的芸香她们,就近吩咐,“给将军也盛一份进来。” “不必。”宋清和提高声音制止,在她看过来时又恢复平常音量,“本将军吃过了。” 谢晚意又看了眼他那两个卫兵,十分怀疑他们真的吃过了? 宋清和清了清嗓子,“你那神明···” 每次一提起神明,她眼睛都比平时亮。 “是不是来过燕临?” 谢晚意摇头,“没问过。” 宋清和十分自信,“这炖菜是多年前秦王殿下发明的,燕临贫瘠,每年能吃到的蔬菜屈指可数,朝廷也仅仅只供王爷那一份,他就让人一块儿加水炖熟,再放上窝头分给大伙儿,香得很。” 谢晚意没察觉他情绪中微妙的变化,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绢帕,心道自己对神明的了解还不如旁人。 “希望南区能种出粮食果蔬,到时不必求朝廷,将军什么时候想炖都有。” 她轻轻说了一句,却似火苗种在宋清和心里。 然而很快他眼里的光就灭了,“没那么容易。东谷被裴世子霸占,别说种地,就是踏足两日都要给他银子。” “南区就算下头的土地松软,可风寒肆虐,一年中只有三两个月地皮没那么冷硬,怎么能长出东西来。” 长不出来便晒不了太阳,晒了太阳也没有足够的水源浇地。 “若是可以,当年秦王和雁王殿下早派人种了,何必等到今日让你一个女子操这份心。” 谢晚意知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是···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依旧温声细语,可眸子里的倔强让宋清和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个给你,挺好吃的。”他把腌野草推过去,扬了扬下巴,“算是燕临特产了,京城的琼浆玉露也比不上。” 谢晚意看着那颜色就没食欲,“我、其实···也吃过了。” “一口野草,又不占肚子。” 宋清和还挺执着,甚至出去给她拿了双干净筷子。 卫兵打趣,“咱们将军给谢小姐的是小灶呢。” 芸香她们也忍俊不禁,“怎么?我们小姐吃不得?” 卫兵认输,心甘情愿,“吃得吃得!再没有比谢小姐更吃得的人啦!” 外头热闹,屋里却又是一片尴尬。 谢晚意不好推辞,只是脸色微变,胃又开始不舒服。 宋清和想起上次幽冥鬼草的教训,一把端走腌野草,嘴角一抽,“谢晚意!” “本将军是真心感谢你和你的神明,你别又要给我吐。” 谢晚意捂着胸口,走到窗前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压下胃里翻涌,“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脸色泛白,宋清和皱眉,“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想吐。” “严老不是给你开药了?吃着没效果?” 谢晚意哑着声,“旧疾而已,没事。” 这话和神明给她的答复如出一辙。 旧疾? 宋清和勉强信了,实则是不信也不行,因为她看起来确实很难受。 可这草···真的不错。 算了。 “给你的神明尝尝。他既来过燕临,知道炖菜,肯定也会喜欢这个。” 谢晚意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这草的颜色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她的神明连墨都是千金难求的香墨,洒金笺跟不要钱似的,会喜欢这个东西? 宋清和往她袖袋里瞅了眼,“玉佩呢?现在就送过去。” 好像一定要证明这东西很好吃,他四平八稳一坐,一副还要等回复的模样。 谢晚意无奈,写了张字条同那盘菜一并传递过去。 裴恒正喝着程太医改良后的一碗药,只觉比先前的要苦,本就没给闻渊好脸色,突然面前又出现一盘黑乎乎的东西。 她说:燕临特产,宋将军坚持答谢您。看着不漂亮,但十分可口。 幸好谢晚意没看见,因为裴恒见到这东西,喉咙的药全吐出来了。 闻渊确实眼前一亮,“腌草?沈归复最喜欢这个了!” 裴恒嫌弃道,“赶紧拿走!” 闻渊却是,“属下替沈归复谢王爷赏!” 一出门又对药童道,“重新煎一副过来,太苦了,王爷都喝吐了。” 裴恒在里头捏了捏拳,转身喝了半盏热茶才冲走喉咙里的不适。 他不喜欢腌野草,看颜色就没食欲。 提笔打算实话实说,莫名又想起她指责雁王的那话,再一看是宋清和的谢礼··· 他便委婉写下,“宋将军客气。举手之劳,实乃燕临运气及将军领兵有方。” 顿了顿,又写,“亦是雁王心有燕临,想方设法促成此事。” “唐某不敢居功。” “野草珍贵,宋将军留着自己用就好。” 最后一句是裴恒这辈子说过最最委婉给面子的话了。 宋清和觉得这字迹挺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坚持道,“就是太好吃了,他知道是本将军割爱,才客气的。” “晚些让尧子烈多送点过来。” 谢晚意没控制好,撑着门框,“呕~” 于是外头的人听见宋将军情真意切地唤,“谢,晚,意。” ------------ 第一卷 第59章 她不能赦 宋清和是真不吝啬,下午就让尧子烈送了一食盒的腌野草。 谢晚意原封不动直接用太极佩传过去,不出意外,雁王的第二碗汤药又吐了。 他脸色发白,闭了闭眼,“都拿给沈归复。” “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 闻渊见王爷忍得难受,赶紧把食盒抱在怀里,“王爷,您怎么不和杏雨姑娘说实话。” 裴恒挥了挥手,“再站远些。” 直到闻渊退至门前,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这已经是燕临最能拿出手的东西,本王不好拒绝。” 这可苦了程太医,药方改了一次又一次。 “不对啊,明明脉象已经平稳,怎么还是喝一次吐一次。” 药童也无奈,一整日就守着小炉煎药,见四下无人,“师傅,我只见过怀孕的夫人喝一次吐一次。” “王爷是不是不想喝药啊?” 程太医瞪了眼,“胡说八道。” 药童缩起脖子,又听他咂摸,“要是妇人晕吐反应倒好说了。” 裴恒也终于提笔告诉对方,“野草稀缺,只有宋将军每日可配一小碟。将军好意心领了,再者南疆不缺吃食,还请不必割爱。” 谢晚意看着字条,再一想宋清和满脸得意的表情,无奈道,“将军热情,不好推辞。” 热情? 裴恒怎么也想象不出宋清和会对一个女子热情?从前三皇兄撮合他和镇子上腌野草手艺最好的那位姑娘,结果这家伙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人家从军营哭着跑回去,后来说什么都不见他。 这还不行,过了半月就远嫁了。 从那以后,姑娘们都对他望而生畏。 想到这,裴恒眼皮一跳,杏雨姑娘这样坚韧的性子,宋清和赏识也不过为。 不过··· “幽冥鬼兰极其珍贵,可知宋将军是从何处所得?” 谢晚意知道鬼兰救了皇帝一命,又让燕临逃过一劫,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两日军营修整,中原军还未离关,我不便多找宋将军。还请神明再等等。” 裴恒:“是我心急。” 谢晚意:“小商为利,大商为民,神明为燕临之事奔波劳碌,杏雨于心难安。还请神明保重身体,好好吃饭、休息。” 裴恒不习惯被人关心,此刻看着她的字,却当真觉得有些饿,于是吩咐李妈做了两碗热乎乎的馄炖。 自己一碗,传递给她一碗。 未曾蒙面,远隔千里,却能在同一个夜幕下吃同样的馄炖。 裴恒食欲不重,小时怕被人下毒,长大了无人知冷暖,吃饭不过是为活着,然而眼下倒觉别有一番趣味。 且看得出来,她也很高兴。 “是牛肉馅的!还有莲菜,神明吃到了吗?” “还有两个羊肉的。” 裴恒看着玉佩一张一张往出跳字条,像小孩子得了糖果不停分享,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不知不觉,一大碗都吃完了。 他问:“再来一碗?” “不了不了,太撑了。谢谢神明!” “嗯。” “神明早些休息,明日给您惊喜。” 裴恒身为皇子,又背靠富饶的南疆,要什么没有,这世间能让他觉得惊喜的东西实在没几个。 他平静写下:“好。” 之后,裴恒躺在浴桶里不自觉猜测她的惊喜是什么? “王爷,陛下让太医院整理了幽冥鬼草的信息,太子也想着法儿让人打探。您若再不露面,万一事情被太子揽下,燕临连最后的护身符都没了。” 闻渊刚从沈归复房里出来,怕主子闻着味道不舒服,特意换了身衣裳才过来。 裴恒淡淡道,“不急。父皇不会让太子插手这事。” “可朝中太子党羽众多,万一别人···” “没有万一。”裴恒声音很轻,但口吻毋庸置疑,“本王若也去争,目的太明显,反倒给了太子发作的理由,往后做起来也麻烦。” “这两日若宫里来人,就说本王还病着。” 闻渊颔首,突然想到什么,又道,“王爷,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是、是有关王妃的。” 裴恒蹙眉,原本懒得听,但一想她人在方岭,“哼,她受不住那边的苦寒,又让人传信求本王了?” 闻渊摇头,“不是。” “是此次罗刹突袭,方岭十几名妇孺昼夜帮将士缝补,在罗刹兵打到军营的时候,还拿起兵器与之抗衡。” 裴恒手臂搭在浴桶边缘,亮晶晶的水珠顺着肌肉纹路滑下来,“如此凶险?” 她竟只字未提。 难怪那日的字条上染了血都不知道。 闻渊接着道,“宋将军说她们本就是被牵连,此次有功,请求往后能在关内服役。” “刑部压着折子,等主子回复。” 裴恒心想,宋清和未必想到这点,多半是杏雨姑娘的建议,“统计一下名单,再查查她们身上的案子有多久了。” “另外,谢家不用查。谢晚意也不能赦。” 闻渊都觉王爷未免太过狠心,可又不敢置喙。 “还有,请外祖找两个巫医去燕临关一趟。” 裴恒晚上睡得不好,天一亮,玉佩发出白光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 除了字条,还有个草编茶杯垫,手艺一般,有两条线还对不齐,但对他来说确实新奇。 她写着:“草垫有些简陋,但可隔热隔凉,垫在茶杯下头还不容易滑,神明试试。” “手艺差了些,但我会努力。” “神明···喜欢吗?” 越到后面越不确定。 裴恒看字迹未干,摸了摸垫子,似乎还有余温,莫不是连夜编的? “很好看,也好用。多谢。” 短短八字,让谢晚意忐忑的心落回了肚子,不枉她熬了一夜,手指还扎破了几处,把常嬷嬷心疼坏了。 “十指连心。”常嬷嬷一边为她涂药一边轻轻吹气,“这两日怕是提笔都要痛的。” 谢晚意却不觉什么,“无妨。” “这里什么都没有,想感谢神明都不知能做什么。现在好了,您有空再教教我别的。” 常嬷嬷看她一脸欢喜,也不好劝,“好在过两日就能入关了,镇子上风小一点,过去了也好将养。” 谢晚意看芸香她们每日都期待得紧,“将军呈报上去的折子差不多该有消息了。” “嗯,尧护卫说今儿就能到。” “那你别让芸香她们缝补了,好好休息一日,收拾收拾东西,往后她们就不是被放弃的流民了。” “好!” 谢晚意抱着玉佩傻笑,都是神明的恩德。 晌午,宋清和收到了朝廷回信,打开一看,眉头忽然皱紧。 ------------ 第一卷 第60章 替她求情 “将军,末将已经在镇子边上安排了一处院子,足够她们住的。” “不过条件差了些,但总比方岭好。” 贺刚头上还有汗,没发现宋清和脸色不对,又暗戳戳道,“严老说谢小姐身子弱,不如在军营另起个帐子,让她在咱们这儿养养身子。” “末将当时就说严老了,军营重地,哪里是女子说住就能住的!” 他一脸严肃,演得十分逼真,“再说咱们都是大老粗,谢小姐进进出出多不方便。” “但是严老又担心谢小姐身子,末将只能来请示将军了。” 贺刚端的是一副“我很正直,绝无其他意图”的嘴脸,可滴溜溜转的眼珠早出卖了他。 见宋清和迟迟不开口,贺刚已经脑补了将军心里的矛盾! 他是驻关将军,几万双眼睛盯着,不能徇私!可谢晚意是他的女人,还怀着孩子,熬过了罗刹进攻,好不容易才找着理由能让她们入关来。 住外头不放心,住军营···怎么能让她和一帮大老爷们儿挨着。 贺刚脸色一变再变,忍俊不禁,“将军,其实末将们私下商量过了,可以在您的营帐后头给谢小姐围一块地方,由您亲自守着,平日卫兵绝不过来,也方便你们···” “不必了。”宋清和冷道。 贺刚笑容一顿,完了!自己要赌输了吗?将军真的忍心不给人家个名分! “她还住原来的地方。”宋清和把手里的信递给贺刚看。 贺刚不敢相信,“为什么?” 小木屋。 “将军来了!”棉儿第一个瞧见宋清和,脆生生道,“将军又来拜菩萨了。” 逗得众人掩唇失笑。 他们如今也不怕宋清和了,知道他面冷心热,又对谢小姐情有独钟,还肯护着她们,分食物让她们过冬。他和谢小姐一样都是他们的菩萨。 她们自动让出一条路,等他进了屋子才又围过来。 “将军是来让咱们入关的吧?” “也可能是先带谢小姐去看看安顿咱们的地方。” “有道理。” 宋清和一进来就见谢晚意在窗前编东西,平日一进门,她就立刻上来行礼,今儿却是把手里的动作做完小心翼翼收起干草才过来。 “将军。”她屈膝行礼,径直道,“可是朝廷允准我们入关了?” 宋清和对上她干净雪亮的眸子,垂在两侧的手微微一颤,“嗯。” 谢晚意勾唇,比外面的日头还让人觉得温暖,“那我让芸香她们···” “你不能入关。” 这五个字从宋清和抿紧的唇齿间吐出来,像挂了冰霜,让谢晚意笑容一凝,眼底闪过意外。 她下意识揪紧了帕子,“她们可以?” 宋清和没说话便是默认。 谢晚意一下想到雁王去年才掌刑狱,折子必是他批准了才行。 宋清和一直盯着她的侧脸,想过她会生气,掩面哭泣,哪怕是责怪他也认了。但她只是静静看着外头,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宋清和很想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让雁王至今耿耿于怀,一点情面都不给。 但又头一次觉得话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谢晚意以为自己经历过了生死就能真的放下曾经,可那个人还要在她的伤口再捅一刀,疼得她连骂两句的力气都没了。 “那她们下午就入关,可以吗?”她干净的眼眸看不出半点情绪。 宋清和有种打了败仗的错觉,心里涌起莫名的不爽,“你的神明和雁王相熟的话,可以帮你说说情。” 谢晚意想都没想,“不用。” 宋清和还要说什么,被她打断,“将军若是不忙的话,可否与我说说那株幽冥鬼兰是怎么回事?” 宋清和被她一提醒,“对,鬼兰是你传递过去的,这份功劳···” 谢晚意不想和雁王再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我与神明之事,还请将军不要对旁人提起。尤其是雁王。” 要不是相处了一段日子对她有所改观,宋清和还真不相信有人宁愿待在这,也不愿争取入关。 沉默片刻,他心道,果然是和他的神明有一腿。 不过···她的神明对她确实不错。 谢晚意还不知道对方已经认定她对不住雁王,又说,“鬼兰对陛下的身子有好处,若是方岭能种植这种东西,燕临关也许就能摆脱贫瘠荒芜了。” 宋清和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眸色一亮,“若有朝廷扶持,在南区开荒种粮也有盼头。” 说完才想到若那些妇孺都能去关内,谢晚意的粮食还给谁种呢。 果然,她脸色平平,毫无欢喜,他又道,“届时四万驻关军闲时可种田,军粮也能自给自足。” “嗯。” 谢晚意坐下,提笔,“将军说,我来写。” 雁王府。 不出裴恒所料,接连两日宫里都派人来看他。 听程太医说喝一顿吐一顿,下午皇帝就赐了药,还给了程太医赏,命其务必尽快将雁王治好。 “王爷,姜姑娘早起做的药膳。”闻渊端着七八样吃食进来,小心翼翼摆在软塌小茶几上,生怕一个哆嗦弄乱了每盘的造型。 裴恒正看着传递过来的字条,是关于幽冥鬼兰的。 随意摆了摆手,“放着吧。” 闻渊没办法,“姜姑娘还在院子等,王爷可要见一见?” 裴恒的理由张嘴就来,“本王久不见好,怕过了病气给她,让她回去吧。” 闻渊即刻让门前侍卫去回复。 等了片刻,见王爷没有用饭的意思,他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一封燕临来的信。 “王爷,宋将军给您的。” 裴恒这才把眼睛从字条上挪开,先是看了眼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而后调侃,“罗刹攻进来他都没私下通知本王。” “这又是为了什么事。” 他接过信件的同时见闻渊默默退了几步,便知里头的内容不是好事。 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清和是来质问他为什么不肯赦免谢晚意! 裴恒嗤笑,谢家女儿还真有本事,居然能让宋清和为她出头。尤其信里还提及她在方岭团结妇孺,舍身为人,是有功劳的。 说得好像他是个冷血魔鬼,跟一个女人过不去。 谢晚意!先是在杏雨姑娘那儿说他的坏话,后又在宋清和面前哭诉委屈,还真是一刻不能消停。 裴恒直接把信件丢进了火盆。 闻渊见状,也不敢问。 方岭。 芸香她们收拾好东西才发现谢晚意和常嬷嬷她们什么都没准备,还当是宋将军已经为她置办好了一切。 “谢小姐,您现在不和我们一块儿入关吗?”小安奶奶上来想拉谢晚意的手。 簪雪和清秋脸色都不大好,常嬷嬷也没出来,谢晚意拍了拍安奶奶满是皱纹的手,安抚道,“你们先去,不必等我。” 棉儿也问,“将军会来背菩萨走?” “别乱说。”棉儿母亲也很懊恼,这孩子说话怎么没个把门儿的,她都告诫很多次了也不见效。 谢晚意笑而不语,“关内晚上没这么冷,但是棉儿不能踢被子哦。” 棉儿郑重点头,“棉儿听菩萨的话。踢被子会被做成肉干,棉儿不要。” “关内有食物,也能找到活儿做,没人做肉干的。” 谢晚意突然也不难过了,总归是给了她们一个好的交代,她也无愧于心。 “谢小姐。”芸香总觉得她们主仆三个表情不对,“你和我们一块儿住还是将军另有安排。” 谢晚意笑了笑,“另有安排。” 关于她和宋将军的事,她们也不好多问。 “不早了,快去吧。尧护卫在前头等你们。” 她们出了小院,缓缓朝军营而去,所有人都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 “怎么觉得谢小姐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是啊,簪雪那丫头之前最是期待,刚刚也不说话。” 芸香脚步一顿,“不对。” “芸香姑娘,你怎么了?” 芸香抿唇,“她们没收拾东西,常嬷嬷好像还在屋里削地瓜皮。” “熬粥的时候才削,今日都要入关了,削这么早会变色的。” “兴许是给将军熬的呢。有将军照顾,咱们还是别操心了。” 芸香也没把握,迟疑着跟大伙儿继续往前走。 ------------ 第一卷 第61章 将军陷入爱情了 贺刚给女眷们准备的院子足够宽敞,房间也多,虽然简陋了些,但对她们而言,往后总算过得是像人的日子了。 她们抱在一块儿喜极而泣,高兴得商量怎么分配屋子,结果因为太激动,一晚上都没睡着。 贺刚让她们安心歇两日,朝廷送了新的军需,需要缝补的铠甲比以前少,但也不缺她们一口吃的。 众人觉得像在做梦,生怕醒了一场空,可若真是梦,宁愿一睡不醒。 如此过了两日,她们主动到军营收拾将士们换下来的衣裳铺盖,趁着还没下雪都晒一晒,这才发现谢晚意不在。 “谢小姐为什么没和将军在一块儿?”芸香几人围着贺刚,大有不问清楚就不罢休的样子。 别看贺刚杀敌勇猛,被女人们一堵,下意识缩起肩膀,双手环胸,“说话就说话,你们堵我干什么。” “谢小姐呢?” 贺刚垂着眼睛,无奈道,“上头把谢小姐的名字单独圈出来,不准赦。” “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跟嗡嗡嗡的苍蝇一般围着他脑袋,“是刑部没放人,将军已经写信回去求情了,兴、兴许过两日就能入关了。” 他也很气!谢小姐和开过光一样,她说有军粮就真的有,她说有援军也真的来了!还肯守着他们将军生死不弃。 这样好的女子,他们、竟狠心不准入关。 京城那群官老爷会遭天打雷劈的! * 妇人们回去后心不在焉,连军营送过来的热汤饭也不香了。 棉儿抱着她娘,奶声奶气道,“我们都不回去,那里只有菩萨,谁拜菩萨呢。” 孩子话虽天真,可直戳人心。 她们被谢晚意捡回了人性和温暖,也是因为她才能入关,可她却不被宽恕。 “好孩子,贺将军不是说了,菩萨过两日就会来的。”女人把棉儿拥在怀里,不敢去看那澄澈的眸子。 若是谢小姐不来,她也不知怎么跟孩子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愁眉不展。 棉儿倒也没纠缠,“菩萨要是不来,娘带我回去好不好?棉儿想和菩萨在一块儿,还有嬷嬷给我讲故事。” 这话如鼓槌落在她们心上,片刻死寂后,芸香抿唇,“我也回去!” “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我能给谢小姐的也就一份心意,不能让她寒了心。” “对!我也回去!” “就是!朝廷多年来靠着死几个罪人糊弄罗刹,他们这点良心,不要也罢。” 大部分女人都叫嚣着回方岭,角落处两个女人咬着唇没说话。 见鬼,好不容易入了关,她们疯了不成,还要回去! * 燕临镇驿站。 陈老十躬着身子进来,比起东谷裴府的温暖如春,这里简直冷得冰窖一样。 难怪裴世子天天冷脸,进出伺候的侍女下人一个个没少挨骂。 裴世枫一听南区那些妇孺被宋清和弄进关内,一把摔了茶盏,“放肆!谁给他的权利让罪人入关。” 陈老十颤巍巍道,“说是抵御罗刹立了功,宋将军跟朝廷请的旨意。” “不可能!”裴世枫一向优雅,甚少动怒,此刻一双桃花眼愠色渐浓,“朝廷绝不会同意。” 陈老十皱眉想了想,“是、是刑部批的。” 裴世枫咬着牙根,“雁王掌管着刑狱,他是想护那个所谓的弃妃。” 陈老十立马接话,“可也是奇了怪,那谢小姐居然还在南区小木屋。今儿那些女人围着贺副将问,据说刑部没批谢小姐的。” 裴世枫眉峰轻蹙,眯了眯眼,“裴恒到底想干什么。” 陈老十又硬着头皮道,“世子,中原军早晨就走了,留了不少军粮,南疆还来了两个巫医,可、可是将军还是不给咱们药。” 裴世枫眉间厉色一现,正要发怒,魅影又送来一封密函。 他拆开后,脸色越发阴沉,眼里酝酿出一场风暴,“都来欺负本世子了。” 宋清和无视他的需求,连罗刹那些个混账也敢来质问他? 还弄死了过去避风头的一个魅影。 他揉了密函,冷道,“宋清和,你把南区的人都弄到关内,想断了本世子财路,真是异想天开。” “她们一日不免罪,只要犯一点点小错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谢瑶环又在外头哭求,“世子,疼死我了,救救我。” “我愿意当牛做马。” 那个坏了脚的人就是谢瑶环。 裴世枫原本没打算带她一块儿过来,是她半夜捂死一个侍女,凭着和佩儿学来的按摩手法得了世子赏识,追过来的路上歪了脚,没及时得到医治,到现在肿得跟猪蹄一样,日日疼得哭喊。 裴世枫火大,“闭嘴!再嚷嚷砍了你的脚,以后就不疼了!” 谢瑶环吓得捂紧嘴巴,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 与此同时,宋清和让严老配了些消肿止痛的药送去了小木屋。 谢晚意上次编茶垫弄伤了手,还没好彻底又跟常嬷嬷学着编竹篮,十根手指包扎了八根,可把严老心疼坏了。 “哎呦,谢小姐编这些做什么,将军那儿什么都有。再说,军营都是糙汉子,他们手脚没个轻重,没两日就弄坏了。” “不要编了。” “多休息!” 严老热情地让谢晚意都没空隙插一句解释。 他出了门又贴着尧子烈耳朵说,“快去告诉将军,谢小姐给他编篮子呢,编得特别好看。” 尧子烈也是个不过脑子的,一回军营就告诉了宋清和。 宋清和凝眉,雁王这么久都没回信,他怎么好意思要谢晚意的东西。 “晚上加派人手守着她的屋子,抚远守备军昨儿撤回去了,罗刹虽东西两处拖着伤了元气,但也要谨防再次往燕临来。” “是。”尧子烈还没出去,又被他唤住。 宋清和拿起手边沾了灰的一叠纸,是之前被埋在地窖的土质分析,“本将军亲自去吧。” “让巫医也一块儿过去给她看看宿疾。” 尧子烈瞳孔一颤,完了,将军真的陷入爱情了!一日不见都不行啊。 小木屋。 谢晚意斟酌再三,还是选择直接问神明和雁王的关系。 裴恒看到时犹疑许久,她为何今日又问起这个? 她不喜欢雁王,裴恒知道。但既是听旁人说的,他又觉得不是不能挽救一下雁王在她心里的形象,可是··· 裴恒提笔,落字却是:“不熟。雁王照顾南疆生意,只是偶尔替南疆国君为雁王捎些东西去京城。” “但也算说得上话,上次姑娘托我找雁王求救,并不算难。” 谢晚意看到这答复,又宽了心。 没错,她在王府那几年,南疆君主也让商队带东西到王府,有很多都是给她的。南疆王比裴恒对她好多了。 “嬷嬷可还记得南疆商队?”谢晚意懊悔自己从未见过他们,“有没有姓唐的。” 她试图能从常嬷嬷的回忆里找到和神明相关的一星半点,也好在脑子里有个轮廓。 可惜常嬷嬷想了许久都没线索,“唐在南疆是大姓,富商也不会亲自上门送东西。” “都是小厮,只记得有个领头的姓、姓方,不是唐。” 谢晚意无奈。 “小姐,宋将军过来了!还带着巫医,说要给您治旧疾。”簪雪跑进来,刘海都吹中分了。 谢晚意一下没反应过来,“我没旧疾啊。” ------------ 第一卷 第62章 小王妃 谢晚意不想让宋清和知道自己有身孕。 可是这人个子高,脚步也快,簪雪话音才落,他就进来了,弄得谢晚意连个躲闪的时间都没有。 宋清和站在门口散了散身上的寒气,“逞什么强。不是总想吐吗?南疆巫医的水平虽然和严老差不多,但他们在外头见多识广,用的药也更灵。” “让他给你瞧瞧。” 说完,他还皱了皱眉,“本将军可不想和你说两句话就看见你吐。” 谢晚意张了张嘴,“我、我没事。先紧军营的将士,我这点毛病不值当耽误将军和巫医的时间。” 宋清和挑眉,口吻带着些揶揄,“没看出来,谢小姐还真是客气。” “不耽误。本将军看着他给你治。”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指着谢晚意,一扭头见巫医两只眼睛都快粘到她身上了! 一眨不眨、目不转睛、眼珠子要跳出来··· 反正宋清和能想到的词都想到了,毫不犹豫阴着脸推了巫医一把,“看够了没有!” 若是旁人被他吼一句立马回魂儿,可这巫医胆子不小,丝毫反应都没有,甚至还要往谢晚意身前靠。 宋清和眼里燃了火,站起来一挡,压在巫医肩膀的手用了内力,险些让人跪在地上。 他咬着牙,“再不守规矩,本将军管你是奉谁的命来,挖了你那双眼。” 巫医充耳不闻,待完全看清谢晚意的面容时,一双眼倏然亮起来,“真的是你!小王妃!” 这一声欢快的称呼,不但让谢晚意她们愣在当场,就连宋清和都一时失神,竟让巫医推开自己直奔她而去。 “小王妃,我是阿南!你和雁王成婚第一年,君主带着我去京城面圣,还在王府住了几日。” “我们君主让我给您调理身子,说是等雁王回去早早生个大胖小子。” “您还记得吗?” 回忆随着阿南的话逐渐清晰,谢晚意眼里先是闪过意外,又浮起淡淡的一点难过,最后化为平静温和的笑。 “当然记得,我早年在谢家落了病根,是你帮我治好,到现在没有再犯。”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还能遇见他,谢晚意努力把雁王两个字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开,尽量像阿南一样表现得也很惊喜欣慰。 常嬷嬷和簪雪也被勾起旧事,再一想那薄情糊涂的雁王,更替自家小姐难过。 “小王妃,你怎么在这儿?”阿南不确定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又瞅了瞅神色复杂的宋清和,不得不确定,“这、这是方岭啊!” 谢晚意的冷静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阿南的不知所措,“这是方岭。” “谢家得罪瑞妃被流放,我就到这儿了。” 阿南凝眉,“可你是雁王妃,什么罪都不应当被连累流放。” 南疆人都知道没有王妃要遭流放··· 谢晚意心口抽痛,却也只能抿着云淡风轻的笑,“因为王爷认为我给她的救命恩人下毒,王爷能留我一条活路,我都要感恩戴德了。” 话一出口,常嬷嬷先背过了身,簪雪也咬唇忍着眼泪。 她们如何能忘谢晚意来方岭的前半个月险些没了命。 阿南闻言,斩钉截铁,“什么下毒!小王妃你连香药和毒粉都分不清。” 谢晚意表面再镇定,此刻也忍不住喉咙发紧,那件事发生到现在,阿南竟是头一个为她辩白的人。 一个仅仅相处过十几日的外人。 真是悲哀。 这会儿,宋清和浑身的戒备也已放下,免不了还是惊讶。南疆巫医出了名的有架子难伺候,也就是看在雁王的面子上对他们驻关军还不错。 对谢晚意倒是热情的不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娘家人。 但不免又生出比较,为何雁王对她··· “本将军出去等。”他看谢晚意欲言又止,主动给他们腾出叙旧的时间。 谢晚意立刻冲常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去招呼一下将军。” 常嬷嬷会意,“好。” 宋清和站在院里,看着空荡荡的南区居然有些不适应。 往日她这儿热闹,妇人三三两两坐在太阳下缝补闲聊,还有个小孩儿总是趁他娘不注意过来抓他的靴子,天真地问,“你也来拜菩萨?” “不对,你是菩萨的护法。” “可是菩萨说你不是她的护法,你是我们的护法。” “你到底是谁的护法呀?” “我长大能像你一样拿枪打坏人,保护菩萨和娘不?” “你、能不能教教我打坏人。” 那小孩儿自打到了谢晚意身边才被收拾出个孩子样,常嬷嬷给做的小衣裳虽是改了大人不穿的薄棉衣,可看着一点都不破,像个圆鼓鼓的肉球。 寒风拂起他鬓边碎发,无力感油然而生。 “将军,去后头屋子等吧,这儿风大。”常嬷嬷端着碗热汤过来,“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南疆巫医,多谢将军对小姐的照顾。” 平心而论,她们来的时候,宋清和心里是厌恶的。 后来围绕着谢晚意发生了许多事,不知不觉间他发觉这位雁王弃妃并非如传言那般无脑,虽然傻到在这儿当菩萨,可南区有了生命力。 “她给王爷恩人下毒是怎么一回事?”宋清和想知道。 常嬷嬷顿了顿,“不提也罢。” 可她苍老的目光又凝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哼,即便小姐是被冤枉的,她也绝不会再和雁王有半点瓜葛。” “老天有眼,辜负小姐的人都会遭报应的。” 宋清和捏了捏拳,下毒一事,从头到尾只有谢晚意自己挂在嘴边,而且此刻想来,前几次她那口吻更像嘲讽。 屋里。 阿南诊过脉后,眼睛比见到谢晚意的那一刻瞪得还要大! “你、你···” 谢晚意做了个噤言动作,柳眉微蹙,“请你一定帮我保密。” 阿南眨了眨眼,强行让空白的脑袋转动起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将近两个月了,胎相还不错。” “我、我以为是宋将军的!” 阿南嘴角勾了笑,“在军营听说宋将军有喜欢的人,他又带着我过来给你看病,我、以为···要是真的,小王妃不会瞒着他。” 谢晚意需要宋清和的庇护,因而默默放任那些传言。 “他不知道。” 阿南眼睫颤抖着,“是王爷的!” 谢晚意双手捏拳,强行压制心口涌上的痛,坚决道,“孩子是我自己的。” 她回不了京,再也不会见到裴恒。 从屋里出来,宋清和见阿南一脸踌躇,以为谢晚意的病不好治,“无论什么药,只要你说,本将军想办法弄过来。” 然而阿南看他的目光很奇怪,像是可惜,又像是遗憾。 弄得宋清和没了耐心,“她到底什么毛病,你倒是说啊。” 阿南叹了口气,“不好治。让她心情好点比什么都强。” 宋清和不解,这、算什么治病? 阿南回了军营就写信把事情告诉了南疆国君。 ------------ 第一卷 第63章 你倒是讨人喜欢 谢晚意用最柔软的帕子小心翼翼擦掉纸上残留的灰。 洒金笺虽比一般纸更坚韧,但也架不住蹂躏,一不留神还是破了个角,可心疼坏她了。 上头是关于燕临地质气候以及黑土的详细解析,神明必然花费了很多心血,幸好宋清和让人挖出来了。 她理出个简单的头绪,只等念左有了消息,就动手尝试自己种东西,若成功,就能减轻神明的负担。 念左··· 已经过了三四日,小敏都快风干了,对面也没动静,神明说对方可能会主动联络她,念右和小安昼夜留意也没发现什么。 谢晚意一颗心七上八下,整夜整夜因为这事睡不着。 这边阿南回了军营后,几乎把从南疆带来的所有东西都给谢晚意送了过来,除了安胎药,还有将近上千两的银子。 “念右把银子送回去,阿南说什么都不要。还说您要是不收下,他就不帮您保守秘密。”常嬷嬷看着桌子上堆满的银票和大小碎银,有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 在这种地方,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谢晚意失笑,“我如今和雁王没有关系,凭白收南疆君王这么多钱也说不过去。” 常嬷嬷苦涩一笑,“阿南说这点小钱不必放心上。” “他们几时回南疆?” “怎么也得再待四五天。” “四五天啊···时间有些紧。”谢晚意想到南疆君主是个老顽童,“燕临没什么稀罕的,我编几个小动物让阿南带回去。” 她看了眼面前的银子,也觉这点东西实在寒颤,但、聊胜于无。 常嬷嬷张了张嘴,燕临特产只听过腌人肉和腌野草,还是算了吧。 阿南离开的时候,看着十几个活灵活现的草编小动物装在精致好看的篮子里,满眼惊喜。 “君主一定很高兴。他老人家总念叨小王妃,遗憾南疆宫里的人都没您有趣。” 谢晚意当初为了哄老人家开心,又是陪着钓鱼,又是陪着打猎,可不有趣。 “是君主抬爱,祈愿他老人家福寿安康。”她一想过去那三年自己尽职尽责做着雁王妃,还替雁王两边儿尽孝,还不如自个人多攒点银钱,现在到了方岭也不至于拖累神明。 阿南郑重点头,“小王妃一定要保重!” 君主绝不会让自己的小重孙流落这种地方! “你也是。”谢晚意非常感谢他的安胎药和银票。 贺刚站在宋清和身边,眼看竹篮子给了别人,有些不甘心,“将军,谢小姐真是比菩萨还招人喜欢。这巫医对咱们没个笑脸,跟谢小姐倒是有说不完的话。” “谢小姐还把给你编的篮子给了他!” “他、他凭什么啊!” 宋清和也一直盯着阿南手里的篮子,口吻倒是平静,“凭他把从南疆带来的所有东西都给了人家。” “实在男女有别,否则这巫医恨不得把自己没穿过的衣裳都给她。” “啊?”贺刚摸着脑袋,一副不理解但又觉事情很严重的表情,“您不管管?谢小姐别给他骗了。” 宋清和疑惑地看过来,“他这不是要走了,能骗什么。” 贺刚愣了一瞬,心道将军这是很信任谢小姐呀。 也是,两人偷摸着孩子都有了,就是给谢小姐一座城,她也不会抛夫弃子。 贺刚想的美,嘿嘿笑了两声。 宋清和看他的目光里越发不解,再一想他总是盯着谢晚意,当下一个激灵,这坏东西该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吧? 毕竟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有女人,可真正像女人的只有谢晚意一个。 那可是雁王妃,虽被放逐,但雁王并未大张旗鼓休弃她,所以谢晚意在方岭就算是死也得体面。 死?他又想到燕临险些失守,谢晚意让容勤带话,自己要是撑不住,她也不活了。 虽然···但是··· 宋清和脸色一沉,重重拍了贺刚一把,“护送巫医回大云境内,天黑前务必赶回来。” 贺刚带着一队精锐护送他们离开,阿南走出去很远还回头叮嘱谢晚意,“按时吃药!” “我会定期送药过来,有事给南疆传信。” 谢晚意被阿南的笑容滚热了心,遥遥挥着手臂,纤细如藕的腕子就那么出现在冷风和众将士眼里,比日头还晃眼。 她本想问问南疆姓唐的商人,可又不愿让更多人知道她和神明有联络,思前想后,还是算了。 宋清和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身高刚好能挡住她举起的胳膊。 “那个叫棉儿的小孩说要拿枪帮你挡坏人,贺刚他们几个也说你心善仗义,连出了名的怪脾气巫医都能把所有银钱留给你。” “你倒是讨他们喜欢。” 谢晚意生平第一次被人说讨喜,不紧不慢道,“是啊,全天下只有一个瞎了眼的。” 宋清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应该是说雁王。 “今日摆庆功宴,你叫上常嬷嬷她们也过来热闹热闹。”宋清和第一次邀请人,说得随意,眼神却远远落在别处。 谢晚意心里放不下念左,没心情。 “不了。” 不等她解释,宋清和紧抿双唇,“此次能守住燕临,多亏你、和你的神明。伤兵得到及时医治,也是你带着那十几个女人给严老打下手,这一战有你们的功劳。” “容副将带了芸香她们过来,你确定不去看看她们?” 说完又紧跟着道,“那小孩儿嚷嚷着要拜菩萨。” “棉儿。”谢晚意心上一软,“那就叨扰将军了。” 宋清和眉心一展,“嗯。” 燕临天黑得早,庆功宴定在中午,厨子炖了排骨和鸡肉,可算让将士们大饱口福。 芸香十几人在营帐里见到谢晚意,眼泪瞬间涌出来,一个个上来扑通就跪,“谢小姐!” “菩萨!”棉儿小手抓着谢晚意裙子,大眼睛像水洗过一样,“我不住那个院子,我想住菩萨的木屋。” 常嬷嬷和簪雪忍不住红了眼。 谢晚意蹲下身,因有身孕不敢抱棉儿,只摸了摸孩子脸蛋,“将军的院子更安全,罗刹鬼子不会闯进去。” 棉儿却不松手,“我不要,我就要和菩萨在一起。” “谢小姐,我们商量好了,要是将军不能为您求情,我们还回南区陪您。”芸香坚定道。 这让谢晚意十分意外,“不可。下次未必还有这个机会。” “我们在关内也是服刑,并不能免除罪责。镇子上的百姓也不愿雇佣我们,还不如跟着谢小姐自在。” 芸香天天到镇子上找活儿,可就连倒夜香都被嫌弃。 “圆圆昨日倒是找到一份儿染布的活儿,我们都替她高兴,可今儿去了才知背后东家是裴世子。”芸香把圆圆拉到谢晚意面前,“染坊有人打架,还误伤了圆圆。” 圆圆道,“我也是今日看见佩儿才知道。” 芸香把她的袖子一撸,小臂上长长一道淤青。 裴世子? “嬷嬷,阿南留下的除疤药给圆圆留一份。” 圆圆吸着鼻子,“谢小姐···” 外头的人不把她们当人看,只有谢小姐真心照顾她们。 谢晚意却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但她没证据,只提醒,“谨慎些。镇子上都知道你们的身份,没道理染坊不知道。” “将军先前一直拖着不满足裴世子要求,只怕他想借着你们发作。” ------------ 第一卷 第64章 她是雁王妃! “宋将军真是见外,庆功宴也不给本世子下帖子沾沾热闹。” 将士们聚在一块儿说笑,裴世枫就这么水灵灵的来了。 前后八个侍女随从拥着一身绯红狐裘的裴世枫走过来,那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笑容漂亮到带着危险。 贺刚嘴角一抽,“操了,谁告诉他今儿有庆功宴的?” 尧子烈道,“将军没发话,谁敢往镇子里带消息。”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种不安的猜测。 宋清和刚刚卸了甲,见裴世枫站定在几步外等着他过去行礼。他坐着没动,手里半个白馒头沾着碗里的肉汤又嚼了四五口。 在场那么多将士愣是半点儿动静没发出来。 裴世枫双手叠在兽皮做的绒毛套里,眼尾的笑慢慢消失。从前宋清和见到他,总是要规规矩矩迎上前行礼,从不曾这般怠慢。 只要裴世枫不高兴,立刻就能扣他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不过他没生气,微扬着下巴等宋清和把剩下的几块鸡肉塞进嘴里。 “世子金贵之躯,不好与末将在冷风里吃馒头。”宋清和起身,“也不是什么庆功宴,不过陛下体恤,送了些军粮过来,兄弟们打仗不容易,围一块儿吃个饱饭。” “这点东西,也拿不出手伺候世子爷。” “宋将军这话就见外了。”裴世枫扫视一周,发现宋清和身后的营帐有女人进出。 宋清和一想罗刹突袭时,尧子烈去东谷跟他借粮无功而返,还有那批罗刹人兵器上涂的毒就实在给不出好脸。 喝着西北风守关就够他娘的辛苦,还要时不时背后挨刀! “哦,末将忘了。朝廷今年也没给世子送粮。”他故作恍然,无奈道,“可惜军粮都是正好的数儿,不好孝敬王爷。” 听到这,裴世枫的脸色已经变了,宋清和却像没看见似的,接着道,“不过王爷应该也不需要跟末将开这个口。” “您向来都觉得除了精米细面,其他都是给畜生吃的。” 这话足够拉起四万将士的仇恨来,一个个看裴世枫的目光更冷了。 裴世枫狐狸眼定定锁着宋清和,好啊,朝廷这些年就快把燕临关忘了,谁能想到这次突然给了军粮支援,让宋清和脊背挺得比燕临关的城楼还直。 他忍下这口气,“本世子过来找巫医看看头疾。” 话音刚落,宋清和遗憾道,“哎呀,巫医今日才走。世子来晚了。” 这倒不是晚不晚的事儿,而是裴世枫的消息滞后了。 “看来是本世子没那个福气。”裴世枫抿唇一笑,这态度倒让宋清和意外。 “听说此次陛下凶险,多亏将军呈上去的幽冥鬼兰,此物生长在方岭北区,早些年我父亲有幸得了半只,这些年也都用来治本世子的头疾了。” “不知将军是如何得到完整的鬼兰?” 原是为此而来。 宋清和记得谢晚意说过,朝廷有意在北区培植鬼兰,想必雁王也得了消息。想借机和朝廷搭上关系,若事情能落到他手里,以后方岭和燕临关就真的要唯他之命是从了。 “恐怕要让世子爷失望了。” “那株鬼兰是已故的秦王殿下多年前进入狼群心腹位置摘回来。能从数十头饿狼中来去自如,整个大云国也没几人了。” 裴世枫笑容微冷,裴寂死了还要将他一军! “秦王殿下那样的人物···可惜了。”他叹了口气,神色微妙,“对了,本世子略长雁王几岁,听说雁王妃也到了方岭,还被将军照顾有加。” “此次罗刹攻过来,她可有受伤?” “本世子和她打个招呼,这总不会让宋将军为难了吧。” 宋清和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拳,军营的人还不知道谢晚意就是雁王妃,顿时议论纷纷。 “雁王妃?” “就是那个被雁王随手一指,麻雀变凤凰的庶女。结果新婚当晚,王爷就起程来燕临了。” “她不在京城伺候王爷,到方岭做什么?” 裴世枫又眯起狐狸似的黠笑,轻啧一声,“好像姓谢对不对?听陈老十说刚来方岭的时候被她爹娘丢在南区,靠着将军才活下来。” 这话如巨石落水,让本就不算平静的军营顿时炸了锅。 除了谢晚意谢小姐,还能是谁! 贺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使劲儿掐着尧子烈的手臂,颤声道,“完了,将军喜欢的是雁王妃啊。” 尧子烈手臂疼得厉害,咬着牙不敢发声。 “怎么办?雁王妃有了都有将军的骨肉了,这···”事情实在太让人惊讶,贺刚语无伦次到说不出话来。 “谢小姐是雁王妃!” “她、怎么到这儿来了?官宦人家女眷都随身有刑部盖了章的条子,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雁王妃犯了什么大错,竟被流放到了这儿!” 不止将士们一时接受不了,营帐里的女人们也大惊失色,紧紧盯着一脸平静的谢晚意,不敢相信她是雁王妃。 “谢、小姐···”芸香惊到声音发颤,想起在地道里谢晚意曾反问怎么确定她没成过亲。 当时她怎么说得来着··· 若是成了亲,自有夫家护着,怎么会被连累至此。 芸香心里一紧,悔不当初。 她可是一品王妃啊,即便是雁王犯下谋逆大罪,她作为女眷也不过是赐毒酒白绫体面自裁。被流放到这里简直比杀了她还更难受。 谢晚意见她们满脸不可置信,想看自己又不敢,淡淡道,“既来了方岭,就没有什么王妃。” 她开口的同时,宋清和在外面对裴世枫道,“她如今是南区妇孺中的一名,没资格与世子打招呼。” 紧接着又道,“方岭只有罪奴,没有王妃。” 说的是谢晚意,暗中敲打的却是裴世枫。 裴世枫也不生气,“宋将军说得在理。当年雁王驻守燕临三年,还曾在罗刹埋伏中救了宋将军一次,你帮一帮他的王妃也无可厚非。” 宋清和面无表情,“有错之人不值得怜悯。” “是她凭一己之力护着南区十几个妇孺,罗刹攻过来时,那些女人成了军营最后一道护卫。”他紧紧盯着裴世枫,咬牙,“世子爷今儿才能好端端站在这说话。” 裴世枫却笑,“是啊,有罪之人能为大云挡刀剑是幸事,不值得为她们请命入关。” 周围空气仿佛凝固,宋清和脸色阴沉如雨前乌云。上次他下令让妇孺去关内避险,也是裴世枫派人来阻。 “朝廷已经批了,世子爷若觉得不妥,可让刑部打回末将的折子。” 他撂下这话,挥手道,“都散了。” 将士们整齐划一退下。 宋清和又道,“罗刹虎视眈眈,末将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耽误世子爷了。” 裴世枫身前随从急道,“将军!世子爷要的凝血草,您是不是忘了?” 宋清和眼皮都没抬,“这一仗凶险,凝血草都用完了。” “可世子爷一早就让我们过来打了招呼,将军明知世子爷需要···” 随从贸然打断宋清和的话,被他冷冷瞪了一眼,“不过一个侍婢。” “宋将军!”裴世枫突然冷下口吻,“侍婢也是本世子的侍婢。” “不过一点凝血草,本世子跟你要三天了。还是说你更希望本世子写个折子跟陛下去要?” 贺刚和尧子烈替宋清和捏了把汗。 宋清和本人却不轻不重道,“那劳烦世子爷跟陛下也说一声,军营的凝血草也不够用了。” 裴世枫脾气怪,今日一让再让已是极限,此刻冷冷勾唇,“宋将军,本世子奉劝你一句,雁王妃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将军若是想要女人,本世子的侍婢随便你挑。” “世子爷自重。”宋清和脸部线条绷得非常紧。 “呦,这就动气了?”裴世枫嘲弄笑着,一挥手,谢瑶环被两个随从丢过来,“谢瑶环,你好好跟将军说说,你的妹妹,雁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 第一卷 第65章 这是担心他? 谢瑶环脸上的疤狰狞醒目,崴了的脚肿痛难当,这些日子将她折磨得越发没个人样,眉目间全是怨憎。 宋清和见过谢瑶环,上次她买通黑甲兵搜小木屋,想那白饭引起众怒弄死谢晚意,还是小敏到军营通知,他才及时赶回去救了雁王妃一回。 当时尧子烈也跟着宋清和,认得谢瑶环,这会儿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 谢瑶环忍着剧痛,心底的不敢和怨念一股脑全涌上来,“那个贱人当初落水勾引雁王,害王爷不得不为她的声誉负责抬举为妃。” “可惜新婚当晚王爷就到了燕临关,她在王府三年处心积虑攀附陛下,连王爷的外祖都像是被她灌了蜜。她最擅长花言巧语,糊弄人心。” 谢瑶环嘲讽的目光扫了宋清和一眼,“王爷从边关带回个医女,听说是救命恩人。谢晚意心胸狭窄,嫉妒生恨,在雁王府做下毒害王爷恩人的恶事,被关进了大理寺牢狱。” “宋将军,你可别被她骗了。” “她站着一副清纯无辜的嘴脸,实则最毒妇人心。” 谢瑶环咬牙切齿的指控回荡在所有人耳朵里,这些事除了宋清和,别人都不知道。这会儿一个个呆愣着反应不过来,似乎无法将她口中的雁王妃和谢小姐重叠在一块儿。 “她连亲生父亲都能气瘫,设计陷害我被流民毁了容。” “她罪该万死!” 谢瑶环一拳砸在地上,却牵动了脚踝,疼得直冒冷汗。 宋清和面沉如海,久久不语。 裴世枫挑眉,“宋将军,雁王妃只是利用你,你可别为她犯浑。毕竟你的功勋可是拿命换来的。” 隔着厚厚的营帐帘子,谢晚意也能感觉到外头看过来的目光和芸香她们一样震惊。 这些伤疤早被她辛苦包扎起来,这会儿冷不防又撕开沾血的绷带,即使装得再冷静,也掩盖不了撕心的痛。 甚至,她看到圆圆身边的两个女人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也害了她们。 常嬷嬷气得面色铁青,“胡说八道!” 下一秒,簪雪冲过去掀帐帘,愤然道,“当年分明是你设计雁王被小姐发现,小姐一再劝你不要拿谢家名誉开玩笑,是你恼羞成怒把她推进湖里。” “王爷识破你的诡计才选了我们小姐为妃。” “还有,我们小姐根本没有下毒。是你不要脸在宫宴故技重施勾引陛下,惹怒了后宫贵人,谢家才造此罪过,连累我们小姐也被流放。” “我们小姐也从来没下毒。” 谢瑶环冷笑,“她要是真的没做,怎么就被放逐至此!” “你···” 眼看簪雪怒火中烧,清秋和常嬷嬷也想过去帮她,谢晚意不想事情再闹大,正准备把人叫回来,听宋清和怒喝道,“够了!” “来了方岭都一样,本将军只见到你聚集闹事,而她帮十几个等死的女人有了安身之地。” 宋清和像高高在上的神祇鄙视着谢瑶环,威压降下来,让她一下说不出话。 好半天才笑出来,“哈哈哈,你被迷惑了,你早晚要被她害死!” 宋清和对着一脸看戏看热闹的裴世枫,“世子爷的话若是都说完了,就请吧。” “末将还有军务要忙,就不留您了。” 裴世枫当众被撵,倒也不生气,虚虚看了眼背后的营帐,“宋将军好自为之。” 宋清和带着一股子火回了营帐,芸香她们已经退下,一个个围在外头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谢晚意雁王妃的身份还不够她惊讶,宋将军又破天荒驳了裴世子的面子,方岭以后更不安宁了。 气氛有些僵冷,谢晚意想了想,开口道,“给将军添麻烦了。” 宋清和蓦地看过来,发现她一点也不生气,一双眼比寻常还更冷静清明。换了别人,即使刚刚没有哭着喊着和谢瑶环争辩,这会儿也要替自己鸣不平。 而她好像不在乎,有种已经陷进烂泥放弃挣扎的随意。 反倒让他心火迟迟难熄,“谢瑶环的指责你都认了?” 谢晚意意外他这么问,实话实说,“认不认也没区别。” “你!”宋清和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脾气,定定看了她几秒钟,“也对,到了方岭有什么好冤枉的。” 谢晚意没说话,只觉喉咙有些堵。 “上次你被李氏下药,整个燕临有那种东西的只有裴世子。谢瑶环到了他身边,只能是被他利用对付你。” 宋清和好心提醒,虽然他也不明白裴世枫为什么要与她过不去。 谢晚意琢磨片刻,“幽冥鬼兰和凝血草被他一语带过,却拿我的身份来军营做文章,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清和眸光一动,她这是···担心自己? 话音刚落,小安气喘吁吁在外头,“小姐,不好了!” “小木屋被人翻过了!” 谢晚意浑身冰凉,猛然打了个寒颤,起身时脚尖提到了宋清和的书案,身子失衡的瞬间手臂被他用力拉住。 宋清和没穿铠甲,薄衫下胸膛结实,谢晚意冷不防撞上去,还觉额头痛。 宋清和没用多少力气,见她皱眉,下意识道,“撞疼了?” 谢晚意不止额头疼,手臂也被他抓得疼,面上强装镇定,“没有。抱歉,我不是有意···” “小木屋怎么了?” 尧子烈一冲进来撞到小安,两人一块儿到了宋清和与谢晚意面前,咫尺距离见两人挨在一块儿,将军还抓着谢小姐手臂。 宋清和扭头,眼里的冷光刀子似的直逼两人脖颈。 尧子烈和小安打着哆嗦齐齐低头,倒退至营帐门口,心情复杂。现在知道谢小姐是雁王妃,而宋将军这些年暗地里没少被雁王照顾,之前南疆送来的土豆,前两天又是巫医捞回好几个伤重将死的士兵,都是因为雁王。 不管雁王妃犯了什么错,她倒是雁王的人,宋将军怎么就撬墙角了呢? 宋清和还不知道尧子烈都替他想好了上千字的认错书,松开谢晚意才看到她光洁的额头真的红了一片。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是我和念右哥轮流守着屋子,我到风渊湖给小敏送吃的。念右说他在屋里听到脚步声靠近,开门却没发现人。” “结果一出门就被打晕了。” 小安想想就后怕,喘着粗气道,“我回来就见房门开着,里头的东西都被翻了个遍。” 小安咬唇,“地窖也被发现了。” 谢晚意一路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常嬷嬷腿脚不如簪雪清秋,努力追上来,小声道,“小姐,别走这么快,冷气又多,当心腹中的孩子。” 谢晚意放缓脚步,这才好似回了神,长长舒了口气。 她都没发现宋清和一直跟着,听到他声音才反应了一下。 宋清和看她脸色不好,“你的太极佩在地窖?” 谢晚意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没有。” 幸好她自从地窖能通到军营就把太极佩随身戴着,这会儿隔着衣裳摸到轮廓都紧张得很。 宋清和仓促收回目光,“地窖有你和他来往的书信或是其他重要东西吗?” 谢晚意摇了摇头,“书信都是及时烧掉的,不会留。” “但是阿南给的银子都在里头。” ------------ 第一卷 第66章 死过一次,总要长脑子 回到小木屋,一眼看上去倒不算乱,本来也没多少东西。 不一会儿,谢晚意和簪雪清秋就从地窖上来了。 “一两银子都没少。”谢晚意自己都不信,但的确都在,“脚印一直到地道中间才折返。” “应该是听到小安回来的动静,趁小安跑去通知我们的时候走的。” 谢晚意还是有些不确定,和簪雪对视一眼,“什么都没少。” 宋清和手负身后,高大的身子挡着门外漏进来的寒风,要不是裴世枫突然出现,庆功宴早结束了。 这两者间有没有关系? “尧子烈,立刻让人把地道填了。” “我们能从地道埋伏罗刹,罗刹也能通过地道直击我们心脏。” 此时,谢晚意也冷静下来,芸香她们也是在罗刹攻过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地道,之后便入了关,军营将士更不会泄漏此事。 剩下就是她们几个了。 谢晚意抬眸,撞上宋清和冷锐的目光,便知他也想到这个问题了。 天色暗了。 念右苏醒后说的话和小安告诉他们的没有两样,提供不了有价值的线索。 将士们在下头填土,谢晚意胸口一热,手边来了神明的字条。 “南疆巫医用药奇特,你的伤可好了?” 谢晚意在经历被所有人知道身份以及小木屋地窖被发现的意外后,看着神明的字迹,不觉定了心。 好像遮风避雨的并非这间屋子,而是神明远隔千里的问候与照顾。 她整个人都在一瞬间柔软了很多。 宋清和扫了眼上头的字迹,皱眉,“你受伤了?” 谢晚意道,“没有。可能是之前帮将士包扎,手上的血沾在了纸上。” 说完也不等宋清和反应,又道,“簪雪,帮我研墨。” 宋清和看着她提笔沾墨,有点好奇写了什么。但又不好探出身子去看,只有些烦躁了看着地窖里填土的士兵。 沾了一点血就这么着急关心?还知道巫医来过燕临,消息倒是灵通。 不过说到谢晚意的病,他又想起巫医叮嘱保证规律饮食和睡眠,心情舒畅··· 只要看到太极佩传递过来东西,她自然而然心情就好,不用特别照拂。 但宋清和又凝眉,心道,还不是他带着巫医过来才能为她看诊,她那神明鞭长莫及。 谢晚意也没整理思绪,一股脑儿把所有事写下来,传递过去后才意识到有些凌乱,担心神明看得不舒服。 宋清和见她搁笔,不冷不热道,“可惜你这太极佩只能传递东西,不能传送人,不然让你的神明过来,说不定挥挥手就能给你解决麻烦。” 这话听着怪怪的。 谢晚意不明白他是真遗憾神明不能出现,还是调侃跟神明说了也没用。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答时,风渊湖守卫的士兵手里拿着一封信过来,“将军。对面射过来的剑带着一封给谢小姐的信。” 宋清和与谢晚意同时伸手,他胳膊长,先一步捏住信封,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背。 一瞬间的温软细腻,像牛乳淋在手上,宋清和愣了一瞬,直接就把信给她。 “多谢。” 谢晚意也不客气,立刻拆开,看到内容却不知该哭还是笑。 “乌格让我拿米粮换念左。” 这罗刹兵也不知怎么想的,她如何能有大批粮食供给他们的士兵?如果他是想让宋清和送粮食就更可笑了。 念左是她的奴仆,对她而言重要,对宋清和来说怎么可能因为他一人置四万大军不顾。 宋清和道,“上次本将军让你处置李氏,你就不该心软。” “你给她的刀子,现在递给乌格了。” 谢晚意后悔,也不后悔,“我只是不想当着芸香她们和棉儿的面杀人。但到底是我疏忽,没想到罗刹人会带走她。” 宋清和也觉得指责一个女人有点苛刻,口吻有所缓和,“说不准她就是拿你的秘密和罗刹交换,去那边给她的儿子换个生机。” “哼,自甘背叛大云,给罗刹人为奴为婢,哪儿还有生机。” 谢晚意的眸光比他还冷。 “你打算怎么办?” 谢晚意单手压着信件,目光来来回回在字迹上游走,“乌格要白米也可以,先把李氏送来。” 宋清和惊讶,没掩盖住眼底一丝欣赏,她还敢和乌格讲条件。 “你就不怕下一次乌格送过来的是念左一条胳膊或者腿?” 谢晚意身子一紧,她怎么不怕。 可是慌张害怕也没用。 “他费心抓走念左,又拖了这么久才送信过来,这会儿动念左的可能性没那么大。” 宋清和颔首,“谢家不会教你这些,雁王也不会教你这些。是、你的神明?” 谢晚意苦涩,“死过一次的人,总要长点脑子。” 地道很快就填好,军营有事等着宋清和处理,他把尧子烈留给谢晚意,再三叮嘱有事一定和他商量才返回燕临关。 谢晚意沉眸,“确实有件事想和将军商议。” 宋清和脚步一顿。 约莫两盏茶功夫他才走,后脚神明的回信便到了。 “裴世枫想拿鬼兰跟朝廷表忠心,但他手里没有人,一定要借宋将军的本事。这是最好的挟制。” “可不必完全回绝,给他留一丝希望,至少能安分两日。而且事情一日未定,他便要想尽法子两边促成。” 如此也能发现他和朝廷勾搭的那条线究竟是谁。 当然这后半句话,裴恒没写在信里。 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生了根,提笔时他都忍不住眸光颤动。当年三皇兄本可不必追敌过境,而驻关军又被拦截,这才导致他没了生机。 三皇兄当初追出境的理由死无对证,此举在朝中也被议论,认为是他没有衡量好风险。 裴恒在燕临关那三年不是白待的,他怀疑裴世枫,但没有证据。 因为杏雨姑娘,他神不知鬼不觉和燕临有了联系,而且事情发展得比他预想的还更顺利。 谢晚意这会儿顾不上裴世枫,匆匆将乌格的信传递了过去。 很快,神明就给她定了心。 “你做得对,拖着他。” “粮食不必担心,明日我先给你送去一部分,你拿到风渊湖边给乌格吃个定心丸。” “他要用你的人威胁,不会轻易还你。可趁这机会彻底除掉李氏这个祸害。而且,就算有粮,宋清和也不会看着你喂养敌人。” “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乌格凶残,心思善变,你的小厮可能会死在罗刹。” 谢晚意强自镇定的心神在看到最后一张字条时突然倾塌,忍不住身上发冷,一遍遍轻唤念左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她让常嬷嬷拿来一大半银票传递给了神明,留言,“银钱有数,心意无价。” “神明负担我等将近月余的饭菜,杏雨愧疚难安,请一定收下。” 裴恒看着书案上整整齐齐将近五百两的银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脑海浮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宋清和给的? 不可能!宋清和穷得连臂缚都舍不得打,怎么可能有银子给她。 但宋清和藏过完整的幽冥鬼兰,有没有可能也是三皇兄留给他的? 要不要直接问她? ------------ 第一卷 第67章 抱她回去的 “闻渊,先买五十担粮食送去城东宅院。”裴恒立刻吩咐下去,“扮作南疆商人,先运出城,再跟着商队送进宅子,掩人耳目。” 粮食少了镇不住乌格。 至于银子···等此间事了再问吧。而且,他一个大男人,直接问人家哪里来的银子,似乎怎么婉转都不合适。 若真是宋清和给的···她和宋清和这样亲近了?还是做了什么交易? 裴恒居然被这个念头缠得忍不住胡思乱想。 戌时,李妈送来六菜一汤。 他心念一动,想起那晚两人对着玉佩喝馄炖,问道,“还有羊肉馅儿的馄炖吗?” 雁王很少主动要求吃什么,这一问把李妈高兴坏了,“有!奴婢现在就去给王爷煮。” “嗯,白米饭都换成馄炖。” “好。” “等等,米饭不要浪费,晚些捏成饭团再送过来。” “是。”李妈觉得自己眼花了,王爷说起这些吃食的时候,脸上都有了烟火气。 李妈走到门前又被他唤住,“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裴恒这几日称病没上朝,隔两日皇帝就赏些吃喝过来,太子逼得越紧,皇帝就越盼着他好起来。 “今儿是不是宫里送了两筐柿子?” “对,又大又软,软硬正好。” 裴恒颔首,“你拿些进来。” 李妈犯难,“程太医说王爷胃口不好,您要是想吃,奴婢做成糕点或者柿饼。” 裴恒觉得女子都爱吃甜食,想都没想,“那就多做些。” “再给兰亭阁送点。” 李妈笑容一顿,“是。” 李妈刚出院子,管家行色匆匆进来,“王爷,姜姑娘的车在山路打滑,她、好像摔坏脚了。” 裴恒刚把菜和汤以及写好的字条传递过去,闻言脸色一冷,“山路?” 管家眼神闪躲,“上午姜姑娘不是跟您说了去程太医那儿学医术。” 是有这么回事,裴恒还让沈归复点了几个侍卫跟着。 他眉头一挑,不需开口,巨大的压迫已让管家出了汗,颤巍巍道,“姜姑娘其、其实是知道王爷今年没顾得上祭祀唐妃娘娘,眼下又病了几日,她说自己受您恩德,想着做些什么回报王爷···” 裴恒手指蜷缩,他确实因为支援燕临的事错过了母亲忌日。 姜岁禾记得这事。 裴恒起身,随手拿了个披风拢上,“人在哪,带本王过去。” 管家咽了咽,“王爷,您身子还没好,外头冷得紧···” 话没说完,人就没了影儿。 裴恒骑马,马车让给程太医坐,一行人匆匆出了城,到了山脚,又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沈归复为他撑着伞,步行往山上走,很快找到了姜岁禾。 她浑身湿透,躲在盼儿怀里冷得直打哆嗦。 裴恒心头一紧,“姜姑娘。” 姜岁禾僵硬着转过身,对上裴恒目光的瞬间,泪如雨下,“王爷。” 裴恒蹲在地上,没料到她会突然扑进自己怀里,险些跌坐在地,正欲把人推开,盼儿哭着道,“王爷可算来了。” “姑娘的脚被石头划了好长的口子,血流了那么多。” “这山上也冷,姑娘都说不出话来了。” 裴恒这才发现姜岁禾是本能朝自己温暖的胸膛里钻,一时不忍,放在她肩上的手由推的动作变成轻拍安抚。 “本王带了程太医来,别怕。” 姜岁禾紧紧抓着他的衣裳,明明害怕得紧,还故作坚强,“我、没事。王爷不该出来淋雨,若是受了寒,那我真是···” 裴恒尝试扶她站起来,“还能走吗?” 姜岁禾心道,都这样了他还让自己走? 嘴上却咬着牙,“我、我可以的。” 结果右脚稍微使了点力,整个人的重量再次撞进裴恒胸膛。 见她还要再站,盼儿哭道,“小姐,伤口流了那么多血,您别逞强了。” “我不能再拖累王爷。”姜岁禾在他胸口闷闷说了一句。 裴恒低头才看见她裙角全是鲜红的血,被雨水打湿后蔓延得更加醒目。 他弯腰把人抱起,“抱紧本王。” “王爷!”姜岁禾面露惊讶,慌忙垂下眼睛不敢看他,耳根也红,羞道,“我自己可以,王爷放我下来吧。” “被人瞧见不好。” 裴恒挺着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脸和她拉开更大距离,沈归复在后头追着打伞,也替他担心,“王爷,属下抱姜姑娘吧。” 裴恒脚步又稳又快,脸部线条绷得很紧,雨水从头发上落下来,沿着轮廓滑到姜岁禾手上,她连呼吸都忘了。 “多谢你来看望母妃。” 他的气息洒下来,姜岁禾抑制不住的眸光发亮,一点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宽阔厚实的肩膀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 “应该的。王爷待我这样好,我、只遗憾自己不能为您分担更多。” 裴恒因为她靠过来,腰身越发后仰,导致走路更费劲,山路又打滑,到了山下时,后背都汗湿了。 小心翼翼把姜岁禾放在马车上,转身给程太医让位置,她忽然抬手,用干净的一截袖子为裴恒擦拭额头的细汗。 几乎是习惯性的,裴恒侧首躲开。 车帘是掀开的,无论程太医还是侍卫都看得清楚,姜岁禾僵在当场,勉强挤出一点笑,“我又给王爷添麻烦了。” 裴恒没什么表情,“不必多想。” 然后转身下车,对慌忙藏起一脸惊讶的程太医道,“麻烦了。” 程太医倒是看他身上有汗,山脚又风雨交加,提议,“先回王府吧,这里冷得很。” 裴恒担心姜岁禾落下病根儿,坚持处理了伤口再动身。 姜岁禾压抑的痛呼一声声传出来,盼儿又在旁边抹眼泪,时不时还要提醒一句,“姑娘何必忍着,那么深的伤口···” 第三次磨叨的时候,沈归复先忍不住了,“程太医什么好药都带着,治伤哪有不疼的。” 盼儿偷偷看了看雁王,见他脸色有些白,不知想什么出了神,竟未阻止沈归复。 盼儿不由得想到那个叫杏雨的女子,咬唇道,“女子皮肤娇嫩,不比男儿能忍。” 沈归复疑惑,“咱们在边境地遇见姜姑娘的时候,她伤得比现在重,也没吭声儿。” 盼儿语塞。 裴恒充耳不闻,看着冰冷的夜,月亮在雾气中变得朦胧湿润,想到燕临的月亮永远又大又圆。 自己出来这么久,不知玉佩是不是又传了她的信回来,该不会她又不放心,一封接一封的来问候。 这一想,裴恒有些急,还有李妈的馄炖也差不多煮好了吧。 山上,跟着姜岁禾一块儿出来的侍卫收拾了马车里的东西下来,走近了才看见都是些祭品和糕点。 裴恒看着栗子糕,眉头皱了皱。 “拿笔墨来。” 沈归复不知他要干什么,从车里拿出纸笔,又让两个侍卫躬下身当桌案。 裴恒寥寥数笔勾勒出面前雾蒙蒙的夜色。 盼儿踮着脚看,姑娘受了伤,王爷还有心情做画? 等墨迹干了,裴恒叠好放回袖袋,准备回去分享给杏雨姑娘。 “王爷,伤口简单处理了,剩下的回了王府再做处理。”程太医从马车上下来,边擦汗边道。 “嗯。”裴恒翻身上马,不料没踩稳马镫,胸口卡在马鞍上,他瞳仁一缩,咳了口血出来。 “王爷!” “王爷!” 沈归复他们吓坏了,连程太医都两腿打颤,“快回府。” 裴恒淋了雨,抱着姜岁禾下山出了汗,这会儿又在冷风里等了半天,汗湿的衣裳进了风,还没好彻底的身子自是熬不住。 ------------ 第一卷 第68章 愿君安 “先喂一碗姜汤,快。” 程太医声音还在打颤,陛下赏了好几次,雁王身子才见好,突然又吐血,自己这条老命怕不是上阎王的生死簿了。 静思院忙中有序,闻渊不仅要帮裴恒藏玉佩,还得安抚程太医别紧张。 这个时候,姜岁禾跛着脚又来了。 “我这儿有帮王爷散寒气的药丸,味道清甜,用水化开喂进去就好。”她把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程太医,“往年都是用这个帮王爷驱寒保养的,很管用。” 程太医见到她,脸色更不好了。若不是她在山路上受伤,王爷也不用出去淋雨。 从前王妃在的时候,什么事都提前给王爷安顿好,早早就让侍卫随身带着大氅,车里更是备着最少四个暖炉。 现在倒好,王爷今儿去郊外穿的还是单披风。 这姜姑娘也不知是救命人还是要命人。 程太医只隔着盒子闻了闻,“姑娘用的倒是好东西,不过王爷今儿要是没出汗,只受了凉,用你这个还成。” “出了汗,寒气渗入经络,要先疏通散发,若是用上你这个药,反而容易堆积体内,造成更严重的淤积。” 姜岁禾以过人的医术引以为傲,被程太医当众否定,瞳仁一紧,“王爷发汗时,体内血液流转加速,可排出先前堆积的寒气,亦能抵御寒气侵蚀。王爷这几年保养得很好,身子比从前好多了。” 程太医不动声色,“若真如姜姑娘所言,王爷就不会吐血昏迷了。” “可是···”姜岁禾咬唇,“可否让我进去看看王爷脉象?” 程太医更不高兴了,他贵为太医院之首,就算南疆来的巫医见着他都要礼让三分,这姜岁禾一个野路子医女,碰巧在边境救了雁王被带回京,就敢来质疑自己的医术? 程太医压着火给她让路,脸上写着,你随意。 姜岁禾忍着痛要进屋子被闻渊拦下,“姜姑娘,你还有伤,需要好好休息,别辜负了王爷一番苦心。” “我帮王爷看看脉。”姜岁禾不能忍受自己在裴恒身边唯一的价值被否认。 闻渊没动,“程太医奉陛下之命照顾王爷身体,就不必您费心了。” “这几年王爷的身子都是我在照顾。”姜岁禾有些激动,口吻也重。 然而闻渊并不动容,“姜姑娘只需照顾好你自己就成,王爷还在昏迷,您一味在这里会影响王爷休息的。” “你!”姜岁禾眼里跳过一丝火苗,险些没控制住。顿了顿,退下台阶,“我知道,是我拖累王爷了。” “但这几年我很了解王爷,我···” 不等她说完,闻渊郑重道,“姜姑娘,您若是真的了解王爷,就会知道唐妃娘娘生前最不喜欢吃的就是栗子糕。” 姜岁禾噙着泪愣在当场,“什么栗子糕。” 闻渊连一丝冷笑都挤不出来,“您今日给带的祭品不就有栗子糕?不是您亲自准备的吗?” 姜岁禾瞳仁一颤,“我、我···” 她随便让盼儿去外头买的! 闻渊又道,“您好生歇着就是对王爷最大的回报了。” 看着她在盼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离开,沈归复拍了拍闻渊肩膀,“上次她这么一哭,李妈就挨了罚。” “兄弟,我真替你担心。” 闻渊斜睨他一眼,冷道,“行,下次再有腌野草,我直接丢茅房。” “别别别,开玩笑呢,怎么还生气了。” 沈归复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王爷要是问责,我帮你作证还不行!” 姜岁禾回到兰亭阁,气得摔东西,不慎碰到左脚,疼得厉害了才消停。 盼儿赶紧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奴婢不知道唐妃娘娘不喜欢栗子糕,只因栗子糕便宜些,都是奴婢的错!” 姜岁禾不敢想裴恒把自己抱下山后看到栗子糕是什么反应!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等王爷好了,你自己去请罪!” 盼儿点头如捣蒜,“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王爷对您有半点不满。” “只是现在您有伤在身,不要在动气了。” “王爷也为了救您才受寒,您不能辜负王爷的心意。” 姜岁禾抽噎着,“我、没想害王爷昏迷。王爷身子已经好了,怎么会···” 盼儿也很遗憾,本来拜祭唐妃能让雁王更心疼姑娘一些,哪知好端端就下起雨来!真是天不遂人愿。 盼儿也不知该怎么劝她,刚好李妈送了碗馄炖过来。 姜岁禾一听是王爷出门前吩咐的,越发内疚难安。 “怎么这么多?”盼儿看着托盘里满满两大碗馄炖,有些意外。 李妈堆着笑,“馄炖热了两次就不紧实了,但是王爷特意叮嘱奴婢要给姜姑娘的。” 盼儿还记得之前在厨房的事,这会儿趾高气扬端走馄炖,“有些奴才就是贱,非要王爷吩咐才能有个笑脸。” 李妈从兰亭阁出来,当即呸呸了三声。 实在是做得多,王爷病了,馄炖放坨了,才不得不用两个大碗都装给姜岁禾。 “哼,就算没有王妃,也轮不到一个医女当主子。” * 方岭。 谢晚意面前的六菜一汤都分给常嬷嬷她们吃了,神明刚刚说留着肚子,等等有羊肉馄炖。 然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太极佩毫无动静。 她从最初的欣喜期待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担忧。 “小姐,要不奴婢给您熬些粥先暖暖胃。”簪雪看她抱着太极佩一句话也不说,担心她空着肚子不舒服。 谢晚意摇头,“这么晚了,神明多半又有要紧事。” “眼下商人们都屯过冬来往的货物,南疆商人听说冬日还有互市,自然更忙些。” 谢晚意心里没底,“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自从来了方岭,簪雪还是第一次见她把担心和不安挂在脸上。那日罗刹兵攻进军营,她比任何人都要镇定,有时候冷静得让簪雪觉得不真实,怕她把所有感情都封印了。 不等簪雪开口,谢晚意焦虑道,“他帮我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连银子都是阿南留下的。” 她这一生不欠任何人,唯独欠神明的,无力偿还。 簪雪宽慰,“以后日子还很长,咱们一定可以报答神明的。” 会吗? 谢晚意自己都不敢肯定。 她就坐在窗前等了一夜,看着月亮由朦胧到清晰,再一点点变朦胧,方觉眼睛有些酸。 辰时也过了,太极佩摸着还是很冷。 常嬷嬷煮了姜汁红糖,还荷包了一个鸡蛋。鸡蛋是阿南带过来的,新鲜得很。 “小姐,再不吃点东西,肚子里的宝宝可撑不住。”常嬷嬷怕她还不肯吃,紧接着又道,“您这会儿觉得少吃一两顿不打紧,可若是有个风寒不适,在这地方难缠得紧呢。” “这糖水补气养血,您趁热喝了。” 谢晚意被说动了,眼眸一眨,“还有吗?” 常嬷嬷高兴了,“有!您想吃,奴婢再煮个鸡蛋来。” “一个不够,再煮两个吧。” 常嬷嬷就差要拍大腿了,“好!就该这样,多吃些才行。后面肚子大了,没有体力怎么支撑。” 可她兴致勃勃有荷包了两个蛋过来,才发现谢晚意是要给神明送。 她还写了字条:愿君安。 谢晚意想天都亮了,再忙也总该有喝一碗汤的时间。 然而还是迟迟没回应,起初是担心东西简陋,会不会惹人笑话? 可神明一向温柔如月,不会计较这个。 那、就是不合他胃口? 到最后谢晚意坐立不安,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又突然失了联络。 ------------ 第一卷 第69章 第一时间找他却没回复 谢晚意在焦灼中等来了乌格的回信,还真让神明说中了,他要看到粮食再考虑送李氏过河。 谢晚意当即提笔写信,“乌格要半日内见到粮食。” 字条碰到太极佩的瞬间消失,等待的每一秒都很漫长,每次她都带着满满的希冀。 结果还是,没有回音。 怎么办? 强迫自己整理了一下思绪,又提笔给乌格写了信,“我见到李氏,你便可见到粮食。” 她知道这样可能激怒乌格,但没有别的办法了。 罗刹。 乌格面色狰狞,信纸在掌心化为灰烬。 黑暗中,他脚下的台阶直通水牢。念左被吊在半空,浑身都是鞭伤,每当血迹干涸了就会有新的渗透出来。 李氏和她儿子缩在角落,看他就像在看一个血人。 铁门咔嚓一开,他们机械性颤了颤身子,下一秒,皮鞭又落在念左身上。 乌格咬了咬牙,“放!” 吊着念左的绳子像突然被隔断,他整个人扑通坠入冰冷的水中,溅起的水花下头只能看见漂浮着的头发。 罗刹终年气温低,都城早就下了雪,境内的湖水也全结了冰。 此处是青蒙山脚下一处山洞,连着风渊湖。因洞里温度比外头高,水并没有结冰,也是几万罗刹兵唯一的水源。 念左被丢进去犹如千万根银针刺激着浑身各处,比死还难熬一万倍。 估摸着有三五分钟,乌格抬手,念左又被拉上来,像一条不会挣扎的大鱼,淅沥沥往下落水,触碰到外头的冷气,浑身皮肤急速收紧,牙齿不由自主打颤。 乌格上前,铁钳似的两指捏在念左肩膀的鞭伤处,殷红的血液被挤出来。念左已经疼到没了知觉,慢慢抬起头,目光都是水浸过的浑浑噩噩。 “老子再问你的一遍,你们屋里的地瓜是谁给!” 念左耳朵里也全是水,无论他吼得多大声,都好像隔了几堵墙似的遥远。 要不是小姐说过自己不能死,他早在落到罗刹兵手里的一瞬间就自尽了。熬了这么久,支撑他的念头依然是自己死了,小姐会很难过的。 还有、念右···这孩子总是仗着自己就不好好练武。 他嗤笑一声,“不是早说过了,雁王给的。” “我们小姐是王妃,雁王总要顾及他自己的体面。” 念左当时挨不住鞭子,就把事情都推到裴恒头上,反正乌格也没法子对质,而且也算说得过去。 乌格磨着牙,“怎么送的!没有一丁点儿消息透露出来,沿途没人发现雁王的人到过燕临!” 念左心道,你能发现才是有鬼。 “呵,你问雁王去,我怎么知道。” 乌格手指一用力,念左肩膀发出“咔擦”声,瞬时疼得喘不上气。 “你们地窖都空了,几个地瓜连耗子都喂不饱,雁王送过来的白米在哪里!” 念左清醒了一瞬间,地窖? 李氏不知道小木屋有地窖,罗刹的人怎么会知道!那小姐··· 乌格见他不说话,又气得招呼了几鞭子,然后猛地看向角落里的李氏,“把她给我带出来!” 李氏吓得魂儿都飞了,喃喃念叨着,“我没说谎。”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别杀我。” “给我儿子一口热汤,就一口···” 李氏不肯松开怀里的儿子,手腕被一个罗刹兵狠狠一折,撕心裂肺的痛呼中,她的浩儿掉在地上,没有反应。 “浩儿,浩儿···” 罗刹兵过去探了呼吸,对乌格道,“将军,没气了。身子硬了,死了有几天了。” “不!”李氏嘶吼着要往回爬,肩头狠狠挨了一脚,痛得爬不起来,只能呜咽着哭。 乌格被她吵得头疼,厉声道,“把她儿子丢进湖里喂鱼。” “不能!浩儿没死···” “你答应我,只要说出谢小姐的秘密,就给浩儿活路的!” 乌格瞪着她,“可是我的人在那间屋子里没找到药、也没找到白米!驻关军吃的是糙米饭,你敢骗我!” 李氏几乎疯了,“她有!那些女人顿顿都有白米粥,还有他!上次被围打得快死了,没有几天就活蹦乱跳。” 她反手指着念左,却不敢回头。 乌格狠狠煽了她一巴掌,“狡猾的女人!现在本将军就用你去交换粮食,要是她拿出不来。老子就把你也喂鱼!” 李氏在挣扎中被带走,地牢只听得见念左痛苦又急促的喘息,他迷迷糊糊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浩儿,不由得担心起来。 到底是谁告诉罗刹人屋里有地窖的?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难不成宋将军身边有奸细? 可惜他只能干着急。 小木屋。 谢晚意来回踱步,一会儿就探出身子往风渊湖的方向看,神明没有恢复,乌格也没有回复。 她知道自己拖延不了多久,一定得让乌格看到粮食,念左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宋清和操练完士兵下来,听风渊湖过来的士兵说乌格回信了,连铠甲都没顾上穿就匆匆到了南区。 一进门对上谢晚意看过来的目光,好像是错觉,他觉得见到自己,她的眼眸有一瞬间亮了些。 “将军。” 她屈膝行礼,轻软的称呼带出几分藏不住的焦虑,宋清和呼吸都慢了一拍。 连带冷冰冰的脸色柔和了几分,“嗯,乌格的信给本将军看看。” 谢晚意无奈,“我传给唐公子,他还没答复。” 宋清和眉头几不可查一挑,第一时间就找她的神明商议,结果对方到现在没给回复? 他脱下氅衣,径直坐在案桌前,看见太极佩冷冰冰压在纸上,难怪她眉宇间有愁绪。 簪雪烧了热汤,谢晚意亲自端过来,“乌格只给了我半日时间。” 宋清和定定看着她,发现她居然没有开口要粮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道,“本将军会让人运一部分粮食到风渊湖畔,见着李氏再说。” 谢晚意眸光一颤,紧紧抓着手中帕子,“此事传出去对将军不利。” 驻关军为了个随从给罗刹送粮,裴世子添油加醋奏一本,就够宋清和解释大半年的了。 宋清和端着汤的手臂一顿,神色凛然,口吻却比先前还更柔和些,“所以,要利用此次机会折一折乌格的羽翼,才好交代。” “算不得帮你,不过是借机再给乌格两拳,让他这个冬天都没胆子再犯燕临。” 话虽如此,可谢晚意心里感激。 若不是他开了口,念左只怕凶多吉少。 “多谢将军!” 宋清和淡淡嗯了一声,看了眼太极佩,“姓唐的只是个商人,就算拿得出粮食,短时间也没办法给你凑齐。” “他若在京城,此举更不妥,没有官府批文,运那么多粮食很麻烦。” “他不回复你,兴许是不想让你失望。” 谢晚意抿唇,是这样吗? ------------ 第一卷 第70章 吃王爷的粮抢王爷的人 念左没想到李氏还会再回水牢,她不知从哪拿了件不合身的衣裳给死去的孩子穿戴好,握着尸体僵硬的手,低低啜泣。 念左有气无力道,“你要是不帮着胡光和小姐作对,你们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有今日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李氏哭得嗓子都哑了,“小敏和我断绝关系,浩儿也不会原谅我。” “我不知下了地狱如何同夫君交代。” 念左扯出一丝笑,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倒吸冷气,“这是罗刹,死了也入不了轮回,你就别担心了。” 李氏身子一颤,失魂落魄的痛苦又添了一丝绝望。 她朝念左爬了两步,“浩儿害怕一个人待着,也害怕黑和冷。求求你,让他躺在你附近可以吗?” 念左一想到她上次给小姐下药,这次要不是驻关军以血肉扛着,她早带着罗刹兵去小木屋了!想同情都同情不起来。 那日他和簪雪从东谷折返,因为爆炸而惊慌失措,漆黑中跑错方向遇到李氏带着七八个罗刹兵偷偷潜入南区。 李氏当时指着他的鼻梁,“他是谢小姐的心腹!” 幸好念左及时引开他们,保住了簪雪。 念左没经历那场战争,但在这个水牢里见识了乌格的残忍。要不是李氏说他们有白米地瓜,乌格早把他扒皮拆骨吞吃入腹了。 乌格背着罗刹皇族的骂声集合兵力大举进攻,却功亏一篑。 燕临没攻下,六万大军消耗了罗刹大半个冬天的牛羊和粮食,要是不能补满粮仓,别说皇族不放过他,士兵也要造反。 那日派探子进了小木屋,虽顺利找到地道入口,可里头并没有屯放着想象中的粮食,只有些地瓜。 可地瓜比粮食还难得,这让他不得不相信谢晚意真的有粮食。 加上李氏因为见到小敏被绑在风渊湖畔消耗,整日吵着让他救人,乌格这才给谢晚意写了信。 “她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就当着她的面活剐了你!”乌格一鞭子抽在念左身上,咬牙切齿。 李氏被拖走,巴巴看着念左,“求你不要推开浩儿。” “求你了!” 事实是,念左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李氏挣扎得厉害,可能知道自己这一去回不来,两只脚踢开了门,光线照进来,念左侧首躲避。 隔着那么远看到李氏张了张嘴,好像在说··· 他眼眸一颤,看向浩儿僵硬放在腹部的手,指缝正好被阳光照到! 念左呼吸一紧。 * 风渊湖。 乌格看到几十袋粮食堆了大半个湖畔,眼睛都冒绿光。 谢晚意裹着厚厚的白毛狐裘站在那儿,好像身后并非是贫瘠的方岭,而是京城郊外。 乌格在方岭第一次见这么干净漂亮的女人,顿时心就热了,“雁王舍得把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丢在这儿,真不知道京城还有什么样的女人。” “早晚老子要睡一睡京城的女人。” 他舔着唇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兽欲。 边境艰苦,吃不饱穿不暖,见到的女人也提不起兴趣。但现在乌格才明白,不是没兴致,而是面对李氏那种干瘪难看的女人,谁他妈能热起来。 谢晚意强忍着想吐的恶心,“人呢?” 乌格笑了,操!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他一挥手,士兵把李氏推了出来。 小敏和李氏的目光在第一时间相撞,彼此都是一脸复杂。 而乌格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谢晚意,“你见了本将军怎么不跪?” “南区的女人就是下一刻要被老子活吃了,现在也得跪着求饶。” 乌格淡绿色的瞳仁泛着冷光,磨着犬齿,似乎下一秒就要吃人。 谢晚意嘲弄一笑,“上邦之民不跪下邦之君。” “你!”乌格听懂了,脸色瞬间阴鸷。即便她再好看也是个女人,女人都敢对他蹬鼻子上脸了! 谢晚意扬声,“把我的人送回来,这些粮食给你。” 乌格冷笑,“你是第二个敢和我谈条件的人。” “将军,乌格动杀心了。”贺刚刚远远看着,“他大拇指一摸刀鞘必要见血。” 宋清和带着人埋伏在不远处,“再等等,还没见到念左。” 贺刚情不自禁夸道,“谢小姐真厉害。属下还是头一次看到女人在乌格面前不喊不叫,甚至、是一副蔑视之态。” 但再一想,她是雁王妃啊。 这个事实,贺刚等人还没消化好。这会儿看宋清和的目光也挺复杂。 宋清和眼皮都没动,“你不是早就发现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贺刚收回目光,“没、没将军发现得早。” 宋清和听着不顺耳,但又说不上来,“盯紧了,待会儿见到念左就动手,一定要把乌格身边那两个猛将弄死。” “那要是他不放念左呢?”贺刚觉得乌格卑鄙,更有可能既要粮食,又不给人。 “她会想法子让咱们的人运粮过去。” 麻袋里掺着毒粉。 一定要送过去再破开,免得误伤她。 贺刚见他很相信谢小姐,不由地想,将军平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么···猛。吃着雁王托南疆送来的土豆,用着雁王让巫医送过来的药,还、还背着所有人让雁王妃有了他的种。 贺刚盯着宋清和后脑,惊得说不出话来。 尧子烈看他发呆,“瞅什么?将军的后脑再圆,也犯不着这样盯吧。” “去,你懂什么。” 尧子烈一脸懵。 对面,谢晚意和乌格的谈判僵住了。 “见不到念左,立刻就把粮食推进湖里。”谢晚意腰板挺得直,面上有多镇定,藏在狐裘下的双手就有多少冷汗。 乌格扫了眼她身后过于平静的南区,“粮食还在宋清和的地盘,若是人给了你,粮食过不来,又怎么说。” 他觉得自己和漂亮女人说话,破天荒的有耐心。 谢晚意松了口气,“这不难,我可以让人送过去,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乌格咧嘴笑,“你跟他们一起过来。” 谢晚意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蛮邦无礼。今日若是你们罗刹皇帝在此,方有资格让我过去。” “你还不配。” 乌格的笑顷刻如淬了毒的刀子,真他妈的烈啊! “哈哈哈,你是罪人,雁王舍弃你。要不是那一仗败了,你现在就会在老子的身下。” 谢晚意的眼神轻蔑到让乌格忍不住又想动怒,“等你有本事打下燕临再说。” 她冷得发颤,“痛快些。你到底还要不要粮食!” 贺刚看得两眼发热,“谢小姐真带劲儿,乌格那吃瘪的样子,哈哈,活该!” 宋清和嘘了一声,眯眼道,“是念左!” ------------ 第一卷 第71章 腿软了 “小姐!” “念左!” “哥!”念右看到兄长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了活气儿。 而谢晚意看到念左成了血人,镇定自若的神色顷刻崩塌,又安慰自己,他的胳膊和腿都在。 念左双手被捆,全靠乌格身边的黑皮肤副将架着才能站稳,眼睛都被血糊住了,还扯起一点笑安抚她,“小的没事。” 再看那么多粮食,心里十分内疚,“小的拖累小姐了。” 谢晚意强忍泪光,“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乌格细细看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无论是惊讶、担心还是眼含泪光,都他妈的那么好看!像罗刹雪山里结的冰花,怎么都让人移不开眼。 除了想碰这个女人,他更想踏足大云,让他的士兵都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女人。 “雁王妃。”乌格舔了舔唇,“听说宋将军为你破了例,现在你对自己的奴隶都这么好···雁王不要你,是不是因为他满足不了你?” “你和这个奴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念左恶狠狠打断,“住口!小姐岂是你能侮辱的!” 乌格看念左站都站不住还敢跟自己吼,目光在他和谢晚意之间来回片刻,“我算知道你的硬骨头是跟谁学的了。” “雁王妃···” “有趣。” 谢晚意抿唇,吩咐念右和小安开始往冰面上放粮,还有几个流民打扮的士兵也跟着一块儿动作。 冷风呼啸,所有目光都落在冰面上,谢晚意呼吸发紧,尽量维持面上镇定。 乌格的手摸索着腰间刀柄,眼睛一点点眯起,提起警惕。 他的左膀右臂,一个押着念左,一个推着李氏慢慢也上了冰面。 时间似乎在冰湖上过得非常慢,每个动作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十多袋粮食先到了对面,念左和李氏才走了一半距离。 罗刹士兵迫不及待抢过粮食,征求乌格意见,“将军,要验吗?” 此言一出,谢晚意眸光微凝。 与此同时,乌格浅绿色的一双眼再度看过来,似乎想从她神色间找到答案,“验。” 谢晚意脸部线条紧绷,盼着念左的脚步快些、再快些。 “这么早就验!”贺刚脸色一变,“咱们以为起码他拿到一大半粮食才会验。” 尧子烈也悬着心,“这会儿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念左还在他们控制范围里。” 贺刚耐不住性子,“将军,动手吧!属下保管弄死那两个。” 现在动手也不是不行,可是万一念左··· 宋清和看着谢晚意单薄挺直的脊背,沉眸,“再等等。” 谢晚意直勾勾盯着乌格脚下的粮食袋,余光扫到念左还在冰面上,万一动手,念左恐怕没有跑回来的能力。 即使裹着狐裘,她的身子还是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控制不住地发抖。 乌格目光锁定着她,一瞬间杀意毕露,拔刀,“现在,验!” 刀尖碰到麻袋的瞬间,谢晚意顾不上其他,对着念左道,“跑!” 乌格即刻吩咐押着他的人,“退回来!” 那人的手正要捏住念左后颈,冷不防被一旁的李氏撞开,她披头散发咬住押着她的人的手腕,像疯狗似的不肯松,眨眼就被对方用另一只手肘使劲捶打后心。 听着都疼。 李氏红着眼,血水从口腔里流下来,分不清是她的还是罗刹兵腕子上的。 惨叫声阻止了乌格的刀,变动来得始料未及。 等那副将再次准备抓念左的时,猛地发现念左捆着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两指正捏着一个薄薄的刀片往他眼睛上来。 操了! 宋清和眸光一冷,“动手!” 埋伏的士兵一拥而上,还没挪到湖上的粮食迅速被撤回,箭矢如雨而来,乌格的人也在第一时间拿起盾牌防御,显然也料到宋清和不会真的痛快给他们粮食。 乌格把粮袋踢开,踏着马背一跃而起,砍断几支飞过来的羽箭,像从天而降的鹰,尖锐的目光锁定谢晚意所在的地方。 他要抓住这个女人。 谢晚意吸进喉咙的冷气像刀子似的,本能后退,一动发现自己两脚如灌了铅,动不了一点儿。 一双手大力捏着她的肩膀拉到后头,下一秒,兵刃相接的火花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 是宋清和。 他一剑逼退乌格,回头叮嘱,“跑远点儿。” 谢晚意不动弹。 宋清和一边打一边皱眉,又想起上次被炸聋的时候,容勤说他要是撑不住,她也不活了。 “这回死不了,你先回去。” 谢晚意咽了咽,“不是不走,是、是腿软。” 宋清和失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 “这是胆子的事儿吗?”谢晚意无法忽视乌格无时不在的目光,被他多看一眼,都觉后心发凉。 而另一边,念左到底体力不够,手里的刀片很快被对方踢掉,好在这个时间已足够贺刚和尧子烈过来,两人招招往死里逼,把黑皮肤副将打得毫无喘息的余地。 念左本该往回跑,可瞧见涌过来救人的罗刹兵,他捡起刀片义无反顾去拦。 好在这一次不是他一人,念右小安和许多驻关军都来了。 冰面算不得解释,罗刹人脚步重,兵器也重,有几个人先后掉进冰窟窿,冰面岌岌可危。 粮袋被箭羽捅破,毒粉被冷风一吹,护盾后的罗刹兵摇摇晃晃就站不稳了。 如此一来,乌格没了后援,想挣脱宋清和的纠缠就难了。 “该死的女人!”乌格瞪着谢晚意,依然惊讶于她的美丽,但更恨她的手段。 虽然他搞不明白念左是怎么有了刀片,李氏又怎么突然变成了疯狗,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情况超出他的预料。 一点时机就能决定胜负。 先败给宋清和,又让一个女人算计了! 很快,他又听到两个副将的惨叫,扭头一看,贺刚捅穿了一人心脏,尧子烈如展翅的影,一脚把人踹进冰湖里。 “娘!” 小敏惊呼一声,眼看着李氏被黑皮肤的副将拉着一同坠进湖里。 李氏瘦得眼眶都凹了下去,宛如骷髅头包裹着一层皮,她半个身子沉下去了,急急忙忙回头寻找小敏。 发红的眼睛里浮起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歉意,嘴唇无力动了两下,隐约是在唤“小敏”。 “娘,不要!” 小敏被什么绊倒,吃了一嘴的沙土,嘴唇干裂出了血,伸着胳膊想把人抓住。 真是奇怪,到了这一刻,她脑子里全是流放路上母亲拥着她的情形。 “敏儿不怕,你吃,娘不饿。” “敏儿不怕,娘抱着你就不冷了,睡吧。” “敏儿,敏儿。” 小敏泪眼模糊,是的,娘以前对她也很好的,“娘!” 李氏的脖子都被冰水淹没了,黑皮副将死死抓着她的脚踝,而她也未曾挣扎。 “我不是你娘。”她冷冰冰吐出几个字,小敏身子一僵。 “我要留在罗刹陪浩儿,他一个人怕黑也怕冷。” * 雁王府。 一剂猛药下去,裴恒终于在半夜睁开眼了。入眼就是程太医生正拿着银针在他胸前的穴位上一根接一根,种菜似的扎。 “本···”他一开口,喉咙涌上一股腥甜,骤然吐了血,倒觉清明了。 程太医看那血迹黑红,绷了两日的身子终于放松,长长舒了口气,“这个冬天,王爷万万不能再遭寒湿了。” 裴恒艰难咽了咽,哑声道,“闻、渊。” “属下在!”闻渊见他终于苏醒,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酉时了。” 糟了,他还没传递粮食!她还等着救人! 裴恒抓着被子,“本王昏迷多久了?” “两日。” 裴恒猛地坐起身,一阵头晕眼花,掀被子就要下床,“去城东。” 程太医眼角一抽,“下官还没走呢,您就下床?” ------------ 第一卷 第72章 还是错过了 裴恒推开程太医,紧紧盯着闻渊,“玉佩呢?” 闻渊扑通一跪,“明日!明日属下给您送来,求您听太医的话,再歇一晚上。” 猛药和针灸双管齐下才让他清醒,再来一次真的不敢想。 “王爷!您不能再有事了。” 裴恒口腔里还有血腥味,眼里压抑着怒气,咬牙,“要么你取,要么本王自己去,废话少说。” 闻渊瞳仁一颤,知他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无奈垂首,“属下、这就去。” 程太医不禁好奇,什么玉佩让雁王连命都不要了? “王爷,您这些年积郁压在心里,情况已是风雨欲来,不能再动气了。” 裴恒满脑子都是方岭的事,只当耳旁风,“知道了。” “来人,送程太医回去歇息。” “不是,您这···”程太医连药箱都没来得及整理就被侍卫强行送出了房。 裴恒刚站起来,又一阵眩晕,不得不扶着额头重新坐回榻上,无奈咬紧后槽牙,“咳咳。” 还没入冬呢,就这么不抵事了? 闻渊还没回来,姜岁禾得知程太医被撵出来,一瘸一拐扶着盼儿过来,在院门口含着泪道,“王爷,都是岁禾不好。” “您就让岁禾进去看看,就一眼,知道您没事,岁禾就安心了。” “王爷。” 姜岁禾的悲痛,整个王府都感觉得到。 王爷为救她昏迷,可见她在王爷心里的分量,连院里的侍卫跟她说话都堆起了笑脸,“姜姑娘,王爷已经醒了。” 姜岁禾哭得鼻尖通红,“王爷的身子,我心里有数。这段时间王爷都没好好保养,又被我连累···我真是死不足惜。” 裴恒脑袋本来就闷闷的,听着她的哭声更头痛了。 从前也没觉得她这么···怎么最近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王爷,您让岁禾进去看看。我同您来京,不就是为了您的身子。” “岁禾知道王爷体恤我中毒养伤,可我已经大好,就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好不好?” 姜岁禾大胆撕破这层薄膜,若不能再进一步,就枉费把雁王妃弄出府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月若不来,她就是爬也要爬上去。 “王爷,别再拒绝岁禾了,我举目无亲,只有您了。” 她这般不顾颜面哭求,是认定裴恒会心软。 可屋子里没有回应。 朦胧的烛光在窗户上笼出一个虚虚的身形,姜岁禾满眼期待在等待中一点点冷却,再慢慢燃起,再冷却。 如此反复,一次比一次折磨,她咬着唇,心里的底气越来越少,眼神也开始闪烁。 闻渊取来玉佩,风一样从姜岁禾眼前经过,她瞬间捉不到闻渊手里还有几张字条! 那字迹···她不会认错,又是、那个女人! 姜岁禾手指捏得咯咯响,盼儿托人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半点消息!到底是她背景深厚还是被雁王藏得太深! 幸好夜色浓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狠毒才没被人看见。 果然,闻渊才进去半刻,裴恒沙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本王没事。你的脚好好将养,别落了病根。” 姜岁禾闭了闭眼,泪水哗哗涌出来。 裴恒顿了顿,似是考虑了她的感受,又道,“等你好了再来给本王探脉。” 好了,好了···他总这么说! 可她真的好了,他不也照样不准靠近! 她今日都这样哀求了还被拒绝,往后府里诸如李妈之类的下人还不把嘴都笑裂了! 裴恒一看到玉佩,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凝重。 再看她传来的字条,心里紧绷那根弦砰一声断了。 乌格给她的回信,半日内要见到粮食! 两天两夜,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收不到回复,隔一段时间就传递一次问候··· 这次只有一张,“再忙也要休息。” 裴恒觉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指尖忍不住颤抖。 很难想象她一个人在燕临的夜里等不到说好的粮食,也等不到自己的回应,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他把人从绝望的井底拉上来,却在井口边缘又松了手。 裴恒一拳砸在床栏上,震得胸口难受,又咳了几声,吓得闻渊眼错不眨盯着他,生怕下一秒又晕了。 冷静片刻,裴恒漆黑的眸光一转,“燕临可有消息送回来?罗刹有没有再生事端?” 闻渊摇头,“没有。” 裴恒走到书案前,思虑片刻,刚要提笔,沈归复在院子里道,“王爷,南疆君主来信啦!” 南疆有自己的传信木鸟,不但设有机关保证消息安全性,还不受风雨拖延,送来京城最快只需一日出头。 外祖? 裴恒搁笔,先拆了木鸟的肚子取信。 一看内容,眉心又蹙起来了。 外祖质问:“外孙媳妇知道孤膝盖不舒服,年年过了中秋都要送几副护膝过来,今年怎么没有?是不是你小子对她不好,惹她不高兴了?” 护膝? 裴恒没多想,吩咐道,“让府里的嬷嬷精心做几幅护膝给外祖送去。” * 方岭。 念左肋骨断了两根,这不是最难治的,难的是湿寒入了经脉,就算好生将养着,以后每逢阴雨天,浑身都会像被千万根针扎一样难受。 宋清和看谢晚意机械一样翻找着屋子里所有的药,不断问簪雪,“阿南留下的药还有什么,快找找。”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的。” 严老在外头熬着药,是燕临专门克制风寒的偏方,但是对于湖水留下的湿气,没什么作用。 簪雪和常嬷嬷眼睛通红,“小姐,都在这儿了。” 谢晚意背对着众人,双手撑着小木桌,脊背崩得很紧。 “严老经验多,他在外头也有师兄弟,已经写了信去找药,你、不用太担心。”宋清和身上还沾着血腥气,留下贺刚他们清理湖畔,自己帮她把念左送了回来。 谢晚意强行控制眼里的泪,“多谢将军。” “常嬷嬷,拿二百两银子出来补给将军买粮。河畔的粮食撒了毒粉,不能用了。” 哪怕她因为念左而心神不宁,却还不忘补偿宋清和。 宋清和皱眉,“此事算你我联手,乌格两员大将被杀。你···不用和本将军算得这么清楚。” 话一出口,又觉不合适,旋即补了句,“之前驻关军没少得你帮忙,凝血草一筐一筐的往过送,算起来本将军还欠你的。” “那是神明大义,不是我给的。” 谢晚意声音很轻,也很冷。 对,神明! 她立刻研磨,匆匆写了一行小字传递过去,却还是愁眉不展。 若是还没回复,要怎么办? “小姐!念左的手一直紧握着。”簪雪感觉他手心好像有东西似的,“兴许是冻的,奴婢用热帕子捂捂。” 谢晚意心上又是一紧,他腕子上都是被吊绳勒出的血痕! 李氏死得太轻松了! ------------ 第一卷 第73章 对不起 裴恒的解释还没写完,玉佩又是白光一闪。 “湿气侵入脉络,昏迷不醒,没有拔除湿毒的药,求神明开恩!” “求神明开恩!” “求神明开恩!” 她一连写了三个开恩,看得裴恒眸光发紧,“找程太医过来,快些!” 他立刻提笔,问:“具体情况,越详细越好。” 谢晚意盯着玉佩的双眼又酸又红,刚刚字条消失的一瞬间,她就觉得不会有回复了。所以当熟悉的字迹乍然又出现,她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甚至,指尖都不敢碰那洒金笺。 好像沉溺在漩涡里的心突然又看到出路,她突然就落下了眼泪。 “小姐!” 簪雪递了干净的帕子过来,也跟着难过。 他知道自从念左被抓走,小姐一直心神不宁,吃不好睡不好,怕她们着急,面上总是装得镇定,胸有成竹。 原本有神明安抚和出谋划策,她还能勉强轻松半刻,哪知神明突然没了消息。昨儿上午,宋将军没来之前,她急得几乎掐破自己掌心。 在这地方,没办法是真的没办法。 老天要绝你的路,是一点儿希望都不会留。 谢晚意忘了宋清和还在,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颤抖着提笔,结果又是写满字的一整张洒金笺落在手边。 最显然的三个字,“对不起。” 她眸光一颤,深吸一口气细细读完,才知他夜里淋了雨,突然昏过去,所以没赶得及传递粮食。 他说,“经年胃脘痛,秋冬易发作。早年又积了风寒在身,是唐某不中用。” 胃痛,谢晚意是知道的。 雁王也有这毛病,从边关回京后的一年里时常发作,她还让太医开了好多副药备着,有时大半夜起来给他煎,可即便用了药也得蜷缩着忍过半个时辰才能见好。 神明疼到昏迷,看来比雁王还严重。 最后,神明言辞恳切,“玉佩传递只能经唐某之手才灵,然这两次突然发病,实在误事。请问杏雨姑娘可知是否有办法能让玉佩认可唐某随侍之人,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 一共三份信笺,谢晚意一条一条回复,先详细描述了念左的情况,几乎是把严老的原话写了上去,力求详细。 而后对神明昏迷一事,只有担忧,没有抱怨。期间,她停下笔想了片刻,笔端抵着光洁的下颚,整个人都沉陷在一种难以想象的柔软里。 她依着自己从前照顾裴恒的经验,细细叮嘱了许多,生怕不够,又多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遗漏才传递过去。 宋清和站在门前,一眨不眨看着平日总是镇定淡然的她在看到信件的瞬间,先是哭,又是唇角轻牵涟漪,时不时眸子里还有担忧。 而让她像个孩子般又哭又笑的,不过是几张字条。 宋清和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见贺刚他们回来,默然转身出了屋子,在外头听他们详细汇报。 他的眼睛看向半开的窗户,见她低着头认真写字,浑然没发现自己早就出来了。 “将军?”贺刚说完好一会儿了,也没见他回应。 顺着目光看去,窗前是空的,谢小姐也不在那儿呀。 话说回来,现在大伙儿都是知道将军媳妇竟然是雁王妃,一下子都不敢再乱说。可这回将军为了她的随从,一挥手就是十几袋粮食里装毒粉去钓乌格··· 虽然说兵不厌诈,但这事儿更多的还是为了谢小姐吧。 将军嘴上什么都不说,对谢小姐的照顾却是越来越明显。 宋清和回过神,周身覆上冰霜似的冷厉,“让尧子烈赶紧回去写折子,要是没赶在裴世枫前头,他就等着给本将军写一万字的认罪书吧。” 尧子烈坐在军营里,刚提笔就打了个喷嚏。 宋清和翻身上马,又吩咐,“以后你和容勤交替带人过来巡逻,夜里也一样。” 贺刚颔首,“属下领命。” “不是,您这就回营了,不再安抚安抚谢小姐?”贺刚替他着急。 宋清和掉转马头,“不需要。” “不是!她们几个女人···将军,等等属下。” 贺刚一肚子话说不出,一步三回头跟过去,心想反正大伙儿都知道了,将军干什么又避嫌起来了? 谢晚意确实没发现宋清和已经走了。 将念左的情况告诉神明,很快那边就连方子带药传递过来,还附带了一副银针。 严老看着好端端一个太极佩一会儿一亮,一亮就吐出东西来,要不是天还亮着,要不是屋里都是活人,他得先晕一会儿。 这···是闹鬼了? “严老,这套银针刺血排寒的法子,您···”谢晚意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他目瞪口呆,呼吸都停顿了。 幸好严老在燕临待了这多年,惊讶归惊讶,但活人怎么能被个物件吓死。 “哦,银针啊,我会!我行!” “小姐上次中了媚药,不就是靠银针···”严老还没正经吹嘘自己的本事呢,一看面前的方子,声音截然而止。 用药老练,份量精准,没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绝开不出这样的方子来。 “敢问,这方子是···”严老用了个词,“是哪位神仙写的?” 谢晚意心急,“此事我往后再与您说,先看这药能不能现在就用。” 救人要紧,严老镇定心神,“能用。不过针法···要是再有一个详细的图参考就好了。这针法和我不是一个路子。” “好!” 只见她匆匆写了一行字,纸碰到太极佩的瞬间消失无踪,严老揉了揉眼,还是惊讶不已。 不过半盏茶功夫,图纸到了。 严老一看,忍不住叹,“妙啊!” “这般行针之法,只要坚持下去,湿毒一定能排出去!” 谢晚意松了口气,顿觉身上一软,“那就麻烦您了。” 不等严老动手,簪雪在里头用帕子捂热了念左右手,拳头微微送了些,刚好够她一根手指探进去。 不对!有东西! “小姐,念左手里有···好像是油纸包着的···”簪雪摸到口子,指尖一抓,掉出来了几个被叠成极小正方形的纸。” 上头还有字! ------------ 第一卷 第74章 孤的外孙媳妇呢? 严老在念左周身走了一套黄帝内针,须臾功夫,念左身子就热了,急喘两声咳了出来。 “成了成了!”严老比谁都激动,“妙极,妙极!” “他身体底子好,这么快就见效。” 严老抓着手里的针法图,跟挖到宝似的,爱不释手。 不过对方也谨慎,虽然每一针都阐述得清晰,原理也不吝赐教,但针法内核只字不提。 有他这话,谢晚意紧绷的神经徒然一松,脸上才露出些许疲惫。 念右更是眼含泪光,兄长会好,他不会失去亲人! 扑通一跪就磕头,“谢小姐!谢军医!” 谢晚意也高兴,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神明的恩德,真的是无以为报! 严老这会儿也顾不得多问太极佩的事,只大约知道这东西神奇,能凭空传递书信,重要的是对面有位神医! 他一再确定以后可以跟神明请教针法,乐得跟个孩子一样。 “此事容我再问问唐公子,得要神医同意才好。”谢晚意不能替别人做主。 严老积极道,“谢小姐,能不能我亲自写信和神医说说?” “好。” 严老打发小安和清秋一个看着药炉,一个整理药箱,自己伏案啃哧啃哧写了两页纸,眼巴巴等着神医回复。 谢晚意忍俊不禁,“簪雪,我平日等神明回复的时候,也是严老这个样子?” 簪雪认真想了想,“一开始有点像,但也没他这么望眼欲穿。” 半个下午的时间,太极佩都用来让严老和对面探讨医术,直至神医说有事要忙才终止了这场交流。 严老意犹未尽离开,“谢小姐,神医说他得空指导我针法,若是有了消息,您可一定告诉我啊。” 谢晚意轻笑,“您放心。念左也还得麻烦您一段日子。” 严老想到自己每日都能过来,眼神一亮,“对对对。” 送走严老,簪雪才把念左手心抽出来的油纸拿给谢晚意,零零散散有四五张,都是从整块儿油纸上撕下来的,边角凌乱,像是怕被发现,偷偷撕的。 字迹潦草,一句话里头就有好多个错字,但胜在简洁明了。 谢晚意一一看过,面上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凝重,眉宇间也渐渐附着了忧虑不安。 “小姐,上头都写着什么?念左昏迷还紧抓着不放,而且用的是油纸,可见他想过避湿避水。” 簪雪心如刀割,当日要不是念左,恐怕自己早被罗刹兵折磨死了。 她都不敢想念左在乌格手里是怎么挨过这些日子的。 谢晚意把油纸整理好,随身放进袖袋,“不是念左写的,是李氏。” “李氏?”簪雪意外,猛地想到她坠湖而亡的情形,“她死不足惜,一定是求小姐不要迁怒小敏。” 谢晚意没答话,这消息有些震撼,而且真假未知。 容她想想,再说。 太极佩一晃,羊肉馄炖的香味顿时刺激了嗅觉。 神明说,“抱歉,馄炖也晚了两日。附赠京城烟雨夜色一幅,恳请杏雨姑娘原谅。” “唐末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极简单却很考验功夫的几笔,勾勒了烟雨中的远山、隐月,还有泥泞的山路。画纸淋过雨,那份湿冷孤单的感觉更加逼真。 谢晚意仿佛置身其中,想到他独自一人站在雨里,说不出的清冷孤寂。 和她一样,心无所归。 谢晚意想了许久,写下:“吾心安处即自在。” 从前在谢府,她想的是过一日算一日,不吵不闹,也不求富贵荣华。后来骤然飞上枝头,夫君却连夜去了燕临,她一守空房就是三年,那时想的是尽职尽责顾好王府,不求情爱,只愿余生安稳。 可惜统统落空。 然而到了方岭,在这贫瘠苦寒的小木屋,她才算过得自在,只是又亏欠了神明。 雁王府。 程太医坐在外间,破例被王爷赏了一碗热乎乎的馄炖,原因是帮着王爷救了个不知身处何地而病重的一人。 到现在还觉不真实! 尤其那边儿还有个大夫,缠着要跟他交流针法。 程太医当时很为难,“王爷,黄帝内针是下官师父的绝学,就这么流传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下官只怕百年后不好和师父交代。” 裴恒眼皮都没抬,捂着唇咳得撕心裂肺,哑声道,“本王可是刚喝了程太医的药。” “要不你先想想怎么和父皇交代。” 程太医两腿一颤,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死,只能把心一横,对不住师父了。 “下官写、这就写。” 哪知对面上了瘾,问个没完,程太医不敢不回复,直到雁王下令,他才终于打发了对方。 这会儿,他只想回家! “谢王爷赏赐,下官就不打扰王爷歇息,先、告退了。” 裴恒微微眯眼,“程太医调包太医院药材卖高价帮儿子还赌债的事虽然过了两年,可你若是在外头乱说话,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程太医这辈子就这么点丑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险些魂飞魄散,“下官、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裴恒轻嗯了一声,程太医如蒙大赦。 裴恒展开信笺,看着她清秀的字迹,不觉苦笑,吾心安处···若没有安处呢? 很快,闻渊不合时宜破坏了屋里难得的静谧,“王爷,君主又来信啦!” 裴恒用袖子挡住玉佩和字条,疑惑外祖怎么突然跟他有这么多话要说? 往年他多写一份信还要被外祖念叨,耽误他钓鱼··· 闻渊把木鸟放在他面前,脸色一变,慢吞吞呈上两副护膝,“嬷嬷做的护膝退回来了。” 裴恒看护膝的颜色,一个明黄绣紫花,一个淡蓝绣白花,真是···难看! 他一边拆解机关,一边道,“谁选的花色?” 府里上下都担心雁王身子,没人给嬷嬷把关,再者,往年都是王妃自己做,下头嬷嬷也不记得什么花色。 “如今王府内宅无人打理,嬷嬷们多半是自个儿定的样式。” 裴恒蹙了蹙眉,虽然闻渊没明说,但他还是想到了谢晚意。不过,只觉得这女人心机深沉,连外祖都被她糊弄得厉害。 打开信件,南疆君主气愤道,“这根本不是我孙媳妇做的!花色难看、手工粗糙、棉花不够厚,样式还显笨!” “裴恒!我那么大的外孙媳妇呢?” 裴恒还没舒展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南疆唐氏一族百年来信奉一夫一妻,他母亲给大云皇帝做妃是不得已,这也导致她入宫后常常抑郁。 若是让外祖知道谢晚意做了那样恶毒的事,他老人家一定会失望难过。 裴恒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让管家想法子,找找她从前用的料子和花色,尽快做一副相同的给外祖送去。” 闻渊小心翼翼,“王妃带着她自己的丫头和嬷嬷做,府里的人不清楚。” 裴恒冷声,“那她总要出去选布料吧?去铺子里问!” 管家得了命令,连夜把府里的丫头嬷嬷唤过去挨个儿询问,天一亮又带人到绸缎庄找谢晚意从前买过的布料。 兰亭阁。 “找布料做什么?”姜岁禾这两日倒是消停,乖乖在屋子里养伤,脚伤见好。 听盼儿说起这事不免好奇,得知缘由后,又生了心思。 ------------ 第一卷 第75章 我要王爷的心 南疆。 阿南在君主唐擎面前又一次说起谢晚意在方岭的艰难,天气冷、没吃喝、据说北区的狼冬天都会抓人果腹。 “主君,王爷怎么舍得把小王妃流放到那种地方!” “而且奴才听驻关军说,宋将军对小王妃有那种意思,把人照顾得可好了。” 阿南一想小王妃样貌性子那么好,万一真的跟了宋将军,可就和他们唐家没关系了呀! 唐擎年过六旬,满头华发,笑起来倒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可若冷下脸,和裴恒的森然不相上下,甚至因为常居高位,周身冷气和压迫感比裴恒还要多。 他当时看了阿南的信,足足花了半日功夫才接受,立刻派人去京城查,才知谢家被瑞妃端了窝,谢晚意又因为给姜岁禾下毒被裴恒送到大理寺,放话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唐擎气得不轻,“这浑小子,他打算瞒孤到什么时候!” “我那么好的一个外孙媳妇,下毒怎么了?医女救人活命是应该,费心帮他将养还不是看上他雁王的身份,给点银子就罢了,还带回王府。” “他想干什么!” 唐擎一想今年岁末去了京城就没人陪他玩儿,越发不虞,“挟恩图报,不知分寸住进王府,换作孤,毒死是轻的,拉出去游街!” 阿南认同地点头。 唐擎缓了缓,“东西送出去没有?” “送了送了,约莫四五日后就能到燕临。” 唐擎虽是一疆之主,但也要对大云皇帝俯首称臣,无法公然带谢晚意离开,但没关系,南疆有钱,别说方岭,就是沙漠,他也要给外孙媳妇盖个漂亮的院子。 “让工匠赶紧过去,那边儿快下雪了,要是冻着孤的外孙媳妇,他们就都别回来了!” 京城,雁王府。 管家跑断了腿总算找到一家绸缎庄的册子上记载雁王妃买了什么花色的布料,可还没松口气,又得知王妃做的是黎锦。 京城倒是能找到好的绣娘,可在黎锦上做双面绣比寻常布料更难,没有经验的绣娘都不敢接这活儿。 就算用王府身份压,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做好。 南疆君主的信隔两日来一封,裴恒也催得紧,管家看府里两个嬷嬷愁得想哭,急道,“哭要是有用,我早哭了。” 姜岁禾眉眼含笑从花丛后头绕过来,装作不知情,打趣道,“怎么都要哭?” 管家努力挤出一丝笑,“打扰姜姑娘了。” “是我打扰你们了。太医让多走动,一回神才发现都到绣球花丛这里来了。” 姜岁禾擦了擦额头的汗,盼儿扶着她坐在石凳上歇息。 她瞧两个嬷嬷脸色不好,关心道,“可是王爷身子不好?” “不是不是。姜姑娘别担心。”管家赶紧解释,“是、是她们不会黎锦双面绣。” 姜岁禾意外,“这绣法确实不容易,不过要这个做什么?我瞧王爷平日的衣裳都是云缎居多,没见过黎锦。” 管家欲言又止,转身先打发两个嬷嬷下去,这才跟姜岁禾说了缘由。 “王妃从前的确是用了心。”姜岁禾假意称赞,一点看不出记恨谢晚意险些害死她的事。 “可、这实在为难奴才们。” 姜岁禾莞尔,“我倒是会一些,若南疆王不嫌弃,我做一副护膝给他送去。” 管家一愣,不敢相信要解决这个大难题了?姜姑娘莫不是老天爷派来的救神! 他侄儿的身子日渐强壮,如今又要帮忙解决黎锦的麻烦! “您、您会织?” “手艺自是比不上王妃。”姜岁禾眸光一转,“不过我可以在里头放些调理身体的草药,希望能帮到南疆王。” 管家脸上写着“您真是活神仙”,感激地躬身行礼,“姜姑娘的方子一定好得很。” 姜岁禾当即吩咐盼儿去准备麻线、丝线、金银线还有棉线,冷静端方的样子又给管家吃了个定心丸。 她道,“南疆王不嫌我手工差就好,能为王爷分忧,是我的幸事。” 管家中午借着摆饭的功夫,把事情告诉了裴恒。 裴恒让人从工部借了不少书回来,不知在整理什么,闻言也只是顿了一下笔,“嗯,别让姜姑娘太辛苦。” 在管家看来,雁王从不曾主动关心任何人,姜姑娘可是第一个。 得了王爷的话,管家又挑了几个丫头奴才去兰亭阁伺候。 “雁王府早晚会有新的主子打理内宅,王爷对谁像对姜姑娘这样嘘寒问暖过?” “你们都机灵着点儿,把人伺候好,往后的日子错不了。” 这话一传十,传到姜岁禾耳朵里,她莞尔一笑。 盼儿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王爷就是面冷心热,奴婢找机会让小王问问管家,王爷原话究竟是什么。” “不过,姑娘的终身大事可算有好消息了。” 姜岁禾却道,“越是如此越要谨慎。王爷喜怒不形于色,忌讳张扬。不管下人怎么说,你都不要回应,免得落人口实。” “奴婢明白了。” “我不止想帮王爷打理内宅,还想要王爷的疼爱。若没有疼爱,便是第二个谢晚意,我和王爷还年轻,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王爷心软,若再遇着个对他有恩的人,我又该如何自处?” 姜岁禾目光清冷而明亮,“我做这么多,就是想要王爷的心。” “可王爷到现在还不曾唤我过去。” 盼儿道,“这好办。奴婢做些糕点,待会儿您给王爷送去。” 姜岁禾摇头,“同样的事情做得多了,适得其反,一旦厌倦了,王爷就会心生不耐烦。” “那日我那样哀求,他都不肯让我进去。” 姜岁禾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冷,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没有退路。 “这样,等护膝做好,按王爷的性子定会亲自来谢我,到时我便跟他说,去外头跟程太医深耕医术。” 盼儿惊讶,“那岂不是没有时间跟王爷多接触了吗?” 姜岁禾反而笑了,“我仔细想过了,王爷带我回来,喜欢的就是我和内宅女子的不同。比起伺候他,他兴许更愿意看我把心思放在治病救人上。” 静思院。 裴恒还不知道姜岁禾的算盘珠子都打到了他脸上,而是根据书籍记载选定了几种适合黑土培育的粮食蔬菜,兴冲冲罗列出来传到燕临。 “此事不急,容我寻到合适的种子,还需多尝试几次。” 谢晚意心里有了底,眼下就等朝廷怎么安排培植鬼兰的事了,到时若一并能解决水源的困境就好了。 ------------ 第一卷 第76章 同流合污 “小姐,地瓜烤好了!奴婢耽搁了一会儿,蜜汁都出来啦。” 簪雪鼻尖还沾着灰,用干草编的盘子端着两个热乎乎的烤地瓜,甜糯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草盘子不隔热,簪雪一放下地瓜,就摸着耳朵笑。 谢晚意看她纤细的指尖也都是灰,还有烫红的印子,轻轻抓过来吹了吹,“十指连心,放凉些再碰。” 簪雪鼻子一酸,“小姐,奴婢不疼。” “都烫红了,还说不疼。” “我才吃过馄炖,不饿。” 簪雪舍不得这么好的地瓜放凉,灵机一动,“您也给神明尝尝呗!虽然比不上精致的六菜一汤,但、这地瓜放了一段时间,比刚传递来时还甜。” 谢晚意也动了心,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裴恒整洁干净、飘着墨香味的书案上多了个皮黑流汁的烤地瓜。 还有一副燕临苍茫的夜色,一弯遥远孤月,一间木屋,一圈篱笆。工笔自是比不上他,可就是好看。 她的孤独和他不一样,她笔尖是有温暖的。那间屋里有疼她的嬷嬷,贴心的侍女,还有护她的小厮。 第一张字条只有三个字:特、别、甜。 但是、只是、可是···裴恒十根修长手指伸过去又缩回来,不知如何下手。 叫闻渊送双筷子进来吧,不用看都能想到他们看见这个烤地瓜会是什么表情! 迟疑间,玉佩一闪,她又问:怎么样? “是不是很甜?” “流了汁的简直是天选地瓜!神明送的东西都是顶好的。” “虽然比不上神明精致的六菜一汤,但还是很好吃,是吧?” 只读这几行字都能感受到她嚼着地瓜的幸福满足,裴恒原本没那么想尝试,现在指尖捏着地瓜,刚剥皮就脱了手,幸好他及时接稳,只是···整个掌心都黑了。 剥了皮,轻轻咬了口,细软、绵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确实很甜。 他落笔写下:“明日再送一百斤过去。干柴还剩多少?” “燕临寒冷,屋子里烧炭合适,干柴留着烤地瓜。” 裴恒看了眼自己屋里的炭盆,管家才添了几块新的,够她今儿用了。 谢晚意尝过地瓜后,眼巴巴等着太极佩里的字条,突然而至的光晕让她下意识抬臂遮挡,一股窒息的热气就盖了下来。 炭盆? 还是银屑炭? 连周围的炉罩都勾着麒麟回首的精致样式。 谢晚意一下又想到雁王府,裴恒书房也有这么个炭炉,是她寻工匠定制的图案,因为麒麟回首百病消。 接踵而至的回忆像一盆冷水当头而下,结成冰渣子冻在心口,袖袍下的双手不自觉发抖。 “炉罩图案寓意珍贵,必是身边亲近之人对神明的一番期盼祝愿。杏雨不敢收。” “其二,银屑炭实在珍贵。” 这两行字是和炭炉一并还回来的。 裴恒的地瓜快吃完了,手指、嘴角、乃至袖子上全沾了灰,一看东西被退回来,甜滋滋的感觉瞬间消失。 炉罩有图案? 他从未在意过这些,麒麟有什么寓意,还是亲近之人的期盼祝愿? 至于银屑炭··· 裴恒拍了拍手上的灰,提笔正要解释,闻渊叩响房门。 “王爷,陛下身边的薛公公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裴恒道,“拿些普通炭进来,还有炭炉,不带炉罩的。” 闻渊一懵,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是。” 没多久,他搬了下人房的普通炭炉过来,疑惑王爷要这么呛人的炭干什么?在外头都烟得厉害,怎么往屋子里放。 “王爷,木炭和炉子拿来了。” 裴恒径直道,“带进来。” 闻渊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银屑炭还有很多,正要开口忽然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裴恒却皱眉,“愣着做什么,架过来。” 话音刚落就被木炭的烟灰气味呛到,“咳、咳咳。等等。” 这么大的烟,怎么用。 闻渊一点也不意外他这个反应,雁王在边关的营帐用的都是银屑炭,自然不知普通炭火是很呛人的。 不过现在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向来连巾帕都不能沾一点灰的王爷居然十指黢黑、嘴角和袖口也都是灰。 再看书案上,烤地瓜? 不是,烤地瓜的皮? 玉佩对面的姑娘给的?王爷居然吃了!还舍不得把皮丢了! 闻渊瞠目结舌。 裴恒受不了,捂着口鼻,“拿出去。” “这炭不行。” 哪儿能在屋子里用?若是点着,晚上还怎么睡。 闻渊临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嘶,不是做梦。 沈归复拍他肩膀,“丢魂儿了?” “王爷吃烤地瓜了。”他喃喃吐出几个字。 沈归复没听清,“什么乱七八糟的,薛公公在外头等着呢。” 闻渊如梦如醒,把炭炉一丢,转身哭丧着脸又叩门,“王爷···” * 方岭。 炉罩和银屑炭让谢晚意把烤地瓜给的快乐都抛在了脑后。 常嬷嬷却不当回事,笑言,“神明姓唐,在南疆地位不会低。能把生意做到京城,用些银屑炭也没什么。” “虽说是专供皇室,可谁还去别人家屋子里查?” “好多有钱人家也用。” 谢晚意松了眉心,“原来如此。” 她以前在谢家,冬日是分不到炭火的,最多有两个手炉抱着。到了雁王府,冬日便能领到银屑炭,分给常嬷嬷和簪雪时才知道这是皇家以及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份例都是严格把控的。 常嬷嬷遗憾没见着炭火,“您有身孕,有神明惦记着多好。不过一盆银屑炭,明日烧成灰,谁认得出来。” “再说,谢家和雁王都不是好东西,您替谁守这些规矩!” “能不能跟神明再说说,咱要!” 谢晚意苦笑,其实让她不敢多看的是那个炉罩。 “炭火贵,给神明的银子还是阿南看我们可怜留下的,口粮都未必够,怎么好意思再让神明破费。” 常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夜里,神明给了解释。 倒是和常嬷嬷说的一样,他还戏言:“吃人嘴软,杏雨姑娘该不会想着揭发我是个奸商吧。” 然后他又传递来至少两斤的银屑炭。 “你不回答,就当是同意与我同流合污了。” “炭,只管烧。就是皇宫不够了,也缺不着你的。” ------------ 第一卷 第77章 建府邸 神明都这么说了,谢晚意也没再拒绝的理由。 常嬷嬷担心她又送回去,整个人挡着炉子,“您就当看不着。” 谢晚意忍俊不禁,“嬷嬷,我只是担心宋将军他们看到了,神明反倒落了把柄,不能给他再添麻烦的。” 她这个担心还没过一日,南疆送的东西到了。 半山高的干柴和炭火,半山高的白米白面,两辆车的绫罗绸缎,还有三十多个说要帮她建一处府邸的工匠。 没错,不是屋子,不是院子,是要建府邸。 簪雪惊得合不拢嘴,“小姐,就是皇宫来的赏赐都没这么多···” “南疆王这是要给您在方岭盖一座王府吗?” 常嬷嬷看着最后两车水果蔬菜,激动道,“够了够了,够您好好养胎了。” 谢晚意浑身却没有半点激动,“多谢君主好意,我如今和雁王没有任何关系,不能收他老人家的东西。” 负责送东西来的是南疆一位年轻的将军,去年随南疆王入京见过谢晚意,一上来便行了南疆大礼。 “末将给小王妃请安。”少年将军的笑容风尘仆仆,热情又尊敬,如一束光刺痛谢晚意,她当然也记得去岁招待南疆王时有多温暖快乐。 “聂将军,我已经不是雁王妃了。”谢晚意的眸光又清又冷,让他觉得陌生。 “聂将军这么称呼,雁王要被耻笑的。” “君主的好意,晚意心领,但东西是不能收的。” “罪人就是罪人,没资格建园子,君主就不要为难我了。” 谢晚意是铁了心要和裴恒断了所有关系,她就是死在方岭,也与他无关。 燕临军营。 裴世枫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宋清和,说是来告别,实则要跟他借人。 宋清和淡淡道,“世子拿了陛下调兵的折子来,别说一千人,就是一万人,末将都给您。” 裴世枫也不生气,让下人奉上一盘银子,“不白用。” 宋清和无动于衷,“驻关军和侍卫不一样,不是末将不给,是担不起这个罪责。” 裴世枫嗤笑,“拿军粮救雁王妃身边一个小厮,私自挑衅罗刹将军,这个罪责将军就担得起了?” 宋清和眼皮都没抬,早知道他会拿这事做文章,“世子爷放心,若是刑部责罚来了,末将都认。” 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把裴世枫的耐心都快消耗尽了。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越发僵冷,裴世枫微微眯眼,“幽冥鬼兰是燕临最后的希望,将军想要朝廷支援,本世子想个能回京的理由,两者并不矛盾。” “合作是互利的一件事。” 他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宋清和要是还不松口,就真不知好歹了。 然而,宋清和最习惯的就是不识好歹。 “倘若朝廷的条子下来,末将自然听凭世子爷吩咐。” 裴世枫咬牙,“宋将军,你···” 他的愤怒骤然被打断,士兵在外头道,“将军!” 宋清和这才看了裴世枫一眼,“世子爷有兴趣一块儿听听军务?” 这是逐客令。 从营帐出来,裴世枫直接上了轿子,“回东谷。” 出了燕临关,随从贴着轿帘,“主子,那边儿又催了,还是问鬼兰的事,现在回信吗?” 裴世枫揉了揉太阳穴,“本世子手中的鬼兰不多了,罗刹要,京城也要。不给谁都不好···” 思忖片刻,他两指挑起轿帘,“附耳过来。” 他吩咐几句,随从身子一紧,“您这是要···” 裴世枫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价高者得。” “今年中秋,宫里什么都没赏,临近年关,本世子还得孝敬京城,没有银子哪儿能成。” 随从又道,“主子,东谷的炭火没了,烧地龙的话光用干柴不够。” “那就去买。” 随从为难,“今年冷得早,罗刹又攻了一场,把商户都吓跑了,炭火紧缺,价格也比去年贵了将近一倍。” 自从胡光一群人被带回军营处罚,谢晚意又把十几个妇孺送进关内,南区已经没人日日去买水,长此以往,支撑裴府流动的银钱只会越来越少。 还有,这次他们来关内躲避战争,一点宋清和的便宜都没占到! 裴世枫心情更糟糕了。 轿子忽然一晃,外头的侍女随从们忍不住惊讶,“那么多柴火,还有炭!” “车上还有米面!一定是宫里给世子爷送的。” 裴世枫眸光一挑,当即掀开轿帘,远远看到一队人马停在南区,车上不但有米粮蔬菜,还有堆得一人高的干柴! 好几个穿铠甲的士兵正往车上装炭! 裴世枫被宋清和影响的心情骤然转好,看来陛下是打算把培植鬼兰的事交给他监督了。 那么多炭火,他已经怀念下雪后在屋里热得穿薄衫的感觉了。 “停轿。” “本世子亲自去见。”他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宋清和越发不像话,有京城的赏赐都不通知本世子。” “回头再跟他算账!” 裴世枫忍着冷风呼啸,脚步比任何时候都快,可还没靠近就发现士兵穿的盔甲不是大云样式。 “奴才去叫他们管事的来给您磕头。”随从见她顿步,不等裴世枫开口,自作主张跑了过去。 裴世枫下颚微扬,精致的大氅和束发金冠无不昭显着高贵的身份,不论是谁,见着他都该行大礼。 他耐心等着。 结果随从很快垂头丧气跑回来,“世、世子爷,不是朝廷给您的东西。” 裴世枫眉头一挑,嗤笑,“什么?” 这地方除了他,谁还配拥有这些东西! 随从咽了咽,小心翼翼道,“是、是南疆王给雁王妃的。还、还有很多工匠,说是要建府邸。” 裴世枫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还藏着火苗,“她算什么东西,敢爬到本世子头上。” “做梦!” “不过,雁王妃拒绝了。”随从颤巍巍道,“想来她也不敢在世子爷的地盘上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裴世枫捏拳,“陈老十呢?让他过去,把人赶走,东西留下。” * 雁王府。 裴恒随薛公公入宫,将近一个时辰后才回府。 他脸色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细看还是能发现眼角勾着一点上扬的弧度。 皇帝让他做个详细培植幽冥鬼兰的计划,尽快交回。他只是病了一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太子落了个空。 一回府,管家说给外祖的护膝下午送出去了,保证这次一定满意。 “都是姜姑娘的功劳,奴才看了,手艺不比王妃的差。”管家没少替姜岁禾说好话。 裴恒沉思片刻,“姜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 “她为外祖做了护膝,本王理应感谢。” ------------ 第一卷 第78章 暗示她越矩了 裴恒上次送了甜白釉的茶具,虽不是值钱东西,可雁王头一回主动送姑娘物件,就是一张纸一支笔都足够炫耀了。 管家一听王爷还要送,既高兴又惊讶,“依老奴这段时间看啊,姜姑娘最希望的就是能照顾王爷身子。” “前几次给您做的药膳,您都没怎么动。”管家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姜姑娘天不亮就去厨房弄上了,这、份儿心意难得啊。” 裴恒眼角的弧度早已消失,压了压眉,“你尝过那药膳没?” 管家连连摆手,“那是姜姑娘专门给王爷准备的,老奴怎么能尝。” 裴恒拍了拍管家肩膀,意味深长,“本王准你尝尝什么味儿再来帮她说话。” 管家心里一紧,“王爷,老奴不是帮姜姑娘···” “好了。”裴恒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放缓脚步,“对了,书房炭盆的炉罩上头有一只麒麟,是什么寓意?” 管家眨了眨眼,有些没跟上他突然转变的话题,“您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王妃从前准备的。” 谢晚意? 裴恒眸色明显深了些,“本王是问麒麟什么寓意?” 裴恒母亲去得早,他对这些细节上的事几乎没花过时间了解。 管家张了张嘴,王爷好好的怎么又问起这个来? 一定是南疆君主要护膝的事让王爷又想到王妃了!可谢家已经··· 管家眸子一转,“没什么寓意,麒麟是火神,王妃希望炉子烧得更暖些吧。” 裴恒斜睨过来,极具压迫的审视感让管家不敢抬头。 若是从前这么说,裴恒也就信了。可杏雨姑娘说是亲近之人的祝愿期盼,必是有说法的。 管家只觉头顶宛如压了千斤重的巨石,身子躬得更低,熬不过几分钟便道,“老奴也、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李妈正好过来送饭,“奴婢给王爷请安。” 她看管家一副直不起腰的怂样,大着胆子问,“什么不知道?兴许奴婢能为王爷解惑。” 李妈一直很喜欢王妃,到现在还时不时念起王妃的好。 管家轻斥,“你知道什么,别耽误王爷的事。” 李妈撇嘴,“不是说书房的炉罩吗?” 她过来的时候都听见了。 “你···” 管家回头瞪她,反被裴恒打断,“你知道?” 李妈用肩膀把管家挤到一边,假装没看见他眼里的告诫,堆着笑,“知道知道。王妃当初为了向护国寺住持求这个图案,在佛堂跪了整整一日。” “这幅图是护国寺住持亲手所作,寓意为,麒麟回首百病消。” “做成炉罩,是因为冬日屋子里一直点炭,有碳火便有光,麒麟日日回头眷顾王爷,是王妃求来为您消病的。” 李妈现在说起来还觉鼻子酸,王妃温柔坚韧的样子浮现在她脑海。 裴恒抿了抿唇,谢晚意是爱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无论茶具、餐具还是纱帐,都有一番有用没用的说辞,跟他说了,他也不放心上。 若祈愿真有用,医馆就没病人了。 见裴恒不说话,李妈又道,“王妃以前做的菜也很好吃,王爷每次胃痛,都只喝王妃亲自熬的粥。” 言下之意,姜岁禾的药膳难吃得要命。 管家算听明白李妈这是拿王妃贬低姜姑娘呢。 “王妃对王爷是好得紧,可是···”管家立刻要反驳,然而裴恒听着他们烦,摆了摆手,撵人,“都下去。” 管家喉咙一梗,瞪了李妈一眼,李妈一记飞眼还回去,扬声道,“王爷,奴婢把饭菜送进园子就走。” 管家眼睁睁看着李妈扭着水桶粗的腰跟进去却无可奈何,“这绿豆眼婆子,王妃都流放了,她巴结有个屁用!” “没脑子。” 而这边,李妈怕王爷真的有纳姜岁禾入府的心思,好几次想开口又不敢。 眼看就要到静思院了,姜岁禾居然又等在院外。 “岁禾给王爷请安。” 裴恒虚扶了一把,径直道,“护膝的事,让你操劳了。” “能为南疆王做护膝,是岁禾的福分。” 她见李妈手里端着六菜一汤,其实府里对这事已经见怪不怪,虽然各种猜测都有,可他们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自然也就淡了。 姜岁禾故作惊讶,“王爷身子才见好,还是应该多吃些清淡的。” 裴恒轻嗯了一声没做解释,她一肚子话反倒说不出口。 裴恒见她冻得鼻尖都红了,“找本王有事?” 姜岁禾屈膝行礼,“想和王爷求个恩典。” 裴恒正发愁不知拿什么谢她,眸色微亮,“你说。” “我身子都好了,府里也有人伺候王爷比岁禾更周到,我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想了想还是搬出去的好。” “不然总是拖累王爷。” 话一出口,裴恒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 李妈嘴角一抽,这是等不来王爷开口,以退为进!哼,王爷从前对王妃也不冷不热的,可王妃从不会用这些手段! 裴恒几乎第一时间又以为下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姜岁禾却道,“王爷之前不是说要么开个药铺,要么可以和程太医学学医术,还算吗?” 她凝着笑,似是无奈,又似是在开玩笑。 “看来姜姑娘已经想好了。”裴恒倒是乐意她找个自己的事情做。 他把人带回来不是要折断她的羽翼,而是希望报答给她更好的环境继续做她喜欢的事。 姜岁禾读出他眼里的赞赏,“岁禾这点本事,开铺子还是差了些。而且我手里也没存什么钱。” “本王可以···” “我知道王爷会鼎力相助,可正因如此,岁禾才更要郑重些。” “此次关于王爷身体内的寒气,程太医的诊断比岁禾强了不知多少,所以我想给程太医做个学徒。” “毕竟治病救人不是儿戏。”她明亮的目光在这一刻像天上会发光的星星。 裴恒脸上有了难以捕捉的一点笑,“姜姑娘说得在理。” 姜岁禾笑得明媚,再次行了礼,“能得王爷抬举,是求都求不来的幸运。” “本王待会儿给程太医写封信,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还有,你一个女子住外面不方便,就在王府住着吧。” 姜岁禾为难地蹙着眉,突然看了李妈一眼。 李妈打了个哆嗦,“姜姑娘看奴婢做什么,奴婢可什么都不敢说了。” 裴恒道,“你与本王有礼有状,自不会有流言生出。” 姜岁禾咬了咬唇,没答话。 王爷这是暗示自己对他越矩了? * 当晚,裴恒的信就送到了程太医府上,他开了口,程太医如何敢不答应。只是也婉转表示要先看看姜岁禾本事,若有提拔的空间,他自会好生教导。 若是没有,程太医也无能为力了。 他不喜欢姜岁禾,尤其这个女人还想用医术接近雁王。 裴恒让人把话带给姜岁禾,告诉她不必担心,想学什么直接告诉程太医就好。 翌日一早,姜岁禾来感谢裴恒,并表示上午就去程太医府上。 不过,好巧不巧,赶上南疆王又来信了。 ------------ 第一卷 第79章 雁王要来! 裴恒还没打开信,管家就迫不及待道,“姜姑娘做的护膝里还有祛湿寒的草药,君主用着必定很好。” 姜岁禾莞尔,“君主不嫌弃我手艺差就是开恩了。” 管家堆着笑,“府里的绣娘都说绣工极好,而且黎锦本来就难,姜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姜岁禾低头,像是承受不住夸奖脸红害羞了。 盼儿挺着胸脯,巴不得让王府上下的人都听到姜岁禾的好,“姑娘一心想为王爷分忧,熬了一个大夜做好的,手指都扎红了呢。” “盼儿。”姜岁禾轻声训斥,“不许乱说。” 盼儿却不收敛,“您脚伤才好,熬了一夜,第二日就有些咳。” “住口!” 姜岁禾察觉裴恒看完手里的信,缓缓挑眸看过来,“比起王爷及时从山路上带我回来,这算什么。” “不许在王爷面前没规矩。” 盼儿吐了吐舌头,“哦,奴婢知错。” 管家又接了话题,“呦,姑娘的手要紧吗?这、又咳起来,怎么能出去呢。” “王爷,要不奴才去请太医过来再给姜姑娘看看。” 姜岁禾急道,“王爷,我真的没事,您别听盼儿大惊小怪。” 说到这,她才敏感发觉裴恒眉宇间黑压压的透着一点阴沉。 她心里咯噔一下,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然而管家一门心思想帮她,丝毫没发现裴恒脸色不对,焦急道,“这怎么是大惊大怪,咳嗽的事可大可小,还是看看太医的好。” 管家再次请求,“王爷,奴才···” “下去。”裴恒冷飕飕吐出两个字。 “王爷···” 裴恒眼神骤冷,口吻也狠戾,“都下去!” 管家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言,瑟缩着退出了园子,还琢磨王爷怎么好端端的动气了? 一回头,盼儿和闻渊、沈归复都出来了,里头只留下姜岁禾。 姜岁禾提着心,很想从他俊美无铸的轮廓上瞧出些什么,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锁着自己,直觉不是好事。 裴恒久不开口,姜岁禾掌心都是冷汗,“可是君主不满意护膝?” 裴恒把信背负身后,沉声道,“母妃不喜欢栗子糕,一碰,身上就会长疹子。” 姜岁禾瞳孔一颤,已经有了泪花,“岁禾不是有心冒犯唐妃娘娘,请王爷恕罪。” “前几日盼儿来跟王爷的请罪,回去后,我也罚了她的。” 裴恒没有责备的意思,“姜姑娘能替本王拜祭母妃,本王感激。” 姜岁禾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岁禾一定谨记,下次绝不会了。” “还有护膝。”裴恒手指捏了捏,“南疆有巫医调理外祖身子,他说你放在护膝里的药受了潮,非但没效果,还令外祖膝盖闷了一圈红疹。” 姜岁禾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那些药就算湿了,至多无效,不会有坏作用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姜岁禾噙着眼泪,可怜死了,“岁禾绝无伤害君主之意。” 裴恒见状,收了收身上冷意,“姜姑娘,本王没有问责的意思。” “只是这些事非你该做的,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往后这些事就别掺和了。” 姜岁禾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烦躁,跌坐在地,看着裴恒离开的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怎么会这样? 一上午,裴恒因为外祖的信有些烦躁。 他要让谢晚意亲自去信! 裴恒索性不回了,一转眼,桌上又多了两个烤地瓜,这次是剥过皮的。 她说,从罗刹救回来的小厮身子日渐转好,多亏神医的针灸之术。 裴恒写道:“杏雨姑娘不怨我没能及时送粮过去便好,这些事不足挂齿。” 谢晚意道:“神明给予的没有小事,杏雨能报答的却不及万分之一,实在惭愧。” 裴恒嚼着香甜软糯的烤地瓜,把之前的烦心事丢到一边。很快,玉佩又传递来一碗清粥和两个小菜。 一盘笋尖,一盘青瓜丝,都用热油泼过,色泽鲜亮,看着特别有胃口。 粥是地瓜粥,还冒热气儿。 她说:“一点家常便饭,不知合不合神明胃口?” 裴恒喝了两口粥,只觉整个身子都暖了,笋尖不算嫩,咸淡正好,正好解地瓜的甜。 青瓜丝放了一点辣椒,不会舌头麻,但很香。 裴恒想赞她手艺好,但落笔却是,“哪里来的新鲜蔬菜?” 小木屋。 谢晚意没等来回复前一直悬着心,她许久没下厨了。 太极佩亮起的瞬间,她呼吸停滞了一秒,待看清上头的字迹,想了想写道,“南疆君主体恤宋将军辛苦,守关不易,命人送了许多吃食。” 裴恒一看,宋清和给她的? 旋即又问:上次的五百两银子也是宋将军给的? 对方回复:不是。是从前有些交情的一位老者所赠。 裴恒一看不是宋清和就放心了,但不禁又疑惑,哪里的老者一出手就五百两? 可再详细的,他也不方便问。 只是突然生出个念头,原来自己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宋清和会帮她,别人也会帮她。甚至谁都比他更方便。 他们都能见到杏雨姑娘。 过了半晌,裴恒眼中才有燃起一点亮光,提笔写道:朝廷已决定在方岭北区培植幽冥鬼兰,不出半月必有消息下达燕临。 谢晚意高兴的眼里都有了星星似的璀璨,心上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颤,一会儿又紧张地收缩着,不知如何是好。 裴恒等了许久才等来她的字条,字迹是干透的,可见写好有一会儿了。 “朝廷是将培植鬼兰的事交给雁王了?” 裴恒微微蹙眉,听起来她也不是很高兴,莫不是谢晚意又在流放地说自己坏话了? 他道:“不是雁王就是太子,太子重利,断然不肯帮你们开荒种地。” “雁王有什么不好。” 谢晚意看着条子,心道,雁王有什么好! 不过一码归一码,雁王负责此事自是比太子更好。 可是··· 裴恒真的要来吗? ------------ 第一卷 第80章 咱们不死不休 “小姐,聂将军选好位置,真的要动工了!”簪雪气喘吁吁跑进来,“陈老十带着黑甲兵阻止,两边儿快打起来了。” 谢晚意更头疼了。 已经两天了,无论她怎么解释劝说,聂将军执意要在南区给她盖房子,不,建府邸,还是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图纸都准备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称霸方岭了。 她都以南疆和大云的关系暗示了,可聂将军说,“方岭又不是大云地盘。” 谢晚意只好放弃,她觉得宋清和一定会阻止,可没等来驻关将军,倒先惹了裴世子不高兴。 “这是世子爷的地盘儿,所有东西都要孝敬东谷。”陈老十一副流氓样儿,盯着聂将军身后的米面袋子,两眼放光。 聂锋挑眉,“对不住,咱们孤陋寡闻,没听过什么世子爷。”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世子爷。” 两句话怼得陈老十无言以对,只能干瞪着眼,又不敢真的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动手。 聂锋嘲弄道,“来人,把他们几个搬远点儿!” “你、你···松开,我们自己个儿能走!” 东谷。 裴世枫在屋里还得抱个暖手炉,一听陈老十又被窝囊的赶回来,气得脸色发青。 这段时间,真是什么都不顺! 京城刚刚来了消息,鬼兰的事落到了雁王手里,意味着他一点儿红利都吃不上! “混账东西,宋清和也反了!居然默许南疆的人在方岭嚣张!” “他们不给,你不会抢?东西放在南区地面上,就是本世子的。”裴世枫也知道黑甲兵是个摆设,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冲陈老十发脾气。 “世子爷,那可是南疆正经的将军,奴才们倒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没人给您看门护院啊。” “滚!”裴世枫冷着脸呵斥一声,陈老十松了口气,躬着身子退下。 不多时,一阵细碎的脚步缓缓靠进来,是谢瑶环。 她脚伤还没好彻底,忍着痛过来,半张脸被头发挡着,跟个鬼怪似的,“世子爷,我有法子替您出这恶气。” 裴世枫看着她的影子都觉脏,“站远点说。” 谢瑶环每天活在被嫌弃里还是没有习惯,闻言身子一僵,咬着牙退了几步,“谢晚意之前哄得南疆君主很开心,可她给雁王救命恩人下毒是事实,雁王厌恶透了她,否则也不会狠心让她流放到这里。” 裴世枫原本也这么以为,可现在即便他不想,也不得不承认,在方岭活得最滋润的不是自己,而是谢晚意。 谢瑶环又道,“方岭虽不是大云国土,可谢家是大云的罪人。给罪人建房子,这是打陛下的脸面。” 裴世枫眯眼,旋即明白她说的办法是什么了。 “你虽然恶心得让本世子看都不想看,但你也算争气。不过也就脑子还能将就用用了。” “滚吧。晚点儿会让陈老十给你送止疼药的。” 谢瑶环又喜又惧,喜的是能止疼,惧怕的是陈老十每次都以药膏威胁欺负她! 当晚,裴世枫的折子快马加鞭入了关。 谢瑶环躺在冰冷的草堆上,身下黏糊糊的东西让她目光宛如淬了毒一样深沉,她能闻到自己身上属于陈老十的味道。 恶心、邋遢,被他抚弄的感觉就像被毒蛇缠在身上。 之前在关内,宋清和不肯给药,裴世枫嫌她吵,扬言要割了她的舌头。也不知陈老十从哪里弄得止血药,就那么一点儿,脏乎乎的一小包药粉,就换走了她的身子。 谢瑶环回京的梦彻底脏了,她几次恨不得撞墙而死,可又不甘心! 而后又看到宋清和护着谢晚意,南疆君主还给她送了那么多东西,还要给她建府邸!凭什么! 为什么! 谢瑶环双手捏拳,谢晚意,我与你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谢晚意突然打了个喷嚏。 簪雪心上一紧,常嬷嬷说千万不能让小姐着了风寒! 她旋即道,“奴婢给小姐再煮些姜汤来。” “方岭现在晚上更冷了,您明日再给神明回复吧。” 谢晚意却是半点困意都没有,再次研了些墨,手边已有一摞的字条,顾不上回答簪雪,只低着头写字。 簪雪无奈把蜡烛往前推了推,默默出去熬姜汤。 谢晚意和神明说到开荒一事,两人已商量好先用地窖做试验,神明提供苗子和盆栽,传递过来后,每日太阳出来后,谢晚意从地窖搬出来给它们晒太阳,下午气温降低后就搬回地窖。 这是谢晚意想到的法子,尝试比苦等有机会。 种子则是神明参考古籍选择利于黑土培养的。 本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可因为有神明,因为有人比她还重视和认真,所以觉得有希望。 簪雪端着姜汤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屋子里多了七八个花盆,小姐正亲自从地窖一筐一筐的取土。 这可把簪雪吓坏了,放下托盘,赶紧夺过筐子,“常嬷嬷说您不能做弯腰提重物的事儿!” “肚子里的孩子会受不住的。” 谢晚意擦了擦额头的汗,“不重,我心里有数。” “那也不行。”簪雪仔细打量了好几遍,“您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 “花盆填上黑土,里头有神明给的水,稍微洒一点,不至于太松就成。” 簪雪以为她要种花,“小姐,兰花用不着这么深的花盆。” 谢晚意愣了一下,笑道,“不是种花。” 她从案几上拿过一个盒子,里头有几种绿油油的小苗子,还有一把种子,“种这些。” 簪雪只是看到绿色的苗子就忍不住觉得温暖,“这、这是···” “您要开始种菜了!” 谢晚意点头,压着心里的激动,“不知道能不能成,但这个冬天总不能浪费。” 谢晚意亲自松土,埋下种子,再浇上水,好像把余生的希望种了下去,有欢喜期待,也有忐忑不安。 八个花盆都种好,全都搬进地窖,还特意留了通气的缝隙。 谢晚意喝过姜汤后,裹着厚厚的棉被躺下,梦里见到了青翠温暖的方岭,可一转眼又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了。 她吓得出了一身汗。 第二日,直到太阳出来,八个花盆搬到窗台前,梦里的惊愕恐惧才彻底消失。 “小姐,芸香她们回来了!” ------------ 第一卷 第81章 背叛 算算日子,自打庆功宴见过后,已过了好多天。比起簪雪和常嬷嬷的惊讶,谢晚意倒是没觉得意外。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灰,“都回来了?” 簪雪点头,又摇头,“奴婢好像没见着圆圆,还有青儿和翠儿也没见。” 常嬷嬷生怕她们被欺负了,“怎么没一块儿回来?” “我去瞧瞧。” 谢晚意不紧不慢拦住她,“嬷嬷别着急,都叫进来问问就是了。” 簪雪一开门,棉儿脆生生先扑过来,“菩萨娘娘!棉儿可算见着您了。” “这几天,棉儿想您想得茶饭不思。” 谢晚意被一双小手抓着裙子,低头就对上孩子澄澈又委屈的大眼睛,心都泡软了。 她下意识想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常嬷嬷轻轻扯了扯她袖子,先一步把棉儿抱起来,“棉儿只想菩萨就不想嬷嬷?” “想!”棉儿一把抱住常嬷嬷脖子,“棉儿做梦都想听嬷嬷讲故事。” 常嬷嬷被他惹得鼻子发酸,这小东西。 谢晚意屈指刮了刮棉儿小小的鼻子,“几日不见,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棉儿母亲邹氏见自己孩子被小姐这般疼爱逗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镇上的人连三岁小孩儿都容不下··· 棉儿一本正经摸着自己胸口,“棉儿是真心的!” 小孩子半懂不懂的真挚最是窝心,谢晚意已经想不起母亲的模样,印象里都是常嬷嬷心疼她小时候被谢府苛待,好几次把热馒头藏怀里,回来后烫得胸口的皮都破了。 眼下她也有了孩子,才真正懂了嬷嬷那份儿心。 不止棉儿,芸香她们也一个个都抹眼泪,“谢小姐,我们还跟着你!” 芸香生怕谢晚意误会,她们知道她的身份,又看南疆送了那么多吃食才回来,忙道,“将军答应还让我们给将士缝补,每日给我们一餐。” “不给小姐添负担。” 谢晚意倒不在意这些,等过了冬正经要开荒,少不得需要人手。 “你们都想好了?再回来可就不一定再有入关的机会,甚至这辈子也不可能摆脱罪名。”谢晚意提醒道。 她们丝毫没犹豫,目光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定。 芸香道,“我们这些人从前都是卖身的奴仆,没有自己的家,脱不脱罪也没意义。”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随时可能冻死饿死或者被男人们杀死做腌肉。可小姐给了我们希望,如果只能再活一天,我们只想留在小姐身边。” “甚少被当做人,自己也能把自己当人。” 芸香说这话已经哽咽不已,不用问都知道她们在关内受尽了白眼,兴许和过街老鼠一样被人喊打嫌弃。 谢晚意没再说什么,“后头几个屋子,清秋每日都打扫,你们去歇歇吧。” 仅此一句,这些女人们泪如泉涌,忍不住又要给她磕头。 待都安顿好了,芸香寻了个机会独自过来找她。 谢晚意知道她要来,等待的功夫用聂锋送来的月影纱把窗子围了一圈,既挡风,又不会遮挡光线。 芸香好奇窗前的七八个大花盆里有什么。 不过自从知道她是雁王妃,她们再亲近也总是存了敬畏,不敢像从前那样说话不过脑子了。 “小姐,您猜测的一点没错。” “裴世子真的让染坊的管事不断找圆圆麻烦,青儿和翠儿却没有。” 谢晚意想起当日在营帐,许多人都表示要跟自己再回方岭,唯独青儿和翠儿缩在角落没吭声。 她淡淡道,“因为她们是真心想投靠裴世子,不但不会被为难,还会想法子为难圆圆跟管事的表忠心。” 芸香讶异,“正如您所说。” 圆圆在染坊总被管事挑剔,可为了挣钱,她都忍了,还介绍青儿和翠儿一起到了染坊。 自那以后,圆圆晾好的布匹不是掉进染缸里就是弄错了颜色,每日都要被管事的责罚,吃不上饭就罢了,还要用工钱还债。 粗粗一算,要赔将近半年才够,圆圆险些崩溃。 芸香这个时候按照谢晚意的叮嘱旁敲侧击了圆圆,第二日她晾好布料后偷偷躲了起来,果然看到是青儿翠儿趁着没人把布料弄到了地上。 圆圆气不过,当即抓了现形,三人争吵引来的管事,管事罚的依然只有圆圆。 圆圆挨了打,越发气不过,回头又找两人说理撞见青儿靠在管事的身上,衣衫不整,她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青儿也不装了,“染坊不需要那么多人,要么你走,要么就白干。” “管事的说了,世子爷要缩减开支,咱们三个只能留一下,大家各凭本事。” 圆圆又惊又怒,最后抱着芸香哭了一宿。 要说圆圆也是倔强,芸香劝她别去染坊了也不听,依然坚持每日到染坊做工。青儿和翠儿当着别人的面就撕了她染好的布,再叫来管事的打骂。 圆圆把青翠和管事的龌龊事说出来,非但没把青儿如何,反而彻底把管事得罪了。 管事提着棍子要打,圆圆含着泪道,“我们是将军亲自请命入关的,住的地方也是贺副将亲自准备的,你打死我,将军不会饶你的!” 这话确实震住了管事,棍子没落下来。 之后管事没让她继续染布,让她去浣洗房给世子爷洗衣裳,就在她踏进浣洗房的一瞬间,世子爷的一件外衫被丢了过来,是破开的。 圆圆吃一堑长一智,但是长得有点慢,迫不及待丢掉衣服转身就跑。 管事阴笑着过来,“来人!这罪奴洗坏了世子爷的衣裳,拖下去打死!” 谢晚意听到这,不由得心头一紧,“所以圆圆···” 芸香同样捏了把汗,还好将军巡查镇子,圆圆才没被打死,后来被送到东谷,说是等世子爷亲自发落。 芸香扑通一跪,“小姐,被送去东谷的姑娘,尤其是南区过去的,都是被世子爷活活玩弄致死。” “圆圆本就是罪奴,又弄坏了世子衣裳,罪上加罪,只怕是回不来了。” 谢晚意沉默不语。 芸香忍着眼泪,“小姐,您当初告诉我提防青儿和翠儿,必是料到会有这种事。难道真的让圆圆死在东谷吗?” “您不知道,裴世子就是个禽兽!年年在屋子里烧着炭熏着香,吃饱穿暖就会糟蹋姑娘。” “长得好看的被她玩弄,长得不好就借胡光他们的手弄死吃肉。” 谢晚意眸光微颤,“是她自愿的。” ------------ 第一卷 第82章 何愁拿不住把柄 芸香看谢晚意从头到尾波澜不惊,突然意识到什么,“难道圆圆也是小姐安排的?” 她一下止住泪,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谢晚意没有否认,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她说你们在镇子上都找不到活干,唯独她找到了。” “还说来方岭的路上,和她一起的姐妹都死了,只有她活了下来。” “她说自己有幸运护身。” 谢晚意并没有要求圆圆去裴世枫身份,是她自己一定要去的。 希望她这次也能平安回来。 芸香没想那么多,她觉得既然小姐知情,甚至事情就是小姐安排的,那圆圆一定就没事。 当晚,芸香她们倒是睡了个安稳觉,谢晚意一宿未眠,几次想提笔把心里的不安告诉神明,一想他身体不好,从前雁王半夜发作,胃痛得浑身冒冷汗,那样熬一宿,好几日都缓不过来。 还是算了。 约莫快天亮,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簪雪不忍吵醒他,可聂锋又和陈老十吵起来了。 谢晚意眼下有些乌青,“东谷该不是想硬抢吧?” 簪雪摇头,“不是陈老十要抢,是聂将军要抢。” 谢晚意顿时清醒不少,“抢什么?” “水。” 方岭唯一一口水井在东谷,聂锋带着近六七十个人,每日光是吃饭就要用大量的水,从南疆带过来的几桶已经见了底。 就算不吃饭,建府邸也要用水。 聂锋一听陈老十还要钱,你一言我一句,已经到了要拔刀的地步。 谢晚意蹙眉,南疆君主的好意实在太重,她早说了无福消受。 “出去看看。” “小姐,万一打起来伤着您怎么办,还是别去了。”簪雪看了眼她的肚子,担心得紧。 还没到三个月,但谢晚意如今清瘦,只穿着中衣的时候好像小腹已经能看出一点点隆起,穿了外衫和裙子就看不出来了。 谢晚意道,“就算我不出去,裴世子也差不多该找我麻烦了。” 待她挽好头发,裹着大氅出去,聂锋已经和陈老十打起来了,场面非常混乱。 “一群逃兵,当年没护好秦王殿下就该以死谢罪,还有脸在方岭耀武扬威!”聂锋敬重秦王,早就看这群黑甲兵不顺眼了。 陈老十呸了一声,“小小弹丸之邦冒犯我们世子爷,等着被灭族吧。” 聂锋一拳头挥上去,“老子先灭了你!” 谢晚意看两边打得热火朝天,别说劝,就是稍微靠近些都可能被误伤。 这情形只怕得请宋将军来一趟。 好似感应到她的念头,奔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宋清和深邃的目光遥遥落在谢晚意身上。 尧子烈带人隔开聂锋和陈老十,宋清和马鞭抽在冷硬的地面上,荡起一层灰,“闹什么!” 他脸色不虞,紧锁的眉心似乎不单单是因为他们起了冲突。 谢晚意见他腰间还别着东西,心感不妙。 聂锋气愤道,“水井是大家的,凭什么他们还要钱?谁给他们的权利!” 陈老十歪着脑袋,脖颈上有道细细的口子,咬牙道,“世子爷就是规矩!” “呸,什么狗屁世子爷!被皇室驱逐出来的···” 话没说完,宋清和冷声打断,“住口!” 聂锋给宋清和面子,忍下了火气。 宋清和看了眼站在小木屋前的谢晚意,反手抽出腰间别着的一道令旨丢给聂锋,“宫里传旨,让你们即刻离关。” 聂锋一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宋清和一字一句道,“宫里不准你们在方岭给罪人建屋子。” “这回说得够清楚吗?” 罪人两个字比直呼谢晚意的名字还更难让聂锋接受。 陈老十阴森森笑起来,“听见了没?快滚!” 聂锋懒得和他计较,抓起令旨不可置信看着上头的字,窝火道,“她是雁王妃!是我们君主的外孙媳妇,不是罪人!” 宋清和道,“本将领的是大云的令旨,不是南疆的。” 聂锋一哽。 唯独陈老十得了痛快,呸了一声,“宋将军,人赶走,东西,世子爷要了。” “做梦!”聂锋手指捏得格格响,一个眼神就让陈老十缩了缩脖子。 宋清和冷着脸,“上头说了,东西可以给雁王妃留下。” 小木屋。 簪雪送了热汤进来又默默退下,屋里只剩谢晚意与宋清和。 “留下这些东西,裴世子不得天天来找我麻烦。”谢晚意绞尽手里的帕子才能勉强维持面上平静。 宋清和声音比刚才温和不少,“你不是已经费心安排了一出苦肉计,把人放到了裴世枫身边,何愁拿不住他的把柄。” 没错,上次谢晚意留他有事商量就是为这个。 “她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我不过是想证实裴世子和上次罗刹兵器淬毒一事有瓜葛,不必非得拿到证据。” 宋清和饮了口热汤,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侧脸,挺直的鼻梁,纤长的睫毛,全都笼着一层担忧。 沉默片刻,他道,“裴世枫给朝廷送了折子,太子拿这事为难雁王,他说你是罪人,南疆王此举分明是与大云朝廷反着来。” 谢晚意轻笑,“太子说的也没错。” 宋清和看着她,“你猜雁王怎么说?” 再次听到裴恒,她心里除了那点隐约的涩疼,就剩下冷冰冰的嘲讽,“他说什么跟我没关系。” 宋清和屈指摩挲着汤碗边缘,脸上表情慢慢消失,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王爷说,再怎么样,你也曾是雁王妃,活活饿死冻死是丢皇家脸面。” “还说南疆王此举是为全他的颜面。” “一力主张把物资留给你。” “看来雁王也没你说的那么冷情冷性。” 谢晚意眸光一动不动,脸颊上的肌肉隐约有些颤抖,“将军说完了?” 宋清和一愣,这、叫什么反应。 “你、你不感谢雁王?” 谢晚意冷漠而不失清醒道,“他说流放我就要来方岭,他说给我留物资,我就要感恩戴德?” “我这么随他心意,难道不该是他要拜的菩萨么。” 宋清和忍俊不禁,同时也听出来她对雁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反感。 话音刚落,常嬷嬷急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小姐,圆圆回来了!” 谢晚意脸色一变,立刻把雁王抛之脑后,着急忙慌就往外去。 宋清和失笑,雁王在她心里还真是连个罪女都不如。 ------------ 第一卷 第83章 威胁世子 拿到水井 “小姐,世子追、过来了。” 圆圆血淋淋的双手死死抓着谢晚意手臂,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后来发现宋清和也在,脸上的畏惧才明显减弱。 谢晚意亲眼看见圆圆鼻青脸肿,衣衫褴褛,露在外头的皮肤没一块儿是好的,不觉心如刀割,内疚不已。 “你、怎么逃出来的?” 她脱下大氅罩着圆圆,抖得比圆圆还厉害。 “有罗刹人来找世子,他屋子周围的下人都被遣退。”圆圆艰难露出个笑,“谢小姐,我就说自己会幸运的。” 谢晚意根本不能直视她的笑,吸了吸鼻子,“是,你会一直幸运下去。” “先回屋里,安心治伤。” 圆圆将掌心一块儿羊皮纸塞给她,又道,“我还在世子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药味,时有时无,很、很臭,让人闻着就想吐。” 此时,谢晚意还没想到这是什么东西。 安顿好圆圆,她颤抖着打开沾血的羊皮纸,和李氏写在油纸上内容差不多。 裴世枫府里有一间专门存放毒药的屋子,还有一卷羊皮册记载着和罗刹的买卖来往。几乎都是高价卖给罗刹各种毒药,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交易四五次。 李氏接触过裴世枫的手下和罗刹人,所以即便对方全身蒙在黑色斗篷里也能认出。 乌格本不该让李氏知道这些,只是有次喝多酒在人前炫耀被李氏听到了。 再后来,李氏见到被绑在风渊湖边的小敏,又发现乌格根本不想帮她救浩儿,可那时懊悔已来不及。 她探听到两件事,一件是裴世枫卖给罗刹毒药,另一件她不确定,只冒险偷来一些青紫色的粉末用油纸包了起来。 只知道乌格说裴世枫年年只给他那么点就要上百两,而那东西让他觉得能年轻很多岁。 浩儿死的那天晚上,李氏没有哭,趁着没人把油纸给了念左,并告诉他,“我会在浩儿的尸体里放几个刀片,你自己割断绳子。” 念左当时不信,以为她又想耍什么花招利用自己。 李氏只说,“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希望谢小姐能放过小敏。我知道她是个好人,是我对不住她。” “我、我会给她个交代的。” 第二日李氏被拖走,念左果真发现浩儿手心里有个刀片,这才有了冰湖上一手交粮一手交人时的胜局。 谢晚意看到李氏的油纸,便起了以此拿捏裴世枫的心思。至于圆圆,她只是提点了青儿翠儿不想回方岭一定会抱紧裴世枫的大腿,圆圆便决定以身入局,当真为她找回了一张羊皮卷。 “谢晚意!把人给本世子送出来!” 能让裴世枫亲自追过来的人不多,还能让他怒火中烧喊人的也不多。 宋清和马鞭在手心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世子爷这是亲自过来抢南疆王给雁王妃送的东西了?” 一提这个,裴世枫脸越黑了。 “东西的事暂且不提,把人交出来,她偷了本世子的东西。” “吃的还是用的?”宋清和开玩笑道,“眼下雁王妃大概能赔给您不少。” “我只要人。”裴世枫咬牙切齿,“宋清和,你想动手?” “你敢?” 宋清和一脸无辜,“世子从哪里看出来末将要动手了。” “那还不让开!”裴世枫到现在都不能相信,南区还有女人敢偷他的东西! 尤其,雁王要来方岭了! 这让他不得不多想,觉得一切都是谢晚意的手段。 “雁王妃虽是罪人,却和南区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世子爷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裴世枫闭了闭眼,忍耐到了极限,“本世子只要东西。” “宋清和,你再不让开···” 话没说完,谢晚意的门开了。 她手里捏着羊皮卷,“我在方岭不过是求个安生日子,无心与世子为敌。” “但世子帮着谢瑶环害我是几个意思?” 裴世枫紧紧盯着那卷羊皮,“你想怎样?” “上次若不是将军来得及时,我早被谢瑶环毁了容。” 裴世枫眯眼,立刻表示,“本世子把她交给你处置,东西拿过来。” “她一个废人,活着比死了痛苦。” “那你要想怎样。”裴世枫咬牙,自己真的是被谢晚意算计了。 谢晚意径直道,“要水。” 裴世枫不说话,手指捏得格格响。 谢晚意挥手,簪雪端了炭盆出来,“只要世子爷答应,我立刻烧了这东西。” “虽然我看过上头的内容。” 话一出口,裴世枫杀气毕露。 谢晚意不紧不慢又道,“可证据没了,也对世子造成不了伤害。除非···”她眼尾勾起些嘲弄,“世子的东西都很好被人偷出来。” “这可算不到我的头上。” 放开井水失去的是钱,羊皮纸要的是他的命。 裴世枫笑容里全是杀气,“本世子还有的选吗?” “眼下只问你一句,是裴恒让你做的?” 不怪他这么想,若没有后台,这女人只怕是疯了。 谢晚意想说不是,但又觉得说了他也不信,让他记恨到雁王名下也无所谓,反正是裴恒欠她的。 她没直接回答,顿了顿,只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世子的地盘在水井之后。” 裴世枫眼眸森然,嗓音中压着怒气,“进东谷的罪人每年都交银子,本世子缩了地盘,那些人要闹事的。” 谢晚意手里的羊皮纸眼看要沾上火苗突然又提起来,看得裴世枫又捏了拳头。 她轻笑一声,“这点小事,黑甲兵有经验处理的。” “您答不答应,痛快些。” 她还嫌弃上了! 宋清和从头到尾盯着谢晚意,这地方还从没有谁能把裴世枫逼到这种地步。 她给他的惊讶实在太多。 见裴世枫犹豫,宋清和颇有兴致道,“本将军也好奇到底上头有什么东西,能让世子爷同意把水井让出来。” 谢晚意睨了裴世枫一眼,“将军若是要看,我只怕是拦不住的。” 宋清和作势要往跟前走,裴世枫立刻变了脸,“好了好了!” “本世子说话算话。” 谢晚意这才把羊皮卷丢进了火盆,“宋将军作证,还请您往后派人守着水井,免得世子哪日后悔了,我哭都没地儿哭。” 她得意中带着几分娇嗔,宋清和忽然捏紧马鞭,“尧子烈,世子开恩,福泽方岭,咱们驻关军要跟着沾光,多派些人手过去!” “是!” 裴世枫离开的时候意味深长看了他们一眼。 等人走远,宋清和看着炭盆里的灰,压下心中好奇,“圆圆搭上一条命拿回来的东西,你当真就这么烧了?” 谢晚意勾唇,“自然没有。跟卑鄙之人讲什么信用。” 上头是李氏的条子,眼皮卷的内容已经剪下来,只不过隔得距离远,常嬷嬷针线又好,才糊弄了裴世枫。 宋清和又道,“你就不怕被他暗杀?” 谢晚意轻笑,“所以让将军派兵守着呀。” 宋清和心头一动,就这么信他? ------------ 第一卷 第84章 呕吐还没好? “羊皮纸上究竟是什么?”宋清和还是很想知道。 谢晚意挑眉看过来,似乎犹豫要不要跟他说。 这点迟疑让宋清和想到她对她的神明从来不这样,虽然那姓唐确实对她没得说,但他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是纸张替代不了的。 何况,正如贺刚所言,“咱们和谢小姐也算生死患难的感情了!” 还有,他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句,若将军守不住,她也不活了。 当时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撑到援军过来吗?容勤和贺刚描述的是她当时泪如雨下··· 宋清和见过她挺多狼狈时刻,但她都没哭过,所以也想象不出来,可是心里就是觉得怪怪的。 此时,谢晚意开了口,“李氏在乌格那儿偷听到些消息,记录在油纸上让念左带了回来。” 宋清和眸色一紧,距离李氏死在冰湖已经过了好多天,她瞒了这么久? 谢晚意又把从羊皮卷剪下来的内容递过去,只一眼,就让他脸色绷紧。 “果然是他!” “吃着大云的米粮,被将士们拿命护着,他居然卖给乌格毒药,反过来害我们。” 宋清和想到那晚要不是谢晚意的百花解毒丸,他要死多少个兄弟! 宋清和几乎要生生捏碎羊皮卷,“雁王当初也只是怀疑他和罗刹有来往,没找到证据。” “本将军这就给朝廷写折子!” 谢晚意缓缓开口,“仅凭这点东西不能将他怎样,他可以反咬一口,说是我让圆圆诬陷他。” “罪奴诬陷世子爷,不论真假,我和圆圆都要先爬一次钉板才有资格站在裴世枫的对面。” 她冷静的口吻浇醒了宋清和满腔怒意,“所以你才用这个逼他把水井让出来。” “对。眼下这东西最大的价值就是换取水井。” “若我拿它去朝廷告状,裴世枫反而有了退路。” “再者,当日罗刹兵器淬毒,严老未曾确定是什么毒,时过境迁,单靠一张羊皮纸,什么都做不了的。” 谢晚意镇定自若到一点不像个内宅女子,冷静得让宋清和自愧不如,“雁王妃想得缜密,本将军佩服。” 谢晚意愣了一下,嘲弄一笑,“没什么。当初在雁王府···算了。” 当初她被姜岁禾一口咬定下毒的时候,已经在裴恒身上体会过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滋味了。 若当时冷静些,兴许还有转圜余地。 可就是她一腔的冤屈不甘,愤然指责,才适得其反。 宋清和看她长睫黯然垂下,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清晰了,不由得追问,“雁王府怎么了?” 谢晚意压下心底酸涩的情绪,“亲身经历一回自然就缜密了。” “可···”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见她拿过来一个小纸包,即使干了,那味道也很臭。 “将军帮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宋清和看她皱眉捂唇,生怕她又吐了,赶紧接过来,下意识拿到窗户边仔细瞧,反复确认后,眉心拧成川字。 “幽冥鬼兰的粉末,不过是用枯枝末节磨的,里头还掺着血。” “血?”谢晚意想到鬼兰的气味就想吐,再一听里头还有血,实在没忍住捂住胸口干呕了好几下,脸都白了。 一抬眸,眼前递来一方洗旧了的巾帕,边角处还有些脱线。 宋清和清咳了一声,“干净的。” 谢晚意哦了声,没接,“我没事。” 宋清和瞧见她露在衣领外的脖颈都白得像牛乳,越发显得自己的巾帕很旧,手指有些不知所措的微蜷,“你这呕吐的毛病怎么还没好?巫医不是留了药。” 但转念一想,她几乎就没有安生休息过一日。 谢晚意深呼吸一口,“是这东西太臭了。” 看她还要躲远,宋清和立刻把粉末包好,“看样子是从北区将死的狼身上找来的。” “狼受伤或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本能去找鬼兰,有血也正常。” “这也是东谷拿回来的?” 谢晚意摇头,“是李氏从乌格那儿弄的,乌格说这东西能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多岁。” 谢晚意这会儿终于想到,圆圆说裴世枫身上的味道很臭,会不会就是鬼兰的味道! 宋清和瞳孔一震,“裴世枫手里有鬼兰,还用它和罗刹做买卖!” 谢晚意咽了咽,好不容易稳住胃里的难受劲儿,“是不是不知道,但很可能这是罗刹一直想攻下燕临的缘故。” 宋清和眯眼,“也是裴世枫想争取拿到鬼兰培植的目的。” 谢晚意不置可否,“但他手里没人可以对抗狼群,眼下朝廷又把这事放给了裴恒,我猜他不会善罢甘休。” * 裴世子让出水井的消息很快传遍方岭,本以为东谷会有人闹腾,没成想安静得出奇。 毕竟水源自由,不必受制于人,谁都能活得更轻松些。 虽然井边日夜有一队士兵守着,但只要正常取水,不会被为难。对比之前黑甲兵趁机索取好处,占女子便宜种种劣迹,许多人都开始不满裴世枫的霸道。 谢晚意把聂锋留下来的米面蔬菜,包括木柴和炭火分了一大半给驻关军,宋清和为此特意写了折子上报朝廷。 还额外给雁王府送了一封,大意是谢晚意此举是否可以免罪? 裴恒冷道,“他这么执着要帮谢晚意脱罪?” 恰好李妈进来送饭,嘀咕了一句,“王妃本来就人好,谁见了都喜欢。” 也从不和人来虚的,不像那个姜姑娘心眼多。 李妈说完就赶紧出去,生怕王爷动怒。 不留神撞到了闻渊,“王爷,姜姑娘的请罪书已经送到了南疆,君主回、回信了。” 裴恒揉了揉太阳穴,“拿进来。” 南疆君主上来就是一通火:“为什么不能让聂锋留在方岭!孤就是要给外孙媳妇盖府邸,孤才不像你没人性!” “人家给你守了三年王府,里里外外打理得没话说,你带那破女人回府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孤怎么就有你这么愚蠢的后辈!” 显然外祖气得不轻,字条都写得语无伦次,裴恒哭笑不得,又觉委屈。 怎么就没人性,还骂人家破女人··· “还有,你为什么没有赦免谢家的罪!她都要死在方岭了,你怎么忍心!” “你不管她,不要她,还不准孤管她?” 裴恒眼花缭乱,喝了盏茶才理出个头绪,提笔回信。 “孙儿与裴世子有嫌隙,若赦免谢家,恐裴世子更要为难她。” ------------ 第一卷 第85章 再帮帮我 裴恒说明缘由,可南疆君主又骂,“你都把她流放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还管她会不会被人刁难?” “你还想瞒着孤!” “让那破女人送护膝过来害孤!” “她算什么东西,配给孤做护膝吗!” 整整五张,密密麻麻都是骂词,看得裴恒头疼。 “王爷,您若是不给君主个交代,指不定他老人家都要亲自来一趟京城了。”闻渊瞄了垂在边儿的那页纸,也替他头疼。 裴恒苦笑,“外祖嘴硬心软,骂痛快了也就好了。” 呃··· 闻渊本来想替谢晚意说话,还没张嘴,姜岁禾又过来了。 “王爷,我今日便要去程太医府上,若是太晚就在药庐住下了。” 姜岁禾巴巴看着紧闭的房门,颤声道,“能让岁禾见见您吗?” 才说两句眼泪都快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 片刻后,闻渊从屋里出来,“姜姑娘,王爷请您进去说话。” 姜岁禾顿时生出欣喜之色,迈着小碎步进了静思院。说来,她在王府一年多,还是头一次被允许进裴恒的院子。 屋里点着淡淡的兰香,暖炉烘得很热,裴恒穿一身浅蓝色长衫坐在案前,手边有一摞书信。 “岁禾给王爷请安。”她盈盈一拜,微微泛红的眼角看起来越发楚楚可人。 裴恒并没抬头,“本王调两个侍卫同你一起过去,有什么事好照应。” 姜岁禾鼻尖发酸,虽然那天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可事过之后,依旧这般在意她的安危,这样宽容的人,叫她如何能放手。 她摇头,“岁禾险些害了南疆王,自认没脸再被王爷眷顾。” 裴恒听她都快哭了,终于抬眸看去,她单薄的身子哪怕站在火炉旁,看起来似乎也很冷,眼圈是红的,鼻尖也红,嘴唇紧抿,内疚不已。 要不是自己提议带她回京,她本不必受这些非议的。 护膝里放药粉,她也是一番好意。 裴恒生了怜悯,神色柔软许多,“外祖小孩儿脾气,他若真要怪罪你就不是只写封信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 姜岁禾湿漉漉的眼睫一颤,“南疆君主原谅岁禾了吗?” 裴恒顿了顿,嘴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笑,“你不必放在心上,跟着程太医好好学。” 姜岁禾颔首,“回京以来,岁禾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若不是放心不下王爷的身子···” 说到这,她又自嘲一笑,“是岁禾无知,京城怎么可能没有好大夫为王爷调理身子。是我自视甚高。” 裴恒眸光微沉,“当日在燕临,若不是姜姑娘以血喂本王,本王也不能活到今日。” “是本王没有照顾好你。” 姜岁禾心头一颤,眼泪克制不住涌了出来,“王爷···” “好了,让侍卫随你一块儿过去,本王也好放心。” “多谢王爷。”姜岁禾屈膝行礼,裴恒虚扶了一把,袖口碰到了手边的信,簌簌飘了下来。 有两张被炉火的热气吸着,眼看就要掉进炭炉,姜岁禾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抓。 “姜姑娘!”裴恒瞳孔一紧。 “嘶!好痛!”姜岁禾惊呼出声。 裴恒立刻把她拉到身边,看她手背一块皮肤都焦黑了,却还紧紧抓着那几张信笺。 “还好、信、没烧坏。”她疼得直打哆嗦,额头也全是冷汗,却还对着他笑。 裴恒好像被火苗烫到了心,头一次握了她的手。 “闻渊,传太医!” 闻渊恹恹道,“是。” 沈归复远远用嘴形道,“得了,又走不成了。” 程太医这回来得勤快,然而看到姜岁禾在裴恒书房还是震惊了一瞬。 这、这就让进门了? 他压下心里好奇,按部就班用最好的药给姜岁禾处理了伤口,“烫的面积大,只怕要留疤的。” “不碍事,我又不是什么贵人要讲究仪容。” 姜岁禾越是口吻轻松,裴恒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南疆有除疤的药膏,本王去给外祖写信。” “对了,姜姑娘不方便去程太医那儿,那就劳烦程太医有时间过府教教她。” 程太医眼角一抽,“下官领命。” 裴恒出去后,姜岁禾客气道,“又麻烦程太医了。” 程太医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您是王爷的贵客。” 贵客? 姜岁禾轻笑,王爷刚刚动心了。 裴恒本想直接同外祖求药,可想到他还因为谢晚意跟自己生气,便让沈归复找了南疆的商人去买,满打满算也得七八日才能到。 这时,玉佩亮了。 只一眼就感觉到杏雨姑娘的高兴,她说,“有水了!裴世子把水井让出来,不但方岭的人有了盼头,以后开荒也不必发愁了!” 裴恒太了解裴世枫了,放开水井等于让他割肉,若不是被逼到一定地步,怎么可能。 他眸光一亮,“那时你就想好要水井了?” 他记得那群女人入关后,她说过要先一步捏住裴世枫。当时她详细和自己说了计划,他说静待佳音。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会和裴世枫要水井。 动了裴世枫的财路,她在燕临的处境会更难。 不过没关系,他打算请旨亲自去一趟燕临,到时就能见着她了! 很快对面给了回复,看她如此冷静睿智,裴恒越发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这样的胆识和计谋。 他非常确定自己很想、特别想真正认识一下她。 紧接着,她又把裴世枫和罗刹做交易的事也告诉了他,还说裴世枫也有幽冥鬼兰的粉末。 裴恒思忖片刻,“皇帝、太子、裴世枫以及罗刹都想要幽冥鬼兰,你需要掌握主动权才能进一步制衡裴世枫。” 谢晚意看到这话,与她心里想的不谋而合。 她是罪人,宋清和愿意帮她,是因为沾神明的光,以及开荒对驻关军也有好处。可是开荒之后呢? 四万驻关军不需要她一个女子耕田种地,到时她依旧只是个罪人。 生下的孩子也是罪奴。 这段时间,无论是李氏还是圆圆、哪怕是谢瑶环,都让谢晚意看得很明白,既决定生下这孩子,就绝不能让孩子只继承她的无可奈何与痛苦。 她丝毫没客气,写道:“请神明再帮帮我。” 明明只是一行字,可裴恒看得心紧,好像她的焦虑不安也被传递到了他的感知里。 那种救命稻草般的感觉再次笼罩了裴恒。 让他想想,好好想想。 ------------ 第一卷 第86章 长出苗子了! 念初和尚一大早就被叫去城东的宅院,距离上次买宅子画押已过了两月。 他心想,雁王该不会又想以他的名义干什么吧。这一想,他不是很想进去。 “您请。” 闻渊推开门,念初鞋子蹭着地不情不愿走了进去。 书桌上堆了小山高的古籍,裴恒一边翻阅一边在纸上记,蜡烛都烧完一多半了,他竟半点歇息的意思都没有。 念初捡起掉在地上的几本书,《本草经》、《异物记》,还有一本草木画册,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据说里头记载了数十种濒临灭绝的草木救治办法,十分难得。 “帮忙找找有没有关于幽冥鬼兰的记载。”裴恒眼皮都没抬,随手丢给念初一本,“护国寺不是还有一部分古籍,你能借出来吗?” 念初就知道他一叫自己,必然是要干大事的。 “雁王,小僧的命就不是命吗?”念初一脸无奈,“护国寺的残卷,就是陛下想看也得亲自过去,您让我借出来?” “敢问您从哪里看出来小僧有那么大的脸和本事?” 裴恒干脆利落道,“那你回去找找,重点是它的培植环境和必要因素,回头写给我。” 他这话说得就好像只是让念初看看和尚是怎么吃喝拉撒那么简单。 念初气笑了,“培植鬼兰有工部和内阁帮忙,王爷这么···” “本王想把这事交给她。” “谁?”念初问出口才想到他那块诡异的玉佩,以及玉佩对面能和他通信的女子,“你的杏雨姑娘?” 裴恒动作一顿,“嗯。” 除了死去的秦王,念初还没见他对谁这么认真执着过,“我说雁王,从前有贤惠贴心的雁王妃在身边,你没当回事。” “把救命恩人带回王府养着,也没见你有新进展。” “怎么就偏偏对素未谋面的女子这么上心?陛下让你培植鬼兰,你却背着工部自个人在这里找线索,还想把这事交给她。” “要不要小僧做个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被蛊惑了?” 闻言,裴恒终于搁笔,接连几个时辰的翻找记录,确实让他有些疲惫,屈指捏了捏眉心,把这段时间燕临发生的事跟念初说了一遍。 念初听到她居然让裴世枫让出了水井,滴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她做了三皇兄和本王都想做却没做到的事,裴世枫不会让她好过。” “本王若不帮她···”裴恒眸色微沉,“宋清和是心怀百姓大义,铁骨柔情,可他是对朝廷忠心不二。” 裴恒手指轻叩桌面,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真到了紧要关头,他护不住杏雨姑娘的。” 念初停下拨动念珠的动作,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一抿唇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直说自己是她的救命稻草,保驾护航的神明不就行了。” “说人家宋将军干什么?说不定宋将军也喜欢她这么好的女子,到时候还有你什么事儿。” 念初开玩笑的一句话,惹得裴恒漆黑的眸子突然定在他身上。 他垂下眼,“小僧找还不行。” 裴恒也不客气,“要快,赶在朝廷下旨之前。” 念初嘴角一抽,“哦。” 他想给人家当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为什么要牺牲他一个小和尚的睡觉时间!谁能接受半夜睡得好好的,被他家侍卫从被窝拉起来风驰电掣揪过来。 念初离开后,裴恒又把自己的摘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是没什么收获。 很少有人能从狼群中找到完整的幽冥鬼兰,更别说详细记录它的生长,他能参考的也仅仅是根据气候、土质做出的猜测,没人真的尝试过。 这些东西对朝廷培植鬼兰兴许有用,可对杏雨姑娘而言并没有什么帮助。 天快亮时,裴恒又把闻渊叫进来,“安排人散播个流言。” * 方岭。 谢晚意一早就发现几个花盆的土有变化了。 松软微湿的黑土被顶出个指甲盖大小的凸起,隐约看见下头有了极细极软,像丝线一样的东西。 常嬷嬷和簪雪看了好几遍,又叫来念左念右和小安,几个人像见到了贵重至极的宝贝,说话都掩着唇。 “是苗子。” “真的长出来了!” “小姐说这株是洋柿子,结出来有大有小,红了就可以吃。” “可是这么冷的天,过两日还要下雪,能结出来吗?” 小安一句话敲散了几个人的兴奋劲儿,“我、我说的是实话。” 谢晚意心里也没底,这两日早晚明显要比之前更冷,屋子里还得多加几块炭才能不觉得手脚发冷。 但她不能没信心。 “簪雪,记下这两日屋子里烧了多少炭,就照这个温度维持,地窖也别省木柴。” 她一边画着小苗子即将破土的情形一边镇定吩咐,“芸香她们屋子里的地窖也快挖好了,到时候种更多的盆栽给她们,谁的先破土,长势有力,就赏干柴和米粮。” “是。” 消息一出去,芸香她们又高兴又惊讶。 谢晚意才将画好的图传递过去同神明分享喜悦,下一秒就听芸香她们跑过来,一个个脸上都是雀跃。 “种出东西了!” “我们能看看吗?” “真能长出东西,那、那咱们往后就有吃得了!” 她们踮着脚想看看窗前晒着太阳的花盆,又生怕惊到里头的小苗子,捏着拳咬着唇努力克制。 连小安奶奶和绵儿都出来了,日头下,女人们激动含笑的眉眼比种子本身还要让人欣慰。 越是这样,谢晚意越害怕让她们失望。 “还不知能不能长大结果。”她不愿打击大家,“但能长出来就是好事,这次不行,再多试几次,明年开了春就能翻地种植。” “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安奶奶苍老的眼尾微微颤抖,“小姐真是神仙下凡,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在方岭等到种粮食的一天。” 安奶奶说着就要给谢晚意下跪磕头,绵儿也跟着要跪,“神仙。” 谢晚意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她们膜拜,实在受之有愧,沉默片刻,“我不是神仙,是神仙给我指路,给了种子,今儿才能长出苗子。” “包括之前每日两餐,甜窝头也都是神明恩赐的。” “只因最初局势复杂,我也不知你们当中会不会有类似李氏以及青儿翠儿那样的人在,不得已才在宋将军的帮助下隐瞒了实情。” ------------ 第一卷 第87章 谢礼 十几个女人目瞪口呆。 不是宋将军分出来的军粮? 谢小姐的神明又是谁。 谢晚意只说神明姓唐,其他一概不提,“要谢就谢唐公子,是他给了我一条活路,才有今日。” 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又缠着常嬷嬷她们问了许多,一听为士兵解毒的药,以及中原军来支援燕临都是因为唐公子的帮助,她们的惊讶持续了很久。 芸香后知后觉道,“是了,咱们在镇子上吃的是贺副将送来的军粮,亲眼见过贺副将吃的也不是白米。” “窝窝头虽然软,可也是杂粮混合着做的。” “咱们先前吃的是玉米面和白面混合的,又暄软又香甜。” 说到这,每个人都怀念甜窝头的味道。 “将军根本没有白面和玉米面。” 芸香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恍然大悟! “没错!军营吃的都是土豆,咱们是地瓜!” “我们都是罪人,哪里有将军吃苦,咱们吃甜的好事。” “还有伤药!”芸香回忆起来,装药的瓶子都是甜白釉,光滑细腻,根本不该是出现在这的! 原来都是唐公子默默给她们的。 “芸香姐姐,可是除了将军,没看见别人来过咱们院子。” “每日那么多的窝头,也不是从天而降。” 芸香拍了拍身边女子的手,摇头示意别再问了。 这么重要的事,谢小姐不会也不该告诉她们。非亲非故收留她们,还分出那样丰盛的食物,即便是神仙,也没有她这样好。 今日又把真相说出来,已经是信任她们了。 芸香一个个看过去,“谢小姐对咱们的好无以为报,若哪日谁要做第二个青儿翠儿,被我知道了,保管让她抱别人大腿都走不出这院子。” 安奶奶也少见的黑着脸,“老身有谢小姐护着,倒要看看那青儿翠儿忘恩负义能落个什么下场。” “人在做,天在看,方岭从前是地狱,可真正的地狱比这还要难过一千一万倍,她们贪图一时爽快,死后也要千千万年的受折磨,不得轮回。” 绵儿恶狠狠撅着小嘴,“不能害菩萨!” 下午,她们每人抱了两个花盆回来,簪雪教她们填土浇水,地窖里的干柴烧到那种温度最合适。 “若真长出来,结的果子都算你们自个儿的,小姐还额外给米粮和木柴。” “明年开了春可优先选地和种子。” 十几个女人有了盼头,日子过得比先前还更有劲儿,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姐妹,彼此也没有藏着掖着,互相交流心得经验,都盼着能早日长出苗子,来年有地可种,有饭可吃。 在被家族和朝廷放弃的狼狈里,自己给自己谋一片天地。 谢晚意得知后,迫不及待分享给神明。 刚要提笔,芸香带着绵儿过来,绵儿提着竹篮子,“给、菩萨的菩萨。” 这叫什么称呼? 芸香道,“这地方也没什么东西能报答神明,我们几个闲来无事做了些手工,麻烦您转交给唐公子。” “希望他不要嫌弃。” 谢晚意从绵儿手里接过木篮子,顺便刮了刮绵儿鼻尖,调侃道,“我们绵儿也是男子汉了,能帮芸香姐姐拎东西了。” 绵儿不似往日一听她夸奖就笑的花儿一样,反而眼睛一红就哭,“菩萨不喜欢绵儿了。” 谢晚意赶忙蹲下身,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抹眼泪,心都软了,“谁说的?我明明最喜欢绵儿了。” 芸香也没想到这孩子怎么好好就哭了,跟着哄,“哪个又逗你了?告诉芸姐姐,我回去揍她。” 绵儿撅着嘴,泪盈盈的目光让谢晚意立刻就投降,“她们每人都有种子,为什么绵儿没有!” “绵儿也要!” “还要比她们更多!” 谢晚意和芸香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好,是我的错。现在就让簪雪姐姐带绵儿去选,你想要哪个就哪个,成吗?” 绵儿这才笑了,结果一呼吸喷出个鼻涕泡,逗得人哄堂大笑。 雁王府。 姜岁禾的手包着厚厚一层绷带,吃东西也不利索,偏偏盼儿又不在跟前,眼看她盛一勺掉一勺,裴恒默默从她手里拿过勺子。 他五官带了些南疆的风情,比中原男人更为精致,眼窝也深,加上睫毛浓密,无论垂眸还是抬眼都带出难以抗拒的认真。 幸好他平日冷淡,否则得把姜岁禾迷死。 “王爷。”她见裴恒盛了粥又吹凉,满眼写着惊喜和忐忑,“哪里能让王爷做这个,岁禾···” 眼看勺子送到了嘴边,姜岁禾含情脉脉对上裴恒冷静淡然的眸子,慢慢红了脸。 正要张嘴,不知李妈怎么过来了,“呦,怎么屋子里没个伺候的在!” “奴婢伺候姜姑娘!” 就差那么一点儿,姜岁禾就吃到了! 裴恒就这么放下勺子,起身把粥碗交给李妈,依旧是波澜不惊,“再调两个侍女过来伺候。” 李妈堆着笑,“好,奴婢待会儿就带人过来。” “这盼儿也是,往日数她机灵,怎么能让姜姑娘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殊不知,李妈正是看到盼儿在鱼池边逗留,一问侍卫才知原是王爷一回府就过来兰亭阁了。 李妈一跺脚,从厨房随便端了盘点心就往过跑,嘿,来得正是时候! 姜岁禾牙根都快咬碎了,对着笑眯眯的李妈硬是不能怎样,气鼓鼓喝了一勺粥! 这死婆子! 裴恒见状,道:“你好生歇息,本王得空再来看你。” 姜岁禾垂着眼睫,“多谢王爷。” 然而裴恒刚转身,就听她“嘶”了一声,一口粥吐了出来,“好烫。” 李妈眼角一抽,“这、这···这碗都是温的,怎么就烫了?” 话一出口,姜岁禾身形一僵,毕竟刚刚裴恒也端过粥! 她忍着泪道,“是、是我不好,刚刚压着手上绷带了。” 李妈一看,还真是绷带开了! “奴婢给您重新包扎一下。” 姜岁禾挑眸看了眼裴恒,见他无动于衷,只能由着李妈动作。 “里头倒没碰着,想来是姜姑娘皮肤嫩,动一下都疼。” “您该好好躺下歇息,别想有的没的,就是跌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隔三岔五就受伤。” 李妈热情到姜岁禾一句话都插不上,硬被扶着躺下,连帐子都拉下来,没看到裴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妈隔着帐子都能感觉到她刀子般的视线,装作浑然不觉,恭敬道,“奴婢换一碗热的粥过来,顺便再带两个侍女。” “竟让王爷亲自动起了手,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 姜岁禾气都气死了,哪儿有心思与她逗嘴! 裴恒回到书房,一眼就看到桌上多出来个木篮子,和上次给他的杯垫类似。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字条上写着:“她们感念神明恩赐,一番心意,请您笑纳。” 里头有草编的各种小动物,还有用零碎布料缝的手炉套子,最显然的是一个小臂长短,全数用红线编织的福结。 杏雨还说,“因为神明恩赐,燕临的荒地已经开出了生机和希望。” 末了还有一张图,画着种子即将破土的情形, 裴恒看得身上也热,只是突然轻笑一声,杏雨姑娘的画···实在是有些可爱,像孩童勾勒出来的。 ------------ 第一卷 第88章 心意相通 裴恒又传递过去两匹珍贵月影纱,给种子保温不遮光还能透气,虽说价值连城,但放在他这儿也没用。 谢晚意看着两匹料子,这要是在京城,有市无价!神明给她用来种地一点都不心疼! 嘶,有钱人的奢侈真是让她想都想不到。 而她看了看手里的烤地瓜,倒也想得开,这么接地气的食物神明喜欢不也是价值连城。 嘿嘿。 因而,裴恒看着两根流糖汁的烤地瓜,被她问道,“神明会吃腻吗?” 自从一百斤地瓜送过去,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烤地瓜,有时是早晨,上朝路上吃一颗正好,有时是晚上,配一碗热汤,胃里舒服得很。 而且他已经可以熟练剥皮,且不会弄脏手和衣服。 他写道,“不会,你烤的地瓜很好吃。” 谢晚意看着这行字,心里热乎乎的。其实神明什么好吃的没有,随便给她的吃食都比得上从前在雁王府的待遇了,怎么会稀罕烤地瓜。 可感觉得到他是真心觉得好吃。 这时,簪雪端着热乎乎一碗豆浆进来,“聂将军带来的豆子都好干净,常嬷嬷磨了豆浆,可惜没糖。” 她自顾自说完,才看见谢晚意脸上有笑容,“您高兴什么?” 谢晚意叹道,“你说世上真有唐公子这样好的人吗?有礼有状,心思细腻,似乎永远不会生气,还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簪雪抿唇,“这太极佩世间也没有第三块了,神明能不能猜到别人奴婢不知道,但对小姐···那话怎么说来着。” “心意相通。” 谢晚意心头莫名一跳,轻声道,“胡说什么。” 簪雪捂着唇笑,“常嬷嬷说这玉佩可能是一对,千里姻缘一线牵,您和神明不就是缘分。” 谢晚意想解释点什么,又反驳不了,“不跟你说了。” 簪雪把热豆浆推到她跟前,“您趁热喝,奴婢不打扰您和神明了。” “你这丫头。” 谢晚意也不知是被热气熏着了还是怎么,面颊一片绯红,“等等,再盛一碗来。” 簪雪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您这碗温度正好,先给神明,奴婢再端一碗过来。” 谢晚意一怔,半掩在长发下雪白的耳根也热了。 豆浆? 裴恒下意识就想,宋清和还有豆浆? 直接问的话不太合适,他想了想,写道,“又细又浓白,上等饱满的豆子才能磨出这样好的豆浆。” 传递之前,他尝了口,还不错,但是不放糖会涩。 “闻渊,跟李妈要些糖进来。” 闻渊和沈归复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写着惊讶,王爷居然要糖? 不多时,闻渊从屋里出来,沈归复一脸着急,“什么情况?地瓜不是很甜么,怎么还要糖。” 闻渊疑惑,“是豆浆。” “现在燕临的伙食这么好了吗?” 沈归复冷哼,“年年给燕临的军粮都是最差的。” 闻渊摸着后脑,“可不是。” 屋里。 裴恒足足放了两勺糖,喝着才觉口感舒服。 于是他把糖罐子和字条一并传递了过去。 簪雪给谢晚意端进来的也不烫了,闻着很香,但不放糖实在喝不下几口。她一面嘲讽自己到了这种地步还挑三拣四,一面又发愁,不想下一秒一罐子糖就出现在眼前。 她眉间一喜,忽然想到簪雪说的心意相通。 甜味伴着豆浆一路滋润到心底,谢晚意浑身难得放松。 写道,“南疆物产丰盛,豆子颗颗饱满。是南疆君主慈悲,给燕临留下不少蔬菜米粮。” 裴恒闻言,心情一松。 对,外祖给谢晚意留了那么多东西,不是宋清和给的。 谢晚意把东西分出一大半给了驻关军,还算她不蠢。 现下还分了豆子给杏雨姑娘,也不枉费他主张把东西都留在方岭。 第二日,玉佩又传过来一盘杏花酥和山楂丸。 山楂丸还是杏雨姑娘亲手做的,她说,“秋冬易积寒,寒气入脾胃,消化便弱了。神明可饭后吃一粒山楂丸帮助消食。” “再好的医生也需自己多加调养。” “神明再忙,身体为重。” “愿君安好。” 裴恒眼角不自觉勾起一点弧度。 李妈进来摆饭,顿时闻到山楂的味道,“王妃做的山楂丸早就没有了,哪儿来的?” 裴恒从屏风后出来,冷道,“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会做山楂丸。” 李妈仔细一瞧,王爷这神清气爽的模样,心头一紧,“姜、姜姑娘做的?” 裴恒斜睨一眼,“你的话太多了。” 李妈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在他迫人的威压下瑟缩着请罪,“奴婢知错,王爷饶命!” “出去。” 经李妈一提,裴恒才想起以前谢晚意端着山楂丸在书房外一等就是很久,虽然他从来没吃过一粒,可她照样日日要送。 幸好他没吃,谁知道那心机深沉的女人在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毕竟她连毒药都敢用! 这一想,谢晚意把粮食分给驻关军的那点儿好也瞬间被消磨掉了。 “王爷,念初师傅来信了。” 裴恒神色一亮,“拿进来。” 念初这人也就嘴碎些,办事从来靠谱。 裴恒想着他一定找到了培植鬼兰的方法,只要先一步告诉杏雨姑娘,等自己去了燕临再婉转将事情交给她,裴世枫便再不敢动她了。 有朝廷和他做依仗,杏雨姑娘的日子也会更好过。 裴恒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三两下拆开信件,一看内容,眉头再度压下来,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阴鸷。 * 方岭。 谢晚意的小院炊烟袅袅,女人们谈笑的声音传到了东谷,好些罪臣家人羡慕不已。 裴府。 翠儿捧着泡了玫瑰花的水给裴世枫净手,“世子,请。” 裴世枫在屋子里还裹着狐裘,实在太冷了,那点儿炭火根本不够取暖的。 本想着热水泡泡手脚能好点,可一碰,水是温的。 他眸色一厉,一脚踹开翠儿,温水泼湿翠儿衣裳,冷得她直打哆嗦。 “混账!不知道烧热了再送过来吗?” 翠儿一脸委屈,“没、干柴了,还要一日三顿给您做饭···” 裴世枫每日几乎能听到无数遍的没柴、没炭,包括排队人多,没取到更多的水。 他压了压心头火,“陈老十不是去买了?” 翠儿脑袋垂得更低,“买、买到的不多。” 她长得不错,身材也让裴世枫满意,这才免了第二顿骂。 裴世枫皱了皱眉,“你让陈老十过来答话。” 翠儿如蒙大赦。 一出门,冷风吹在湿冷的衣服上,寒气直往骨子里钻,院子里的下人都在她身上瞅,赤裸裸的调戏让她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 青儿说得对,一定要讨好世子,得了宠就能做人上人! 她得想法子让世子爷高兴。 听说,南疆君主给谢小姐留了好多东西,光是炭火就堆了那么高。 ------------ 第一卷 第89章 有点熟悉 陈老十顶着裴世枫的杀气,硬着头皮道,“世子,真的买不到干柴了。” 裴世枫冷哼,“乌格又订了一批货,银子不日就到了,你现在跟本世子说买不到?” “买不到就把你们烧了取暖!” “一群废物!” 陈老十欲哭无泪,“世子,现在炭火最多的人就是谢晚意了。要不然,小人去跟她买?” 裴世枫听到谢晚意这三个字就头疼,想到那个叫圆圆的女子,被染坊管事送过来,原本是给下头的奴才们玩乐,但他今年冬天还没睡到新女人,奴才们不敢擅作主张,先把人送到他房间。 要不是谢瑶环毁了脸,圆圆也不会有这机会。 裴世枫看她一个劲儿求饶,还表示愿意听他的吩咐。一时心软,留她在屋子里养伤,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偷了他的羊皮纸。 他在方岭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栽在女人身上,把水井都输出去了。 裴世枫一脸森然,“本世子还需要跟她买?笑话!” “地道挖得怎么样了?” 陈老十一脸谨慎,“快通到风渊湖了,到时您和乌格的买卖就更方便了。” 裴世枫颔首,“记住了,入口留在南区。” “就在谢家之前住的那个院里,出去就是南区,也不引人注意。” 裴世枫还算满意。 到了中午,裴世枫冷得要到外面晒日头,便用了巡查东谷的名声。 八人抬的轿辇一出来,见者立即下跪磕头,比远在京城的皇帝还要气派。 “世子爷千岁。” “世子爷庇佑!” 这些罪人年年给裴府送进去的银子少说有上百两,能住进东谷的多半家族在中原还有些基础和势力,像谢钧那样举家流放过来的就只能花掉所有积蓄住在最边缘地方,出了事也惊动不了裴世枫做主。 而里面这些人靠着裴世枫可以免受罗刹频繁的骚扰袭击,就连前段时间乌格攻到燕临关前,都没动他们,因而越发把裴世枫当神一样供着。 沿着长街,准确的说是沿着太阳照射的路线走了一圈,他特意去了谢家院子那儿,一眼就看到谢晚意的小木屋。 那些女人似乎在炒豆子还是什么,太香了。 大锅下的干柴又足又旺,让裴世枫也嫉妒得紧。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那女人居然在院子里架起锅做饭!她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没错!我就不信宋将军能一直护着她们!既是罪人,好东西就该孝敬给世子爷。” “让她们取水都是恩赐!” “世子,让我们过去把干柴和食物都给您抢过来。” 这些人盯了好几天了,一来畏惧守井的士兵,二来又怕宋清和问罪,就盼着裴世枫开口撑腰。 裴世枫眯眼,“那是雁王妃,南疆君主送过来、雁王亲口准许留下的东西。” “你们这是想害本世子呀。” 那几人身子一颤,接连跪下,“小的不敢!” 裴世枫冷哼,“你们要想吃,就去求她,她若应了,本世子绝不拦你们。” “小的不去!小的誓死跟随世子爷。” 裴世枫回去后,下午,有黑甲兵把他们叫去了裴府。 一番商议后,这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东西。 陈老十啧了一声,“世子看重你们才给你们机会,再犹豫,老子找别人去。” “陈哥,那可是雁王妃啊。” “万、万一···” 话音刚落,翠儿从假山后头出来,一张脸隐在暗处,“给我,我去。” * 小木屋。 谢晚意本想亲自做两道拿手菜,可常嬷嬷不准,说是大勺费腰力,对孩子不好。 慎重起见,谢晚意只能作罢。 常嬷嬷按她的吩咐熬了一碗山药小米粥,炒了两个养胃小菜送进来,“小姐,从前给雁王就是这么做的,程太医叮嘱的法子,老奴也还记得。” 谢晚意自动忽略雁王这两个字,“也不知神明具体什么情况。趁着这些食材新鲜,希望对他有帮助。” 常嬷嬷安慰道,“平日一定有好大夫帮神明调养,您不必太担心。” 谢晚意苦笑,“一直都是神明帮扶着我,我对神明,也只有微不足道的担心了。” 很快,太极佩传回了字条。 “今日事忙,还没用晚饭,来得正及时,多谢。” 谢晚意心上一松,“粗糙了些,神明不嫌弃就好。” 裴恒吃得挺香,一来的确饿了,二来这味道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吃过,但又想不起来。 吃完饭,她又叮嘱,“饭后记得服一粒山楂丸,再散散步更好。” 裴恒鬼使神差放下刚拿起的折子,“闻渊。” “王爷,可要属下再去催念初师傅?”闻渊知道他这两日为鬼兰的事头疼。 然而裴恒慢吞吞走到门前,“陪本王走走。” 闻渊:“?” 兰亭阁。 姜岁禾挺直身子,“王爷到凝辉园去了?” 那是谢晚意从前的住所,雁王好端端去那儿做什么。 盼儿也觉得奇怪,“王爷整日都在书房忙,很少去别的地方走动,就算走动也该过来看您,怎么就去了凝辉园。” 姜岁禾下意识捏拳,结果牵动了手背的伤,疼得冒汗。 “王爷不来,我去找他也是一样。” “盼儿,你去亭子里摆个香案。” 姜岁禾从管家那儿知道雁王这两日因培植鬼兰的事心烦,那东西她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帮不了什么忙。 不过,她有别的法子。 凝回园。 自谢晚意走后,院子里的绣球无人打理,杂草丛生不说,好多都冻死了。 裴恒想起他从边关回来,满园淡蓝色绣球花,谢晚意也是穿着同色的衣裳迎他,眼睛里的光比四年前选她为妃时还要亮。 闻渊大气不敢出,“王爷,李妈让侍女打扫过里头,您进去瞧瞧?” 裴恒从来没进过她的园子,也没兴趣,“不了。” 见他冷漠转身,闻渊张了张嘴,没敢多说。 绕过凝辉园又见东北角多了片梅林,裴恒皱眉,“什么时候栽得梅?” “回禀王爷,是王妃刚嫁来那年冬天栽的,说是冬日落了雪,取水煮茶。王爷回京那日,饮的酒就是王妃三年前埋在梅林的。” 闻渊记得清楚,那酒一打开,梅香四溢,好不淳厚! 裴恒也记得,可除此之外,谢晚意还给他送过一次酒! “人都走了,还留着做什么。明日让管家都移走。” 闻渊一愣,好端端怎么就动气了? “王爷,梅树长得挺好,王妃犯了错,这些梅没错。人都走了,梅树就不能···” 闻渊一边求情一边追着裴恒,只觉他背影都透着浓烈的不快。 一路到了前院,月下一道清瘦白影打断了裴恒思绪,是姜岁禾。 “信女祈愿王爷事事顺遂,身体安康。” “一切烦愁病痛愿都加诸在信女身上。” 她就那么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虔诚又招人心疼。 裴恒眉头微挑,“盼儿,扶你家姑娘起来。” ------------ 第一卷 第90章 有办法了! 盼儿和姜岁禾似乎被吓到,先是一怔,然后才转身行礼,“参见王爷。” 姜岁禾包着绷带的左手露在袖子外面,手指冻得通红。 “岁禾不知道王爷会过来。” “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她低眉顺目的表情再加上刚刚祈愿说的话,裴恒就是根铁棍子也不可能在这一刻责备她。 他又吩咐了一遍,“盼儿,扶你家姑娘起来。” 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口吻也听不出半点情绪变化,姜岁禾心里反倒有些不安,在盼儿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 似乎跪得时间久,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就朝裴恒怀里摔去,如愿被抱住了。 裴恒送她回兰亭阁,等她喝了姜汤,冻红的耳朵鼻子也慢慢恢复过来。 姜岁禾凄楚可怜的样子让他想到远在燕临的杏雨姑娘,那里的冷,京城根本无法想象。裴恒看不到她冻到发抖的情形,却比看到还更担心。 姜岁禾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他一句安抚或温柔的目光,并且,王爷似乎在想其他事! 她一颗心好像跌落悬崖,面上还要不露痕迹,“王爷可是还在忧心幽冥鬼兰的事?” 裴恒看向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姜岁禾并没有闪躲的意思,反而勾起温婉的笑,“关于此物的记载很少,多是因为狼群的守护无法靠近,想得到此物的人,不知有多少都死在了狼群攻击下。” “因而燕临环境恶劣,狼群却从未减少过。” “因为真正探索到鬼兰秘密的,多半都是有进无出。” 裴恒微微蹙眉,“姜姑娘可有指教?” “指教不敢,不过是些女人的拙见。”姜岁禾掩唇轻笑,眉眼在灯光下泛着水一样好看的光泽。 “若是能有法子制服狼群,自然好找。” 狼群那么容易制服,也不会等到现在。 不过裴恒也不急,耐心等她继续往下说。 姜岁禾又道,“硬碰硬自是难,若是能有让狼群失去攻击力或彻底昏迷的药粉,就事半功倍了。” 裴恒眼眸一动,“此法···倒可一试。” 毕竟念初都没有在护国寺的残卷上找到一星半点有用的。 姜岁禾眼里忍不住生出欢喜期待。 裴恒也没客气,“姜姑娘懂药理,此事就劳烦你了。” “能为王爷分忧,本就是岁禾所愿。” 说到这,裴恒想起刚刚她在院子里的情形,到底是没忍住,“若祈愿有用,这世间也不会有三六九等之分。” “姜姑娘把自己照顾好就够了。” “心意,本王领了。” 姜岁禾看着他冷漠离开,眼圈又是一红。 盼儿道,“姑娘,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总是今儿靠近明儿疏远的,好难琢磨。” 姜岁禾紧紧抓着身下被褥,“有近就好。” 她一个低微卑贱的医女想实现跨越阶级的梦想,自然要难些,但她不会放弃的。 方岭。 谢晚意看到神明写在字条上的计划时,只觉感动两字太单薄,险些就握不住这薄薄的一张纸了。 “若试验后,药物能对狼群起作用,杏雨姑娘可与朝廷派去的人谈条件。” 谢晚意的眼睛比屋子里的炭火还要亮,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条件? 她最想的就是脱去罪人身份,让她的孩子出生后不必背负谢家罪责。 可下一秒,心里又没了底,因为培植鬼兰的事是雁王负责。 宋清和以助关将军的身份两次为她请求脱罪都没得到回应,可见裴恒恨死了她,恨不得她死在这儿给他的救命恩人恕罪。 “小姐。” 簪雪推门而入,谢晚意突然回过神,仓皇收起字条。 “今日太阳好,您要出去和我们一块儿尝尝炖菜吗?” 南疆送来的果蔬都是个顶个的好,除了白菜萝卜,其他绿叶菜都要存在地窖,可地窖又要培植种子,温度过高,很容易烂掉,所以常嬷嬷也做了一锅大炖菜。 谢晚意闻到外头的香味,“好。” “对了,聂将军说还有几罐雪梨片,找出来给绵儿泡水喝,我昨日听见小家伙有点咳。” “好。” 芸香让簪雪伺候谢晚意,她去拿雪梨干。 这几日她们就和过年一样,不,比过年还像在做梦。日日变着花样儿吃,别说东谷那边惦记,就连风渊湖的守卫都没抵挡住食物的诱惑,终于接受了她们每日送去的饭菜。 再加上她们把心思都放在如何让种子发芽上,日日过得充实又有盼头。 陈老十夹着尾巴过来,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大锅的炖菜,香得口水都出来了。 他颠着一袋钱,“谢小姐,咱们跟你买些炭。” 谢晚意笑道,“行啊,市价三倍,买吗?” “三倍!”陈老十目瞪口呆,“你、你这不是活抢。外头顶多也就两倍。” “那你去外头买。” 谢晚意一句话就让陈老十吃了瘪。 陈老十摸了摸鼻子,软下口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世子爷到底姓裴,你们一味得罪他没有好处的。” 谢晚意冷笑,“这话还是等世子爷能熬过这个冬天再说吧。” “你!” 陈老十还想说什么,结果绵儿带头朝他丢了烂菜叶子,其他妇孺也跟着砸,“还不快滚!” “让他取暖好糟蹋姑娘是不是。” “我砸死你这个狗腿子。”小安奶奶捞起两个玉米棒子砸到陈老十膝窝,“你们从前是怎么不把我们当人的?” “老天有眼,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你们尝尝挨饿受冻的滋味了。” 与此同时,芸香找到雪梨干,刚出门就见到了翠儿。 “芸香姐姐!”翠儿红着眼一跪,一声姐姐唤得肝肠寸断。 芸香从前教她们绣花样,对翠儿最是偏心,可她居然背叛了小姐! 芸香看了眼四周,推开翠儿的手,冷道,“不是跟了世子爷享福去了?偷偷摸摸到这儿做什么,当心我告诉了小姐,饶你不得。” 翠儿泪如雨下,“姐姐,我、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我知道对不住小姐,没有小姐,没有你们,我也活不到今日。” “我这就走。” 翠儿攀着芸香腕子,袖子碰到了篮子里的雪梨干。 不等芸香再催促,翠儿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离开,眼里的委屈懊悔,芸香只当看不见。都是自己选的路,没有后悔可言。 裴世枫怎么可能对她好?必然是受了委屈才想偷偷回来看看。 芸香也只有唏嘘。 回到前头,见大伙儿都很高兴,便没有提翠儿的事,只将雪梨汤端给绵儿母亲。 “烫,娘喂你。” 绵儿躲开她母亲的手,笑眯眯看向谢晚意和常嬷嬷,“绵儿想让菩萨和嬷嬷喂。” ------------ 第一卷 第91章 中毒吐血 绵儿母亲还想阻止,绵儿已经跑到常嬷嬷和谢晚意面前,脆生生撒娇,“就要菩萨喂。” “菩萨喂得才甜。” 常嬷嬷笑得皱纹都出来了,“你这小东西的嘴比雪梨更甜。” 绵儿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谢晚意,执意要听她的意见,“真的吗?” 谢晚意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拍拍腿,让他坐上来。 常嬷嬷轻声提醒道,“小姐···” 谢晚意摇摇头,“无妨的。” 常嬷嬷还是担忧地看了眼她的小腹,这眼神旁人没留意,绵儿母亲却敏感捕捉到了。 她生过孩子··· 不会的,一定是她想多了。 谢小姐是弃妃,怎么可能怀着雁王的种被流放到这儿来? 可转念一想,前段时间将军和谢小姐··· 绵儿母亲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也朝谢晚意的小腹看了一眼,还是不敢相信。 “吹吹再喝。”谢晚意一手抱着绵儿,一手拿着雪梨汤,轻轻吹了两口,准备自己先尝尝。 雪梨的香味非常浓郁,绵儿忍不住,小手抓着汤碗,“绵儿不怕烫。要喝。” 众人忍俊不禁。 谢晚意道,“若是把嘴唇烫破,可就吃不着糖喽。” 绵儿立刻松了手,“绵儿听话,绵儿也不是不能再等等。” “这小鬼精。” “这么小就会看人眼色,大了还了得。” 绵儿母亲失笑,“他也就是听谢小姐的话,这两日缠着清秋姑娘教他编东西,要哄谢小姐开心。” “再不然见着贺副将军和宋将军他们就要学双枪,说是要保护谢小姐。” 绵儿母亲心里高兴,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这样顽皮,是谢小姐给了他们这样好的机会,可有时候又觉尴尬。 果然,绵儿马上说出了她最不想听的那句,“绵儿长成男子汉要娶菩萨的,男子保护媳妇是理所应当的。” 连谢晚意都愣住了,而后逗他,“万一我不嫁你呢。” 绵儿从她腿上跳下来,叉着腰一本正经道,“你都抱我了。” “哈哈哈。” 谢晚意实在没忍住,大笑出声。 这一闹腾,雪梨汤也半凉了,谢晚意抿了一口,“绵儿快来,要凉了。” “等等,里头的粉末是什么?” 谢晚意看到汤把粉末推到了碗边缘,干干的,一摸还觉得涩。 汤是芸香煮的,她第一个凑上前,“我没瞧见有粉末···谢、谢小姐!” 芸香颤不成声,因为她见谢晚意唇角涌出鲜红的血。 院里一下乱成一团,“谢小姐!” 谢晚意没觉得特别难受,就是胸口很闷,呼吸也不通畅,喘息间她似乎听到了常嬷嬷的声音,喃喃道,“孩、孩子···” “谢小姐,绵儿没事。” 她们以为谢晚意是在担心绵儿,只有常嬷嬷和簪雪明白她担心的是自己腹中胎儿。 驻关军营。 “将军!谢小姐吐血了!” 士兵进来通报时,宋清和正在看京城送过来的令旨,闻言动作一僵,“叫上严老一块过去!” 尧子烈和簪雪问了事情经过,仔细跟宋清和说了一遍。 “南疆送的雪梨干不会有问题。”宋清和非常笃定,“他们要害雁王妃,没必要在这东西上头做手脚。” 尧子烈又道,“常嬷嬷给谢小姐十指放了血,是深色的,像中毒。” 宋清和侧脸线条崩得非常紧,一马鞭下去,很快到了小木屋。 女人们哭成一片,芸香一直磕头,要不是念右和小安拦着,这会儿都要磕死在门前了。 宋清和带着严老一进屋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这是吐了多少血! “快,快让老夫先用针控制毒素!” 都不用宋清和吩咐,严老跑得比谁都快。 常嬷嬷擦了擦额头的汗,有气无力让出位置,“好。” “已经服了百花解毒丸,小姐身上也带着避毒粉,老奴又按照土办法十指放了血,看着小姐脸色还好。” 严老这才发现,谢晚意并没有昏迷,只是冷得厉害。 一探脉,路上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还好中毒不深。余毒用银针逼一逼就出来了。” “我去开方子。” 严老一起身,袍子被谢晚意拉住,她艰难道,“孩、孩子···” 严老也不瞒她,“老夫尽量。” 谢晚意心凉了大半。 前头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围着小木屋,连躺了许久的小敏都出来了,自然没人留意到后头存放炭火和干粮的屋子。 陈老十带着黑甲兵先抱了几捆干柴,叮嘱手下,“记得给咱们屋也留点儿。” “是。” 还有萝卜白菜! “操了,今儿那炖菜真是勾得我口水都流下来了。” “过来几个拿白菜!世子爷不吃这个,咱们回去也炖着吃。” 他这么一说,手下偷得越卖力了。 “陈哥,宋将军到了。” 陈老十脸上肌肉一颤,“先撤,别惊动了他们。” 宋清和在院子里又详细问了芸香一遍,芸香对天发誓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让谢小姐有意外。 那碗雪梨汤已经凉透,边缘处的粉末染了谢晚意吐出来的血,触目惊心。 “等严老出来,让他看看是什么毒。” 常嬷嬷想到陈老十来买炭火的事,宋清和只道,“来了多少人,可有接触过雪梨干?” “没有,被咱们丢菜叶子赶走了。” 宋清和冷厉的目光扫视着院子里所有女人,“也就是说,只有你们自己碰了雪梨干,期间没有任何人外人见过这东西,对吗?” 话音刚落,芸香猛地想到一件事。 不、不可能。 她的异样很快被宋清和发现,下一秒,冰冷的马鞭落在她肩头,不等宋清和发问,她双腿一软,“还、还有个人碰过雪梨干。” 所有目光齐齐看了过来。 屋里。 严老扎了几针帮谢晚意护住心脉,解毒丸也慢慢起了作用,她才觉呼吸顺畅了些。 只是唇角和衣襟还有未干透的血迹,衬得她脸色苍白,叫人心疼。 谢晚意小腹有了轻微的坠胀感,她紧紧抓着严老衣裳,“一定要留住我的孩子!” 严老也急得满头大汗,“老夫明白。” “能不能写信问问神医?他的针法立竿见影。” 谢晚意抬手,“簪雪,笔、墨。” “小姐,您现在怎么写得了字?”簪雪看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可恨自己又不会写。 严老拿过笔,“我写,谢小姐用玉佩传递。” 雁王府。 裴恒让沈归复去外头猎了只狼回来,姜岁禾前后配了三种药粉,需一一试验才行。 因此一事,姜岁禾已经能有大半日的功夫能和裴恒待在一块儿,满足极了。 第二种药粉洒进笼子,裴恒仔细观察着狼的反应,忽觉胸口一热。 他立刻起身挡住面前的小几,对姜岁禾道,“姜姑娘先回去歇息歇息,此事不急。” 姜岁禾难得没纠缠,“好。为降低狼的警惕性,这药最少也得半天才能起效。” “王爷也歇歇。” “来人,送姜姑娘回去。” 目送姜岁禾离开,裴恒转身,看到字条上不是清隽的字迹,没来由心上一紧。 这···字迹是宋清和身边的军医。 怎么是他写的字条? ------------ 第一卷 第92章 听到了她的挣扎 程太医来雁王府的时候,管家以为是裴恒不舒服,立刻让人告诉了姜岁禾。 “怎么会!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王爷还好好的。”姜岁禾确定自己没看错,“我懂医术,真病和强撑看得出来。” “盼儿,你去静思院探探消息。” “好。” 静思院。 程太医也以为是雁王胃痛又犯了,气喘吁吁跑进来,面前却是准备好的纸笔,还有一张询问他用针的书信。 裴恒冷飕飕道,“麻烦程太医了。” 且不说程太医唯一的把柄捏在他手里,就是没有把柄,雁王的命令也不敢犹豫,立刻奋笔疾书。 严老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终于看到太极佩一亮,激动道,“来了!” 谢晚意悬着心,“一定保住我的孩子。” 严老郑重道,“谢小姐宽心,您这么紧张不利于排毒。” 谢晚意看着冰冷的小木屋天花板,几根木头都数得一清二楚,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一遍遍祈求神明保佑。 她不能想,如果孩子也丢下她,还有什么能支撑她走下去。 谢晚意一颗心缝缝补补熬到现在,只觉疲惫不堪。 她缓缓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吧嗒浸入了太极佩,一刹那,玉佩颜色比寻常更深了。 若她放在手里,定能察觉此刻没传递东西都烫得厉害。 与此同时,裴恒感觉到玉佩烫得骇人,像从沸水锅里取出来一样,险些从他手心掉落。 他一向隐忍惯的性子,竟也疼得“嘶”了一声。 裴恒用最快速度把玉佩放到书案上,手心已经烫红了一大片,再晚些都要脱皮了。 也是这一瞬间,他没有任何依据,但就是确定杏雨姑娘很难受。 是那种面临失去所有希望的痛苦,还有个孱弱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求神明庇佑。” “我这一生从未亏欠过任何人,也没对不住任何人,为什么连我最后的希望也要剥夺。” 裴恒心口骤然一疼,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案几上。 “王爷!” 程太医几乎是和闻渊同时跑过来,一把摸上雁王腕子,“快扶王爷坐下。” 裴恒心痛难挡,可又仿佛不是他的心在痛。 脑海中那个孱弱带着悲戚的声音···是杏雨姑娘吗? 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但也只是一瞬,等他坐下来再摸玉佩的时候,刚刚发生的一切像在做梦。 程太医切了脉,神色一变,“不对啊,刚刚王爷的脉象明明很乱,怎么一起一坐的功夫···” 是他糊涂了吗? “王爷可觉得哪里不舒服?”程太医看雁王那张万年冷漠的冰山脸也残留着惊愕不解,便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弄错。 裴恒揉着胸口,明明不疼,可为什么就是觉得难受? “本王···”他顿了顿,气息也有些乱,“本王心里不舒服。” 好像濒临绝境,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闻渊吓坏了,他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裴恒这般!当下瞪着程太医,“快,王爷心上不舒服!” 程太医的手指就没离开过裴恒腕子,脉象平稳得不能再平稳。 因而他的脸色比雁王还更疑惑震惊。 兰亭阁。 盼儿气喘吁吁回来,“姑娘,王爷好像心口不舒服。” 姜岁禾神色一紧,“王爷以前没有这种情况。程太医怎么说?” 盼儿摇头,“太医还没出来,奴婢是听沈副将说的。” 姜岁禾沉默片刻,“去将师父留给我的手札找出来。” 她之前多专注于研究外伤和湿寒,对心口的病痛还真是两眼瞎。 盼儿倒是客观,“姑娘,王爷都不舒服了,您才看书,会不会太晚了?” 姜岁禾本以为上次王爷对自己动了心,这几日又因为配药的事走得近,一定能有进展,却不想王爷依旧把她当作外人。 除了医术,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接近他。 而此刻,程太医也很想找医书出来现场学习! 明明脉象、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王爷的气色、眉眼,乃至右手一直捂着胸口,那般灰暗的不舒服状态任谁看了都紧张。 偏偏这时,玉佩又传来字条,不等他反应,裴恒开了口,“先解决他的事。” “是。” 程太医一看对方描述就知病人是个孕妇。 “毒素未入血脉便无妨。若能知道是什么毒,成分可有寒凉能致滑胎的东西更为保险。” “然时间不等人,可在这三个穴位定针,时长不超过三盏茶功夫。” “病人明显感觉身子回暖,腹坠感消失便可无恙。” 前两张字条传递过去,裴恒明显感觉浑身的不适减轻了,好像压在心上的大石也在消失。 这感觉太奇怪了。 等他回过神,不由自主去拿玉佩,结果摸到一滴···水? 桌面干爽,旁边还燃着火炉,而且他刚刚放下玉佩的时候烫得手都快脱皮了,怎么一眨眼又有了水。 怎么回事? 不过片刻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多令裴恒无法解释的事,他将指腹的那点水迹揉开,莫名觉得像眼泪。 是她哭了吗? 裴恒瞳孔一紧。 此时,玉佩传递来对面军医的字条,“一大一小已无大碍,拜谢神医。” 裴恒看着程太医生,“一大一小?” 程太医道,“是个孕妇,中了点毒,担心孩子保不住。” 孕妇? 那就是不是杏雨姑娘。他也不知自己刚刚紧张什么。 怎么中毒了··· 裴恒旋即提笔就问她的安危。 谢晚意小腹的坠感消失后,困倦感顿时来袭,以至字条出现在枕边时,她丝毫没有感觉。 严老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写了个方子交给常嬷嬷,“一会儿到军营取药,一日两次,喝三日,我再过来看。” “让谢小姐好好睡一觉,没什么事被打扰她。” “好。” 常嬷嬷听到大人和孩子都脱离险境,长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两条腿像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 宋清和看见严老脸上的表情就知谢晚意没事了。 他听芸香说翠儿偷偷来过,再加上陈老十借口买炭吸引她们的注意力,嫌疑非常大。 可是没有证据,裴世枫也不是普通流民,他没资格去东谷要人。 “此事先不要张扬,等你们小姐醒了,看她怎么决定。” 宋清河冷静吩咐自责不已的芸香,“本将军不能替一个罪奴去质问裴世枫。”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回想屋子里浓重的血腥气,捏了捏拳,雁王是真够狠心的,自己两次为谢晚意求情,居然都没回信。 真让她死在这儿,雁王就能高兴吗? ------------ 第一卷 第93章 问罪要人赃并获 谢晚意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一睁眼就看到常嬷嬷、簪雪、清秋都是一脸紧张看着自己,外边还能听到念左念右和小安的动静。 “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她是太累了,得好好睡一觉。” “还好有足够的炭火,虽然雁王是个混账,但南疆君主对小姐和亲孙女一样疼。” 小安听着兄弟俩的聊天,非常及时并不解的问了一句,“那雁王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谢小姐这样好的王妃都能流放过来?” 念左嗤笑,“因为王爷带回了他的救命女恩人。” 一个女字被咬得特别重。 念右一脸难过,“那女人诬陷我们小姐下毒,王爷居然就信了。” “我们和小姐那样求王爷,可他只信那女人的话。” 再一想当时谢瑶环得罪瑞妃连累整个谢家,念右又道,“如果不是流放,也许我们下场更惨。” “要是那女人有个三长两短,王爷指不定还会让我们小姐偿命。” 念左咬牙,目光似淬了毒的刀子,“他要是一心想折腾我们小姐,当初何必指小姐为妃,让她生了那么多期盼。” 小安算是听明白了,“喔,那不就是负心汉带了外室,两人狼狈为奸逼走了谢小姐。” 念左和念右同时看过来,脸上写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安”。 他们的话都被谢晚意听见了,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簪雪和常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她坐起身,小心翼翼问,“小姐觉得怎么样?” “还好。”谢晚意冲她们一笑,清秋第一个没绷住哭了出来。 紧接着簪雪和常嬷嬷也抹眼泪,昨儿可是把她们都吓坏了。 谢晚意见身边少说也有四五张字条,神明也很惦记自己! 她都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还没看内容就敢这样想,宛如日头照在脸上,温暖瞬间传遍了全身。 她缓了缓,“查到是谁给绵儿下毒了吗?” 此言一出,谢晚意见她们一个个不敢直视自己眼睛,略一思索,道,“青儿跟了染坊的管事,应该是不会再回方岭。” “那就是翠儿?” 看她们一个比一个惊讶,谢晚意就知道猜对了。 她记得昨日宋清和也来了,又问,“将军怎么处理的?” 簪雪正要开口,被常嬷嬷拦下,“小姐,先吃点东西,边吃边说。” “好。” 芸香看到还能吃饭喝粥的谢晚意,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可那股懊悔不减反增,“小姐,芸香真是万死难恕其罪。” 若昨儿不是军医来得及时,若谢晚意没醒过来···她真的不敢再想。 “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前照顾翠儿最多,她做什么也喜欢挨着你,谁能想到她是个有主意又有胆识的呢。” 谢晚意看着波澜不惊,口吻却透着股阴森冷意。 “她当时看着那样委屈,也没做什么,我、我真是···”芸香越想越后怕。 翠儿攀她腕子的动作那样随意,不过是袖子碰到了篮子里的雪梨干,居然就下了毒。 她怀疑自己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翠儿。 谢晚意喝光了一碗地瓜粥,沉思片刻,“这两日可有检点后头屋子里的东西少了什么?” 芸香一愣,“没、没有。” 簪雪眼珠子一转,“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们都守着小姐,哪里还顾得上检点东西。” “您的意思是···” 谢晚意不紧不慢道,“就算是裴世枫恨我捏了他的把柄,毒死我也只能消一消心头恨,什么用都没有。” “对他来说,比我更有用的是南疆留下来的东西。” “若我一死,你们乱作一团,宋将军也不会为了个罪人找他理论,我那点东西就堂而皇之成他的了。” 谢晚意话说得直白残忍,可事实就是如此。 罪人两个字就压死了她所有出路。 死了也是白死。 簪雪咬牙切齿,“奴婢现在就去后头挨个儿检查!” 谢晚意点头,“动静小些。” “就说我还躺着下不来床,情况很不好。” 簪雪眸光一亮,“小姐的意思是···” “我要问罪,总得拿个证据。” “叫念左念右进来,我吩咐他们去跟宋将军借点儿东西。” “是。” * 东谷。 “世子爷,那女人命大,居然还没死!不过看样子也没指望了。”陈老十站在前头回话。 翠儿跪在虎皮毯子边缘给裴世枫捏腿,因为下毒有功,她已经连着好几天待在裴世枫的屋子里了。 裴世枫烧的还都是黑甲兵从谢晚意那儿偷来的炭,这点温暖越发让他受不了外头的一点儿冷风。 “那女人狡猾得很,你们仔细些,别被她糊弄了。” 裴世枫眯着眼,准确摸到了翠儿的手腕,抿唇道,“你今儿再回去探探虚实。” 翠儿身子一颤,她不怕面对谢晚意,是不想再面对芸香了。 “世子,我若再回去,她们说不定要起疑了。” 裴世枫抓着她腕子的手突然用了力,“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上一个把事情搞砸的是谢瑶环,她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 翠儿疼得咬唇,“奴婢、去。” 裴世枫手指抬起她下巴,笑道,“乖。” 翠儿从屋里出来,听到外头的房间有女人哼唧的声音,她脸色一僵。 陈老十在后头道,“谢瑶环也算个有本事的,可惜替世子爷办事不力,现在就靠着给兄弟们暖被窝换点儿吃喝和木柴。” 翠儿打了个寒颤,离陈老十远了些,“我、我走了。” 陈老十却忽然勾住她衣裳,嘿嘿一笑。 翠儿脸上肌肉都在发颤,“你、干什么!我是伺候世子爷的。” 陈老十道,“怕什么,我也没说要怎样。” “妹妹冒险走一趟,不如还是和上回一样,你吸引她们注意力,我带着兄弟们再弄些东西回来,分你一份,如何?” 翠儿看他眼里藏着冷意,这哪是商量,分明就是她一定要答应。 “随、随你。” 陈老十这才放开她的衣裳,“妹妹比那谢瑶环聪明多了。” 翠儿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多待,匆匆往外头走。 小木屋。 因谢晚意身子没好,妇孺们都聚在前头院子,一个个担心不已。尤其是绵儿母亲,一想到若不是谢小姐,指不定要死的就是绵儿。 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抹眼泪了,“绵儿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菩萨。” “嗯。” 绵儿看见母亲哭,要跟着哭,“娘,菩萨什么时候就好了?” “快了。” “菩萨是好人,一定能逢凶化吉。” 与此同时,芸香在后头的房间挑木柴,只听房门轻轻被人推开,她紧紧抓着手里的柴火,眼里闪过一丝冰冷。 “芸香姐姐。” ------------ 第一卷 第94章 中计 芸香没像平常那样听到她声音就回头,翠儿心里有些不安。 又靠近了两步,小心翼翼道,“芸香姐姐,谢小姐怎么样了?” 芸香停下手里动作,“你怎么知道的?” 翠儿心里咯噔一下,笑容僵冷一瞬,“我、我听陈老十他们说的,黑甲兵时不时就往这边儿来。” 芸香转身,一贯温柔的目光没了,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这两日将军的人在这儿守着,他们如何敢来。” 翠儿眼神躲闪,“我、我也不知。但我一听说谢小姐有事,心里着急,便想过来问问。” 芸香闻言,倒也没继续为难她,只叹息了一声,“不知谁下了毒,小姐现在危险得很。” 芸香声音发颤,说完就用袖子抹眼泪。 翠儿身子一紧,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捏拳,“军医没有办法吗?” 芸香斜睨她一眼,嗔怪道,“你要是真关心谢小姐,还能做出对不住她的事!” 这话听得翠儿越发心虚,彻底垂下眼睛不敢与她对视,“我知道我对不起谢小姐,可谢小姐当时也说了,以后未必还能有再入关的机会。” “芸香姐姐,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在南区,不想成为人肉干。” 翠儿也委屈。 芸香抿唇,“你可以选择,但你不该和青儿一起陷害圆圆。” 翠儿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翠儿才又问,“小姐真的···很危险吗?” 芸香原本还生有一丝侥幸,然而看她如此着急知道谢小姐的情况,心还是冷了下去。 “那个下毒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她把方岭唯一的希望破灭了,我们这些妇孺没了谢小姐的庇护,早晚也要死在这个冬天。” 芸香吐出的每个字都像结了冰的霜落在翠儿身上,让她浑身发软,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竟是那样厉害的毒吗?”翠儿喃喃说着,她并不知那药是什么,可是··· 翠儿并不想害谢晚意。 “芸香姐姐,世子现在信任我,我一定会保住你的。”翠儿抓着芸香胳膊,眼圈都红了。 芸香推开她的手,“不必了。若像从前那般为了活着给别人当狗当鱼肉,倒不如给谢小姐陪葬。” 这话让翠儿心如刀割。 与此同时,陈老十带着几个黑甲兵潜入了另一间存放东西的小屋。 “陈哥,好黑啊。什么都看不见!” “是啊,咱们是不是进错屋子了?上次不是这间吧?” 陈老十也是两眼一抹黑,“摸到什么就拿什么,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既然挡着光,必定是不能见光见风的好东西!南疆就是有钱,连大白菜都比朝廷送过来的鲜甜。” “咱们摸到什么都不亏!” 几人听陈老十这么一说,立刻壮了胆子,伸手到处乱摸。 可这屋子真是一点儿缝隙都不漏,门窗全部用黑布挡着,没一会儿黑甲兵就互相撞了好几回。 陈老十摸到一块儿冰凉的东西,硬邦邦的,不像吃食。 “操了,这是匕首!” 陈老十吓了一跳,刚要收手,就被扣着腕子反绞了,他吓了一跳,当即破口大骂,“王八蛋,老子是你们的陈爷爷!还不松手!” 他以为撞上了自己的人。 可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黑甲兵接二连三的惨叫。 陈老十还没回过神,遮着窗户的黑布一撕,刺眼的光线晃得思绪都空白了一秒。 这才看见房间站着少说有十来个驻关军。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绞着他手的人嗤笑道,“你想给谁当爷爷?” 宋清和! 陈老十浑浊的眼珠子一转,糟了,中计了! 很快,他们几个被押到了院子里。 陈老十道,“南区不归宋将军管,她们是罪人,您绑我们干什么。” 宋清和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刚刚陈老十摸到的那把匕首,花纹繁复,通体银白,实在好看得很。 “因为你偷本将军的匕首,被本将军亲自抓获。” 陈老十一哽,下一秒却又底气十足,“这匕首不是将军的!咱们在燕临没有八年也有五年,我确定您没有这把匕首。” 宋清和侧首看着窗子里的谢晚意,慢条斯理道,“本来没有,谢小姐为感激本将军的救命之人,刚送的。” 宋清和并不知道这匕首是神明之前给谢晚意防身,被她送给了念左。 原本,谢晚意想让念左念右跟宋清河借点东西,锅碗瓢盆都行,只要让陈老十偷一件,就能治罪。 不过宋清和说,即便是一根筷子也是军营的东西,兵部登记在册,不能放到燕临关外。 情急之下,念左便拿出这把匕首设了局。 当然,谢晚意同意了。 陈老十这下着急了,“这、这···分明就是陷害!” 宋清和勾唇,“本将军用刀架着脖子让你来了?” 陈老十答不上来,眼珠子急得快跳出来了。 这边儿动静不小,芸香和翠儿在屋里也听见了。 翠儿手脚冰冷,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了,“芸香姐姐···” 芸香冰冷的目光让她顿时说不出话来,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忘恩负义的仇人,不是像,她确实对不住她们。 芸香抓着她腕子,忍着锥心的痛,“你带着他们来偷小姐的东西还不够,还要下毒?” 翠儿心神一慌,“芸香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芸香眼神如刀,让她无处可逃,“到现在还想狡辩!翠儿,我真的太心寒了,这些年我把你当自己的亲妹妹护着,本以为你是个胆小懦弱的性子,到头来是我愚蠢,竟不知你是这样一个畜生!” 刀子般的言辞扎在翠儿心上,她本就自责内疚,再被芸香这一骂,火气立刻冲上头,噙着眼泪道,“姐姐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毒!” “你!”芸香气急,正要拆穿她,簪雪突然推开房门,冷飕飕道,“芸香,小姐让给翠儿姑娘送一碗雪梨汤。” 芸香愕然,抓着翠儿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翠儿脸色煞白,两腿发软,嘴唇颤到说不出话来。 簪雪手里端着一个比茶杯大些的小碗,一步步走过来,神色平静,“小姐说,人各有志,翠儿姑娘不想回南区,珍惜机会是对的,不像芸香她们傻。” “往后你大可大大方方过来做客。” 簪雪把碗递过来,晴天的雪梨味像催命符一样,翠儿额头冒了冷汗,依着芸香跌坐下去。 “我、我···” ------------ 第一卷 第95章 斩首 “我不喝。” 翠儿摇头拒绝。 簪雪冷下脸,“果然是跟了世子爷瞧不起咱们了,小姐都舍不得喝,翠儿姑娘居然嫌弃。” 芸香看着那一晚雪梨汤也吓得不轻,那晚也是雪梨汤···谢小姐吐血的样子她记忆犹新,难道谢小姐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惩罚翠儿? 她虽有不忍,可终究还是推开翠儿,任由她惊慌失措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盏茶后,芸香和簪雪拖着吓到瘫软的翠儿到了小木屋。 谢晚意脸色还有些苍白,听到动静,眼皮都没抬,“怎么?翠儿姑娘看不上我的雪梨汤了。” 翠儿颤巍巍答不上话,谢晚意也不催。 簪雪冷道,“小姐,不如奴婢喂给翠儿姑娘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翠儿躲闪,“不,我不喝。” 芸香眼眶酸涩,厉声道,“混账东西,还不给小姐认错!自己做了还不承认!” 翠儿咬紧牙关,好像她真是被冤枉的,歇斯底里,“我没做!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她这嘴脸,激得芸香也来了气,夺过簪雪手里的雪梨汤,一手抓着翠儿衣襟,“那你怎么不喝!” 挣扎间,汤水洒出来溅到翠儿脸颊上,她如同沾了砒霜似的害怕,尖叫着缩起身子,“别碰我!” “拿开!” 这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她绝不清白。 芸香心里又疼又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以为一起在困境里熬过来的人一定可以一辈子扶持下去,可偏偏是她从前最喜欢的翠儿背叛了她们。 谢晚意冷眼看着这一切,幽幽道,“那日碰过雪梨干的除了你,就是芸香。” “总不能浪费簪雪辛苦煮了一遍,你既不肯喝,那就给芸香喝吧,趁着还没凉。” 她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却几乎把翠儿逼疯,对上谢晚意冷凝的视线,翠儿朝芸香扑过去,明显是要把那碗雪梨汤推掉。 芸香立刻明白了谢晚意的用意,敏捷躲开,在翠儿着急到发红的眼神中,缓缓端起汤碗。 “不要!” 翠儿心里的防线彻底塌了,来方岭后一直都是芸香护着她,夏天热了帮她扇凉,冬天冷了抱着她取暖,有时连青儿都懒得管她,可芸香从来没放弃过她。 “芸香姐姐,雪梨干有毒,不能喝!” 翠儿最后一声呼喊中,芸香一口气喝完了所剩无几的雪梨汤。 碗从手中滑落,破碎声让翠儿的手指划过冰冷的地板,木刺扎进肉里也不觉得痛。 芸香平静无波的脸上滑过眼泪,“这碗没有。你若是没下毒,怎么知道毒在雪梨汤里头。” 翠儿宁死都不认,却在她喝下这碗汤的时候认了。 翠儿啊翠儿,你既要做忘恩负义的那个,为什么不彻底一点! 谢晚意正好写完了给神明的书信,淡淡道,“你虽攀附了裴世子,可还是南区的罪人,罪人之间不可斗殴、闹事或互相残害。” “违背者,宋将军有权绞杀。” 下午,念左从军营回来,说翠儿和陈老十明日午时在关门外斩首。 谢晚意听着有些怕,但她克制得很好,“知道了。” “你去告诉芸香,她若是想,明日可以去给翠儿送个行。” “是。” 念左领命出去后,太极佩微光一亮。 “雪梨干上的毒已查清,名唤断肠,食用一定剂量即可见血封喉,属朝廷禁止入关之物。” 神明还说,“裴世枫的府邸定能查出断肠,只不过宋将军未必肯追究到底。” 谢晚意只是借着宋清和的身份挟制裴世枫,自认没那么大本事让宋清和因此就和世子闹翻脸。 她写道,“此次能除掉陈老十已是意外,黑甲兵少了头子,世子再培养一条狗必然要花更多时间。” “总之让他没时间找我麻烦就成。” 她口吻轻快,却不知裴恒得知她弄死了陈老十和其他几个黑甲兵,向来淡然森冷的眸子燃起一团火,字条都被捏皱了。 黑甲兵当年出卖三皇兄,虽然当时的领头已被裴恒杀死,可这支队伍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 当时三皇兄和轻骑无一生还,死无对证。 他们又在裴世枫的庇护下多活了这么些年。 “闻渊!” “属下在!” “本王即刻修书一封,用南疆木鸟给宋清和送去。” * 因程太医那日说中毒的是个孕妇,裴恒就默认是别的女子,没太放在心上。 信送出去后,他去酒窖拿了壶三皇兄从前爱喝的醉春风,独自在冷风里敬了天边弦月。 “三哥,你别急。所有害你的人,我都会送他们去给你赔罪。” 一壶酒清凌凌全洒在了地上,醉春风淳厚的香味被冷风扩散,闻着都要醉了。 沈归复忍不住想起当年厮杀拼搏的痛快,他在战场上成长,也在战场上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王爷,该回去了,程太医叮嘱不能冷风。” 沈归复的声音比平日要闷。 然而裴恒不够尽兴,“再拿壶酒来。” 沈归复无奈,“程太医说您不能饮酒。” 裴恒冷着脸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回房,进门时又道,“让李妈送一壶青梅酒。” “这···” 不等沈归复反驳,裴恒道,“过两日给你腌野草。” 沈归复的话果然卡在喉咙,青梅酒算不得酒,让李妈温一温也没什么。 “属下这就去!” 裴恒本想直接传递一壶过去,可又觉那样无趣,他想有个人同自己喝两杯,便倒了一杯传递过去。 附言,“杏雨姑娘可愿与我共饮两杯?” 谢晚意有些诧异,不知神明今日怎么了,这是···有心事? 竟邀请自己远隔千里同饮,难道身边竟无一人可畅言? 谢晚意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裴恒,他从前也是这样,独来独往,冷热悲痛无人可言。 谢晚意想写个好,迟疑片刻,心想不如直接饮了这杯,再将杯子传递回去。 结果还没伸手,常嬷嬷眼疾手快夺了去,“不成!” “就算没有身孕,刚刚才解了毒,不能饮酒!” 谢晚意蹙眉,那神明怎么办? 裴恒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消息,他很少、甚至从来都不会主动邀人共饮。 再一想人家又是个姑娘,其实不妥。 罢了。 当下,他自己也没喝酒的欲望了。 三皇兄走后,再也没什么人和事能让他做出改变,这算是头一次了。 这个认知让裴恒眸色忽然沉了下去,也是这时,玉佩亮光一闪,面前出现了刚刚传递过去的酒杯。 是空的。 裴恒心里熄灭的火忽地又着了,自己饮了杯中酒,又蓄满传递过去。 眨眼功夫,空杯再次回来,还多了一盘刚炸出来的地瓜糕,是红糖黑芝麻馅儿的,闻着都香。 字条上仅写着,唯美酒与美食不可辜负,若一顿不够,那就两顿。 裴恒心上一热,莫名觉得她是担心自己空腹饮酒会胃痛。 从未有过的一种灵魂滚烫,在青梅酒的渲染下包裹了裴恒。 他真想好好醉一场。 但是青梅酒这玩意儿···喝不醉。 ------------ 第一卷 第96章 神明要来 一杯接一杯的传递,无声陪伴的让裴恒有种从未有过的微妙感觉,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青梅酒确实差点意思,他倒无所谓,再让杏雨姑娘喝下去就不合适了。 裴恒提笔:多谢。 谢晚意受之有愧,每一杯青梅酒都被她无奈倒进了面前的大碗里,整整一大碗,常嬷嬷说明儿正好拿去做泡菜。 她想了想,问道,“您有心事?” 太极佩很快传递回答复:思念故人。 原来如此。 谢晚意倒是想理解,可她也没什么故人值得思念,想了想,只写道,“故人既去,愿将来胜过往。” 裴恒喃喃念着,似有柔软的羽毛在心上来回浮动。 若将从前比作一支蜡烛,三皇兄曾给了他烛台,让他不再被烫手。三皇兄走后,烛台沾了灰,烛火也微弱到几乎没有,而现在,火光似乎重新燃了。 青梅酒上不了头,可他不知怎么一冲动就告诉她说,“最多十日,朝廷会派人去燕临商量鬼兰一事,吾与南疆商队也会一同前往。” 谢晚意看到的时候,忽地一下从方桌前站了起来,吓了常嬷嬷一跳。 “说多好多次往后一定要慢些、再慢些,闪着腰怎么好!”常嬷嬷着急打量了她好几眼,又帮她揉腰,最后才发现她满脸的惊讶,“发生什么事了?” 谢晚意也说不上高兴还是紧张,“神、神明要来燕临了。” 常嬷嬷闻言,顿时理解了她的心情。 “神明要来看望小姐!”常嬷嬷是这么理解的。 谢晚意神色间的激动突然削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凝起的眉心,“不是来看我。” 我是个流放的罪人。 所有的高兴、紧张、激动都在这句话里一哄而散。 隔着玉佩,隔着千里之遥,她还能谎称自己是燕临关内的普通百姓。 若然面对面,她连靠近神明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他知道全力帮助的女人,娘家涉嫌题写反诗,夫家又冠了她下毒害人的罪名,他会不会失望至极? 谢晚意跌坐回椅子上,双目放空,思绪乱作一团,但无一例外都是绝望般的灰暗。 从太极佩传递的第一碗白饭开始,所有她以为的努力、美好都是一场梦。 “小姐,您怎么不高兴了?”常嬷嬷不知道她眨眼功夫已经从天堂坠入地狱。 “神明来了,咱们正好可以好好谢谢人家···” 常嬷嬷也很激动,话说到一半就对上谢晚意失落的目光,她淡淡道,“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不遗余力救助的是一群该死的罪人?” 常嬷嬷一哽。 因着这事,谢晚意一晚上没睡好,早晨也没吃几口饭。 簪雪说芸香还是决定去送翠儿一程。 “嗯。”谢晚意懒懒应了一声。 簪雪刚出去,念左就进来了,“小姐,裴世子让您放人。” 谢晚意没心情应付他,便道,“让他去找宋将军,陈老十偷的是军营的东西。” “奴才也是这么说的。”念左想到刚才裴世枫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贺副将军及时赶过来,裴世子才往燕临关去,还说不会放过咱们。” 谢晚意闭着眼睛,淡淡道,“他几时放过我?” “今日死的不是翠儿和陈老十,就是我。” “就算他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念左见自家小姐心里有数便安心许多,只是小姐的情绪···似乎有点烦躁。 他从屋里出来见常嬷嬷和安奶奶带着几个女人一起腌菜,其他人有说有笑的,常嬷嬷看着也是心不在焉。 怎么了这是。 燕临关。 裴世枫一来关口就看到陈老十和翠儿被反绑着跪在沙地里,两人均是蓬头垢面。 翠儿似乎都吓晕了,被两个士兵抓着头发才能勉强跪直。 陈老十骂了整整一宿,被摁到这儿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吓得尿了裤子,现在别说喊冤,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裴世枫的轿子,浑身最后一点儿力气提了起来,哭喊着,“世子爷救我!” “小的是冤枉的!” 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裴世枫。 他依旧是穿着描金线的黑色大氅,金冠在日头下亮得晃眼,自带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冷漠贵气。 但奇怪的是今儿没人拜他。 裴世枫窝着火,“让宋清和出来见本世子!” 话音刚落,关内便有声音道,“听说了没?之前罗刹突袭,兵器上淬了毒,险些害死宋将军。” “罗刹种不出毒草,都是跟裴世子买的。” “难怪世子那么有钱,我就说方岭都是罪人,就算所有人都孝敬他,也没多少钱。原来是和罗刹做买卖。” “真卑鄙!” “吃着我们的米粮,还要害驻关军。” 这些流言已经在燕临流传好几天了,所以裴世枫一露面,人们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世子,咱们尊他是皇亲国戚,他把咱们当子民吗?” “呸!就是个罪人!” 裴世枫还没开口就被漫天的指责逼得心头一慌,“放肆!谁告诉你们的,胡言乱语!” 他不吼还好,这一吼反而招来了更多的谩骂指责。 裴世枫咬着牙根,看着一根根指着自己鼻梁的手指,暗骂,谢晚意,你这是要搞死本世子! 行,你等着! 尧子烈见裴世枫狼狈钻进轿子退回南区,不禁感叹,“将军,属下还是头一次见裴世子吃瘪。” “谢小姐还真是方岭的菩萨。” 宋清和却道,“是谁放出的消息?” 尧子烈道,“没查到。是前几天突然就散开的。” 连驻关军都查不出来,那便只能是外人。 可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们就是谢晚意,难不成是她借这事压着裴世枫? 简直愚蠢! 这只会打草惊蛇,而且惹怒裴世枫,他一封折子到皇帝面前哭诉两声,谢晚意不会有好。 贺刚在下头道,“时辰到!女眷翠儿戴罪下毒害人,依律斩首。” “陈老十及其手下偷军营兵器,斩首示众!” 刀起头落,沙地瞬间多了一片鲜红。 下午宋清和带人亲自去了北区一趟,他在燕临多年,很快就围出了幽冥鬼兰可能生长的范围。 整个过程,驻关军都能听到草丛里细微的动静,不多时候狼叫此起彼伏,饶是他们见惯生死也忍不住后心发冷。 从北区出来,宋清和直接去了小木屋。 “将军来了,正好待会儿给您带些泡菜回去,刚做好。” 常嬷嬷堆着笑道。 宋清和脸色有些冷,“你们主子好点了?” “好多了。将军这边请。” 谢晚意听到宋清和脚步,不紧不慢收起了太极佩和刚传递来的字条。 神明已经有了控制狼群的办法。 ------------ 第一卷 第97章 去不了了 “将军。” 谢晚意努力提起笑容看过去,发现宋清和面色不虞。 宋清和看她脸色不似之前苍白,行动自如,眉眼也灵动起来,倒是放心了些。 但旋即就道,“你将裴世枫和罗刹买卖毒药的消息散播到关内,就不怕他恼羞成怒跟朝廷告你一状?” 谢晚意笑容一顿,她什么时候散播这些了? 宋清和又道,“他盯着裴家的名号,就是真做了什么,朝廷为了裴家的颜面也只会遮掩,到时被问罪的是你。” “你是不想活了还是自以为了不起?” 相识以来,宋清和还没冲她发过脾气,从前最多是轻蔑不屑,经历种种后,两人多半是商量着来,虽然谢晚意一直记得自己什么身份,但不得不说宋清和对她很好。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指责还是头一回。 谢晚意再愚钝也明白了。 她本来心里就压着石头,这会儿平静的神色下又多了股阴沉,“我想活,也没有自以为了不起。” “也没想过要和掀了裴世枫的老底,自己取而代之。” 谢晚意句句给了回应。 “我没有散播消息。”谢晚意眸色既冷又坚韧。 宋清和差点就相信了,“这件事知道内情的只有你我,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是冲动了点,可却是担心她惹怒裴世枫招来更大的麻烦,这次中毒侥幸救得及时,要是下次不够及时呢! 宋清和意识到自己发怒的根源是担心她,有一瞬间的别扭,可那感情来得太强烈,容不得他加以克制。 谢晚意看他此刻的眼神和言词比身上铠甲还更冷,心口一阵紧缩。 好像被风渊湖的水倒灌了全身,四肢百骸都快冻僵了。 “将军既认定是我,还问什么?” 她心里也有气,索性举起双手,“要把我绑起来送去给裴世子交代吗?” 宋清和眸光一动,自己好心提醒,她这是什么态度! 然而见谢晚意眼睛好像有点红了,是不是快哭了? 他下意识就放软口吻,“本将军何时说过要拿你给他交代!” “将军一副问罪的架势进来,总不会是来同我闲聊的。” 宋清和一哽。 “本将军是担心裴世枫给朝廷告状,你戴罪之身担待不起。” 谢晚意垂下眼睑,“朝廷就是再维护裴家颜面,他和罗刹买卖毒药,整个燕临的百姓都知道了,朝廷难道把所有人都杀了。” 她是陈述事实,却让宋清和觉得就是她安排人散播的。 可气氛僵冷到这儿,他也不好再动气,只道,“此举实在愚蠢。裴世枫只会更加谨慎,你想抓他的把柄会更难。” 谢晚意凝眉,他这是认定就是自己做的? 她心里说不上酸楚还是什么,也懒得再辩解。 等了许久不见她说话,宋清和几次想开口又忍住。 好在没一会儿簪雪敲了敲门,“小姐,后头屋子种出来萝卜了!” 清脆的绿叶,成人拳头大小的小白萝卜,根丝上还沾着黑松土,妇孺们围在一块儿,跟见了金子似的谁都想摸一摸。 “还有萝卜的香味,好新鲜!” “瞧这叶子嫩的,拌菜吃才香!” 见谢晚意和宋清和过来,她们自动让出一条路,一个个脸上比无罪释放还更激动高兴。 谢晚意更是说不出的欣慰。 “真种出来了?”宋清和也觉不可思议。 明年开春,当真可以大面积开荒种植!春种秋收,即便气候不好,多少也能囤出些冬天的军粮来! 妇孺们高兴,常嬷嬷又做了泡菜,晚上围着火堆又吃了顿炖菜。 大伙儿商量好要把种出来的萝卜献给神明! 谢晚意自从知道他要来,传递书信的心思便没有从前那么强烈,本来打算今日和宋清和商量一下到时帮自己隐瞒,结果又闹了那一出。 没一件让她省心的。 * 京城。 今日早朝终于敲定了在方岭北区培植鬼兰的事,裴恒本以为自己会顺利被派往燕临,然后蜀中山匪的事又闹到了京城。 此事拖拖拉拉闹了半年之久,昨儿拆了皇帝亲封的一间庙宇。 事情报到京城,太子第一时间找了皇帝,商量过后决定让裴恒亲自带兵走一趟蜀中,不赦不饶,全部斩杀! 下了朝,裴恒又去了趟暖心阁,可无论如何,皇帝都没有改变心意的想法。 “幽冥鬼兰有宋清和守着,让他先对付了狼群再说,这段时间你去蜀中。” “公然挑衅皇家,这事更要紧,不必再说了。” 皇帝摆摆手,让裴恒退下。 从宫里出来,就见太子裴度笑盈盈在台阶下等他。 “蜀中的事就有劳雁王了。”太子拍了拍裴恒肩膀,“当心身子。不过那边儿比京城暖和。” 裴恒面无表情,“不劳太子殿下担心。臣弟无恙。” “那就好,早去早回。” 太子乐呵呵跟他挥手告别,低低道,“想跟本太子抢鬼兰的好事,做梦。” 眼看裴恒走远,裴度吩咐手下,“立刻告诉那个废物,让他机灵着点儿。调走裴恒不容易,在裴恒回来之前,让他务必要从宋清和手里拿到主动权,否则什么都免谈!” 话音刚落,小太监揣着一张字条上前,“殿下,那边来消息了。” 裴度打开一看,气笑了,“这个废物点心,连个女人都斗不过!”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既是雁王妃,太子怎么能放弃给裴恒添堵的机会呢。 雁王府。 裴恒沉寂一路的心在看到新鲜出土的白萝卜时,稍一转弯就知道她们真的种出来了! 虽然他暂时去不了燕临,但还是替她高兴。 一会儿功夫,玉佩闪烁了好几次亮光,十几张字条跳出来,每一个上头的字都是歪歪扭扭,还有一张类似小孩儿画的太阳。 每一张都是感恩和祝福,下方是不同的名字。 很显然她们不会写字,可每一笔每一划都能让裴恒感受到真诚。 “感恩神明。” “神明天天开心。” “神明安康。” “神明和太阳一样。” 裴恒身为雁王,从不缺少膜拜和祝福,但这些女人们的感激鲜活得让他很难不心动。 最后一张是她写的,“神明若是祈愿树,愿望一定早挂满全身了。” “授人以渔,福泽千秋。” 裴恒一颗孤寂惯了的心就这么热起来,眼底也滑过不易察觉的微笑。 因为那是三皇兄放不下的地方,因为那里的百姓护住了三皇兄的尸骨··· 其实他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裴恒静静坐在椅子上,任由涌动的心潮平息,沉眸提笔,“另有安排,恐不能去燕临。” “此药粉可使独狼昏迷一个时辰左右,里头添加了许多南疆奇草,可混淆视听。” “杏雨姑娘将此药粉给宋清和用来对付狼群,至于···你想不想、愿不愿意将鬼兰捏在手心,看你自己决定。” 其实他稍微说一言半句,她一定会懂。 可那十几张字条上单纯真诚的祝福让他没办法再把自己的目的利用到她们身上。 ------------ 第一卷 第98章 雁王妃怎么能在这生孩子 不来了? 谢晚意怔怔看了几遍,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察觉内心生出些遗憾来。 明明自卑到不敢面对,却又矛盾的遗憾见不到神明真容。 她喜欢过别人,晓得那种七上八下的滋味,而今··· 谢晚意低眉垂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神明对她而言,早就是旁人不能比的了。 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被她努力压制下去,提笔写道,“神明悉心周到处,杏雨受之有愧,本以为能当面拜谢神明再生之恩,然好事多磨。” “来日方长,且燕临冬日气候恶劣,不如待春暖花开,荒地开垦、绿野遍地时再邀神明。” “望君珍重。” 她提着心写完,又读了几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传递过去。 如果神明真要来,她希望那时方岭有地可种,有饭可吃,所过之处欢声笑语,满目安然,才不负他一番慈悲。 裴恒看到回复,幽深的眸子跳过几丝微光,停顿在好事多磨、来日方长这两个词上,原本有些烦躁的情绪不自觉被安抚了。 她也期盼和自己相见。 并且他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她对自己身体的担心。 裴恒握着字条的手有了汗,神色也温暖起来,落笔回复,“冬日虽冷,得姑娘惦记便如春日。” “愿卿安好,等吾踏春而去。” 这两行字是裴恒这辈子最露骨的表达了,理智告诉他不该这样唐突,可身体里就像有一股滚烫的火苗推着他把字条传出去。 玉佩的光晕消散后,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这会儿才觉一颗心忽上忽下。 从未有过的感觉,让自以为枯败如老树的裴恒在一瞬间窥探到了新春的滋味。他会不由自主想象她的样子,想象她们开荒播种,春种秋收,想象燕临那片死寂的天空有了色彩。 这一想,便觉去蜀中也没那么难熬了。 谢晚意看到他的回复时,整个人呆住了。 踏春而来···那该是怎样美好又惹人羡慕的一幕。 她做雁王妃的三年,也想过雁王回京的那一日会越过众多呼喊与膜拜,朝着自己而来,甚至对她笑一笑,说一句让你久等了。 然而··· 谢晚意再次被冰凉戳中心口伤疤,猛地回神,颤巍巍摸索着神明的字迹,一遍遍确定真是写给她的? 心上一直以来空洞的、被糟践过的那片地方似乎有了柔软的呼吸。 可伴随而来的就是更深、更强烈的自卑不安。 就算方岭遍地绿野又能怎样,她还是个罪人。 当晚,谢晚意呕吐得厉害,满打满算才到三个月,按例孕吐反应该消失了,怎么反而折腾得她不能睡了。 簪雪和常嬷嬷急坏了,念左要去请军医,被谢晚意厉声阻止。 想到白天被宋清和误会的事,她心里还不痛快,“太晚了,只是孕吐而已,天亮再说。” “可是小姐这么难受怎么能行!”念左在外头急得厉害。 常嬷嬷和簪雪也劝,“是啊,让军医看看好放心些。” 谢晚意呕得天昏地暗,小胳膊挡在额头上,闭着眼喘息了好一会儿,“没事,这会儿已经好、好些了···呕~” 其实也吐不出东西来,就是一阵一阵的反胃,难受到好几次觉得自己要死了。 一直持续到凌晨才渐渐好些。 看她好不容易睡着还时不时蹙眉,常嬷嬷心疼地抹眼泪。 “这是遭的什么罪!” “小姐和她母亲一样,怎么就都没遇到个能依附终生的好人。” 天亮后,常嬷嬷喂了谢晚一些热汤水,她又睡了过去。 严老过来探了脉却说,“不妨事。胎相有力,比从前稳固多了。” “可这都三个月了,怎么还反应这么大。”常嬷嬷疑惑,“您确定不是之前雪梨干的毒还残留在小姐体内?” 严老笑笑,“嬷嬷放心。” “吐得厉害可能是胎儿和父亲更像一点,母体排异反应大点。没事的时候,谢小姐可以摸着肚子和孩子说说话,安抚安抚也是有用的。” 严老一副慈祥的表情,脑海中想象着一个缩小版的宋清和,忍俊不禁。 常嬷嬷一听和雁王像,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怎么都可着我们小姐一个人折腾。” 严老留了个方子,笑道,“孩子长得好,小姐吃点苦,心里也是高兴的。” 常嬷嬷撇嘴,算了,跟个男人说怀孕的苦有什么用。 严老走的时候又补了句,“我回去就告诉将军,让他抽空多来陪陪谢小姐。” “哦。”常嬷嬷随口应了一句,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离开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将军来陪什么。 她们瞒着院子里的妇孺,只说谢晚意着了凉,休息两日就好了。绵儿偷偷跑到窗下,她娘追过来时正好听到谢晚意干呕,心下一紧。 “娘,菩萨吐了?听着好难受啊。” 女人捂住绵儿嘴巴,“乖,别打扰菩萨休息,她才能好得快些。” 绵儿扒拉开母亲的手,天真道,“菩萨是不是要生小宝宝?” 女人大惊失色,谢小姐可是雁王妃!怎么能在这儿生孩子! “别胡说八道!” 她神色严厉,吓得绵儿红了眼,委屈道,“不是娘说您生绵儿的时候就吐得险些死掉了。” 女儿索性把绵儿摁在自己怀里,抱着他往后头去,一转身见到了宋清和。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微眯着双眼盯着紧闭的房门。 “将、将军。”女人屈膝行礼,不敢抬头,低声警告绵儿,“别再乱说话了。” 绵儿被捂得严实,还努力点了点头。 宋清和动了动嘴,“她···难受得厉害?” “嗯,昨儿夜里都没睡,军医看过后才好些。” 宋清和这两日忙着商量对付狼群的事儿,严老方才直接闯进营帐打断他们,“谢小姐不舒服!将军该去看看人家。” 宋清和皱眉,正欲发火,不想贺刚、容勤和尧子烈他们先后告退,一个堆着笑,“谢小姐的身子要紧。” 宋清和突然就闲下来,左右无事便过来瞧瞧,听到了绵儿和他母亲的对话。 生孩子? 这三个字对宋清和而言陌生又奇怪,但是不知怎么,总觉得哪儿不对。 见他出神,女人道,“将军若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宋清和淡淡嗯了一声,女人一溜烟抱着孩子跑到后头,心有余悸叮嘱绵儿,“以后不能乱说话,亵渎菩萨,菩萨就不保佑你了。” “绵儿知道了。” 小木屋。 房门一开,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将军来了?” 簪雪一开门就看到宋清和,先愣了一下,才匆匆行礼。 宋清和看了眼她手里端着的药渣,“你们小姐又病了?” ------------ 第一卷 第99章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簪雪也是一脸疲惫,努力维持着一点笑,“没什么,天冷,难免吃了东西胃不舒服。” 胃不舒服? 宋清和又问,“吐了一夜?” 簪雪心里咯噔一下,将军这是担心小姐? 她迟疑再三,点了点头,“现下好多了。” 宋清和走上台阶,“人醒了?” 簪雪还没回答,谢晚意孱弱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簪雪,请将军进来说话吧。” 屋子里燃着炭,宋清和在门口脱了大氅才进去。 里头的药味散了不少,谢晚意穿着一身杏黄色长裙坐在书案前,脸色明显憔悴不少,眼下还有乌青。 她先开了口,“将军找我有事?” 饶是病着,口吻也听不出之前的友好温柔,只有客气。 宋清和无奈蹙了蹙眉,“你吐了一宿?” 谢晚意下意识捏紧手里的笔,还没回答,又听他道,“绵儿说你要生孩子,生孩子也会吐。” 他一下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慌,心顿时沉了下去。 谢晚意自然还想瞒着,故作轻松笑了笑,“小孩子的话而已。我只是吃坏肚子。” 宋清和慢慢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吃坏肚子和孕吐的药不一样。” 谢晚意笑容立刻散了。 宋清和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所以真是怀孕了?” 他眸光深邃幽暗,声线压得很低,听起来压迫感十足。 谢晚意面上平静,然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的内心,手里的笔都快被捏断了。她没想到宋清和竟然还懂药? 见她这般,宋清和心里的震惊比她还大,不过诈一下而已。 他脸颊线条紧绷,眸色宛如不见底的深渊,“雁王的?” 谢晚意深吸一口气,“啪”一声松开手心的笔,定定道,“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这就是承认了。 宋清和胸口一阵起伏,搭在桌子边缘的手臂突然绷紧,“你想利用孩子逼雁王带你回京?” 谢晚意脸色一变,咬牙,“我说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将军听不懂吗?” 宋清和目光如炬,“你在这种地方生孩子!谢晚意,你脑子进水了!” “你是雁王弃妃。” “本将军帮你护你都是在全雁王的体面,你在这儿生个孩子···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雁王!” “还是你怕裴世枫没有把柄拿捏,诚心把命送到他手下?” 他没控制住情绪,光是声音就震得谢晚意耳朵发疼,更别说这些要命的字眼。 正因如此,她心里越发清明起来。 “将军说完了?”她冷静得不像话。 宋清和见状,神情越发的冰冷难看。 谢晚意一字一句道,“将军是担心我在方岭生了孩子,败坏雁王名节,间接害你也对不住雁王,所以这么生气?” 宋清和被说中心思,当下一哽,眉心也皱得更紧,除此之外,他似乎··· 不等他理清,谢晚意又道,“将军放心,若雁王或者朝廷发落下来,我绝不连累您。” “你!” 宋清和眼神如刀,泛着凌人的寒意,“谢晚意,你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晚意直接背转过身不回答,拒客的意思非常明确。 宋清和夺门而去。 这动静不小,前后院的人都听着了,一时安静得可怕。 谢晚意心里也烦,胃口开始灼烧,抗议她长久没进食,正欲叫簪雪进来,太极佩一闪,一盘香甜的柿饼出现在她手边。 “左边几个放糖少,柿子的原味保留极佳,右边糖多,小孩子应该会喜欢。” 谢晚意眼眶一酸,神明还顾及绵儿的胃口。 她咬下柿饼的时候,抬手抹掉了眼角滚烫的泪,大口大口吞咽,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心头那股子难受劲儿才算克制住。 她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咬牙道,“谁都没有权利让我放弃你。” “即便再难,只要我没死就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 越是不被期待和祝福,她就越要养好胎! 好像听懂了她的念头,自此以后孕吐反应彻底消失了,就是偶尔闻到刺激的味道,也只是有些难受,稍稍平静一会儿就好了。 同时胃口也变好了,常嬷嬷变着花样儿做,光是点心每日都有两三种,主打一个在流放地越活越滋润。 裴世枫被流言困扰缩起了尾巴,宋清和那日之后再没过来,谢晚意乐得清闲,每日和她的神明互赠糕点吃食,身心健康的不得了。 短短几日,气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相比之下,宋清和派出去的几波人都是负伤从北区回来,非但没达到目的,还让狼群有了警惕,昼夜守在北区边上,寸步不离。 加上朝廷将此事交到他手里,命他在年前务必找到幽冥鬼兰,并圈定培植范围。 顺带又给了不少军需物资。 “将军,这几年加起来给的都不如这一波多,连兵器都是新打的。”贺刚见着刀剑就高兴,忍不住摸了摸刃子,还挺锋利。 尧子烈则笑不出来,“让你拿着这些带弟兄们和狼群拼命,你还笑得出来?” 贺刚脸色一僵,“操了,狼群怎么那么难缠!” 宋清和想起当年三皇子带着七个人进去待了一日一夜,出来时就剩他一人,还浑身是伤。 三皇子原本是去了解北区的地形,想着能从北区绕过风渊湖给罗刹来一下子便能事半功倍。然而他出来后只字不提,只下令不准驻关军和狼群起冲突。 “没有北区地形图,谁都不知道深处有些什么。”宋清和眉心就没舒展过,“这几次进去不等深入腹地就被狼群攻击,只能撤退,因为一旦被困在深处,必死无疑。” “再去一百次也一样,毫无进展。” “离过年仅剩一月有余。” 宋清和想不头疼都不行,逼得太紧了。 “雁王不来了?”贺刚道,“雁王深谋远虑,兴许有其他办法。” 宋清和无奈摇头,“蜀中山匪挑衅皇家,雁王被派去镇压,再回京起码得年后。” 话音刚落,士兵来报,“将军,京城又来令旨了。” 宋清和愣了一瞬,昨儿才下了旨,怎么今日又有? 尧子烈把信件拿进来呈给他看,只看封漆是东宫印章,宋清和就冷下神色。 一看内容,果然不是好事! “将军,什么事?”贺刚性子急,也没发现宋清和脸色黑如锅底,张嘴就问。 宋清和沉默片刻,忽然把信件丢进了火盆,火舌一跳就烧了个干净。 尧子烈与贺刚目瞪口呆。 “送信的人呢?”宋清和沉声问。 尧子烈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还、还在军营。” 宋清和眯眼,轻轻启唇,“杀了。本将军根本没见到这人,也不知道有信。” ------------ 第一卷 第100章 姜岁禾看到了 “将军,这可是东宫来的令旨!”尧子烈惊愕不已。 在他的认知里,就算朝廷写的是一坨屎,宋清和也会维护皇家利益和颜面! 宋清和多年肃杀堆积起的威压不是摆设,一记眼刀就让尧子烈打了个寒颤,“本将军没见到人,也没看到东西。” 从营帐出来,尧子烈还是不敢相信自己领了杀人的命。 贺刚却道,“什么事能让咱们将军不惜违背朝廷?” 这燕临还能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大阵仗的。 小木屋。 谢晚意没有孕吐反应后,整个人都精神不少,把心思和精力都放在培植种子和植物苗上头。 既然萝卜好种,那就多培育些萝卜苗子,天气一暖和移植出去还能缩短成长时间。 女人们跟着她一个赛一个的积极。 没多久,她的洋柿子也出苗了,虽然中途死了两棵,半路又蔫了一棵,不过总算是活了两株! 这日,芸香她们一到前院就听到了鸡叫的声音。 原是神明给他们传递了一窝小鸡过来,念左念右正在搭鸡窝。 “活的鸡?我看到活的鸡了!” “一、二、三····八,整整八只!” 绵儿没见过这活物,又觉可爱又害怕,抓着她娘的衣裳,“娘亲抱抱。” 芸香眼尖,看到台阶上还缩着两只大母鸡和一只公鸡,激动道,“鸡生蛋,蛋生鸡,咱们以后人人都能摸到鸡蛋!” 常嬷嬷笑道,“没错,吃不完的还能拿去镇子上卖。” 这···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鸡窝搭好,再盖一层棉被,下头做空的,咱们烧完的木柴炭火还能给鸡取暖。” 闻言,芸香转身就往后头屋子跑,“我那儿有很多碎布,拿出来缝个棉被。” “胡光院子里的草还有那么多,我再抱些过来铺到鸡窝里头。” “我跟你一块儿去。” “我也去!” 院子又热闹起来。 谢晚意在屋里专心致志写回信,神明要出趟远门,给了鸡还不够,问要不要再拴个猎犬防狼? 谢晚意忍俊不禁。 她又让常嬷嬷做了不少山楂丸,写下:“在外头不比家中,吃食上需更加小心。” 神明回复,“好。” “其实去哪里都没影响,你我之间照样可以书信来往。” 谢晚意心想,也是。 神明最后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蜀锦花色,谢晚意便猜到他要去蜀中,写道,“蜀中路难行,君多保重。” 裴恒见她没回答喜欢什么,还有些小失望。 两人一聊就是好一会儿,直到姜岁禾过来才中断。 裴恒意犹未尽,自然脸色不太好。 姜岁禾径直便是,“王爷带我一块儿走吧。蜀中难行,这个季节又湿冷,没有人在身边照顾您怎么能行?” 她的好意,裴恒心领了。 “此去剿匪凶险,不宜带女眷。” 姜岁禾咬唇,“可、岁禾放心不下您。” 裴恒压了压眉,“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王爷的身子,万一···”她水灵灵的目光中尽是急切担忧。 然而还没说完,就怔愣在裴恒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他说,“本王从前没认得你时,来来去去的也不会怎样。” “又不是活不了几日,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冷漠又不近人情,可到了他口中偏生又很自然,就显得姜岁禾十分矫情。 姜岁禾也知道裴恒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对女子···几乎没有半点需求,至少她没见过。男人天生就躲不过美人,可在裴恒这儿,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 姜岁禾好不容易才和他有了些进展,这一走,不知年前还能不能回来! 可着急也没办法。 “那我多备些药粉,王爷随身戴着。”她眼巴巴看过去,几近哀求,“您别再拒绝我了,就算是让岁禾在府里等您也安心些。” 裴恒顿了顿,“嗯。” 姜岁禾转身,走到门前又回头,撞见案几上的玉佩在发光!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杏眼满是惊讶! 更让她无法相信的是,那光晕中跳出一张纸,不歪不斜落在了雁王手边! 显然,他已经见怪不怪,看到那张纸时嘴角下意识勾出个姜岁禾从未见过的弧度,是很浅很浅的微笑! 好似察觉到她还没走,裴恒抬眸,姜岁禾在那一刹那出了屋子,双手摁着胸口大口捕捉空气,好久都没回过神。 上次裴恒昏迷的时候,她隔着纱帐就隐约看到有什么在发光。 是那个玉佩! 它、居然··· “姜姑娘,您怎么了?”侍卫见她脚步虚浮,脸色苍白,还以为是伤心过度不舒服。 “我、没事。” 姜岁禾匆匆走出院子。 一直以来那个困扰她的女人,难怪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原来是这样! 太可怕了。 裴恒没发现姜岁禾看到了玉佩传递书信的一幕,看着传递过来的山楂丸,眼里的笑更深了。 每一颗都用油纸包好,足足有二十四颗。 都说了玉佩随身携带,东西依旧可以传递,还准备这么多··· 比起姜岁禾挂在脸上的担忧着急,山楂丸更能让他产生奇妙的感觉。 谢晚意还嫌不够,“嬷嬷,姜茶饼能带吗?路上会不会颠碎了?” 常嬷嬷道,“会。蜀中比这里暖和,姜茶饼带过去要坏的。” 谢晚意有些遗憾。 常嬷嬷停下手里的活儿,又道,“小姐,咱们每日现做几块给神明不是也行吗?” “太极佩又不用休沐。” 谢晚意恍然,下一秒自嘲一笑,“是啊,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常嬷嬷看破不说破,只道,“一孕傻三年嘛。” 谢晚意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 这茬刚过去,簪雪进来就说,“小姐,裴世子又来了!说让您把芸香她们放出去,还说朝廷下了令给他往南区补人。” “他跟咱们要人。” 谢晚意眨了眨眼,“什么?” 簪雪也是一脸懵,“裴世子说,朝廷得知罗刹之前踏着南区打到关下,罪人死了不少,下令让将军给他补足伺候的罪人。” 谢晚意将太极佩放入怀中,沉眸道,“宋将军来传过这消息?” 簪雪摇头。 谢晚意眸色微凝,“既没消息,就当他放屁,不必理会。” 谢瑶环也跟着过来了,跛着脚站在小木屋前,见里头又多了几间屋子,听说里头放的全是粮食。 她咬着牙,恶狠狠道,“谢晚意!朝廷都让罪人过来伺候世子爷,你躲也没用!” “今日不但是那些女人,就连你都要跪着出来见世子爷!” “就是宋将军来了也救不了你!” 谢瑶环迫不及待想看谢晚意给裴世枫当牛做马,坠入泥潭! 她真的一刻都不能等了,哪怕嗓子都哑了还在叫喊。 裴世枫吩咐轿子前头的黑甲兵,“别啰嗦,踹门抓人。” 黑甲兵是陈老十被杀后强行被调到裴世枫身边伺候的,瑟缩道,“前头还有驻关军守着,万一···” 裴世枫眸光一恨,“混账!令旨都到军营了,怕什么!” “踹门!” ------------ 第一卷 第101章 你想抗旨? 黑甲兵唯唯诺诺上前,而谢瑶环已经抬脚咣咣踹了篱笆,一副活灵活现的狗仗人势。 “谢晚意,你有本事勾引男人,怎么躲着不出来!” “谢晚···” “狗叫什么?” 房门一开,谢晚意慵懒又不耐烦的打断谢瑶环,看过去的眼神全是藐视。 谢瑶环眸光一窒,她知道谢晚意过得好,可真正看到她依旧干净、漂亮,眉眼间还有雁王妃的高高在上,她早就麻木的心突然又抽痛起来。 “你骂谁呢!我是你嫡长姐,有我在,你永远是卑贱庶出!” “你见到我要磕头!” 谢瑶环抓着篱笆使劲儿摇晃,恨不得扑过去掐住谢晚意脖子。这个被她压了十几年的贱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雁王妃还不算,凭什么流放到这种鬼地方,她还能独善其身! 谢晚意不需要跟她多说,只是轻蔑地上下打量一眼,再用遗憾可惜的眼神在她脸和脚上停留一秒,就足够让谢瑶环彻底变成疯狗。 “贱人!” 谢晚意嗤笑一声,“真不知裴世子留你这么个···” 她皱了皱眉,想了会儿才找到个形容词,“又丑又疯的女人在身边镇宅?” 谢瑶环一顿,眼底翻涌起更为阴森的暗流,陈老十那几个人一死,她又失去了用身体换东西的机会,年轻的黑甲兵嫌她恶心,她每日过得比丧家犬还不如。 骂谢晚意是她唯一的发泄,刻在骨子里的嫡庶好像能让她一辈子压谢晚意一头。 “闭嘴!我要杀了你!” 谢瑶环发狂一般摇晃篱笆,念左念右上前阻止,黑甲兵看看谢晚意,再看看裴世枫,不知所措。 念左用了巧劲儿,一把将谢瑶环推倒,才保住围挡的篱笆。 谢瑶环还不肯罢休,此时裴世枫掀起轿帘,冷飕飕开了口,“雁王妃,别挣扎了。左不过是要给本世子为奴为婢。” “令旨已经到了宋清和手里,他保不住你的。” “这方岭原本就是本世子的地盘,你们这些流放过来的罪人家眷说白了都是朝廷给本世子送的菜。” “只不过有些背景势力的,给本世子供银子,没有的就把你们自己送上来。” 裴世枫唇角勾着得意,这段时间天翻地覆似的欺辱都在这一刻要拿回来了。所以他等不及宋清和下令,现在就要让不知天高地厚的谢晚意付出代价! 芸香她们在后头三两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姐姐,这是真的吗?” “我不想去伺候他,我、我们明明很快就能自己种粮食好好过日子的···” “谢小姐一定有办法的。” 芸香叹了口气,“朝廷的旨令,宋将军也要遵从。何况谢小姐也是被流放过来的。” 她这一说,好几个女人开始哭了。 裴世枫把轿帘挑高了些,他想好好看看谢晚意欲哭无泪跪地求饶的样子,然而那个女人居然没有丝毫害怕。 哼,看她能装到几时。 谢晚意气定神闲,“我没接到朝廷的令旨。世子爷若是再让这些疯狗折腾,我们虽是女人,可也不会任人宰割的。” 不等裴世枫回答,她厉声道,“叫芸香她们都过来把门挡住。” 裴世枫咬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人。” “黑甲兵,把这间屋子拆了!所有女人押回东谷!” 簪雪和常嬷嬷同时挡在谢晚意前头,念左念右还没动作,后头的女人们已经一拥而上。 “跟他们拼了!” 黑甲兵还没进去,女人们倒先扑了出去,好几个黑甲兵冷不防被撞到,场面混乱起来。 虽然再危险的局面也经历过了,但簪雪还是看得手脚冰冷,“小姐,万一宋将军真的有令旨,咱们可怎么办?” 谢晚意心里也怕,可事已至此,没有选择。 “若是必须要死,何不选一种痛快些的,像谢瑶环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话说得决然又狠毒,听得人也胆战心惊。 混乱中,有什么东西砸在鸡窝上,惊着里头的小鸡,咯咯咯往外乱跑。 马蹄声奔腾而来。 裴世枫冷笑,“你们等死吧!” 谢晚意远远对上宋清和冷厉的双眸,下意识捏紧双手。 驻关军策马而来,马蹄高高扬起,厮打中的黑甲兵和女人们惊慌失措,抱着脑袋从马蹄下逃散到两边。 宋清和马鞭一落地,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冷静不少。 裴世枫脸色十分难看,“宋将军,你来得正好,把她们都绑了。” 谢晚意和所有女人一样紧紧盯着宋清和,期待他能护着她们,又怕期待落空,崩溃难熬。 裴世枫丝毫没怀疑宋清和会拒绝,“本世子给她们活路不走,自寻死路!” 然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裴世枫抬头看向马背上高大的将军,“宋清和,你聋了?” “本世子让你把她们绑了!” 宋清和不紧不慢挽起马鞭,神色比风还像刀子割人,“她们是朝廷的罪人,不是世子你的。” “本将军也说过,世子管好东谷就足够了。”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落下来的巨石,让裴世枫诧异又生气。 “宋清和,朝廷让你给本世子补罪人,你想抗命?” 宋清和斜睨他一眼,“本将军没收到任何指令。” 掷地有声的一句答复似惊雷落下,轰然炸开。 裴世枫眨了眨眼,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当即气得发抖,“放屁!朝廷的令旨你没收到?公然违抗令旨,包庇罪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宋清和耸肩,“没见过令旨,何来抗旨?” “你!” “反了你了!” 宋清和神色一凛,“反谁?世子吗?你能代表朝廷?” 一连三个反问把裴世枫虚假的世子爷气派全都推倒,没人敢大声呼吸,包括裴世枫自己。 好你个宋清和。 “你···”裴世枫眼里燃着两簇火,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若今日灰溜溜离开,别说回京,连方岭都站不住脚了。 他一咬牙,“行啊,有本事你动一动本世子!” 宋清和微微压着眉,倒是为难了。 再次沉静下来,小鸡咯咯的叫声更清晰了,谢晚意手心也是一片冷汗,吩咐簪雪,“赶回鸡窝去。” 然而簪雪还没下台阶,宋清和朝背面看了一眼,脸色突变,“是狼!” ------------ 第一卷 第102章 这是个机会 宋清和拔了剑,回头对谢晚意道,“带她们退回去!” 谢晚意也不犹豫,让念左念右护着女人们先回后头屋子,自己还没转身就被趁乱跑过来的谢瑶环拉住了裙角。 簪雪和常嬷嬷同时伸手推她,可谢瑶环抓得紧,好似全身都在用力,“谢晚意!你害死爹娘,害我沦落到人不人鬼不鬼,你不得好死。” “松手!” 簪雪指甲抠破了谢瑶环的手背,可她还不肯松,反而阴森森笑道,“凭什么他们都护着你,凭什么好事都轮到你。” “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都有好运气。” “嗷~” 狼王仰天嘶吼,狼群从四面八方奔过来,绿油油的眼睛盯得驻关军后心发冷。 黑甲兵也懵了,涌着往谢晚意院子里跑,也不管裴世枫吓得腿软,连轿子都下不来,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会。 裴世枫无奈,颤抖着唤,“宋、宋清和,救我!” 宋清和横剑身前,眯起的眸光锐利如刀,直勾勾盯着冲他来的那匹狼,直觉这家伙是当初在胡光院里险些被他弄死的那只。 是来报仇的。 “宋清和!”裴世枫声音都撕了,两条死腿说什么都抬不起来,眼看已经有驻关军和狼厮打成一片,而他随时都可能成为狼口中的肉! “你、你敢置本世子的安危于不顾!” “宋清和,你真想造反不成!”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裴世枫还端着他那点薄弱的世子爷体面威胁宋清和。 见对方置之不理,他咬了咬唇,带了哭腔,“宋清和,你护着我!” “这次的事、不,之前的事都不追究了!” 宋清和一个折腰从狼肚子底下闪过,反手刺了一剑,鲜血激发了狼群的战斗欲,嘶吼声越发悠长。 “现在没空。”宋清和四个字险些让裴世枫昏死过去,好在很快又补了句,“装死吧,兴许它们看不上你。” 裴世枫:“···” 宋清和下意识回头看小木屋,发现簪雪和常嬷嬷还在和谢瑶环拉扯,谢晚意被抓着衣裳躲不开,跌跌撞撞站也站不稳。 他有心过去踢开谢瑶环,可眨眼又围过来三四头狼,堵得他根本没有分神的能力。 簪雪一脚揣在谢瑶环受伤的脚踝上,“小姐快走!” 谢晚意立刻拽回衣裳就往屋子里跑,簪雪紧随其后,常嬷嬷腿脚慢了些,被谢瑶环抓住脚腕子,一下摔倒在地。 “嬷嬷!”谢晚意神色骤冷,折返回去对谢瑶环又踢又打,“松开!” “放手!” 谢瑶环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呵呵笑着,“跟我一起死吧。” 谢晚意看到旁边有黑甲兵慌乱掉下的刀,她没有丝毫犹豫捡了起来··· 周遭的声音在瞬间消失,她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和心跳,眼里是常嬷嬷被抓破皮的脚腕,深吸一口气,落刀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那一下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温热粘稠的血溅到脸上,即使闭着眼,肌肉也下意识抽搐。 簪雪惊呼出声,吓得四肢僵硬,倒是常嬷嬷反应快,咬牙挣扎着爬起来,把谢晚意手里沾血的刀子一丢,“小姐,快进屋!” 谢晚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屋子的,眼前都是谢瑶环后背被自己捅破的血窟窿。 衣裳、地面,还有她自己的裙角上都是血。 因为谢瑶环死在小木屋台阶前,伤口不断涌出的血液刺激也吸引着狼群,让它们更加激动残忍。 “北区的狼怎么都来了!” “当心!” 宋清和带来的驻关军都受了伤,体力也渐渐下降,稍不留神就可能没命。 宋清和气息有些乱,这段时间他们反复在北区外围试探,怕是已经惹怒了狼群。之所以今日攻过来··· 他看了眼地上飞腾的鸡毛和鲜血,猜测是新鲜的小鸡儿吸引了狼群。 它们兽性大发,只怕不能善了。 “给关内发信号支援。” “带她们从后头跑,别管东西,只保命。” 很快,浑身带血的士兵敲开了小木屋的门,“将军有令,绕后头往关内跑,快!” 簪雪和常嬷嬷脸色煞白,虽然吓得四肢发抖,还是第一时间要护着谢晚意先离开。 谢晚意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两个荷包,手心全是冷汗,问门前的士兵,“宋将军怎么样了?” 士兵感动不已,危急关头,谢小姐和将军都惦记着彼此! “只要您安全,将军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士兵坚定道,“属下一定把您安全护送到关内!” 谢晚意这会儿顾不上计较,深吸一口气,心想这是个好机会。 屏住呼吸,道,“我有办法控制狼群。” 她喉咙发紧,声音微颤,但眼神十分坚定。 常嬷嬷都快哭了,“小姐!太危险了!” 簪雪也劝,“这东西咱们还没有用过,万一没有神明说的那么有效怎么办?” “狼群那么激动,要是不管用呢!” 谢晚意双脚如踩在棉花上,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底气,依然坚定道,“我相信神明。” “他总是确定无误才会给我。” 常嬷嬷和簪雪没法反驳,可实在太凶险了。 常嬷嬷咬唇,“我去!” 她伸手欲夺谢晚意手里的荷包,没想到谢晚意抓得很紧,竟没成功。 再去抢,她便有了防备。 * 冰冷的土地上满是鲜血,宋清和身边躺着几条奄奄一息的狼,它们的身体几乎被洞穿,血液一直留到宋清和靴子底下,盯着他的目光仍然是嗜血凶恶的。 还有一波接一波的狼扑过来,宋清和两条胳膊都被狼爪撕了口子,呼出的气都带了血腥味,长剑上的血倒流向剑鞘,连带他的右手都如同被血洗过一般。 带过来的士兵死了大半,剩下三两个勉强应付着,可也不过是狼群的玩物。 这群畜生! 再坚持一下,已经发了信号弹,贺刚的马跑得最快。 又一个士兵在他眼前倒下,宋清和说话的时候都觉得喉咙发疼,“援兵快来了!” “守住!” 话音刚落,另一个士兵的兵器被狼爪踩断,身子也软绵绵倒了下去。 一失神,狼从后头攻过来,锋利的爪子在他肩头一抓,血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宋清和没站稳,拄着剑单膝跪下,唇角溢出一股血来。 “将军当心!” 不知谁喊了一声,宋清和下意识抬眸,看见七八匹狼朝着自己跑过来。 糟了,没死在罗刹手里,没帮三皇子守住燕临,就要死在狼爪下? 老天爷,别同本将军开这种玩笑。 我无颜去地狱和三皇子交代··· 还有谢晚意,这十几个女人才种出萝卜,朝廷派别的驻关将军来还能善待她们吗? 也许还没等到那一天,裴世枫就先伸出魔爪了。 ------------ 第一卷 第103章 赦免 宋清和总以为自己了无牵挂,可这短短一瞬居然冒出这么遗憾。 死到临头,遗憾越多,越怕死。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居然是谢晚意。 可是,来不及了。 凶恶的狼群靠近,他暴喝一声,长剑再次挥动,却意外被一双冰冷细腻的手轻轻压下。 黄衫拂过脸颊,丝丝滑滑的冷意。 真奇怪,扑鼻的血腥和灰土气味里,他居然还能闻到她身上一点点混着药粉的味道,不算好闻,但也不难闻。 如触电般,宋清和浑身一震,反手抓住她的衣摆,既着急又愤怒,“你···” 然而话还没出口,见她扬了什么东西在空气中,飞扑而来的狼群似乎也因她的突然出现而变得更加警惕。 它们包围着宋清和与谢晚意,狠戾的目光盯着她,似乎在思考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也正是这一点点时间,药粉被冷风扩散。 谢晚意浑身冰凉,两条腿忍不住打颤,垂下来的胳膊也好像被挑断了筋骨,再没有第二次抬起来的力气。 全身上下唯一倔强的只有那双葡萄似的眼睛,冷厉、幽深,静静与面前的狼对视着。 只有她知道此时此刻连呼吸都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 怎么还没晕? 每一秒等待的时间都无比难熬,但她丝毫没想过怀疑神明给的药。 再等等,兴许马上··· 成了! 第一头狼莫名其妙跌倒,其他狼也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觉头重脚轻,尤其它们的体力也耗了这么久,软趴趴一倒,前一秒还在龇牙咧嘴,后一秒就被迫闭上了眼睛。 一个接一个,像做梦似的。须臾功夫,所有狼全部就地而眠。 宋清和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 贺刚带着人马不停蹄赶来支援,结果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连呼吸都忘了。 血泊中,只有谢晚意一人站在风里,衣摆和发梢在身后拂动,明明单薄瘦弱的一个女子,此时此刻却好像在发光。 * 事情比谢晚意想象的顺利多了,之前她几次思索,直接拿着药粉跟宋清和讲条件的话,他们的关系只会更僵。 一来,宋清和一直护着她们,几次为她向朝廷申请免罪,二来,就算她能掌控狼群,可以在培植鬼兰这件事上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可也需要同他合作才能利益最大化。 上次的误会已经导致他们的关系不太和谐,若这事不能妥善处置好,得罪宋清和,有害无利。 谢晚意后来甚至怀疑,神明好端端传递了小鸡过来,会不会也是这个用意? 那只能说他实在料事如神。 宋清和还在病中就让尧子烈给朝廷写了折子,只说苦战一番,折损数名将士把狼群逼退了一段距离,下一步便能寻找幽冥鬼兰。 而后从北区移植土壤出来就可以尝试培育。 皇帝大喜,赏了金银下来,还让六部全力配合宋清和的要求。 同时,东宫也收到宋清和的信,说是在燕临边上发现一具被狼噬咬过的尸体,挂着的腰牌是东宫的,别的东西一概没有。 太子一直没说服皇帝把鬼兰的事交给自己,裴世枫又是个不中用的。 他心里不痛快,直接把信撕成碎片,“这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 “他也是胆子大了。” “本太子好不容易把裴恒弄到蜀中,还给了裴世枫那么大的脸面!” 太子越想越气,黑着脸吩咐小太监,“告诉裴世枫,他若是这么没用,这辈子都别想着回京了!” 裴世枫收到信时,咬牙切齿! 短短两月不到,他丢了水井,又失去了陈老十几个心腹,更是几乎死在狼嘴里。父亲在方岭打下的根基,就快被他弄没了! “世子,您的脚还肿着,不能乱动。”侍女小心翼翼劝了一句,生怕被他发作。 好在裴世枫痛得厉害,只愤然咬着牙,“宋清和、谢晚意,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可惜恶毒的诅咒并不能影响到什么。 宋清和在军营养了将近十日的伤,刚能下地就来找谢晚意。 一进来见屋子里满满当当的花盆,好些已经出了苗子,正被她摆弄着晒太阳。 谢晚意没想到他会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将军的伤都好了?” 宋清和一看到她就想起那日她护在自己身前的情形,又觉丢人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以至下意识侧首,避开她亮晶晶的眸子,“嗯。” “这些苗子长得还不错,挺费柴火吧。” 宋清和不擅长没话找话。 不过谢晚意也不在意,点头道,“嗯。那么多柴火,就算不用,也会慢慢受潮,倒不如做点有用的。” “哦。” 宋清和忽然没了话,盯着面前的花盆,像是在认真观察。 谢晚意问道,“将军要吗?我这儿还有种子。” 宋清和摆摆手,“军营达不到你屋子里这种温度,长不出来的。” “你那个药粉还有吗?” 他终于问出了正经事,虽然闲聊的几乎根本没起到过度的作用。 谢晚意心思微微一凝,怕他跟自己要配方,虽然她也没有,但若是他强行索要··· 宋清和本来也没想到这层,在他的想法里,默认谢晚意是愿意和他资源共享的,毕竟她都敢帮自己挡狼群。 还是尧子烈提醒了他。 尧子烈说,“谢小姐她们受制于您和世子,再怎么扑腾也掀不起水花。” “她舍身救您,可不仅仅是大义。” 宋清和莫名其妙心跳加速,“不是大义,难不成还是别的?” 尧子烈愣了一下,明显一脸我们都知道了,你还藏? 但没拆穿他,只道,“若谢小姐能因此得朝廷免罪,裴世子便不能随便欺负她了。” “她带着那些女人开荒也好,织布也罢,自给自足,方岭一片向好,不正是将军想看到的?” “再者,关内的人不愿意去方岭,就算咱们收复了风渊河,一时间也不能逼着他们去方岭。” “但若谢小姐在那儿有了田地,就不一样了。” 宋清和皱了皱眉,哦,不是大义,是有别的想法在里头。 那他刚刚在想什么! 宋清和思索了一晚上,居然亲自提笔歪歪扭扭给皇帝写了封折子。 重要的是,三日后,皇帝亲自给了答复。 有了消息,他才来找谢晚意。 这会儿见她犹豫,宋清和便知尧子烈说对了,轻咳一声,“不跟你白用。” “陛下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责,但只免你一人,你的奴仆不行。” “还有,本将军不要药粉配方。” 他浑身属于将军的锋利被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取代,“你、不用担心。” “若是还有别的要求,也可一并提出来。” 这是他进来前尧子烈千叮万嘱的,人家不是他的士兵,不能吩咐、要求,要多替她想! ------------ 第一卷 第104章 女人要哄 谢晚意脸上的惊讶、意外,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激动全都落到宋清和眼中。 宋清和嘴角抿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心想她果然高兴了。 谢晚意有一刹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努力平复心绪,可声音还是有些抖,“将军是如何同陛下说的?” “谢家涉嫌题写反诗,就算大赦天下也轮不到谢家。如何能···” 宋清和下意识挺直腰杆,神色带了克制的得意,“本将军说谢瑶环死在狼爪下,谢钧和其妻子也早被黑甲兵解决。” 谢晚意眸光一软,谢瑶环明明是被她杀死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按律法,她罪上加罪是要被处死的。 “你虽被流放,但并没遭雁王休弃。不过雁王两次不肯赦免你···未免他从中阻碍,本将军只说你是南区一个普通遭连累的罪女。” 原来如此。 果然幽冥鬼兰的价值比她预想的还要高,皇帝不查不问就同意了宋清和的请求。 “当然了,虽然免罪,但你要受本将军管辖。以后若是懈怠···”他忽然弯腰看过来,一贯冷厉的眉眼轻轻眯了眯,带着种温柔的吓唬,“还是要治罪的。” 谢晚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又被他摁住肩膀,“好好干。” 谢晚意抬眸,晶亮的眼里满是说不出来的惊讶。 他这样子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多谢将军。” 宋清和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别的表示,不禁皱了皱眉。 尧子烈不是说她会很高兴、很激动,说不定还会很热情地同他表示感谢,怎么···就这四个字儿? “那、你没别的要求了?”他又问了一次。 谢晚意道,“没有。” 宋清和心里沉了沉,“既如此,以后有什么直接同本将军说,不要再使什么手段。” 谢晚意心头浮起的那点儿感动瞬间消失,无奈解释,“上次的事,不是我让人散播的流言。” 宋清和一提这事也不高兴,甚至还有些厌烦,“要不是那些传言,裴世枫也不会被逼得同太子联络,让东宫下了那么一道指令过来!” “再有下次,本将军未必还能保你。” “收起那些小聪明,别玩到最后把自己困住。” 宋清和对此事非常介意,以致一说起来就控制不住。 谢晚意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上,闷沉沉的。所以东宫真的有那道令旨,是宋清和瞒下了。 一会儿功夫,他已经为她瞒了两件事。 可他也认定那件事就是她做的,把她的解释当作狡辩、掩饰。 这种感觉,又让她想起当初在雁王府,裴恒表现得比宋清和还要坚决。 她眼眶有些酸,低笑一声,“紧记将军教诲。” 宋清和眸光一动,这话听得他也不舒服,又道,“自保的手段,本将军都能体谅。但、下不为例。” 谢晚意屈膝行礼,径直道,“恭送将军。” “你!” 又是不欢而散。 尧子烈脑补了无数两人情深意重的表白场景,搓着手总算等到宋清和出来,然而勾起的笑还没到眼底就被他浑身的冰冷打散,“怎、怎么不高兴了?” 宋清和带着股火气翻身上马,“哼,她能耐大,犯不着本将军教诲。” 他声音大,好多人都听见了。 尧子烈嘀咕,“不对啊,都手把手教了,怎么还能跟人家吵起来?” 宋清和策马回了军营,没走几步又碰到严老。 “将军来得正好。老夫炉子上还温着药,这两副养身子的药您给谢小姐送去吧。” 严老直接把药包塞过来,宋清和反手推回去。 “她都赶本将军走了,我何必讨人嫌。”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本是气愤她用错手段害了自己,也气她在自己面前还想狡辩隐瞒,结果一张嘴竟是最在意自己被赶出来! 但说都说了。 严老看着手里的药包,看到尧子烈在后头给他使眼色,用唇形道,“吵架了。” 严老轻哼一声,“您这爆脾气,同女人计较什么。” 宋清和不满道,“本将军什么时候跟她发脾气了!是她···” “算了。” 他把马鞭丢给身后的尧子烈,风风火火进了营帐。 严老也跟了进来。 “女人怀孕就容易多思多想,这种地方更免不了焦虑担忧,谢小姐已经是老夫见过最特别最勇敢的女人了。” “她就是说点什么都不过分。再说了,人家脾气那么好,能说什么!” 宋清和倏忽回头看过来,“你这是说本将军小心眼了?本将军还不是为了她好!” “她那些手段早晚把自己害死。” 严老看他横眉倒竖的模样,心道就是罗刹打进来,也没见将军这么激动过,这不就是典型的两口子拌嘴? 当下捋着胡子笑了,“女人嘛,又不是同你讲道理的。您得哄着让着才行。” “世上的事不讲道理成何体统!” 宋清和又道,“她又不是小孩子,哄什么。” 严老一脸朽木不可雕的惋惜,咬牙切齿,“这么好的女人谁不想哄!而且人家有孕在身!” “在这么恶劣的地方怀孕了!” 怀孕两个字咬得极重,就差指名道姓说人家给你宋清和怀孩子了! 宋清和眉头一挑,“你、知道?” “兄弟们都知道,您往后也别瞒了。咱好好照顾人比什么都强!” 宋清和:“···”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更离谱的是,不但严老劝他,后面连容勤、贺刚都要进来说上几句,反正都是怪他脾气不好,都是让他哄着谢晚意! 他差一点就想过去问问,她到底给驻关军下了什么迷药! 跟他的烦躁不同,谢晚意在他离开后就放下了这事,虽然心里总有个疙瘩,但她又不求宋清和怎样,所以也不在乎他怎么想。 用过晚饭,神明传递了两幅图,都是途中风景,从满眼荒芜萧索到渐渐有了灯红柳绿。 越往南走,色彩越是明显。 而他生怕错过每一帧,每到一处落脚点都要把眼前所见画出来与她分享。 谢晚意自觉与平日的回复没什么区别,但很快神明就问,“有心事?” “还是不舒服?” 她难以下笔,不知该不该说,也不知该这么说。 这一会儿功夫,他的字条一张接一张。 “裴世枫又找你麻烦了?” “还是宋清和想要药粉配方,他用朝廷压你了?” 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几乎都问了一遍。 谢晚意看着一行行字,喉咙一阵阵发苦,很难拒绝一个时时事事都念着自己的存在。 “杏雨姑娘,别叫我担心。” ------------ 第一卷 第105章 这就维护上了 神明很担心自己? 是像他前两次久不回复,自己坐立不安那样的担心吗? 谢晚意也说不上来自己比较这个做什么,可有些念头不是想控制就能消失的。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宋清和误会自己的事,太极佩又是一亮,“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要与我说。” 好似光晕照到心口,驱散一切犹豫。谢晚意提笔将前因后果简单概述了一下,又说自己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但宋将军仍然认定是自己所为。 她心里感激宋将军的袒护和帮助,可因这一事又觉委屈,种下这疙瘩,往后相处不知能否顺利。 裴恒原本因为她迟迟没消息,担忧不已,不自觉设想了无数种她可能遇到的麻烦。可即便手里握着玉佩,能随时传递消息,可有些危急情况依旧束手无措。 比如那日她们被狼群围攻。 若是他没有提早给她药粉,当时又该如何? 杏雨姑娘的处境远远比他想象的还更危险,哪怕他对燕临了若指掌,到底也是鞭长莫及。 之前庆幸玉佩能帮他控制燕临局势,现下才体会到明知危险而帮不上忙的那种焦虑无奈,让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明知三皇兄危急却无能为力。 这一想,心口一阵闷痛,大口呼吸了几下,裴恒眸光一亮,她总算回信了! 待看清她苦恼的缘故,裴恒还没舒展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提笔问,“是在意宋将军误会你,还是在意这件事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谢晚意看着这行字,心道,有区别吗? 但神明既然问了,她单手托腮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写道,“怕影响以后的合作。” 裴恒一看,默默吐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连呼吸都变紧了。 他写道,“宋清和言出必行,即便他反悔了也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杏雨姑娘不必再为此事劳心费神。” 谢晚意拍了拍胸口,不影响就好。 但转念又生出新的疑惑,神明怎么对宋将军如此了解?他又是如何确定宋将军不会食言? 是雁王同他说的吗? 可谢晚意虽然和雁王没有感情,却也能确定他不曾和南疆哪个商人的关系这般亲近。 裴恒在马车上饮着一杯温茶,再一次将两人对话的字条过了一遍,好看的眼睛里酝酿着一些说不出的得意。 宋清和误会她在关内传递裴世枫和罗刹做买卖的消息··· 哼,论行军打仗,宋清和是大云一等一的将军,但论别的就差些了。 消息是裴恒之前让闻渊安排人商人关内散播的,宋清和自然查不到出处。他担心杏雨姑娘逼急了裴世枫会有危险,散播谣言是给裴世枫一点警告,让他收一收手段。 再者···裴恒确实有私心,他不希望杏雨姑娘和宋清和太过亲近。 自己去不了燕临,培植鬼兰这件事又很容易让他们一路相互扶持建立深厚的情感。 然而在宋清和心里,大云永远胜过一切。 所以让她有个戒备也好。 回过神,手边又多了一张字条,“是雁王同神明说过宋将军吗?” 裴恒眸光一暗,抓着字条的手指微微收紧。 前一秒还自觉算漏无疑,这一刻眼睁睁落笔回答她,“不是。” 旋即,她又道,“那您真是神通广大。” 裴恒额头似乎出了点汗,忽觉车厢有点闷,写道,“从前在燕临收购药材,略有耳闻。” 谢晚意自幼在大娘子和嫡姐的刁难下长大,性子很敏感,所以她觉得神明这个解释有点没底气。 可对着一张纸、好看的几个字,她也没证据,只当自己想多了。 老实回道,“原来如此。先前同宋将军说起您,他都没什么印象。” 裴恒捏着字条,落笔又提起,最后写道,“嗯,我与他没有往来。” 本以为能就此打住,没想到她又写过来,“可见您是个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之人。” 裴恒闷得厉害,单手挑起车帘,“走哪了?这么闷。” 闻渊听他口吻不善,忙道,“回禀王爷,是片林子,出去就是蜀城了。” “蜀城官员都已经在城门口候着了,派人来问王爷中午想吃些什么。” 裴恒没什么胃口,“让他们都滚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治理匪患没本事,巴结人倒是起得早。” “但凡他们用点心,也不至于让本王这个时候来这儿帮他们擦屁股。” 裴恒火气挺大,若不是这事儿,他此刻说不定就能见到杏雨姑娘了,还有他宋清和什么事儿! “是。” 闻渊退下后,裴恒手里的玉佩又亮了,她问,“您到蜀中了吗?连日奔波,落脚后先让大夫看看胃口。” “蜀中湿冷,食物以麻辣为主,您有胃疾,切勿贪多。” 裴恒心情好了不少,柔柔写了个好字传递过去。 谢晚意叮嘱完还不放心,亲自到后头两间屋子找出不少食材,又叫来常嬷嬷,“嬷嬷教我煲些祛湿暖胃的汤吧。” 常嬷嬷看着她长大,自是明白她想什么。 “小姐如今摆脱了罪人身份,又能帮着宋将军控制狼群,若然成功培植出鬼兰,离开这鬼地方也是指日可待。”常嬷嬷将食材按顺序放进锅里,又添了把柴火。 暖暖的火光映着她温柔和蔼的目光,“奴婢瞧唐公子对您上心得很,若真有这段缘分,小姐定然要抓住。” 谢晚意低着头,双手贴着隆起的小腹,“嬷嬷说什么呢。且不说我是个弃妇,还怀着孩子,即便不是,神明那样的人,岂是我能肖想的。” “缘分这东西神奇得很,您怎么能确定唐公子对您没那个心思呢。” 谢晚意垂下眼,“嬷嬷别这么说。咱们的神明慈悲照拂,回馈不了万分之一,岂能玷污他名声。” 常嬷嬷抿唇笑,“瞧瞧,这就维护上人家名誉了。” 谢晚意心里突突直跳,脑海反复想起神明说过的某些话,比如别让他担心,比如一切都有他··· 常嬷嬷见她窘迫也不再紧逼,认真想了想,“其实宋将军也不错。要是没有神明,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晚意忍俊不禁,“嬷嬷,又不是挑菜,您还认真起来了。” “再说,我没有那个心思。” “只盼着孩子生下来后,能给他一个不那么难堪的环境就很好了。” 说到此,她对未来也很茫然不安,“希望他不会埋怨我留下他来这世上受苦。” “可我,除了这个孩子,当真是···” 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 第一卷 第106章 该不是不想给名分吧? 午时,裴恒在蜀城落脚。 一众官员在院子候着,听说雁王性子冷清,不好相与,果然连他们的接风洗尘都拒绝了。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等地焦虑不安。 闻渊推门而入,瞬间闻到清甜的浓汤味,一看自家主子已经在里头喝上了,热乎气儿勾得他都发馋。 心说,这姑娘时辰掌握真好,若没有这汤,想来王爷对着外头那些人也吃不下饭。 “王爷,具体记录情况已全部调过来。” 闻渊把关于匪贼近半年来的活动记录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偷偷瞧汤里还有薏米、红豆,养胃甚好,这才放心。 裴恒喝得手心都出汗了,却道,“听说蜀城的糖葫芦样式多,你去街上买几种回来。” 他直接丢了一锭银子过去,“再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点心,都买点回来。” “要甜的,但不能腻。” 闻渊想说,那些个官员还在外头等他发话··· 然而还是默默拿了银子,“属下这就去。” 闻渊腿较快,办事也利索,虽然他不擅长选品,但有钱还不会花吗,直接买了十几种点心小吃。 未免那些官员瞧见,他还是翻后墙回来的。 裴恒挨个儿尝,从中筛了五种出来,有坚果、水果干,也有酥软脱皮的点心。 谢晚意收到的时候难掩目中惊喜,他还说,“尝尝味道如何?” 谢晚意从第一个坚果仁开始尝起,认认真真写下感受,裴恒见她和自己口味相似,眼尾勾起好看的弧度。 “满月酥喜欢吗?千层皮,酥到掉渣,里头的馅儿也不腻。” 对面回复,“是,还有藕粉和桂花的香味。” “不过,您若是想吃多几块,食后还是吃两颗山楂丸助消化才行。” 裴恒看着字条,不觉想起幼年在宫中听到两个守夜小宫女依偎在一块儿讨论桂花糕的味道。 那晚下了雪,他宫里的太监说是去取饭,可等到后半夜也没影儿,裴恒知道准是被皇后的人又拦下了。 他只好又去找三皇兄蹭饭,路过小竹林时便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娘娘宫里的桂花糕好吃,桂花味浓。” “我也喜欢桂花重些的,不过也挑,有时送过来的,看着桂花多,可味道却不够浓。” 裴恒当时还嗤笑,一块糕点,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浓点淡点又能如何。 现在他才明白有一个能讨论喜好的人是件放松又快乐的事情。 他亲自挑选的本意是想把顶好的给她,谢她特意给自己煲汤,然而看到详细认真的回复契合他选择的理由时,让他有种难以言说又陌生的快乐。 “桂花多容易腻,少了又觉寡淡,难得外头还有这般手里好的满月酥。” 他开始尝试从一块儿糕点表达自己。 两人说着说着,从口味聊到食材,再到南北的风土人情,越聊越让裴恒上瘾,宛如喝到了一种甜酒,越回味越迷醉。 而她的回复也总恰到好处,只有细微不同的地方她才会详细多说两句,不显攀附也不觉敷衍。 很多时候,只是寥寥几个字就说中裴恒心中所想,那么感觉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谢晚意也是同样惊讶,没想到神明同自己居然有这么多喜好,明明两人生长环境、生活习性都不相同,居然在很多事的见解上达成了一致。 让她恍惚觉得是不是神明在哄自己高兴? 可传递来的字条似乎也带着神明的欢喜激动,她不自觉也被感染,从头到尾眉眼含笑,在这一方简陋却充满着希望的小木屋里笑出一种满足、幸福之感。 宋清和手里拿着两幅药,在窗外看了许久,问簪雪,“她、笑多久了?” 簪雪也不知宋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从后头过来就见将军直挺挺站在窗前,一眨不眨看着小姐。 而小姐低头写字,眼尾上扬,嘴角的笑时浓时浅,丝毫没发现有人盯着她看。 “有一会儿了。”簪雪回答。 宋清和捏了捏手里的药包,满脑子都是他们说的女人要哄,哄哄就能好。 所以他的神明也是在哄她吗? “她和她的神明每次写信都这样?”宋清和有问,印象中她只要看到太极佩传递来字条,不,哪怕是个冰冷物件,她眼里也是下意识就带着笑。 簪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小姐连侧脸都有着不一样的温柔缱绻,“差不多吧。小姐有什么困惑都会找神明商量,神明真的无所不能。” “什么都帮小姐想得周全。” 宋清和听着簪雪声音里的崇拜,眉头一跳,“那他怎么没帮你们脱罪,让你们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簪雪一噎,见宋将军黑着个脸,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 宋将军喜欢小姐! 果然有些事传着传着就成真了。 “奴婢感谢将军为小姐免罪。”簪雪扑通一跪,行了大礼,“小姐说要好好谢将军的。” 这点动静被谢晚意听见,她扭头看过来,对上宋清和沉重的目光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说,眉心还微微拧了拧。 这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宋清和把药包丢给簪雪,冷声道,“严老给她的药。” 转身就走。 谢晚意眉头皱起,既不想看见自己,干什么还要亲自来送药。 簪雪到她跟前,低低道,“小姐,将军喜欢你。” “咳咳。”谢晚意刚咬了一口满月酥,被呛得吐了酥皮,咳得脸都红了。 簪雪帮她拍背顺气,又递热水过来,“将军刚刚看您给神明写信都笑眯眯的,口吻还挺···” “对,酸酸的。” “别、说了。”谢晚意喝了口水,险些又呛住,“这话不能乱说。” 簪雪指天发誓,“奴婢不是乱说,将军明明就是···” 见谢晚意脸色不对,簪雪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敢说下去。 翌日,宋清和在校场操练士兵,尧子烈风风火火跑进来,“将军,谢小姐给您送点心来了!” 声音比喇叭还洪亮,生怕别人听不见,生怕所有人不知道将军把人哄好了。 宋清和黑着脸,“送就送,大呼小叫什么。” 尧子烈眉飞色舞的,字眼咬得特别重,“谢小姐亲自来的。” 若是之前,宋清和指定收了兵先去见她,这次反而放下手里的剑,换了杆枪,“操练时间还没到,你让她先回去吧。” 尧子烈一脸震惊,“什么?” 宋清和已经下了台阶,喝道,“开始!” 贺刚一身汗凑过来,盯着宋清和背影,而尧子烈勾肩搭背,交头接耳,“什么情况?昨儿过去又吵架了?” “不知道啊。” 贺刚啧了一声,“将军这情绪时好时坏的,到底是谢小姐怀孕,还是他怀孕了?” “人都过来了,给台阶还不下?” 尧子烈也很不解,思来想去,一脸严重,“会不会是谢小姐要名分,将军不想给?” 贺刚皱眉,“咱们与将军多年同袍,他怎能是个负心汉?” 宋清和虽不知道两人在背后又给他添了罪名,只是下意识回头扫了一眼,后背一阵发寒。 ------------ 第一卷 第107章 她的谢礼 谢晚意等了快一个时辰还没见人。 士兵倒是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尧子烈与贺刚轮流进来陪她说话,都是眉眼含笑,客气有礼。 弄得谢晚意还挺累。 校场训练结束,宋清和还没影儿,贺刚安抚道,“谢小姐稍候,必定又有小兵练习不规范被将军加时了,我去瞧瞧,让将军回来歇会儿。” 谢晚意颔首,“贺副将军请便。” 他一走,簪雪赶紧扶她起来活动了两下腰身。 “最近总觉得腰胀腰酸,稍微坐一会儿就困得厉害。”谢晚意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连精神都不如之前好,外头越冷,越想猫在屋子里睡觉。 簪雪搓热掌心给她揉腰,“常嬷嬷说现在月份小,适当活动活动对您和孩子都好,月份大了,走几步都要累的。” “不过这宋将军也是,这么久了还不过来。” 谢晚意微微叹了口气,怕是还没消气,不想见她呢。 她在营帐走了两圈儿,又坐下等了会儿,实在腰酸得厉害,便道,“想来将军事务繁忙,我们不便打扰,东西送到就好了。” “回吧。” 簪雪看她脸色也不大好,“好,奴婢去跟外头的士兵说一声。” 校场。 宋清和脸黑如锅底,守着几个姿势不标准的士兵一直在训练,贺刚围着他转,两人活脱脱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情形。 “人都来一个时辰了,就是杏子也晾成干了!您到底在想什么?” “属下给您盯着,您赶紧过去成不成?” 他跟个苍蝇似的嗡嗡嗡,宋清和不冷不热道,“一开始就让尧子烈告诉她不用等。” “她想等就等。” 贺刚急得跺脚,“您跟人家置什么气!属下刚刚见谢小姐已经面露疲态。” 她怀着孕呢! 要不是场合不对,贺刚真想问问宋清和是不是想当负心汉! 宋清和眼皮动了一下,“你去告诉她,本将军不用她答谢,让她回去吧。” 嘿! 贺刚没忍住,暗骂一句榆木疙瘩!让人干着急没办法。 此时,营帐前头的士兵小跑着过来,“将军,谢小姐走了。” “看看!好了吧?你满意了吧?” 贺刚气得发昏,杵到宋清和眼前,“谢小姐是怎么对咱们的?罗刹打过来还把自个儿的地瓜拿出来分,价值千金的百花解毒丸说给就给,地窖让挖,萝卜让种,罗刹攻进军营还带着女人们守阵地。” “当时炸药都把你炸聋了,她还让你坚持,说你不回去,她也就不活了。” “这么好的姑娘,别说打着灯笼,就是点炸药都找不着。” “将军,不是属下说你,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跟人家甩脸子?” 贺刚一番话说得宋清和更心烦,“别说了。” 贺刚不听,“您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属下就想问问,谢小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被您这样晾着?” 宋清和下意识张嘴,却意外发现答不上话来。 因为她对自己和对她的神明区别太大?因为他生气她不肯承认散播流言的事实,还对自己有防备和警惕? 贺刚嗤笑,“答不上来?” “我的大将军,难不成怀孕的真是您?您情绪不稳定,人家跑过来哄你,你还摆起架子了。” “少胡说!”宋清和听到怀孕两个字,眼神一紧,“你怎么比女人还絮叨。” 贺刚一愣,反驳不上来,听到周围有士兵偷笑,只把脾气撒到他们身上,“滚去操练,少看老子笑话!” 宋清和也骂他,“你也滚远点儿。” 贺刚扯了扯嘴角,“你就作吧。” 宋清和回营帐的路上,守卫也是个多嘴的,“将军,谢小姐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半个身子靠着簪雪,不知是不是不舒服。” 宋清和下意识皱眉,却没说什么。 守卫紧接着又道,“属下看着她们离开军营,走两步就歇歇脚,簪雪还一直帮谢小姐揉腰。” “从这儿回去有一截路,也不知道谢小姐能不能坚持得住。” 宋清和心里被贺刚磨叨起来的燥火还没平息,又因为守卫这两句话烧腾起来。 他又没让她等这么久! 守卫还想说两句,结果宋清和帐帘掀得老高,险些打着他脑门儿,守卫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桌上放着点心篮子,另外还有一副···臂缚? 宋清和眸光一凝,他的臂缚烂很久了,上次和乌格过招,右手臂缚已经不能用了。 她的谢礼是这个? 一时间,心头的烦躁先是被冰水压住,然后又淌过一层暖流,一点一点帮他回温。 再一想自己晾她那么久,守卫说她走两步就要歇歇··· 操了! 他跟她生什么气。 不就是觉得她对她的神明比对自己更亲近坦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帐帘再一次从守卫眼前飘过,宋清和道,“牵马来。” 南区。 谢晚意觉得腰快断了,弓着身子往回走。 簪雪担心得厉害,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姐,奴婢背您。” 谢晚意还在硬撑,“我、没事。歇歇就好了。” 簪雪看她脸色苍白,额头的汗时不时被冷风吹掉,担心她着了风寒,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罩着她。 谢晚意本以为缓缓能好,可现在难受到她自己都有点紧张了。 一脱力,直接从簪雪怀里倒了下去。 “小姐!”簪雪疾呼一声,含着泪四下看了一圈,不敢把她一人丢在这儿,可也没有人让她求救。 突然间,一股烧完纸屑的味道由远及近。 “这不是谢小姐?这么难受是遭报应了吧?” 冰冷而带着恨意的嘲弄出现在簪雪身后,她猛一回头,“青儿?” 谢晚意此时眼皮重得厉害,瞧不仔细,但还是发现她一身缟素。 青儿居高临下看着几乎晕倒的谢晚意,抓着篮子的手指慢慢收紧,“今天是翠儿的三七,谢小姐要了她的命,这段时间睡得可安心?” “就没梦到她来找你偿命!” 见她目眦欲裂,簪雪把谢晚意紧紧抱在怀里,咬牙道,“她想毒死小姐,忘恩负义,死有余辜。” “有什么脸来找小姐。” 青儿恶狠狠道,“这地方谁不无辜!为了生存,做什么都没错。” “她不过是想好好活着,想活得好一点,有什么错!” “你既然没事,为什么还要杀她。” 青儿嘶吼着,恨不能让谢晚意把翠儿还给她!她委身染坊管事才给翠儿换来伺候裴世枫的机会,可怎么也想不到谢晚意会害死她。 见她着魔似的盯着谢晚意,簪雪恐吓道,“将军待会儿就会过来,让他看到你为难我们,你也别想好过。” 青儿愣了一下,仰天大笑,甚至把篮子里的纸钱都扬了。 纸钱落在簪雪和谢晚意身上,莫名带出种不吉利。 青儿走近,“我本来也不好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 第一卷 第108章 保住她的孩子 簪雪不敢挪动谢晚意,紧张不安的眸子倒映着青儿一点点靠过来的危险。 “你想干什么?” “狼心狗肺的东西,枉费小姐让你们活到现在!” 簪雪扯着嗓子叫骂,企图能阻止她的靠近,可她越骂,青儿的神色就越是阴鸷。 “一定是翠儿的冤魂缠着她,故意让我在她三七这一天撞见你们。” “宋将军看见又如何,大不了就是死。” “好死赖死没什么区别。” 青儿拔下发簪,眸光一狠就往谢晚意脖颈上戳,簪雪与她厮打起来,边还拼命喊叫。 锋利的簪子划在簪雪脸颊,鲜血顿时涌出来,可她浑然不觉,拼劲全力抢夺青儿手里的簪子,便是自己死在这儿,也不能让小姐有事。 谢晚意着急,奈何身子动不了半点,腰身更是酸胀到几乎麻木。 对,药粉!她身上有对付狼的药粉。 谢晚意咬牙撑起身子,拿着药粉的手还在发颤,同时她觉得身下有点濡湿。 来不及多想,她拼尽全力把药粉丢过去,“簪雪,闪开!” 簪雪动作快,一闪身躲开药包,药粉全都洒在猝不及防的青儿身上,刺痛感霎时袭击了最脆弱的眼睛。 “啊!” 青儿捂着脸惨叫,倒退几步后跌倒在地。 谢晚意松了口气,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好像有···马蹄声。 “谢晚意!” 宋清和疾驰而来,马鞭落下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南区,他看见谢晚意的裙子上有血,地上也有。 血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可这会儿竟觉得那颜色烧着他的心,浑身血液都快烧干了。 谢晚意摇摇欲坠的思绪因他一声呼喊清晰了片刻,伸手抓着簪雪,安抚道,“没、没事了。” 神明说过,宋清和不会因为成见就不管她们死活。 簪雪哭得好大声,可惜谢晚意听不太真了。 意识的最后,她使劲抓着宋清和的手腕,“簪、簪雪受伤了,给她看看。” 宋清和脸颊线条紧抿,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手臂碰到她裙子的时候,感觉还有热血往出涌。 “别说话!” “本将军抱你回去。” 谢晚意也知道熬不住了,乖乖点头,把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宋清和身子一僵,几乎不敢低头呼吸,生怕下巴碰到她额头。他走得很快,双手牢牢抱着人,怕一颠簸她更受不了,也怕自己冰冷的铠甲硌得她不舒服。 但事实是她早昏过去了,根本察觉不到。 可宋清和就是特别小心。 小木屋。 常嬷嬷一看谢晚意出去一趟见了红,整个人都懵了,腿一软跌坐在地。 芸香她们也瞒不住了,还没从谢小姐身怀有孕的震惊中回神,又被她身下的血迹冲击,一个个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严老都不用尧子烈拖拽,自个儿骑着马过来,纵然下马时还摔了一跤,手脚并用进了屋,“常嬷嬷,我带了艾条过来,快!” 常嬷嬷被他一唤,咬牙提起一股气,“簪雪,清秋,快烧热水!” 宋清和站在外头等,手上、衣服上都还沾着血气,可他往那儿一站也没人敢上前。 “怎么回事?谢小姐什么时候有的身孕?” “难怪前阵子总是呕吐。” “是···将军的吗?”有人瑟缩着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气氛瞬间又僵冷。 绵儿不懂她们为什么一个个愁眉苦脸,菩萨要生小菩萨不是件高兴的事吗? 见母亲也沉着脸,他脆生生道,“以后有两个菩萨保佑我们,还有小宝宝陪我玩儿,你们怎么都不高兴啊。” 绵儿母亲搂着他,“嘘,别吵着谢小姐。” 绵儿眨眼,“我很小声的啊。你们刚刚不也吵着菩萨了?” 母亲摸了摸他脑袋,哭笑不得,“你这小子,越来越有理了。” 绵儿扑到母亲怀里蹭了蹭,“娘,菩萨是和将军生的小菩萨吗?” 因为太安静,所以即便绵儿很小声,还是被台阶前的宋清和听到了,他侧身看过来,吓得女人们纷纷低头,屏息凝神。 “别瞎说。”绵儿母亲捂着孩子的嘴就往芸香她们后头躲,生怕惹宋清和迁怒孩子。 等了许久,宋清和并未有所动作,只将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下意识攥紧了手。 整整两个时辰,严老浑身虚脱似的从里头出来。 门开的瞬间,宋清和身子一紧,眸光再度沉如深渊,见严老身上并没什么血迹,屋子里的味道也不是想象中的血腥刺鼻,他眉心一松。 一开口才发觉嗓子都哑了,“怎么样?” 严老跟打了一仗似的疲累,喘了两口气才道,“现在是保住了。日后不能下床,等胎相稳固了再说。” “不过凶险得很,就算一动不动,也未必能成。” 严老考虑到宋清和的心情,忙道,“属下会尽力的。” 宋清和见她还在昏迷,眉心微蹙,双手交叠护着自己小腹,她应该很喜欢也很期待这个孩子。 在这种地方,想瞒天过海的生个孩子,她真的是胆大包天。 可一想那双臂缚,再一想她今日靠在自己肩头的情形··· 宋清和重重拍了拍严老肩膀,“保住她的孩子。” “现在账目上不缺银子,用什么好药就去买,燕临没有的人,让尧子烈去外头买。” “不必省着。” 严老一脸欣慰,“好好好。” 常嬷嬷把自个儿的屋子腾出来给严老住,每日三次请脉,随时调整药方,再辅助针灸,前后将近一个多月才保住谢晚意的胎。 宋清和没再过来,听说成功在北区找到了幽冥鬼兰,这两日忙着移植,士兵每日都要过来拿两包药粉。 眨眼就到了年关。 谢晚意躺得都快发霉了,眼看着她们在院子里又是搭灯笼,又是扯红绸,还剪了窗花挂在篱笆上,好不热闹。 平日绵儿还喜欢和她待在屋子里玩儿,这几日也不进来了,在外头可劲儿地撒欢。 常嬷嬷看她脖子都伸长了,忍俊不禁,“小姐别心急,她们都给神明准备了年礼,待会儿一进来就热闹了。” 谢晚意果然神色一亮,“神明在蜀城也无聊得紧,隔几日就传递小玩意过来,现在连绵儿都给自己准备了个玩具箱子。” 常嬷嬷道,“那孩子乖巧,让他娘打了水,把玩具都擦洗干净放起来,说是等您生了孩子,给小宝宝玩儿。” 谢晚意如今躺着都看明显看出隆圆的小腹,她自个儿也胖了些,气色也比从前多了份从容。 “但愿我的孩子也像绵儿那么机灵乖巧。” 常嬷嬷眯着眼笑,“这怕是个调皮的,白日还安分,一到晚上就踢肚子。” 谢晚意哭笑不得,“白日热闹,夜里清净。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这样好,这样像她。 ------------ 第一卷 第109章 一起过年 “小姐,贺将军给肉了,咱们能包饺子过年啦。” 簪雪和常嬷嬷一进来就笑得合不拢嘴,“大半扇子猪肉呢。” 谢晚意每日只能在她们进出的时候伸长脖子看看外头的热闹,瞧见芸香她们支着案板剁肉,有说有笑。 从前在王府,里里外外都是她张罗着,厨房李妈都说,自从她嫁来雁王府,这府里才有些人气儿。 谢晚意开口道,“让她们包饺子的时候都来我屋子里,好热闹些。” 常嬷嬷有些犹豫,“严老说要静养,都怕吵着您,连绵儿都被他娘管束着不准打扰您。” 谢晚意对于上次见红的事也很后怕,但还是不想总一个人闷着,“我躺着不乱动。” “孩子也喜欢热闹,说不定他在肚子里听累了,晚上能睡个好觉。” 簪雪抿唇,“这是个好主意。” 常嬷嬷最终也点头同意。 谢晚意摸着肚子,轻轻戳了两下,带着几分宠溺告诫道,“嬷嬷好不容易才同意的,你可得老实些,若是晚上还折腾我,嬷嬷就不准他们进来跟你玩儿了。” 说完,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踢了她两下,谢晚意又惊又喜,“就当你同意了,不能说话不算话。” 小家伙又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和温暖将她包裹,谢晚意脸上的笑如同正午的阳光。 宋清和将近大半个月没过来,一来就见她摸着肚子笑。 气色也好了很多,瓷白的肌肤像会发光,脸颊有了红晕,好像画里的美人儿。 她半躺在床榻上,身子靠着叠起来的软枕,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拿着本书,边看边笑。因不能下地,妆发未梳,透着股雅致的慵懒。 宋清和看得呆住了,似乎时间也停在小木屋里,她谢晚意狼狈过,但从来没丑过。 这段时间,他身边的人没有一天不在他面前提到谢晚意,导致宋清和昨儿个还梦见她了。 这一想,他竟还有些窘迫“在看什么书?” 谢晚意看得出神,没发觉有人进来,突然听到宋清和的声音,眼睫一动,书没拿稳,“啪”一声掉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声音比刚才还更轻软,“吓着你了?” 谢晚意弯腰去捡,奈何隆起的小腹不允许她再像以前那样行动敏捷,下一秒,宋清和骨节分明的大手帮她捡了起来。 宋清和一看封面就知是些不靠谱的话本子,不过这玩意儿燕临可没有。 “你的神明给你解闷的?” “嗯。”谢晚意接过书,下意识前后看了看,没有损坏才放心。 “我身子不便,恕不能给将军行礼。” 宋清和看她神色淡淡的,“看个话本子都那么高兴,见着本将军还是没有好脸色。” 谢晚意微微蹙眉,“不敢。” “还怪本将军晾着你的事?” 宋清和从没跟谁低过头,还是头一次跟人说软话,神色口吻都不够自然,但也足够让谢晚意惊讶的。 不等她开口,宋清和又道,“还害你半路碰到青儿,不过本将军也算及时赶到,能不能将功补过?” 他唇角勾着似有似无的一点弧度,眼神真诚而忐忑。 谢晚意受宠若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军说得哪里话。” 她之前以为宋清和认定自己使手段,所以见不得她,也拒绝她的示好,那么往后她就少出现在他面前。 哪知他今日突然过来这样说。 这是··· “我在方岭多次承蒙将军照拂,万死不敢埋怨将军。” 宋清和不喜欢她说什么万死,但他谨记尧子烈的叮嘱,不是生死大义,万事都顺着她。 “严老说你身子养得不错。” “再有几日就除夕了,今年宫里赏了东西过来,难得能过个好年。本想请你们过去好好热闹热闹,不过你还不能下床。” “若是你不介意,本将军带他们过来同你们一块儿守岁,如何?” 他说完又担心谢晚意拒绝,急忙道,“尧子烈那小子提议的,他、他喜欢你的侍女。” 谢晚意也瞧得出来,“好。” “我让常嬷嬷多包些饺子。” 宋清和紧绷的脸色明显一松,“那成。你好好休息。” 下午,谢晚意叫了簪雪进来,开门见山问她喜不喜欢尧子烈。 簪雪一阵局促,脸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当时罗刹打进来,簪雪和念左走失,后被尧子烈所救,两人一路帮扶着返回军营,那时簪雪看尧子烈的眼神就不算清白了。 谢晚意语重心长道,“你和清秋陪着我一块儿长大,说是主仆,更似姐妹,明知是受苦,还肯陪着我来方岭。” “若是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簪雪眼眶一红,紧紧抓住谢晚意的手,“小姐对奴婢也很好啊。” 谢晚意帮她整理好鬓边碎发,“过了年你也十七了,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不好,在这地儿只能蹉跎你们。” 簪雪摇头,泪如雨下,“没有,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 谢晚意轻笑,“尧子烈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他有勇有谋,又是宋将军身边唯一读过书的。以后说不定能回京发展。” “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簪雪抿唇,好半晌才道,“可奴婢是罪人,配不上尧将军,也会拖累他的前程。” 谢晚意拍了拍她的手,“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簪雪眼神一亮,感激都写在了脸上。 接下来几日,常嬷嬷带着女人们又是做腊肉,又是腌制新鲜泡菜,还把南疆留下的最后一包豆子磨了豆腐。 谢晚意在屋子里时不时就闻到香味,叮嘱常嬷嬷做好了先给她送两份过来,让神明也尝尝。 说起神明,已经一连多日没怎么聊天,他有说事要忙,谢晚意也不好打扰。 结果晚上收到神明寄来的新鲜果子,她第一时间把手边的几样菜传递了过去。 写道,“神明要在蜀城过年吗?” 很快太极佩传来回复,“嗯,事情临近尾声,过两日便能结束。但蜀城下了雨,路不好走,等过了年再返京。” 他又问,“燕临下雪了吧?炭火别省着。” 谢晚意道,“早两日下过一场,不算大,已经化了。” 他道,“那还好,不会太湿冷。” 裴恒看到一盘新鲜的小酥肉,道,“宋清和给的鲜肉?” 谢晚意便把宋清和打算和她们一块儿过年的消息分享给他。 裴恒皱了皱眉,立刻提笔给兵部写了封信,“闻渊,八百里加急送回去。” “是。” 又隔了几日,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兵部忽然给宋清和递了消息,陛下让他们回京述职。 ------------ 第一卷 第110章 孤身一人 宋清和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一队亲兵起程回京。 谢晚意知道后,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只让人传话,“将军一路保重。” 宋清和拖延了好一会儿就等来这么一句,“就没了?” 士兵点头,“没、没了。” 宋清和叹了口气,遥遥看了眼小木屋的方向,马鞭一落,“驾!” 宋清和就这么错过了和谢晚意过年的机会,而且路程遥远,除夕和新年都只能在路上马马虎虎对付。 他走的时候带了贺刚,把尧子烈留在了燕临。 除夕夜。 女人们有说有笑在谢晚意屋子里包了饺子,小敏编了几只小老虎,用红绳缠起来,可爱极了。 “小姐,我闲来无事给宝宝准备了几个小玩意儿。” 小敏看着谢晚意隆起的小腹,目光温柔又怀念,似乎想到了母亲当年怀浩儿的情形。 “有心了,谢谢你。”谢晚意给了小敏一个红封。 阿南之前留下的银子还有富裕,她便趁这机会包了红封,把最大的一个给了绵儿,小家伙高兴坏了。 小敏又惊又喜,自从流放再也没人给她红包了。 连连摆手,“小姐,我、我已经长大了,不能要。” 谢晚意温柔一笑,“你才十四,还没及芨,不算长大。” 小敏眼眶一红,眼泪瞬间就控制不住了。 清秋帮她擦了擦泪,也劝,“小姐给你就收着,往后好好伺候小姐就是。” 小敏重重磕了一头才郑重接过,将红包捂在胸口,迟迟不放下。 “吃饺子喽。” 常嬷嬷一声呼喊,所有人都涌了过去,尧子烈帮簪雪挡着士兵,端了满满两盘子给她,“快去和谢小姐先吃。” 簪雪红着脸,“那、那你们···” “他们都跟饿狼似的,还用你担心。” “快回去,一会儿饺子都要凉了。” 簪雪被他护着顺利走出人群,进了小木屋回头一看,尧子烈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两人目光一撞,簪雪笑了。 尧子烈心里一热,还没吃饺子就觉幸福。 谢晚意瞧着簪雪眼睛里藏不住的幸福满足,既欣慰又···有些羡慕。 两大锅饺子分出去,大伙儿都吃了个饱。 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好好过年,好好吃个饱饭了。 他们都说谢晚意是菩萨,拯救燕临和方岭的菩萨。 士兵们燃起篝火,芸香她们也跟着过去守岁,绵儿喊着守岁,却在她娘怀里打起了鼾。 这小家伙缠着士兵教他练武,结果连兵器都举不动,被大伙儿逗了好一会儿,饺子还没全吃完就睡着了,惹得哄堂大笑。 “还有没有人要饺子?” 常嬷嬷吆喝一声,见没人回应,正打算熄火,小安过来道,“嬷嬷再等等。” 常嬷嬷直接捞起饺子,一看他碗里还剩一半。 小安不好意思道,“我不是要饺子,我、我是想再热热。” 常嬷嬷会意,将碗里饺子倒在漏勺上没入热汤中温着,笑盈盈道,“安奶奶吃得慢,你担心她吃了凉的不舒服是不是。” “孝顺孩子,我要也有你这么个大孙子就好了。” 小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奶奶吃好已经歇下了。” “这是···” “我没见小敏过来,想、想给她送些饺子过去。” 常嬷嬷愣了一下,旋即笑得意味深长,“小敏八成又想她那不成器的娘了,你快去吧。” “诶。” 常嬷嬷后来把这事跟谢晚意说了,“小安对人家有点意思。” 谢晚意道,“小安是个好孩子,看来我又得多准备一个红包了。” 常嬷嬷却叹,“若是有人也惦记小姐,老奴把私房钱都包给他。” “怎么好端端又说到我了。”谢晚意苦笑,借着吃饺子的动作垂下眼睛。 话音刚落,太极佩一亮,面前多了盘热腾腾的饺子和一个大大的红包,上头是神明一笔一画写的“压岁钱”。 常嬷嬷喜上眉梢,“那个人要是神明就真是太好了。” “可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他本人。” “他有钱,有智慧,要是长得俊俏就更好了,万一···长得一般···他有钱也能弥补。” 谢晚意忍俊不禁,“嬷嬷,我挺着个大肚子,别人不挑我就万幸了,我还挑人家。” 常嬷嬷挑眉,“这么说您也中意神明?” 谢晚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中计了,嗔怪一笑,“嬷嬷还说我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偷偷给严老缝新衣服。” 常嬷嬷一愣,“我、我那是感激他照顾小姐。” 谢晚意故意拖长调子,“哦~” ······ 裴恒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前的饺子已经冰凉,外头的哄闹声还在,就显得这屋子冷清。 他紧紧盯着玉佩,很快收到了回复,“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能收您的红包。” 裴恒脸上有了点笑,“给你就收下。” “新年快乐。” 谢晚意被饺子汤熏得脸蛋红扑扑一片,念着神明给的祝福,眼里都酝了笑,“新年快乐,愿君岁岁安康。” 院子里炸开烟花,绚烂的光晕照亮整间屋子,包括裴恒清亮冷静的一双眼,还有手里的字条都倒映出淡淡的色彩。 裴恒开口,“闻渊,本王要烟花。” 闻渊问,“各种都要吗?” “对,有多少买多少。” 他想让她看看。 很快,方岭南区炸开了漂亮的烟花,广阔无垠的夜空迎来从未有过的绚烂。 别说女人们,就连将士们眼里都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光泽。 “好漂亮!”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烟花。” “操了,我现在想我媳妇儿了,我想让她也看看。” 有士兵眼泛泪光叫妻女的名字,有的则是想爹妈,两两抱团痛哭。 谢晚意要不是不方便下床,真想把外头这一幕画下来给神明瞧瞧。 不多时,他问,“好看吗?” 同一片天空,同样的烟花,本想弥补未能见面的遗憾,却不想热闹过后的寂寞更加煎熬。 谢晚意实话实说,“在屋子里,有些看到了,有些没看清,但他们都很高兴。” 裴恒皱眉,问道,“身体不适?” 谢晚意只回了一个字,“嗯。” 裴恒却着急了,不能出屋子,连窗前都不能过去,那便是无法下床! “什么症状?现下如何?为何不曾与我说过?” 谢晚意看着这三个问号便知他很着急,心下一热,“已养了快月余,无大碍。” 裴恒不信,怎么会没有大碍?可她不肯说,他也没法子。 谢晚意也怕他追问,主动转移话题,问他在蜀城情况如何,胃口有没有不适,还问是否与亲近之人一同守岁。 她记得那个炭炉,所以觉得他身边必有贴心人。 只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裴恒看到后,苦涩一笑,提笔回复,“孤身一人。” ------------ 第一卷 第111章 无人知冷暖 谢晚意觉得自己今天被烟花和热闹冲击到了,居然追问神明,“既有人祈愿神明百病消除,便算不得孤身一人。” 连她都不敢说孤独,因为还被常嬷嬷她们惦记着。 裴恒想到那日被她传递回来的炉罩,李妈说是谢晚意从护国寺求来的。 当初宫宴上,他多饮了两杯去梅园醒酒,在假山后头撞到了畏畏缩缩的谢晚意,她明明很怕自己,却咬着牙上前,“雁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恒对女人无感,尤其是后宫女眷和官宦家属,他能给个好脸色就不错了。 因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不打算理会。 可谢晚意居然大胆上前阻拦,一脸着急道,“您不能往前头去了。” “放肆!”闻渊呵斥一句,她吓得四肢发软,咬了咬唇,却不肯退。 “雁王恕罪,我、我长姐在前头,您不方便过去。”谢晚意不像说谎,眼里尽是哀求。 裴恒酒劲儿上来,“你长姐是谁?有什么资格拦本王的路?” 谢晚意本该据实相告,可若报了家门,事情闹出去,谢家就要颜面扫地了。 见她不说话,裴恒神色骤冷,“滚开。” 谢晚意打了个寒颤,咬唇摇头,就是不肯让路。 闻渊见过不少费尽心机想引王爷注意的女人,但像她这样莫名其妙的还是头一回,加上王爷已经动怒,他也没再客气,横着剑鞘一拦,把人逼到一侧。 “王爷!”谢晚意好看的眉眼间全是着急,还想追过去阻拦。 然而这时谢瑶环身边的丫鬟佩儿已经疾呼着跑过来,“救命,小姐落水了!” 佩儿跪在雁王面前,“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裴恒皱眉,见不远处的池子里果然有人在扑棱。 闻渊立刻道,“属下过去看看。” “等等。”裴恒眸色一凝,看到池边整齐摆放着一双绣鞋,石头上还有披风。 他凝视着佩儿,巨大的威压降下来,佩儿声音越来越小,战战兢兢,“求、求贵人救救我家小姐。” “再晚就来不及了。” 裴恒冷笑,“落水还顾得上脱鞋和叠衣服?你们小姐可真讲究。” 佩儿一哽,目瞪口呆,“小、小姐···” 裴恒冷冰冰道,“她自个儿想死,本王有什么好救的。” 他见不得这些女人的脏手段,没发落已经是开恩了。 他是真的转身要走,也是真的要让谢瑶环死在水里。 “王爷!救命!” “救命啊!”佩儿着急了,扯着嗓子大喊,“小姐落水了!” 她们本就选的是背人地段,就算有宫女侍卫听见,寻声而来也要一点时间,而谢瑶环已经呛了水,危在旦夕。 裴恒到底喝了酒,反应有点慢,只觉身边掠过一身疾风,听到扑通的水声,他才停下脚步,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是跑过去的是刚刚阻拦他的那女人。 闻渊看得心惊肉跳,他头一次见世家女子这么勇猛,连一点儿犹豫都没看出来,直接跳进去救人。 “王,王爷···”闻渊有点儿结巴,“现下怎么办?” 裴恒转身,饶有兴致地看谢晚意拉着谢瑶环往岸上靠,扑腾起的水花溅得她睁不开眼,却丝毫不影响她冷静又绷紧的面容。 同样是落水狗,谢瑶环又哭又喊,双手胡乱拍打,尽管被谢晚意抓着,却还不领情,一个劲儿推搡她。 “放开我,你···谁让你下来的!”谢瑶环并不知道雁王是要看着她自找死路,还以为是谢晚意破坏她好事,气得不轻。 谢晚意道,“你到底要不要命了?” 谢瑶环还想打她,“坏我好事!你赶紧滚开!” 谢晚意懒得跟她掰扯,死死抓着领子把人拖到了岸边,谢瑶环朝着裴恒所在的方向还想喊救命,可发现自己已经上岸了。 谢晚意浑身湿透了,头发上的水珠吧嗒吧嗒往下掉,露出胳膊上被谢瑶环捶打过的痕迹。 裴恒隔着虽远,但却看得清楚。 闻渊摸了摸后脑,“王爷,这···怎么回事?” 裴恒微微勾唇,最后一眼对上谢晚意清亮冷静的双眸,她仓皇避开。 本以为是个小插曲,可后来回到席上,事情却被太子妃闹了出来,那佩儿跪在殿中哭哭啼啼说她们家小姐落水的样子被人瞧见,不活了。 太子妃挺着胸脯,“你只管说是哪家公子,说媒下聘就是,哪能让谢小姐寻死。” 佩儿小心翼翼看了裴恒一眼。 本就是设计好的一切,太子妃故作惊讶,“莫不是雁王殿下?” “你可看清楚了?” 佩儿胆战心惊点头,又冒出几个侍卫和宫女作证,裴恒没跑了。 太子妃犹豫道,“以你们谢家的身份···确实是高攀雁王了,不如等我禀明父皇再做决定?” 裴恒被算计也不见情绪波动,“太子妃这是想给臣弟安家了。” “本宫哪有这个资格,还需请父皇定夺。” “你与谢小姐这事也算有缘,总不能真的让人家姑娘去死吧。” 裴恒嗤笑,“当时落水的是两人,本王可没瞧见什么谢瑶环,本王看见的是···” 那是裴恒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把一个女子从头到脚形容出来,还说她浑身湿透,胳膊上有红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太子妃再想把谢瑶环给他也不可能了。 谢瑶环和谢晚意被叫过来的时候,一个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一个却已匆匆换了身丫头的衣裳,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落了水。 谢晚意丢不起谢家的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谢瑶环哭诉了一通后,雁王修长的手指指着自己,“本王说的是她。” ······ 裴恒忽然发现自己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本以为谢晚意是个倔强率真的女子,可没想到··· 他落笔,“纵人来人往,无人知冷暖。” “说来不怕杏雨姑娘嘲笑,如今能同我一起用饭的也只有远隔千里的你。” 谢晚意看着这行字,心跳突然加速,面上也热起来,害她还得深呼吸才能慢慢平静。 不等回复,他又问,“那你呢?” “女子十四、五岁便要议亲,姑娘可许了人?” 谢晚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可下一秒想到自己是个弃妃,眼里所有的光都灭了。 ------------ 第一卷 第112章 我们算不算有缘? 窗户纸岌岌可危。 破与不破全在谢晚意了。 外头烟花已经燃尽,可士兵们热情还没减退,又说又笑又闹腾,让她也静不下来。 簪雪和尧子烈挨得近,但又不好意思完全靠在一块儿,彼此看着对方,眼神来回间都是火花。 小安拉着小敏也过来了,看完烟花,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安微微弯下腰,耳朵刚好在小敏嘴边。 只是远远看着都觉心上发热。 谢晚意苦涩笑笑,一口气写了半页纸,传递过去后才开始紧张不安。 裴恒觉得她这么好的女子一定早就许了人家,可转念一想,若有夫家,或夫家还有人,就不会让她当初险些饿死在方岭。 这段时间,他们的无话不谈都很默契回避了彼此的私事。 今日说开了也好,反正裴恒不喜欢她和宋清和走得太近。 果然把宋清和调回京是对的,不然这除夕夜他哪能和她聊到这个份儿上。 只是裴恒虽然做了很客观理智的分析,然而看到信上内容还是呼吸一顿,手指一点点曲起,最终握成拳。 她嫁过人! 可是夫君居然带回外室,外室诬陷她下毒,夫君也不相信她,还把她赶出家门! 裴恒气得咬牙切齿,“混账东西!” “本王若知道是谁,定扒了他的皮。” 他真是气糊涂了,居然没发现这个故事有点熟悉,还提笔帮着她骂了许多。 在谢晚意印象里,神明一直冷静、沉稳,总给她泰山崩于眼前还不动声色的厉害,此刻见他竟也气愤爆粗口,愣了一瞬,轻笑出声。 她自己对于过往,在说出来的这一刻又一次释然了。 “缘分使然,也没什么混账不混账。既注定不是我的,强求也没用,伤心难过苦的是自己,我总不能里里外外可着自个儿折腾。” “再者,我如今过得很好,没有他的狠心狠情,也遇不到神明。” 裴恒眼眸一颤,这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裴恒有种被无形蚂蚁啃噬的错觉,坐立不安,又不知所措。 鼓足勇气,提笔问,“那你与我算有缘吗?” 话一出口,他急切地渴望见到她,明明一点轮廓都勾勒不出来,可他就是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到燕临看一看她给自己写信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要一个人。 而对方的回答也没让他的热情冷却,她说,“算。” “求之不得的缘分。” 裴恒嘴角微微上扬,感觉到她和自己是一样的激动欢喜! 接下来几日,他已经不能满足于写信、回信,甚至价值连城的芙蓉锦传递过去,都不能让他的心平缓一分。 同样躁动的还有谢晚意。 大年初三,她破天荒给雁王写了封信,托尧子烈送去驿站。 尧子烈还很震惊,当然更多的是替他们将军紧张,问簪雪,“谢小姐给雁王写了什么?怎么好端端又和雁王府联系起来了。” “雁王两次都不准谢小姐免罪,还理会他做什么。” 他那点儿小心思,簪雪也没点破,只笑道,“小姐跟王爷要休书。” “什么!” 尧子烈惊讶,下一秒被簪雪捂住嘴,“小声些。” 尧子烈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激动,“早该要了!早该还谢小姐自由之身了。” 常嬷嬷也很高兴,摸着谢晚意肚子,笑得和蔼,“新一年了,确实该往前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来了自然要抓住。” 谢晚意心里还没底,“即便如此,我也配不上他的。” 常嬷嬷道,“这种事本来就不是配不配,而是彼此愿不愿意。世家小姐们的相配,是因为利益牵连,不得不那么做,可又有几个女子能真正求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好丈夫。” “在这般情况下遇到的,才是真正能不离不弃的。” 谢晚意低喃,“不离不弃···” 真的能行吗? * 裴恒回京后已过了年十五。 姜岁禾在王府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穿着海棠红夹棉的儒袄站在门口迎他。 裴恒一下车,她就红着眼上前,“王爷可算回来了。” “路上累吗?有没有觉哪里不舒服?” 裴恒几不可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不累。没有。” 姜岁禾神色一颤,往日王爷只是性子使然寡言少语,如今···她敏感察觉到了他的敷衍和不耐烦。 姜岁禾本就日日担心自己前功尽弃,这一刻,现实比她预想的还要残忍。 可她仍然努力挤出笑,“岁禾一早起来就给王爷准备了爱吃的,您歇歇就用饭吧。” “王爷不在,府里过年都冷清清的。” “现下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裴恒从始至终神色平淡,“嗯。” 姜岁禾回去补了妆,早早到正厅等,还和李妈一块儿摆了饭。 裴恒换了身衣裳出来,姜岁禾细细打量,发觉他并没有明显的疲累和消瘦,“见王爷安好,岁禾便能放心了。” 裴恒看了眼满桌子丰盛的菜肴,竟不如杏雨姑娘的一碗豆浆和烤地瓜让他有胃口。 姜岁禾给他夹菜,“王爷尝尝,还是家里的饭更合胃口。” 裴恒心不在焉,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口味,一顿饭下来都是姜岁禾在说,他筷子也没怎么动,自然话也没听进心里。 到后来,姜岁和的笑容都僵硬了,“王爷在想什么?” 裴恒回过神,懒懒道,“没什么。” “本王还要进宫见父皇,你···晚上不必等本王用饭。” 姜岁和喉咙涩得发疼,垂眸的瞬间楚楚可怜。 “还有。”裴恒走出正厅又回头。 姜岁禾心下一动,眼热心切的看过去,岂料他说,“往后也不必等,你吃你的。” 姜岁禾一阵眩晕,不知何故,雁王这次回来···好像一点儿位置都没给她留了。 是因为那个玉佩和女人吗? 如雁王妃那样的女人,姜岁禾不怕,有的是手段对付,眼下同那一块儿玉佩,她又能如何? 摔了还是砸了? “王爷。”管家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驿站送的。” “王妃从燕临给您写的。” 因燕临两个字,裴恒眸光微微一凝,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玉佩。 谢晚意? 她又想折腾什么。 “本王有事进宫,放书房吧。” “是。” 裴恒这一放,就再没想起这回事,自然谢晚意在方岭是等不来回信的。 裴恒进宫时与宋清和撞了个正着。 ------------ 第一卷 第113章 罪人? “末将参见雁王殿下。” 宋清和翻身下马,恭敬行礼。 裴恒单手挑开车帘,露出暗红色绣蟠龙的朝服一角,“宋将军别来无恙。” “多谢王爷惦记。” “燕临这些年得蒙王爷和南疆帮扶,四万将士才驻守至今。”宋清和也不怕那些小太监给皇帝打小报告,真心诚意给雁王磕了一头。 裴恒受之无愧。 裴恒看了眼天色,“父皇这个时辰要去后宫用些点心,本王这会儿过去也得等。若宋将军不急,不如陪本王饮一杯?” 宋清和痛快将马鞭丢给贺刚。 两人上次共饮还是四年前在燕临,在裴恒设计下,宋清和打了乌格个措手不及,罗刹花了将近三年时间才休养生息过来。 对于裴恒的智谋,宋清和十分钦佩。 但此时,两人心里都藏着事。 因为谢晚意,宋清和对裴恒的滤镜似乎淡了许多,一杯茶水让他不禁思绪翻飞,几乎把关于雁王和谢晚意之间的事都想了个遍,当然还有那位救命女恩人姜岁禾。 裴恒也不开口,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行云流水的沏茶过程中实在让人难以移目,可惜并不能让他自己彻底冷静。 他在想,宋清和平日也和杏雨姑娘这样对坐饮茶? 好几次他们商量事情,约莫也是像这样面对面? 杏雨姑娘给他送过竹编的小玩意吗? 杏雨姑娘受伤的时候,他亲自带着军医过去看吗? 无休止的杏雨姑娘和无休止的可能让他心潮难平,面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听说将军有了控制狼群的办法,还找到了幽冥鬼兰。” “本王恭喜宋将军为燕临谋了出路。” 裴恒举杯,兀自先饮了一口。 宋清和百味陈杂,“是有人相助,仅凭末将,只怕耗死手下人也难有进展。” 裴恒眼睫微颤,茶水的热气熏湿眼眸,他声音听起来软了两分,“哦?燕临还有此等人才,不知本王可否认识?”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心下一紧。 宋清和挑眸,自然是没从那张冰山似的脸上看出端倪,但这眨眼功夫,他心里已经百转千回。 “是个罪人,虽已获陛下允准免罪,但盯着鬼兰的人多,不便透露,想必王爷能体谅。” 裴恒端着茶盏的手指一紧,“这罪人倒是好大能耐。” 他眸光深沉阴鸷,是她把这功劳给了别人,还是有人抢了她的好事? 宋清和明显察觉到雁王浑身凝了冷气,只当他想到了谢晚意。 自己都没提谢晚意这三个字就这么大火气,若让他知道那罪人就是谢晚意,定然又要为难。 宋清和庆幸自己刚刚选择了隐瞒。 这会儿若无其事道,“她也是得旁人相助,运气好而已。不过说到底还是三皇子保佑燕临,熬了这么久终是有了希望。” 裴恒摩挲着茶盏边缘,幽深的眸子里酝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但听到三皇子,他脸上的的冷意散了不少。 “得谁帮助?”他吐出四个字,挑眸盯着宋清和,语气不重,但给人不容置喙的压迫。 宋清和掌心微微出了点汗,神色也不似先前自然,偏偏还逃不开裴恒的注视。 “燕临的药材和医术是什么水平,本王心知肚明。” “一个罪人有这么大的能耐,父皇可以不闻不问,本王却是好奇得很。” “还请宋将军赐教。” 宋清和心上一紧,他就知道雁王是最不好糊弄的!他对燕临没有恶意,若那人不是谢晚意,就是告诉他也无妨! 而眼下,宋清和不能害谢晚意。 “是个女子,末将不方便问东问西,且只要对燕临有帮助,末将也不会想那么多。” 宋清和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裴恒见他这般隐瞒,又说是个女子,倒是松了口气。 能让他在自己面前扯谎,可见他很在意杏雨姑娘。 这中间还有一点,杏雨姑娘是罪人?还是宋清和故意这么说? 他对她有所隐瞒,自己也没资格介意她,可是罪人···那她的境遇就比自己知道的还更艰难。 “叫什么名字?本王去刑部查查,若她还有家人兄弟什么,也一并免了。” 裴恒一口饮尽杯中茶,声音又沉了几分。 宋清和想都没想,“没了。她的父母姐妹害她不成,自食其果。她的丈夫···” 他静静看着裴恒,咬牙道,“与新欢一并算计她,害她流落方岭。” “而今她已脱了罪人的枷锁,不劳王爷费心。” 裴恒总觉得他这口吻···恨自己似的。 不过,他顾不上计较这些,宋清和什么时候告退的,他都没察觉。 裴恒顾不上计较这个,重重放下茶盏,心像被一根线拉紧,每一次的心跳都很困难。 被丈夫和新欢算计,被抛弃··· 和杏雨姑娘的说辞一样。 他几乎捏碎茶盏,从一开始到现在,她没任何抱怨,反而想着开荒种地,让人人都吃饱喝足,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她、真的是让裴恒心疼到难以呼吸。 而后,裴恒去了刑部,让刑部侍郎找出所有流放在方岭的罪人档案,足足两座山那么高,恐怕得找到天荒地老。 “王爷想要谁的?”刑部侍郎陪着笑问,他可不想一个一个地翻找。 裴恒咽了咽,“被父母姐妹坑害,又被夫家抛弃。” “还有,夫君有了新欢,两人联手算计,她才流落方岭。” 刑部侍郎的笑僵在脸上,愕然盯着雁王,久久回不了神。 裴恒手握成拳,已经快遏制不住心头的复杂和愤怒,一转身看刑部侍郎呆愣着不动,“找啊!看着本王干什么?” 刑部侍郎一个趔趄,撞翻了一小摞档案,“这就找,这就找。” 心里却嘀咕,这、这被夫君和新欢联手送去流放,说的不就是几个月前被送到方岭的雁王妃吗? 也不知雁王心里想什么。刑部侍郎这会儿不觉得档案多了,恨不得埋在里头。 这么多档案,一时半刻自是找不到的。 裴恒进宫见了皇帝,拟定月末起程去燕临,亲自看一看宋清和的成效。 “父皇,不如儿臣即刻起程。”裴恒请求。 皇帝只当他一片孝心,欣慰道,“蜀中之事你办得漂亮,哪有刚回来就又走的。再者刑部和兵部开了年还有不少折子等着你过目,总得把大局稳下来才行。” 裴恒无言以对。 从宫里一出来,他在马车上就提笔想问,比起等刑部侍郎的结果,问她不是更直接? 可突然又犹豫了。 她隐瞒自己必有苦衷,若直接询问,惹她难过怎么办? 罢了,总归再有半月就能起程去燕临了。 ------------ 第一卷 第114章 王爷身边有人了? 太子让人去送帖子,想见宋清和一面,才知他连夜就起程离京了。 “混账!”太子气得摔了茶盏,“他这是故意避着我呢!” “父皇也把他看得紧,生怕本太子接触。” “哼,到底是没老糊涂。” 裴恒从蜀中立了功回来,皇帝又把兵部的指挥权给了他,这下可谓真正能和他分庭抗礼了。 太子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宋清和一路马不停蹄,直至出了京城地界才放缓速度。 贺刚追上起来气喘吁吁道,“将军,您这跑得跟逃狱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要干什么呢。” 宋清和眯眼,“京城不自在,当然要逃。” 贺刚喝了口烈酒,身上缓和不少,笑道,“属下看您是想谢小姐吧?” 他一说,后头的士兵也笑出了声。 宋清和喉咙一紧,想到昨日离开时看到雁王腰间的玉佩,和谢晚意那个太极佩很像,只是颜色更白,花纹也略有不同,但一眼看去就是很像。 太极佩的神奇他领教过,所以这会儿心神不宁。 可转念又想,兴许京城的玉佩样式都那样。 可···他说服不了自己,从古至今能传递东西的玉佩有谢晚意那一块儿就够惊世骇俗的了。 他没问过谢晚意,她的神明是不是也有一块相同的玉佩,可当他看到雁王的玉时,某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不会的。 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裴恒压着心里众多疑问给对方写信,婉转询问了药粉的事。 很快就收到回复。 信上说宋将军不会跟她要配方,还表示她有任何要求都能满足。 裴恒眉心一皱,也就说她没有把功劳给别人,宋清和口中的罪人,就是她自己! 裴恒捏着信笺的手克制不住发颤,眼前清秀好看的字迹,从前一幕幕的回信在脑海清晰浮现··· 他胸口涌动起难以承受的一股复杂,杂糅着破碎的疼痛感。 渐渐呼吸凌乱,胃口一阵灼烧,绞痛起来。 裴恒一直忍着,蜷缩在椅子上,冷汗连连,咬着牙没吭声。 这点痛比起她被流放方岭算什么。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恨她的丈夫瞎了眼,还是庆幸他把人抛弃,才让自己有机会与她相识。 杏雨,杏雨。 他被冷汗浸透的掌心紧紧贴着玉佩,昏迷前一直唤着她的名字。 他想抓紧,奈何失力的瞬间还是撞翻了手边砚台,惊动了闻渊。 现在闻渊和沈归复已经有了默契,不再通知姜岁禾,而是直接去找程太医,李妈煎了府里留着的药先喂给雁王。 听他唤“杏雨”,李妈身子一颤,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眼圈一红,“您现在唤王妃有什么用。” “人都被赶到方岭去了,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裴恒模模糊糊听到死不死的,无意识回应着,“不能死···” “不会死。” 因他一直攥着玉佩,冷汗浸到里头,色泽越发透润。 与此同时,远在方岭的谢晚意忽觉胸口一痛,浑身说不上来的难受。 “小姐!您怎么了?” 簪雪看她连茶盏都端不稳,急忙把人扶住,“是肚子难受还是什么?” “奴婢去叫严老过来。” “等等。”谢晚意抓住簪雪的手,一脸痛色看着她,“好像很难受,可又不是之前那样清晰的不舒服。” “更像有人揪着我的心拉扯。” 谢晚意有点慌,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她确定自己没事,可那种难受痛苦又带着些自责的情感十分强烈。 好像被什么包裹着出不去。 “这···”簪雪不敢大意,立刻唤道,“嬷嬷,快请严老进来!” 她这动静闹得所有人都提了口气,严老连针盒都揣怀里了,探了脉后一头雾水。 探了又探,看了又看,眉心越皱越紧,却迟迟给不出答案。 常嬷嬷等的焦急,“你倒是说啊,小姐怎么了!” 严老眨了眨眼,无辜道,“脉象没问题。” “小姐现在觉得怎么样?” 谢晚意也在努力从那种感觉中抽身,可是太难了,尤其心上好像压了化不开的情绪,堵得难受,想哭。 “没什么,就是胃好像很难受、绞痛?”她迟疑地摇摇头,“可又不是真的痛。” “这···”严老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脉象没显示肠胃不妥啊。” “小姐有身孕,也不好乱吃药,若是不那么真的痛,不如再歇歇看?” 谢晚意也没办法,“嗯。” 她刚一躺下就感觉枕头旁边一股热气,是太极佩。 鬼使神差伸手一摸,烫得离谱,可左右瞧了瞧也没见有字条和东西传递过来。 她心念一动,捂着胸口喘息了一阵,莫不是神明又胃痛了? 她拿起太极佩,果然那种朦胧的难受劲突然又强烈起来,放下后,便又好些。再放远些··· 随着距离的拉远,感觉越来越淡。 谢晚意确定,是太极佩将神明的痛感传递给了自己! 她双手捧着玉佩,不怕那种虚幻到近乎真实的痛感,反而忍着难受劲控制心绪,轻轻抚摸着太极佩。 她希望自己这点平稳,神明能感觉到。 可是他在内疚自责什么? 又有什么样的情感化不开压在心上? 她很想知道,若自己能让神明敞开心扉诉说,即便帮不上忙,他也能轻松一刻,该多好? 裴恒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抓着自己往上走,他看不见她的脸,却隐约听见她问,“你有什么内疚的?” “有什么事同我说说不好吗?” 他喃喃又唤,“杏雨,杏雨。” 程太医听得真切,用眼神询问闻渊,闻渊更不会知道杏雨是谢晚意的小字,但他确定是燕临那位姑娘。 可这也不能跟程太医说啊。 姜岁禾进来的时候也听见了,脚步一软,含着泪的眸光一颤,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王爷此次病发比之前情况好了不少,稍后就能醒。” 程太医慢慢拔了针,“看来在蜀中这段时间,王爷上心调养了。” 闻渊心道,都是人家杏雨姑娘的功劳。 见他不吭声,程太医又看雁王还没醒,没忍住道,“王爷身边有好姑娘了?” 姜岁禾心上一痛,屏住呼吸也在等闻渊回答。 ------------ 第一卷 第115章 表白了 程太医问完才想起雁王那块神奇的玉佩,然后惊愕地看着闻渊,脸上写着,是我想的那样吗? 闻渊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他: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程太医只知道玉佩对面有个医术还算不错的赤脚大夫,什么时候还有姑娘了? 这、玩意儿不能叫玉佩,叫大变活人吧。 他实在不敢想,结结巴巴问出口,“确定···是个姑娘?” 闻渊拍了拍程太医肩膀,“一日三顿准备热乎饭,王爷忙到半夜,还给一碗红豆薏米粥。” “和蜀城官员吃的油腻了,还叮嘱多吃两颗山楂丸消食。” “王爷除夕夜让我买了一堆烟花传递过去,这要是个大老爷们儿才吓人吧?” 程太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闻渊又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唐妃出身南疆,王爷的缘分奇妙些也没什么。” “这么多年,咱们谁劝,王爷都不听。现在能自己上心调养身子,您老不是最应该高兴么。” 程太医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倒、倒也是。” 这边程太医接受了,门前的姜岁禾却是咬牙切齿,指甲几乎在门框上划出新痕。 盼儿自是明白她的心情,小声提醒,“姑娘快松手,木刺划伤您就不好了。” 姜岁禾回神,蓦然转身下了台阶,逃荒一样匆匆离开裴恒的院子。 寒风拂面,泪水瞬间被风干,刺得眼睛涩涩的疼。 她一路疾步往回走,撞到李妈都没停下。 “诶,姜姑娘这是怎么了?”李妈揉了揉被撞痛的膀子,惊讶她看着瘦弱,力气还是真是不小。 再看她过来的方向,心里有了猜测,哂笑一声,“王爷就算昏迷也没惦记着某些人吧,可惜煞费苦心,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跟刺一样扎进姜岁禾心口,害她情绪一激,扶着墙呛咳了两声。 盼儿气得不轻,转身瞪着李妈,“李妈妈这么快倒忘了上次被王爷责罚的事了?仗着自个儿年纪大就不长记性!” 李妈撇嘴,“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说什么了!我可没说你家姑娘。” “你若非要恶人先告状,我也没法子。不过好歹也等我们王爷醒了再说。” “你!”盼儿目光凶狠,还要回嘴,被姜岁禾拉住袖子,“盼儿,我们回去。” “姑娘,这恶仆实在太过分了!” 姜岁禾咬唇,“我们走!” 盼儿无奈,只好先搀着她回了兰亭阁。 “姑娘,您刚刚就该让奴婢好好骂一骂那老奴才,她明摆着欺负您。”盼儿想着就来气。 姜岁禾的情绪倒是已经稳定,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隆着雾蒙蒙的一层哀伤,但眼神逐渐冷静。 她双手抱着茶盏,热水的温暖传递到掌心,好似这样就能抵御心上的寒冰。 裴恒在边关的第二年认识了她,将近四个年头的处心积虑,就算她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姜岁禾眯眼,“你附耳过来。” 她跟盼儿说了几句,盼儿神色一紧,“姑娘,这···能行吗?万一被王爷知道了,咱们就一点儿机会都没了。” 姜岁禾脸色一沉,“最见不得王爷好的就是太子,花点钱找个人自称是太子的人不就好了。” 她把心一横,“我若什么都不做,照这样下去,不也是没有机会。” 盼儿一想也是,颔首道,“好,奴婢这就去。” “等等。” 姜岁禾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瓶子给她,“事成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盼儿脸色一僵,颤巍巍接过来,抿唇道,“奴婢明白。” * 裴恒后半夜就醒了,连他自己都很意外。 胃上的难受劲儿已经消停,人也不似从前那么疲惫,甚至在他睁开眼的一瞬间,脑海中那个轻柔怜惜的声音还那样清晰。 像救拔他出苦难的暖光,虽遥远却有种能抓住的幸运。 裴恒几乎是下意识的,“杏雨姑娘。” 闻渊给他腰上垫了软枕,闻言道,“王爷,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人家名字。” 裴恒听到他的声音,思绪才一点点收拢,眼里有了焦点,彻底清醒。 然后失落地嗯了一声。 闻渊难得清晰猜到他的想法,“王爷养好身子,月底就能去燕临了。” “杏雨姑娘也惦记您呢。” 话音刚落,他就把裴恒昏迷时玉佩吐出来的好几张字条拿过来。 看到熟悉的字迹,裴恒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同他昏迷中听到的一样,她问,“胃又痛了是不是?” “现在如何?” “人吃五谷,难免生病。切莫生退却之意。世间纵有万般意难平,也终会有一两清风不辜负。” 裴恒才从病中苏醒,心脏软塌塌一片,此时眼神都柔若春水。 她真的体会到了自己万念俱灰的心思了? 是不是就像上次他莫名其妙被绝望和痛苦包围,那感觉似真似假。 若那是她当时的心境,再看这些字眼,裴恒只觉喉咙甜得发苦。 “闻渊,拿笔墨。” “王爷,您先把药喝了,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裴恒坚持,“写完再喝。“ 闻渊不敢与他硬来,只好先把小案几搬过来,好在裴恒回了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喝干了一碗药。 从前不是嫌苦,就是故意放凉,就算实在没法子要喝,也一定剩一大半。 闻渊看着空了的药碗,一时失神。 裴恒还想写点东西,发觉他杵着不动,直接撵人,“还不下去?” 小木屋。 谢晚意睡不着,守着太极佩熬了半宿,难得的是腹中这小家伙也没捣乱。 微光一亮,她眼皮一动,心跳也突然跟着眼前的字条开始加速。 “让你担心了,抱歉。” “已无大碍。” “梦中得闻姑娘呼唤,拉我出泥沼,方得活。” 谢晚意单手捂着胸口,他真的听到了? 最后一张字条,“人间有汝,便是值得。” 谢晚意默念了很多遍,念到自己浑身血液都热了,心被填满的感觉实在太奇妙。 她提笔,不紧不慢写下,“吾亦是。” 裴恒摸着这三个字,好像前半生的失去的苦楚都被填平,他强烈感觉到自己想拥有她的念头。 他控制不住。 “杏雨姑娘可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 第一卷 第116章 被拒了 谢晚意看到这行字,并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慌张,只有压抑、低沉,无法表达的难过。 方岭的夜很冷,冷到她想有片刻的幻想都不行,冷静的自己都很讨厌。 她研了一点墨,笔尖反复在砚台边缘捋,越是耐心,笔锋就越够干净锋利。 等她觉得差不多了,也想好写什么。 字条写好时,谢晚意长长舒了口气,抬眸发现东方已有鱼肚白,京城此刻该天亮了。 担心他的身体,谢晚意先传递过去一碗温好的粥,估摸着差不多喝完了,才把字条传递过去。 雁王府。 李妈早起做的四样点心、三盘热菜,裴恒都没动过,反而把人家的一碗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 闻渊在外间目睹这一切,不禁好奇杏雨姑娘的粥也和玉佩一样神奇,天下无二吗? 思索间,裴恒开了口,“上次的柿饼问问李妈还有没有。” 闻渊径直道,“王爷,程太医说您不宜食甜,容易增加肠胃负担,不如···” “不是本王吃。” 裴恒淡淡开口。 闻渊一拍自己脑门儿,每次王爷吃了人家姑娘的粥都要还一些点心蔬果过去。 他怎么把这事忘了! “属下这就去!” 闻渊一走,裴恒拿起笔,破天荒觉得方才那问题太唐突了,万一她不高兴了怎么办?可是看着手边的空碗,这担心又慢慢消失。 若是不高兴怎么还会给他粥。 想到这,手边玉佩一亮。 本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件事,裴恒却突然眼眸一眨。 那种紧张更加强烈,但也伴随着一种激动,他觉得她不会拒绝。 裴恒从前不信缘分,甚至本能排斥一切靠近的温暖,因为母亲和三皇兄的离世让他觉得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为了分别。 既终究不得相伴,那何必要开始。 直到她的出现,隔着一块玉佩,居然一点一点融入到他的生活里,回想起来都如做梦般难以置信。 从一张纸一个字,到如今感同身受,裴恒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抓住一个人。 并且他认定她也这么想。 怀着一腔难以克制的欢喜,可看到字条上的内容,他眼角勾起的那点弧度瞬间消失。 就好像终于愿意跨越心里的鸿沟去触碰美好,对方却化出柔软的刺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肯接纳。 裴恒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清晰的知道再往下就是万劫不复。 闻渊端着柿饼进来,兴冲冲告诉他,“王爷,李妈年后新做的,比上次的还更甜,杏雨姑娘一定会很喜欢的。” “放外面吧。” 裴恒冰冷淡漠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浇下来,闻渊动作一僵,这才看见他脸色很差,黑眸里的光点稀疏破碎,当即心里咯噔一下。 当初得知三皇子回不来,王爷也是这么静静坐了一宿。 那时,原本王爷已和南疆说好派兵支援三皇子,王爷当晚就要起程回南疆领兵,结果刑部突然报上来一桩案子,还是与三皇子母族有些瓜葛,王爷心急之下和陛下说错了话,被罚禁足,导致没能及时救援。 这事一度将王爷压得生不如死,后来自请去燕临四年,旁人说是替三皇子守关,但他们都知道,王爷是在惩罚自己。 那四年每次和罗刹发生冲突,王爷总是冲在最前面,几次伤重难愈都是因为他心存死志。 “王爷。”闻渊声音都颤了,“您···是不是不舒服?” “属下去请程太医?” “不用。”裴恒压着那张字条,声音冷得厉害,“你下去吧。” “王爷···” “出去。”裴恒冷呵一声,闻渊险些把柿饼摔了。 沈归复在外头也听见了,见闻渊魂不守舍,差点踩空台阶,眼疾手快上去把人扶稳,“王爷怎么了!” 闻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端着托盘的手还在发抖,“不知道杏雨姑娘说了什么,王爷、王爷跟四年前三殿下走了的时候一样,冷着脸坐在椅子上。” 沈归复神色大变,“那你怎么出来,不看着点人!” “莫不是杏雨姑娘出事了?” 闻渊还有点理智,“不会,若是人没了,就不会传递书信过来了。” “定然是写了什么···” 沈归复不信,“只是写点东西王爷怎么就能这样。” 两人一宿守在外头,竖着耳朵听动静。 临近卯时,房门忽然从里头打开,沈归复一个趔趄撞到了裴恒腰上,先是愣了一下,再看自家王爷神色虽冷,但眉眼并没有被死气覆盖,忍不住高兴,“王爷,您、您···” 裴恒轻轻扫了他一眼,“拿朝服进来。” “是。” 入了宫,百官陆陆续续同裴恒打招呼,一开始,闻渊以为是王爷脸色不好,别人才面色有异,直到听见有人议论王爷的玉佩,才发现事情不妙。 “听说了么?雁王有块诡异的玉佩,能发光,还能莫名其妙变出一堆东西来。” “真的假的?世上哪有这种事。” “你别不信!听说好久之前王府的厨子就每日做两顿六菜一汤,全都送去王爷房里,每次收拾都是空盘。” “哎呦,听说南疆擅巫术,陛下讨厌这些,才连带着不喜欢唐妃,雁王怎么还敢碰这些。” “太吓人了,我得去护国寺拜拜。” 翰林院新来的两个侍读在正殿外一边打冷颤一边讨论这事,因太过投入都没发现旁人一个劲儿朝他们使眼色。 裴恒面无表情,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的温度。 那两人还在兴头上,不自觉声音都提高了,“我还听说那玉佩里头有狐狸精勾引王爷。” “别是被什么妖道算计着贪图王府什么吧。“ 两人哄笑,余光瞥见身侧经过一人,那人声音冷冷清清的,“说得这么详细,好像你们亲眼见过似的。” “那倒不曾。你想啊,这么离奇的事,雁王能让人看见吗?” “就是,要被咱们瞧见了,咱们的项上人头还能在么。” 那人冷嗤道,“原来你们还知道造谣皇族是要掉脑袋的。可本王看你们这胆子,起码得有三四个脑袋才够砍吧?” 两人笑容一僵,这声音不是··· 再一想,绯色朝服,不是雁王是谁! 两人如临大敌,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岂料雁王越过两人直接进了正殿。 “雁王来了。”太子笑眯眯看过来,眼神落在他腰间玉佩上,“瞧皇弟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儿没休息好。” 裴恒还不知道玉佩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但绝对是从自己而来,当下也没好脸色,“臣弟自然不比太子,在京中吃得好睡得香。” 这是暗讽太子无事可做。 太子笑容一冷,“臣弟这么大脾气,莫不是当真被什么妖精鬼怪吸了精气神?” “下了早朝,让护国寺的住持帮你看看?” 裴恒挑眉,“太子这是什么话。朗朗乾坤,哪里来的精怪。” 太子指了指他的玉佩,“本太子也好奇,不如皇弟让我们开开眼,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有人故意在大云朝堂行什么巫蛊之术!” ------------ 第一卷 第117章 当众验证 这罪名可就大了。 闻渊都替自己主子捏了把汗,闹到朝堂,想来陛下也听说了。 不过裴恒依旧波澜不惊,“没想到太子也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 “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自是乱七八糟,可皇弟有南疆血脉,就未必是乱七八糟了。” 太子眯眼,抬手指了指裴恒腰间的玉佩,“说的是这块儿吗?” “本太子若没记错,这些年皇弟身上也就见过这么一块,还是唐妃生前留给你的。”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顺着太子的手指落在玉佩上,充满好奇和窥探。 众目睽睽下,裴恒直接从腰上解下来,眉毛都没动一下,“太子想要什么直说就是,臣弟有什么不能给太子的。” “你想要,就拿去。” 他声音清冷坚定,好像只是随手送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闻渊在外头倒吸冷气,王爷怎么能把玉佩给太子! 太子也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解下来了,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玉佩,再看裴恒平静淡漠的目光,一时间太子竟有些摸不准了。 他半信半疑伸手,“皇弟这话说的,好像本太子欺负你似的。” “问问罢了,若当真是造,也好拿人问罪还皇弟一个清白。” 裴恒微微蹙眉,“臣弟问心无愧,没有还这一说。” 太子的手已经摸到玉佩流苏,“这般润透,万一不小心摔了,皇弟不会怪本太子吧。” 裴恒神色一凛。 太子见他脸色突变,越发肯定这东西有猫腻,勾着邪笑道,“难不成这东西真的···” 话还没说完,裴恒一字一句道,“这是母妃遗物。” 太子的手碰到玉佩,滑腻冰凉的触感和其他玉佩并没什么区别,不过现在他不在乎是否如传言那样神奇,他只想看看若这玉佩当着裴恒的面摔了,他能如何。 太子笑得阴冷又恶劣,从裴恒手里拿走玉佩的瞬间,内侍太监突然道,“陛下驾到。” 太子一个哆嗦,玉佩就从手里滑落。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裴恒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紧张,捏拳的双手因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瞪了太子一眼便探臂去捞。 可已有一道黑影比他速度更快,在玉佩流苏碰到地面的前一秒及时握住了。 裴恒心头一松,立刻道,“太子殿下,这是母妃留给臣弟唯一的东西。臣弟可以送给太子,但您为何要故意摔碎?” 太子没想到影卫会出手,也就意味着是皇帝的意思。 他顾不上与裴恒纠缠,随众人一块儿掀袍下跪,“参见陛下。” 皇帝苍老的眸光轻轻一扫,威严的帝王压迫瞬间降临,“大清早的吵什么!才过完年,一刻都不让朕消停。” 冷森森一句指责,所有人脑袋垂得更低。 皇帝瞥了太子一眼,再看裴恒,难得见他脸上有表情,委屈、愤怒还有不得不压制的一丝悲痛,远远看着竟有些唐妃的影子。 皇帝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漂亮到危险的女人了。 此时,影卫把玉佩呈给他看,那样通透莹白的色泽像极了唐妃的肤色,皇帝从前常说,再没见过像唐妃那样如牛乳一样白的女人了。 源源不断的回忆涌上来,皇帝抓过玉佩细细看了看上头繁复的花纹,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神后,“外头的传言,朕也听说了。” “太子。” “雁王。” “你们各自拿东西上来,朕倒要看看南疆的巫蛊术有没有传言那么神奇。” 裴恒眼皮微微一动。 太子倒是兴致勃勃,随手摘下自己的玉扳指,“皇弟,你先来?” 裴恒袖袍下双手捏拳,脸上看不出丝毫漏洞,在皇帝的注视下从袖带掏出了一块帕子,然后才对太子道,“太子先请。” 太子挑眉,扳指一丢,寂静中两块玉碰撞的声音清脆短促,还是太监及时跪下才接住掉落的扳指。 太子原本也不信,看到这一幕,眸底闪过一抹阴狠。 裴恒心上却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嘲弄又无奈的轻笑,似乎在说这么明显的谎言都能搬到朝堂上来印证。 皇帝盯着他,“雁王,到你了。” 裴恒愣了一下,“太子已经有了结果,儿臣就这么一个能念想母妃的物件,就别再碰撞了。” 裴恒是真的很在意,下跪恳求。 皇帝眉头压得极低,眼神看起来分外锐利,“不必碰撞,放上来就是。” 裴恒喉结上下一动,只能颔首,“是。” 靠近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子上,若东西消失不见,他该怎么解释?若是杏雨姑娘回了信,他又该说什么! 这事情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人知道,闻渊和沈归复不会出卖他,程太医···他并不知道六菜一汤的事。 所以散播消息的是王府里的人。 李妈还是管家? 不过裴恒现在琢磨这个也没用。 见他站定在两步外,皇帝冲太监使了眼色,太监双手捧着玉佩到了裴恒身前。 他不得不慢慢把手里的药包放上去,手指都紧张到抽搐。 杏雨姑娘拒绝了他的心意,若今日再连累她··· 裴恒呼吸都停止了。 他的异样没逃过皇帝毒辣的眼睛,“雁王犹豫什么?你的药包还能砸坏玉佩不成。” 裴恒神色凄楚,“儿臣不是难过这个。” “儿臣难过的是,母妃过世多年,父皇还不愿相信她。” 皇帝本就阴郁的神色越发冰冷,“放肆。” 而此时,常嬷嬷又熬制了两盒山楂丸给谢晚意送了进来。 “小姐,奴婢问了严老,里头加了其他东西,温胃补脾,效果很好。” “您赶紧给神明传递过去吧。” 若是平日,谢晚意定然迫不及待,可今日非但脸上不见欢喜,还微微皱了皱眉。 她婉拒了神明的心意,到现在都没有回音,只怕让他不高兴了。 昨儿写得那样清楚,今儿又给人送山楂丸··· “先放着吧,他有事,晚些再送。” 常嬷嬷见状,欲言又止,将盒子放在了她手边。 谢晚意心不在焉,思绪也乱得厉害,不知不觉已将太极佩握在了手心。 神明没有回复,倒不如送一盒山楂丸看看,若是还没回应,她便当作要断了联络。 谢晚意自认没有能力偿还神明的帮助和感情,若是轻易回应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弃妇,还身怀六甲,只怕更要难受。 这么一想,她即刻拿起盒子放到太极佩上面,意外的是,东西居然没有消失。 光晕没有,微微发疼的感觉也没有! 谢晚意心里塌了一片,身子止不住发软,瞳孔颤得厉害。 但她又没有资格难过。 谢晚意不知道的是,之所以传递不过去,是因为裴恒的玉佩在小太监手里,他提着气当着众人的面把药包放了上去,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结果玉佩没有发光,药包也没消失。 ------------ 第一卷 第118章 追查 大殿上噤若寒蝉。 太子手指都快捏碎了,恨不得立刻下令弄死给他送消息那人。 王八蛋,居然敢算计他! 也怪他心急,一心想着压裴恒风头,竟没查证一番就弄上来。当时原想着就算是假,这流言也足够让皇帝对他生厌。 可皇帝现在看着那块玉···根本不像是生厌,反而、有点说不上来的怀念? 皇帝看着太监手里的玉佩和药包,自嘲一笑,他真是老糊涂了,唐妃生前恨透了他,死前更是不顾南疆安危写下绝情书。 若这玉佩真有那么神奇,她当初为什么还要自尽! 她最渴望的不就是离开自己,离开皇宫,回到青梅竹马的身边吗? 皇帝有些眩晕,苦笑着揉了揉眉心,一瞬间好似又苍老许多。 而裴恒紧绷的身体也并没有放松,开口道,“父皇,现下可以将玉佩交还给儿臣了吗?” 皇帝定定审视他半晌,裴恒从始至终低着头,不露丁点情绪。 皇帝这才想起其实玉佩并不算唐妃留给他,而是唐妃身边的嬷嬷擅作主张摘下来给他做纪念的。 这一想,裴恒和他一样的可怜,因而对太监摆了摆手,“还给雁王。” 裴恒先把玉佩放进袖袋,才把药包系好。 神色冰冷如霜,眼底更是一片沉重,他转过身,先是看了眼先前高声议论的翰林院两个侍读,太子此时已有觉察。 果然下一秒,裴恒问道,“敢问太子,是谁捏造的?” 太子自是答不上来,但他很聪明,当即义正言辞要查清此事,还裴恒和唐妃清白。 裴恒倒也没揪着不放,而是请求皇帝早一点让他起程去燕临。 太子本想阻拦,可发生这件事后他不便再为难裴恒,只能忍着。而皇帝因玉佩一事,想起自己对唐妃的亏欠,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裴恒一路小心。 从皇宫出来,隔着车帘,闻渊都能感觉到裴恒浓烈的杀气。 不用裴恒,就连他们这些手下都悬起了心,这么重要的秘密居然毫无征兆被散播出去,在雁王府还是头一遭。 闻渊觉得这是对他和沈归复的侮辱,“王爷,属下失职,请您责罚。” 好一会儿,才听裴恒的声音传出来,“本王身边没几个人知道玉佩对面是个女子。” 闻渊后心一冷,“属下绝无背叛王爷。” “你自然不敢。”裴恒冷冰冰道,“从那两个新来的侍读身上入手,此事和太子脱不了关系,但给太子传消息的人要抓活的。” “是!” 虽得了皇帝批准能早日出发去燕临,但裴恒高兴不起来。 回来后他对着玉佩足足看了半个时辰,好几次想给她传送字条,提起笔又放下。 他不知她做了什么,是不是从今晚后都不能再传递东西了? 裴恒靠着椅背深吸一口气,屈指在案几上有规律地敲打着,才显得房间不那么死寂无声。 可一闭上眼,脑海还是她的婉拒。 对于自己的表白,她婉转而理性地回绝了。 她说,“得蒙神明不弃,扶持杏雨在荒芜之地生存下来,本该当牛做马悉数偿还,可来生太遥远,说出来有逃避之嫌。” “杏雨略尽绵薄之力,祈愿神明安康,岁岁无忧。” “然,夜色婆娑,志趣相投处难免有所激动。” 她把他鼓起勇气表达的爱意称之为夜色迷蒙下的激动。 这话有点儿伤裴恒。 现下好了,连东西都不能传递了。 虽避免了今日在朝堂上的麻烦,可裴恒现在很肯定,他宁愿麻烦,也不想失去和她的联络。 短短数月,此事居然已成为让他很难戒掉的习惯。 他迫不及待想去燕临,当面再问她一遍,若还是拒绝··· 不,裴恒捏拳,不能让她拒绝! 下午,刑部侍郎送来了几幅卷宗,一副新的,其他几副都已沾了灰,泛黄。 刑部侍郎咽了咽,“王爷,按照您先前的要求,属下一共找到了五个类似的案卷。只不过这四个最早是十年前,最晚也在六年前。” “只有这个新一些,是今年八月中旬。” 裴恒当时也仔细想过,若是早被流放过去的,不可能现在才发现玉佩。 而且自己同杏雨姑娘联络上时,她几乎就要被饿死。 若是生活多年的流民,早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办法。 裴恒紧紧盯着刑部侍郎呈上来的那幅新案卷,沙哑道,“叫什么?” 刑部侍郎也是鼓足勇气才开口,“就、就是雁王妃谢晚意。” 裴恒神色一顿,谢晚意? 见他不说话,刑部侍郎道,“她正是被谢家连累流放,最初押送他们的奴才回来说,谢钧夫妇和谢瑶环一路对她非常不好,还说要把她放在南区自生自灭。” 刑部侍郎说得冷汗连连,心说自从雁王妃被流放,雁王几乎没问过一句,现在突然没头没脑让他找人,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裴恒原本要打断,一听谢家要让她自生自灭,抬起的手不自觉放下。 难怪宋清和几次要给她免罪。 不过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下去吧,本王不是要找她。” 裴恒面无表情摆手,刑部侍郎如蒙大赦。 裴恒摸索着玉佩,心想,也许谢晚意也在杏雨姑娘收留的那十几个妇孺里,这样便能说通杏雨姑娘为什么对雁王的印象不好。 也能解释南区那些女人怎么有勇气戴罪立功了。 裴恒对谢晚意没什么恶意,当初选她为妃,一来是被局势被逼,二来她当初阻拦自己,的确是不想他被谢瑶环算计。 他在边境三年,她的雁王妃也做得中规中矩,若不是一时糊涂给姜岁禾下药,裴恒也不会大怒。 事情也都过去了,裴恒大方地想,不与她计较了。 此次去燕临,若她在流放地还算安生,便准了宋清和的请求,让她入关服役。 酉时将过,沈归复带着一身血气回来了。 “王爷,顺着孙侍读给的线索,属下在茶楼找到了传递消息的说书先生,言行逼问下才知是茶楼小二跟他说的。” “小二得了消息已经逃跑,属下追出了城,此人会拳脚,功夫不弱,打斗中一心求死。” 沈归复垂头,“属下无能,他、服毒自尽了。” 裴恒皱了皱眉,“他平日和王府的人有来往?” 沈归复咽了咽,“管家的侄子小王游手好闲,平日吃酒赌钱,没钱的时候就在茶楼,还借着小二十几两银子没还。” 管家在王府十多年了,这结果让沈归复都很意外。 裴恒冷冷勾唇,“一个小二随手就能拿这么多银子借出去?” 沈归复一下明白,“怕不是有人借小二的手从他嘴里获取雁王府消息。” 裴恒皱眉,“小王又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 第一卷 第119章 怎么能不想 “继续查。” 裴恒冷静吩咐,“管家并不知道玉佩的事,更不知道玉佩对面有女人。” “若不是太子想象出来的,那就是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本王,今日所幸没有暴露,再有下次,说不定就是直接抹本王脖子了。” 此言一出,沈归复神色僵冷,“属下明白。” 裴恒又道,“程太医那边查过了?” “查过了,并无可疑。程太医最是严谨,连睡觉都贴着自己的嘴,生怕说梦话。” 沈归复犹豫了一下,“王爷,要不要查一查念初师傅?” 裴恒眸光一颤。 沈归复解释,“念初师傅自然不会出卖您,可若万一被有心人发现端倪···” 裴恒沉默片刻,“去请他过来一趟。” 午时不到,念初就进了雁王府。 他还不知道早朝发生的事儿,一下马车就跑进来,在屋子外头匆匆跺了跺脚上的雪就钻了进来。 炭火的温度瞬间逼走寒冷,他笑得分外激动,“还是你这儿暖和!” “住持也不知道搞什么,大冬天的让我们苦修,屋子里不给烧火,我都快冻死了。” “还是你有良心,知道让我过来暖和暖和。” 念初自顾自说完才看到裴恒脸色有些憔悴,“你怎么啦?” “那位姜姑娘没有伺候好你吗,才过年就一脸怨妇的德行。” 这叫什么形容词! 裴恒没同他计较,指着面前的玉佩,“它好像不能传递东西了。” “你帮本王看看。” 念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找自己来干什么,当下哭笑不得,想嘲讽两句,可是瞧裴恒一脸活不起死不了的样儿,算了。 “呵呵,谢谢雁王殿下看得起小僧。” “这东西通灵,不是小僧给它念念经就能好的。” 裴恒不接受这理由,“那怎么才能好?” 念初闻言,心口骤然一缩,连抬眸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这口吻好像当年唐妃突然薨逝,裴恒送葬回来后问他,“母妃真的不回来了?” “你不是念经吗?你能不能跟阎王说说,让她再回来一趟,万一、万一她还有话想叮嘱本王呢?” 还有他千里奔袭,为三皇子扶灵回京,也是把他叫过来,问,“三皇兄会怨我吗?” 念初看着裴恒眼里平淡到几乎难以发现的一种绝望,浑身忍不住发冷,“你别急,小僧看看哈。” 念初这会儿也恨不得自己能有通天本领,然而摸索了半天,也只道,“这东西不是邪物,那便是依靠着你和那位姑娘的心念运作传递。” “心诚则灵,要不你多试试?” 念初心里没底儿,“小僧在旁边念念经辅助辅助?” 他是当真用了心解释的,可却如一把利剑再次捅上裴恒的心。 “心念啊。” 裴恒垂眸,“所以如果她不愿意,就再也不能了,是吗?” 念初看他这样子,也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方岭。 谢晚意已经盯着太极佩从天黑到天亮,常嬷嬷和簪雪担心不已,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必与神明有关。 “嬷嬷,要不您劝劝小姐?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一碗白粥,再这么下去如何是好。” 簪雪拉着常嬷嬷衣裳恳求,这是把希望都寄托上了。 常嬷嬷叹了口气,她已经劝了不下五次,“小姐比我还清醒,还让我怎么劝?” “由着她吧,若是晚上还没想开,再想办法。” “可是···”簪雪还是放心不下。 常嬷嬷拉着她,“走吧,兴许待会儿小姐就想清楚了。” 常嬷嬷倒也没说错,天色刚黑下来,谢晚意就说肚子饿了,簪雪屁颠屁颠把温着的饭菜端进去,没一会就都见了底。 谢晚意还说自己目前不能下床,怕吃多了积住,又要了两颗山楂丸。 簪雪一个劲儿瞅她,发现与白日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难道我已经胖得让你认不出来还是惨不忍睹?”谢晚意发现簪雪的目光后调侃了一句。 簪雪慌忙摆手,“不是不是。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连簪雪都发现,谢晚意已经一日一夜没和神明说话了,但也没敢问。 谢晚意长睫微动,“我没事。” “过两日就能下床了,这一个多月躺着我都快发霉了。” 她又问了种菜的事,听簪雪说芸香屋子里跟小春天似的,谢晚意眼里也浮起光泽,还说下了床第一件事就要过去看看。 然后又问了小安和小敏,连常嬷嬷和严老的八卦都没落下。 簪雪说到后来也兴奋,小嘴叭叭的停不下来,主仆俩倒是热闹。 “这丫头说起来没个完了,快出来,让小姐睡一会儿。”常嬷嬷进来的时候就听见簪雪小声磨叨什么,谢晚意一脸好奇。 簪雪被打断,除了有背后议论人被抓包的心虚,还意犹未尽,“小姐,奴婢晚些再进来说。” 谢晚意笑笑,“好。” 簪雪一走,屋子里安静不少。 一刹那的冷静让谢晚意有些不适,因为只要一静下来,她就不受控制地想到神明。 睁眼闭眼都是他真挚而热烈的告白。 你愿不愿意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晚意活了将近二十年,一直都在失去,一直都在被放弃,不管她有多努力,命运从来不会眷顾她。 直到遇见神明。 若先前所有都为了这一刻,那她心甘情愿。 她怎么会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太晚了。 谢晚意不能祸害神明。 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封回信让他彻底断开了玉佩的联系,也就是从今往后,她和他再也不能联络。 本来就该这样,她难过什么呢。 谢晚意说服了自己,可枕边还是一片濡湿。 第二日,她与平常一样和簪雪有说有笑,严老换了新方子,安胎药也没那么苦涩,谢晚意足足躺够两月才下了床。 这会儿肚子已经明显,但她身形消瘦,从背后倒也看不出来。 她明显觉得身子有了负重,走路也慢了许多,但每日还是坚持走一走,常嬷嬷说利于日后分娩。 原本谢晚意想去看看芸香她们的成果,但一看自己的肚子又打消了念头。 关于孩子的生父,即便她们不问,谢晚意也能想象到她们的好奇。 谢晚意的日子过的单一又规律,情绪也异常的平稳缓和。 “这就好,这就好。”常嬷嬷看她这般听话省心,自是高兴,每日换着更多花样给她做吃的。 “您放心,都是汤水,既能保证营养又不会让您太胖。” “小姐现在的气色真好看。”簪雪有事没事就夸上一句,说得谢晚意自己都快信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她们都默契地不问神明,谢晚意也努力告诉自己本来的日子就该是这样。 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可惜平静的日子没多久,宋清和回来不久就收到朝廷消息,雁王已经启程往燕临来了。 ------------ 第一卷 第120章 他来了 谢晚意要去找宋清和,常嬷嬷说什么都不准,转头让严老给宋清和带了话。 下午,宋清和就过来了。 一进院子就从开着的窗户上看见了谢晚意,将落不落的一点日头笼罩在她侧脸上,看起来像水一样透彻轻柔。 她低头摸着隆起的小腹,不知在说什么,唇角和眼角的弧度非常好看。 宋清和一下就呆住了,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养得不错。 尧子烈递给簪雪好几个锦盒,“将军特意从京城给谢小姐带回来的。” 簪雪看他那眼神,巴不得所有人都听见,“奴婢替小姐谢过将军。” 其他的不知是什么,但锦绣斋的盒子她认得,惊讶道,“这家的东西不便宜,将军破费了。” 宋清和眼皮一动,在她们心里,自己很穷吗? 谢晚意听到声音看过来,宋清和清了清嗓子,“这点东西称不上破费,你们喜欢就成。” 簪雪笑道,“小姐从前也喜欢锦绣斋的小饰品。” 宋清和眉心一展,眼底带了些笑,“一个平安扣,给未出世的孩子。” 谢晚意温柔的目光微微一凝。 簪雪把人请进屋,转身去煮热汤,谢晚意挺着肚子上前,“参见将军。” 宋清和走的时候她还不能下床,这会儿见她脚步缓慢,屈膝时忍不住伸手想扶,但她行动还算敏捷,若不是裙子被顶起一点弧度,还真瞧不出有孕在身。 “不必多礼。” “多谢将军给···给孩子带的礼物,其实···” 她还没说完,就听宋清和声音柔和道,“你上次给本将军做的臂缚不错。” “本将军不知你的衣裳尺寸,也不知你喜欢什么首饰,就给你的孩子顺道选了个平安扣。” 谢晚意感激不已。 “你、你找本将军有事?” 谢晚意抿唇,“想请将军帮个忙。” 出乎意料,宋清和道,“你不说本将军也知道。” 谢晚意挑眸对上漆黑的眼眸,他说,“雁王要来了。” 谢晚意正为这事头疼,没办法才找他帮忙。 见她垂眸,宋清和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说不出的一阵雀跃,“你不想见他?” 本以为她会点头如捣蒜,没成想谢晚意摇头,“那倒不是。” 宋清和喉咙一紧,等她继续说下去。 谢晚意捏了捏拳,“我已和芸香她们说好,让她们瞒着我和神明的事,也、也希望将军别让他知道,我在方岭这么的···” 她蹙了蹙眉,想到裴恒会用的一个词,“这么的不安分。” “他厌憎于我,但我与他已无瓜葛,我只想尽可能减弱存在感。” 她眼神中带了期盼,看得宋清和有呼吸发紧的征兆,“还请将军帮帮我。” 宋清和这趟回京特意打探了雁王和姜岁和的事,沉默片刻,道,“雁王没有娶姜岁禾,雁王妃的位子还是空的。” “王府也没有新的女主人。” “听说,雁王对姜岁禾客气得很。”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眨不眨盯着谢晚意,见她好看的眉眼间压上了一层厚重,逐渐都融化在如水洗过的眼眸里,变成清澈冰冷的淡然。 她冷冷笑了笑,“他们如何与我没有关系。” 宋清和眸光微微一亮,“那好。” 谢晚意如释重负,随即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还有一事···” 宋清和的目光也跟着她的手落在了隆起的小腹上,似乎想到她要说什么,下意识绷紧身子,“你说。” 约莫半个时辰后,宋清和才从屋子里出来。 回军营的路上,尧子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将军一会儿勾唇,一会儿皱眉的,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簪雪跟他说,关于雁王要来,谢小姐有许多事想请将军帮忙。 看将军这脸色,什么事这么不好办? 尧子烈想得专注,没发现前头的宋清和已经停下脚步,他愣头青似的撞到了宋清和铠甲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说话。 宋清和瞪了他一眼,“还想姑娘呢?” “不是。属下没有。”尧子烈的解释一点儿都没可信度。 宋清和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尧子烈顿时就不觉得额头疼了,整个人精神得可怕! “按本将军的吩咐去做,切记不能让人说漏嘴。” 宋清和拍了拍尧子烈肩再次叮嘱,然后转身进了营帐。 贺刚凑过来,一把拍醒还在发愣的尧子烈,“将军神神秘秘跟你说什么?” 尧子烈慢悠悠回头,“将军终于肯承认了。” “承认什么?” “承认谢小姐肚里的孩子是他的!” 贺刚一脸理所当然,“咱们本来就都知道啊,不是将军的还能是谁的!” 尧子烈意味深长,“对啊,咱们都知道。” 将军还叮嘱什么。 * 裴恒越往北走,天气越冷,闻渊他们顾忌他的身子不敢走太快,结果裴恒连着好几个驿站都没落脚,谁都看得出来雁王很着急,包括姜岁禾。 裴恒原本没打算带她一块儿,是姜岁禾知道消息后说要回来给师父扫墓。 这理由他拒绝不了。 不过好在这一路,姜岁禾都很安分。 其实也不是她想安分,实在是马车走太快,北边的官道又冷又硬,好几次颠簸得都快吐了,她自然没有精神作妖。 盼儿给她喂水都吐,“姑娘,这么冷的天,您何必要跟来,在王府呆着多好。” 姜岁禾脸色苍白,“小王说管家见过沈归复吃腌野草,可王府并没有侍卫去过燕临。” 盼儿一脸惊讶,“您是怀疑那女人是燕临的!” 姜岁禾原本也不能肯定,可这一路上裴恒写在脸上的着急,让她肯定自己没猜错。 “是与不是,去了就知道了。” “再者,小王被盯上了,再查下去,你我都没跑。倒不如跟着王爷出来,见机行事。” 说到这个,盼儿也是后心发冷。 她们还是低估了裴恒的手段,事情发生后不过一两日功夫就追查到小王身上,要不是她们动作快,借管家的手弄死了小王,这会儿指定瞒不住了。 “可您这太遭罪了,要不奴婢去和王爷说说走慢点。” 姜岁禾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思来想去点了点头,“好。” 盼儿腿脚利索,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可姜岁禾一看她的神色,冷笑道,“王爷不同意?” 盼儿无奈,“王爷说让咱们慢些走。” 姜岁禾瞳孔一颤,“王爷呢?” “前头先走了。” 姜岁禾咬牙,急得眼睛都红了,“告诉车夫不必慢,快些追上王爷。” ------------ 第一卷 第121章 有毒 小木屋。 “谢小姐,您腿脚有点肿,可否让老夫再问问神医良策?”严老听常嬷嬷说谢晚意今儿早上穿鞋子有些困难,这才发现她脚肿了。 按说这个月份不应该肿,还是气血不够通畅,若不及时处理,到了临盆的时候恐有麻烦。 用药有了限制,那就只能是针灸。 谢晚意眸色暗沉,正要解释,严老已经像之前那样把写好的字条放在了她手边,“老夫去外头等。” 谢晚意想阻拦,人已经出了屋子。 纵然她刻意让自己适应没有神明的日子,可这下又该怎么躲。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袖袋中拿出了太极佩,熟悉的花纹,熟悉的冰冷,熟悉的字迹、言语,过往种种一一浮现,竟比从前还更清晰。 谢晚意苦笑,那样好的人,别说这辈子,下辈子她都忘不了吧。 哎。 他不会再同自己来往了。 她长叹一声,随手把玉佩丢到案几上,正好压在严老那张信上。 下一秒,微光乍现,倒映出谢晚意失落无奈的眸光在一瞬间又亮起来。 她亲眼看着,信纸消失不见! 几乎比第一次发现太极佩能传递东西还更震惊,她急忙倾身,肚子险些撞上案几,终于确定不是眼花,也并非做梦。 一时间,她心跳加速,呼吸也乱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就仿佛前日的平静是没有灵魂的水,按部就班顺着轨迹流动,而此刻水中有了鱼儿,有了起伏不平的石头,流动的水也有了灵魂。 裴恒亦然。 他一路握着玉佩,或者说时刻都抓在手里,生怕错过她的动静,又怕一不留神摔了碰了。 越靠近燕临越是忐忑。 越期待见到她,就越控制不住的乱想。 就在他思绪纷乱的时候,玉佩一热,一张字条出现在眼前。 裴恒好一会儿才恢复呼吸,深沉冷漠的目光慢慢有了焦点,几乎是颤抖着抓起那张纸,待看清上头的字并非出自她手,失落的瞬间又生出一股不安。 程太医不在身边,懂医术的只有姜岁禾了。 “闻渊,请姜姑娘过来一趟。” 闻渊冷不防被他一唤还打了个哆嗦,再听王爷如此着急,只当他不舒服,立刻往后头车厢去。 还好,姜岁禾的马车一直往前追,离得不算远。 一听裴恒唤她,姜岁禾浑身血液都热起来,恨不得插一双翅膀跑过去。 “王爷!” 姜岁禾嫌大氅笨重,穿着单衣就跑下马车,几步之遥已冻得脸颊通红,楚楚可怜。 一进裴恒车厢,冷暖交替,她打了个寒颤,“您哪里···” 不等她说完,裴恒递过来一张字条,“看看,能不能配出药来。” 姜岁禾先是怔愣,而后下意识低头,“这、这是要金针刺穴的法子,我、我不懂。” 裴恒道,“本王知道。但程太医不在,所以才叫你过来。” 姜岁禾呼吸一紧,若自己不能为他分忧,那唯一的价值也没有了。 她强行镇定心神,“王爷容我想想。” 旁边的小几上,裴恒已经备好了笔墨,姜岁禾没法拖延,眨眼工夫已想过无数种可能。 并未见侍卫传信,所以这字条必是那玉佩传递来的。 “王爷,这位姑娘年方几何?” 裴恒神色凝重,“十六七。” 姜岁禾心里咯噔一下,看字条上的内容分明是个孕妇,莫不是··· 她把心一横,提笔开始写方子。 裴恒见状,“情况严重吗?” 姜岁禾道,“我未曾探脉,不敢轻言。不过随身带着不少药,可以和这封信一起送过去,应该比他们的药更管用些。” 裴恒松了口气,“好。” 姜岁禾写完后,又道,“王爷若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岁禾。” 裴恒把字条折好,敷衍道,“嗯。你回去吧。” 姜岁禾语塞。 下车时她又叮嘱了好多,然而裴恒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姜岁禾心口灌了冷风,连带热起来的血液也凉透了。 怀孕的十六七女子··· 她捏了捏拳,笑得冰冷阴森,管她是谁,管她怀着谁的孩子,一起除掉就好了。 于是,严老没等来神医的指点,只等到一封方子和几味稀罕的药材。 “这···” 严老看着面前的东西有些无措,“东西倒是难得,可是···不对。” 严老目光扫过两味药材,起初以为自己眼花,拿起方子仔细看了几遍,脸黑如锅底。 谢晚意也察觉了不妥,而且方子上的字迹让她有种想不起来的熟悉感。 “可是有什么问题。” 严老目色沉重看过来,“这不是神医的字迹。” 谢晚意颔首,“也许神医不在跟前。” 严老又道,“方子配得不错,可惜不适合咱们燕临,而且···” 他语气一重,“这两样药看似无害,但配着其他药一块儿煎,极有可能导致胎儿过度兴奋,剧烈活动引起谢小姐身子不适。” 严老的神色比他的言辞更加沉重,谢晚意便明白还有可能让自己一尸两命。 她浑身忍不住发冷。 断然不会是神明要害她,那字迹是女子的。而且···非常、非常的熟悉,她在哪儿见过呢? 这个人又怎么会在神明身边。 没得到神医指点,送过来的药又是冲着害人而来,严老当机立断,自己取了银针给谢晚意疏通气血。 “效果可能差点,但绝对安全。” “有劳。” 一盏茶功夫后,谢晚意的小腿好了许多,严老擦了擦额头的汗,临出门前还道,“回头您帮忙问问神医怎么没回信。” “好。” 谢晚意原本因为太极佩能传递书信而十分高兴,可那张有毒的方子让她迟迟提不起笔。 倒是神明着急,“如何?” “是你不舒服吗?” “有没有好点?” 谢晚意生长环境的缘故,让她习惯大事化小,隐忍不发。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到了方岭,所以她没惯着那个写方子的人。 “传递来的配方,其中两味药看似寻常,实则与别的混合会导致病人精神亢奋,严重者精疲力竭而亡。” 未免神明心里不舒服,她又写下,“虽不知此人在神明身边何等位置,但如此心思歹毒,神明需要提防。” 裴恒看到回信的一瞬间,神色阴冷至极。 ------------ 第一卷 第122章 雁王入关 姜岁禾的方子有毒! 如果不是杏雨姑娘身边有大夫,这副药喝下去等于是他亲手要了她的命! 裴恒抓着字条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目光也透着紧绷和后怕,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姜、岁、禾。 裴恒没惊动她,因为一早沈归复就接到了京城来的密报。 一行人下榻后,他才对裴恒道,“王爷,查到和小王来往密切的人了,不是管家,而是···” 沈归复小心翼翼看了看裴恒脸色,把密函递了上去。 裴恒余光瞥见了姜岁禾这三个字,若是今日之前他兴许还会惊讶,眼下却看不出丝毫波澜,“是她。” 沈归复知道王爷在意这个救命恩人,也未必不知道姜姑娘的心思,但他一直纵容着,始终以礼相待,还担心王爷看到这密函会生气。 “倒未必直接和姜姑娘有关系,是她身边的盼儿时常去找小王。” “也许姜姑娘是被利用的。” 沈归复解释了两句。 裴恒微微眯眼,“她何时知道本王的玉佩能传递东西?又怎么知道玉佩对面有女子?” “让闻渊进来。” 沈归复松了口气,但闻渊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被主子抓着回忆,最有可能的就是裴恒先前昏迷的几次,姜岁禾次次都在外头哭得梨花带雨恳求为他探脉做贡献。 “王爷,要不属下把盼儿抓起来严刑拷问?” 闻渊直接想动粗。 裴恒却道,“盯着她们,不要打草惊蛇。” 他倒想看看姜岁禾还能做出多少让他始料不及的事来。 裴恒提笔写道:是唐某疏忽失职,唐某该死。 幸而姑娘发现及时,否则唐某万死难恕。 他是真的后怕,甚至在字条传递出去的前一秒还在担心,她和自己断开联系后,必是遇到了危急情况才再次寻求帮助。 而他却给了一个有毒的配方。 她会不会失望或者误会,再次切断和他的联系? 看到字条彻底消失,裴恒心里才松了口气,但又紧紧捏拳,害怕她不给答复。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裴恒掌心都出了汗。 好在玉佩光晕一闪,她的字条来了! “神明无需自责,万事小心。” 她没怪他,还担心他! 裴恒有种得到了全世界的满足。 第二日一早,姜岁禾早早收拾好等在外头,却被告知裴恒提前一个时辰就出发了。 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王爷为何···”姜岁禾惊讶不已。 侍卫却道,“王爷说不必惊动姑娘,等您歇息好了再上路也行。” 姜岁禾咬唇,她要的是与裴恒相伴,一前一后的走有什么意义! “快追。” 路上,姜岁禾强忍着颠簸,抓着盼儿的手,眼里充满不确定,“自从蜀城回来,王爷对我没了以往的耐心,甚至、冷漠得让我害怕。” 盼儿当然也发现了,但她不能再给姜岁禾雪上加霜了,劝道,“是王爷要忙的事太多,姑娘别多想。” “您看王爷这一路不是都照顾着您。” 这话,盼儿自己说得都没底气。 姜岁禾苦笑,“你别骗我了,王爷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 “昨儿王爷可有异常?” 盼儿想了想,“未曾听说。” 姜岁禾皱眉,难道那方子没毒死玉佩对面的女人? 也罢,马上就到方岭了,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隔着这么远勾走王爷的心! 小木屋。 常嬷嬷给谢晚意做了件宽大的氅衣,颜色是难得海棠红,穿着显人精神,还看不出孕肚,谢晚意很是满意。 如此一来她便能到院子里和芸香、绵儿他们待一会儿,也不必担心挺着个肚子惹眼。 “她们早晚要见到的。”常嬷嬷耳朵贴在她肚子里上,笑眯眯和宝宝打了个招呼,“小姐的孩子,谁能不喜欢。” 谢晚意道,“能多晚就多晚。” 她穿着这件氅衣终于见到了芸香屋子里满眼的绿色和希望,忍不住想到南区大片土地种满苗子的情形。 她承诺那个时候邀请神明过来,可惜要食言了。 那时她差不多就该分娩了。 同大伙儿一起吃了饭,绵儿又缠着她玩了好一会儿。 “菩萨累了吗?”绵儿也懂事了,只靠着她的肩膀,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往她怀里钻,让她抱。 他记得母亲说过,菩萨肚子里有小宝宝,要小心。 谢晚意摇头,“绵儿困了?” 绵儿其实不累,但是怕她不舒服,便点了点头,“嗯。” “绵儿自己回房睡,菩萨也去睡,等绵儿醒了,我们再玩好不好?” 谢晚意摸摸他的脸蛋儿,笑道,“好。” 绵儿高兴了,“菩萨答应我啦!” 蹦跳着回房的样子一点看不出他是困了。 簪雪作势要搀她起身,不想尧子烈策马而来。 谢晚意看簪雪耳朵发红,抿唇道,“我自个儿回房,你去看看尧副将这么急找你做什么。” 簪雪害羞,“让他等着,奴婢先伺候小姐。” 谢晚意明白她的心意,拍拍她的手道,“有常嬷嬷在呢。” “常嬷嬷炖汤呢,奴婢扶您。” 不过不等她搀扶谢晚意,尧子烈已翻身下马,“谢小姐,将军让属下来跟您说一声,雁王已经入关了。” “今晚军营设接风宴。” “将军让您心里有个准备,王爷每次来都习惯在风渊湖边自个儿待好一会儿。” “您若是不想碰到王爷,就待在屋子里别出来了。” 谢晚意虽早就放下了裴恒,可听到他来燕临关还是心上一缩,腹中孩子也似感应到了她的微妙紧张,踢了好几下。 谢晚意面上波澜不惊,“多谢将军提醒,我知道了。” 天色才暗下来,常嬷嬷端着热汤进来,小心翼翼道,“奴婢看见黑甲兵带着些东西往军营去了,没见到裴世子,必是将军使了法子不让他去乱说话。” “燕临关灯火通明,雁王真是好大的架子。” 常嬷嬷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裴恒。 谢晚意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和,半个时辰前就开始练字,然而从前种种还是一幕幕席卷而来,她才发现很多事情自己根本没忘记,反而记得比从前还更清楚。 这怎么能行! ------------ 第一卷 第123章 做错的不是我 谢晚意写了满满一桌子的“静”,毫无用处。 “小姐,喝了汤早点歇息吧。”常嬷嬷看得出她心神不宁。 谢晚意点头,乖乖把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 “芸香她们都嘱咐好了吧?”她不大放心,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问了。 常嬷嬷耐心道,“您放心,不会说漏嘴的。” “而且她们都回了从前各自住的地方,如今胡光的院子也空着,好几个去了那边儿暂时住一段时间。” “雁王就算过来也不会发现的。” 常嬷嬷想起裴恒那张冷冰冰的脸,哼了一声,“再说,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小姐?” “宋将军两次请求免罪都被他忽略,只怕他知道您住在湖边都不会过来了。” 谢晚意很是认同,“嬷嬷说得在理,哪需要我避他,他巴不得永远见不着我。” 做错的又不是她,干什么她要像个缩头乌龟避开。 这一想,谢晚意心里宽松许多。 然而还是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回到姜岁禾吐血被发现中毒的那一日。 “王妃不好了!”簪雪惊魂不定地跑进来,害得谢晚意连最后一根簪子都没插进发髻。 “慌慌张张做什么。” “王妃,姜、姜姑娘吐血了,已经惊动了王爷,您快去兰亭阁看看吧。” 谢晚意神色一僵,“吐血?” 姜姑娘来王府七八个月了,一直都是她照顾饮食起居,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 谢晚意连口脂都没擦就匆匆赶了过去。 一进门就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姜岁禾脸色苍白躺在裴恒怀中,嘴角源源不断涌着血。 盼儿端着一碗药又哭又抖地喂她,“姑娘,您千万不能有事!” 谢晚意从未在裴恒脸上看到那样浓烈的愤怒,因为被压着,越发让人心惊。 她的两条腿像被灌了铅,重的抬不起来。 谢晚意冷静了一刻,先吩咐人去请太医,然后才上前,“王爷,姜姑娘这是···” 话没说完,裴恒猝然瞪着她,目光如挖心的利刃,看得谢晚意浑身发凉。 “谢、晚、意!”裴恒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来人,把她拿下!” 谢晚意被他眼里的憎恶惊到,浑身血液都在那目光里变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侍卫押了双手,而簪雪和清秋也被踹了膝盖跪在外头。 姜岁禾有气无力睁开湿漉漉的眼睫,紧紧抓着裴恒腕子,“王爷,别、别怪王妃。” “是、岁禾不应该留在王府。” “您对岁禾的怜悯,让王妃误会了。虽、虽然岁禾与王妃解释过,可、可是···” 姜岁禾眼泪都出来了,“我没事,您别和王妃生气。” “算岁禾求您了。” 她羸弱的哀求就连谢晚意听着都觉心疼难过,更何况是裴恒。 裴恒用自己的袖子为姜岁禾擦拭着嘴角血迹,看她的眼神有多怜悯内疚,看谢晚意的时候就有多憎恨阴冷。 谢晚意被他的杀气包裹,到现在都不知道姜岁禾吐血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王爷为何那样看她,又不是她下的毒。 此时,天真的谢晚意以为姜岁禾在王府出了事,是她这个王妃管理内宅不当,所以王爷才那么生气。 她立刻开口,“王爷息怒!是妾身没有护好姜姑娘,这就派人去查。” 话音刚落,盼儿手里的药碗跌落在地,哭道,“王妃何必装模作样,姑娘今日一早就是吃了您送来的点心才突然呕血,要不是我们姑娘懂医术及时用了解毒丸,只怕现在身子都凉透了。” “我家姑娘一直规规矩矩,对王妃十分尊敬,哪里惹您不高兴,您教训就是,为何要我们姑娘的性命!” 盼儿的哭诉回荡在整个兰亭阁,谢晚意目瞪口呆。 姜岁禾是裴恒的救命恩人,她怎么会下毒! 谢晚意急忙跪趴到裴恒身前,“妾身没有,不是妾身做的!” “妾身怎么会害王爷的恩人!” 盼儿声泪俱下,将发黑的一根银簪丢到谢晚意身前,“这是王爷过来后检查过的,铁证如山,王妃还想狡辩!” 谢晚意看着裴恒沉重冰冷的目光,心一点一点坠入深渊,一个劲辩解,“妾身也吃了早晨的糕点,没有问题的。” “哼,王妃当然不会把自己毒死。”盼儿恶狠狠反驳。 眼看一个下人对着王妃大呼小叫,簪雪和清秋却被侍卫压到院子里不能脱身。 “请王爷一定要为我们姑娘做主。”盼儿红着眼给裴恒磕头,“我家姑娘孤苦无依,只有王爷了。” 谢晚意看着裴恒的眼,像冰河一样好看的眸子却都是对自己的恼火。 她颤声道,“王爷···” 下一秒,裴恒一脚将她踹开,“谢家教出来的好女儿,尽会使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 “来人!把这毒妇送去大理寺!” 谢晚意知道他怨自己,可未曾预料他真的这般狠心。 半月前,裴恒从宫宴上回来胃痛发作,谢晚意熬了粥送进去,去发现裴恒浑身滚烫,眼睛都红了。 她才碰到裴恒的手背,就被他压在身下。 片刻清明里,他咬着牙,“是你在茶里下了药?” “混账东西!本王真是看走了眼,还以为你是个干净的。” “既是你求的,那就给本王好好受着!” 谢晚意迟来将近四年的圆房夜就这么措不及防在疼痛和恐惧中渡过,裴恒要药物作用下会对她温柔,可一旦思绪清明些就发了狠的贯穿她。 那一晚,足足折腾到快天亮。 谢晚意踉跄着回了房,第二日就烧起来,一连病了十多天。 她和裴恒十几日没说话没见面,再次见面就是姜岁禾吐了血。 谢晚意被侍卫拖走的时候,姜岁禾还一脸担忧,“王爷息怒!我没事,您放过王妃好不好?” “您不能因我一人坏了王府的名誉。” “王爷!” 谢晚意看着裴恒温柔搀扶着姜岁禾,心里忽然就生出怨怼,“我没做过!” “王爷,你会后悔的!” 她以为事情查清就好了,可哪知谢家又出了事! 她在又黑又冷的牢狱里熬不下去,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狱卒,请求雁王能再见她一面。 可惜直到流放都没等来裴恒。 正是那段日子,让她想明白了很多。 谢晚意是被自己的抽噎声惊醒,才发现原来是梦。 她仍然惊魂未定,一双眼湿漉漉得发红。她下意识抱着太极佩,努力回想神明的温柔体贴,告诉自己雁王再是个混账也已经过去,她还有未来。 还有人愿意喜欢她。 与此同时,在燕临关的裴恒觉得玉佩隐隐发烫,一种绵密的痛和期待在心口蔓延开来。 ------------ 第一卷 第124章 是不是在做梦 杏雨姑娘在难过什么? 裴恒置身驻关军军营,听宋清和为首的将领一一在下头汇报,心却难静。 好不容易等他们说完,裴恒趁着喝茶的功夫写了字条,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结果发现字条又传递不了。 裴恒试了好几次都不行,但他已到了燕临,说什么都要找到她。 然而闻渊垂头丧气回来复命,“王爷,关内都问过了,没人知道收留了十几个妇孺的女子叫什么。” 裴恒捏着茶盏,声音有些颤,“方岭查过没有?” “沈归复还没回来。” 方岭。 沈归复带人例行巡查,发现南区没有男人,只有些妇孺分散居住着,远远看见他们就躲起来,问什么也说不知道。 但有一点,这些女人都不像长期挨饿受冻的样子。 最显眼的就是靠东面的一间小木屋,围了篱笆栅栏,院落也打扫得干净。 他调转马头,打算过去一探究竟,却被一个精瘦的少年拦下。 少年痛得通红的双手抓着两条鱼,显然是才从风渊湖捕到的。 这个季节捕鱼,除了有过人的耳力,还得有轻巧的身法,否则一不留神掉进冰湖,反倒成了鱼儿的大餐。 “你们是做什么的?没在宋将军身边见过你们。”小安知道他们是雁王的人,装出一副警惕的模样,拦了他们去路。 沈归复看着面前少年,因为单薄而显得一双眼很大很灵,说不上为什么,他对这少年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你···” 按他的脾气该呵斥少年滚快,但他开口却道,“你叫什么?” 小安似乎怕他抢夺手里的鱼,双手背负身后,眼中满是戒备,“我姓安,和我奶奶住在前头。你们来这罪人的地方干什么?” 姓安? 沈归复心里没来由升起一点失落,“多大了?” “十四。” 沈归复捏紧马鞭,幽深的眸子看得小安浑身不自在。雁王身边的人都这么凶,可想正主也不是好东西,不然怎么舍得把谢小姐流放到这儿来。 “前头住的是你奶奶?”沈归复指了指那间小木屋。 小安不冷不热道,“那木屋住的是谢小姐,我奶奶的屋子被罗刹兵推倒了,谢小姐收留了我们。” “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你们没事别去打扰她。” 谢小姐! 沈归复眸光一动,“你说的是雁王妃谢晚意?” 小安冷冷勾唇,“笑死。哪个王妃住这种地方,说不出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沈归复一噎,看着小木屋出了神。 小安无语,自己都说这么明白了还不走? 雁王那么欺负谢小姐,他的手下还有脸来这儿! 小安气得双颊一鼓,“去风渊湖走那边儿,军爷好走不送。” 他到底不能和当兵的动手,不是怕死,是不能给谢小姐惹事,只能气愤转身往小木屋去,手上两条还没死透的鱼对着沈归复瞪眼、呼吸。 沈归复怔了怔,失笑,这小子。 王妃怎么收服的? 他刚调转马头要离开,突然听见一个女孩唤,“小安!” 沈归复下意识回头,见刚刚还对自己非常不满的少年扬着笑小跑到了那女孩身边,“小敏,我抓到鱼了!一条给小姐,一条给你和奶奶。” 女孩担心的上下打量一遍,心疼地捂住他通红冰凉的双手,“我不吃,给奶奶。” “没事,我明日再抓。” “别去了,太危险了。小姐这儿也不缺吃的。” 沈归复心头涩涩一痛,他笑起来太像了··· 如果小弟没死,过了年也满十四了。 而且家里也叫弟弟小安。 军营。 裴恒拒绝了宋清和安排的接风宴,看着面前的腌野草,强忍着没吐。 一见沈归复回来,立刻让闻渊把菜端过去,“别说话,先把野草吃了。” 沈归复眼睛一亮,满脸写着还有这好事! 等他狼吞虎咽吃完,漱了口才进来回话。 裴恒听到谢晚意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他满心都是杏雨姑娘,早忘了谢晚意也在方岭。 想起之前种种猜测,裴恒冷道,“她有的是心机和手段,能在方岭活下来也不奇怪。” “宋将军几次三番为她请求免罪,可见对她多有照拂。” 裴恒这话没有半点儿温度,转而却放软口吻,“没有妇孺集中居住的地方?” 沈归复摇头,“属下无能,未曾发现。” 裴恒揪着的心更加难受不安,他以为到了燕临就能顺利见到她,可宛若做梦一样,这儿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她的信息和痕迹。 是做梦吗? 裴恒摸着冰冷的玉佩,再看面前传递不出的字条,眼里逐渐爬上红血丝。 “闻渊,本王是不是在做梦?” 闻渊一听他这破碎的声音,当即表示,“哪儿能呢!想必是杏雨姑娘太低调,您问问宋将军不就好了。” 于是,宋清和被唤了过来。 “王爷有吩咐?”宋清和看他没动桌上的饭菜,以为不合胃口,“末将让人去镇子上给您买些点心?” 裴恒径直道,“听说有个女子收留了十几名妇孺,罗刹攻过来的时候她们还提刀抵抗。” “宋将军因此为她们求了恩典,可入关服役。” “此事在朝堂上传得沸沸扬扬,怎么本王没瞧见她们?” 宋清和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雁王不想放过谢晚意,一来就找他要人。 宋清和早就做了准备,气定神闲道,“她们在关内被镇上百姓排挤,无奈又回了方岭各自生活。” “平日还是靠着给驻关军缝补桨洗,末将给她们分些干粮过冬。” 这倒是和沈归复打探回来的情况一致。 裴恒心口一紧,杏雨姑娘也遭百姓排挤了? 她平日传递来的信透着一股聪慧平和的情绪,可事实却有很多是裴恒想象不到的。 见裴恒没说话,宋清和故意道,“雁王妃也在其中。” “王爷可是想问询她的情况?” 裴恒锐利的目光落在宋清和脸上,淡淡道,“宋将军倒是时时把她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毕竟是您的王妃,末将当然要多加留意。” 裴恒懒得讨论这个,“本王问的不是她。” 宋清和疑惑道,“难道王爷在这儿还有别的熟人?” 裴恒发觉他今儿话挺多的,一回头被一道冷光闪了眼,目光落在宋清和腰间时,神色一凝。 ------------ 第一卷 第125章 我等你 他给杏雨姑娘的匕首居然在宋清和身上! 这个发现让裴恒的心情如同从火炉掉进冰河,下意识捏紧拳头。 那是给她防身的,怎么能给别人! 宋清和顺着裴恒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他忘记解匕首了! 裴恒心里一阵翻涌,面上却还能保持平静,“宋将军这匕首倒是难得,本王记得你从前没有。” 宋清和压下心里的紧张,想到当时念左用匕首设计陈老十,事后跟谢晚意提起,她没有半点犹豫。 她说,“这匕首与将军手很配。” 想到谢晚意当时满眼的柔光,宋清和嘴角忍不住上扬,“有幸被人所赠,故而时刻挂在身边,不想辜负她的好意。” 他说这话时带着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满足。 裴恒背转过身,似乎想到了宋清和与杏雨姑娘来往的情形,脸色骤然一沉,“这么好的东西,可不像燕临能有的。” 宋清和听出他口吻里的试探,又想到谢晚意的神明和雁王也有过往来,说不定雁王见过这东西。 但他不掩饰也不慌张,“这···末将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她是一番好意和祝福,末将追问东西来源实在没礼貌。” 裴恒手指摩挲着桌角,把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宋将军可否为本王引见引见。” 若宋清和也糊弄他,那就能确定是她避而不见。 裴恒一想姜岁禾那副有毒的方子,就恨得牙痒痒。 不想宋清和遗憾道,“王爷来得不巧,前几日她才离开燕临,去南边探亲,过了年才能回来呢。” 裴恒目光闪了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这样啊。” 淡漠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那真是太可惜了。” 宋清和出了营帐,默默松了口气,给尧子烈他们使了个眼色,提醒手下士兵千万别说漏嘴。 果然,半夜时分,尧子烈回来说,沈归复借着探望旧友的机会一句句挖坑,幸好他们的人脑袋清醒没泄露半分关于谢晚意的消息。 宋清和点头,“只要雁王还在燕临,就不能放松。” “是。” 尧子烈又道,“王爷还带了商队过来,说咱们有需要可以拿东西去换。” “商队?” 宋清和第一时间想起那位神明,“谁家的商队?” 尧子烈道,“姓唐,从前没听说过。” 宋清和眸光一颤,唐? 她的神明也来了。 不知何故,他竟忽然生出不想让两人见面的心思,而且强烈到难以克制。 天亮后,宋清和让尧子烈去给谢晚意传话。 小木屋。 “雁王生气又怎样。”谢晚意没好气道,“又不是我惹他不高兴,当心什么。” 尧子烈其实也不明白,但为了将军的未来,他解释道,“将军担心王爷找您麻烦,给您添堵。所以您还是少露面的好。” 这倒是。 谢晚意也不想见到那无情无义的混账,“我知道了,替我谢过将军。” 尧子烈笑道,“应该的。” “方岭是流放地,寻常人都不愿过来,过来的必是些心怀不轨的。” 尧子烈把宋清和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见谢晚意面露认同才放心。 他离开后,谢晚意神色有些疲倦。 因为雁王的到来,让她不得不时刻警惕,连太极佩都放回了地窖,这还不够,为防止它传递东西过来,还用常嬷嬷的衣裳裹着。 以她的经验,太极佩感应不到自己的气息就不会传递东西。 谢晚意在地窖翻出太极佩时,果然发现周围没有东西,而她一碰,光晕立现,手边骤然出现几张字条,还有一幅画! 谢晚意看到画上熟悉的燕临关,镇子上萧条的夜色,还有站在城楼上一望无际的方岭。 她呼吸一凝,眸光颤了好几下,不可置信地呢喃,“他、他来燕临了?” 随雁王一块儿来的? 对,之前他就说要来燕临,计划临时有变才去了蜀城。可、可是之前他只字未提。 谢晚意明知自己藏在地窖不会被发现,可这一瞬间还是有种暴露的恐惧,甚至连字条都不敢拿起来。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和藏。 她不想神明见到自己是个罪人。 军营。 前一秒还满脸失意的裴恒现下紧紧盯着玉佩,握着它的手禁不住发颤。 字条传过去了! 他想都没想直接提笔,“杏雨姑娘,不要不理我。” 在遍寻不到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后,裴恒急切的需要同她说话,需要看到她温暖有力的字迹来证明不是空,也不是梦。 他昨晚连觉都没睡,精神疲惫时甚至害怕做梦都梦不到她。 谢晚意在看到这张字条的前一秒,已经在挣扎权衡后重新拿起常嬷嬷的衣裳,然而“不要不理我”五个字像融化的雪水淌过心脏。 她眼眶一酸,僵在半空的动作便再不能继续。 连他着急、卑微和不安的心情,她都感觉得到,一如之前自己联络不到他时···真的会等到绝望。 她怎么忍心。 谢晚意叹了口气,按照和宋清和编好的谎话回应他,“探亲途中,多有不便。” “非是有意不回神明消息。” 他说,“何时回来?” 谢晚意咬唇,“若亲戚不嫌,往后便不回燕临了。” 裴恒手指几乎捏碎手里的笔,爬满红血丝的眼睛恨不能把这几个字盯出洞来。 “你不想见见我吗?” 裴恒不信她不想。 可宋清和腰间的匕首轻易就削弱了他先前的自信。 难怪她不回应自己的感情,甚至从那以后就几次无法传递消息。 其实已经够明显的了,是他一厢情愿。 可已经到了这一步,裴恒放不了手。 迟疑间,她回复道,“世间姹紫嫣红才与神明相配,杏雨不敢亵渎神明。” 裴恒咬牙,“我非神明。” “行至何处了?我即刻去找你。” 谢晚意没想到他这般执着,纠结中,他又写道,“种子长出绿苗,你心心念念的自给自足也不要了?” 像是怕她狠心说不要,他又质问,“诓骗神明就不算过错了?” 谢晚意心口一窒。 裴恒红着眼等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她不会回复,差点就要把砚台摔了,玉佩忽然一亮。 她道,“戴罪之身,蒙骗神明,杏雨罪难饶恕。” “无颜面对神明。” 裴恒冰冷的眼底浮起一丝暖光,“我不介意。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且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曾隐瞒过你。” 谢晚意看着他的回复,心上暖得一趟糊涂,神明总是纵容她、体谅她。 神明再有所隐瞒,也绝不会像自己这样离谱。 她心头的情感难以克制,提笔道,“无论神明是何身份地位,于我而言,都是心软体贴、大善之人。” “世人如何看你都不重要,我只认我眼中的神明。” 裴恒瞳孔紧缩,说不上是喜还是痛,这样的人叫他怎么放弃! 不管是真探亲还是假回避,他给她世间,哪怕在燕临待一辈子都可以。 于是,谢晚意最后收到的字条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 第一卷 第126章 找上门 戴罪之身岂能随便离开方岭。 裴恒心知她是故意躲自己,没有拆穿,担心逼急了她真的躲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他打算在燕临一直待到她愿意相见为止。 今儿把话说开了也能稍稍安心,只要还愿意同自己有书信往来就好。 裴恒稍稍松了口气,听见营帐外头有动静,把闻渊叫进来一问才知是姜岁禾拿着自己配的药包分发给将士们驱寒。 “岁禾从前行走在罗刹和大云边境,每次都是驻关军帮着我们赶走罗刹人。” “岁禾身为弱女子难以为报,这点驱寒药材大伙儿装在身上,可免寒气侵入五脏。” 姜岁禾温柔潋滟的笑容叫人很难提起防备,将士们客客气气收下,一声接一声地夸赞。 她从前是附近镇子上的医女,没人留意过长什么样儿,当初雁王追杀乌格过了风渊河,受重伤失血过多,被姜岁禾捡到,在山洞喂了他两日自己的血续命。 自此成了被雁王高看一等的救命恩人,得知她师父已死,孤苦无依,裴恒便把她带回了京城。 如今再回燕临,姜岁禾已不是从前破衣烂衫被人调戏的小医女,而是雁王的座上宾。 “多谢姜姑娘。” “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可不是,瞧王爷这次过来气色也好,看来姜姑娘真是医术高明。” 严老远远瞧着,闻言冷哼,“哼,若真心为将士好,就该让王爷派人把药包发下来,自个儿在一群将士中游走,像什么样子。” “野生的就是没教养。” 药童吓得脸色都变了,提醒道,“师父小声点,被雁王听到就麻烦了。” 严老不以为然,“那么好的王妃不要,留这么个女人在身边,我看雁王是被猪油蒙了心。” 药童一个哆嗦,赶紧回了营帐,不敢再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多时,姜岁禾在京城养得白白嫩嫩的一双手将一份药包递到了严老面前,她闻到里头的药味才猛然反应过来,当即有些拘束,“岁禾真是鲁班面前弄大斧。” 她态度虔诚,“这些驱寒的药材比燕临全一点,方子倒也没什么,还请军医不吝赐教。” 严老接过药包颠了颠,闻了两下就说出好几样金贵药材,“看来雁王对姜姑娘真是照顾有加,这么贵重的药材都给你拿来装药包,随手就给这么多。” “啧啧,真是让人羡慕。” 姜岁禾颔首没回答,算是默认。 同时,她也闻到了严老营帐里煎着的药,眸光一动,“营中是有孕妇吗?我闻着药里头···” 不等她说完,严老脸色一变,“姜姑娘在京城养尊处优,本事确实落下了。” “我这药就一定是孕妇才能用吗?” 姜岁禾被他一怼,笑意顿失,紧接着药包被还回来。 严老冷道,“咱们命贱,没福气享受贵重东西,姜姑娘自个儿留着吧。” 姜岁禾在军营转了一圈,没成想到这儿吃了闭门羹,那么多士兵看着,这老东西也忒不给她脸面了。 宋清和处理完军务,尧子烈拿着一个药包进来说是姜岁禾给他的。 “将军,属下瞧着有点面熟,是不是谢小姐一开始也给过咱们?” 宋清和原本懒得理,一听他这么说接过东西仔细看了两眼,又闻了闻,确实挺像。 “京城来的东西没多大差别。” 尧子烈道,“那您要吗?” 宋清和当然不想要,但不要白不要,“留着吧。一会儿给她带过去,女眷们用这些更好。” 尧子烈的药包也想给簪雪,两人想到了一块儿。 没一会儿,贺刚两眼放光走进来,鬼鬼祟祟道,“将军!” “王爷让人拿了两个小兵的药包,您猜干什么!” 贺刚一说这些事跟打仗一样兴奋,而且他故意压着的声音也很震耳欲聋。 宋清和挑眉,“好好说话!” 贺刚站直身子,跟报告军务似的,“王爷让人检查里头的草药!” 宋清和与尧子烈面面相觑。 “看来王爷也不那么相信姜姑娘。”贺刚跟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看着两人眼里的惊讶,跟立功似的得意。 尧子烈眨了眨眼,“将军,这、这里头有情况啊。” “看来姜姑娘没上位成功啊。” 宋清和把两人推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两个大老爷们儿天天跟长舌妇似的。” 贺刚心道,那你不也每次都听了。 宋清和让尧子烈给谢晚意送药包,自己却心不在焉。雁王为了姜岁禾把谢晚意逼到方岭来,却没给姜岁禾一个名分。 他心里在想什么? 毕竟谢晚意腹中还有他的孩子,万一他们··· 不,没有万一。 宋清和胡思乱想,没发现姜岁禾跟着尧子烈一块儿出了军营。 小木屋。 谢晚意看着簪雪拿过来的药包,无论颜色还是走线都让她非常吃惊。 因为太像了。 “嬷嬷,先前神明送咱们的驱寒药包拿来我看看。” 谢晚意声音都有些发抖,但又宽慰自己兴许是从一个铺子里买的,或者是同一个绣娘的手工。 可姜岁禾跟将士们说是她亲手做的。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簪雪劝道,“那女人惯会胡说八道,她是长了三头六臂,能做这么多药包出来。” 谢晚意闻言,也觉自己有点太紧张了。 不等常嬷嬷拿药包出来比对,外头就传来姜岁禾的声音。 “岁禾来给王妃请安。” “数月不见,王妃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 谢晚意紧紧捏拳,胸口的恨意跟燎原的火苗一般蹭地窜了起来。 就连簪雪和常嬷嬷都是满眼愤然,恨不得杀了姜岁禾。 与此同时,念左念右已先一步挡在篱笆前,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我们小姐不欢迎你,快滚!” 念左恶狠狠盯着姜岁禾,眼里的冷意跟刀子似的。 姜岁禾打量着简陋的小木屋,神色间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我知道王妃生我的气,我心里也不好受,同王爷一来燕临就想着给王妃请罪。” 念左冷哼,“这儿没有王妃,也不稀罕你的请罪。” 盼儿听不下去,颐指气使道,“我们姑娘好心来看王妃,你们什么态度。” “一群罪人也敢口出狂言!” 念左眯眼,浑身凝着杀气,“有没有罪,你们心里清楚,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放肆!”盼儿畏惧念左,面上却不肯认怂,“我们姑娘就是拆了这破屋子,你和你主子也只能忍着。” 姜岁禾昂首,定定看着紧闭的房门,“此处苦寒,王妃可是一夜苍老,连门都出来了?” ------------ 第一卷 第127章 为什么帮我? “听说这儿都是人吃人的。” “像王妃这般标致的女子,只怕下场更难预料。” 姜岁禾越说声音越大,认定谢晚意已经狼狈不堪,偏要来看她笑话,“听说宋将军多次照拂王妃,看来您的本事挺大,都到这一步了还能勾搭男人。” “住口!”念右看着她这嘴脸就想到当初小姐被冤枉的情形,气得浑身发抖。 念左更是直接挥拳要往姜岁禾脸上打。 两人吓得不轻,姜岁禾更没几分胆子,下意识就往后退,此时房门开了,谢晚意沉稳开口,“住手。” 念左愤怒道,“小姐,她还来这儿欺负您!” 谢晚意穿着厚裘,看不出身怀有孕,虽是妆发未梳,却更显眉眼精致,一举一动间说不出的端庄威严。 “不值得为恶心的人弄脏你的手。” 谢晚意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直勾勾盯着姜岁禾,竟让她忘了呼吸。 姜岁禾第一次在王府见到她都没有现在这样的凛然气势,如今的谢晚意更像高高在上的雁王妃。 本以为她一定狼狈到极致,蓬头垢面,肮脏污秽,可···姜岁禾看她甚至比先前还更白净。 “你···” 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晚意站定在院子里,从上到下打量了姜岁禾一遍,满眼的轻蔑憎恶,似乎多看一眼都觉恶心。 “看来雁王并没有让你做妾呀。”谢晚意尾音拖得很长,慢悠悠道,“你这本事···倒也是让我意外。” 姜岁禾咬唇,“你胡说什么!王爷怎么会让我做妾!” “那以你的身份做什么呢?”谢晚意声音绵软,神色却满是嫌弃,“一个出身很差的医女,做通房?” “你!” “不对。”谢晚意皱了皱眉,好似替她惋惜,“我看雁王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 “该不会我都离京半年多了,你还是所谓的王爷的救命恩人吧。” 姜岁禾本是来耀武扬威,却不想反被嘲讽,胸口一阵起伏,“那又怎样!我有的是以后,不像王妃,只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死!” 谢晚意失笑,“我死了,他就能让你做雁王妃?” 姜岁禾答不上话。 “姜岁禾。”谢晚意冷冷看着她,“你会有报应的。” 姜岁禾浑身一颤,汹涌的恨意和在裴恒身上积累的郁闷全都被这句话激起,她目光如蛇蝎,“哈哈,是吗?” “那我的报应,王妃是看不见了。” “谁说的?”谢晚意勾唇。 那份神秘和沉稳让姜岁禾下意识心慌。 念右咬着牙道,“我们小姐长命百岁,你这样的坏女人才是早死,死无全尸!” 姜岁禾瞪着念右,“你···” 此时念左直接推了她一把,“还不滚!” 姜岁禾撞在盼儿怀里,眸光一动,袖子一挥,“哼,看你们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姜姑娘。” 宋清和骑着马过来,一鞭子落到地上,吓得姜岁禾险些丢了魂儿。 “你来这儿干什么?” 宋清和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凝视着她,质问的口吻全是不满。 姜岁禾倒不怕他,稳住心神,目光在宋清和与谢晚意之间来回两趟,“我来看看王妃,碍着宋将军的事了?” “方岭是罪人之地,在本将军管束范围,任何人不得随意踏足方岭,否则不准再入关。” 宋清和不是吓唬她,严肃的神情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下令锁关。 姜岁禾咬唇,“将军对王妃倒是上心,她是王府的罪人,坏了王爷脸面,将军就是巴结王爷不该这般没眼色。” 宋清和神色骤冷,黑漆漆的眸子如寒潭一般锁着姜岁禾,她缩了缩身子,强行装作镇定,“盼儿,咱们走!” 宋清和冷森森吩咐,“送姜姑娘回军营,顺便告诉雁王,看好他的人,若是再乱跑出来被狼吃了或者被罗刹奸细弄死了,本将军概不负责。” 姜岁禾听得心肝打颤,迈出去的脚步都发软。 待她走远了些,宋清和翻身下马进了谢晚意院子,“你没事吧?” 谢晚意看到他眼里的紧张担忧,一时有些恍惚,“没事。将军特意过来的?” 宋清和颔首,“卫兵说她跟着尧子烈出来,本将军担心她欺负你。” 这话说得直白,谢晚意心上一暖。 “我没想到雁王会带她一块儿过来。” 她声音平淡,可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憎恨被宋清和捕捉到了。 按道理,他不该插手雁王内院的事,可她是谢晚意啊。 “你想给自己报仇?” 谢晚意眼里升腾起一点火苗,可想到腹中孩子,火苗又慢慢熄灭。 然后摇了摇头,“在方岭能有今日不容易,只要她不来找死,我不会拿孩子做赌注。” 宋清和心里,她是个恩怨分明,不会吃亏的性子,眼下··· 他看着谢晚意脸上尽是母性温婉的光泽,那点用来自保的锋利也因为孩子掩藏了起来。 宋清和心尖尖上似乎被人掐了一把,微微的,酸涩地疼,“雁王也不信她,还让人检查了她的药包。” “你若是想,本将军可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晚意当然也想,只是她不愿和裴恒发生半点牵扯。 她苦笑一声,“就算雁王不信她,但只要我动她一根汗毛,雁王不会给我活下去的机会。” 宋清和挑眉,“都说了本将军帮你。” 谢晚意澄澈的眸子看着他,“将军为什么要帮我报仇?” 宋清和喉咙一紧,没答上话。 可是心里涌动着一个念头,他自然是要帮着她、护着她、罩着她的。 因为···对,她有控制狼群的药粉。 但是很可惜这些话没说出口,方才那一瞬间的迟疑已经让两人之间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气氛。 * 姜岁禾扶着盼儿,直到回了军营才没那么后怕。 “姑娘,方岭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奴婢好怕宋将军追上来动咱们动手。” 盼儿到现在说话还打颤。 姜岁禾自然也怕,咬了咬唇,“哼,她勾搭宋清和是给王爷抹黑,王爷知道了不会让她好过!” 话音刚落,闻渊在外头道,“姜姑娘,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姜岁禾匆匆换了身衣裳,想到谢晚意白瓷似的脸蛋,又恨又嫉妒,临进裴恒营帐还又补了补妆,而后勾起温柔的笑走了进去。 “岁禾给王爷请安。” 裴恒正看着一卷资料,闻言直接开口,“你去找谢晚意了?” ------------ 第一卷 第128章 赏月 裴恒的视线在书册上,右手端着一盏热茶缓缓至于唇边,像是被上头的内容吸引,那一口茶迟迟没入口。 姜岁禾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口吻是淡而随意的一问。 王爷心里有的是玉佩对面的狐狸精,没有她,更没有谢晚意! 因而她挺直了脊背,道,“岁禾未经王爷同意私自出关,还请王爷降罪。” 裴恒眉心几不可查一拧,如今才意识到她动不动就请罪长请罪短的,要真这么怕他,就不会总是先斩后奏了。 他没开口,姜岁禾便接着道,“岁禾至今觉得当初您对王妃的惩罚很严重,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到了燕临后想着看看王妃。” “毕竟这儿环境恶劣,王妃养尊处优惯了,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裴恒这才开口,“那你去看了,怎么说?” 姜岁禾抿起一丝欣慰的笑,说道,“王妃过得比岁禾想象中要好。有个挺大的院子,还有间小木屋,身边伺候的侍女仆从也都在。” “很难想象王妃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养得白白净净,气色比从前在王府时还更好。” 话音刚落,果然见裴恒放下茶盏,慢慢抬眸看过来。 姜岁禾只当没看见,自顾自道,“瞧着那件氅衣也是新做的,顶好的料子,衬得王妃肤白如雪。” “原本岁禾也惊讶,只是询问了几句···” 她神情变得低落,眉眼带着委屈,“可王妃记恨先前的事,两句话就让念左动手,幸好宋将军巡查过来,岁禾才没挨打,不过···” 说到宋清和,她咬了咬唇,面色更复杂了。 裴恒静静看着她,从前也没发觉她这般···呃,怎么形容呢? 一件事被她形容这般起伏。 裴恒冷道,“宋将军为难你了?” 姜岁禾做出一种被看穿心思的惊讶,忙不迭掩藏,连连摆手,“没有,不是!” “应当是宋将军和王妃私交甚笃,以为岁禾惹王妃不高兴才教训了几句,没、没什么的。” 她一副隐忍模样,非常小心地斟酌用词,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恰到好处地说了。 裴恒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他从前是当真看不出姜岁禾心思多吗?不,是他一厢情愿护着这个救命恩人,毕竟这世上肯为他牺牲性命的没几个。 姜岁禾屏息凝神,察觉他周身气息变冷,心里有了底。 可惜她不知道裴恒手里拿着的是沈归复走遍附近镇子查到的关于她从前的一切。 等了半晌,裴恒没有任何表示。 姜岁禾有些坐不住了,“王爷,岁禾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恒“啪”一声将手里的册子丢在案几上,“说。” 怎么觉得王爷这一个字带出一种让她不安的感觉。 姜岁禾定了定神,“王爷毕竟没昭告天下休弃王妃,王妃虽在此处过得艰难,可她与宋将军光天化日挨在一块儿,到底不妥。” “说完了?” 姜岁禾瞳孔一颤,“嗯。” “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吧,日后不要擅自出关,也不要让宋将军的人来禀告,本王才知你又擅作主张了。” “是。” 从营帐出来,姜岁禾心里的不安更浓烈了。 自己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王爷居然对谢晚意没有任何表示? “兴许王爷不想把时间花在没用的人身上。”盼儿倒是另辟蹊径安慰她,“王爷知道您没事就放心了。” 姜岁禾皱眉,真的只是这样吗? 下午,贺刚带着雁王去了趟风渊湖,绕过小木屋去的。 裴恒也在这儿待过几年,当即便猜出谢晚意的屋子在什么位置。 风渊湖结了冰,霜白色的冰层一直链接到罗刹地界,整个天地都似冰雕玉琢的世间,似乎能把一切停止。 他在风渊湖想了很多,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望着天边孤独的满月,忽然想到杏雨姑娘曾经给他的画。 就是这样冷清辽阔的视线,除了满月,什么都没有。 方岭的荒芜是真的会让人没有希望的。 而她又是如何站在这儿想着要开荒耕地,要让所有罪民自给自足? 每每想到这个,裴恒心里就忍不住心潮翻涌。 “王爷,太冷了,上马车吧。”闻渊第三次劝说的时候,裴恒才上了马车。 行驶中,他提笔勾勒了风渊湖的夜景顺利传递过去。 谢晚意在温暖的小木屋看到这幅画时,晶莹的眸光一动,他去风渊湖了? 他想说他和自己在同一片天地,同一个角度,看到了她曾经给他画过的满月。 这么冷的天,他在湖边做什么! 谢晚意心头又酸又疼,思来想去裹上氅衣就往外头去。 “小姐,您做什···” 念左刚开口就被她捂住嘴,“嘘!别惊动嬷嬷,你陪我去一趟湖边。” 这么冷的天,小姐去湖边做什么! 不算很长的一段距离,谢晚意心里却辗转想过了很多,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万一与他撞个正着怎么解释? 万一··· 然而无数个万一都抵不住她担心神明在湖边吹风。 怀着忐忑的心到了湖边,谢晚意看了好几遍,确定四周没人,心情一松的同时竟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原来,她比自己以为的还想见一见他。 “小姐,湖边什么都没有,咱快回去吧!待会儿起了风就麻烦了。”念左把自己的风帽给她戴上,满脸担忧。 谢晚意指着那轮满月,“有月亮啊。” 念左一脸不解,小姐偷偷来这儿就是为了看月亮? 幸好今儿夜里没风,幸好他们回去的时候常嬷嬷还睡得熟,念左又往屋子里添了炭,然后烧了碗姜水给谢晚意驱寒。 一整晚他都没合眼,求神拜佛的希望小姐别着风寒。 到底是心诚则灵,谢晚意第二日起来精神还不错,念左这才舒了口气。 谢晚意用过早饭有些无聊,得知绵儿和他母亲到了胡光从前住的院子,便想过去找绵儿玩,难得常嬷嬷也同意。 却不知,今日来南区巡查的人是雁王。 裴恒骑着马,比谢晚意早一刻出发,在她离开小木屋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南区地面,远远看到了篱笆围起的木屋。 裴恒神情冰冷,那幅画上的木屋跟眼前的很像。 ------------ 第一卷 第129章 怀疑 裴恒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谢晚意和杏雨姑娘在一块儿,还说了不少雁王坏话。 但这不是要紧的。 他目光锁着小木屋,杏雨姑娘会不会就躲在里面? 这么一想,裴恒鬼使神差就往过走。 闻渊跟过去,“王爷,您是要去看王妃?” 裴恒脚步一顿,目光一凝,这才回过神来,“本王···” 他刚开口,视线中出现一个穿着红色氅衣的女子背影,长发用同色丝带懒懒束于脑后,不显邋遢,倒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清冷雅致。 她手边拉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儿,那孩子的眼睛好像粘在了她身上,巴巴仰着头,不知她说了什么,逗得小孩儿咯咯直笑。 荒芜之地因这两道背影而不觉凄凉。 裴恒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想,她会不会就是··· “王爷,那好像是王妃。” 闻渊先他一步开口,愕然打断他美好的念想。 裴恒眼角的弧度骤然消失,顿了顿,“不是。” 谢晚意一贯小心翼翼,循规蹈矩,天大的事也要端着她雁王妃的架子,何曾有过这样随性自在的模样。 闻渊不死心,“属下听沈归复说这就是王妃的院子。” 裴恒眯眼,“罪人没有土地房屋。” 闻渊再次被否定,只好把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以前方岭的罪人都是生不如死,男女都瘦得干柴似的,没想到如今这里的小孩子白白净净的。” “都是杏雨姑娘的功劳。” “等开春地皮软了,再种满宋将军昨儿给您看的绿苗子就更好了。” 闻渊故意提起杏雨姑娘,私心怕他因为姜姑娘又去找王妃的麻烦,却不想裴恒脸色更不好了,二话没说掉转了马头。 马蹄声哒哒,谢晚意以为是宋清和来了,转身一瞧,扬起的灰尘中一道玄色背影凌驾马背上,正朝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 风扬起的氅衣似乎还绣着粼粼金线,但是灰尘太大了,她不能确定。 谢晚意帮绵儿捂住口鼻,“太呛了。” 绵儿踮着脚也要给她捂口鼻,还脆生生说,“让将军罚他。” 谢晚意失笑。 与此同时,裴恒好像出现了幻觉,听到一阵又轻又软的笑声,下意识回头,也是在扬起的灰尘中看到那红衣女子弯着腰,长发垂下来正好挡着脸。 她和那孩子互相捂着口鼻,亲昵到让人羡慕。 裴恒意识到什么,拉了拉缰绳放慢速度,闻渊紧跟着减速,险些从马背上滚下来,惊讶中顺着王爷的目光看去,见那小孩儿亲了女子额头一下,咯咯笑着跑,嘴里还说,“菩萨要嫁给我。” “我亲了菩萨,菩萨就不能跑了。” 闻渊想笑,但是不敢。 裴恒心脏一缩,等眼前尘埃落定,女人和孩子走得更远,连背影轮廓都模糊了。 那孩子叫她菩萨··· 裴恒回了军营,让闻渊去叫宋清和,他有事要问。 刚到营帐前就见姜岁禾一脸笑意等在外头,“王爷去看王妃了?” 裴恒回来的路上,满脑子挥之不去的红色背影,越想越觉熟悉,此刻终于想起是料子! 若他没看错,那是他在蜀城买给杏雨姑娘的缎子! 他想过她会分布料给其他女子,但这一匹他特意说自己也有同样的,所以杏雨姑娘一定不会给别人红色! 那个背影,那个女人··· “让开。”裴恒心里急躁,第一次对姜岁禾没有好脸色。 姜岁禾心里咯噔一下,旋即眼中又有了笑意。 一定是谢晚意惹王爷不高兴了。 她正准备跟进去,听裴恒厉声道,“谁都不准进来!” 姜岁禾打了个寒颤,没敢再上前,盼儿道,“王爷必是要找宋将军过来处罚谢晚意。” 宋清和远远就看见姜岁禾和她的侍女面带嘲讽谈论着什么,见到自己过来立刻收了声。 姜岁禾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将军。” 宋清和见到她就想到谢晚意被冤枉的事,冷冷道,“姜姑娘成天往外跑,也不嫌给雁王殿下找麻烦。” 姜岁禾抬眸,诚惶诚恐道,“那也不比王妃和宋将军私交甚笃,也不知你们把王爷的脸面置于何处。” 宋清和嗤笑一声,“姑娘还没得王爷抬举了,这么早替王爷的脸面操心,不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不要脸了?” “你!” 姜岁禾咬牙切齿,宋清和却含着冷笑进了营帐。 听卫兵说裴恒脸色不妙,宋清和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裴恒在他进来的瞬间转身到了屏风后头。 闻渊挡在他身前抱拳行礼,“宋将军稍等,王爷有点事处理一下。” “好。” 宋清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心里却嘀咕,有什么事需要背着人? 殊不知,就在裴恒心绪不宁时,玉佩一热,来信了。 裴恒拿起字条,“随从不知何时中了毒,求神明赐解毒丸。” 中毒? 那她有没有事? “闻渊,去拿百花解毒丸。” 他冷呵一声,闻渊立刻吩咐侍卫去箱子取。 宋清和身子一紧,百花解毒丸? “王爷中毒了?”他抓着闻渊问了一句。 闻渊忘了宋将军还在,眼珠子一转,装模作样编起故事,“没有,是用这个给王爷配平日服用的药丸。” 宋清和信以为真,松了手。 不多时屏风后有了动静,宋清和整理好衣裳准备行礼,一抬眼见着一片金线描边儿的袍裾,再往上··· “宋将军,那位帮驻关军控制狼群的罪人···本王想见一见。” 裴恒直截了当说出了叫他过来的用意。 宋清和也早有准备,“不瞒王爷,就是那位去探亲的姑娘。” “叫什么?” 宋清和一字一句道,“杏雨。” 裴恒藏在袖袍下的手紧紧捏拳,“罪人如何能擅自离关?” “之前宋将军呈上来免罪的名单里没有杏雨二字。” 宋清和咽了咽,看裴恒严肃的模样,怕是已经有所怀疑。 他道,“杏雨姑娘不愿意入关,所以未曾呈递名单。” “不过杏雨姑娘控制了狼群,陛下念其功劳,亲口赦免了她。” 裴恒眸光冷厉,咄咄逼人,“那份折子上根本没写她的名字。宋清和,你糊弄得了父皇,糊弄不了本王。” “究竟是她不想,还是你想把别人的功劳算在谢晚意头上!” ------------ 第一卷 第130章 她不懂药理 裴恒脸色阴沉,风雨欲来。 宋清和见他动怒,薄唇亦是抿成一条直线,果然还是冲谢晚意来的!都把人流放到这儿来了,就算是天大的恩怨也不必这么追着欺负人吧。 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就非要谢晚意死才行? 难怪谢晚意知道他来燕临,不惜求助自己隐瞒,果然这样还躲不过。 宋清和心里替谢晚意难过,鼻腔带出一丝冷哼,称得上破天荒对雁王不敬了。 “王爷不想让谢晚意好过直接说就是,何必给她冠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他面含怒气,一双眼死死和雁王对视着,丝毫不落下风。 裴恒见状,不由得想起姜岁禾说他们俩私交甚笃。 营帐的空气仿佛凝固,沉闷的寂静中,裴恒目光如利剑般切割着彼此间崩到极限的平静。 “莫须有?”他把这三个字咬得非常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好。本王再问,谢晚意到底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三番四次为她请命免罪!” 此言一出,宋清和身子一颤,先前坚定的目光也有了裂缝。 操了。 这是个死循环,他注定辩不过雁王。 但一想谢晚意就是杏雨,再看雁王隐忍克制到极限的怒火,宋清和居然生出一丝暗戳戳的得意。 “答不上来?”裴恒脸色阴沉如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伴随着一点嗤笑的尾音,让宋清和心里警铃大作。 生怕他迁怒谢晚意,宋清和绷着脸道,“王爷未知全貌,便不该随意定论谢晚意。” “哦?”裴恒舔了舔后槽牙,他恨不得抓着宋清和的领子让他把杏雨姑娘的下落说出来。 并且他认定这事和谢晚意脱不了干系! “看来宋将军比本王更了解谢晚意是什么人了?” 裴恒这话充满着嘲讽,“宋将军如此了解雁王妃,还为她与本王争辩。本王从前竟不知宋将军还有这等本事。” 此刻宋清和的理智告诉他该退,可难得冲动一次,他不想让谢晚意再承受雁王的抹黑。 “末将未曾觉得王爷把人当作雁王妃。” “哪里有王妃流落罪民之地的,王爷不要同末将开玩笑了。” 裴恒手指紧紧握着桌沿,呼吸逐渐加重,“果然,宋将军和她不止私交甚笃。” 宋清和眉心一紧,发现裴恒盯着腰间的匕首,愤怒的神色中还藏着一丝黯然,“宋清和,对得起这把···” “匕首的主人”五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外头一阵急切的女声打断。 “求严老跑一趟,念左他、他吐了好多血。” “将军在吗?求将军救命!” 簪雪被尧子烈扶着才勉强站稳,红着眼道,“念左中毒了!” 宋清和闻言,再没心思与雁王争执,转身出了营帐,“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端端就吐了好多血,是黑色的,口鼻都有。”簪雪声音抖得厉害,“小姐说是中毒。” “喂了百花解毒丸也不管用。” 宋清和眸光一紧,“本将军带严老过去。” “是!” 宋清和刚走,雁王营帐的帘子骤然被掀飞,闻渊看着主子脸上的惊愕,顿时确定自己也没听错。 “王爷!”闻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王妃身边的丫头,簪雪姑娘。” 裴恒压抑的情绪如同一股无形风暴,他抓着闻渊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刚才说喂了什么?” 闻渊嘴唇颤了颤,居然没发出声音。 他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不久前王爷才让他找了百花解毒丸传递给杏雨姑娘! 沈归复先回过神,见闻渊没动静,开口道,“簪雪说王妃给念左喂喂了百花解毒丸也不管用。” 下一秒,闻渊肩膀痛得低呼出声。骨头都快被裴恒捏成渣了。 裴恒眼神冷冽,嘴角一点轻微的抽搐透漏着压抑的愤怒,“备马!” 去小木屋的路上,裴恒翻涌的心思无数处冒出杀人的冲动,他知道现在不够冷静,若然真的在谢晚意那儿撞到杏雨姑娘怎么办? 他就是雁王,还有个不安分的被流放的王妃。 他还能情深义重地问她愿不愿意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裴恒控制不了自己。 小木屋。 严老带着药童在屋子里给念左排毒,时不时传出低沉压抑的痛呼。 常嬷嬷和簪雪扶着谢晚意在外头等,已经过去了一盏茶功夫,她脸色苍白,浑身发冷,脑海全是念左呕血的惨状。 宋清和站在她身后挡风,尧子烈闻讯了情况也是一头雾水。 “将军,并没可疑之人靠近、接触念左。” “食物和水源都也查过了,没问题。” “眼下等严老出来看看什么情况再做推断。” 宋清和低头看谢晚意双手捏拳,眼圈发红,轻嗯了一声,拍了拍谢晚意肩膀,“别担心,严老处理突发情况的经验比宫里的御医都靠谱。” “念左会没事的。” 谢晚意闭了闭眼,刚刚百花解毒丸喂下去都没效果,她是真的慌了。 还好有宋清和,有严老。 裴恒一来就看到宋清和的手搭在谢晚意肩上,她焦急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宋清和低头看着她。 宋清和喜欢她。 裴恒捏了捏拳,倒不是在乎这个,而是担心宋清和跟谢晚意联手算计杏雨姑娘。 闻渊刚要张嘴,木屋的门开了,裴恒抬臂拦住他。 严老撸着袖子,双手都是血迹,“还好发现得及时。” “百花解毒丸不亏是千金难求之物,一粒下去把毒都逼在心脉之外,这才让他看起来吐血更厉害,但却保住了他的命。” 常嬷嬷上前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簪雪也去端热水给他净手,只剩谢晚意跟宋清和。 严老推开常嬷嬷的手,“不急,一会儿再擦。” 他指着石桌上的药包,“里头有一包青怀草,帮我取一下。” 谢晚意第一个走到药包前,她侧着身子,能看出外衫不合身的肥大。 她还没发现裴恒,只顾着拿青怀草。 “是这个碧绿的草吗?” 严老回答,“里头有两种颜色相近的草药,一个味道浓,一个淡。浓的那个就是。” 谢晚意低头闻了闻,确定是自己手里的这个。 她脚步走得快,宋清和下意识在后头护着她的腰身。 闻渊都看呆了,“王爷,宋将军好像特别紧张王妃。” 也正因为宋清和挡得严实,他们都没看见谢晚意隆起的小腹。 严老看着谢晚意手里的草药,轻笑道,“小姐,这不是青怀草,这个有毒。” 严老看了眼药包,恍然,“这个在里头放着,味道还没散,八成你闻着这个比外头那个浓了。” 谢晚意道,“长得很像。” 严老点头,“是。” “小姐不懂药理,分不清药草是正常。” 裴恒闻言,眸光一紧。 谢晚意不懂药草! 他忽然想到当初姜岁禾中毒,程太医在糕点里提取出药粉,神色凝重道,“此物无论配方还是份量都拿捏得非常厉害。” “外面药铺都未必能配出来,必是懂药理的人所为。” 当时是谁在裴恒耳边提醒,说王妃熬的粥能缓解他胃痛,可见也是配了镇痛的药。 裴恒才默认谢晚意懂这些。 ------------ 第一卷 第131章 怀孕了? 其实当时,无论是谢晚意身边的人还是管家和李妈都跟裴恒说过这点。 但他不信。不,是根本听不进去。 裴恒看着被宋清和护着的谢晚意,纵然只是个背影也明显察觉她和从前判若两人。从前恨不得把所有昂贵首饰都插在发髻上,一问就是怕给雁王丢人。 而现在她长发如墨,以一截粗布缎带松松束于脑后,按理说一点不显眼,举手投足间却有种难以形容的瑰丽。 这还仅仅只是个背影。 裴恒想起上午那个红色的背影,带给他的熟悉和期盼,绝不是因为谢晚意曾经是他的王妃。 严老拿了青怀草又进了屋子,谢晚意抿了抿唇,身子依然崩得很紧。 宋清和拍拍她肩膀,轻声安慰,“应该是没事了,严老来得及时。” “究竟发生什么了,念左怎么会突然中毒。” 谢晚意身心疲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雁王在,我叮嘱他们不要乱跑,念左也没去其他地方。”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晚自己执意去了趟风渊湖,可她并没有中毒,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见她蹙眉,宋清和又道,“人救回来就好。” “总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宋清和挨得她很近,手掌轻轻放在她肩膀上也不被排斥,那样轻柔地安抚和关心,别说姜岁禾要去裴恒面前挑拨,裴恒自己都看不下去。 刚刚意识到她不懂药理升起的那点疑惑瞬间消失。 “咳咳。” 他捂唇咳了一声,冷着脸打断面前两人的亲昵。 宋清和早知道他跟过来了,闻声也没什么动作,倒是谢晚意眼神一凛。 尘封几个月的记忆突然苏醒,哪怕只是一声咳嗽都能让她精准认出身后的人是雁王! 谢晚意给出的反应,缩着身子往宋清和怀里靠了半步。 这个动作非常细小,但在场的人都看到了。 宋清和眼底浮起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裴恒却是唇线紧抿,破天荒不知该怎么开口。 反而是闻渊恭恭敬敬唤了声,“属下见过王妃。” 王妃两个字让谢晚意锥心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她身子克制不住的颤抖,双手更是紧紧捂着小腹。 宋清和没想到她这么紧张抵触,本能为她挡住裴恒的视线,低声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屋,本将军同他说。” 谢晚意不想看见雁王,可心里清楚,裴恒都找过来了,今日不见,明日不见,大后日还能不见吗? 她深吸一口气,“不用。” 谢晚意镇定开口,“给雁王请安。” “方岭简陋,不巧我的仆从命在旦夕,恕不能招呼王爷。” 她清冷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更坚决冷静,低垂的眉眼写满疏离客气,再不是裴恒记忆里时刻追随自己的样子。 这都不要紧,最让裴恒瞳孔紧缩的是她的肚子! “你···” 裴恒不知自己为什么差点失控,但好在控制住了。 却是闻渊惊呼,“王妃,您、您这是···这是、怀、怀孕了?” 看样子有六个多月了,王妃流放过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怎么可能! 闻渊感觉到裴恒周身浮动的冷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急忙捂唇退后两步,可灯笼似的眼睛还是无法从谢晚意身上移开。 裴恒捏了捏拳,走近两步,宋清和挡在了谢晚意身前。 裴恒双眸微眯,视线越过他,径直盯着谢晚意,“数月不见,你还真是让本王惊讶不已。” 他看不出情绪的眸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声音带出一丝嘲弄,“宋清和的?” 谢晚意心里咯噔一下,挑眸看了眼护着自己的宋清和,察觉他的呼吸也很短促,和自己一样的紧张。 早晚都要过这一关,早过早轻松。 她主动伸手挽住了宋清和的臂弯,感觉对方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依然身子一僵。 谢晚意从前很少直视裴恒的眼睛,最开始是畏惧紧张,后来是爱慕害羞,发生那晚的事情后又内疚不安,从没想现在这样不避不闪,让裴恒看清她的眸色。 裴恒唯一一次看懂她眼里的情绪,冷静并坚决。 “是。” 没有多余的赘述和铺垫,谢晚意清晰的一个字重重落在所有人心上。 裴恒明知结果,心头还是颤了一下,说不上哪儿不舒服。 “你还真是···”他皱了皱眉,“刚离京就给自己找好下家了呀。” 这话若是再咬牙切齿些,还当是谢晚意背叛他了。 “所以,这就是宋将军护着她的理由?”裴恒看向宋清和,想起两人先前在营帐没争辩出结论的话题,磨着牙道,“说说吧,你为她徇私多少回了。” 宋清和有点儿头大,能说的话他早说了,他也想看看裴恒若知道谢晚意在方岭做了那么多他们没成功的事,堂堂雁王又会是什么反应。 但最终只能叹息一声,“没什么好说的。王爷想怎么处置随便您。” 音落,他感觉挽着自己臂弯的手指更紧了几分。 果然下一秒,谢晚意不客气道,“王爷厌恶的人是我,你想怎么惩罚,罚我就是,不要为难宋将军。” 这倒护上了? 也对,她不护宋清和护谁? 谢晚意没控制好情绪,怒道,“整个大云也不是只有方岭一块儿流放地,大不了王爷再流放我去南边沼泽之地。” “住口!”裴恒声音沉了几分,盯着她的目光宛若利刃。 谢晚意以为自己会害怕,可事实是心头只觉凄凉,再无其他。 “本王只问你,百花解毒丸从哪来的!” 他一声轻呵,整个小木屋似乎都颤了一颤,若谢晚意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顷刻覆灭就不会仅仅是错觉。 谢晚意绷紧的身子到了极限,目光也似被拉扯着,咽了咽道,“阿南留下的。” 阿南? 南疆巫医! 裴恒眸光一挑,在她开口前他连呼吸都凝滞了,那一瞬间无论她回答什么,他觉得自己都会失控。 但万万没想到是阿南留下的! 对,外族给她送了很多东西过来,还是自己亲口命人留下的,他怎么忘了··· 裴恒松了口气,捏着的拳头也松了。 他没看见谢晚意半个身子都靠在宋清和怀里,双腿软得站不稳。 宋清和索性抱着她肩膀,低头轻柔道,“我送你回屋子里歇息。” 谢晚意缓了缓,摇头,“不用,我还有事找王爷。” ------------ 第一卷 第132章 是她的字迹! 宋清和站在小木屋前,远远看着谢晚意和裴恒面对面站在荒芜的方岭土地上,有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的冲动。 他的想法太过强烈,背对着的谢晚意没什么感觉,裴恒却能清晰看到宋清和紧张担忧的表情。 裴恒皱了皱眉,不高兴道,“宋清和一心只有大云和三皇兄,曾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把罗刹驱赶至青蒙山以东,白骨青灰也要留在燕临。” “却被你勾了魂儿,徇私枉法。” 最后四个字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可见他有多恨谢晚意。 连这份过错都要算在她的头上,甚至觉得她用了当初下药的手段才让宋清和和她有了、孩子! 却不知谢晚意一想到自己险些死在方岭,看他的目光就只有怨憎,难以平静。 不过声音却冷淡得很,“王爷这口吻说的···还以为您从前喜欢过我似的。” “胡说八道!”裴恒当即反驳,这会儿才找到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被迫在你和谢瑶环之间选妃,你是如何能做四年雁王妃的,自己心知肚明。” 谢晚意以为自己不会再难过,可他字字句句都充满恨意,明明那四年她什么错都没有,反而把全部的心思用在维护雁王府的颜面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让他到现在还这般讨厌自己。 “若早知王爷这般待我,当初我就不该阻止您进入谢瑶环的圈套。”她清泠泠一句话,透着比裴恒还更要浓烈的后悔。 裴恒眼神冷漠,眼底没有一丝温度,“过往之事,不提也罢。” 谢晚意四年真心,换来不提也罢。 她强忍着眼眶的酸涩,“是没什么好说的。王爷流放我来此,却不曾给过休书。” 裴恒一哽,目光几不可查一颤,再次看着她挺起的肚子,喉咙说不上来的一阵难受,“你、你想要休书?” 他口吻中的不可置信让谢晚意不知该哭还是笑,眼带嘲讽道,“我这样的罪人不配做雁王妃。更而且您也看到了,我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在意我、不会误会我的人。” “还请王爷看在我当初提醒您没入谢瑶环圈套的份儿上,放我自由。” 她定定看着裴恒,漆黑明亮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愧疚,好像做错的不是她。 裴恒气消了,“行,本王耽误你们是吧?” “要不是今儿本王跟过来,等你们孩子生下来,本王的责任就更大了是吧?” 谢晚意看他眉眼间全是克制隐忍的怒气,心里忍不住发凉,自己曾全心全意打算守护一辈子的人,头一次和她好好说话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含着一点冷笑,“王爷有这个自知之明甚好。” “休书给我,以后两不相欠,生死不见。我不阻拦王爷婚丧嫁娶,王爷也不要再说什么找好下家这种羞辱人的话。” “我谢晚意从来没做过一件错事,老天爷不会让我孤独终老,更不会让我枉死在这苦寒地。” 这两句话把她心里的怨气全都撒了出来,听得裴恒怒目圆睁,一脸震惊。 好半晌才凉飕飕吐出两个字,“放肆。” 谢晚意梅开二度,“是王爷自个儿过来找我不痛快,我就是在方岭待一辈子也不会想着到您面前放肆。” “你···”裴恒喉结动了两下,眼中有了火星子,这女人简直疯了。 “休书。”谢晚意胸口一阵起伏,“我屋里有笔墨,王爷是现在写还是回去写好让人给我送来?” 她势在必得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要休书,而是巴不得立刻马上就与宋清和双宿双飞。 也不知怎么回事,裴恒气愤中忽然想到被下药的那晚,她在身下承欢低吟的模样。 当时模糊,现在反而清醒得要命。 见他犹豫,谢晚意又刺激到,“王爷舍不得?” 裴恒神色一冷,顿生一股厌恶感,“除了香墨和洒金笺,本王不碰别的。” 写了休书也好,这样他才能干干净净去见杏雨姑娘! 谢晚意抿唇,这两样东西从他口中说出来与神明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也不给他碰! “那就劳烦王爷回去写了。” “哼。” 裴恒拂袖转身,岂料两人的衣裳挂在了一起,谢晚意扶着腰没站稳,往前倾了半步,额头撞到了裴恒肩膀,痛呼出声。 宋清和在远处唤了声“谢晚意”,匆匆就往过走。 裴恒脸上的厌恶到了极点,忘了她还是孕妇,猝然转身,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谢晚意趔趄着倒退,骤然看到挂住两人的不是衣裳,而是他腰间的玉佩。 莹白如雪,如太极佩大小,连上头的花纹都很像。 谢晚意不知摸索了多少遍太极佩,闭着眼都能勾勒出上头繁复古朴的花纹,确信不会看错! 从前,她唯一算得上近雁王身的一次就是彼此中了媚药那晚,那种情况她哪里顾得上注意到雁王的玉佩! 谢晚意怔愣当场,眼睁睁看着一向面无表情的雁王小心翼翼解开玉佩勾连着的衣裳,像捧着至宝般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无损才收起来。 一抬眼就对上她惊愕到难以置信的目光。 她下意识道,“你的玉佩···” “跟你有什么关系。”裴恒像是觉得被她多看一眼都会弄脏,皱眉打断她的话,“你跟宋清和之间的事,本王懒得理会,也没不要理会。” “但你最好告诉他,若让本王知道他为了你徇私,委屈别的人,别怪本王不念旧情。” 委屈别人是什么意思? 直到裴恒离开,宋清和用自己的身子支撑着她破碎而颤抖的肩膀时,她才一点点回过神,可身心都在发抖,说不出一个字。 宋清和看到雁王撞了她一下,急道,“可是伤到哪儿了?” “我扶你过去,让严老看看。” 谢晚意由着宋清和把自己带回院子里,脑海浮现很多个场景,她瞳孔骤缩,只觉呼吸一窒,愕然道,“那个字迹···” 上次传递过来有毒的方子,她想起来了,那不是姜岁禾的字迹吗! 她整个人如被冰封住,脚下迈不出一步,宋清和脸色一紧,“什么字迹?” “谢晚意?” “常嬷嬷,快让严老先出来给她看看。” 与此同时,念右也猛地想到什么,跑过来道,“小姐,奴才想起来了!那天姜岁禾找过来,她离开的时候冲哥哥挥了袖子,哥哥挡在奴才面前,当时有一股甜腻的香味。” 谢晚意眼眸一眨。 严老从屋里出来,抹了抹额头的汗,“念左没事了。” 不等尧子烈开口问,他皱眉道,“好歹毒的手段!毒粉用的都是极好的材料,燕临只怕一星半点都找不出来。” ------------ 第一卷 第133章 当面对质 严老去隔壁屋换了身干净衣裳过来才道,“她那日送将士们的驱寒药包里头就有非常昂贵的金丝草,这东西只要掺一点点就能闻到清洌的香气,管它什么味道都能被其掩盖。” “不懂医术的外行根本分不清。” 谢晚意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念左,紧紧捏拳,“姜岁禾!我与她无冤无仇,她非要三番四次来招惹我!” 念左要是有个什么,就是杀了她有什么用! 宋清和从没在她身上看到过这样浓烈的憎恶和痛恨,顿时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缓缓靠过去,“小心身子,别动气。” “他们欺人太甚。”谢晚意咬牙切齿。 “雁王也不完全信任姜岁禾,找人查过她给士兵的驱寒药包。” “她在军营翻不出浪花,且在本将军手底下,找证据也不麻烦。” 宋清和再次拍了拍谢晚意的肩膀作为安抚,“别急。总归要让她付出该有的代价。” 谢晚意对上他轻柔的目光忽然觉得不合适,当即退开两步。 宋清和看着空了的掌心,自己都没察觉地皱了皱眉。 气氛有一点微妙的僵硬,谢晚意心不在焉,“雁王不信任姜岁禾?” 这怎么可能?当初在王府,姜岁禾就是要她死,裴恒一定会当场让自己偿命。 没有裴恒的默许,她又怎么敢来方岭欺辱自己! 可宋将军没必要说谎。 那便是有什么契机让裴恒的心思发生了转变··· 谢晚意呼吸一紧,若那日的方子真出自姜岁禾之手,自己还提醒神明提防。会不会是神明和雁王说过了? 谢晚意努力把神明和雁王分割开,可脑海又闪现雁王身上那块玉佩。 宋清和发觉她的异样,却摸不准是为什么,“雁王一直都很聪明,必然也发现了姜岁禾的可疑之处。” 谢晚意僵硬地动了动眼皮,嘲弄道,“那他就当真是纵容姜岁禾来欺负我了。” 裴恒,我谢晚意究竟欠你什么! 宋清和回到军营,让尧子烈找机会搜查姜岁禾营帐。 结果一连几日都没合适机会,他担心谢晚意着急,只好自己去惹雁王不高兴。 “王爷,容副将身子一向康健,就是戴了这驱寒药包突然咳嗽起来。”宋清和把药包丢过来,一脸的不高兴。 裴恒脸色不虞,“药包没有问题,是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是什么?”宋清和眉心紧拧,一副要赖着他的嘴脸。 “宋清和,你别在本王这儿发疯。”裴恒心里也不痛快,除了因为谢晚意,还因为玉佩又不能传递书信了。 “本王没时间和你分辨。” 宋清和道,“王爷带过来的人有毒害我副将的嫌疑,末将当然要找王爷做主。” “要不您把姜姑娘叫过来,末将把严老叫过来,两人当面对质!” 裴恒眸色渐渐晦暗,直接挑明,“你想给谢晚意撑腰找姜岁禾的麻烦?” 宋清和倒也承认,“念左中的毒粉都是金贵药材,除了王爷身边的姜姑娘,燕临没人有这个本事。” 裴恒搓了搓手指,“毒粉?” “没错。”宋清和又道,“王爷应该也知道姜姑娘从前跟着的赤脚大夫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挣钱,经常给镇子上的百姓下毒,然后再装好人解毒。” “您身边的姜姑娘是用毒高手。” 裴恒垂眸,“闻渊,叫姜姑娘过来。” 宋清和心里一松,尧子烈有机会了! 姜岁禾做梦也没想到,雁王叫她过来是和宋将军对峙! 从前都是她栽赃嫁祸别人,头一次被人栽赃,加上宋清和气势凶狠,咄咄逼人,她还没辩解几句就吓得眼泛泪光向裴恒求助。 可惜雁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看她的目光也十分冷静。 “王爷,岁禾真的是一片好意。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说,我为什么要毒害容副将,我与他无冤无仇。” 因为雁王的无动于衷,姜岁禾是真的有点怕了,跪趴到案几前,梨花带雨看着裴恒。 “王爷,您也不信我吗?” 裴恒眉峰微微一挑,“严老也在,你把配方说一说,自证清白就好了。” “不必惊慌。” 到了这一步,姜岁禾无奈,抹掉眼泪把驱寒药包的配方一字不落说了出来,严老在里头发现了好几种类似金丝草的药材,只要稍微调整分量就能变成致命毒药。 “姜姑娘,这方子好是好,但不够稳妥。若然将士们操练中弄破布包,少一点,多一点的就麻烦了。” 姜岁禾只能装作惊讶,“这···我确实没想到。不过布包的料子也是顶好的,轻易不会破。” “用药需保证万无一失,怎么能寄希望在料子上头。” 姜岁禾无奈,“岁禾受教。” 这一折腾耗了不少时间,宋清和看到尧子烈默不作声回来便知事情成了。 此时,裴恒却从拿出一张方子,“劳烦军医帮本王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姜岁禾脸色一僵,浑身瞬间冰凉。 那、那不是路上她写的吗? 严老原本也意外,然而看到方子的瞬间,神色一凛,满脸写着震惊。 宋清和拍了拍严老肩膀,“这方子怎么了?” 严老的手一个劲打颤,已经不知第几次看向裴恒了。 裴恒以为是有毒,并没想过严老之前见过这方子。 他淡淡睨了姜岁禾一眼,确实问严老,“这方子有毒,本王知道。你只需告诉本王服用之后会怎样。” 姜岁禾呼吸都停止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宋清和催促严老,“王爷问话,照实说就是。” 严老脑子里闪过很多猜测,却没时间整理,结巴道,“此、若按此方子服药,会造成胎儿在腹中过于兴奋,剧烈运动引起母体不适,最终一尸两命。” 此言一出,除了姜岁禾,所有人目瞪口呆。 裴恒手掌化拳,“给孕妇服的?” 宋清和看着裴恒,“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裴恒都没反应过来,宋清和已经火冒三丈,“她已经和王爷没有关系,老老实实待在方岭,什么苦和罪都心甘情愿受了,哪里碍着王爷的事,您为什么非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做错了什么,她腹中的孩子又何罪之有!” ------------ 第一卷 第134章 又要休书 裴恒眼皮动了两下,哑声道,“本王···” “这是给别人的,跟谢晚意没有关系。” 宋清和涌上来头顶的火气突然被拦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是给她的?” 裴恒摇头,“不是。” 是给杏雨姑娘的。 可她在哪儿?为什么不肯见自己?为什么不让他把所有疑惑问个清楚明白,她又是为什么要帮一个孕妇问药。 整个方岭,除了谢晚意还有别的孕妇吗? 严老脑子也转不明白了,下意识道,“可是这方子老夫之前在谢小姐手里见过。” 如一颗炸弹丢在营帐,轰的一声,所有目光落在严老身上。 宋清和才放松的神色再次拧紧,“什么时候的事?” 姜岁禾破碎的声音颤巍巍道,“不、可能···” 严老皱了皱眉,正要回答宋清和,就听裴恒一拳砸在案几上,“谢晚意不可能见过!” 严老被他的威压吓得一颤,“可是···” 裴恒利剑似的眸子直逼而来,幸好此时外头有士兵惊呼,“将军,不好了!” “取土的时候,惊动了狼群,贺副将他们被狼群缠住了!” 宋清和眸光一紧,再顾不上药方的事,拉着严老就往外头走,“点兵。” “严老带上药箱也跟本将军一块儿去。” 严老点头,“好。” 营帐。 裴恒和姜岁禾面对面,气氛安静到让人难受。 姜岁禾跪坐在地上抽噎着,没勇气直视裴恒的眼睛,“王爷,岁禾学艺不精,不是故意的。” “岁禾并不知道用方子的人怀有身孕。” “王爷相信岁禾。” “岁禾愿一死以证清白。” 姜岁禾没办法了,事情太超乎她的预料,她甚至都不知道雁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方子怎么还在他手里,还被那该死的军医看出了问题! 谁来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以为裴恒会动怒,会失望,会质问,可她求了这么久,裴恒依旧是冷静地看着她,像审视一个困兽般。 不,她还不如困兽。 “王爷,岁禾自知犯了大错,求您看在当年岁禾救过您的份儿上···” 话没说完,裴恒淡淡道,“不然你以为自己是凭什么还能站在本王眼前。” 姜岁禾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所有希望都在这一刻破灭了。 可她不甘心。 裴恒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你学艺不精,在京城一年多也没什么进展。不过也不能全怪你,是本王没照顾好你。” 姜岁禾失望的神色一凝,意外地看向裴恒,不敢相信他只定义为学艺不精。 这是不是说明王爷心里其实是有她的,还是愿意护着她的? 裴恒站起身,“好好思过吧,希望本王回来的时候等听到满意的答复。” 他走出营帐,“闻渊,沈归复,跟本王去北区协助宋将军。” “是!” 姜岁禾咬唇,眼泪滚滚而下,待她稍微平静了些,却看到裴恒的玉佩还在桌上! 闻渊和沈归复都被带走,外头那些小士兵根本不敢随意进出雁王的营帐,只是一瞬间,险些万念俱灰的心思猝然衍生出无数恶毒的念头。 北区。 裴恒策马而来,狼叫声逐渐低迷,厮杀声也慢慢减弱。 等他下马才看到念右和小安护着谢晚意站在入口处,她一手撑腰,一手扶肚子,神色担忧地望着北区。 裴恒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 挺着肚子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就那么喜欢宋清和? 他心里不屑,可不知怎的从她担忧的目光里想到从前自己很多次半夜胃疼,迷迷糊糊睁开眼,谢晚意就坐在身边,不是喂他喝粥,就是轻声软语安慰些什么。 当时觉得心烦无聊,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需要哄。 现在··· 现在他也不需要。 裴恒翻身下马,见她看过来时,脸上浮现一丝不悦,莫名心头起火。 “哼,难怪宋清和为了你性情大变。” “这么危险的地方都敢呆着,当心冲出一只饿狼要了你的小命。” 谢晚意看见他嘲弄不屑的神色就来气,从前没觉得,现在倒是发现雁王这张嘴真讨人厌。 “多谢王爷提醒。”她冷冰冰回了一句,“王爷放心,在没拿到休书之前,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这条命的。” 休书休书! 裴恒上次从她那儿回来就忙着应付宫里各种询问,把这事给忘了。 如今弄得好像自己舍不得她似的。 裴恒上前,“让开。” 谢晚意伸手,“休书。” 裴恒皱眉,“处理完狼群的事就给你。” 谢晚意哂笑,“王爷的马跑这么慢,要等您来救,里头的将士早被狼撕碎了。” “您千金之躯就在这儿等着吧,宋将军已经处理好,待会儿就出来了。” 裴恒头一次被女人嘲讽,“谢晚意,你···” 话没说完,他神色一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晚意从自己身边经过,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 力道不轻不重,既不会让她觉得疼,又没法顺利抽身。 谢晚意回眸,神色越发冰冷厌恶,“王爷这是做什么?” 念右和小安见状同时冷着脸上前,被沈归复的剑鞘拦下。 他看着小安,笑眯眯道,“紧张什么,王爷和王妃说两句话而已。” 念右咬唇,紧紧盯着谢晚意。 小安冷嗤一声,“王妃?你们怎么有脸叫出口。王爷既有新欢,何必三翻四次为难谢小姐,一拍两散不是正好。” 沈归复的剑鞘一压上小安肩膀,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人对手,在强大的实力碾压前,小安只能闭嘴,目光却不服输。 那一瞬间,沈归复心头一软,灌输在手臂的内力卸了一半,小安紧绷的脸色瞬间好了不少。 裴恒垂眸,用尽全部精神搜集着谢晚意身上的味道,虽然很淡,可他还是第一时间的就闻到了。 她身上有驱狼粉的味道! 这东西临时拿在身上不会有什么,必是放久了才会染上。 宋清和说杏雨姑娘把药粉留在军营,既是在军营,怎么宋清和身上没有沾染了药粉的味道,反而是谢晚意身上有? 他直直盯着谢晚意澄澈的双眼,在她浓烈的厌恶中不动声色道,“怎么不和宋将军住在军营?” 谢晚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而且,这两次她和他的对话,比从前四年说过的还要多。 该不是他意识到当年自己可能没给姜岁禾下毒,觉得心虚愧疚了? 这念头刚出现就被她扼杀,怎么可能。 她冷笑一声,“王爷现在给了休书,我晚上就搬去军营住。” 裴恒眉头一跳,慢慢松了手,“好,今日定然给你送去。” 见他突然和顺,谢晚意还有些不适应,愣了一瞬才往回走。 裴恒看着她的背影,与当日那个穿红色氅衣的背影重叠,除了束发的带子颜色不一样,连系的蝴蝶结都一模一样。 他无力捏了捏拳,喉咙发紧,“闻渊,跟着她。” “她接触过谁,屋子里还有谁,什么时候和宋清和好上的,本王都要知道!” ------------ 第一卷 第135章 不会是她! 宋清和带着将士从北区出来虽灰头土脸,但不算狼狈。 后头几个士兵身上都有伤,裴恒道,“宋将军没给他们带足够的驱狼粉?” 宋清和眉头微微一动,“是没带够。” 生怕裴恒继续追问,宋清和绕到后头看了士兵的伤,等着严老简单处理包扎过才往营地去。 “王爷先回关内,末将去看看她。” 宋清和直言,似乎没说谢晚意的名字已经是给雁王面子了。 裴恒看他有些疲惫却还惦记着谢晚意,正如自己刚过来时,谢晚意挺着个大肚子在入口处焦急地眺望。 还真是···两情相悦。 “嗯。”裴恒冷冷应了一声。 听到宋清和策马离开的声音,他下意识往小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升腾起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 但绝不是妒忌和小气。 裴恒带着将士们回了燕临关,还没下马就看到自己留在营帐的侍卫形色匆匆过来,“王爷。” 裴恒眉心一拧。 侍卫上前附耳说了两句,裴恒神色骤冷,“盯着。” 他没回营帐,准备去安抚受伤的将士,顺便套一套宋清和跟谢晚意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没等他实施,闻渊来报,“王爷,裴世子来了。” 裴恒不待见裴世枫,但碍于他世子的身份不得不见。 “让他先在营帐等着,本王先去看受伤的士兵。” 裴恒故意晾了他半个多时辰,裴世枫等得无聊,单手支颐打了个盹儿,听到脚步声才醒。 “雁王忙完了?”裴世枫啜了口茶,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裴恒,“多年不见,雁王清瘦了。” “我知道了。”裴世枫抿唇,“一定是府里没有贴心人侍候。” “怎么?雁王妃被流放过来,那位姜姑娘没被你扶正?” 裴世枫自顾自说了一长串,裴恒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哎呀,看来雁王还是对雁王妃念念不忘。人都是这样,拥有的时候觉得无所谓,失去了才发现不可替代。” 裴世枫嘲弄中带着三分半真半假的惋惜,惹得裴恒懒懒抬眼,“本王自是没有世子的闲情逸致,在这种地方左拥右抱。” “世子今儿是想要钱还是物资?” 裴恒的口吻像打发乞丐一般,裴世枫即便再装得松散,这会儿也忍不住咬了咬牙,然后堆起些假笑,“哪儿能呢。” “陛下体恤,给的东西管够。” “实在是天冷,不然早该过来给雁王问声好。” 裴恒目光不冷不热的扫过去,“世子只要在东谷安分守己的待着,比问一百声好都管用。” 裴世枫笑容一僵,又听他道,“少欺负方岭的女眷也算是给庸王积德了。” 裴世枫嘴角一抽,“雁王还真是体恤罪人。” “你的王妃护着那些妇孺不够,和宋清和联手陷害我身边的人也不够,这会儿雁王又来耳提面命。” “到底是我和你们过不去,还是你们存心不让我好过。” 裴世枫一时没控制住,倒也怨不得他,这段日子过得跟夹起尾巴的狗一样,他没发疯就不错了! 裴恒嘴角一抹尖锐的冷笑凝住,目光猝然冷下来,“她护着妇孺?” 裴世枫冷笑,“雁王跟我装什么,若没有你在背后为她撑腰,她哪来的粮食养活那群女人!” “南疆给她的炭火烧到明年冬天也足够,还使手段拿走了东谷唯一的水井。” 裴世枫咬牙切齿看着裴恒,“我一直知道你把裴寂的死算在我头上,你没有证据对付不了我,就让个女人过来和宋清和联手。” “雁王手段还真是光明大亮。” 裴世枫原本没想着撕破脸,虽然他和裴恒之间一直都是针锋相对,哪知他这次过来张嘴就暗示自己不如个乞丐,裴世枫顿时就火了。 裴恒浑身一僵,脸色肉眼可见的暗沉到极限,手指紧紧抓着桌边,“你说她拿走了水井?” 裴世枫看他这个反应更来气,一拍案几,“雁王就不必跟我演戏了!” “她是你的王妃,她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你授意的!” 话音刚落,裴恒风一样从他面前闪过,等裴世枫反应过来面前就只有被扬起的营帐帘子,裴恒早没影了。 “王爷,等等属下!” 闻渊紧追慢赶还是落了裴恒一截,“王爷,您要上哪儿去?” 闻渊不知道裴世枫说了什么,居然罕见地让王爷失控了··· 看他怒气冲冲要杀人的样子,还是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坏了,该不是要找王妃麻烦了吧。 王妃都和宋将军一家三口了,见一次面要一次休书。总归是王爷当初流放人家不太地道,这会儿总找麻烦也不合适。 “王爷,您等等。” “宋将军才回军营,有什么事您和他说不行吗?” 无论他怎么劝,裴恒充耳不闻,马鞭狠狠抽下去,眼看就到小木屋了。 裴恒心里乱得厉害,和杏雨姑娘的每张字条一字不落浮现在脑海,所有事件一幕幕重演,背影、孕妇、药方、驱狼粉的味道,以及裴世枫口中的桩桩件件在寒风中不由自主地重叠起来。 不可能。 怎么会是她! 谢晚意从前就差把心掏出来了,她若是有这么神奇的玉佩,他怎么会不知道! 谢晚意的笔迹哪有那么好看··· 不对,他从来没见过谢晚意写字。 就算没见过他也能确定她不会写那么好看的字! 谢晚意和宋清和勾搭在一块儿,还行了苟且之事,怎么会是杏雨姑娘。 杏雨姑娘喜欢自己。 一定是她跟宋清和联手欺负杏雨姑娘,抢占她的功劳,指不定把她人控制在什么地方! 杏雨姑娘那么善良,先前被她救过的女人不也背叛过她。 裴恒眼里窜着两簇火苗,如同一颗炸弹,似乎落地的瞬间就要把谢晚意正法。 念右见他冲进来,皱眉上前阻拦,结果被裴恒点了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裴恒怒气冲冲上了台阶,抬脚就要踹门,忽然听见里头有孩子的抽噎,谢晚意的声音又轻又柔,“谁让你贪嘴吃那么多柿饼。” “嬷嬷,拿两颗山楂丸来。” 山楂丸! 裴恒眸光一闪,抬起的脚僵在原地,怎么也踹不到门上了。 ------------ 第一卷 第136章 不请本王坐坐? 常嬷嬷瞧着绵儿哼哼唧唧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把山楂丸碾碎了喂给他。 “好受点没有?”谢晚意揉了揉绵儿肚子。 “菩萨若是能再拉着绵儿的手就更好了。”绵儿这个机灵鬼,才好受些就粘上了谢晚意。 常嬷嬷笑出声,“你这混小子,仗着年纪小就总占我们小姐的便宜。” 绵儿反驳,“才不是。我会娶菩萨的。” 说完又看着谢晚意的肚子,十分真心道,“我还会照顾菩萨肚子里的小菩萨。” “绵儿是男子汉,会好好对菩萨的。” 常嬷嬷笑得眼泪都快出了,“你这小子。” 谢晚意由着绵儿把自己的手放到脸上,侧首又问常嬷嬷,“粥快好了吗?” 常嬷嬷点头,“已经好了,等他待会儿叫唤饿了,喝一碗正好。” “上次给神明熬剩的红豆还有一小把,正好够给绵儿的。” 谢晚意听到神明两个字,眼神黯下来,没说话。 绵儿用小手抓着她的手指,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菩萨,神明对你很好吗?” 绵儿听芸香说,她们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因为菩萨的神明。 这小子居然有了危机感,这会儿别有用心的套起了谢晚意的话。 谢晚意毫不犹豫点了点头,“当然,神明对所有人都很好。” “那菩萨是不是很喜欢神明?” 谢晚意也没有犹豫,轻轻柔柔道,“当然。没人不喜欢神明。” 绵儿紧张了,“那、你要嫁给他做媳妇吗?” 谢晚意轻笑,心里却是酸酸涩涩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绵儿瞪着眼睛,在她手心狠狠亲了一口,“我又亲你了。你不能嫁给别人,神明也不行。” 谢晚意眼睛眯成了弯月,“好好好,我都不嫁,等我们绵儿长大。” 绵儿心满意足。 此时,裴恒好像被冰冻在了门外,浑身每根血管都凝固了,屋里的每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眸光颤了好几下,咬牙心道,不可能。 常嬷嬷一开门对上他冷若寒潭般的双眼,后心一冷,“王、王爷?” 谢晚意脸色突变,猝然转身看过来,瞬间就被那森冷的气息裹胁。 她强自镇定心神,质问道,“你把念右怎么了?” 裴恒一怔,才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戒备,连口吻都是警惕,丝毫没有先前半点的轻松。 他竟在意起了她的态度。 见他不答,谢晚意眸色更深了,“你到底···” “王妃别担心,念右好好的在呢。”闻渊及时扶着念右走上台阶,陪着笑道,“一点儿没伤着。” 念右刚解了穴,四肢还有些僵硬,但脸色没什么大碍,“小姐,奴才没事。” 谢晚意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在裴恒脸上,“王爷是来送休书的?” 裴恒身上的火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一眨不眨盯着她,仿佛要洞穿她的前世今生。 谢晚意被看他的很不舒服,打量他手里也没拿着休书,果然又是来找她不痛快的。 她比他还要不痛快,勉强调整了一下情绪,“王爷,就算我真的给姜岁禾下了毒,差点毒死你的恩人,如今我也受到了报应,自认不欠你什么了。” “方岭是罪民之地,您几次纡尊降贵过来,我实在担待不起。” “王爷还有什么事,麻烦今天一并说清楚,往后就不要再来了。” 谢晚意知道他那张嘴说不出好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裴恒忽然垂眸,整个人也疲软了下来。 温声道,“休书在军营,让闻渊现在就带你过去取。” 谢晚意对他温柔的声音十分不适,越发警惕起来。 裴恒勾起一点冷笑,“去不去?若是不去,休想拿到休书。” 谢晚意不解,去营帐的路是被他埋了炸药还是怎样,非得再折腾自己一回不可吗? 还有,他是特意过来告诉自己这个? 谢晚意不信,可是看他寸步不让,神色更是黑压压锁着自己,不得已道,“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 裴恒点头,不容置疑道,“对。” 谢晚意无奈,这不是没事找事?还是姜岁禾在军营等着她又想怎么样。 可无论如何,雁王既开了口,她今日一定要拿到休书。 “好,我这就随王爷去。” 裴恒看了眼她的肚子,淡淡道,“不急,让闻渊弄马车过来。” 谢晚意十分意外,但欣然接受。 “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裴恒眸光一眼把屋子看了个遍,目光下意识在桌子下头停留了一秒。 谢晚意心上一紧,毫不客气道,“不请。” “屋子简陋,招待不了王爷。” “本王不嫌弃。” “里头有孩子歇息,别打搅他。” “本王不说话。” 谢晚意皱眉,“我和王爷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同处一室不合规矩。” “休书还没给,你就还是雁王妃。” 裴恒打定主意非进不可。 谢晚意也打定主意绝不让他踏进半步。 “王爷不觉可笑吗?”她的眼神比声音更要冰冷,冷到裴恒有点不敢看,心里也觉难受。 “雁王妃这三个字是我这辈子最后悔也最厌恶的事。” 裴恒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挡住,迟疑片刻,干巴巴道,“哦。” 谢晚意疑惑,他今儿怎么没讽刺自己? 等待的功夫,常嬷嬷给谢晚意取了厚狐裘,绯红艳丽,跟前看那缎子越发明艳。 正是那日裴恒隔着尘土看见的! 在一看躺床上的小孩儿··· 裴恒背转过身,压下眼里心头的震撼,双手紧紧捏拳,“车来了。” 谢晚意上了车,裴恒翻身上马,给闻渊使了个眼色。 于是,裴恒带着谢晚意才走出一段路就收到了消息。 闻渊在屋子里发现了松动了地板,下头还有余温,但院子里的女眷不少,进进出出的,闻渊到底没确定下头是不是地窖。 马车眼看要入关,风渊湖边突然炸开了信号弹。 “罗刹来袭!” 事发突然,方岭除了守湖的一队士兵外就剩裴恒离得近了。 他掉转马头挡在车架前,谢晚意掀起车帘只看到他挺直的背影,急道,“常嬷嬷和簪雪她们还在小木屋。” 裴恒没回头,声音却异常坚定,“你先入关,闻渊会护着她们。” 谢晚意这才发现闻渊没跟过来。 ------------ 第一卷 第137章 勾结 谢晚意在宋清和营帐待了会儿,常嬷嬷和芸香她们也都过来了。 绵儿拿着一把木剑,信誓旦旦要保护她。 “从哪里弄得这东西?”谢晚意看那木剑像新做的,剑柄上的花纹还非常逼真,定然不是女子能做出来的。 绵儿得意道,“将军给我的。他说有时间教我练剑。” 谢晚意有点惊讶,看不出来宋清和还会做这种细致活儿。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安顿好十几个女眷,就听外头闹哄哄一片。 “念右,可知发生了什么?” 念右行色匆匆进来,“小姐,贺副将军奉命看着裴世子,说是宋将军下了令,不准他离开营地半步。” 这是为裴世枫好,“他闹什么?” 念右摇头,“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非要回东谷去。” 裴世枫贪生怕死,罗刹一旦犯境,他恨不得躲在宋清和盔甲里头,今儿却一反常态要回去? 谢晚意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半日过去,罗刹兵没杀过来,宋清和与裴恒也没回来。 谢晚意徘徊许久,等得有些焦虑。 “小姐坐下歇歇,待会儿会腰酸的。”常嬷嬷和簪雪看她挺着肚子来来回回,也跟着提心吊胆。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心情的缘故,腹中的小东西也不安分,不是翻身就是踢肚子,也很焦躁。 谢晚意摸了摸肚子,却不像平日有安抚效果。 “乖,别闹了。”她柔柔说了一句,不想孩子折腾得更厉害了。 常嬷嬷上前扶她坐下,“小姐,要不请严老过来看看。” 谢晚意摆摆手,“正打仗呢,严老忙着,别给他添乱。” “我没事。” 话音刚落,外头就是哒哒马蹄声,士兵们纷纷上前,“将军回来了!” 谢晚意眸色一亮,“回来了。” 不等她出去,姜岁禾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将军,王爷呢?” “王爷怎么没和您一块儿回来。” 宋清和眸光冰凉锁着姜岁禾,让她不由得缩起身子,声音也小了很多,“宋将军,怎么不见王爷?” 宋清和将马鞭交给尧子烈,推开身前两个士兵,一步,一步,走到姜岁禾身前。 随着他的靠近,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笼罩在头顶,姜岁禾垂眸敛目,下意识退了两步。 宋清和眼睛里的冷冽像一把刀,直刺入姜岁禾心口,逼得她眼睫颤如蝶翅,心里的慌张不安全写在了脸上。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她弱弱又问了一句,眼眶开始泛红。 宋清和捏着拳,声线低沉喑哑,“乌格带着秦王殿下的佩剑而来,指名让雁王一个人去风渊湖对面取。” “姜姑娘,你说王爷能不能回来?” 姜岁禾愕然,嘴唇控制不住地发颤,“王爷一个人?这怎么能行···” 宋清和眉峰一挑,“王爷去找谢晚意连本将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你说乌格怎么来得这么快!” 姜岁禾连连倒退,脸色煞白,“我、我不知道。”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日宋清和故意找裴恒吵架,让尧子烈去搜了姜岁禾的营帐,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就因为士兵被狼群围攻的事去了北区。 他本想按耐住再查一查,哪知这么快就出了事! 宋清和嗜血的眸光幽深莫测,“本将军也想问一问姜姑娘,你房间里怎么有世子爷的东西?” 姜岁禾身形一颤,只觉浑身血液发凉,寒风也在一瞬间钻进了骨头缝儿,“我、我不知道。” “那信不是我的!” 宋清和挡了她身前全部的光,“本将军没说是信,姜姑娘怎么知道。” 姜岁禾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来人,把姜岁禾与裴世枫押下去,等雁王回来再行处置!” “我没有!不是我!” “你们害我!” 姜岁禾挣扎不掉,一改人前温婉可怜的嘴脸,面目狰狞地嘶吼着。 同时被士兵押出来的裴世枫更是骂骂咧咧个没完。 “宋清和,你个混账东西!” “你等着,皇帝不会饶你!本世子会亲自看着你被砍头。” “我是大周的世子!” “陛下对不住我父王,他不会动我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裴世枫吵得实在心烦,尧子烈都受不了,跟宋清和请示,“将军,把他的嘴堵上?” 宋清和嗤笑,“不用。严老不是有个驴子?请世子爷跟驴子吵去,看谁先累。” 尧子烈目瞪口呆,然后由衷竖起大拇指,“将军英明。” 谢晚意在营帐里听得清楚,掌心微微出了点汗。 真不是她想多,裴世枫和罗刹勾结有前车之鉴,只是没想到姜岁禾居然和裴世枫还有书信来往! “小姐,将军回来了。” 簪雪禀报一声,谢晚意扶着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宋清和的手都碰到了营帐帘子了,突然一顿。 跟在后头的尧子烈差点又撞到他背上,及时顿步,疑惑道,“将军?” 宋清和脱掉沾血的铠甲才进去。 尧子烈看着自己臂弯上的铠甲,也没多少敌人的血,不过还是能闻到些味道。不是,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细心过啊! 谢晚意见他只穿着单衣,秀眉微蹙,“将军怎么没戴甲?” 宋清和有些烦躁的心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平和不少,她雅致得如同淡白梨花,扶腰站在对面,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先打量他有没有受伤,这种感觉···恍然让他有种金戈铁马后妻儿等自己归家的错觉。 连同目光都柔软得不像话,“哦。沾了血,怕你闻到不舒服。” 谢晚意眸光微颤,迟疑片刻正要道谢,又听他道,“先在营帐里住下,雁王那边还没动静,回小木屋不安全。” “嗯。”谢晚意顿了顿,“他一人去了风渊湖对岸?” 宋清和细细审视着她平静目光下隐藏的情绪,“担心雁王?” 谢晚意摇头,“他还没给我休书。” 宋清和唇角才勾起的一点笑意倏忽又消失,“怎么这么执着要休书,之前也没见你在意这事。” 谢晚意想到神明的告白,瞳孔微颤,糟了,玉佩还在地窖没拿过来! “不想再和他有半点瓜葛。” 宋清和嘴角再度勾起一点弧度,眸色却满是担忧,“希望雁王能安然回来。” “秦王殿下是他心里的结,当年他寻回秦王尸骨,遍寻不到那把佩剑。在边关四年虽多次引得乌格挑衅,然而朝廷不准开战,不给补给,雁王也没办法。” “乌格这次是冲着雁王来的。” 虽然谢晚意和裴恒已经没什么关系,但此时却想到他腰间那块玉佩,连带着也有些担心。 ------------ 第一卷 第138章 下落不明 谢晚意在军营睡不好,腹中孩子又闹腾得紧,后来还是熬不住让严老开了两副安胎药,然而效果一般。 谢晚意终于体会怀孕的不容易,之前吐得昏天暗地都没生出退缩的心,这两日却被折腾得精疲力尽。 常嬷嬷心疼她,一日三顿都做她爱吃的,睡前还摸着肚子安抚孩子,“宝宝乖,不能再让你娘难受了。” “她这么爱你,这么努力想带你看看这个世界,你要懂事,知不知道?” 回应她的是一只踢到肚皮的小脚。 常嬷嬷愣了一下,又无奈又好笑。 谢晚意眼下还有乌青,摸着肚子道,“他是欺负我现在不能把他怎样,等他出生了就知道调皮是要挨打的。” 孩子听懂了她的话,小脚一缩,安静了几分钟。 不过谢晚意还是放心不下,“小安还没回来?” 常嬷嬷也有些担忧,“没有。他跟着雁王一块儿过去,沈归复在风渊湖守着,还没消息。” “不过那孩子机灵,又在罗刹那边儿呆过,不会有事的。” 谢晚意深吸一口气,“他是从魔窟里逃出来的,那儿对他而言是噩梦。” “他是因为雁王欠我一封休书才跟着一块儿去的。” 这事还是因为沈归复那日意外发现小安有听声辨位的本事,可惜嘴唇都磨干了也没说服小安答应。 还是小敏说只有雁王平安回来,才能给小姐写休书。 他们能回报谢晚意的不多,小安当下就点了头。 谢晚意知道后,心里十分愧疚。 原本想着帮小安找找家人,反倒让他因为自己去涉险了。 晚饭后,宋清和过来看她,说是让尧子烈去东谷抄家似的搜查去了。 谢晚意惊讶,“将军这是要···” 她想说了想,似乎在斟酌用词,“掀了裴世子的老底?” 宋清和也没瞒她,“是雁王的意思。” “裴世枫和罗刹买卖毒药害驻关军,又与太子勾结,是个隐患。” “而且雁王一直怀疑当初秦王的死和太子有关,趁这机会在裴世枫身上找找证据。” 宋清和没说,尧子烈发现姜岁和与裴世枫有来往后,宋清和也想彻底铲除裴世子。只不过原因是担心裴世枫不放过谢晚意。 谢晚意叹道,“若真能拔了这颗毒瘤,以后方岭就能真正清静了。” “对了。”她思忖片刻,“我行动多有不便,可否请将军通融,让常嬷嬷见见姜岁禾?” 宋清和旋即道,“你想查清当初她中毒的事?” 谢晚意点头,“将军帮我免了谢家罪责,可我头上还有一宗罪名。我不想孩子出世后因此受连累。” 只有她是清白自由身,无论孩子是男是女,以后都能谋划个正经出路。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好。”宋清和答应。 本想再待一会儿,可瞧她接连几日脸色都不好,这会儿似乎眼皮也有些重,起身道,“你歇息吧。” “有事叫严老过来。” “嗯。”谢晚意颔首,“多谢将军。” 宋清和想替她掖被角,岂料刚伸出手,常嬷嬷就进来了,他僵硬地缩起手臂,冷着脸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又吩咐尧子烈,“把本将军那份炭送过来。” “还有雁王那份。” 尧子烈愣了一下,“您那份好说,雁王的···咱擅自拿走不太好吧。” 宋清和挑眉,“他又不在。” “让你拿就拿。” 晚上,腹中孩子没闹腾,营帐又暖和得紧,谢晚意终于睡了个好觉。 半夜的时候罗刹突袭,好在宋清和早有防备,两方纠缠了一个多时辰,罗刹兵退了。 谢晚意一睁眼就听到他们说小木屋的篱笆又被踏平了。 她睡意朦胧中心头一紧,担心地窖里的玉佩! 早知就戴在身上! 这会儿又回不去,只能干着急。 宋清和怕她担心,特意安排雁王带来的商队到军营和大伙儿置换东西。 常嬷嬷用簪子换了两个精致的拨浪鼓回来,对着谢晚意肚子摇了两下,果然那踢到肚皮上的小脚又轻又慢。 谢晚意摸到脚形时,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就是夜夜睡不了好觉,她也不后悔留下这个孩子。 说起商队谢晚意就紧张,常嬷嬷见她有心回避,反而直言,“小姐,老奴问过了。商队没有姓唐的大人!” “只怕神明也跟您隐瞒着身份呢。” 谢晚意悬着的心一紧,“没有?” 常嬷嬷确定,“没有!那几个商人老奴都见过,一直是他们给雁王从南疆带东西到京城,没有姓唐的。” 谢晚意绞着帕子,“我是因为罪人的身份才不得不隐瞒,神明又是为何?” 常嬷嬷也想不通,“眼下烦心事这么多,等过了这阵子,小姐不妨和神明把话说开。” 谢晚意都把太极佩藏起来,不敢看他传递来的字条了,哪还敢主动找他。 可她又深知自己追着雁王要休书,也是因为神明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嗯。” 谢晚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 接下来几日,罗刹攻势凶猛,不过都没越过宋清和这道关。 这日交锋,乌格不要命似的疯狂砍杀,接连被宋清和在后背和腰上刺了几剑还不肯收手。 “将军,这家伙疯了吧?没有明天了还是怎么着,看着刀子就往上捅啊。”贺刚吐了口血沫子,惊叹不已。 乌格这样子未必能多杀几个敌人,但不怕死的疯子总是能让人多少产生些畏惧,影响士气。 宋清和皱了皱眉,私下一条布把刀柄和自己的手绑在一块儿,“他想死,本将军还求之不得。” “罗刹自他以下再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他的两个得力骨干年前也被咱们弄死了。” “罗刹气数要尽了。” 贺刚眼睛一亮,舔了舔干涩的唇,“兄弟们,杀了他们,往后就能回家过年了!” 罗刹兵不要命,驻关军要回家,生的希望总是能大过死亡阴影。 那一仗从天亮打到天黑,又打到天亮,乌格身边的精卫死了个干净,他胸口被捅了拳头那么大的一个洞被手下护着趁乱消失。 宋清和精疲力尽,缠着刀柄的布条也碎了个稀烂,右手沾满鲜血。 因为乌格那个致命伤是他亲手砸过去的。 宋清和也好不到哪,“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消失,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刚落,沈归复在罗刹军营找到了被折磨得浑身是血的小安,幸好去的及时捡回一条命。 小安断断续续道,“别、别杀乌格。” “他知道雁王在哪。” 细问之下才知乌格设下陷阱,雁王拼死拿到了秦王的佩剑,还从乌格密室拿走了他和太子勾结的书信! 乌格派人追杀,雁王受了伤,至今下落不明。 ------------ 第一卷 第139章 我知道是谁 雁王是奉命来燕临监督幽冥鬼兰的,却孤身涉险以致下落不明,宋清和怎么跟朝廷交代? 就算皇帝心里没那么在乎雁王,为了幽冥鬼兰也会追究下来。 宋清和倒不是怕责罚,只是雁王这一消失,裴世枫的事就要耽搁,一耽搁就给了太子周旋的余地,若然太子再把幽冥鬼兰握在手里,那他们就永无翻身的可能了。 于是宋清和下令封锁消息,分四拨人昼夜寻找雁王,可还是一无所获。 时间拖得越久,驻关军越焦虑。 这日晌午,日头晒得正好,常嬷嬷扶着谢晚意到了关押姜岁禾的营帐。 不过几日功夫,姜岁禾已蓬头垢面,眼里无光,见到谢晚意时,目光倏然变得阴沉狠毒,“你来看我的笑话?” 谢晚意扫了她一眼,淡淡的轻蔑让姜岁禾险些崩溃。 她解开氅衣交给常嬷嬷,露出将近八个月的孕肚,姜岁禾惊诧万分,指向谢晚意的手指颤抖得控制不住,脑海中浮起诸多猜测,不可置信道,“难怪宋清和那么护着你。” “不知廉耻!” 姜岁禾从知道雁王对谢晚意没有感情开始,就始终觉得自己高她一头,眼下也是。 她扬着下巴,像个神圣的使者,浑身上下写满对谢晚意的不齿。 “是你让宋清和诬陷我!”她咬牙切齿,仿佛终于找到一条生路,迫不及待把责任和过错全算在谢晚意头上。 “当初是雁王发落的你。你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得不到雁王的心,还用这卑鄙手段害我!” 谢晚意听她振振有词,忍不住歪了歪脑袋,雁王带这种女人在身边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不和姜岁禾打嘴炮,精准捏住对方心里的防线,慢悠悠道,“我腹中的孩子是裴恒的。” “流放路上才发现怀有身孕。” 轻飘飘两句话当头砸了姜岁禾,她猛地抬头,目光紧紧锁着谢晚意,仿佛在验证她说的是真是假。 这点心思自也逃不出谢晚意的眼,她抚了抚肚子,“滴血验亲虽然老套了点,但如果能让孩子认祖归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反正再有两个月,孩子就出生了,雁王一时半刻也不会回京。” “我能看着你自作自受,你却是看不到裴恒跟我道歉了。” “姜岁禾,可怜你处心积虑在他身边待了好几年,还将我赶出王府,我以为他对你多么的情深意重,原来你连个侍妾都没混上啊。” 谢晚意眉头微挑,极尽嘲讽,每个字都让姜岁禾心如刀绞又无力反驳。 她扑过去,要不是手脚上的锁链很短,差一点就能掐死谢晚意了! 为什么总是要差一点! 姜岁禾在发疯中逐渐崩溃,“我不信,你胡说。” “他不会碰你,他对女人没有兴趣。” 谢晚意脸色一变,眼底涌起冰冷森然的光泽,一字一句道,“他原本不会碰我,那晚我给他的醒酒汤被你的丫头碰过,是你下的药。” “你以为他会赶我出来,然后你打算借着他不舒服的机会进去伺候,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那一晚,谢晚意的记忆里只有痛苦没有快乐。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兴许姜岁禾中毒的时候,裴恒还能听她解释解释。 姜岁禾想起这事也十分懊悔,愤恨中才决定给自己下毒。 果然,雁王对谢晚意的狠决比她预想的还要彻底。 不过转念她又冷飕飕笑起来,“你在方岭和宋清和不清不楚,就算孩子真是王爷的,他也不会要。” 她意味深长看着谢晚意,“他有喜欢的人。” 谢晚意眉头跳了一下,裴恒那样的人会喜欢别人? 她斜睨姜岁禾一眼,平静道,“盼儿已经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包括你有罗刹血脉的事实,当初也是设计找到奄奄一息的裴恒,处心积虑留在了他的身边。” 姜岁禾眼中掀起惊涛骇浪,内心的恐惧不安更是如潮水般一次一次淹没她的思绪。 “不···她胡说的。” “我没有罗刹血脉,我没有!” “是你们逼她撒谎,是你报复我!” 姜岁禾所有的希冀和侥幸就这么被浇灭,其实从她知道裴恒没回来时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谢晚意慢慢站起身往外走,常嬷嬷掀起帘子,她又回眸看了姜岁禾一眼,“是我报复你又如何,你还有活路吗?” 姜岁禾连咒骂的力气都没了。 谢晚意的氅衣落在里头,姜岁禾回过神敏感嗅到上头有驱狼粉的味道,再次惊愕到不能言语,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谢晚意身上怎么会有这个味道! 这是她亲自调配的,不会错! 那张方子上的孕妇··· 姜岁禾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受灭顶的痛苦了,可这一瞬,她觉得身体如同被锋利的刀子劈成两半,血流如注,疼到麻木。 她看着那件氅衣,好半晌,疯疯癫癫笑起来。 没一会儿常嬷嬷去而复返,看到氅衣松了口气,“果真是落在这儿了。” 常嬷嬷没搭理姜岁禾,她却冷森森看过来,“你们王妃是不是也有块能凭空传递东西的玉佩?” 常嬷嬷脚步一顿,猝然回头瞪着她。 姜岁禾一看她这反应,心凉透的同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呸!谢晚意是个勾三搭四的贱女人,真让人恶心!” 常嬷嬷怒骂,“神经病!你勾搭王爷,陷害王妃,连同裴世子与罗刹勾结害雁王,你才不得好死!” “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哈哈哈,我知道自己不得好死。”她眼眸冰冷,笑容都充满狠戾,“我还知道和你们王妃用玉佩传递书信的人是谁。” “你让谢晚意过来,我亲自告诉她。” 常嬷嬷悬着心把姜岁禾的原话告诉了谢晚意,她正喝安胎药呢,险些呛住。 “小姐,姜岁禾怎么会知道!”常嬷嬷忍了一路,回来终于按捺不住满脸的疑惑和惊讶。 “她还知道玉佩能传递书信,可见不是随口乱说。莫不是她也认得神明?” 谢晚意看似面无表情,内心却也是惊涛骇浪,只不过她刻意不让自己多想,也不随着点点滴滴的线索去想。 可事实每一天都在朝那个答案靠近。 她却无能为力。 “由着她说,我不信,也不听,更不会再去见她。” “只需将盼儿的供词记好,日后还我清白就够了。” ------------ 第一卷 第140章 真的是她! 已经过了五日,雁王还没消息。 宋清和不能再等,把东谷搜出来的证据以及裴世枫与罗刹和太子来往的书信整理妥当,让尧子烈带去京城。 虽没有雁王亲笔书信,好在沈归复给京城暗卫发了信号,让他们通知雁王亲信,辅助尧子烈将事情办好。 罗刹递交了求和书,宋清和忙得脚不沾地。 谢晚意放心不下地窖里的太极佩,第二日就带着女眷们回到了方岭。 念左念右几乎只用半日就能修复篱笆,芸香她们把屋子整理出来,擦洗打扫又是半日。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罗刹退到了青蒙山以东,咱们就安生了。” “没错,天气也暖和了。苗子都长得好,将军也同意留出一笔银钱帮咱们开荒。” “日子是真的有盼头了。” 女人们脸上都多了轻松期待的笑容,干活儿也有力气。 绵儿母亲也高兴,她的孩子以后能去驻关军里锻炼,随便做个扛小旗的小兵都很满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谢小姐。 “绵儿,你长大要好好报答谢小姐,像念左念右两个哥哥那样保护她,知道吗?” 绵儿冷哼一声,“我不是菩萨的侍卫,我是要娶菩萨的!” 他也是认真坚决,芸香她们就越笑得大声。 绵儿跺脚,着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很快就会长大,你们不要笑。” “是是是,绵儿吃好睡好就能长快点啦。” “对呀,也不能生气,生气会生病,生病就耽误长个儿啦。” 被她们这一说,绵儿又生生压下火气,弱弱道,“我才没生气。”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只有绵儿母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万一这孩子再过几年还这么执着可怎么办? 外头一片热闹,谢晚意却是慢慢下了地窖。 这几日不在,里头也没烧干柴,虽还是比外头暖和些,但多少有点湿意,待久了会不舒服。 她在层层叠叠的包裹下翻出了太极佩,摸到东西时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裹着别人的衣裳,果然传递不来字条,她本该轻松,可心里那丝担忧遗憾怎么也掩盖不住。 谢晚意从地窖上来,让簪雪往里头加了柴火。 裴恒在黑漆漆的地道不知待了多久,昏过去又醒来,醒来又昏过去,好几次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反复感知到四周的凄寒冰冷,每次都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活着。 他身上有两道伤深至见骨,虽不在要害,但失血过多,整个身子又僵又冷。 他死死抓着玉佩,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儿了。 那日他故意在营帐放了个假玉佩,果然姜岁禾试图摔碎,后来不知怎么改了心思,偷偷把玉佩藏了起来。 裴恒得到消息后便确定她知道玉佩的事,消息也是从她口中传出去的。 更意外的是,他在乌格那里还见到了姜岁禾的亲笔书信。 乌格当时笑得非常得意,“雁王没想到吧,你敬重的救命恩人身上流着我们罗刹的血。裴世枫好多炼制的毒药方子都是姜岁禾写的。” “当年要不是她,我们也没有那么好的毒把秦王和三万轻骑逼到天坑那里。” “哈哈哈。” 乌格当时用剑抵着裴恒的心脏,“你和秦王关系那么好,不如我送你下地狱和他团聚。” 裴恒身受重伤,其实死在边境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因为这样就能见到三皇兄,来世说不定还能跟着他。 可他还没见到杏雨姑娘··· “咳咳。” 裴恒不知第几次醒来,勉强靠着墙壁喘息了片刻,没有水和食物,还失血过多,除了等死还能怎样。 地道其实不冷,但他忍不住打颤,切身体会到了当初杏雨姑娘身处绝境的心情。此时若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他真的也会磕头叫神明。 裴恒叹了口气,喉咙都觉干涩苦腥。 他现在有血,可是没有纸,想跟她好好告别一下都不行。 不过就算有纸也传递不过去吧。 裴恒非常不甘心,甚至有种见不到她就不能瞑目的执着,另一方面又劝自己,这样也挺好,若是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定会难过的。 他没有证据,但就是确定她喜欢自己,会难过。 这几日也会想他。 这里的绝望是真让人绝望啊。 她一个女人在比他还要恶劣的环境下生出活下去的念头,还琢磨着开荒种地,福泽罪民··· 裴恒从前只打心眼里佩服,现在才明白身处绝境中,究竟要有多大的念力才能坚持活下去,更别提管别人死活了。 罪人又如何,裴恒心道,配不上的人是他自己。 想着杏雨姑娘,好像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可眼皮再次重重落下的时候他死死抓着身边的黑土,不要睡。 他不想睡。 再多想想她也是好的,下辈子还记着,一定能找到她。 裴恒意识开始混乱,又咬牙,不行,下辈子太远。 三皇兄让他好好活着,他得活下去。 若是死了,杏雨姑娘忘了他怎么办? 不能死! 恍惚中生出了错觉,前头好像有微弱的火光。 裴恒几乎咬碎了牙根,拖着身躯往前爬。 是宋清和找过来了吗? 怎么明明觉得火光就在眼前,可爬了好久还是离得那么远,是他在做梦?还是那是地府的火光,他已经死了吧。 裴恒这段路爬了很久,途中还晕死过去两次,久到他以为那个地方就是轮回入口了。 但好在火光虽有微弱的时候,但却没有完全熄灭。 再后来,他能感觉到火的温暖了。 再后来,好像还有进进出出的脚步,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女人,孩子,老人···好热闹啊。 他身上唯一有温度的地方就是手心的玉佩。 谢晚意心神不宁。 常嬷嬷说月份大了就容易这样,生了孩子就好了。 谢晚意又把太极佩戴在了身上,再也没有字条传递而来,大概他也想明白了。 只是有种沉闷、不甘、难受又遗憾的复杂情绪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神明怎么了? 她对着太极佩发呆,想问又不敢提笔。 不但是因为没资格回应他的感情,还因为他的身份··· 谢晚意琢磨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太极佩,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可一闭眼那种绝望的痛苦再度来袭。 裴恒在地窖找到了水,还有食物! 是地瓜,可惜是生的。 要是烤熟了该多好。 他喝了水靠墙歇息,缓了一会儿才有精神打量四周。 一张桌子,上头有纸笔,还有个竹编的篮子。 裴恒心思骤紧,瞳孔也开始发抖,杏雨姑娘送过他一模一样的篮子。 所以这个地方··· 是她的地窖吗! 这个念头让裴恒全身血液都热起来了,他尝试几次站不起来,于是又爬到那桌子旁边,满脸的兴奋激动。 是香墨,还有洒金笺! 手指抓到篮子,里头的东西掉下来,落在他掌心的是一张纸。 裴恒因为太高兴而激动到发抖,上头是他自己的字迹! 是他在蜀城除夕夜写给她的祝福! 杏雨姑娘··· 裴恒张了张嘴,哑得发不出声音。 不过他听到了地窖上头女眷说话的声音。 “小姐,雁王还是没有消息,您说他会不会···” 谢晚意被一股浓烈的欣喜席卷,没心思想裴恒,“他的生死轮不到我管。若他当真死了,我便自己写个休书,盖他的印章。” “总之我不会再跟他有半点关系。” 这声音清晰到让裴恒忍不住抓紧了手里的字条,是谢晚意。 ------------ 第一卷 第141章 一直不醒怎么办? 裴恒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杏雨姑娘的踪迹在方岭无处可觅,所有巧合都重叠在谢晚意身上,现在不是他不想认,而是不敢认了。 可他在地道爬了这么久,不甘心赴死,也是因为想见她一面。 上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谢晚意只要不提雁王两个字,声音都很轻柔,像玉石敲击钟鼓般不紧不慢。 “小姐,您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若是担心神明,问问他不就好了。” “这样思虑下去,对身子和宝宝都不好的。” 簪雪看她揉着胸口,还时不时蹙眉,忍不住劝了一句。 谢晚意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慢慢就习惯了。神明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该···把心思和感情放在我身上。” “没有结果的。” 这个说辞完美得无可挑剔,但她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常嬷嬷说商队没有姓唐的,姜岁禾知道她有玉佩,还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谢晚意捏了捏拳,自嘲一笑,安慰自己,“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裴恒在地窖连喘息都觉心如刀绞。 他趁着还有力气,把东西收拾回筐子里,然后又仔细看了看靠墙堆着的地瓜,其实地瓜都长得一样,哪里能认出是不是他传递过来的。 裴恒脑袋一片空白,紧绷几日的身子终于卸了所有力气,先是视线一片模糊,然后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谢晚意和簪雪同时听到地下轰的一声,吓得险些跳起来。 “小姐当心!” 簪雪惊叫一声,拉着谢晚意离开桌子,紧紧盯着地窖入口,呼吸都停止了。 “怎么了?” 常嬷嬷听到动静推门而入,也是直接挡到谢晚意身前。 念左念右跟进来,簪雪指着地窖入口,“里头有、有动静。” “地窖已经堵住了和军营来往的入口,能有什么动静?”念右边往过走边说道。 念左直接拔了腰间匕首,目光如淬毒的刀子,“扶小姐先出去。” “哥,你别这么紧张,万一是地瓜滚了呢。” 念右话音刚落,簪雪摇头道,“不会。地瓜哪有那么大动静,听着像是什么东西砸倒了里头的桌子。” “哎呀,小姐的东西还在下头呢!” 簪雪指的就是那个篮子,谢晚意也眸光一紧,手心出了汗。 念左先在入口的木板上踏了两脚,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才弯腰揭开,借着里头的火光看清地上躺着一人。 “有人!”念左声音都变紧了,“好大一股血腥和臭味儿。” “多半昏死过去了。”他直接跳了下去,先踹了一脚,那人没动静,又探了侧颈的动脉,“还没死。” 念右也跟着下来,“哪儿来的人?地窖现下只有咱们屋子一个入口,莫不是前几日罗刹打过来的时候就躲进来了?” “不会。”念左仔细看了这人身上的伤,“这么深的两道伤口,必定会在屋子里留下血迹,可咱们回来什么都没发现。” 念右后心一凉,“哥,你的意思是地窖有别的通道挖过来了?” 念左往黑黢黢的里头看了一眼,发现地上有爬行的痕迹,“你先把人扛上去,我到里头看看。” 念右叫来小安,两人合力才把人弄到屋子里,光线往那张沾满血腥和黑土的脸上一照,所有人都傻眼了。 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谢晚意。 谢晚意有几分钟的时间忘记了呼吸,目光复杂看着昏死过去的裴恒,视线停留在他攥紧的拳头里,隐约能看到里头是个玉佩。 无数念头涌上来,最终被她强行克制,一点一点归于空白。 她沙哑着声音,“去通知宋将军。” * 裴恒做个很长的梦,梦到小时候父皇和母妃吵架,母妃吊死寝宫的那天,整个后宫没有一人难过。 皇后带着众妃嫔看戏,皇帝默许,还不准他哭。 后来才知母妃来京之前有青梅竹马,却被迫入了后宫,宠冠六宫多年,事情被皇后和太子揭发,皇帝大怒。 母妃为保南疆,自缢而亡。裴恒和皇帝做了滴血验亲,虽分明了皇子之身却也少不了被人嘲讽。 自此,裴恒成了宫中人人可欺的皇子。 好不容易得了秦王庇护,没几年秦王又到了燕临,一守就是多年。裴恒在京城培植势力默默与太子对抗,眼看二皇子和四皇子先后被太子暗害,一个残了腿,一个身首异处。 他发誓再难也要守住三皇兄。 可到头来,只带回了三皇兄的尸骨。 裴恒觉得自己的魂魄飘飘荡荡走过许多地方,来来往往都是陌生面孔,无人为他停留。 他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处,唯独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玉佩。 对,他想见个人。 可是在哪儿呢? “严老,人什么时候能醒?”宋清和见严老眉心皱得比自己还紧,“您倒是给个准信儿。” 严老叹了口气,“求生意愿不大,但也不是没有。” “老夫也说不上来。能用的好东西都用上了。” 已经七日了,裴恒还没醒。 谢晚意把自己的屋子都让给他养病了,本以为很快就能醒,结果··· “那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躺着吧?”宋清和无奈,要不是因为他是皇子,早就让人用马车拉到军营去了。 严老思忖片刻,“雁王心里有记挂,你看他一直紧紧抓着玉不放,担心的事必与此有关。” “不如问问他身边的人,然后在他耳边多说说话,兴许就能醒。” 宋清和原话告诉谢晚意,谢晚意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也有点不自在。 宋清和定定看着她半晌,轻咳一声,“要不告诉王爷,他、他有后了?” “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父亲是不是。” 谢晚意想都没想,“不行!” “孩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宋清和见她这般坚持,眼底竟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可要是他一直不醒,朝廷必会追究,太子更有机会了。”宋清和说的也是事实,“还有,你的休书也没指望了。” 谢晚意一哽,“大不了我自己写,用他的手指摁个印。” 宋清和挑眉一笑,“谢小姐神勇。” 自从裴恒在这儿养伤,谢晚意就没再进过小木屋,和簪雪挤着一张床。 眼看她肚子越来越大,簪雪和清秋挤在一起,好让她睡得宽敞些。 不过今晚,谢晚意翻来覆去睡不好。 宋清和说得对,万一他一直不醒怎么办? 还有那块玉佩··· 哎,这裴恒真是麻烦! ------------ 第一卷 第142章 守着她 小木屋太安静了,只有裴恒匀称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钻入谢晚意耳朵里。 她细细看着消瘦的裴恒,四年过往重演,随着姜岁禾的伏法都已尘归尘,土归土。 她和雁王不该开始,所以更应该早点儿了断。 然而她回避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改变。 谢晚意放空自己,长长叹息了一声,慢慢走过去,奇怪的是越靠近裴恒,自己怀里的太极佩就越觉滚烫,那种被困在沉重迷茫中的感觉也更加清晰。 在她发现裴恒昏迷在地窖前,也曾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后来她发现地窖篮子里的字条被动过了。 谢晚意站在床前,不用伸手,就已看到裴恒手里的玉佩微微发着白光。 回应它的,太极佩也在发光。 不必她整理思绪,眼眶倏然一红。谢晚意抬起头让眼泪倒流,可眼泪却从眼角滑下来,让她猝不及防。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能是他?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啊··· 恨吗?当然恨啊。 喜欢吗?当然喜欢神明啊。 真是可笑至极,老天在跟她开一个什么玩笑。 她在方岭能活下来全靠神明救济,能脱罪翻身靠的还是神明,可害她流落至此的也是他。 一个人怎么能坏到没有一丝感情,又好到面面俱到的帮扶着她? 这让她怎么面对? 裴恒不知在这混沌中待了多久,他很累,坐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发呆,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人告诉他该做什么。 他找不到母妃,找不到三皇兄,也找不到杏雨姑娘。 他们都不要他了。 “你不是想见我吗?你这样睡着,怎么同我说话?”一道清冷的叹息传入裴恒耳朵,他眼眸眨了一下,一点点有了聚焦。 可望向四周还是空无一人。 “你不是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难不成因为我是个罪人就变心了?” 裴恒喜出望外,“是你吗?杏雨姑娘!”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一直都想。” 谢晚意见裴恒昏睡中皱眉,呢喃着唤杏雨···一颗心忍不住颤了起来。 真的是他。 裴恒四处寻找,焦急地呼喊,“杏雨姑娘!” “你在哪儿?”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找到你。” 恍惚中,他又听到了谢晚意的声音,“终究没有结果,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 “不是这样的!” 裴恒骤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抓住手边微凉的一块衣角,“你别走!” 他眼里一片血红,对上谢晚意冷清好看的眸子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谢晚意面上平静,心里却是一番汹涌,慢慢推开他抓着自己裙角的手,转身往外走,“闻渊,你主子醒了。” 裴恒见她快要出去才反应过来,胸口一阵起伏,目光也绷紧到极限,攥着拳道,“杏雨姑娘!” 谢晚意脚步一顿,身形几不可查一晃,幸好她扶着门框才没被他看出来。 她慢慢迈出门槛,什么回应都没有。 裴恒闭了闭眼,心口一片苦涩。 * 不管怎样,雁王苏醒对燕临来说是一桩好事,顺着他爬过的地道,发现东谷到风渊湖之间也有一条秘道。 裴世枫受不住刑,把什么都招了。 皇帝大怒,认定太子和罗刹有勾结,一夜间幽禁太子,东宫所有人都被斩首。 为全庸王颜面,皇帝对外说裴世枫死在罗刹手中,实则下密旨让裴恒处决裴世枫。 与此同时,芸香一群人把苗子种到了南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人有地可种,有粮食可盼,方岭再不是世人眼中人吃人的可怕之地。 谢晚意马上就要临盆了,脚肿得厉害,行动不便,气色却好得很。 裴恒回了燕临后再没过来烦她,但也没守约给她送休书来。 算了,等她生产后再说吧。 宋清和倒是每日都来,又送吃的,又送喝的。在所有人眼里,他和谢晚意俨然就是一对。 “王爷昨儿还问我孩子取了什么名。”宋清和给她剥了个橘子,面露难色。 谢晚意也没很无奈,“他没说什么时候回京?” 一提这个,宋清和叹道,“现在陛下身边就剩雁王一个儿子,再不情愿也得立储。已经催了好几次,但王爷没有回京的打算。” 谢晚意吃了一瓣橘子,险些酸倒牙,把剩下的丢还给宋清和,没好气道,“什么破东西就送人。” “难吃死了。” 宋清和尝了一个,确实酸,眼睛却没离开过她,“冤枉。我吃的那个特别甜。” 谢晚意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气我拿你当幌子,故意的。” 宋清和失笑,眼里闪过一丝认真,“没有的事。谁挑拨的?” 谢晚意起不来,冲他伸手,“扶我。” 于是堂堂驻关大将军立刻起身,弯腰上前,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来,“你靠着我,我送你回屋。” “这么大肚子还老往外头跑。” “我乐意。”谢晚意扶着肚子,皱眉道,“生了孩子想出来都不能,你还不让我多出门两次。” “让让让。” 宋清和陪着笑,两人怎么看怎么都是感情和睦的一家子。 裴恒在远处看得仔细,双手几乎把缰绳捏断,眼睛被风吹得痛,心上也空落落的难受。 再过几日,他们就是一家三口。 自己在这儿呆到天荒地老有什么用? 她不要自己了。 但是他活该。 裴恒除了一遍一遍摸着手里的玉佩,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每日远远看着她,连靠近都不敢。怕她不高兴,怕她要休书。 可是他没有一刻不想她。 入夜,裴恒时常一人站在风渊湖边望月,一站就是大半宿,身子都冻僵了也不肯回去。 “王爷,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这儿挺好的。”裴恒裹了裹衣裳,让闻渊生火烤起了地瓜,然后远远看着小木屋。 笑容很浅,目光也很淡,可他也知足。 ------------ 第一卷 第143章 番外 闻渊气喘吁吁进来,也不顾宋清和与几名将领还在营帐里,径直道,“王爷!王妃小字就叫杏雨!” 裴恒动作一顿,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心道等你们查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闻渊却忍不住,继续说道,“裴世子都说了,那个、那个人就是王妃!” 裴恒咳了一声,“放肆,滚出去。” “没看到本将军在议事?” “自己下去领罚。” 这一闹腾,事情也议不下去了。 贺刚一向脑袋一根线,好奇道,“王爷居然不知道雁王妃的小字?” “咳咳。”尧子烈踢了他一脚,“闭嘴吧你。” “你踢我干什么。” “给你保命。”尧子烈赶紧拉着他往外走,出来才道,“没看见王爷脸色不好吗?” 贺刚还不解,“又不是我惹的。” 尧子烈无语。 营帐。 裴恒放下手里的折子,淡淡道,“宋将军是跟她说好了一起瞒着本王是吧?” 宋清和摸了摸鼻子,“她对燕临有功,她的要求,末将能力范围内应该满足。” “是,也不怕得罪本王被杀头。”裴恒冷笑。 宋清和确实不怕,但不能这么说,低着头道,“王爷不是乱杀无辜之人。而且,若不是您先前对她太冷漠,她也不会担心您知道了与她过不去。” 裴恒眸光一颤,停顿半晌才道,“她···时常担心本王对她不好?” 宋清和没忍住,“您确实对她不好。” 裴恒无话可说。 当年是他把谢晚意送上枝头离开谢家,也是他被挑拨误会狠心流放她来方岭,更是数次驳回宋清和为她免罪的请求,他确实罪不容赦。 谢晚意当年提醒他没落入谢瑶环的圈套,被他指为王妃又规规矩矩守了四年雁王府,什么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到了方岭,阴差阳错隔着玉佩又日夜相对。 与他说心里话,也与他商量一切事宜,更是竭尽所能地提醒他调养胃口。 裴恒苦笑连连,“对,本王对不住她。” 宋清和见他一脸落寞,于心不忍,“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希望王爷能理解她的无奈。” 裴恒听他时时事事帮谢晚意说话,再一想他们每日见面时无拘束地相处,既羡慕又难受。 “她还不肯随你来镇上?” 裴恒问完,紧接着自嘲一笑,“是不想见本王吧。” 宋清和心道,自己和谢晚意是相处得不错,可到底不是真的夫妻,她要入关不就都露馅儿了。 “南区是她一手争取来的,如今遍地都种满粮食,她舍不得离开。” 裴恒抿唇,也对。 “还是你了解她。” 宋清和听这话莫名出了点汗,“王爷···谬赞。” 裴恒挑眉,他还真不客气。 宋清和从雁王营帐出来,问尧子烈,“王爷每晚还去湖边儿?” “雷打不动。” 宋清和啧了一声,没说什么。 又过了两日,闻渊给严老送了不少贵重药材,都是孕产妇用的。 严老也不客气,“好好好,老夫替我们将军谢过王爷了。” 闻渊道,“那也是我们王妃,王爷关心是应该的。” 严老失笑,“关心到流放地来了,你自己听着不觉难受?” 闻渊无语。 谢晚意临盆就在这两日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偏偏朝廷这个时候下了调令,先让宋清和回京一趟,然后再领兵去抚远攻打罗刹京都。 消息来得太突然,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还特别着急,宋清和都来不及跟谢晚意告别,只能拜托雁王好生照顾。 裴恒倒是没觉得意外,“父皇最记恨皇子和外邦勾结,早晚要打罗刹。宋将军和罗刹交手多年,最是了解他们,调你过去也是正常。” 这对宋清和而言也是绝佳的机会,他毕生的心愿就是让罗刹从这世上消失,再不能祸害大云边境百姓。 “末将明白。” 裴恒敬了宋清和一杯酒,“本王等将军凯旋。” 宋清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谢晚意,何况雁王知道她就是杏雨,日日夜夜守着。自己这一走,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万一··· 宋清和心乱如麻,就这么离开了燕临。 谢晚意知道他走,可偏偏就是这会儿肚子发作了,众人都忙着照顾她,也没人替她去给宋清和送行。 因而宋清和前脚刚走,小安就过来了,见着裴恒,也顾不上嫌弃了,“小姐要生了,严老呢!” 裴恒心上一紧。 谢晚意生了一天一夜,虽然常嬷嬷一直说头一胎都是这样,可所有人都紧张不已。裴恒在院子里踱步,因为他的存在,别的女眷也不敢靠近。 瞧着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里头端出来,裴恒呼吸都变慢了,手脚更是一片冰凉。 里头断断续续传来谢晚意痛苦隐忍的呼喊,听得他心如刀绞。 “闻渊,把参片送过去。” “炭火不够就回军营去取。” “军医行不行,不行就去附近镇子上叫稳婆。” 话音刚落,里头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 “小姐终于生了!” 芸香她们高兴得的不得了。 “听着声音保准是个小公子!” 绵儿却皱眉,“不要公子,要和菩萨一样好看的妹妹!” 谢晚意精疲力尽,模模糊糊听见常嬷嬷她们说孩子很健康,很可爱,声音也很亮,但她眼皮沉得紧,想看看孩子也没力气。 纷乱中,裴恒的声音却清晰传到她耳朵里,“她怎么样?” “要什么补身子的东西你只管开口,本王没有,外祖那儿也能送过来。” “这屋子太冷,再加炭。” “还有,把棉被再拿过两床来。” 她是听着裴恒的声音睡过去的,迷迷糊糊还叫了声,“神明。” 裴恒听见了,身子一颤,却不敢回头去看。 闻渊和沈归复在外头一脸惋惜,“你瞧,王爷这不是挺会关心人的么。” “谁说不是。好像王妃生的是王爷的孩子一样。” “哎。” * 谢晚意生产后的所有起居饮食都是裴恒安排的,常嬷嬷也不计较,反正能让主子吃到好东西养身体就好,何况,本来也是雁王欠她的。 自她醒来后,裴恒就没来过小园,都是打发闻渊和沈归复过来送东西看情况。 这两人来得多了,和芸香她们也混熟,渐渐有了能看孩子的资格。 这日两日回来后,脸上还带着傻乎乎的笑。 裴恒只问,“她恢复得怎样,还缺什么?” 闻渊道,“一切都好。王妃已经可以下床了。” “对了王爷您没瞧,是个好漂亮的女孩儿,跟王妃一样白。就是、就是···”闻渊皱了皱眉。 裴恒只要一想到那是她和宋清和的孩子就觉得自己非常多余,此刻却也忍不住问,“就是什么?” 沈归复道,“就是侧颈有块胎记,像蔷薇花似的。” “没关系,以后衣服领子高些就挡住了嘛。” 裴恒眸光地震,指甲掐紧掌心,狠狠盯着他,“你说那胎记像什么?” “蔷、蔷薇吧。” 裴恒声音颤得厉害,“紫红色的是不是?” 沈归复惊讶,“您怎么知道?您也见过了?” 裴恒使劲推开他们,“让开!” 他一口气跑到小木屋,一眼就看到常嬷嬷抱着孩子在另一个屋里,他冲过去直接伸手就要抓孩子。 常嬷嬷一把抱紧,敏捷躲开,“谁这么不懂事,一身的冷气带给孩子多不好···王爷?” 见他脸色奇怪,常嬷嬷又退了两步,“王爷,大人的恩怨跟孩子没有关系。” “小姐拼了命留下她,您不能动她。” 裴恒缓了缓,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哑道,“我看看她的胎记。” 常嬷嬷抱着孩子,慢慢拨开抱被,半信半疑给他瞧了一眼,然后死死护着孩子,生怕裴恒对孩子不利。 下一秒,她目睹冷漠的雁王又哭又笑,复杂的神色中衍生出花儿一样的喜悦,可越是高兴,他反而哭得越厉害。 “王爷,您···” 裴恒跌跌撞撞出了屋子。 蔷薇胎记,南疆皇族视为吉祥的象征,传女不传男。 若这一胎是男孩儿,裴恒兴许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可她和他之间注定不会错过,哪怕是平行都不可能!他是做错了,错的离谱,错的没脸求原谅,但是他还有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 裴恒哽咽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鼓足勇气敲响谢晚意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