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春日遇匪 阳春三月的好天气,百花盛开,风和日丽。 却谁料山匪来袭,一片混乱之中,宁娇的未婚夫慕南容抛下她拉着他表妹江清然跑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哦,倒也不是独自一人,她脚边还飞着只反复横跳的狗子。 宁娇一肚子火,忍不住踹了它一脚,“米缸!安静!” 米缸委屈地“呜呜”两声,眼巴巴地望着已经跑的没影了的“前男主人”的方向,心有不甘地缩回宁娇脚边。 一伙匪徒迅速围了上来,一个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 为首的尤为夸张,脸上带了张骇死人不偿命的面具,“嘿!……这小娘子长的……” 待为首之人看清宁娇长相的一瞬间,像是突然被噎住了一般,后半句“的”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老大,不是说江小娘子容冠岭南吗?这……这看着也不像啊!” 宁娇面无表情:感情还是有预谋的抢劫,还抓错人了! 为首之人也有点懵,“你是江家大小姐江清然吗?!” “不是。” “那你?” “过路的。” 为首的傻眼了,跟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除了面具挡着的那位看不到脸,剩下的人都是一脸清澈的愚蠢。 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藏在宁娇身后的狗子,突然叫道,“嘿!大当家的,你看那是不是雇主说的一看就蠢的要死的大黄狗!……” 米缸一听登时不乐意了,抱着宁娇的腿,探出头来朝着五大三粗的几人狂吠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宁娇虽然觉得丢脸,还是挡在了米缸面前,“它也是碰巧过路的。” 为首的却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差点被你这小丫头骗过去了!江大小姐,你别狡辩了,买你命的人说了,江家大小姐江清然,容貌……嗯……一绝,心地善良、热爱动物、身边常年跟着一只傻狗,虽然传言有些不太属实,但这狗子这么亲你,一看就错不了。你就乖乖地……” 宁娇伸脚将米缸朝后踹了踹,却发现脚边早就没了狗子的身影…… 深吸一口气,宁娇暗骂了一句狗子果然不讲义气,面无表情对着土匪众人道,“买江家大小姐命的,男的女的?” “自然是……”为首的刚要开口,突然停住,“臭丫头,你想套我话?!你想得美!” 宁娇也不急,道,“岭南一向民风淳朴,各个土匪山头划分地界严密,消息互通,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为首之人面具后的眼睛睁大,明显被宁娇说中了。 “江家大小姐身为岭南第一大户嫡长女,怎么会带这么几个人来走这么偏僻的山路?” “江家大小姐美名在外,姿容出尘绝世,我像吗?” “江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你看我这手、这脸,像吗?” 旁边一个刀疤脸挠了挠头,“大当家的,她好像说的有道理……” 另一个独眼阴骘骘地盯着宁娇扫视一圈,“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放她走,她都知道我们的事了,索性……一了百了!” ------------ 第2章 落草为寇 陆沈看着宁娇瘦弱的小身板,虽然有些不太厚道,但为了兄弟们的安全,也只能牺牲她一个了。 “动手吧!” 宁娇一惊,看着独眼和刀疤脸真的伸手来拉他,顿时不淡定了,想到自己被未婚夫抛弃就算了,今天还要把命交代在这里,横竖是个死,又气又绝望,不由得恶向胆边生。 “我就是个过路的,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无耻抢匪,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你以为今天杀了我你们算得上英雄吗!不过是一些欺负弱小的混蛋而已!我死了也要鄙视你们!我的米缸都比你们有良心!” 陆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正摸不着头脑,只见独眼一个手刀,宁娇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 “啧,下手太重!”刀疤忍不住咂舌。 独眼用仅有的一只眼珠白他一眼,“懒得跟她废话,来抬人!……” …… 宁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但物品齐全的木屋里。 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那套,手脚完好,除了后脖颈有些痛,倒也没有其他的外伤。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抢匪大发慈悲放过她了?! “嘿,你醒啦!” 一个皮肤白皙、身姿妖娆的中年妇人抱着一碰脏衣服走了进来,“姑娘,你先前睡着,既然醒了,就把你的脏衣服脱下来我一起给你搓了,换洗的衣服就在床头!” 宁娇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那妇人的声音熟稔亲切,很像宁娇从前邻居王婶儿,只是王婶儿早就跟大伙儿一起死在那场大火里,再也回不来了。 没等宁娇回答,那妇人接着笑道,“你可以叫我丽娘,这儿的姑娘们都这么叫我!我先出去,你换好了叫我!” 宁娇没来得及道谢,门已经关了。 宁娇只好先换好衣服,打开门的时候丽娘已经在院子中间坐着,将盆中的脏衣服摸了胰子准备搓了。 几步走过去,宁娇蹲在丽娘身边,“我来帮你!” 丽娘笑着夺过她手里的衣服,“不用,这么两件衣服还不够过你一趟手的!先前我家那位下手有点重,你多包涵!” 宁娇愣了愣:谁?!那个独眼? 似是看出了宁娇的心思,丽娘笑着道,“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这陀罗岭上没有坏人!都是些苦命人凑到一起罢了!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多亏丽娘的一番解释,宁娇才知道,原来自己身处在岭南与泗阳交接的第一大土匪窝--陀罗岭清水寨。 陀罗岭,以其山险峰高著称。 清水寨,以劫杀高管、凶恶残暴出名。 不过似乎,传言也不可全信。 “本来打家劫舍、买凶杀人这种买卖,往常大当家的都是不出手的,是听说这次对象是江姑娘你,大当家的才跟了去看看!……” 丽娘说到这里,突然凑近宁娇小声开口问道,“听说你原本同我们大当家的有婚约在身,虽然如今大当家的这土匪身份不太好听,但看男人,不能光看表面,大当家的品相,那可都是一表人才,江姑娘你就硬是没看上?!” ------------ 第3章 要去找狗 宁娇的嘴巴张了又张。 谁能想到江家大小姐和一个土匪头子能扯上婚姻关系?! “我不是……” 宁娇正要开口解释,被一道冷冰冰的话语打断了,“你既然已经醒了的话,寨主有请!” 一抬头,正是独眼。 丽娘见了独眼,顿时像变了个人,笑盈盈地丢下手中的衣服迎了上去,“相公!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想死奴家了!” 独眼精瘦的脸上染上了一丝可疑的薄红,清咳了声,“还有外人在呢!收敛一点!” 宁娇抿嘴笑笑,这两个人,从外表看起来,一点也不搭,但是旁人插不进去的亲密却令人羡慕。 独眼瞥了眼宁娇,还是有些不顺眼:大当家的未婚妻长得也太平凡了点!这样平凡的人竟然还好意思拒绝大当家那么才貌双全的人,真是没眼光!不像他的丽娘…… 丽娘推搡着独眼进屋子,热情地对宁娇道,“我带你去,顺便带你在寨子里转转。” 宁娇欣然应允。 丽娘边带着宁娇走动边开口道,“我男人叫姜均,你别看他长得凶,以前也是泗阳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若不是为我,他不至于当土匪,说来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不用怕他,他若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教训他!” “寨主平日里虽然不喜欢说话,又常年戴个面具冷冰冰的,但是真的是个好人,当时也亏了他收留,我和我家的才有地方安身立命。听我家的说,寨主没受伤之前那张脸也是长得不错的,虽然我没见过。你是他的未婚妻,若是将来能让他取了面具,也让我见识见识……” “寨子里面确实另有几个姑娘,但江小姐你放心,那些姑娘都是些可怜人,都是在外头活不下去了,你千万不要误会了寨主,寨主还是独身一人的,很是洁身自好……” 宁娇沉默听着,时不时笑着点头,并不插话。 山岭中的路并不好走,宁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莫两盏茶功夫,就看到了一处简陋的独立院落。 不像是土匪头子住的,倒像是哪个悠然独居的隐士。 墙角摆着的不是刀剑,只有些锄头、爬犁,简单的土灶铁锅、木桌矮凳。 倒是收拾的干净。 丽娘喊了声,“大当家的!” 不见有人回应。 不多时屋子后面绕出了一个红衣姑娘,瞧见了丽娘,唤了一声,又瞧见旁边的宁娇,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带着有些别扭的神情走了过来,“这又是谁?” 丽娘朝宁娇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不要介意。 “大当家的带回来的。” 又对宁娇道,“她叫石榴,十四岁,约莫比你小两岁,平日里替大当家的收拾屋子、打扫打扫院子、整理下菜园这些。” 宁娇点点头以示知晓。 石榴细细打量了一番宁娇,面带敌意道,“你瞧着还没有前几个妹妹好看,也是冲着陆大哥来的?” 宁娇已经从丽娘口中知道了大当家的叫陆沈,忙道,“我并不是自愿来的,只是巧合,马上就准备走了。我的狗丢了,我还要去找我的狗……” ------------ 第4章 可怜小狗 宁娇并不想在这里多留,她醒来就打算告辞的,只是初醒时不清楚情况,不敢贸然提。 现下情况都基本了解清楚了,听丽娘的描述,那陆沈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十恶不赦的人物,想必不会太为难她。 离开前,来告个辞。 她还有她的事情要做。 石榴面色狐疑,盯着她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我来就是告别的。” “那还差不多。”石榴撇撇嘴道,“大当家的等你半天见你不来,去后面菜园子摘菜去了,马上就回,你等一等……” “……好。” 丽娘看了宁娇一眼,笑着拉过石榴,“我有一副鞋面的样子总剪不好,你来帮我看看……” “我还要帮大当家的倒水喝呢!”石榴有些不乐意。 “让江小姐去吧!你先帮帮我……” 两人半拉半扯地走远了。 宁娇立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未见人来。 想起石榴的话,扫视院子一圈,寻了舀子,接了半锅水,又捡了些柴,烧了开水。 找到杯子,刷洗干净,宁娇从随身的荷包里拈了几片叶子丢进沸水里,不多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缓缓散发出来。 宁娇自己端了板凳坐下,靠在矮桌前昏昏欲睡。 陆沈慢悠悠扛着锄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瘦弱娇小的身影坐在他院子里唯一的矮凳上,桌上还泡着杯茶。 女子似是正在闭目养神,脸色略显苍白,五官平淡无奇,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到那种。 陆沈将锄头撂在一旁,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宁娇一惊,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子,正用手里的汗巾擦汗。 饶是这么炎热的天,那面具却像长在他脸上一样,岿然不动。 “多谢陆寨主不杀之恩,家中还有些事,多番打扰实属不该,所以特来告辞。” 陆沈给了宁娇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事?” “这……就属于我的私事了,不劳陆寨主费心了!”宁娇又补充道,“再者,那日我身边的狗子不知跑哪里去了,一天到处乱跑,又养不活自己,我放心不下。” 陆沈抿唇,“你跟我来……” 宁娇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绕过屋子,后面是一个超出宁娇想象大小的菜园子。 几乎蔓延了半个山头! 种的东西也参差不齐。 青菜、豆角、花生,中间穿插着些果树作为分界。 宁娇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虽都还是些苗子,不过以宁娇多年的经验来讲:除了那几棵干瘦干瘦的树,其余的作物多半熬不过3天。 更让宁娇无言以对的,是一只埋头在田间“耕耘”的黄色身影。 不时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牛劲儿,在山野间挥洒汗水的,不是她那只没出息的狗子还有谁?! “陆寨主……”宁娇仿佛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你就是这么对待别人的爱犬的?!” 宁娇的爹娘堪称狗奴,他们还在的那几年,米缸就是家里的祖宗,比宁娇过的还滋润。 若是他们泉下有知,看到米缸如今的样子,怕是要从地底下爬上来跟陆沈拼命。 ------------ 第5章 初次相识 “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 陆沈眯了眯眼睛,盯着还在“耕耘”的米缸,缓缓道,“昨日他同你一起回来的,我好心收留他在我这里住,他却一晚上就将我这辛苦打理的菜园子弄的一片狼藉,如今打工还债,理所应当。” 宁娇有些无言以对,因为那田间奔跑的身影,很难说没有愉快的奔赴。 “托他的福,我好容易养好的白菜糟蹋了,便宜你了。” 宁娇还在疑惑,就见陆沈将旁边地上堆着的几颗品相勉强合格的瘦弱的白菜拎起来,丢在水缸里洗了,蹲在一旁点起了火。 “……” 这是还要请她吃个饭? 这山大王,人还是不错的嘛! 宁娇心想。 只是她的想法没超过一刻钟。 因为某个生火的人除了生出了满院子的烟,燎了满身的灰,把自己呛了个半死之外,什么也没做成。 宁娇实在看不下去了,凑上前去,“要不我来?” 陆沈咳嗽着从灶前探起头,一双眼睛充满着得救的庆幸,“我还以为今天要被呛死了……” “不会做饭逞什么能?” “我看石榴做起来挺简单的……” 宁娇蹲下身去生火,忍不住白他一眼,“去把洗好的白菜拿过来。” 陆沈忙从缸里捞起那几颗瘦弱白菜递给宁娇,宁娇一口气憋在胸口,“谁家好人一整颗菜丢进锅里啊!切了!” 陆沈愣了愣,仿佛没反应过来。 宁娇没空理他,将干燥的甘草堆在一起,掏出个洞来,用火折子点了,又往里面放进去些许粗壮些的树枝,火苗慢慢涨了起来,才又往里面放比较大的干木柴。 “来看着别让火灭了……” 陆沈将重新洗好切好的白菜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竹篾装了,放在灶旁,听话地代替了宁娇的位置。 宁娇扫了那重新洗好的白菜一眼,虽然切的丑,但好歹不是一整颗了,将就吃吧! 还好油盐酱醋这些一应俱全。 宁娇下锅烧油,随口问道,“有猪肥油吗?” 陆沈这次答得很快,“有!上次丽嫂子送过来一块猪肉,肥瘦都有,还没有吃。” “拿来切了!” “……好。” 陆沈不愧是动刀子的,手法倒是很快,宁娇将切好的肥肉下锅,热油煸香至渣,下入白菜,翻炒十数下,就出锅了。 宁娇又用剩下的瘦肉炒了辣椒,油炸了陆沈先前吃剩下的馒头。 等到宁娇忙活完洗手的时候,陆沈和米缸一人一狗已经各自盘踞一方,很有眼色地将唯一的矮凳留给了宁娇。 宁娇坐下,看向桌上唯一一双筷子被陆沈握在手里,实在忍不住发飙了,“你屋子里不会多备几双筷子?说是要请人吃饭,什么也没有,还让客人做饭,做好了还没有筷子吃,这是哪来的待客之道?!” 可能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不太厚道,陆沈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平日里都是很少在家里吃饭,偶尔在家里吃一次,也是他们做好了送过来的,没人在我这里吃过饭……” 宁娇认命地自己折了树枝勉强当作筷子用。 索性那一人一狗还知道等她到了再开吃。 只是…… 宁娇看着陆沈风卷残云的吃相……要不是他那面具实在是焊的紧实,都要被他咀嚼的动作晃掉了,露在外面的嘴巴一圈吃的油光光的,也顾不上擦。 米缸也一天多没吃了,在旁边一边吃一边急的嗷嗷叫,生怕吃的慢了抢不赢。 “你一个大当家的,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陆沈缓缓地打出一个饱嗝儿,“你做的饭比他们好吃。” “平日里在寨子里你都吃些什么?” “大部分都是石榴送来的……大多都是什么水煮土豆、水煮花生、水煮魔芋,偶尔会有炒萝卜、咸菜鸡蛋……” ……难怪了。 “这顿饭,就当感谢大当家你的不杀之恩了……”宁娇道,“我还有事,看大当家也不是为难人的人,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陆沈吃饱了,倒是恢复成了先前平淡的模样。 “你想去找你的未婚夫?” 宁娇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陆沈浅笑了笑道,“你们这一对还真奇怪,他买凶杀你,你好容易逃出来,竟还要巴巴地跑回去送死……” 宁娇忍不住苦笑,“也算是家门不幸……” “你知道是他买凶杀你?” 陆沈这就觉得奇了。 他生平最讨厌背信弃义之人,那日看到宁娇他大概就猜到了些,出于好心将人带回来,还帮忙伪造了宁娇的尸体留在现场,以防慕南容回来发现。 可若是这一切正主儿完全知情,那就让人有些唏嘘了。 这得是爱成什么样了,才能容忍自己未婚夫卖凶杀自己还带着别的女人私奔啊! “我相貌平平、家徒四壁,自然比不上江大小姐容颜倾城、富甲一方,趋利避害,择木而栖,人之常情而已。”宁娇道,“大当家的放过我,又是为什么?慕南容买凶杀人,故意混淆视听,让你以为要杀的人是江清然,到时候若是你们被抓了,他已经成为全力救下江清然的大英雄,自然不可能有嫌疑。只是大当家的,你为什么要放过我?杀个人对你们来说,不是应该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吗?” 陆沈凝着宁娇看似波澜不惊的眸子:嘴上说着不在意,语气里目光里的不甘,却是骗不了人的。 “你当杀人是切白菜、一刀一个啊!”陆沈喝了一口宁娇泡的茶,舒服地眼睛都眯了起来,“再说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与那江清然也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虽然后来婚约取消了,也不能随随便便便宜了一个道貌岸然的慕南容!你活着,我才能给他们使绊子不是?!” 宁娇点点头,这道理倒也说得通。 “只是……你怎么知道买凶的人是慕南容?他不至于蠢到亲自出马才对。”宁娇狐疑望向陆沈。 陆沈眼睛闪烁了下,宁娇已经灵光一闪,一拍脑袋,“你不会这么多年对江清然念念不忘,一直暗中关注人家的情况吧?……” ------------ 第6章 与匪同行 陆沈被说中心事,语气稍微有些不自然道,“怎么说曾经也是青梅竹马,她将来嫁什么样的人我关心一下也无可厚非,这也不代表我就对她余情未了。 宁娇撇撇嘴,这个人全身上下最硬的可能就是这张嘴了吧? “你放心。他们两个成不了。” 陆沈一愣,“为什么?” “你就算回去,也无非是再次被杀人灭口而已,你以为你阻挡得了慕江两家联姻?” 宁娇眸光微敛,轻笑道,“用不着我回去,他会找上门来的。慕南容以为他和江清然之间是因为我而不能在一起。却不知道,现在这种局面,只是把他亲自把江清然推得更远了而已。” 陆沈一愣,原本冷淡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他凝视着面前瘦弱的少女,似乎跟他以为的无依无靠的孤女不一样。 只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哪怕精神力量再强大,又怎么斗得过权势? “看在你这一顿饭的份上,我让姜二送你下山。”陆沈道,“只是你的脸要伪装一下,毕竟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多谢。” 宁娇也不客气,拍拍米缸的脑袋,目光难得透出爱怜,“狗子,又要带你风餐露宿了……” …… 宁娇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倒是丽娘,知道她才来就要走,又疑惑又不舍,替她装了换洗衣物和盘缠,一直送人送到山脚下,“虽然我不知道大当家的面容有多么骇人,你连一天都不肯逗留,但是怎么说这里也是上好的安身立命之地,你后面若是后悔了,还是可以回来的……” 石榴倒是很高兴,“是她自己没眼光!男人嘛,孔武有力就好了,脸蛋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大当家无论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的!” 宁娇腰间加了软麻,改了身形,又包了头巾。 乍一看,就是一个粗笨农妇打扮,她背着米缸,趁着天色擦黑,打算悄然离开。 山间小路窄,没走多远,背上的米缸发出了“呜呜”声,似是有些害怕,宁娇心里一紧,闪进了一旁的草丛里,顺便一把捏住了米缸的嘴, 不多时便听到了不远处的马蹄声,人数还不少。 脚步声渐渐近了,还有火光,人群在宁娇藏身的地方不远处停住。 一人立于高头大马之上,宁娇借着灌木丛的遮掩悄悄看去:不是慕南容是谁?! 怎么会这么快?! 此时的慕南容一脸阴狠,不复从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清和,“确定是往这边走?!” 一个手下回道,“应该没错。江小姐检查了那尸体,说是货不对板,她留下偷偷观察的人说,亲眼看着那几个土匪将人绑上了山。” 慕南容大手一挥,“上山!” 马蹄声逐渐远去。 宁娇从草丛里出来,她想到了早晚会被发现自己没死,也想到了慕南容会找她的下落,可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若说慕南容对她有什么情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父亲病重之际,他拿着一封婚书上门,宛如天降,三言两语便哄的宁父将宁娇托付给了他。 宁娇不相信填上掉馅饼儿的好事,也不相信慕南容。 尽管慕南容在宁娇孤苦无依的时候细心体贴、温柔细致,看似有情有义。 可宁娇看的清楚,那温柔下的忍耐、细致下的不耐,只是他藏得好罢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慕南容在她身上,有所图。 至于所图为何,她暂时还不知道,所以也一直按兵不动,凭慕南容如何追她撩拨她,也无甚回应。 果然不过三月,慕南容便坐不住了, 江清然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说自己是慕南容的表妹,来看看自己的未来表嫂。 可江清然不知道,宁娇早前是见过她的。 岭南不算大,江家富甲一方,江清然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不是完全不外出。 宁娇跟着父亲出摊时,亲眼看见过江清然从江家大宅出来,上了一辆无比华贵的马车。 彼时,她只觉惊为天人,同为女子,还有些自卑的小心思。 宁父只是同她笑笑,“囡囡无妨,囡囡也很好看的。” 江清然说怜惜她一人孤苦伶仃,劝她随慕南容回京,宁娇以不想背井离乡拒绝,谁知当天夜里,一场大火烧光了整个村子。 似威胁又似警示。 同慕南容的怀柔政策不一样。 宁娇无法可用,只好同意同他们回京。 只是这一路,宁娇才发现江清然同慕南容的想法,似是不同。 二人经常起争执,碰上她便掩饰过去,当做无事发生。 有一次,宁娇如厕回来,正碰上慕南容气急败坏地将江清然按倒在马车壁上强吻,“我不想娶除了你之外的女子,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 两人纠缠之际,宁娇悄然隐身而去。 宁娇曾想过,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尊贵的公主、世家小姐,姻缘巧合之下被宁父收养,不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有什么可让这些权贵们费心思的。 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宁娇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天家贵胄的小姐公主们,怎么可能沦落到岭南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之地。 宁娇心里清楚,慕南容想杀她,江清然却不一定,他们意见是相左的。 所以宁娇才会对陆沈说,慕南容杀了她,江清然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江清然比慕南容聪明的多。 那现下慕南容来追寻她的下落,可是江清然的意思? 送她的丽娘和石榴可安然回去了? 慕南容带的人不少,陆沈他们可应付的过来?! 也许,现在趁乱逃走,才是上策。 宁父说过,凡事低调,平淡一生才是征途。 再说这些权贵的手段,她也不是对手。 清风寨多年的土匪营生,也轮不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操心…… 宁娇的眼里神色几换,突然手心里一阵潮湿温软的感觉传来,低头一看,是怀里的米缸在舔她的手。 米缸单纯的目光正专注地盯着她,不时蹭一蹭她的手。 “你也觉得阿姐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是不是?” ------------ 第7章 陈年往事 陆沈接到岗哨消息的时候,还在品宁娇留下的那半碗残茶。 碧绿的茶叶子此时已经微微泛黄,却颗颗分明,粒粒细腻,经络完整。 姜均气的骂娘,“那小娘们太不是东西了,你救了她,她反而带了人来剿我们!下次再让我碰上她,一定饶不了她!” 陆沈凝眉道,“也不一定就是她。她才下山,从时间上来看,没那快。” “那也是因为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那些官兵管过我们?历任的官员们都绕着我们走,不给我们上供就不错了!就算不是她引来的,她也是个扫把精,不吉利!” “住嘴!”陆沈怒喝道,“你的本事是越发大了?!用这些话编排一个小姑娘,也是你的本事!” 姜均自知失言,又气又急,“可丽娘还没回来,我、我……我就这么一个媳妇儿!” 陆沈沉眉道,“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媳妇儿!” 姜均顿时一喜,“多谢大当家的!” 慕南容带人堵在半山腰严阵以待,那里是清风寨的入口。 陆沉带人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丽娘和石榴二人被绑了丢在阵前。 丽娘还好,勉强撑着身体,石榴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姜均急的眼睛都红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清风寨最近安安分分守着寨门,可没得罪哪路人吧?”陆沉盯着慕南容,直截了当道。 慕南容冷笑,“让你们做个明白鬼!京城慕家,可不是你们一个土匪寨惹得起的!明人不说暗话,昨日被你们掳上山来的姑娘呢?交出人来,饶你们一个全尸!” “好大的口气!”陆沈不气反笑,“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草莽粗人,不晓得什么京城慕家有多了不起!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慕公子,昨日那姑娘因何到了我们清风寨,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慕南容面色难看起来:如此一来,清风寨的人,就更留不得了! 他跳下马,用剑指着地上的两人道,“少废话,不交人出来,我就先杀了这两个女人!她们两个都是你们寨子的人吧?你们这些土匪不是一向自诩有情有义?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话音刚落,慕南容只觉眼前剑光一闪,一绺发丝飘飘荡荡落下,腰间一空,脖颈上传来刺痛,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竟就这么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人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前的?! 慕南容心中大骇,他身边那么多的守卫,竟都反应不及?! “流云剑!”一道惊喜的女声突然传来,“你是……陆沈哥哥吗?” 严阵以待的守卫散开,众人才发现后面停着一顶软轿,轿帘被打开,一个年轻女子迎着火光走来。 皑如山间雪,皎若人间月。 女子肌肤胜雪、乌发星目,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真好似误入人间的仙子一般。 女子的目光一直痴痴地落在陆沈身上,“陆沈哥哥,是你对不对?你竟真的在这里!找了这么多年,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陆伯父很担心你,陆大哥也到处寻你,我们还以为你死了……” 陆沈冷冷道,“江姑娘认错人了!” 江清然笑道,“若是认错了人,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陆沈不发一语,手上的剑却片刻没松动。 江清然指着剑道,“你带着面具也没有用。这流云剑还是年少时我送你的礼物,请了全国最厉害的兵器师傅打造的,耗时整整三年,只此一把。陆沈哥哥,你还留着这把剑,也是还没有忘记我对不对?” 慕南容叫起来,“怎么可能?!陆沈早就死在几年前那场大战里了!怎么会在这里!就算他还活着,清然,他一个叛国求荣、弑父杀母的人,也人人得而诛之,你不要被他骗了啊!” 江清然神色一冷,“慕南容,你给我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慕南容又气又屈辱,却还是闭上了嘴,没敢再说话。 “放了他们!”陆沈手上的剑略微用力,慕南容就忍不住发出“嘶”的冷呼。 江清然挥挥手,几个守卫解除了丽娘和石榴的束缚,姜均忙将人带了回去。 “我已经让他们将人放了。”江清然笑着对陆沈道,“陆沈哥哥,你也可以将宁娇交出来了吧?我知道她在你们这里,她是父亲要的人,你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陆沈道,“还有,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若是你们要尸体,倒是可以去后山挖挖看!” 江清然一愣,面色也冷了下来,清艳出尘的美女冷下来也别有一番味道。 可是陆沈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仿佛是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一般。 “陆沈哥哥,你可是在怪我同你解除婚约?”江清然凄然道,“可我一个弱女子,除了听从家里的安排,又能做些什么?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清风寨,离岭南江宅不过十日的路程,你竟从未想来看看我?” 看陆沈仍然毫无回应,江清然突然抬手打掉他面上的面具。 面具散下来,江清然却徒然睁大了眼,“你怎么……” 只见面具下的脸,除了下巴皮肤完好外,其余的皮肤俱是火烧过的痕迹,坑洼不平、瘢痕遍布,连眼周也未曾幸免,一道大拇指宽的瘢痕横贯额前至耳后,深几可见骨,看起来又丑陋又畸形。 连二当家的姜均都震惊了,三当家的刀疤脸宋词摸摸自己左颊上的疤痕,一时间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江小姐看清楚了吗?我可是你要找的人?!” 江清然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帕子,“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的,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了?……” “清风寨门户小,却不是胆小怕事之辈,我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若是要战,随时奉陪;若是要走,就恕不远送了!” 陆沈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带着山寨的人返回山上了。 慕南容望着那一袭背影,不甘道,“清然,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 第8章 无问秘密 夜色已深,山上的路并不好走。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除了呼吸声和脚步声,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这么多年了,陆沈从未摘下过面具,众人有过猜测,可能面具下有伤疤,可能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但谁都没想到,那伤痕那么深刻,那么经不得提起。 宋词还曾经私下里说陆沈娘们唧唧,太过于注重脸面,男子汉大丈夫又不靠脸吃饭! 可是今日见到了,每回想起来一次,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姜均心里也有些唏嘘打鼓:撇开大当家脸上的伤另说,他不是没想过大当家曾经的身份不凡,毕竟私下里都在传他与江家大小姐曾经有婚约的事情。只是今日看来,仿佛不止那么简单,千里之外的京城都能牵扯上关系,只怕以后是非还多呢! 陆沈也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躲了这么多年,好像他真的与从前的一切脱离了,再无干系。 不过旧人的一个照面,却让他方寸乱了。 那他这几年自认为的蛰伏、淡然,又算什么?! “今夜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回去之后都好好想想,明日一早,若是想要离开的,我不会为难;若是想要留下来的,我也欢迎。” 陆沈说完,大踏步消失在众人面前,留下众人神色各异。 …… 回到住处,往日里寂静的屋子竟有一丝亮光,门也大敞着,院子里面一片狼藉。 陆沈沉了脸,手中的剑握紧了,放缓了呼吸靠近,却见烛光里,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喂一只狗子啃胡萝卜。 “吱呀”一声推开门。 宁娇听见动静,抬头看向陆沈的方向,平淡无奇的五官在黑暗中的烛光里,竟也难得的染上一丝娇媚。 “抱歉呀,陆寨主,我好像暂时无处可去了……” 声音半是无奈,半是可怜。 陆沈不由得一愣。 宁娇边撸着米缸的毛,边扶着米缸啃的胡萝卜,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也不是有意要拖累你,只是我一下山就碰上了慕南容了,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可能现下命都没了!米缸这家伙,倒是没辜负我平日里都把饭紧着他吃,还算中用,竟带着我从一条小路绕上山来了。虽然难爬了些,摔了几个狗吃屎,但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烛光比较暗,宁娇看不清楚陆沈的脸色,但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 宁娇小心翼翼地道,“你是因为院子里的机关被破坏了不高兴了吗?……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的机关,但是米缸太饿了,又一直往里闯,我是没有办法才……我保证!明日一早一定帮你修复好!” 陆沈这才发现宁娇浑身上下灰头土脸的,手肘、膝盖处似还有些血迹。 不过这样轻的伤,就解了他院子里所有的机关,面前的人真的只是一个孤女那么简单吗?! 陆沈心下一沉,已经几步闪现在宁娇身边,一把擒住宁娇的手腕将人拖拽起来。 宁娇一时没防备,惊呼一声,手里的胡萝卜掉落在地。 米缸也吓到了,胡萝卜也顾不上了,一惊之后浑身发颤,却还是堵在宁娇与陆沈之间,身体微趴伸展,紧张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米缸虽胆小,却很少摆出如此防备的姿态,哪怕初次遇匪的时候,也不过是逃之夭夭而已。 这次,胆小的米缸却挡在了她的面前,这意味着,面前的人,真的对她有了杀意! 宁娇下意识看向陆沈,借着烛光,这才把那张脸看清楚,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吃惊:这些伤?! “怎么,害怕了?!”陆沈冷笑一声,一张脸在烛光下显得尤为可怖,声音也仿似阎罗,“不是来找庇护所的吗?如今,可还要寻我的庇护?” 宁娇吞了吞口水,说没有受到惊吓是假的,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新旧交叠,绝不止单纯的烧伤、刀伤那么简单。普通的伤口,早期若是得到好的修复,也不至于让面部扭曲变形至此。 面前的人,曾经遭受的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对不起……” 不知怎的,宁娇心里有些愧疚,她想,她方才下意识流露出的惊讶害怕的表情,可能刺伤了眼前的人了吧? “你当初一定很疼……”宁娇声音有些抖,但还是强撑着说道,“其实不论从前如何,你现在也算挺过来了……若是你愿意,你脸上的伤痕,我可以帮你尽力试一试看能否修复,只是我没十成把握,你也可能会受点苦,你……” 手腕上的疼痛没有减弱,宁娇抬眼去看陆沈,却见对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似的笑意,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你到底是谁?!” 空气再度寂静了下去。 米缸严阵以待着。 两人一狗形成了诡异的对峙。 良久,宁娇才叹了一口气,“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陆沈不发一语。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去问你的秘密,你又何必要问我的?”似是知道不能够轻易打动对方了,宁娇道,“你的身份,真的是个山匪吗?清风寨,是你唯一的退路吗?你与江家,真的只是曾经的姻亲那样简单吗?” “至于我,我尚且对自己的身份存疑,所以无法回答你的疑问。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同慕南容一行,本就是为了解开疑惑,在那之前,我还得保命罢了。若是陆寨主觉得我是威胁,我即刻离开便是。” 陆沈松开了宁娇的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慕家和江家的人还在山下没走,他们在等我放你下山。若是交你出去,或许确实可以换来短暂的平稳……只是,凭什么呢?”陆沈背过身去,黑暗中的身形烛光中放大、摇晃着,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凭什么这些世家贵族,抬手谈笑间就可以毁灭一个人,一个家,一座城?!有本事,便再毁灭我一次试试看!” ------------ 第9章 担心剿匪 陆沈到底默认宁娇留了下来,只是她被要求住在陆沈眼皮子底下,为此专门辟了间房子给她。 用陆沈的话来说,若是有朝一日宁娇反水,他就在眼皮子跟前结果了她,免得脏了清风寨其他地方。 宁娇心中不免惴惴。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的存在,无疑是增加了清风寨的危险。 若是慕南容真的恼羞成怒攻打上来,哪怕讨不到便宜,也能让清风寨受到不小的波及。 可清风寨的众人似乎同往日里并没什么不同。 宁娇忍不住询问丽娘。 丽娘“嗐”了声,“你这算什么?!这里的人没有哪个是顺顺利利到了清风寨的!” “大家都差不多,谁比谁背景牛逼呢!就拿我来说吧,别看我这样,年轻的时候在京城也是名动一方的花魁,引得多少名门贵公子为我豪掷千金、争夺不休。只不过后来看破红尘跟了我家的,一路私奔过来,也有那不罢休的男人追上来,叫嚣着要踏平清风寨,结果呢……还不是无功而返。” “还有石榴,她父亲曾经官拜三品,也是名门小姐,后来家里出了事,逃到这里,也有那不怕死的官兵上门挑衅,来了多少次,就损失了多少人,渐渐地,也就不来了……” “这匪年年剿,不用放在心上。” 宁娇嘴张了又张。 这么狂傲的吗?! “寨子里是人人武功高强吗?” 她若是能学得一招半式傍身,倒也不错。 丽娘回想了下,“不知道……没操心过这些,平日里姜均出去走营生从不带我,寨子里的男人们都是定期抽签出门的,没个准头,我也没见过他们动手……哦,除了这次大当家的,难得出了次手,我也没太看得清楚,应该挺厉害的吧……” 这日子过得倒是……很佛系。 “哎,你跟大当家的什么关系?”丽娘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道。 “什么?” “之前以为你是同大当家的有婚约的江家小姐,可昨日我听着瞧着,昨夜里那漂亮得像仙女儿似的才是江家小姐,而且她还一直在追问大当家的你的下落,该不会……你与那江家小姐是情敌吧?” 宁娇一愣,紧接着笑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没错。” 江清然抢了她的前未婚夫,她现在又同江清然的前未婚夫住在同一屋檐下,这……怎么不算呢? 丽娘不由得咂舌,“哎……我是真没想到,昨日回去,我同我家的商量了半天,那江清然美则美矣,却是个看脸的肤浅之人,娇娇你可不要同她一般,见大当家的那样,就抛弃他不要他哦!” 宁娇这才像想起什么一般,眸光微亮,“寨子里面可有大夫?” “自然是有的……”丽娘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宁娇也不隐瞒,“我看大当家的脸,也不是无药可医,想着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真的吗?”丽娘惊喜道,“若是真有那么神奇的药就好了!只是……前些年姜均他们也动过这个心思,找了些所谓的神医,不过都是骗人的神棍,没什么成效,有次还险些要了大当家的命。从那以后,大当家的就禁止再寻此法了。寨子里的大夫,只是个能治疗跌打损伤的普通大夫而已。” 宁娇笑笑,又有些迟疑,“我也只是先想想。” “你的想法是好的。”丽娘安慰她道,“不过你也不用有心理压力,我们也不是逼你跟大当家的好,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嗯……” 宁娇问了那大夫的路,寻了上门,细细问了一番,走的时候,带了一小麻袋的草药。 因为路认得不全,花了一番功夫,宁娇才找回去。 一进院子,正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等在门口,不是石榴是谁? 只是她不断朝院子里张望,却不进去。 宁娇主动走上前去,“你来啦!” 石榴吓了一跳,看到她手上提的东西,鼻子倒是灵,“你去买药做什么?大当家的病了?!” 宁娇笑笑,“既然担心就进去看看,杵在门口做什么?” 石榴踟蹰道,“平日里大当家的不去除机关,我总要吃些苦头,所以每次都等大当家的给我开门,我才进去……” 宁娇一愣,随后点点头,“那你跟在我后面进去吧!我知道怎么走……” 陆沈会些班门之道,院子里的机关设置的还算精妙。 宁娇走在前面,石榴狐疑地跟在她身后,左转右拐,丢石头移花盆,果然很快就到了檐下。 石榴瞪大了眼,“你怎么这么厉害?!” 宁娇笑道,“这算什么?这些同我爹的阵法比起来差远了……” 从她记事儿起,这些机关门道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司空见惯,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长大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大概通晓这些,也算是件了不得的事儿。 石榴还在感叹中,米缸欢快的叫声从院子后面传来,与狗叫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她不由得一个激灵,随即飞速朝宁娇道,“麻烦你同大当家的说一声,算我石榴对不起他!从前是我不懂事,说过的话都不作数!若有机会,我一定用其他方法报答他!再见!” 说完,她飞快地跑远了。 陆沈从院后绕出来的时候,只看到石榴跑远了的背影,不由得抿了抿唇,“她这是……见鬼了?” 宁娇不明所以,转达了石榴的话,又补问了一句。 “她说对不起你,换其他方式报答你,什么意思?” 陆沈的一双眼睛里也满是疑惑,“不知道……她除了来送饭,没同我说过什么话……想来,可能是打碎了我不少器皿,所以觉得不好意思罢!” 宁娇也不好多问,先将手中的小麻袋放在院子一角,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出来,又将麻袋里的草药一样样摆出来,用寻到的竹罩子盖了。 “今天吃些什么?” 陆沈洗了手,往院子里唯一的竹藤椅子上一坐,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撸着米缸的毛发,“我摘了些青菜在篾子里,厨房里面还有条鱼……” “好嘞!……” ------------ 第10章 修复容貌 寨子里似乎恢复了平静。 陆沈平日里并不常在家里,有时在后院菜地,有时离开寨子,宁娇也不问。 她每日早起,摆弄她那些草药,做饭,一日三餐。 陆沈若是回来,便一起吃,若不回来,夜里她重置那些机关后,自己便同米缸一起倒头睡去。 这日,两人正在吃饭时,陆沈似不经意地道,“慕南容一行已经离开岭南。” 宁娇嘴里嚼着饭菜,闻言一愣,反应过来陆沈意思是让她放心,不由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他们很有可能随时回来,他们对你的兴趣,比对我的兴趣大得多。” 这句话就带这些试探和审视了。 “多谢寨主提醒,吾日三省吾身,务必找出自身利用价值。” 宁娇现在也敢呛他一两声了。 陆沈自觉没趣儿,没话找话,“我今晨仿佛看着我种的那些豆角都被刨了……” 米缸机灵一下,立即竖起了耳朵。 宁娇腾出手来拍拍他的脑袋,淡淡道,“刨就刨了,我让米缸刨的,反正也结不了豆角。” “为什么?” “最近天气还有些冷,根系都冻坏了,白瞎了那些苗子。”宁娇道,“我问曹婶儿讨了些种子,过段时间就给你补上……” “啊……那我那些树?” “其他树我没动,那几棵杏树我削去了半边枝干,移了几支光杏儿枝缠上去。” 陆沈闻言目光灼灼,“这有什么说法吗?” 宁娇一愣,“没什么,我爱吃光杏儿,顺便帮你改良下品种。” “这法子谁教你的?可行吗?” “我爹。……应该可行吧!家里的果树都是这样的,桃树、李树、梨树,没有不落果的,一定好吃的!” 陆沈继续追问,“你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 宁娇意识到不对了:这不还是在怀疑她查她吗?! 于是她又不说话了。 陆沈也不恼,“人通懂万事万物,靠学,从书中学,从他人学,从历练中学。宁娇,你懂这些是你爹教你,你爹也必定是从其他地方通晓的。只是除了你和你爹懂得这些,这么多年,你可曾从那本书上读到过,或者从其他人那里见到听到过同样的做法?” 宁娇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沈道,“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慕家和江家寻你,正是因为你的这点不同寻常之处?你通晓很多旁人不通之事。” 宁娇笑了,“谢陆寨主高看一眼。我不过是一个平凡人,谈何通晓万事,你就别抬举我了。陆寨主你从前多半是官宦人家出身吧?通晓这些事情对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并不算什么,也掀不起什么波浪来。” 再说了,若是她真如此厉害,慕南容不该追杀她,合该捧着顺着她才是。 陆沈沉吟了下,“许是我想错了罢!” “今日的饭菜吃着可有何不同?” 陆沈咋咋舌头,“同昨日差不多,一样好吃。” “可有何不舒服没有?” 陆沈一哂,“你莫不是给我下药了吧?” 宁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你还真给我下药了?!” 陆沈一惊,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细细感觉了半天,方才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脸,“你给我吃了什么?……我现在觉得脸上有些痒的难受。” 宁娇点点头,“还有感觉,证明你的脸还有救。菜里面加了些去腐生肌的草药,算是药膳,你放心,我已经减了量了,平常人吃了也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的。你最好不要伸手去挠,免得添新疤。” 陆沈微微一愣,“你说可以修复我的脸不是说着玩玩的?”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宁娇诚实道,“但你放心,我用的方法都是无害的,哪怕修复不了你的脸,也不会伤你性命。” “……”陆沈不知道对面的女子哪来的勇气要替他恢复容貌,但他看着对方平淡的面庞,心底居然涌起一丝希冀:也许,这一次真的可行呢? “这药膳其实已经吃了几天了。”宁娇补充道,“你的耐受性挺好,如果你最近不用出远门的话,我想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什么下一步?” “去除旧的伤疤,才能让新的肌肤有落脚之地。这一步会有些痛,你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沈轻笑,“什么伤我没有受过,我还会怕痛?!” 宁娇淡笑一声,“此痛女子尚能熬过,男子能熬过去的少之又少,陆寨主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以她多年所见所闻,男子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比女子小多了。 宁娇曾见过爹爹为一位逃亡的乐奴去除脸上的刺字。 那乐奴生的极美,那象征着低贱的刺字也不能让她的容貌折损半分。 宁父动手前曾劝她:美人微瑕不足以有碍观瞻,不如以妆饰之,别有风味。 那乐奴长跪不起,只求短痛。 那是宁娇第一次听到那样惨绝人寰的痛呼,鲜血如注,浸湿了那张美人面。 男人见了,却仍为之痴迷不已。 那乐奴熬过去了,没有了印记的肌肤光洁无暇、完美出尘,恍若仙子。 取下药纱的那天,乐奴只着一薄纱蔽体,来到宁父屋中,跪求一夜欢好,以还恢复容貌之恩。 宁父只是牵了宁娇的手转身离开,再未曾回去,再次换了个地方隐姓埋名、 宁娇还记得那日宁父同她说的话。 “容貌之于人,只为锦上添花,目之所感为一时,心之所感才长久。娇娇啊,若是有朝一日有人为着你的容貌而来,需谨慎托付;若他为着你心中的锦绣而来,方可敞开心扉。要记住了!……” “要怎么做?我并不怕痛。” 男人的话低低响起。 宁娇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陆沈,道,“今夜陆寨主沐浴之时请唤我一声,剩下的就全部交给我就是。” “沐浴时?!” 陆沈先是吃惊,紧接着一抹薄红悄悄蔓延至耳后。 只是那脸上的瘢痕太过明显,宁娇没有注意到。 “今夜的过程反复而漫长,山中气候偏冷,陆寨主记得多备些热水,免得着凉……” ------------ 第11章 初次药浴 入夜时分,陆沈到底还是泡进了浴桶里。 山里温差大,屋内的蒸汽弥漫,宁娇拎着大包小包进来的时候,看见浴桶里的陆沈不由得愣了愣。 陆沈不知是气还是恼,“看什么看,还不快些开始!” 宁娇有些哭笑不得,“倒也不需要全脱光的,着单衣能吸收药性就行。” 陆沈一愣,下一秒,只见水花飞溅,某人已经快速地衣服拢了个严严实实。 宁娇心里好笑:这男人,面皮子还挺薄。 “陆寨主,这一旦开始,便不能随便喊停,否则只会前功尽弃。你既选择信我,便要听我的安排,不可随意更改,可好?” 宁娇的声音很平淡,如同她的相貌一样寡淡如水,却带着让人心宁神静的温柔力量。 陆沈点点头,正了脸色,“开始吧!” 宁娇点头,几步来到浴桶前,将准备好的草药缓缓加入热水中。 渐渐地,浴桶里面的蒸汽越来越多,水竟有隐隐沸腾的趋势。 陆沈热的难受,不仅面部,身上的陈年伤痕也仿佛被唤醒了痛感一般,密集的、火辣辣的、折磨人的痛。 脸上的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热气。 陆沈忍受不住地想要站起身来接受一下外面清凉的山风,好熄一熄他身上的灼热和疼痛。 “再忍一忍。” 宁娇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陆沈的头缓缓靠在浴桶边缘,有条不紊地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拿出一个琉璃瓶子,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 一手固定住陆沈的脖颈,另一只手小心翼翼从琉璃瓶中倾倒出一些粉末至陆沈面部最深最宽的刀伤处。 那粉末遇上陆沈面部的水迅速融化,缓缓膨胀,竟迅速变成了拇指盖长短的蠕虫! 陆沈大惊失色,感受到蠕动,下意识要躲,被宁娇眼疾手快地控制住行动。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深夜的山谷。 陆沈竟痛晕了过去! 宁娇呼出一口气,晕有晕的好处,总比清醒着痛强。 那蠕虫缓缓嗜咬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随着嗜咬层面加深,一丝丝血液开始渗出来,接触到血液的蠕虫更加活跃,下嘴的速度更快更猛。 宁娇眼看着陆沈眼皮动了动,没来的及睁开又痛晕了过去。 如此反复几次,浴桶里的水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红色,水温也慢慢降了下来。 陆沈最后一次醒来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宁娇遮挡住他想要触碰脸的手,用干净的药纱替他擦干脸,又撒了止血修复的药粉,然后一层层包裹了起来,只漏出两只眼睛。 “需要换水。” 陆沈意会,撑着身体站起来,只觉全身软绵无力,几乎要被掏空,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的一身武艺毫无用武之地。 若是面前的人此刻有意取他性命,他连取刀的力气都没有。 似乎感受到陆沈深沉的目光,宁娇没空理他,只催促道,“快些!” 陆沈拢好衣服衣服退到一边。 宁娇将浴桶里的血水倒了,又接了新的热水,指使着陆沈泡进去。 有了之前的疼痛,泡药浴的疼痛感已经不值一提了,陆沈除了皱了皱眉,一个字也没说。 宁娇在旁边守着,盯着浴桶出神。 陆沈还算有些良心,“你眯一会儿罢!若是水冷了我再唤你。” 宁娇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又有些惆怅地盯着那桶看的认真,“你这浴桶,太不方便……” “有何不方便?” “换水太过麻烦。” “……”陆沈不由得有些羞愧,“我现下没有力气,若是有力气,我就自己来了……” “可能定做?” “什么?” 宁娇一边笔画一边道,“定做一个这样的桶,上面可以添水,旁边可以放水,下面还能加热,这样就方便多了。” 陆沈沉吟道,“我明日同姜均说一说,看有没有能做的。” 宁娇点点头。 “我不知道这工序如此麻烦,桶定做好之前,换水这些力气活,我喊姜均来……” “也好。”宁娇松了些心神,躺在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虽然你痛晕了几次,总体来说还算坚强,明日拆了药纱看下情况。” “等你的容貌修复好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是复仇吗?还是找江家姑娘定亲?” 无人回答。 宁娇睁开眼,却见陆沈闭着眼睛,呼吸声均匀,似乎睡着了。 看来适应的还挺快! 宁娇伸手探了下水温,觉得还好,便也靠在椅子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她没注意到,原本闭着眼睛的陆沈再次睁开了眼,看了她许久…… …… 一夜难眠。 清晨,宁娇觉得自己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全身酸痛,还困得厉害。 一出门,却见院子里面宋词和姜均二人灰头土脸地躺在院子中间,一个被绳子捆了动弹不得,一个被夹在两面针板中间进退两难。 “你们这是……” 姜均一见宁娇,立即朝她吼起来,“你把我们大当家的怎么了?!快把我们放了,让我去看看!” 看来昨夜的动静不小。 宁娇不由得撇撇嘴,“你们跟着陆沈这么久,连这院子里的机关都没记住?你们不会这个样子维持一个晚上了吧?!” 姜均又气又羞,憋了半天说不出话反驳。 倒是宋词,看出些门道,对着宁娇客气道,“劳烦宁姑娘解救,这一晚上确实难熬,我们兄弟二人确实平日里不学无术,对奇门遁甲一系不慎擅长,让宁姑娘见笑了。” 宁娇笑笑,这才是拜托人的态度嘛! 替姜宋二人解除禁制后,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屋内查看陆沈的情况,片刻里面就传出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倒是讲义气! 宁娇没去理会,利落地生火做饭,不多时两碗粥便好了。 她自己囫囵咽下一碗,端着另一碗进了屋内。 陆沈刚醒,靠在床旁不发一语,没什么力气。 屋内的一片狼藉还在。 浴桶旁,满地的水、血混杂,看着触目惊心又叫人摸不着头脑。 可能听了宋词的提醒,姜均虽然看着宁娇的面色带着怀疑不满,却到底没有发作。 两人一人一边守着陆沈,仿佛两个门神。 将粥递过去,宁娇丢下一句,“今日的药膳,药材难得,不要浪费了!” 接着不管姜宋两人的表情,转身就走。 她太困太累了,睡一觉先! ------------ 第12章 未雨绸缪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 宁娇醒了,替自己泡了一杯醒神的茶喝了,才缓缓踱步到陆沈的房间。 白日屋内的狼藉已经收拾好了。 因室内光线昏暗,陆沈点了盏灯,坐在桌前正描画着什么、 走近了,宁娇才看清楚那是一张浴桶的图纸,不由得笑了笑。 碰上配合、对自己上心的患者,大概是为医者最欣慰的事情了。 宁娇悄悄退出去,照例做了药膳端进来。 “今日稍稍加大了些药量,吃了饭,我们拆了纱布看看。” 陆沈很配合,安静地吃了饭。 他吃饭快,趁着宁娇还没吃完,有眼色地将多出来的饭菜拿来喂米缸。 只是米缸对他并不买账,躲得老远,待他将自己的狗碗填满走远了才一脸防备地走近,吃的过程中也始终面对陆沈的方向,满眼防备。 宁娇安慰他,“你脸上裹着纱布,又有血腥气,过些时日就好了。” 吃完饭,宁娇便开始小心翼翼拆开陆沈面上的药纱,手心都在微微冒汗,比陆沈本人都紧张。 待到最后一丝纱布拆开,宁娇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对上陆沈同样紧张地目光,笑着道,“你伤口恢复的比我想象的好,换药之后3天再来过,约莫七次应该就够了。” “还要被那虫子咬六次?!” 陆沈想起那些蠕动的黑虫还有些受不了。 宁娇白他一眼,“绸缪虫的养育复杂程度,比你这七次耗费的时间多得多了!” “绸缪虫?!”陆沈一愣,“你说昨日那平平无奇的虫子是绸缪虫?!” “不然呢?” “可是绸缪虫不是传说七彩为衣、晶莹剔透,且世间难求吗?而且据说发挥完治疗作用后就会死去,所以更为难得,有价无市。你……怎么会有那么多?” “自然是我养的。”宁娇道,“七彩绸缪是最低等的,疗效也最低。疗效越好,颜色越深,所以按品相来说,黑色绸缪虫是疗效最好的。” 陆沈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女子,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宁娇没发觉陆沈的心思,只一门心思开始配制修复伤口的药膏。 良久,陆沈才想起来什么一般,开口问道,“七彩绸缪虫可有解毒的效用?” 宁娇点点头,手上配药的动作不停。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只能对一些毒性低的慢性毒药有效,若是毒性较强毒发快的药,它的解毒功效就一般了。” “若是……以阎王醉的毒性呢?” 宁娇微微讶异,“阎王醉?!若是阎王醉的话,没有解药,七彩绸缪虫怕是只能多延长一炷香的命罢了。” “哐啷!”一声,陆沈手边的药枕竟被他徒手震碎,目光也逐渐染上猩红,“原来……竟是如此吗?!” 宁娇有些不明所以,不过看陆沈的表情,似乎被触及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的爹娘,中的就是阎王醉……” “有人告诉我,只要我亲手写下认罪书,就给我解药。” “结果……不过是让爹娘多忍受了一炷香的折磨罢了……” 陆沈的眸色逐渐癫狂,一双手紧紧抓住破碎的药枕碎片,那碎片刺入手掌心,鲜红的血液流淌而下,他却像是没意识到一般,似乎只有疼痛才能中和掉那些心里的痛苦。 宁娇见势不妙,急忙抓住他的手,“手掌的筋脉众多,你若是不想当个拿不起刀的废人,就赶快放手!你的复仇难道就靠你的眼泪吗?!” 一滴热泪砸在宁娇的手背上,陆沈望向宁娇,“亲手将解药交给我的,就是江清然--我当时的未婚妻、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宁娇一愣,这个她倒是没想到。 被自己曾经相信的爱人背叛,也难怪他此刻心神俱伤了。 “你知道绸缪虫名字的由来吗?” 不知该如何安慰,宁娇只能做好医者该做的,擦拭干净陆沈手掌的鲜血。 她一边替伤口上药,一边道,“绸缪虫的一生,都在未雨绸缪,为最后发挥它的最大价值而做准备。在完成最后的使命之前,寒冷、炎热、冰雪、火焰都有可能让他丧命……” 陆沈目光一柔,道,“你是想告诉我让我像它一样不被打败,才能完成复仇吗?” 宁娇目光流露出无语,顾虑到面前的人是伤患,按捺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浪费了!绸缪虫的饲育真的很不容易,我身上现在也只有一瓶而已,用完了就没了。” 陆沈一愣,方才悲伤的心绪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宁娇重新将他的脸上了药包扎好,走了出去。 门外,正撞上宋词守在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见了宁娇,笑意盈盈地道,“有劳宁姑娘了!” 宁娇摆摆手,“不用,我先回去休息了。” “宁姑娘请留步……” 宁娇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宋词。 宋词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己左半边脸上的疤痕,“宁姑娘若是方便,可否也赐些消疤的药膏给我?” 宁娇笑笑,“自然没问题。” 宋词脸上的伤痕比陆沈好处理多了,只在面部,没有伤及眼、鼻、唇等处的皮肤,又比较平整,伤口也不深。 宁娇回到屋内,不多时配了几幅药出来,递给宋词道,“这几剂内服,这贴药膏每日取适量敷在伤口处,不出一月,应该都可以尽消了。” 宋词收了药,忍不住多嘴一句道,“宁姑娘……大当家的表面上不看重容貌,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带着面具。除了脸,他身上也有诸多暗伤,有劳宁姑娘照料了。” “我知道。”宁娇点点头道,“这是医者本分。” “多谢宁姑娘。” 宋词郑重朝宁娇一拜,转身进入陆沈的房间,掩上了门。 …… 十多日过去。 不知从何日起,聚集在陆沈院子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都是来求药的。 有治跌打损伤的,有求美容养颜的,有头痛关节痛的,甚至还有求壮阳药和求子秘方的…… ------------ 第13章 乱世初起 因着寨子里求医问药的人日渐增多,最后增长到几乎日日踏破门槛。 宁娇白日应付,晚上还要替陆沈换药,精力严重不足,索性挂了幡,收费看诊,每人每次一两,抓药另算。 人果然慢慢少得多了。 有的时候,还是要靠贫穷限制人们对捡便宜的趋之若鹜。 宋词的脸好了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宁娇的忠实拥护者。 有空的时候不仅守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还预备着帮宁娇专门另辟一间屋子专门用来看诊。 姜均面对她时的表情也逐渐好看热络起来,还时不时别别扭扭地送了丽娘做的菜带给宁娇。 也不怪大家对宁娇的态度热情,毕竟宋词的脸成了她在寨子里最好的活招牌。 每日除了看诊的,送东西的也不少。 送蔬菜的、水果的、鸡蛋的。 这一日,竟还有媒婆偷偷打听宁娇有没有成亲的,要给她介绍男人。 宁娇性子清淡,笑意盈盈表示拒绝,“大娘就算不看诊,坐在这里问话也是要收一两诊金的。” 吓得那媒婆忙不迭站起来:哪有帮人说媒还自掏腰包的! 那凳子实在烫屁股,但又有些不甘心地道,“这眼瞧着快乱起来了,宁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能行?我这也是为你好。” 乱起来了? 宁娇微微一愣,“哪里乱起来了?” 那媒婆道,“自然是岭南啊!据说是有前朝余孽逃到了这边,伙同当地的土匪,听说一路已经攻下了岭南不少城池,要一直打到京城去呢!咱们这里虽然更靠近泗水,谁知道什么时候也要受到波及呢!家里没个男人保护,总归不安心不是!” 宁娇皱了皱眉,她近日来忙的团团转,外面的天竟说变就变了…… “多谢大娘热心,只是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以后若是还有人寻大娘,也劳烦您转达。” 那媒婆欲言又止地看了宁娇几眼,终于是心有不甘地走了。 晚些时候,宁娇停诊收拾东西回去,果然看到姜均同宋词二人守在陆沈屋子里。 陆沈的脸已经好了大半,陈年的瘢痕已经逐渐淡化,隐约可以看出原本的容貌来,现在每日用些修复的药膏和内服生肌的药散就够了。 只是要想达到更好的效果,可能还需要比较久的时间。 想要完全没有瘢痕,宁娇也没把握。 即使如此,陆沈也已经很满意了,比起原本要一直顶着面具生活,如今他终于不担心自己的脸会吓到他人。 三人敞着门说话,也好随时注意外面的情况,以防隔墙有耳,只是几人似乎在商量些很重要的事情,面上的表情都不太乐观。 宁娇耳力一向强于他人,稍微走近了些,正听到姜均道,“大当家的还犹豫什么?!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姜二我不怕打仗,就怕这么窝窝囊囊的过一生!……” 宋词也道,“大当家的,目前我们也没什么退路,若是大当家的愿意破釜沉舟,我等定追随到底。” 宁娇犹豫着要不要识趣退开,陆沈已经注意到了她,喊她道,“宁姑娘留步!” 姜宋二人也看了过来,目光里没有最初对她的怀疑打量,倒是很坦然。 “不知寨主同二当家、三当家的在商量要事,我晚些时候再回……” “不必,你不是外人。”陆沈道,“刚好我也有事想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宁娇只好走进屋内。 宋词让个椅子给宁娇坐了,自己侯在一旁。 陆沈道,“这几日岭南发生了叛乱,今日我收到一封劝降书,你帮我看看?”说着递了一张信纸给宁娇。 宁娇略一迟疑,缓缓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力透纸背地写了一行字。 “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字迹飘逸如飞龙,劲道恣意,宁娇不紧赞叹。 “好字。” “这是如今叛军旗下大将萧怀亲笔手书,劝我归顺的。”陆沈道,“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宁娇讶异陆沈居然会询问她的意见,不由得失笑,为难道,“我才来清风寨不久,怕是没有话语权……” “只是说说你的意见,你医了我的脸,又替寨子里面那么多人看过病,这么多天大家早就把你看作是清风寨的一份子了,你但说无妨。” 宁娇捏着那张纸,斟酌着道,“寨主可知道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自然知道。” “既是如此,寨主心里应该有了答案不是吗?”宁娇道,“你知道这条路艰难无比,甚至有可能赔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可你仍然将它纳入考量、分析利弊,证明你是有此心的。既然这样,何不就试试?” 姜宋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陆沈。 陆沈眯了眯眼睛,“这可是造反……” 宁娇笑笑道,“如今的正统,若是得民心、顺民意,反贼从何处来?陆寨主,从古至今朝代更迭不过大势所趋。若是无人造反,何来更迭。造反成功,便是拨乱反正,若是不成,一朝身死,史书上也未必有你我的一笔,又有什么可怕的?况且现在,清风寨地处于此,京城天高路远,若是不降能够独善其身吗?” 陆沈的目光一亮,只听宁娇继续道,“只要寨主坚持本心,方向正确,哪怕艰难一点,不是也有这么多人陪你吗?” “其中也包括你吗?”陆沈道。 宁娇点头笑笑,“方才不是说我是清风寨的人?既如此,自然也包括我。” 陆沈目光逐渐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 宁娇见无自己的事了,便主动退了出去。 屋内的话语声继续着。 宁娇的心绪却难平复,她收敛笑脸,生火做饭。 平日里一点就着的火折子,却半天都点不着。 宁娇拿着火折子的手抖的厉害,一滴发烫的液体砸在她的手背上,被她快速抹去,她平静淡然的脸上重新挂上笑意。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 也许很快,你们的仇就可以得报了!乡亲们也都可以安息了呢…… ------------ 第14章 将不卸甲 叛军们比宁娇想象中到来的快。 黑压压的军队一夕压上陀罗岭,有万夫莫开之势。 让人不禁领悟到,那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威胁,是真正的实力碾压。 宁娇更没想到,她会成为第一个见到叛军主将的人。 陆沈的院子被占,密密麻麻的黑甲军围满了周围半个山头。 在绝对的军事实力面前,院子里面的奇门遁甲之术就显得毫无用武之地了。 一个武将出来要粗暴地带走宁娇的时候,陆沈双眼发红,若非那武将闪得快,几乎一剑斩断他的手臂,血腥气弥漫开来,院子里面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陆沈声音低沉冰冷,“我们接受招降,不意味着随你们摆布,清风寨的人若少了一根毫毛,我们定同你们拼命!” 那武将吃痛地躲到一边,周围的黑甲军瞬间跃跃欲试,蓄势待发,一位军师模样的人从屋内走出来,脸上挤出点笑意,打着圆场道,“陆寨主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军中有人受伤,方才听你们寨中人说,这位宁姑娘医术了得,所以请她看看,绝不会伤她。” 陆沈心中一冷:寨中竟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是时候清理一下寨中的人了! 陆沈用眼神询问宁娇的意思,姜宋二人也摸着身侧的刀,随时准备发难。 直到宁娇微微点点头,陆沈才缓缓收回刀刃。 军师戚陵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陆沈的刀,眸光微闪,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客气地笑着对宁娇道,“宁姑娘随我来。” 宁娇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入屋内。 屋内也弥漫着血腥气,还有着股难以掩盖的臭气。 榻上的人正昏迷不醒,身上的盔甲未解,只看得到面色青紫、呼吸微弱,伸手一探,额头烫的惊人。 宁娇皱眉,“为何不卸甲?” 戚陵道,“无法卸甲。” 怎会无法卸甲?! 宁娇皱眉道,“若不卸甲,如何查看伤势?” 戚陵走上前来,将盔甲靠近手臂的一侧缓缓翻起,只见那盔甲内侧已经嵌入肉里,微微一动便带着血色飞溅,旁边还有着翻边的腐肉,看着触目惊心。 “这……” “将军已经数十日未曾解甲,我等粗人只怕手法不对,加重将军的伤势……” 数十日未曾解甲……难怪那肉都腐烂化脓了。 “必须卸甲,出些血在所难免,劳烦将陆寨主请进来,再帮忙准备些冷水、烈酒。” 戚陵还未说话,一旁的武将已经道,“你想干什么?!” 宁娇道,“陆寨主清楚我的药都放在哪里。” 武将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趁机对将军不利?!” 戚陵拦了那武将,笑着对宁娇道,“我军中军医尚未赶来,否则也不会劳烦姑娘。若是姑娘执意要请陆寨主,只怕不能如愿。” 宁娇也冷了脸色,“再拖下去,你们将军怕是拖不到军医赶来。他身上多处化脓、身体高热、面色青紫、呼吸浅而急促,热毒已入脑,不及时医治,不一定熬的过今天晚上!” 戚陵一凛,带着几分怀疑,“上山之前将军还清醒着发号施令,你莫不是在危言耸听吧?” “他不知道已经扛了多少天了,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宁娇道,“我话已至此,若是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戚陵看着宁娇平淡的眉眼,不由得咬了咬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是清风寨的人真有异心,大不了将寨子屠了陪葬! “去请陆寨主带着药进来。”戚陵吩咐道,“再去准备些冷水和酒。” 那武将领命而去。 宁娇着手开始帮榻上的人卸甲。 这辈子第一次脱男人的衣服,却是被这么多人盯着,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实在是称不上美好。 盔甲冰冷坚硬,宁娇每一个动作都要极为细心,但还是难免会牵扯到皮肉流血。 她不敢丝毫懈怠,毕竟还被人拿剑守着,若是面前的人性命有损,她怕是也不用活了。 等到盔甲尽数卸完,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几乎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除了弥漫的新鲜血色,还有原本沙土泥灰的颜色,天晓得这件中衣他穿了多久…… 宁娇已经满头大汗,吃力地脱了上衣,还待要继续脱下面,陆沈的声音传来,“我来吧!” 宁娇一愣,倒是没拒绝,退到一边。 陆沈上前,面色并不好看,待到将榻上人的裤子褪下来,不免也有些吃惊,这具身体,全身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腐烂了还在流血流脓,有的愈合的不好又重新被撕开了。 一个将军,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无人医治?! “好了吗?”宁娇轻声催促。 陆沈忙应了,随手用相对干净的中衣遮住了榻上人腰间的位置,退到了一边。 宁娇上前,有条不紊地先用药纱尽可能清理了伤口的污渍、血水、脓水等,又用烈酒撒上刀子,用火折子点了,待火熄灭后,开始用烧热的刀子清理那些伤口旁的腐肉。 每清理干净一处,陆沈便帮着撒了止血修复的药粉后包扎起来,这些时日,他每日接受宁娇的治疗,其他的不会,简单的涂药包扎伤口还是可以的。 有了陆沈的帮忙,宁娇的速度因此快得多了。 待所有伤口清理完毕,榻上人的呼吸更急更浅了,原本青紫的颜色变得涨红,整个人也由昏迷变成了烦躁不安。 戚陵不由得急了,一把刀架上陆沈脖颈,对着宁娇怒道,“你这怎么治的,怎么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宁娇没理会他,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粒丹药,当着戚陵的面自己吞了一半,剩下一半用水送化了,送入榻上人口中。 忙完一切,宁娇也失了力气,瘫倒在塌边,无视戚陵的威势,冷冷道,“你现在再着急也没用!早干吗去了?这种不拿自己命当回事的人,最不耐烦救了!救了也挡不了他作死!他若是能熬过今晚,那就没有大碍,若是熬不过去,准备棺材的时候劳烦给我也备一副,我给他陪葬!” ------------ 第15章 萧怀醒了 萧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没有力气,连睁眼都万分困难,头撕裂一般疼痛,他想下意识抬手触碰自己的头,动了动手指,却只触到一片温热。 尽全力缓缓睁开双眼,待到适应了光线后,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面,房间简陋,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 一个蜷缩的瘦小身影正缩在他床边。 萧怀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喉咙传来一阵刺痛。 好在他的动静似乎惊动了床边的人。 那女子撑起头看到他清醒了,清瘦的面庞上漏出丝笑容,紧接着松了口气。 “你醒了便好。”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带着让人安静的力量,“你若是再睡一会儿,睡梦中怕是要多不少冤魂了……” 萧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上面隐隐还透着些药香,身上多处伤口都被妥帖缠好了纱布。 “将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戚陵几个大踏步走进来,将手中的药差点泼了,被宁娇眼疾手快地接过来。 戚陵眼含热泪,就差哭出来了,“将军,我们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你竟然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差点命悬一线……是属下们失职!” 萧怀点点头,并不放在心上。 是他自己低估了岭南一战的危险性,谁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慕家军来,是他轻敌了。 萧怀的目光落在退到一旁的宁娇身上,戚陵会意,忙道,“这是宁姑娘,她是清风寨寨主陆沈的妻子,是她救了你。” 萧怀和宁娇俱是一愣。 萧怀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不是救他的人是个小姑娘,而是这个看起来没多大的小姑娘竟然已经成亲了。 而宁娇是因为没想到她与陆沈会被认为是夫妻关系。 也是,从清风寨招降以来,主将一直昏迷者,没来得及清点清风寨的人员,她与陆沈又几乎日夜相处,也难怪旁人将他们看作一对了。 只是,宁娇并没有点破的想法。 清风寨寨主的妻子,似乎比其他的头衔好用一些。 戚陵注意到萧怀一直没开口说话,不由得有些着急,“将军,你的嗓子?!” 萧怀苦笑了下,想开口说话,带动了头痛地更厉害,只好收敛表情躺了回去,面色有些无奈。 戚陵有些摸不着头脑。 宁娇轻笑了下,“戚军师,将军高热三天,现下必定是全身疼痛,又滴水滴米未进,若是想要汇报军情的话不如夜间再来。” 戚陵反应过来,忙点了点头,“瞧我这脑子!高兴昏了!那我去给将军准备吃食。” “不用。”宁娇打断道,“我已经备好了,将军的饮食近些天我来负责。还是有劳军师先将陆沈放了吧!” 萧怀昏迷这几天,陆沈被黑甲军关了起来。 若是萧怀再不醒,怕是宁娇就要同陆沈一道见阎王爷了。 戚陵倒是信守诺言,现下看到萧怀醒了,身上的伤也都大好,忙郑重朝着宁娇一拜,“是我不对,我现在就去向陆寨主请罪,将他放出来。” 宁娇低头淡淡道谢,“有劳。” 戚陵走了后,宁娇也转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熬的细细的白粥进来。 饿了好几天,只是淡淡的米香也让萧怀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想撑起身体,被宁娇连同被子缓缓压在床上。 平日里挥动大刀徒手削下敌人头颅的将军,现下却被一个小娘子单手轻而易举压倒在床了。 萧怀的嘴角抽了抽,目光不由的有些怪异。 宁娇没察觉,在萧怀榻边坐了,先用调羹用些热水润了润萧怀的嘴唇,萧怀下意识舔了舔唇,突然感觉自己除了饿还升起了一丝渴觉。 有些怪异的,抓痒似的难受的,渴觉。 宁娇见萧怀干裂的嘴唇稍稍有了些血色,才低下头自顾自地吹冷了碗里的白粥,缓缓舀了勺白粥送到萧怀嘴边。 萧怀的目光落在那白粥上,又看了看宁娇,目光复杂。 宁娇反应过来,忙道,“我差点忘了!” 她重拿了一只调羹,自己先舀了勺白粥吞了,咽了,才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怀,没开口,那眼神里却似乎是在对萧怀说:你瞧,是不是没毒? 萧怀不知为何突然想笑,目光却微微下落,似是默许。 宁娇这才重新换了调羹,再次舀了一勺白粥送到萧怀嘴边。 这一次,萧怀乖乖地张嘴含了进去。 因着喉咙痛的厉害,他的嘴巴张不了太大,因此只能缓缓含着勺子将白粥往嘴里吮吸。 宁娇盯着他的动作,嘴巴下意识微张,似乎诱哄小孩吃饭一般。 一勺喂完,萧怀咀嚼的动作也很缓慢,宁娇也很有耐心,待到他好容易吞下一口后,才又送第二口。 “刚开始进食吞咽的时候,疼痛在所难免,慢慢就会好了……” 宁娇不知为何补了一句。 萧怀沉默张口吞下第二口以示知晓。 待到一碗粥喂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宁娇的手传来阵阵酸痛。 她放下碗,见萧怀精神有些不济,道,“你才吃了些东西,不要急着躺下去,可以半靠着睡一会儿再躺下去会舒服些。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萧怀有了些力气,微微点了点头。 宁娇收拾好碗,退了出去。 清风寨被黑甲军占了,在新的营寨扎好之前,寨中众人都被重新安排了住处。 因为要医治萧怀的缘故,宁娇住在原处未换地方,只是因为萧怀占了陆沈的地盘,所以宁娇和陆沈被迫住进了原本宁娇住的屋子。 原本这一天陆沈一直被关着,宁娇忙着救治萧怀,一个人住也不觉得什么不妥。 现在陆沈被放出来了,宁娇推开门看到陆沈的时候,不由得略微愣了下。 反应过来之后,宁娇注意到面前的陆沈略显憔悴,面色失去了几分血色,整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却还在关心她道,“你没事吧?” 宁娇不受控制地从胸中升起一股郁气,“他们对你用刑了?!” ------------ 第16章 特权没了 陆沈身上的伤才好没多久,脸上的伤也还在恢复阶段,怎么承受得住再次受伤?! 宁娇无名火起。 这几日,她堪称衣不解带地照顾萧怀,戚陵也向她保证过,三天内萧怀没醒过来之前,他绝对不会伤害陆沈?! 如今这算什么?! 陆沈虚弱地道,“无事的阿娇,是我这两天思虑过度,所以胃口不好,药也没有按时吃,才会这样。你现在没事了,我也放心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宁娇没注意到陆沈对她的称呼发生了变化,只觉得自己好容易治治的好生生的人又病怏怏的了,有些郁闷。 扶着他在桌边坐下,宁娇道,“没事,我一定会给你补回来的!” 陆沈面上的新疤正在缓慢脱落中,丑陋的痂壳和粉红的新肉交错,看上去虽比之前好些,到底还是不太好看。 他摸着自己的脸,为难地看着宁娇道,“我去问他们借了床被子,夜里就在这房间里打地铺睡,你不会介意吧?” 宁娇没想到陆沈这么一说,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介意什么?这屋子本来就是你的,难为你睡地铺已经不好意思了,我哪里好意思介意。不过你这身子,要不还是我睡地铺?……” 陆沈没想到宁娇对他没有半点男女大防的顾虑,心里掠过丝微妙的惊喜,嘴上还是提醒道,“阿娇,我是担心有损你的清白,毕竟你是未出阁的女子,与我一个男子共处一室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宁娇无所谓道,“医治你的时候,你的全身我都看过了,医者眼中无男女,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介意别人的话语。” 在她眼里,陆沈同以往她照顾的其他病人并无不同。 宁娇没告诉陆沈,从前她跟着爹爹医治病人的时候,男女老少的身体都接触过,就连尸体也都亲手接触过了。 宁父曾对她说过:实践才能出真知。 意思是只要自己动手做了才能得到最真实可靠的才学。 其中的细节不足为外人道,被其他人知道了也无非是让人害怕和不理解罢了! 不向世俗解释,世俗会认为那是悖逆。 融于人情世故,宁娇一向自认为自己做的比父亲更好。 陆沈听了宁娇的话,不由得脸色变了变,想起那日面前的丫头毫不犹豫地去脱一个陌生男子的裤子,心有余悸的同时又有些沉郁。 在宁娇的眼里,他同其他人,甚至同那个萧怀,怕是没有半分区别吧? 这明明没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胸口有一团说不明道不明的感觉?! 陆沈拼命压下去那些不适感,故作轻松道,“既如此,那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宁娇点头,自去准备药膳去了:她必须要把陆沈亏空下去的给他补回来! …… 夜里,宁娇吃过晚饭,照常帮陆沈检查面部伤口、换药。 一切完成后,屋内陷入诡异的平静。 宁娇刚准备说话,门口传来敲门声,戚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陆夫人休息了没?” 宁娇反应了片刻才明白是在唤自己,忙应声道,“还没。” “陆夫人可方便出来一步说话。” 宁娇开了门,戚陵面露难色地看她一眼,又探头看看屋内坐在桌边的陆沈。 他心头不由得一跳:陆沈的脸色怎么透着丝丝杀气? 细细去看,又只看到陆沈慢悠悠在桌边喝茶的模样,只道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宁娇问道。 戚陵为难道,“不知道可不可以辛苦陆夫人帮忙喂将军吃点东西?!” 宁娇不由得疑惑,“他还是全身没有力气吗?不应该啊!白日他吃了些粥,应该恢复了些精神才对,我准备的也是好入口的,怎么会喂不进去?!” 戚陵面色有些着急和难堪,不好意思道,“可能是我们这些行伍出身之人太粗手笨脚了,一时间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有劳陆夫人了……还请陆夫人一定帮忙!” 宁娇有些无语。 她还以为行伍出身之人要比一般人身体素质更好一些,恢复地更快一些,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再不然就是,那伤太重,高热将一个好好的将军脑子烧坏了?! 宁娇心里咯噔一声:白日里那萧怀虽醒了,却一直没开口说什么话,不会真烧出了什么问题了吧? 这么一想,宁娇也来不及细细思考更多,忙不迭赶到了隔壁房间。 戚陵跟在宁娇身后,看着宁娇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方才,他同将军汇报最近的情况,汇报地好好的,萧怀突然抬手止住他的话,指了指桌上的白粥。 戚陵忙上前将白粥接过递给将军。 却见萧怀盯着他漠然不语,也不伸手来接碗,戚陵反应过来,打算像白日里宁娇做的一样用勺子喂。 谁知道萧怀的脸色突然黑了下去,“不用你。” “啊?!” 戚陵傻眼了!不用他用谁?! “陆夫人?” 萧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脸色更臭了。 戚陵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请了。 现在跟在宁娇的身后,戚陵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自家将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得不通人情世故起来了? 那是人家的媳妇儿,虽然是大夫,但毕竟男女有别,让人家媳妇儿喂自己吃饭,这谁家好人干得出来?!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在军中待的久了,久未见女人,想一想女人的温存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宁姑娘的长相怎么说,也不算上等,最多算个清秀。 想当年,将军最年少轻狂的时候,万花丛中过,多么好看的姑娘没见过?还都是些名门闺秀!怎么就在这么个穷卡卡看上人家土匪的压寨夫人了?! 没品味,实在是没品味! 戚陵一面感叹,一面跟着宁娇进入屋内。 正看到自家将军虚弱地躺在榻上,与先前听他汇报军务时完全不同。 病弱中的将军缓缓抬头。 目光在看到宁娇的一瞬间突然亮了起来。 戚陵默默看着,心里不由得默叹一声:造孽啊! ------------ 第17章 收编入伍 宁娇走进屋内,来到萧怀的床边,怀疑的目光将萧怀从头到晚打量了一遍。 最后在床边坐下,“劳烦萧将军把手给我……” 萧怀缓缓地将右手吃力地伸出来,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递到宁娇手边,宁娇忙接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左手手心,右手细细把着脉,咂摸着:这脉象,强劲得哪里像是才重伤后几天的人? “你还是手脚无力吗?” 萧怀点点头,又抬了抬自己的下巴。 “也说不出话?!” 萧怀再次点点头。 真是见鬼了! 宁娇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你是不是单纯饿太久了?!”宁娇不甘心道,“按道理来说,你这个脉象,别说说话了,咬咬牙打死一头牛都没问题!” 萧怀无辜地看向宁娇,仍然没有开口。 宁娇思索了片刻,看向戚陵,“你家将军,此前没有摔伤过脑袋吧?!” 戚陵面色为难,眼神闪烁道,“有……还是没有呢?” 宁娇再次无语了。 真是没用的一群下属! 不知道这个智商是怎么当的军师! “不过,我看多半还是没吃饭引起的,毕竟我们将军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了!”戚陵突然高声道,“还是先请陆……宁姑娘帮将军正常进食才好。” 说着,将一碗白粥递到宁娇手里。 宁娇无法,只好接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戚陵瞅准时间,悄默声息地退了出去。 宁娇照例像白天一样喂萧怀吃东西。 萧怀在宁娇面前却配合的不得了,乖顺的一口一口,很快就一碗白粥吃完了。 宁娇默默看着自己手中的空碗,脑子里浮现出喂米缸时的场景,瞬间觉得自己像见鬼了! 面前一层裹一层白纱布的男人,哪里同她的米缸长得像了? 只是……这在她手边乖巧的模样,还真有点像一只狗子! 宁娇忙收回自己的想法,立起身来,“萧将军吃了饭就早点休息吧!” 萧怀笑着送宁娇出去。 待到听到隔壁推门声响起后,萧怀又望着方才推门进来的戚陵,淡淡道,“陆沈接受招降后,好像还没有正式会面过吧?” 戚陵嘴角一抽。 “将军,这都大半夜了,耽误人家小夫妻的休息时间不太好吧?” 萧怀淡淡瞥他一眼。 戚陵只觉得后颈一凉,忙道,“将军考虑得周全,如今战事胶着、分秒必争,时间就是生命,下属这就去请陆寨主过来!” 另一边,宁娇回到房间,刚想同陆沈商量两人怎么个睡法,敲门声又响起了。 戚陵的声音传来,“不知陆寨主就寝没有?” 陆沈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这下更黑了,“这么晚了,还是不打扰萧将军休息了吧?明日我定主动求见将军。” 戚陵那边却不松口,“萧将军实在是担心如今战局,需要同陆寨主好好商量一下后续清风寨的归属问题,事关重大,还请陆寨主辛苦一下。” 陆沈毕竟是清风寨的主心骨,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不出面就说过不去了。 “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宁娇点点头。 陆沈推门出去,细心将门关好,不多时隔壁的开关门声响起。 宁娇着实有些困了。 不知道陆沈多久回来,也怕自己夜里睡相太难看,思索再三,只脱了外衣,裹进被里睡了。 一夜好眠。 宁娇的睡眠一向浅,天微微亮,就被外面的操练声吵醒。 她起来才发现,昨夜陆沈拿来的地铺好端端地摆在那里,竟像是从未打开过。 莫非人昨日一夜未回? 宁娇起来穿好衣服,简单梳洗过后来到屋外。 果然见院子前面被辟了出来一大片空地,士兵们正在晨间操练。 站在最前面的身影有些熟悉。 宁娇眯了眯眼睛,果然是陆沈。 戚陵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宁姑娘醒了?” 宁娇被吓一跳:这人怎么悄没声息的。 “戚军师。” “宁姑娘医术了得,我家将军今日已经大好了。”戚陵笑眯眯道,“这么好的医术留在清风寨未免可惜,不如同陆寨主一样,也投效我军门下,如何?” “做什么?做军医吗?”宁娇问道。 戚陵道,“那是自然。” “你们不嫌弃我是个女子?” 毕竟,还没有女子做军医的先例。 戚陵忙道,“宁姑娘多虑了!我们将军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宁娇不置可否。 跟着行军打仗,危险自然是危险的,可是机会也多。 戚陵见宁娇没松口,补充道,“宁姑娘,这清风寨已经被招降的事已经世人皆知,所有的寨中成员都是要被收编的,老少妇孺都有各自的去处,不然留下来,也只有送命的份儿。” “萧将军雷霆手段。” 戚陵笑笑,不接话,转而望着陆沈的方向,咂舌道,“陆寨主武艺高强,又有计谋和远见,有带兵的天赋!……就是这张脸,确实有些美中不足,着实可惜,不知土匪是不是都是这个面相,才有威严些?” 宁娇皱了皱眉,扫了戚陵一眼,连同言语都冷淡了下来,“戚军师,你这话来的莫名其妙。谈人不揭短,伤疤自然都是痛的,与面相有何干?!” “如同你家将军,身上那些伤痕莫非也是造杀孽太多的缘故才咎由自取?!” 戚陵被奚落了番,自觉失言,又有些无地自容,但话及自家将军,正要反驳,只听得身后一句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响起。 “宁姑娘说的是,我手上确实杀孽颇多。” 宁娇扭头去看,正撞上说话人的眼睛。 如鹰、如狼一般的眼睛。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深不可测。 与此前两人相处时比起来,那目光里的温度明显冷了下来。 萧怀,似乎是在生气?! 宁娇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哪怕是她不该背后议论他,可那也是他的属下出言不逊在先啊! “萧将军。” 让她道歉是不可能的,除非戚陵先同陆沈道歉。 萧怀目光紧紧锁住她,话却是同戚陵说的,“你自下去领十军棍!” ------------ 第18章 决意随军 戚陵自知理亏,看了宁娇一眼,咬咬牙,自领十军棍而去。 宁娇看着戚陵的背影,又看向萧怀一眼,不知怎么心里也升腾起一股火气。 她脾气一向好,不怎么会真的生气,她本没有非要戚陵被罚的意思,道个歉也就是了。 怎么只有这种野蛮的方式?! 这萧怀,不知是不是看她不顺眼,总拿她的茬、让她不舒服?! “你似乎对我对戚陵的惩罚不太满意?”萧怀见宁娇面色不佳,开口道,“他不过是说了陆沈几句,十军棍已经够了,更何况你也奚落了我,也算扯平了吧?” 宁娇冷淡道,“萧将军说什么都是对的,您是主将,军令如山,属下不敢有异议。” “戚陵同你说了?”萧怀一愣,道,“你愿意留在军中做军医?” 宁娇不由得出言讥讽,“我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萧怀张了张嘴,他怎么觉得面前的女子现在浑身都是刺儿? 他初醒来时,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莫非只是个梦? 宁娇话说完,便自顾自回了屋内。 萧怀自讨了个没趣儿,又望向远处正在操练的陆沈,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也掉头回了屋子。 因着宁娇不再送饭来,萧怀只得吃戚陵煮的白粥。 明明同样是白粥,萧怀看着戚陵手中那碗,总觉得难以下咽。 “没有别的了?这几顿都在吃白粥,都要吃吐了……” 戚陵刚领了十军棍,又赶回来给萧怀煮粥,现下正扶着自己还有些酸痛的屁股,赔着笑脸道,“宁姑娘说了,将军饿了太久,前三天都不能进食太多,白粥最好。将军就多多忍耐几天吧!” “还要吃三天?”萧怀面色更臭了。 “将军,不如属下偷偷去炊事营给你要些吃食回来?” 萧怀却又接过了碗,“算了,就吃白粥。” 昔日里,从不听旁人安排,就连主上的话也敢反抗的萧怀,现下却遵守一个小小医女的话,不由得让戚陵张大了嘴。 “将军,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戚陵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哪怕冒着再领十军棍的风险,也要规劝一下。 “你说。” 戚陵道,“宁姑娘虽然医术好,与一般女子比有些不同,但毕竟是他人妻子。将军如今又收编了陆沈,实在是不宜与下属的女人有过多牵扯,这不仅不利于军中管理,也会给后面我们招兵买马带来阻碍,让人诟病。现下正是需要人心的时候,将军不可因小失大啊!” 萧怀的脸不由得黑了黑。 戚陵见势不妙,忙又道,“当然,若是将军真的喜欢,也不是不行!一个女人罢了,不如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安排,也来得及。” 萧怀目光微冷,盯着戚陵半晌,突然抬手敲了他的脑袋一下。 “我看上去像是色令智昏的人吗?” “不像不像。” 萧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 他是对宁娇有几分好感不假。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刚醒来的时候,萧怀看见的宁娇周围沐浴着一层光环,让他移不开眼。 他不是什么初出茅头的小子。 还在家族庇荫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女子对他表达过心思。 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那些女子的脸在他的脑中留不下一个清晰的影子。 所以这么多年,他身边没有过女人。 而宁娇,却只是一眼,就锁住了他的目光,让他的目光忍不住驻足。 他也好奇。 她之于他,魅力来自于哪里。 清醒些之后,想要多了解些,却得知对方已为人妻。 好不容易动一次心思。 萧怀心里不免些好笑:大概他果然是天煞孤命罢! …… 主将醒了,招降事宜也陆陆续续落实起来。 清风寨的男丁们各自依照能力,被分配到了不同阵营。 陆沈当了先锋官,照例由姜均和宋词这些旧属下辅佐。 老少妇孺们,都被萧怀用军队护送回了大后方。 宁娇这才知道,戚陵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 黑甲军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冷血无情,不愿随军的自有人护送回大本营。 岭南几乎已经全部被占领,下一步就是往泗水进发。 陆沈专程找宁娇问,是否愿意同丽娘和石榴们一道留在岭南。 宁娇拒绝了,她已经答应下来要做军医。 陆沈并不太赞同她随军,试图劝服她,“随军危险,又奔波辛苦,阿娇你一个女子怎么受的了?” 宁娇淡淡的,倒是不甚在意,“我同其他随军军医一起,在队伍后方,又不用冲锋陷阵。说起奔波辛苦,你们的身体不一定有我的身体好。” “可是你分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陆沈不能理解宁娇的想法,“你有医术在身,又善厨艺、懂耕种、通诗书,哪一样都能让你在军队以外的地方安身立命,为何要选最辛苦的一条路?” “你忘了吗?” 陆沈一愣,“什么?” 宁娇笑道,“陆沈,慕南容和江清然他们去了京城,我自然要去京城。” “他们?!” “他们屠了我从小长大、扎根的村落。” “整整一百五十三口人,包括尚在襁褓哇哇待哺的婴儿、垂垂老矣没几年活头的老翁,屠了我的邻居王婶儿,她从前最爱送我糖,她还有一对儿可爱的孙女。” “我父母死后,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而慕南容,他们屠了我所有的亲人。” “甚至米缸不满月的小狗崽子,也在大火中没了踪迹……” “陆沈,你说我有更好的选择?什么是更好的选择?” 明明说着让人难过的话,宁娇的语调却平静得出奇,“人人都想安身立命,那一百五十三口人原本也可以安身立命,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能?” “像慕南容、江清然这样的人,只是少数吗?他们为什么没有得到报应?是如今大宛朝的律法规定了贵族犯法不与庶民同罪吗?” “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去千里之外的皇城脚下看看……那里是否也是另一个岭南?” ------------ 第19章 可怜少女 黑甲军开拔。 宁娇换了一身行头跟着其他军医一同出发。 一路上,收服了不少土匪山头,悉数被归入陆沈名下作为先锋部队。 毕竟不是正规军,鱼龙混杂,由陆沈坐镇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一日在攻夺泗水沧海岗的时候还是出了岔子。 几个才被收编没多久的士兵,在进城搜寻的时候,合起来侮辱了一个与亲人走散的少女。 少女的父母找到她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急怒攻心,要找几人拼命,被随手当做暴民杀害了。 这是一个已经投降的城。 侮辱虐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是杀头的大罪。 少女被送到宁娇这里来的时候,目光如死灰,浑身是血和脏污,惊吓过度,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 自身遭遇如此大的伤害,又亲眼目睹了亲人被杀害,是个人都受不了。 何况面前的少女看上去还没有成年。 宁娇请走其他军医,想替她清洗身体。 可少女已经如同受惊的小兽般,疯狂抵抗,一番挣扎抓伤了宁娇后缩在了墙角。 宁娇只好先等少女冷静下来后,才试探着走近,确定好不会引起少女受惊的距离后才缓缓蹲下。 “妹妹,让姐姐给你看看伤口好不好?姐姐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其他坏人伤害你的,姐姐向你保证,好吗?”宁娇小声诱哄道,边说边朝着少女摊开自己的手心,“你看,姐姐手里什么都没有,对不对?” 少女身体发着抖,并不开口回应。 宁娇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原来也有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她住在岭南,离泗水有些远,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少女睫毛微颤,用手臂将自己环了起来。 动作间,一个缝的有些丑的玩偶掉了下来,看上去已经缝缝补补过很多次了,从针脚的缝隙里有棉絮跑出来。 是一只狗玩偶。 宁娇的目光温柔沉静,轻声道,“这是你的小狗吗?它叫什么名字?……我也有一只小狗,是只大黄,叫米缸,很能吃,但是胆子很小,很亲人,很容易被别人一个骨头就哄起走,分不出好赖人,是只小傻狗。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岭南看看他。” “你的小狗去哪里了?还在城里吗?” 少女突然抬起头来,目光里还噙着泪,却有些焦急地道,“小白走丢了!火一直烧,到处都是官兵,它跑的飞快,我喊也喊不答应!” 宁娇小心翼翼靠近,“那我们得赶快把它找回来才行,外面天都黑了,它在外面得多害怕啊对不对?” “对……”少女嗫嚅着,目光有些呆滞。 宁娇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少女不可抑制地狠狠颤抖一下,下一秒便被抱入了一个温暖散发着药香的怀抱,瘦弱却有力的手臂轻轻地舒缓地拍着她的后背,她心底的惊恐迷茫竟真的减少了一些。 “姐姐给你洗一下,好去接小白回来好不好?” 少女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宁娇扶着少女在浴桶里坐下,细细替她清洗身上的灰泥和血污,耐心地将她混合着血泥打绺儿的头发散开,一点一点仔细清洗过。 浴桶里的水逐渐变了颜色。 洗到下面的时候,少女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宁娇无意间一扫,才发现少女的双腿中间竟仍有鲜血渗出,混合着深色的暗血和灰白色污垢。 心里骤然一冷,宁娇的手不由得有些发抖。 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岁出头,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简直……不可饶恕! “疼……” 宁娇不由得紧张起来,“哪里疼?” “下面。”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觉得羞耻,但面前的姐姐让她觉得亲切,所以她愿意同她说自己的害怕,“肚子也痛。” 宁娇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生怕吓到面前的少女,“那让姐姐帮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好……” 宁娇朝她安抚一笑,边伸手替少女小心轻柔地清洗,边一手尽可能轻的按压少女小腹和腿间检查。 少女咬着唇,明显是不舒服的,可是却没反抗。 才遭遇那些,却能相信宁娇。 宁娇心里触动之余,抖动的手暴露了她的心。 差一点,这女孩子就将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宁娇不再犹豫,她借着替少女擦身体,在浴巾上面加了些迷药,少女身体渐渐软了下去。 将人挪到床上,宁娇麻利地替少女上了药,止血、复宫位,又将她身上其他小伤处理了。 待到忙完,天已经蒙蒙亮,少女在她的床上已经睡熟,稚嫩的脸庞眉间紧促,睡得并不安稳。 确定短时间内少女不会醒来,宁娇去寻陆沈。 沧海岗已经是座被放弃的空城,现下的城主府已经被萧怀作为暂时的落脚地。 宁娇寻到陆沈的时候,陆沈正跪在城主府门口,后面跪着五个眼生的士兵。 “你在做什么?”宁娇走过去,盯着跪着的陆沈道。 陆沈抬头看到宁娇,眼睛里一亮,“阿娇,那女孩儿怎么样?” “昨夜上了药,现在睡下了。” 陆沈松了口气般,“那就好。” 宁娇轻轻皱眉,“好什么?” 陆沈身后的一个士兵开口插话道,“陆将军,她没死我们的命也该保住了吧!” 语气里,带着些欣喜和放松。 另一个也道,“这都跪了整整一个晚上了……” “我们平日里这么卖力地替他萧怀打先锋,就犯这么一次错,大不了我们以后不再犯就是了!这萧主将怎么还不出来?” 宁娇目光冷漠,盯着陆沈道,“他们都是你的兵?!” 陆沈不知怎么有些不敢看宁娇的目光,“……是。”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沈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前最先插话的士兵又开口了,“陆将军,这就是嫂子吧?早就听说嫂子在军中做军医,平日里也没机会见一见。” 又有人打着哈哈道,“嫂子不心疼我们,也心疼心疼陆将军吧!我们都跪了一夜了,再跪膝盖废了还怎么打仗!嫂子还请帮我们求求萧主将,既然那女子醒了,就放我们回去罢!……哎呦!” ------------ 第20章 如何处置 “哎呦!我的嘴……呜呜呜呜!!” 先前说话的士兵突然感到嘴巴一阵刺痛,紧接着整张嘴包括脸迅速麻木然后肿地老高,最后一个字也说出来了,不由得面露惊恐。 陆沈看了那士兵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宁娇,“阿娇……” 宁娇看着陆沈的目光冷淡如同陌生人,“我寻你,本意是想请你帮忙。不过现在看来,贵人事忙,就不劳烦了。” 宁娇说完转身就走,陆沈急忙拉住她,“阿娇,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宁娇轻轻抽出自己的袖子,冷冷道,“你的态度已经反映了你的想法。” 宁娇说着,就打算入城主府。 她倒是忘记了,寻陆沈,不如寻萧怀。 “喂!你对我兄弟做了什么?竟打算就这么走掉?!” 几人中的其中一人不服气地站了起来,拦住了宁娇的去路。 他们当土匪当惯了,早就不耐烦军中的军令繁琐,心里巴不得趁机闹开了,大不了回他们的土匪窝干回老本行! 陆沈闪身挡在宁娇身前,厉声喝道,“退下!” 另外几人也站起来,面对二人而立,并不服气,“陆将军,是你小情人对我兄弟动手,我们就算犯错,如今在军营里面,自有军令处置,她有什么资格动手?!” “就是!萧主将都还没有说要怎么处置我们,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医,敬你一份才叫她一声嫂子,一个小娘们混在男人堆里,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陆沈面色寒如冷铁,“住嘴!她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你们有错在先,这点不过是小惩大诫,还不快跪回去!” “跪回去?!凭什么?先前看你的面子才来请罪!可现在看你,不过是个怕老婆的妻管严,我们干什么还要听你的!不过是杀了个人玩了个小姑娘,原来做土匪的时候,不过是三天两头的事儿!现在当个反贼,本来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行当,寻些乐子都不准,这兵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当时是冲着你清风寨的名头追随你,现在你被这些反贼收编了,难道还觉得自己是什么名门正道不成?不过也是土匪罢了!” 陆沈沉声,“我清风寨,向来不欺压普通平民百姓。” “嘿嘿……我们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平民百姓?!我看着那女子穿着暴露,以为是青楼的姑娘,那两个冒出来的老人,上来就要对我们几兄弟动手,我们不过是自卫罢了……” 陆沈看着几人的嘴脸,心下微冷。 萧怀要他做先锋官,又将所有收编的土匪交给他管理,本以为是对他的器重。 现在想来,不是器重,倒像是故意的。 若是处置,在其他的土匪心里,他还能否让他们信任? 若是不处置,任其发展,只会让他手下的先锋营乱成一锅粥,从内里先腐烂了…… “你若是不出手,我就动手了。” 宁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陆沈还未反应得及。 只见宁娇将他往身后一拉,素手往前一扬,一阵细碎几不可见的粉末随风落到几人身上。 不过须臾,几人捂着胸口痛苦万分地倒了下去,不多时竟都开始七窍流血,痛的满地翻滚,狼狈不堪。 很快,几人痛的受不住了,跪在地上求饶起来。 宁娇冷笑,“求饶有用的话,要律法做什么?!” 说完,她看也不看陆沈一眼,扭头打算入城主府。 转身之际,正看见萧怀正背着手站在府门口,一双眼眸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那目光似欣赏,似压抑,又似欣慰。 真是莫名。 不晓得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宁娇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显,迎上前去,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萧将军,属下想让您帮忙找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萧怀本以为宁娇是有意来替陆沈解围的,却不想她是来寻求帮忙的。 “也不是一样东西,我想让您帮忙找一只狗。” 萧怀一愣,这次是真的疑惑了,又有些好笑,“一只狗?” “是,一只狗。” 宁娇从怀里拿出一张自己画的画像,是她照着那只玩偶的样子大概描画的,线条简单,勉强看的出特点。 她将画像递给萧怀。 萧怀接过画像,看着上面的画,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 她总算也有不擅长的事情了。 “这看起来并不是你的狗?我记得你不是将狗留在岭南了?” 宁娇微微挑眉,没想到这点小事萧怀竟然知情,点点头道,“这是那女孩子的狗,这可能是她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我自知一人能力有限,还劳烦萧将军帮忙。” 萧怀面色严肃起来,他凝眉道,“军队方才入城安定下来,城中正乱着,你这个时候让我帮你寻一只狗?” 宁娇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咬咬唇道,“求将军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不需要造七级浮屠。”萧怀盯着宁娇,想了想,突然笑道,“城中这么乱,人都不一定安好,更何况一只狗。费时费力还不一定有结果,不如这样,我会尽力安排人帮你找,若是没找到便罢了,若是找到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如何?” 宁娇道,“什么事情?” “这个嘛……我暂时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宁娇警惕道,“你若是要我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怀被这句话逗笑了,粗犷爽朗的笑声对比另一边几人的鬼哭狼嚎,显得尤为刺耳。 “看不出来,宁姑娘还挺惜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萧怀的后半句话听得宁娇一愣。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萧怀已经摆摆手,交代戚陵安排人去寻狗去了。 萧怀背手而立,笑容逐渐隐入眼尾,然后消失,目光落在陆沈和那几个士兵身上,似不经意般询问宁娇道,“宁姑娘既心疼那小女孩,求我为她找一只狗。那对于这几个罪魁祸首,……宁姑娘认为该如何处置?” ------------ 第21章 继续攻城 “宁姑娘认为,对于这几个罪魁祸首,该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陆沈、戚陵的目光都落在了宁娇身上。 陆沈的目光很复杂,他也不清楚自己希望宁娇说一个什么答案出来。 但是他知道,若是宁娇肯为这几个人说句话,这几个人的命可能就保住了。 身为男人的直觉,他感觉得出来萧怀对宁娇的欣赏。 男人有的时候,只一眼,就知道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想要的。 若不是自己想要的,哪怕那样东西再难得,再美好,他都懒得施舍半个眼神。 戚陵也在看宁娇。 但他更多想的是:自家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宁娇肯定是站在陆沈一边的啊!帮着恩威并施一下也就是了。 只是这事情让一个女子去出面说话未免过分了。 不管是罚的重了还是罚的轻了,其他人不一定敢嫉恨他家将军或者陆沈,但是对她这个姑娘家的评价就不会太好了。 不厚道!委实不厚道! 宁娇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目光在萧怀脸上停留几瞬,疑惑道,“他们的处置,还需要商量吗?” “萧将军,我以为,在这几人被发现屠杀城中贫民、欺辱女子的时候,就应该被就地格杀了才是!” 一语既出,陆沈面色一变,戚陵也一愣。 萧怀却面色平淡,“宁姑娘这么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理所然。” 萧怀眼睛眯了眯,紧接着点了点头,对身后的戚陵道,“没听到宁姑娘说什么吗?” 戚陵一凛,“将军,这……我们正是用人之际,何况只此一次,不如重罚……” “怎么个重罚?”宁娇打断戚陵的话,“都说军令如山,军法严明,也是可以随便视情况改的吗?若真是那样,其他人再犯不过就是受受罚罢了,这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军队莫说往京城打了,泗水能不能拿下来都难说!” “你……”戚陵被噎,一时间无话可说。 萧怀瞥他一眼,“既听明白了,还不快去?召集所有士兵观刑,一个也不能少。” 戚陵深深叹一口气,领命去了。 几人被军法处置,尸体被挂在城中游行三天,城中百姓也都来观刑。 一时间,口碑逆转。 因祸得福,黑甲军竟就这样收服了民心。 陆沈本以为先锋营会受到反噬,已经做好了内乱的准备,谁知道先锋营内其他收编入内的兵,一时间人心惶惶、不敢稍行踏错。 军纪严明,一时间竟落到最实处。 陆沈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宁娇的远见,不由得有些羞愧,连着几天不敢见她。 …… 委托萧怀帮忙找的狗,终于找到了。 那少女名叫枝枝,当宁娇抱着小白出现在她面前时,少女一扫连日的阴霾,笑容终于浮现在脸上,珍之重之地将小白抱在怀里。 枝枝望着宁娇几瞬,终于投入她的怀里,一瞬间爆发痛哭起来。 少女的泪像是夏天的雨,来的猛烈,很快浸湿了宁娇的肩膀。 她轻柔地拍打枝枝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枝枝渐渐哭的没了声息,宁娇以为她睡着了,刚打算放她躺下休息,枝枝却反手抱住了她,“宁姐姐,枝枝只有你和小白了,……你不要抛下枝枝好不好?” “我怎么会抛下你呢?”宁娇笑着道,“我不是说了,认你当小妹妹吗?” 枝枝的眼睛哭的肿得如同桃子般,突然放开宁娇,抱着小白跪了下去,“宁姐姐,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 “快起来!”宁娇没想到枝枝反应这么大,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才道,“你今日怎么突然说这些?” 枝枝抽噎着道,“我听周亚叔叔说,你们待不了多久就又要跟着军队去打仗了……宁姐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走?” 周亚与宁娇同为军医,都属于军医里面比较年轻的后辈,两人在很多医术相关的问题上意见不统一,平日里没少发生冲突。 他现在居然在小姑娘面前乱说话! 宁娇安慰枝枝道,“随军危险,你还小,留在这里更安全,等一切安定了,我就回来找你。” 枝枝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要!宁姐姐!我不小了,我马上十二岁了!我可以跟着你一起,跟你学着救人,绝不给你添麻烦!” “不行。” 枝枝立马苦起脸,“那你还是要抛弃枝枝,留枝枝一人在这里,枝枝没有父母亲人了,只有姐姐了……” 宁娇有些头疼。 她自己不觉得危险,可不能让别人也跟着她一起涉险。 “枝枝看这样好不好?姐姐送你去岭南那边,那边有姐姐的好朋友,丽娘和石榴都会很喜欢你的,米缸也在那边,可以同你的小白做伴儿。你也不希望小白跟着你受苦对不对?万一它又走丢了怎么办?” 枝枝面色出现了些许动摇。 宁娇见她终于被说动了,心下松了口气,“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快休息吧!” 枝枝低下头,再度埋进宁娇怀里,“枝枝要跟姐姐一起睡。” “好,我们一起睡……” …… 沧海岗城中一切清理完毕之后,自有萧怀的那位主上派人来镇守。 黑甲军准备继续往泗水北部行军。 泗水北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以广汉城为中心,最难攻下。 上次让黑甲军受挫的慕家军此刻便在此处。 黑甲军受挫,慕家军也未曾占到便宜,听说主将慕南容属于临危受命,也受了不小的伤,故而退守广汉,打算打持久战。 越临近广汉城,宁娇的心情越激动。 大军在距离广汉城十里处安营扎寨。 宁娇夜里睡不着,钻出帐篷,寻了一处僻静但离众人不远处,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宁娇眸光微动,故作不知。 那声音逐渐靠近,在即将接近宁娇的时候,宁娇突然反手银光一闪。 只听一声清脆的,“姐姐!” 居然是枝枝?! 还好宁娇收手及时,用来防身的匕首也只是个未开刃的,才没伤到她。 只是刀柄将枝枝肩膀撞了下,可能也痛的不轻。 宁娇有些生气,“你怎么跟来的?!” ------------ 第22章 广汉难攻 “你怎么跟来的?!” 宁娇又气又急。 已经行军这么多天了,才发现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跟了一路了,居然也没人发现?! 走这么远了,又不能将人送回去…… 枝枝见宁娇似乎是真的生了气,有些理亏,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可怜兮兮道,“对不起宁姐姐,是我混入周亚的行李里,偷偷溜进来的。周亚哥哥见我无处可去,又怕你骂我,才偷偷将我藏了起来……” “真是胡闹!” 难怪枝枝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士兵衣服,想来也是周亚帮她寻来掩人耳目的, 周亚不知何时出现在一边,“这丫头挺机灵的,也挺能吃苦,大军走了四日我才发现她,跟着你也没什么,索性我们相对来说安全一些,你就留下她吧!” 枝枝睁着无辜的眼将宁娇盯着。 宁娇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是冤家!” 枝枝眼睛都亮了起来。 宁娇看着枝枝生动的眉眼,不由得有些心疼:若非出了那样的事,枝枝该是一个更为跳脱活泼的少女,带在身边也好,她来保护她。 “不过说好了,跟着归跟着,不能离开我身边,不能添乱,不能让自己处于危险。知道了吗?” 枝枝点头乖巧应道,“知道了。” 周亚立在一旁不动。 宁娇扭头看他,“你有事找我?” 周亚看了枝枝一眼,点点头。 宁娇对枝枝道,“你先回我帐子里等我。” 枝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周亚才道,“我给这小丫头把了脉,她……知道她自己的情况吗?” 宁娇凝眉道,“你指什么?” “以她的脉象,应是有宫裂之伤,这伤可致女子不孕……” “我知道。” “你知道?”周亚张了张嘴,“那你可是已有办法?” 宁娇挑眉看向周亚,“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好奇罢了!” 宁娇不知道周亚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的伤系外力所致,外伤药用了以后再加些活血生肌的药,虽不能完全复原,她的性命无虞,仍然可以拥有身为女子的欢愉就好。” 那句“女子的欢愉”让周亚不自在地红了脸。 “可她仍无生育能力,以后怕是夫家会嫌弃她有残缺……” 宁娇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亚道,“我就是觉得,你该替她完全医治好,让她做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完整的女子。” “你说的完整,就是能够生育?女子不育便是不够完整?” “那是自然。” “这话居然出自一个大夫之口。”宁娇冷声道,“我都为你感到羞耻。”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周亚道,“身为大夫,就是要尽最大的能力治好病人。” “那恐怕要让周大夫失望了,我没法子复原她的宫体。”宁娇觉得面前的人简直不可理喻,索性直截了当道, 周亚却是眼睛一亮,“你是说你没法子治好她对不对?!……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宁娇,总算有你做不到的了!你看着吧!我一定可以治好她的!” 宁娇觉得这个人简直像个疯子。 初入军营,两人是在医治某些病人上有些分歧。 她可能也在无意中批判了他的某些过时且危险的治疗方法,可这不意味着宁娇反对他的医术。 军营中的伤多数为锐器外伤,这类外伤的治疗,宁娇比不得正统军医有经验,也一直在虚心学习。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刺激了周亚,让他将自己当做假想敌?! 但是要拿枝枝的性命开玩笑那是不可能的! “周亚,我警告你,不准动枝枝枝!” 周亚却不知道是否听进去了她的话,带着满面笑意离去。 宁娇不放心,回了自己营帐,枝枝已经换了衣服乖乖等她了。 “枝枝,周亚可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没有?” 枝枝满脸迷茫,“什么话?周哥哥同我说的话可多了,什么样的话属于奇怪的话?” “比如,他有没有说要帮你治疗伤之类的?” 枝枝摇摇头,“没有。” “真的吗?” “真的。” 宁娇松了口气。 可能周亚只是一时发疯吧! 最近将枝枝看紧些,莫让她被周亚盯上了! “宁姐姐,周哥哥怎么了吗?”枝枝无辜的双眼望着宁娇道。 “没什么……”宁娇安抚地摸摸枝枝的头,“男女有别,以后你记着,离他远一点就是。” 枝枝眼睛亮亮,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乖巧点头,“宁姐姐,我知道了!” “好……我们睡吧。” …… 枝枝的存在瞒不了人。 宁娇第二日就同萧怀主动交代了。 没想到萧怀并不介意,还顺势拨了个护卫给她,让宁娇受宠若惊。 “听说那几个老军医都对你很满意,很多伤兵都是你在治疗照顾,有个人能够帮帮你也是好的。” 那护卫叫朱峰。 萧怀说让他帮着打打下手。 宁娇再三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有个保护自己的打手,不要白不要。 有些女子不太方便做的事,也可以交给他跑跑腿。 有了枝枝和朱峰的帮忙,宁娇没有之前那么累了。 枝枝很聪明,手也灵巧。 不过学了几日,已经可以独立为那些伤兵换药了。 后来,大部分时候,都变成了枝枝照顾伤兵,朱峰在一旁打下手。 宁娇乐得清闲。 这一日,前线突然传来消息,广汉城首战受挫,损失惨重。 据说是因为军中出了内鬼,走漏了排兵布阵的消息,才导致死伤过半。 幸好慕家军也没讨到便宜,广汉城被围,城中断粮,故而未曾乘胜追击。 为了避免慕家军破釜沉舟,萧怀亲自带兵疾驰回大后方寻求援军,将残兵伤兵暂留给陆沈主持大局。 宁娇又忙碌了起来,日夜几乎不敢合眼,实在累了就和衣眯一会儿。 渐渐地,军营里面开始弥漫一股颓势之气。 那些伤兵们都在议论,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一个伤兵甚至在枝枝换药的时候,打翻了枝枝手上的药,“现在还上药有什么用?!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 第23章 人心易变 枝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好几步。 那伤兵见她害怕的样子,反而哈哈一笑,“你不就是当时那个害我们大当家的被枭首示众的女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枝枝面色怔愣,闻言身体逐渐发起抖来。 那伤兵更是得寸进尺,“你害的我们大当家的身首异处,却在这里充什么好人,反正迟早是个死,何必装腔作势?” 宁娇上前,将枝枝挡在身后,还未来得及出口说话,朱峰已经将刀架在了那士兵脖子上。 却不想那士兵是个刺儿头,仍旧耿着脖子喊,“我们这么多男人,莫非还被你们两个娘们唬住了不成?!反正留在这里也是个死,还不如跑了回去做土匪,就算路上死了也比当这个破兵在这儿等死强!” 旁边的伤兵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萧将军不会真的把我们抛下不回来了吧?!我当时可是跟我相好的说好了,要风风光光回去娶她的,没想到这才打到哪儿啊,就要死了,好不甘心啊!” “好久没有喝过花酒,摸过姑娘的手了,早知道当兵这么苦,当时应该早些跑了不该来的……” “就是!还不如死之前再快活快活高兴高兴呢……” 宁娇攥着枝枝的手心有些冒汗。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陆沈来了。 他也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一双眼睛充血通红,却仍炯炯有神。 他脸上的伤已经大好,不仔细看看不出那些淡粉色的疤痕。 方才小声议论的众兵士,面对陆沈声音小了不少。 陆沈面色阴沉,目光一一扫过方才说话的几人。 宁娇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虽然才十多天没见,对方却仿佛换了个人,整个人充满了肃杀之气。 “将这几个人带走。” 陆沈吩咐他旁边的人道。 立刻有人上前将方才说话的几人带走了,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 那些人被带去了哪里宁娇不知道,宁娇只知道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当天夜里,军营里难得吃上了一顿丰盛的肉食。 自从广汉首败,军中的粮草也所剩无几,每日只靠些糙米煮的清汤寡水度日。 这夜,不仅有鲜香四溢的肉汤,还有大块大块的骨头肉。 士兵们仿佛看到了希望,一面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一面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宁娇也跟着坐在汤锅面前,看着泛着白的肉汤,面色凝重,脸色惨白,随即转身跑开,躲开人群大吐特吐,几乎要将肠子都吐了出来! 枝枝跟在她身后追上去,手上也分到了半碗汤,“宁姐姐,你不吃吗?这汤很香的!” 宁娇吐得几乎直不起身,见枝枝手上端的汤,急忙摆手,“不要喝!” “为什么?” “总之不要喝就是了!” 枝枝有些莫名。 陆沈却似鬼魅一般从枝枝身后冒了出来,“无事,这一碗是羊汤,可以喝。” 宁娇盯着陆沈,没有开口说话。 枝枝见两人气氛不对,也不敢说话,只原地站着。 宁娇缓了缓自己的气息,拍拍枝枝的背,“乖,端着汤回帐篷里去喝,我一会儿就回来。” 枝枝不放心地看看陆沈,又看看宁娇,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那个肉汤……” “你猜的没错。”陆沈干净利落地打断了她。 宁娇觉得那股恶心感又翻涌上来了,“为什么……” “军中的粮熬不过几日了。更何况,军中也有些不同的声音需要抹除,留着他们这几颗老鼠屎只会坏了一锅汤。”陆沈道,“如今正好,一举两得。” “他们前些日子还在随你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 “可他们如今是想要当逃兵!”陆沈厉声道。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冷硬,陆沈重新道,“若军中其他人被煽动,都做了逃兵就晚了……更何况,阿娇,你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 宁娇无言以对。 陆沈放软了语气,“阿娇,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稳定军心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在这么艰苦的情况下。他们想做逃兵死有余辜,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发挥最后的价值,难道不好吗?” “我不知道……” 宁娇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乱。 站在陆沈的角度,似乎是有道理的。 那几人明显与先前侵犯枝枝的几人有关系,今日也确实是故意有针对性地在煽动情绪,而且看向枝枝和她的目光都不友善。 可总而言之,他们毕竟还没得来当逃兵。 方才吃肉喝汤的士兵们,可能曾经也与他们把酒言欢、称兄道弟。 若是他们知道了,可能接受得了? “也许,你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将军罢!” 宁娇无力地摆摆手,转身离去。 回到帐中,枝枝见宁娇脸色不好,也不敢出声打扰。 宁娇头一蒙,不发一语,倒头就睡。 第二日清晨起来的时候,枝枝端着一碗还温热的肉汤,试探着对宁娇道,“宁姐姐,这是清晨陆将军送来的,说是他早起猎的鹿,是干净的,说你太劳累了,让你补补。” 宁娇盯着那碗汤,还是没有胃口。 枝枝小心翼翼道,“宁姐姐同陆将军吵架了吗?” 宁娇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接受不了。” “陆将军做了伤害宁姐姐的事情吗?” “没有。” “那就好啦!”枝枝道。 宁娇无奈笑笑,“什么就好了?” 枝枝道,“我看陆将军对宁姐姐很好,宁姐姐也认可他对你好,互相为对方好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吵架最好。” 宁娇一愣。 算了。 宁娇想。 枝枝说得对,他对自己没有恶意,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是不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问那么多? 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劝劝他以后做事不要再如此灭绝人性也就是了。 宁娇这么想着。 打算见到陆沈时好好劝劝他。 却没想到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陆沈的人。 他似乎很忙,日夜帐篷里都点着灯。 宁娇没等他寻来,主动做了些吃食送去他帐篷里打算当做求和。 却听里面传来姜均的声音,“陆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啊!……” ------------ 第24章 交换人质 军帐里。 陆沈捏着手上的信件,表情凝重。 姜均在一旁愤怒不已,“那慕家小儿实在太过分,见我们如今被留在这里进退两难,竟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宋词捏着下巴,沉吟道,“陆将军,若是真的同意了他的要求,宁姑娘的安危恐怕堪忧啊!” 宁娇在外听得微微皱眉:怎么还有她的事儿?! 陆沈的声音再次响起,“总归,这件事情还是要问过阿娇的意思。” “什么事需要问我的意思?” 宁娇索性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去。 陆沈见她进来,手上还端着吃食,先是一愣,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事找你。你先看下这封信。” 说着,将手中的信递给宁娇。 宁娇接过信,待看完信上的内容,不由得挑眉。 “慕南容要用我换江清然的性命?!” 他们两人不是一起的吗?! 陆沈解释道,“岭南乱了之后,岭南江家被指御敌不力,不知是谁又牵扯出当年陆江两家的婚约,所以连带着京城江家也被下了大狱。如今的江家风雨飘摇,早已经不复从前的辉煌。说起来,也是我连累了她。” “江家落败,也不意味着江清然会乖乖受制于人。”宁娇想到与江清然远远的几次会面,“她可不像是会被慕南容控制的简单女子。” “阿娇,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回绝他。”陆沈脸色带上了一丝不虞,“清然她……与你不同,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闺阁女子。” 宁娇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若是我不愿意,陆将军打算如何做?亲自去将江姑娘从广汉城中救出来?” 陆沈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那陆将军可想过,慕南容要换我去做什么?” 陆沈道,“听说慕府老将军遭人毒害,如今正危在旦夕……” “也就是说,是换我过去,救人的?!”宁娇冷笑一声,“真是好笑!我不过是会些医术皮毛,莫非比京城那些御医还厉害不成?!陆将军会不会太抬举我了?!” 陆沈的脸也沉了下去,“宁姑娘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何苦如此阴阳怪气?” 宁娇心微微凉了下去。 从前的陆沈,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的陆沈,虽然容貌有损,却有着一颗清明洞彻的心。 而如今的陆沈,虽容貌恢复了,一颗心却逐渐浑浊,失去原有的清晰。 宁娇略想想便了然了。 陆沈与江清然,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美人落难,不是最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 只是这英雄救美,要用她作筏子! 见宁娇面色不佳,陆沈意识到自己话语太过,忙补充道,“你放心,他们有求于你,绝不会伤你性命。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你回来。” 宁娇仍旧不开口。 宋词在一旁,忙打圆场道,“这信几天前就送到了,陆将军正是因为放心不下宁姑娘,所以一直在想其他办法。只是广汉城易守难攻,若是以如今这些残兵伤兵,很可能会白白送命……” “好,我同意。” 陆沈不由得一怔,“你同意?” “是,我同意。”宁娇道,“我若是不同意,江清然的性命有损,陆将军岂不是要伤心死?更何况,若是陆将军为了救江姑娘赔上了更多将士的性命,我岂不是个罪人?!只是,我有个条件。” 陆沈道,“你尽管提。” “枝枝一个人在军营里我不放心,你把她带到身边顾好她,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完好无缺的她。” 陆沈没想到宁娇对一个半路上捡来的姑娘居然都这么上心,脑海里浮现出不久之前宁娇也对他尽力照顾救治的画面,一时间不知道是何心情,“我答应你。” 宁娇转身准备离去。 陆沈喊住她道,“阿娇,交换人是在明日。” “好。” 宁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自己帐篷里面,枝枝睡得正熟,恬静美好的小脸让宁娇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她躺上床,挨着枝枝,目光虚无地看着帐顶:自己不是早就做好随时会被抛下的准备了吗?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大概是付出了一些真心,所以希望也得到同样真心的回报? 这些真心,比起两情相悦的感情来说,可能显得太不值得一提了吧! 第二日一早,宁娇寻个理由支开枝枝,自己来到了陆沈的帐篷。 陆沈已经安排好人手,打算送宁娇入城。 宁娇干脆地上了马车,由陆沈和宋词亲自护送,姜均留在军中。 一路上,宁娇不发一语,只听得到马车的轱辘压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了。 陆沈靠近了马车几步,对着马车里面道,“阿娇,你相信我,最多三天,我一定救你回来……” 三天,若是萧怀还没回来,就算冒着身死的风险,他也一定会将宁娇救出来! “陆将军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宁娇下了马车站定,眯了眯眼睛,正看见对面广汉城城门口,安安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站着一个柔弱的倩影。 陆沈也看过去,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江清然一身白衣,发间簪着一朵迎风凌乱的额小白花,堪称绝色的脸上还挂着些未干的泪痕,果然是一朵惹人怜惜的娇花! “走吧!” 宁娇提醒陆沈道。 既然他这么迫不及待,她早些成全他也好。 陆沈回过神来,突然低头,将一柄匕首塞进宁娇手里。 宁娇触及手中的冰凉,不由得微微一愣。 陆沈神色郑重道,“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匕首,你用来防身,保护好自己。三日之约,我定不负你。” 宁娇面色几变,最后还是收了下来,藏于袖间。 两方人马互朝对方靠近。 慕南容一手拉着江清然的胳膊,拖拽着人往宁娇这边靠近。 陆沈嘴角抿得更紧。 离得近了。 慕南容看着宁娇,露出一丝轻佻的笑意,“宁娇,我们两个也算有缘分,早知道兜兜转转你还是要回到我身边,倒不如当初不对你赶尽杀绝,留你一条性命呢!” ------------ 第25章 慕家家主 宁娇盯着慕南容那张脸,脑海中浮现出村落一片火海的惨状,一股怨恨从心底涌上来。 她艰难地移开目光,淡淡地道,“那还要多谢慕将军手下留情,没有将我也一起烧死在那场大火里。” 慕南容先是一愣,看了眼一旁的江清然,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宁娇,“我现在倒是庆幸你福大命大活了下来……到了这个地步了,那就交换吧?” 陆沈盯着慕南容道,“既为互换人质,就要保护人质的安全,若是宁娇出了半分差池,也莫怪江小姐的性命不保。” 江清然似不可置信地看了陆沈一眼,“陆沈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南容也笑,捏着江清然的肩膀将人搂在怀里,在美人的脸上落下飞速一吻,美人凄然落泪。 “陆将军这话,似乎对江姑娘一丝情意也无啊!也是,清然已经成为了我的妻子了,虽然还没有名分,可我们早已经有了肌肤相亲了……这么一个我睡过的女人,陆将军肯定已经看不上了!难为她还一心一意想着你……” “慕南容你闭嘴!”江清然又羞又怒,泪洒当场。 慕南容哈哈大笑着放开江清然,将江清然一把往陆沈的方向推了过去,正推入陆沈怀中,被接了个正着。 “陆将军放心!我一向是怜香惜玉的。人,我用过了,自然就还给你了。宁姑娘也是一样,兴许我用完了,也就还给你了。” 慕南容说完,饶有兴趣地看向宁娇,“宁姑娘,随我走吧?” 说着,他伸手想要来拉宁娇,被宁娇轻巧躲过。 宁娇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对身后的一切没有半分留恋,看也没看依偎在一起的陆沈和江清然。 她怕自己长针眼! 慕南容也不恼,跟在宁娇身后,招呼守城将士开了城门。 很快,一行人消失在了城门口,城门再次关上。 江清然依靠在陆沈怀里。 温热的泪打湿了他的肩膀,江清然哭的梨花带雨,“陆沈哥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祖父死了,爹爹也失踪了,我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陆沈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陆沈想要推开她的手僵在原地,最后缓缓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他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若非他家中发生变故,两人早已经是一对夫妻。 天意弄人,她与他一样,不过是皇权和家族的牺牲品罢了。 他虽不会再娶她,看在从小长大的情分上护她安宁还是可以的。 “我不会丢下你的。” 江清然噙着泪抬头,绝美的脸上莹莹挂着泪珠,惹人怜惜,“那你会怪我当初没有同家族抗衡,而同你解除婚约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怪你。” “那……那陆沈哥哥还会爱清然吗?” 陆沈眉心微皱,轻柔却坚定地推开江清然,道,“留在此地不安全,你先随我回军营再说。” 江清然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被她不着痕迹掩盖过去,顺从地跟随陆沈回了军营。 陆沈方才领着江清然入军帐,一个身影就急匆匆冲了进来,是遍寻宁娇不见正着急上火的枝枝。 “陆将军……宁姐姐不见了!你看到她了吗?!” 枝枝满脸着急,一进来,却看见一个女子正依靠在陆沈身边,两人看上去无比亲密,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她是谁?” 陆沈答应了宁娇要护着枝枝,因此也没怪她乱闯,只道,“你宁姐姐过几日就回来了,你安心等着就是。” 江清然看了枝枝一眼,掩下眼底的厌恶,温柔地开口,“宁姑娘大义,从慕家军手中将我换了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回来的……” 陆沈没来得及拦住江清然的话。 枝枝听完她的话,眼睛徒然睁大,“你说什么?!宁姐姐她……她被抓走了?!” “为了换你?!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宁姐姐换你回来!我不管,你去把宁姐姐换回来!” 枝枝骤然闻此噩耗,整个人又气又急,冲上去就打算拉着江清然算账,被身后跟来的朱峰眼疾手快地绑了手臂,护在了身后。 朱峰是先前萧怀留下来保护宁娇和枝枝的。 此刻,除了护住枝枝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他只是个护卫。 不做其他多余的事。 陆沈皱眉看着枝枝的模样,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看上去只会闯祸的小丫头,为什么会得到宁娇的保护。 宁娇走的时候没给他留下一言半语,一切交代只有关于这丫头的。 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心烦。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流逝。 陆沈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喜欢枝枝,冷冷看了朱峰一眼,道,“将人带走,这是主将大营,叫她不要随意胡闹。” 朱峰领命,很快将人带走了。 帐中只剩陆沈和江清然两人。 江清然走上前来,还想同陆沈多说两句,陆沈却起身披上大衣,“夜里凉,我去巡视下军营,你早些休息。” 说完,就走了出去。 留下江清然一人在帐中,深夜了也未曾回来。 …… 另一边,宁娇跟着慕南容入城,很快被慕南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在那里,宁娇见到了病入膏肓的一位中年男人。 慕南容亲自上前搀扶那男人起身,又贴心地点了软垫供男人依靠,然后就顺从地随侍在一旁。 能让慕南容这样细心服侍的,除了慕家家主,世间怕是没有第二人。 “父亲,人我给您带来了,您看看,是不是她?” 那男人病中,艰难地睁开那双已显老迈的双眼,目光如同吐信的毒蛇一般将宁娇上下打量,“没错!没错!是她!” 男人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慕南容忙帮男人顺气,“父亲,您慢慢说,不要着急。” “丫头,你过来……” 宁娇走近几步,慕容夏侯近距离看着她的眉眼,道,“没错,是她。” “姑娘,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我记得你。”慕容夏侯盯着宁娇,语气中思绪仿佛被拉回了很遥远的记忆里面,道,“当年我同小姐不远万里,找到你爹求医的时候,你还只有几岁大。小小的人儿,眼睛里已经有着同现在一般无二的冷漠,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你的心。小姐和我,对你印象都很深……” ------------ 第26章 缘是故人 宁娇看着面前已病入膏肓垂暮之年的男人,不由得怔住了。 当年宁父救下的乐奴,身边确实一直跟着一个下等龟奴。 只是宁娇从未见过他的脸。 替那乐奴恢复容貌之后,宁父就带着宁娇离开了,后面这么多年,也不曾留意有关他们的消息。 宁娇无法将那个记忆里时常佝偻着身体的下等龟奴,同面前的慕家家主联系在一起。 慕容夏侯见宁娇紧皱的眉,知道她对当年的事情或多或少有印象。 “这么多年,小姐和我一直都在找你们。”慕容夏侯道,“要不是江家先寻到了你的下落,想要带你回京城替他家的痴儿续命,无意中让容儿知晓,容儿又告诉给我,差点害了小姐的救命恩人。” 原来,先盯上宁娇的不是慕家,而是江家。 京城江家独苗是一痴儿,年十八智商却如同孩童。 江家遍寻名医不获,无意中从宁父从前救治过的人那里得到了消息,知晓宁父等人隐居岭南,故而寻来。 让人请了几次,正赶上当时宁父身体已油尽灯枯,都被回绝了。 江清然便把主意打到了宁娇身上,请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慕南容上演美男计。 本以为宁父会看在慕南容的份儿上,将所有的医术倾囊相授,却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一天宁父先撒手人寰了。 慕南容本就是被迫与宁娇凑对的,他向来偏爱娇艳的容貌,对宁娇这类清汤寡水的女子不感兴趣,所以一直觉得是负担,所以变相寻个由头摆脱掉宁娇。 江清然却不这么想,她觉得宁父定然将所有医术典籍教给了自己的女儿宁娇,所以想着将人带回京城再慢慢想办法。 谁知道慕南容心里不乐意,上演了一出劫匪的戏码,让江清然丢失了宁娇的下落。 再后来,京城变了天。 主上生了重病,各皇子之间暗流涌动。 江家一脉站错了队,很快落败,从京城到岭南江宅,一律被令下狱。 慕南容到底舍不得佳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江清然救了下来。 两人一日争执间无意中被慕容夏侯得知了宁娇的下落,便有了今日用江清然换宁娇的事情。 “慕公子冒着家族谋逆的风险将江姑娘救下来,想必曾经也是真心爱慕的。”宁娇忍不住冷笑,道,“不知道我到底有何价值,让慕公子舍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换我回来?” 慕南容沉着脸不语。 慕容夏侯扫了他一眼,淡淡对宁娇道,“我慕家的男儿,平日里再混账都可以,大事儿上,一点都不能含糊,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自己的性命也可以豁出去。” 宁娇心里更好奇了,“有什么大事儿与我这么一个小女子相关?” 慕容夏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又急又短促,好一阵儿才缓下来一口气。 待顺过气后,慕容夏侯才望着宁娇开口道,“这次请宁姑娘来,是想请姑娘救一个人……” 宁娇不由得微微讶异,“怎么?换我的目的,竟不是为了救你自己吗?” 慕容夏侯笑笑,“宁姑娘,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已经有不少名医御医看过,积年沉寂,没多久活头儿了,我就不浪费姑娘的心力了……” 宁娇皱眉,不知道是何心情。 慕容夏侯的话不假,他的面色青白、咳嗽急促且短、手脚无力,确实不是长久之相。 “可容我替你把把脉?”宁娇道。 慕容夏侯一愣,笑着道,“若是宁姑娘不嫌弃,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又扭头看向慕南容,“还不给宁姑娘看座。” 慕南容在慕容夏侯面前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没有丝毫不满和怨言,亲自给宁娇摆了座。 宁娇也不客气,坐下后,细细替慕容夏侯把了把脉。 半晌立起身来,凝眉道,“慕家主,你这分明是中了毒……” 宁娇的话未说完,只见慕容夏侯立了一根食指摆在嘴边,“嘘……看破不说破,宁姑娘若是能治就治,不能治也无妨的……” 竟有人中了毒却并不求着解毒的?! 宁娇心里的疑惑更甚,“慕家主,这毒来自西域,其解药需当地草药,中原无人能解,若是往西域一行,或可有法。这么多年,为何不前往一试?……” “自然是有放心不下之事。”慕容夏侯的态度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等这事情了了,若是我还活的到那时再去不迟。” 宁娇见慕容夏侯并不想细说其中内容,也不再追问,只道,“那慕家主寻我来,到底是要医治谁?!” 慕容夏侯看了一眼慕南容,“你出去。” 慕南容微一皱眉,“父亲。” “我一日没死,我就还是慕家家主,等你什么时候接了我的位子了再对我的话质疑不迟!” 慕南容铁青着脸出去了,顺带替两人关上了门。 慕容夏侯见屋内已无第三人,支撑着下床,竟突然朝着宁娇就跪了下去。 宁娇初时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皱眉道,“慕家主……” 慕容夏侯道,“宁姑娘,当年你父亲帮小姐恢复了容貌,这么多年,再无第二人有此医术;如今小姐再次陷入危机,还请姑娘能不计前嫌帮一帮忙!” 宁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慕容夏侯已经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还如当年的小小龟奴一般,一心忠诚于他唯一的主子,或者说忠诚于他内心唯一的爱。 宁娇并未开口答应。 她知道事情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慕容夏侯道,“宁姑娘……小姐当年恢复容貌后,有幸被当今主上看中,一朝入宫,成了宫中最受恩宠的贵妃,也算是苦尽甘来,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子嗣。如今朝局动荡,主上不知还可以活多久,若无子嗣傍身,待主上仙逝,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弱女子在宫里怕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有慕家在背后支持,这不是最大的依仗吗?”宁娇不解道。 慕容夏侯摇摇头,“若真是那样便好了……” ------------ 第27章 故人重逢 “此话怎讲?”宁娇不懂了。 以慕容夏侯对那乐奴的忠诚程度,以及目前慕家在京城的势力,保她平安还是做得到的。 “我活不了多久了……”慕容夏侯道,“慕家支持的二皇子他日一旦登基,第一个怕就是要对小姐下手,到时候慕家无人再护得住她……” 宁娇抓住了关键,“二皇子与她有仇?” 慕容夏侯点点头,“小姐任性,二皇子生母为当今皇后,小姐做了贵妃后,曾多次与皇后发生冲突,二皇子不喜她已久,就算二皇子不动她,等如今的皇后做了太后,小姐的性命也堪忧……” “所以你想让她怀上龙子?!”宁娇道,“可是哪怕她怀上了,且运气好生了下来,一个襁褓中的稚子,如何同已经成年的皇子斗争?” 慕容夏侯道,“宁姑娘不用操心这些,你只需要帮小姐治好她的不育症就好。” 宁娇摇摇头道,“抱歉,我无能为力。” “为何?” 宁娇道,“爹爹当年替她修复容貌时提醒过她,那印记疤痕无碍观瞻,强行使用药物必然会对女子体质有影响,严重时会导致女子难孕。这些话,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慕容夏侯目光微怔,“意思只是难以受孕,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宁娇不置可否。 那乐奴的体质如今本就难孕,再加上当今主上已经病重年老,想要怀上龙子难上加难。 “无妨。”慕容夏侯道,“还是请宁姑娘替小姐诊治过后再说。” 宁娇微微一愣,“你要带我进宫?” 慕容夏侯摇摇头道,“近两日她便会到广汉城,宁姑娘只需做好一个医者该做的事情便好。” 看来慕容夏侯的态度很坚决。 宁娇不再说什么,她反对也没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被安置在了一个单独的院落,慕容夏侯安排了两个丫鬟侍候她的饮食起居。 说是照顾饮食起居,其实就是监视。 宁娇本就是耐得住寂寞的安静性子,也不打算乱跑,就待在房间里看看医书打发打发时间。 不过第二日,她的院子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慕南容冲入她的院子,那两个丫鬟也被她给打晕了。 宁娇一头雾水,“慕公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慕南容面色难看,催促宁娇道,“我找人送你出城,你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回陆沈那边就行。” 宁娇狐疑地盯着他,没动,“为什么?” 慕南容皱眉,“我要放你走,你便乖乖离开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谁知道会不会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将我杀人灭口?”宁娇道,“我如今对慕家主还有用,留在这里要安全得多。” “你找死是不是?”慕南容有些光火, “我爹头脑有问题,我可不能让整个慕家跟着他一起陪葬!那个女人会让整个慕家都倒大霉的!我巴不得她死了……早知道爹让我寻你回来不是为了救他自己,而是为了救那个女人,我就不该将清然送出去!” 宁娇了然,“难怪慕家主这么急着将我找来,他是担心自己死了之后贵妃再无依仗吧?” 慕南容冷笑道,“那女人就是个疯子!……不过我爹也是个疯子,明明那女人已经腻烦了他,甚至担心他知道她太多过去而想尽办法要要他的命,他还是一门心思要救她,真不知道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莫非慕家主的毒?” “就是那女人下的!” 慕南容咬牙切齿道。 他原本清俊的眉眼纠结在一起,满目的愤恨不解,“为了一个无情无义、水性杨花的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赔上整个家族的性命帮她,我断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宁娇敛眉,并不想对别人的家事作何评断。 慕南容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牵扯着她往外走,“他今日去接那女人去了,你趁此机会赶快离开……” 宁娇手腕吃痛,被慕南容牵扯着跌跌撞撞往外走。 两人穿过连廊,还未来得及看到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几人撞个正着。 慕容夏侯身体已经不能支持他远行,不过坐了半天的马车,现下已经失了力气,由贴身随从推着轮椅护送而来。 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跟在坐轮椅的慕容夏侯身后。 见到慕南容拉着宁娇要夺路而逃的模样,慕容夏侯哪里还有不懂的,他面露冷笑,与此前在宁娇面前的平淡面容完全不同,不过挥挥手,立时有几个暗卫出现,跪在地上,“家主请吩咐。” “将这逆子关入祠堂,家法伺候。” 慕南容面色变了变,双目中竟隐隐含泪,“父亲!你真的要为了这个女人将我们整个家族赔进去吗?!” 慕容夏侯无动于衷,“慕南容,你该好好记起,自己的身份。……别忘了慕这个姓氏,是谁赐给你的!” 慕南容面色戴上了一丝难堪,原本抓着宁娇的手松开,几个暗卫上前,很快将他带走了。 他走之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身披斗笠的人,里面带着无数的怨恨! “宁姑娘……见笑了。” 慕容夏侯看着站在原地无所适从的宁娇笑着道。 披着斗笠的人听到这里,一双纤细柔白的柔夷请抬,缓缓去下头上的斗笠,只见一容貌极为艳丽娇妍的女子缓缓露出真容。 明明已到中年,岁月却仿佛格外偏待这位美人,一双如画水眸暗含秋波,一袭粉瓣樱唇欲拒还迎,纤腰束裹,风姿绰约,时光似乎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女子的目光缓缓落在宁娇身上,先是微微一凝,紧接着如同初雪消融般露出莹莹笑意,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仿若天然的俏皮,“宁丫头没有从前那般好看了呢!” 宁娇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女子微微俯身,小女子般在慕容夏侯耳畔说了几个字,勾的慕容夏侯露出无奈的微笑。 话说完了,女子才抬头,看着宁娇的眼中带上了一抹玩味,“你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当时我还一度嫉妒过你,怕你长大后成为倾城绝色会压过我……现在,倒是心安些了呢!” ------------ 第28章 焕颜有术 宁娇望着女子那张几乎与当年一般无二的美丽容颜,嘴角缓缓勾起,“容貌之于我,不同于贵妃娘娘所凭借翻云覆雨之用,只是一张面孔罢了!” 夏侯妙音听了宁娇的话也不恼,抿着唇笑道,“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能用美貌号令群雄,不也是一种本事?” “那贵妃娘娘寻我何故?不是因为您引以为傲的美貌不足以达到目的了吗?” 夏侯妙音的笑容微微一滞,目光变得危险,原本伪装的那份俏皮可爱也尽数消失,“小丫头,我石榴裙下的男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我寻了你这么久,还想和你好好相处,不要试图激怒我试探我的底线。否则我真的生气了,杀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宁娇摊摊手:贵妃娘娘架子大,她受制于人,无话可说。 夏侯妙音很满意宁娇的识趣。 慕容夏侯将夏侯妙音安置在宁娇旁边的院落里。 那是一处修建的豪华而精致的院子,满园的桃花盛开,晚春的风一吹,簌簌落落飘落下来,美不胜收。 原本宁娇之前还有些疑惑这么一座闺阁气息的院子是谁的,如今正主来了,便解了她的疑惑了。 慕容夏侯还真是爱屋及乌哪! 夏侯妙音一安顿下来,就让人将宁娇请了过去。她是偷着出宫的,来回都需避人耳目,在此地耽搁时间越短越好,需要速战速决。 宁娇搭上夏侯妙音的手腕。 不盈一握的纤细皓腕,透着莹润光泽的玉手,衬得宁娇的双手苍白瘦弱。 宁娇摸着夏侯妙音的脉,眉心逐渐皱紧。 她不明白面前的女子是如何对待她自己的身体的,竟然能让自己的身体空虚至此。 表面看上去精致,内里早已是虚透,亦不是长久之相。 “玉容膏、肌息散,还有不止一次的红花、麝香之类的药物……”宁娇闭了闭眼,道,“就算我是神仙转世也没用,这样的身体,底子早就被掏空了,莫说怀孕不可能,就算怀上了,也决计生不下来,还会让你死的更快。” 夏侯妙音先是微微讶异,紧接着撅了噘嘴,似是有些无趣似的,“真是的,还以为你能诊出什么不一样的花样来,不过同那些没用的御医同一个说法罢了……再说了,谁说我非要怀上孩子了?” 宁娇疑惑,“你不是为了怀上龙子,才冒着风险从遥远的京城赶来的吗?” 夏侯妙音嗤笑道,“就算我的身子没有任何亏空,凭皇帝那点能力和子孙缘,我怕是再努力个几年也没用。就算我怀上了,皇帝也不会信,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有心无力了……” “那你找我是为何……” 宁娇不懂了。 按照慕容夏侯的说法,夏侯妙音是为了自保而求子嗣护身,甚至慕家打算豁出身家性命,来拥护夏侯妙音的子嗣争夺皇位。 可若她不是为了求子嗣,是为了求什么? “丫头,我记得当年与你爹时常对坐饮酒。”夏侯妙音笑着道,“他提到过一种秘术,名为焕颜紧致术,不仅可以使女子容貌恢复年轻,还可以让身体年轻,就连女子私密之处也可以变得更为青涩……” 宁娇一愣,“贵妃娘娘想寻求焕颜术?!” 夏侯妙音道,“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永远年轻貌美,我也是万千女子中的一个,这点希冀有何不可?” 宁娇表情松了松,“若不求子嗣,只是单纯为了年轻貌美,倒也好治。” 不过是要用寿数来换而已。 “我就知道你可以。”夏侯妙音的声音泛着惊喜,“你爹果然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了……” 后半句话微微泛酸。 当年,还带着些许少女青涩的夏侯妙音,也曾缠着宁毅想要向他学医术,甚至想过做他的入幕之宾。 只是那宁毅虽顶着一张俊逸如玉的脸,却死脑筋的很,不仅无动于衷,还如临大敌地逃了。 这件事情一度让夏侯妙音很受挫,让她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自信。 直到后来无数男子前赴后继为她而来,为她生为她死,她才找回一点点骄傲。 她沉迷于让男子追逐的快乐。 若说她有遗憾的事情,那就是为她着迷的男子还不够多! 宁娇见夏侯妙音眼底的疯狂,轻声提醒夏侯妙音道,“所谓焕颜,不过是用寿命换一时的惊艳罢了,而且也将彻底失去孕育后代的能力。……即使如此,你也甘愿吗?” 夏侯妙音无所谓道,“我甘愿!让我日渐衰老地死去,我宁愿以最美的样子死的轰轰烈烈,死得其所。” 宁娇最后道,“你如今的容貌,许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远远不及你,仍旧不够吗?” “不够,我要更加吸引人,我要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年轻!……” “既如此,那便开始治疗吧!”宁娇不打算再劝,每个人的追求不一,也许第一美人的头衔便是夏侯妙音的毕生追求,得之其幸,失之其命,她又何必讨人嫌,“不过三日也就够了。” 夏侯妙音紧紧握住宁娇的手,激动地道,“你放心,若我真的变得更加年轻美貌,我一定让你安然离开。” 宁娇心里冷笑不已。 对她十几年如一日忠诚的慕容夏侯都能被她下毒,更何况她这么一条小喽啰的命呢! 美则美矣,且是带倒勾的蝎子美人。 可惜了! …… 一日治疗结束,夏侯妙音需要时间恢复。 宁娇回到自己房间。 有侍女要来侍奉她沐浴更衣,被宁娇拒绝了,只让人打来了热水。 待支走侍女,宁娇脱了衣物,整个人缓缓浸泡入略微滚烫的热水中。 热水氤氲,蒸汽逐渐攀升。 雾气缭绕中,浴桶中的女子仿若换了个人般。 原本苍白瘦弱的身体逐渐变得饱满丰盈,寡淡清秀的脸上,眉目逐渐清晰,凤目柳眉,翘鼻檀口,无一处是她,却无一处不是她。 女子缓缓舒展身体,沉浸在难得的舒适放松中,只听“哐啷”一声响动,一个黑影跌入了屋内。 ------------ 第29章 不平夜晚 只听一声闷哼,下一秒整个屋内陷入黑暗,宁娇伸手飞速将一旁的衣服捞起,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用火折子将屋内的烛火再次点亮,宁娇缓缓走近今夜的不速之客。 只见慕南容后背浸染血迹,遍布数十道鞭痕,面色苍白青紫、狼狈地倒在地上,此刻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宁娇皱眉,“慕大公子深夜闯入,不知有何贵干?” 慕南容支撑起身体,显然才受完刑罚没有多久。 宁娇没想到,慕容夏侯对自己的儿子会下手这么狠,不由得皱眉,“你们这一家子,家主不像家主、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真真是奇怪!” 慕南容盯着宁娇的脸,还是那般清冷寡淡。 想起刚刚自己透过窗户看到的女子模样,不由得心里好笑:自己是想女人想疯了吗? 慕南容苦笑一声,“本就不是亲父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整个慕家,没有一个与他有真正的血缘关系,都是他从各地收养来的孤儿罢了。他手握巨额财富,有足够的银钱养各种人,有为他敛财的,有为他在官场铺路的,有为他杀人的,都不过是他养的一把把趁手的刀而已……” 宁娇怔住。 这倒是她没料想到的。 “他竟如此有能力和耐心?” “可惜,他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心思,将慕家经营成如今这般,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却只为扶持一个女子,以及满足这个女子的虚荣心而要让慕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慕南容咬牙切齿道,“那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算什么?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是那个女人的附属!” 宁娇沉默。 她爹有句话怎么说来的? 世界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她没什么立场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慕南容凝眉看她,“我父亲是不是让你想办法让夏侯妙音怀上龙子?” 宁娇点点头,“没错!” “你真答应帮他?”慕南容道,“这样的女人,若是真让她的后代坐上那个位置,天下苍生岂不是真的没活路了?!” 宁娇摊手,“我的身家性命都握在慕家主手里,难道还有拒绝的理由?” “你若是真帮她医治,我一样可以杀了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慕南容此刻在宁娇面前便像是一只没牙的老虎。 宁娇无所谓道,“总之是个死。” “你不许医治她!”慕南容一把抓住宁娇的手腕,恶狠狠地道,“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宁娇手腕吃痛,忍不住皱眉。 她发现这男人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动不动就喜欢动手动脚,哪天定要让他试试手脚都没法动的滋味儿! “慕公子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便来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宁娇忍不住冷笑,“我不过是个大夫,即使没有我,还有其他大夫。难道慕家主不会为夏侯妙音寻找其他大夫吗?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慕南容一愣。 宁娇继续道,“你没胆子杀夏侯妙音,却来杀我?堂堂慕家的少主,原来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你住嘴!”慕南容恼羞成怒,正要发难。 宁娇懒得同他继续废话了,手腕微微翻转,一根银针射入慕南容腰间。 下一秒,慕南容便身体一软,晕死过去,晕死过去之前一双眼睛瞪着宁娇满脸的不可置信。 门骤然被推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冲进来。 宁娇这才看到门口倒着两个侍女,显然都是被打晕的。 那几个护卫见宁娇安然无恙,又见地上躺着慕南容不知是死是活,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情况。 宁娇道,“你们少主受了罚来求药,谁知路上流血过多,刚到这里便支撑不住了,现下晕倒在我这里,你们还不快将人好生带回去好生照料。” 宁娇说着随手抛给护卫一瓶金疮药过去。 几个护卫对视几眼,架起慕南容离开了。 宁娇关上门:这一天闹的,都不让她睡个清净的觉! 她躺上床,正打算睡去,一丝细微的开合声再度让她清醒。 有的时候,五感太优越也是一种负担。 宁娇闭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黑暗中,一丝细微的呼吸声逐渐靠近,若非宁娇天生五感灵敏,怕是无法察觉。 那丝呼吸声贴近床边,逐渐朝着宁娇面部洒下来。 吐息温热。 那气息在距离宁娇面部不足一指时停了下来。 宁娇尽力让自己气息平稳,藏于被子里面的手缓缓握紧。 “好心来搭救你,不感谢也不用想着谋杀我吧?” 宁娇双眸微睁,借着月光,正对上萧怀似笑非笑的眉眼,不由得微微张大了嘴。 “你怎么……” 萧怀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宁娇的嘴唇,示意对方低声,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如今可是在敌人的地盘上,若是被抓了,黑家军群龙无首,你我怕是要成千古罪人……”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压迫感。 宁娇不舒服地往后缩了缩,却忘了自己此刻是在床上,往旁边退的动作倒像是一种邀请。 萧怀眼含笑意,一种奇异的光亮在里面闪烁,看的宁娇心慌慌的不舒服。 宁娇索性起身,直截了当道,“我现在还不能走。” 萧怀也不意外,只淡淡问,“为什么?” 宁娇道,“慕家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铁桶一块,这么好的让慕家灭族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萧怀一愣,他没想到,印象里看上去与世无争的淡然女子,竟有着这样的一面。 “你与慕家有仇?” “事关几十口人命。” 虽然下灭村指令的是慕南容和江清然,动手的却都是慕家和江家的爪牙,他们一个都别想逃脱。 萧怀沉默了下,“你可知道留在这里很危险,慕家主可不像你想像的那般单纯,更何况如今还牵扯上了皇权争斗,他们这些人,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宁娇笑笑,“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我才要好好帮他们一把……” ------------ 第30章 癫公癫婆 萧怀见宁娇主意已定,倒也不再说什么,“你身边的两个侍女,身材瘦小那个名叫落春,是我们的人,若是有事,可找她帮你。” 这次轮到宁娇惊讶了。 他的手竟然能伸到慕家来?! 不过有人能用用便是,宁娇也不需要跟他客气。 “萧将军……”宁娇道,“我来这里已经三日,不知道枝枝目前情况怎么样?” 萧怀笑着看她,“你还算有良心,知道问问她!那丫头同陆沈的新欢合不来,每日寻对方麻烦,又不是别人的对手,要不是朱峰护着,怕是没命活到见你了!” 宁娇松了口气。 她早就担心枝枝的脾气,太过单纯不谙世事,容易被利用欺负。 “萧将军既回来了,想必是请到了援军,军心已稳。还劳烦萧将军帮忙照看枝枝,宁娇感激不尽。” 萧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双眼睛瞧着宁娇,语气说不清道不明,“你怎么不问问陆沈,他自然是愿意帮你护着那丫头的!” 宁娇也直白,直截了当道,“那男人没脑子,分不清楚好赖人,现下只怕守着江清然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分神照看枝枝?!他不跟着江清然一起欺负枝枝就算好的了!” 萧怀哑然失笑。 他想,陆沈看着倒不像是被江清然迷了心智。 若是他再晚回来一天,多半也要准备攻城了,他回来的时候,陆沈已经在点兵了。 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告诉宁娇的。 优柔寡断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人。 “你需要几日?”萧怀立起身,准备走了。 “最多两日。” 萧怀点头,“最多两日,我便攻城。” 说完,也不等宁娇说什么,便消失在夜色中。 这人!!! 重新躺下,宁娇却怎么也没了睡意,临到天亮才眯了会儿。 是以,第二日宁娇的脸色很不好。 白日,宁娇再次替夏侯妙音施焕颜之术。 夏侯妙音浑身不着寸缕,如玉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 宁娇面不改色心不跳,心里只感叹:上天确实对这位美人格外优待。 “听说慕家小子昨日去你房间里闹了?” 夏侯妙音丝毫不觉得赤身裸体有什么好羞涩的,玩味地盯着宁娇道。 宁娇皮笑肉不笑,“不过是受了家法后来求药的。贵妃娘娘应该很清楚,他是因为谁才被罚的……” 夏侯妙音挑挑眉,“他长得不错,就是脾气倔了点儿……同他爹一点也不像。” 宁娇不吭声,夏侯妙音却突然俯身凑近,“你说我将你们凑成一对怎么样?” 宁娇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这大姐又在抽什么风,满脸拒绝,“这就不用了,我受用不起。” “我只是觉得可惜嘛!”夏侯妙音道,“你有这么逆天的回春妙手,南容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若是他日你们两个成了一家人,同慕家一样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岂不是妙哉?” 宁娇手上施针的动作未停,夏侯妙音略微吃痛娇呼了声,好笑道,“还挺记仇……行吧!你不愿就不愿。看在你爹的份儿上,我不同你一般计较。” 宁娇心里翻着白眼:真是一屋子癫公癫婆。 施针完毕,宁娇离开了夏侯妙音的院子。 时刻紧跟宁娇的两个侍女立时跟了上来,“姑娘回房吧!” 看犯人也没看这么紧的。 宁娇懒得计较。 索性院子离得近,她慢悠悠地回到自己院子,方一进去就看到面色还有几份苍白的慕南容立在院子中,仿佛正在等她。 宁娇狐疑地盯着他:又来?! “慕少主,我说过了,我说什么做什么由不得我自己,你若是真有不甘心也请去找正苦主儿,莫再缠着我不放了!” 慕南容面上带上些难堪,“对不住。我不是向你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来谢谢你的药……” 宁娇摆摆手,“不用,金疮药也不是什么稀罕药,我是大夫,就是一条路边受伤的小猫小狗,能救我也会救的,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慕南容面色一黑:这女人,嘴上似乎从来没有饶过人。 从前他因着清然的缘由接触她,只觉得是个长相粗笨、行事木讷的村妇,一味敷衍,从未花过时间去了解她。 后来,却发现她同他想的不同。 不仅不是无知村妇,还拥有一手引得各方争相竞争的医术。 “不论如何,我承你的情了,日后有机会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慕南容抛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宁娇盯着他的背影,原本淡然的表情消失不见,变得复杂冷漠起来: 他日若真想着要还人情,那便为那无辜枉死的一百五十三条性命赎罪赔命罢! 她会笑纳。 …… 最后一日施针完毕,宁娇心里微微放松。 最迟今夜。 一切都要有个结果了。 萧怀攻城,慕家灭族,一切顺利才好。 “宁姑娘今日心情不错?” 夏侯妙音盯着宁娇道。 宁娇也不反驳,笑道,“贵妃娘娘如今年轻美貌更胜从前,哪有大夫不希望自己妙手回春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小嘴可真甜!” 夏侯妙音使人寻来了琉璃镜,换了最妖娆诱人的衣服,对着里面的人反复欣赏,确实十分满意,“我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像是年轻了十几二十岁!丫头,我有东西赏你!” 宁娇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贵妃娘娘客气了,医者本分,不用赏赐!……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哎!”夏侯妙音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何必对我这么生分!你爹当年对我极好,也算是我半个哥哥,你便是我的侄女,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你无需拒绝……来人!” 宁娇不知道夏侯妙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侯妙音已经招呼侍女道,“备上好酒好饭菜,我亲自为宁姑娘舞上一曲!” 侍女领命而去,宁娇被夏侯妙音扯着在镜子面前坐下,笑着道,“虽然你容貌一般,不过装点一下也是可看的……我亲自为你上妆。” 宁娇任夏侯妙音摆布着。 天知道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忍耐,才没让自己将袖中银针现出,扎进这疯女人眼睛里。 真是晦气极了! ------------ 第31章 真不入流 热…… 好热…… 宁娇迷迷糊糊中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只觉得自己像置身于热浪之中。 汗液逐渐浸湿衣裳,身上黏腻不已,让她想要抓狂。 手软脚软,提不起力气。 越着急,那衣裳越是难脱。 “宁娇!宁娇!你醒醒!” 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声让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只见慕南容正黑着脸抓着自己的衣服,不耐烦地盯着她。 怎么回事?! 她在哪里? 她不是被夏侯妙音绑去看她跳舞去了吗? 她还记得夏侯妙音歌舞乐器都是一绝,不愧是曾经的乐奴。 她渐渐看的入了迷,然后……然后饮了些酒? 宁娇迷蒙中一个激灵:遭了道了! “亏你还是大夫,怎么春药这么低级的手段你也能中招?!” 慕南容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上方。 在骂她。 不过骂得好。 是她没脑子,轻敌了! “你……怎么在这里?”宁娇撑着一丝清醒道。 “夏侯妙音派侍女请我来的,说你有话同我说!” 慕南容有些无语地看着不太清醒的宁娇。 这丫头不阴阳怪气起来,倒也没那么讨厌!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知道你是糟了道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动你的,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慕南容的话还没有说完。 宁娇断断续续地打断了他,“走、你快走……” “……什么?” “快、快走!……” 慕南容正有些不解,打算挪动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脚也软了下来,差点跌倒在地。 一只膝盖半跪在地,慕南容吃惊道,“这……” 这房子有迷香! 他这才发现,门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宁娇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这家伙也没比自己聪明多少! 宁娇伸手往袖中摸索,却摸了个空! 再摸胸前,藏的针竟也不见了! 看来是被仔仔细细地搜过身了! 真是个颠婆娘! 宁娇发誓,一定要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宁姑娘……” 慕南容声音逐渐染上暗哑。 宁娇心里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她撑起身体爬到桌前,将桌上茶壶的水浇在自己脸上降温,才稍稍感觉好些! “你不是会武吗?破窗出去自己泡池子去!”宁娇道。 慕南容摇摇头,有些不舒服地蹲下身去,“不行,迷香里除了迷情药还有软筋散……我提不起力气。” “提不起力气也好……”宁娇松了口气道,“提不起力气,应该也做不了什么吧?” “那里……倒是挺有活力的。”慕南容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宁娇一愣,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软筋散对没有武功的人无效。” 所以,夏侯妙音本来是想让她忍不住了主动扑倒慕南容的吧?! 可她就算没有银针止药性,也有其他办法。 宁娇被冷水一激,略微清醒了些。 她静静等待着。 果然不多时,门悄然被打开,一个面生、身型瘦削的侍女出现在门口。 “姑娘!” 落春见宁娇无事,略微松了口气。 宁娇也松了口气,撑着桌子道,“可找到我的荷包?” 落春道,“寻到了!……” 落春将一个绣着别致花纹的荷包递到宁娇手里。 宁娇从里面取出一粒药丸,用水化了,喝了一杯下去。 慕南容中了软筋散,此刻动弹不得,“你竟然在慕家藏了奸细!……” “还好有她!不然此刻你不是要同我做一对不开心的鸳鸯了?!” 宁娇俯身下去,正打算将手中化了药丸的水也给慕南容一杯,似是想到什么,又停下了动作。 慕南容见宁娇靠近,下意识打算去接她手中的杯子,却在看见她的脸庞后愣住。 是他又眼花了? 还是药性让他神智不清了? 为什么他竟觉得面前这张脸娇妍明媚,异常美艳?! 尤其是那被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侧面,勾勒出一丝妩媚的弧度。 还未等他想清楚,那张脸已经从他面前离远。 宁娇居高临下地望着慕南容的脸,将手中杯子里面残存的解药浇到地上,眸中闪过一丝兴奋。 “落春……” 落春忙应道,“怎么了姑娘?” “夏侯妙音可睡了?” 落春道,“睡了,不过多半没睡熟,她安排了人守着这边,等着看姑娘你的笑话呢!” 宁娇眯了眯眼睛,“那我们就让她睡的安心一点……” 说干就干! 落春熟悉这里的路线,又会武,很快轻车熟路地带着宁娇摸到了夏侯妙音的房门。 落春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外面守候的侍女和护卫。 宁娇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摸进去。 夏侯妙音果然睡的不熟,听到动静,闭着眼睛睡意朦胧道,“可成事了?” “贵妃娘娘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夏侯妙音徒然睁大眼睛,正欲翻身而起。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宁娇一把压住她,快速将一枚细小的药丸塞进了她嘴里,轻抬下颌,夏侯妙音被迫吞了进去。 “你给我喂了什么?!” 宁娇松开她,拍拍手,“你想要的东西咯!” 夏侯妙音冷冷盯着宁娇,手扣着喉咙,意图将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宁娇也冷笑,“不用白费力气了!我这药,遇水即化,同你那些不入流的春药软筋散可不一样。” “你不是喜欢男人嘛!不是喜欢男人都为你寻死觅活嘛!这药只需一小点,保证你没有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夏侯妙音果然感觉自己身体快速热了起来,一股暖流从小腹部迅速蔓延而上,她咬牙切齿,用着最后一丝力气道,“同我作对,你可想过后果?” “不过是个被我爹拒绝了的又老又疯的女人罢了!怎么,我害怕你不成?!” 宁娇抛下这句话,同刚解决完外面的人走进房间的落春道,“帮我扛她过去……” 落春扫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很快会意,几步走上前。 为了方便,她一把打晕了夏侯妙音,扛在肩上就走! 宁娇,“……” 这小女子看着瘦瘦弱弱,力气倒是挺大! 两人回到宁娇房内,将夏侯妙音往床上一扔,又将手软脚软不能活动的慕南容往床上一丢,转身就走! ------------ 第32章 顺利逃出 “你做什么?!”慕南容不由得大惊失色,“你将这女人带进来做什么?!快给我解药!……” 宁娇在门口的位置停下脚步,回眸间瞥他一眼,那一眼冷艳到极点。 慕南容确信很清楚地看到,那寡淡面容下的绝色若隐若现。 看似融为一体,又似乎是剥离的两张面容。 “慕南容,人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下一次,我要的就是你的命了!……” 落春有些焦急地催促宁娇道,“姑娘,快攻城了,再不走一会儿乱起来就来不及了!……” 要不是因为萧怀攻城,慕容夏侯不会只派这么点人守在府里,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脱身。 宁娇点点头,没再多停留,用斗篷将自己脸蒙住,跟着落春走入夜色中。 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估计是萧怀此前入城的时候,便有意留了一条出城的路。 两人的行动很顺利,很快便出了城。 远远地,一匹马的身影朝着两人的方向疾奔而来。 临的近了,宁娇才眯眼看到陆沈坐在马上,身后坐着望眼欲穿的枝枝。 陆沈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宁娇,翻身下马,正欲走近。 他身后的枝枝已经快他一步冲过去,将宁娇一把抱住。 “宁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枝枝边抱着宁娇边哭,“下次不准再把枝枝抛下了!” 宁娇安抚地拍着枝枝的后背,温和地道,“知道了……以后去哪里都把你带上总行了吧?” “说话要算话!” 枝枝松开宁娇,伸出一只手,比划着手道,“拉钩!” 宁娇忍俊不禁,“真是个小孩子!……”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啊!在宁姐姐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所以姐姐不能抛下我!” “好……” 宁娇也伸手过去,与枝枝拉钩。 落春在宁娇身后笑,“姑娘与妹妹感情真好……” 宁娇回过神来,将落春拉到身边,对枝枝道,“她叫落春,是她将我救出来的……” 枝枝忙亲切地拉着落春的手道,“落春姐姐好,我叫枝枝,谢谢你救了宁姐姐。” 落春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些过于亲切的举动,有些僵硬地将手缓缓抽出来,“不用客气,这都是身为暗卫应该做的。” “宁姑娘既安全了,我便回去复命了。” 落春朝宁娇一行礼,便打算走。 宁娇喊住她,“等下。” 落春停住脚步。 宁娇从怀中拿出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细小的粉色瓷瓶,递给落春道,“这是可以止痛去疤的药膏,你可能用得到。” 落春微一怔愣,犹豫片刻后接过,“多谢姑娘。” 宁娇点点头,落春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陆沈的声音插进来,“萧怀正在带人攻城,她可能是帮忙去了。” 宁娇看他一眼,目光淡淡,“嗯。” “你可有受伤?”陆沈担忧道。 宁娇摊摊手,“没有,我很好,快些回去吧!” 陆沈挤出笑容道,“只有一匹马,你同枝枝坐,我有武功傍身,不妨事。” “好!” 宁娇也不客气,她率先上马,又将枝枝拉上马。 看着站在原地神色有些落寞的陆沈,策马转身。 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个窈窕的身影骑着马而来。 是江清然。 似乎是赶来的,江清然面色有些苍白,面颊微微带汗。 见到陆沈,她似乎松了口气,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流畅的弧度,曼妙的身姿,当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江清然来到陆沈身边道,“就知道陆沈哥哥你考虑不周全。现在好了,陆沈哥哥,与我一同走吧!” 陆沈看着宁娇,身形没动。 江清然跟随陆沈的目光看向宁娇,笑容有些裂痕,“宁姑娘没事就好。” 宁娇立于马上,低头看着江清然,感受到腰间的衣服被枝枝抓紧了。 想到枝枝受的委屈。宁娇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恶意,“江姑娘现在是真的独独钟情于陆沈了?那我就放心了,不然你要是知道慕南容如今正同别的女子在一起,怕是要不高兴了!” 江清然面色一变,“你说什么?慕南容他……怎么会!” 陆沈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清然,你不是说慕南容对你不好,拿你当工具利用,所以你不想再回去,只想留在军营中吗?” 江清然回过神来,强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陆沈哥哥,我只是觉得奇怪,现下正在攻城,慕南容应该在城门迎敌才对。宁姑娘应该是说笑的吧?” “你就当我是说笑的吧!” 宁娇丢下这句话,驱马带着枝枝走了。 江清然看着宁娇的背影,面色难看不已。 “你自己回军营,不要乱跑。”陆沈道,“我去接应萧主将……” “陆沈哥哥!”江清然突然一把抓住陆沈的胳膊,“你真的决心要做反贼么?” 陆沈皱眉,“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江清然面露戚然,“我只是为陆伯父陆伯母不值,他们戎马一生,虽然死之前被奸人算计扣上叛贼的帽子,可他们必定是不想成为叛贼的。陆沈哥哥如今这般,不是与他们的遗愿背道而驰了吗?” 陆沈表情一变,“清然,当年那送我父母性命的药可是你送到我手上的!” 江清然一凛,一行清泪顺着脸庞缓缓流下,“陆沈哥哥,这些我不是同你解释过了吗?!我是被逼的,我并不知道父亲给我的药只能暂时延缓毒性,我是真的为了救伯父伯母的呀!” 陆沈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江清然。 尤其是分别这么多年。 面前的女子是否还是当初青梅竹马时的烂漫少女呢? “陆沈哥哥,你不信我?” 江清然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突然翻身上马,提起缰绳道,“我爹娘都死了,你也不信我,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这就跟随萧怀将军的士兵一起去杀敌!若是死了,也算刚烈!希望能洗去我的罪孽!……” 说完,江清然狠狠一策马,马匹齿痛,瞬间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 第33章 攻下广汉 说时迟,那时快! 陆沈提步一个飞跃,一把抓住缰绳,马嘶叫一声,前蹄抬起、身体后仰,差点将江清然从马上摔下来,吓得江清然尖叫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手上握缰绳的力道也松了。 陆沈一把将人揽住,飞身上马,掉头,一气呵成。 江清然还沉浸在刚才捡回一命的恐惧中,此刻感受到自己在陆沈怀里,眼泪瞬间流了下来,紧紧抱住陆沈不放,“陆沈哥哥……你不要不信我!” 陆沈面色稍软。 马驮着二人往军营驻扎的地方而去。 黑夜寂寂,陆沈握住江清然肩膀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到了军营,陆沈率先下马,将受惊的江清然扶了下来。 “清然,战场不是儿戏,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江清然想起方才的事情还有后怕。 她是会些骑术,也会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不过都是唬人的。 刚刚一是担心陆沈追问,二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所以冲动了一回。 让她真的上战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江清然这下答应的很快,噙着泪点头,乖乖留了下来。 陆沈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骑马离去。 江清然心有余悸地往属于自己的帐篷里走,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前一刻还是尊贵的江家小姐,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落魄女人? 原本跟在她身后像只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慕南容,也敢利用她、抛弃她! 青梅竹马的陆沈恢复了容貌,心也似乎不在她身上了! 这一切,都怪谁? 哦!对了! 怪江家站错了队! 而让江家站错队的,是那个江家痴儿! 江清然苦笑。 岭南江家一向以京城江家唯首是瞻。 京城江家家主出了名的护犊子,一直对膝下这个唯一的痴儿倾尽所有,哪怕宗室里多次提出要他过继一个智力正常的男子继承江家,他仍旧执迷不悟! 江家痴儿的存在,让江家无法攀上二皇子这根藤,于是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四皇子。 四皇子被打压下去,江家就跟着倒台了。 江清然不由得有些恨铁不成钢! 养废了就该弃啊! 没得连累她做什么?! 若是她做了江家家主,江家又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只是,如今想再多都没有用了。 好在,她还有陆沈。 陆沈一直认为,是他与江清然曾经的婚约让江家被诬以通敌的罪名一朝下狱,让江清然一朝失去双亲,所以对她心怀愧疚。 殊不知,在陆沈被叛军招降之前,江家就风雨飘摇了。 不然当初江清然不会轻易放过宁娇,离开岭南。 不过这些她是不会告诉陆沈的。 她就是要让陆沈对她心怀愧疚。 男子,只要对一个女子心怀愧疚,便难以脱身了。 她有的是时间,将这份愧疚慢慢转换成爱意! 还有慕南容。 当初说好的,她作为卧底混入军营混淆视线,却在入军营后,再未接到他派人传来的消息。 怕是早就将她忘记了! 他真的胆敢背叛于她,这笔仇,她记下了! …… 另一边,不论江清然心属为谁,陆沈与慕南容到底在战场上相遇了。 只是,一个坐于高头大马,提枪越战越勇。 一个被扶于城墙之上,面色青紫脚步虚浮。 陆沈将一士兵挑于马下,两人遥遥相望。 慕南容看着城门下的混战景象,面色苍白,眼里几乎冒出血来! 他本应该在下面奋勇杀敌,而不是像个软蛋懦夫一样,被驾于城墙之上,仿佛一个小丑般。 那个女人! 慕南容想起方才的景象,还在一遍遍恶心翻涌。 他想侧身呕吐,却被扭转了头再次望向城门下。 慕容夏侯坐在他身后,目光冷的如同蛇信一般,“技不如人,便活该被羞辱。” “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动了不该动的人,便要接受惩罚。” “你便好好看看,这广汉城是如何在你手里失守的!” 慕南容心里隐隐升起些绝望,“父亲,你明知道我被下了软筋散和春药,根本无法抵抗,是那个女人她……” “你住嘴!” 慕容夏侯一抬手,一道鞭子便狠狠抽在了他的背上! 那鞭子带着倒刺,贯穿脊背,生生带出些血肉来! “你是说是妙音对你用强?!她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慕容夏侯眼里除了愤怒,还有浓烈的恨意和求而不得。 无人知道,他是一个天残之人。 所以,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夏侯妙音周旋在各个男人中间,而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依靠给予夏侯妙音权利上的帮助,让她离不开他! 当他看到自己的养子与夏侯妙音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那糜烂的场景让他简直要疯了! 为什么?! 谁都可以! 为什么他不行?! 他心里在惊涛骇浪,在悲恸,在哭泣。 可是他面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 他只是面色平淡地让人将两人分开。 夏侯妙音目光迷离,用他最爱的那双眉目凝着他,“我中了药,非此道不能解。怎么,你要亲自上阵?” 那声音明明极温柔妩媚,对他来说却仿若刮骨凌迟的羞辱。 “妙音,我不能。” 夏侯妙音嗤笑一声,那一声耻笑足以让他作为男人的最后一点自尊低到尘埃里。 “既然你不能,那就找能来的人!” 慕容夏侯面容抽搐,抓着轮椅的手都在狠狠颤抖。 良久,久到手下传来萧怀又攻下一个城门的消息。 他才如梦初醒,“我给你找人,但慕南容不行,他还要上战场。” 不知是在骗面前人,还是在骗自己。 夏侯妙音无所谓地耸肩,斜睨着他,“随便。” 慕容夏侯几乎是带着慕南容逃也似的离开。 身后是又逐渐升腾起来的暧昧气息和声音。 让他胸腔难以忍受的抽痛。 …… “再给我打!” 又是一鞭! 慕南容终于痛晕了过去。 “家主,少主晕了……” “没用的废物!” 又有手下来报,“家主,南门也破了,现在只剩北门还在坚守了!……” 慕容夏侯眸色一暗,“撤退。” 有手下犹豫道,“少主他……” “关进笼子里,带着一起走。” ------------ 第34章 该不该罚? 萧怀成功拿下了广汉城。 意外的是,城中的百姓竟都很归顺。 统计名册,推行改制,征兵入伍,都很顺利。 因为有前面暴力收城的经历,宁娇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慕家军是弃城而逃的,所以伤亡并不大。 安顿了军中的伤兵后,宁娇他们被安排到其他位置,帮忙统计梳理广汉城百姓名册。 枝枝不认字,帮着宁娇打下手,询问前来登记的百姓问题。 宁娇负责记录。 这工作看似简单,却很繁杂。 宁娇索性勾勒几笔,将百姓的不同情况分类提个头行,第一竖行登记姓名,后面的竖行便分别登记头行对应的具体内容。 果然节省了不少时间。 一天下来,她登记了大约五百户人的信息。 广汉城为大城,这个数字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第一日便登记完五百户的这个事情,不知怎么便传到了萧怀的耳朵里。 于是,宁娇又被请去喝茶了。 让她意外的是,等她到城主府,也就是此前慕家府的地盘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江清然的身影。 江清然身边跟着陆沈。 宁娇这两天没主动找陆沈,陆沈也没主动找她。 两人之间无形中多了一道隔阂。 彼此心知肚明。 无人点明,也无人破冰。 此刻遇到,两人都没打招呼。 倒是江清然看到宁娇,笑了笑,走上前率先开口道, “宁姑娘可是特意来向萧将军请罪的?宁姑娘不必担心,萧将军一向赏罚分明,定不会责怪你的!” “责怪我?”宁娇看傻子一样看着江清然,“他责怪我什么?” 江清然抿唇笑了笑,“宁姑娘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了,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宁娇一头雾水。 枝枝也在一旁不满道,“我们宁姐姐好的很,每日辛苦帮着整理名册,帮了那么大的忙,萧将军供着宁姐姐都来不及呢!做什么要责怪宁姐姐!” “噗嗤!”江清然忍俊不禁道,“宁姑娘是辛苦,只是这辛苦没用对地方,让整城的百姓都陪宁姑娘一起做了无用功呢!” 枝枝迷茫地看了宁娇一眼,宁娇的表情倒是很淡定,她便也跟着放下心来。 宁姐姐觉得没事,一定没事的! “打哑谜有什么用!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宁娇懒得再理会江清然,自己迈步走了进门去。 江清然跟在身后,嘴角带笑:她倒要看看,宁娇今日是怎么出丑的! 一个粗野村妇,即使侥幸继承衣钵学得些医术又如何? 见识和学问总归不是那么容易就有的! 从未做过登名造册之事,她竟也不请教懂行之人,直接便揽下了差事,还出了个大风头! 五百户! 什么概念,几乎要半个城的百姓了! 这差事萧怀本给了半月之期,便是因为考虑到了登名造册的繁杂琐碎。 一户人家,人数不同,男女不同,年龄不同,各自行当不同,性格特点不同,每个人的交际范围也不同。 这些于名册上,都需体现。 她同陆沈两个人一起做,一日忙到半夜也不过堪堪统计七十多户。 宁娇一天便登记造册完五百户百姓,说出去谁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清然心里便冷笑:迟早有她出丑的时候。 这不,转眼间就有人传唤她和陆沈,要他们和宁娇一起到城主府一趟。 不是兴师问罪是什么?! 江清然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宁娇的笑话了! 四人入了城主府。 这城主府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宁娇都怀疑自己进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被萧怀拿去充了军库。 院子里面光秃秃的,屋内也光秃秃的。 在前厅站定,萧怀还没来,护卫让几人稍等。 几人等着,期间四处张望,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桌上连个茶杯茶壶都没有。 宁娇朝着枝枝挤眉弄眼,“不该说是被请来喝茶的,因为根本没有茶!” 枝枝“噗嗤”一声笑出来,越笑越开怀,捂着肚子,似乎肚子都笑痛了。 引得江清然和陆沈不由得看过来。 宁娇汗颜:这丫头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江清然冷眼看着,不由得哼了一声,“你们也就现在还笑的出来了!……” 枝枝不乐意了,“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你自己生活不如意,心里阴暗,离远点莫挨我们!” 江清然正欲反驳,萧怀大踏步走了进来,她只好忍耐下来。 萧怀扫视四人一眼,“来了?” “是,萧将军。” “嗯。” 萧怀的目光在宁娇身上停留一瞬,转而落在陆沈身上,“因为军中人手不够,军中主簿被调回岭南了,所以这两日将一些小差事分给了你们,想到你们都识人断字,应该不难……” 宁娇听到这里,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里腹诽:这厮简直欺人太甚! 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小差事,昨天一天她的手都快写断了! “不过!”萧怀话锋一转,“你们有些人的这个态度,实在是太不端正!” 江清然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 下一秒,萧怀却唤了她的名字,“江姑娘!” 江清然一脸错愕,“叫我?” 萧怀眯了眯眼睛,“没错。” 莫非是要夸她? 江清然嘴角重新挂上笑容,“萧将军不用夸奖我,这些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我从小饱读诗书,登名造册得心应手,城中百姓也都很配合,都是萧将军领导有方。” 顺路还拍了一波马屁。 当官的,哪有不喜欢恭维的呢! 谁知道,萧怀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脸已经直接黑了! “真没看出来,江姑娘不愧是官宦之后,对为官之道颇为精通啊!” 江清然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只好硬着头皮接话道,“萧将军过誉了!这些都是清然的肺腑之言,没有半分虚假,还请萧将军明鉴……” 萧怀却明显不吃她这一套,他目光转而投向陆沈,正色道,“你们在军中是有任务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一天只登记了不足一百户,还不足宁姑娘的一半!玩忽职守,你们觉得该不该罚?” ------------ 第35章 将功折罪? “罚我们?!” 江清然震惊了。 “萧将军您没弄错吧?!” 萧怀扫她一眼,“半月为期是考虑到你们初时不够熟悉,需要时间。但是江姑娘是名门之后,才名外扬,一日所登记造册数目比起宁姑娘差如此之多,不合常理吧?” “江姑娘来时,可是下了军令状的,又有陆沈作保,我才破例同意你留下,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江清然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萧将军,你肯定是弄错了!你别光听信宁娇的一面之词,她一日便登记五百户,这怎么可能呢?每户人需要手写多少内容?!登记造册又不光是记录姓名这些,还要连同此人的营生、亲友关系、性格喜恶,家底都要问个清清楚楚。这些……怎么可能一天就完成五百户人?” 萧怀将手中的名册递给她,“江姑娘若是不信,你自己看。” 江清然将名册接过来,她不相信一个乡野村妇会比她还抄录地快。 陆沈也走近一同查看。 名册展开,两人都忍不住愣住了。 只见名册并非文字形式,而是被化成了条条框框。 只有首行和首列将内容提炼了,对应的表格里有的只打了√或者写了数字。 极少数无法用此两种方式表达的才被填上了内容。 那些内容涵盖范围,比起他们所记录的只多不少。 “这……怎么会……”江清然面色惨白。 陆沈目光中也微微带着讶异。 虽然这种记录方法闻所未闻,但是其看起来简单明了,比起老式的一户一卷的方法好得多。 不仅节省了纸张笔墨,还让查找变得更容易起来。 “可是……这样记录,若是我想要寻找其中某户,岂不是有可能要翻到最后才找得到?”江清然不甘道,“若是一卷一卷存放,只需要每卷外面标记一下姓名,按姓名排序摆放,找起来不是更容易?” 宁娇挑眉,“你可以看一下这名册中的排列顺序。” 陆沈接过那名册,严重充满了欣赏,“这名册的顺序是城中每个分区按照姓氏排序的,找起来也方便的多。” 江清然盯着那名册,眸底深处压着火焰。 “可这名册,不合规制,从来没有这样登记造册的。” 萧怀轻笑道,“这倒无妨。我们毕竟不是大宛朝的正统官员,没有那么多的规章制度和条条框框遵循。只要管用的就行。” 江清然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宁姑娘这记录方法……甚好,若是后续都采用此法,想必会事半功倍。” 宁娇看着江清然勉强难看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方才不是还说要罚她的么?! 萧怀似乎没看到江清然的不甘。 轻笑道,“既然你也觉得这办法好,为了将功折罪,城中剩下的登记造册就都交给你了。江姑娘,可能胜任?” 江清然一愣,紧接着脸色一黑:全部交给她?! 这得是多么大的工程量? “怎么,江姑娘觉得为难?” “不……不为难。”江清然皮笑肉不笑道。 自从她来到军中,萧怀对她的态度便一直很警惕,她察觉得到他安排了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不能心急。 要沉得住气。 江清然深吸一口气道,“我一定完成萧将军安排的任务。” 萧怀点点头,“那便好。” 听到江清然答应了,宁娇有些意外,看了看江清然视死如归的表情,又看了看萧怀似笑非笑的脸。 后者那厮居然还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给她! 这萧怀,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帮她报仇吧? 虽然,这点报复感觉上不痛不痒。 但是,出发点还是好的。 宁娇这下子不由得觉得,萧怀那张糙脸,也难得的眉清目秀起来。 “陆沈哥哥,你会帮我的吧?” 江清然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抱住陆沈的胳膊,面色哀求地看着陆沈。 陆沈看着江清然的表情,狠不下心来,再加上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两人在做,于是也不推辞,点头应下来。 但他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宁娇的方向。 只是宁娇并未看她,而是在同旁边的枝枝说些什么。 江清然也看向宁娇,手还抓着陆沈没有放开,却见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故意道,“宁姑娘在与枝枝姑娘说些什么?” 枝枝看她一眼,皱眉,实打实的不高兴。 “我们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这女人讨厌得很,总是要在宁姐姐同她说话时插嘴进来,真差劲! 宁娇倒是不恼,淡淡扫了江清然一眼,道,“哦,没什么,我们再说一会儿闲下来要去哪里玩比较好。” 江清然的脸又黑了。 “江姑娘还要忙正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宁娇带着枝枝向萧怀告退,便火速溜了。 江清然抱着一堆名册样卷,面色缤彩纷呈,也跟在陆沈后面离开了城主府。 接连整整七日。 江清然终于统计完了剩余的名册。 宁娇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江清然身上浑然天成的小白花的清冷感消失得荡然无存,只剩下略显潦草的头发和眼下的乌青。 枝枝啧啧称奇,“原来就是仙女儿下凡,每日干活也要变得邋遢。” 江清然无疑是美的。 枝枝虽然讨厌她,却不能否认这一点。 江清然也看到了宁娇,她是来城主府递交名册的。 刚完成一个任务,转头就碰上让自己接了一个苦差事的正主儿,江清然的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陆沈没跟着她,所以她也懒得再伪装自己。 “宁娇,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宁娇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这姑娘忙晕了开始胡言乱语了吧? 江清然道,“……你同那萧怀关系好,也不需要拿我消遣,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手都写断了,还要涂涂改改,有多累吗?!我在家里苦学琴棋书画也没这么苦过!” “你这话好笑,差事是你自己要接下的,如果不想做,拒绝不就好了?” 宁娇睇着她,“莫非,你有非要做这苦差事不可的理由?” ------------ 第36章 请求救治 江清然听了宁娇的话,却仿佛突然冷静了下来,恢复了生人勿进的高冷。 “宁娇,我并不欲与你为敌。”江清然道,“但是,陆沈哥哥,他现在是我最后的依仗了。” 那话郑重却又轻描淡写。 宁娇微微讶异,却见江清然眸光清冷,“我知道你怀疑我有所图,可是乱世之中一个世家女子作何选择都会被世人诟病,举步维艰。” “有时候,我倒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平民百姓家的女儿。” 宁娇收回目光,带着枝枝后退半步,“你放心,我与陆沈,从来没有关系。” 从前没有。 以后不会有。 “那最好不过。” 江清然朝着宁娇微微一拜,转身离开。 枝枝站在一旁,看着江清然走远的身影。 “宁姐姐,她怎么好像也挺可怜的样子……” 宁娇望着枝枝迷茫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 “有的时候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枝枝笑笑,“枝枝不会,枝枝永远站在宁姐姐这一边,宁姐姐说对就是对,宁姐姐说错就是错!” 宁娇忍俊不禁,但仍笑着道。 “早晚有一天,枝枝会长大的。长大以后,你也可能会有自己的立场。” “只要你坚信你的选择是对的,即使与我站在对立面,我也不会怪你。” 枝枝摇头,“我怎么会与姐姐站在对立面呢?!不可能不可能!” 宁娇心里莫名一暖,牵过枝枝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登记造册的事情告一段落,宁娇便搬回到了军医处。 城中大夫多,她也得以喘息,每日里看几个伤兵,日子倒是难得的清闲下来。 这一日,军医处来了一个伤兵。 宁娇见过他,他名叫周陈,曾经因为腿伤接受过她的医治。 她印象里,此人不爱说话,每次换药都很安静地排在最后面,就连接骨都一声不吭。 是条有些沉闷的汉子。 这一日,这个汉子却一反常态,面色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宁大夫在吗?” 此时正值午休时间,宁娇打发了枝枝去取饭食,所以屋内只有她一人在。 “哪里不舒服?”宁娇询问道。 周陈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个遍,似是确认没有其他人在,才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走近。 “宁大夫,我想求您点事儿!” 宁娇淡笑,平日里周陈就很客气,如今有求于人反而显得有些笨拙。 “你说。” “有没有……有没有可以治疗女子……那、那种病的药?” “那种?” 宁娇起先没有反应过来,面色微怔,目露疑惑。 周陈的脸更红了,“我有朋友,她在天仙阁……最近有些不好,所以我来帮着问问看。” 宁娇慢慢回过味来,想了想道,“不知道你这位朋友可否方便来这里找我看一看?” 周陈一愣,“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宁娇笑笑,“大夫就是看病救人的,未见病人就开药,万一不对症,不是害人么?你将人带过来,我先看过之后,若是需要再开药便是。” 周陈点点头,忙道,“好!那我到时候带她来……” 宁娇点头应了,周陈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宁娇并未将事情放在心上,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夜里,军医处的医令却率先找上了宁娇。 “你是不是答应了周陈要替他给一个烟花女子看诊?!” 吴医令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不少岁月,说话不怒自威,颇有威信,一来便对着宁娇直接了当地诘问。 宁娇见对方来势汹汹,并不想同对方起冲突,“吴医令,我没问是什么身份,只是听说是个来看病的女子。” 吴医令道,“军医有军医的规定,不得擅自给外人看诊!更何况是烟花女子!你打消这个念头,不许再起心思……” “这是为何?”宁娇不解,“吴医令,医者看病,哪里还分三六九等?” 吴医令冷笑,“你若是民间游医散医,那我不管你!可是既然你是军医,便要遵守军中的规定。” “我不记得军中规定有禁止给平民百姓看病这一条。” “若是普通平民,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些女子是在乱世中仍旧歌舞升平、酒池肉林的妓女浪人,给她们看病,有损军威!” 宁娇还欲反驳,吴医令已经打断她道,“我已经将周陈那小子报了上去,依照军法处置了,你是我军医处的人,要安分点别给我惹事。” 说完,吴医令就大步离开了。 宁娇知道吴医令是在拿她当军医处的自己人,才先提点警告她。 这老头儿虽然有点老顽固,但没有坏心,只是短时间内要说服他可能有些难度。 倒也不急于一时。 大不了她偷偷帮别人看病不被他知晓也就是了。 宁娇打算晚些时候再找周陈,却没找到人。 昔日里与周陈玩在一处的几个士兵也都不知情。 直到第二日中午左右,宁娇才看到周陈失魂落魄的身影。 对方此时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儿,整个人蔫搭搭的。 这是被体罚了?! “周陈!”宁娇喊住他,“你这是怎么了?受罚了?” 周陈看了一眼宁娇,如梦初醒般冲上前来,“噗通”一下跪在了宁娇身前。 “宁大夫!……” 宁娇一惊,忙去扶周陈,心里有些不妙,“你不着急,你慢慢说。” “碧云……碧云她、、她自杀了!” 宁娇一愣,反应过来周陈口中的碧云,怕就是他的那个朋友。 “你先起来。” 周陈连滚带爬站起来,“昨夜我被罚守夜,今日一早去天仙楼寻她,才知道她昨日夜里已经吃了毒药,据说当场殒命,现在已经被拉去不知道哪里埋了!” 宁娇张了张嘴,几度欲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他。 周陈还在哭诉,“她是我的同乡,当年乡里闹饥荒,她逃荒逃到这里,不得已才做了妓女营生……那日攻城无意中遇到认出来,才多说了几句。……她怕对我影响不好,平日里从不主动找我,好不容易她找我一次,我却没帮上她的忙!……” ------------ 第37章 寻人不获 宁娇不知如何安慰周陈。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周陈悲恸不已,却也知晓此事与宁大夫无关,“腾”地起身便往外走。 宁娇忙扯住他,“你做什么去?” 这人正伤心着,难保做出什么冲动将来后悔的事情。 周陈闷声道,“我去找到她的尸体替她收尸!” 说着闷头就要走,宁娇急忙道,“我同你一起。” 周陈没有拒绝。 宁娇乔装改扮一番,便同周陈来到了天仙楼。 不愧是广汉城最大的销金窟,即使经历了战争的洗礼,这里仍然是歌舞升平的盛景。 天仙楼总共三层。 一楼是平民百姓也可入场一窥盛景的歌舞台。 不论是走街串巷的普通商户,还是农民苦工,只要你有入场的钱,便可以进去体验一番。 舞伶歌姬走马观花般表演歌舞。 美酒、佳肴,还有美人的芳香。 若是你想要当某个伶人的入幕之宾,也是明码标价。 二楼是达官贵人的地盘,平民商贾少有能入者。 这层楼的客人不只有钱,还有权。 各自有喜欢的固定包间和指定的美人。 客人之间也有约定俗成,不会相互抢夺,互相认识的碰到也只点头相交,不多说话。 这层的美人也都是各地搜罗来的难得的绝色。 三楼是天仙楼楼主的地盘,据说都是些常人接触不到的大人物往来之地。 平民百姓没见过,也见不着。 三楼只有天仙楼唯一的花魁瑶琴仙子待客。 据闻那瑶琴仙子色艺双绝,与京城最大的销金窟--红楼馆中的倚梦姑娘为双生并蒂莲,各有千秋。 宁娇同周陈一进门,便有热情的老鸨迎了上来,一双眼睛溜烟似的在二人身上滚了一圈。 笑着道,“不知军爷和这位姑娘此番是来吃饭还是消遣?” 竟是直接点破了两人的身份。 想来每日往来中,不知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了。 周陈正待要说话,被宁娇拦住。 宁娇率先道,“初来乍到,不知怎么个消遣法?” 那老鸨微微一笑,“赏舞听曲儿,不过如是。不过……姑娘若是想要年轻力壮的伶人,便需得上二楼了!” 宁娇嘴角微抽:她可消受不起! “我们是来寻人的!”周陈忍不住道,“不是来消遣的!” 老鸨面色一变,警惕地看了二人一眼,“寻人?阁下寻人该去衙门,来这里可是来错地方了!” 宁娇将周陈一拦,突然面色一冷,对着周陈道,“你别在这里的便宜卖乖!我此番肯陪你来,不一定就真的能同意你纳了那小妖精!” 周陈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 宁娇已经拉了老鸨,面色带上了一丝凄苦,“不瞒妈妈,他此前跟着别人来这天仙楼一趟,见了一位姑娘,回去以后便说什么都要纳回去,实在不是有意打扰。” 老鸨看了一眼宁娇寡淡无盐的脸,面色微松:这样的事也是常见。 毕竟,天仙楼的姑娘,不是其他楼馆可以相提并论的!见过一面便念念不忘的不在少数。 更何况家中有长相普通的妻子作对比,便更有心动的可能了。 男人嘛!无非就是那么回事。 老鸨似笑非笑地道,“姑娘,你倒是大方,竟帮着夫君来青楼纳妾?!” 毕竟还是有一些疑虑。 宁娇苦涩一笑,“我们做女子的,不就是这点难嘛!我无所出,家里婆母也催得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若是有法子,我怎么肯?!” 这倒也说得过去。 老鸨抿了抿唇,打量了二人一番,“我天仙楼的姑娘的赎身金可贵得很!不知二人身上可带够了银钱?不然人找到了,却没钱赎身,岂不白费心力?” 周陈一愣,看了宁娇一眼。 宁娇道,“妈妈放心,我家当家的的在军营里大小是个将官,我们懂规矩,赎身的银钱必定是会备齐的。” 老鸨笑着点点头,“你们找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周陈还未来的及回答,宁娇已经道,“我这夫君憨得很,只匆匆一见一面,不曾知晓名字。” “那便难办了。”老鸨道,“总不能把天仙楼的姑娘们一个个给你喊过来看吧?不晓得要耽误我们做多少生意!” 宁娇从袖中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翡翠玉簪,递给老鸨道,“有劳了,也不需都喊过来,您使人带着我们走一圈,不惊动您的客人便是。” 老鸨将那玉簪接过来,入手温润微凉,便知是好东西。 不过是四处看看,倒也不妨事。 老鸨抬了抬手,一个龟公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小刘,带着两位贵客四处走走,注意不要惊动了客人。” “是。” 那龟公带着宁娇二人从外围偏僻处走动。 二人故意走得很慢。 周陈不知道宁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声地道,“宁大夫,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们?” 宁娇看他一眼,没有解释,只道,“碧云平日里可有相熟的姐妹?” 周陈点点头,“自是有的。” 他们这些人命苦,互相取暖再正常不过。 “你看一看,可找得到?” 周陈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在楼内逡巡了起来。 突然,周陈指着二楼走廊上的一个紫色衣裙的女子道,“在那儿!” 前面领路的人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又看看楼上的女子,阴阳怪气道,“原来二位找的是紫衣姑娘。” 宁娇用目光询问周陈是否找对了人,周陈点了点头。 宁娇便对着那龟公道,“可否请那位紫衣姑娘下来一叙。” 小刘嗤笑一声,“那不好意思二位,二楼的姑娘是不能下楼的。不过二位若是想要上楼倒是可以,一人二两银子,便可以上去。” 难怪楼梯口都有人把守着,一楼的人除了偶尔抬头看看,也不往上走。 入场费都要二两银子,普通家庭哪里承受得起。 周陈囊中羞涩,此前已经看到宁娇拿了玉簪出来,这时候怎么好意思继续让宁娇破费。 声音不由得有些涩然,“不然算了吧……” 宁娇将身上的钱全部掏了出来,加起来堪堪二两多因子,只够一人上去。 “你若信我,便在一楼等我,我上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