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求求你了,九皇子哥哥 大鄢二十一年,冬至,天骤寒。 京都得见二十年一遇的苍茫大雪,凌乱无章的打砸声充斥于江府上下。 偏僻的杂院还未被波及,墙角处开了个一尺宽的洞,五岁的江清月身着桃红小袄,裙摆绣金丝桃花,此时正被嬷嬷推搡着往那洞里硬塞。 “放开我!我不走!我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 “小姐快走吧!老爷和夫人今日只怕凶多吉少了,大少爷也生死未卜,江家总要保住条血脉!” “我不!我要爹爹和娘亲!我要兄长!” 杂院门口已经传来凌乱的兵靴声,嬷嬷顾不上那么多,用力将小丫头推了出去。 江清月哭着回过身,洞被一口闷黑的水缸堵得严严实实,娇嫩玉润的小手被石子擦破,渗出点点血迹的掌心伴着哽咽,用力拍打在坚硬的缸面上。 一墙之隔,府里的人在洞口缝隙处塞了几把杂草,而后没了动静。 江府前堂,江滁手捧乌纱帽身着官服长袍,端居天井之下,江夫人着一身诰命锦衫,手捧七珠诰命头冠立于江滁身旁。 漫天大雪盖在这对夫妻肩头,冤屈压得两人就算竭力也再无法挺直脊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从一品户部尚书江滁,贪污军饷,延误粮草,买卖官职,私印铜钱,借公充私。 正三品骁骑前锋江淮晏,通敌叛国,意指谋反。 二人罪涉当诛,圣上痛愤,下令江府上下皆腰斩庭内!即刻行刑,钦此——” 伴着天色昏暗,宣旨的尖细声落,府门被官兵从内阖上,沉重的呜嗡过后,惨呼声四起。 不知是谁手起刀落,前堂中央端坐的江滁夫妻二人双双倒地。 溅起三尺的血霎然落下,乌纱官帽和诰命头冠砸落血泊,被慌乱逃窜的下人们两三脚踏得不成样子。 天色染了墨转昏为夜,官兵们举着火把涌入西墙内的杂院。 堵在洞口的水缸被砸碎,墙外,江清月惊慌失措地爬起身。 “大人!杂院西墙有个被堵上的狗洞!” “大人!刚刚杂院东墙头有个抱着孩子的嬷嬷想翻出去,不过一大一小都摔死了。” 官兵们粗犷的叫嚷声越过江府的墙,传进西墙府外的小巷。 巷尾的杂物堆后,江清月躲在满是倒刺的木材和碎裂的锅碗瓢盆里,捂着耳朵把头埋进膝盖,浑身打着哆嗦,小手抓紧了自己的头发。 “爹爹,娘亲......兄长,阿月害怕......” “派几个人出去看看,休要留下半条江家余孽!” 几道兵靴渐渐走远,踏在雪上咯吱作响。 江清月藏在昏暗的巷道,双手用力捂着嘴,清泪滑落腮边。 巷尾狭窄的街口不知何时停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厚绒帘子掀开一角,慕容怀稚嫩的面庞带着不合年纪的沉稳。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悉索声,江清月猛然惊恐回头,一眼撞进那双皓月当辉的瑞凤眸。 江清月怔了一瞬。 她曾在宫宴上见过他。 顾不上一身血污,江清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马车窗棂下。 “九皇子哥哥,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爹爹和娘亲吧!” 这称呼使得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眸微闪了一瞬,继而盯着那抹桃红的身影,浮现几分动摇。 江清月两只小手合十,星星点点的血痕遍布白皙娇嫩的手心手背。 “求求你了,九皇子哥哥......” 马车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氤氲的暖意被涌进来的风雪吹得七零八落。 宋少傅自帘子缝扫了一眼那颤颤巍巍的小丫头,很快便收回眼神摇了摇头。 “子谦,为师教你处世的第一条就是莫要多管闲事。” 慕容怀掀着帘子的手一僵,庄肃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江清月看出他的犹豫,眼神更加可怜了几分。 恰逢此时身后的小巷的拐角后,传来渐行渐近的兵靴踏雪声。 江清月急得杏眸直冒泪花,用力踮起脚尖,小手费劲地扒在马车的窗棂上。 “九皇子哥哥你最好了,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吃得少还懂事,我还会写字会研墨,我......” 慕容怀抬头扫了眼巷口,面不改色地将窗帘放下。 江清月心底一凉,扒着窗棂的小手微微发颤,冻得发青的唇瓣开开合合,嗓中却如堵了团棉絮般无声难言。 窗帘垂下,马车前的门帘掀开。 “安伯,将她抱上车来吧。” 风雪越飘越密,寒意将要把江清月完全冻僵前,她被安伯如干枯树皮般粗糙的手抱上了马车。 马蹄声细碎轻巧,藏在雪落扑簌声里渐渐走远。 留下的马蹄印和车辙很快被苍茫大雪所掩盖,不见半点痕迹。 江清月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染上冻疮的小手抱着膝盖,低着头轻轻往冻僵的手心里哈气。 慕容怀倒了杯温热的姜茶递过去,江清月先是害怕地躲了一下,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阿月多谢九皇子殿下救命之恩,此下阿月无以为报,愿为九皇子殿下尽犬马之劳,恳请殿下收留阿月......” 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小姑娘眼睫还湿着,目光怯生生的,却又充满了希冀地望着他。 慕容怀木着一张脸,故作威严的握拳掩在嘴前咳了一声。 “救你一程罢了,你怎的还赖上我了?” 江清月小嘴一扁,眨眼泪光便浮出眼底。 “九皇子哥哥......” 慕容怀转开视线,耳尖微红,神色不自然地看向自始至终不见发话的宋少傅。 “师傅......” 两个小家伙如出一辙的语气,倒叫宋少傅嗤笑一声:“人是你救的,处理不了倒是想起为师了?” “您说过,江大人并非贪污之人。” 宋少傅欲要倒茶的动作一顿,没好气地瞅了对面的小大人一眼。 慕容怀装没看到,斟了一杯茶恭敬放在宋少傅面前。 “朝中不少人都说,江大人两袖清风堪称朝内仅有的纯臣。” 茶杯喀嗒一声,落在宋少傅面前的几案上。 “子谦记得您先前说,此生若是无妻也罢,但——” 慕容怀说着,瞥见江清月皱着鼻子小口咽姜茶的小表情,难得牵起唇角。 “她看着倒是个乖觉的。” 话音落下,宋少傅打眼认真瞧了瞧缩在角落里的江清月。 小丫头捧着茶杯可怜兮兮地抿着小嘴,泪水打湿了的交绣花纹的衣襟,一身精致的袄裙因钻狗洞此时灰扑扑的,还勾破了丝线,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一片,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害怕,看起来狼狈不堪。 思量许久,末了宋少傅一声叹息:“子谦,日后可莫要再这般心善了。” “你生于皇室,任何良好的品性都会害了你。” 江清月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揣度着宋少傅的神色,被发现后慌慌张张地垂下脑袋。 宋少傅打量着江清月,得了趣般轻声一笑。 “也罢,这丫头瞧着确实讨喜。” ------------ 第一卷 第2章 与太后撒娇 大鄢三十四年,大暑,苦夏。 九皇子府后宅,玉清院。 “小姐,太后娘娘又遣人来请您进宫了。” 云苓轻步行过游廊,寻到廊下纳凉的江清月,伏在她耳边轻声言语道:“太后娘娘这一个月都唤您七回了,那几位公主都没叫的这么勤过。” 云心在一旁扇着扇子笑道:“太后娘娘当真是惦记您,奴婢瞧着,都快把您当亲孙女了。” 江清月倚在藤椅上眼睫微阖,冰肌玉骨柳眉婉垂,浅眠中神色恬静,耳畔的青丝随风微拂。 一袭素净凉爽的广袖天丝裙束住盈盈一握的腰身,裙面雾山色打底,裙摆坠着墨绿,其上挑染几支翠荷宛然如生。 此下时节,日上两竿就已经热得人生乏。 江清月睁眸,瞧着快要被晒冒烟的青石板地,良久,不情愿地叹了口气。 “又要进宫,这一天天净折腾我。” 江清月懒懒散散地起身回屋,云苓云心连忙拾掇起来。 换好宫装准备出门时,江清月随口问了一句。 “容怀哥哥呢?” 云苓云心摇摇头表示不知,倒是窝在树上的云生冷不丁答道:“殿下一早也进宫了。” 江清月让他从树上下来,皱眉问道:“大热天你非窝树上吗?” 云生抬头四处看了看,答:“属下怕树上藏刺客。” 云苓云心扑哧一笑,江清月无奈地摇摇头。 “找个凉快地方呆着去,平白中了暑气容怀哥哥定要罚你。” 云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囫囵点点头闪身没了踪影。 宫里来的掌事姑姑候在前堂,见江清月出来,放下手中的凉茶连忙起身迎上来。 “老奴见过江姑娘。” “姑姑免礼,咱们走吧。” 江清月不欲多寒暄,抬步就往府外候着的马车走去。 云心往前递上小巧的药箱,却被掌事姑姑往回推了推。 “太后娘娘说了,回回请您进宫都要查一遍药箱实在麻烦,上回您的药箱叫太医院的太医瞅了两眼,现下宫里已经给您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备着了。” 江清月脚步一顿,蓦然回身,唇角带笑眼中却藏着几分审视朝掌事姑姑探去。 “我的药箱被哪个太医瞧过了?我怎的都不知道呢?” 掌事姑姑客客气气地躬身:“太后娘娘说您这药箱实在精巧,就叫太医院的众太医都瞧过了,还让尚宝局的能工巧匠也瞅了两眼,众位大人都对这做工赞不绝口呢。” 江清月眼眸微眯,暗中朝云苓云心使了个眼色。 神色闪过几分烦躁,江清月转身上了马车,却又在掌事姑姑上来后,又浮出无害的笑意。 “姑姑别见怪,我也只是忧心药箱里头防虫的涂层被人碰了,那可是带着细微毒性的驱虫散,虽不会害人性命,但贸然触碰的话手上也起疹子的。” 掌事姑姑笑着点点头:“老奴晓得了。” 江清月抿了抿唇,从马车的暗格里摸出一碟干果,边吃边打量着窗外出神。 当年事发后,她藏进了九皇子府。 宋少傅看她伶俐将她收为养女,带在身边与九皇子慕容怀一同教导。 起先外界并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后来众皇子到府里来羞辱慕容怀时无意碰见了她,众人这才知道,九皇子府上还金屋藏娇了个可人儿。 谣言四起,有说她是慕容怀的童养媳,还有说她是养做通房侍妾的。 更有甚,还谣传她是九皇子的母妃,梅妃娘娘与宫外不知何人的孩子。 当时皇上在御书房问了宋少傅一句,吓得宋少傅转头将她带进宫,领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常年被头疾纷扰,江清月凭着一套按摩的手法成功讨得太后欢心,加之她自学医术越发精湛,渐渐的太后有个头痛脑热就将她唤进宫去。 后来连带着后宫嫔妃因太医皆男子而不方便,或本着讨好太后的心思,也有受她诊治的时候。 她被拢到了太后羽翼之下,关于她的各种谣传才渐渐平息。 前几个月,太后忽然一连好几天食欲不振日日犯呕,当时她恰好不在京城,太医们诊来诊去瞧不出个所以然。 待她回京后,当日就被急传进宫。 天灵盖上几针下去,太后顿时胃口大开,饿得连吃三碗。 自那之后太后便隔三岔五叫她进宫,这个月更是隔一两天就传一次。 正如她的小侍女云心所说。 朝中的几位公主,都不如她被太后叫去的勤。 江清月望着窗外渐入眼帘的宫墙,一抹焦躁如蚂蚁般在心里乱爬。 三年前她无意间得知,原来当年她江家一案中,居然也有太后的手笔。 若太后没有催促皇上即刻抄斩,那本可以再审一审那些疑点重重的证据...... 只可惜,这些人合起伙来,铁了心要她江家覆灭。 那时起,她便开始给太后下毒,时至今日太后已经毒入骨髓,只待她药引子一下,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江姑娘,到宫门了。” 江清月回神,眼帘垂下遮住其中的寒光。 顶着烈日往太后宫中去的路上,江清月目光散在熠熠生辉的宫砖红墙。 她要的是太后受她掌控,可如今看来,仅凭她下毒还是欠了些火候。 “老奴见过九皇子殿下。” 江清月脚步一顿,抬眸望去,而后神色欢快了不少。 慕容怀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一袭玄墨缂银丝蟒袍着身,明珠素簪束于发冠之上。 “容怀哥哥!你怎么在这呀?” 慕容怀缓缓回身,抬手娴熟地取下江清月挂在步摇上的一缕发丝。 “等你。” 江清月瞬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太后娘娘传我。” 慕容怀微微点头:“嗯,我知道。” “那我先过去啦。” “嗯,去吧,别惹太后娘娘生气。” “知道啦知道啦。” 江清月笑意妍妍地点头,摆了摆小手,步子飞快地朝着太后宫里去。 待江清月身影消失,宫道另一头迎面行来一排小太监。 经过慕容怀时,末尾的小太监偷偷往慕容怀手中塞了张小纸条。 江清月进了太后宫中,行过礼第一件事就是凑到太后身边,抓起她老人家的手,声音娇甜地撒着娇摇晃。 “皇祖母~容怀哥哥也在来看您的路上呢,可是外头好热,容怀哥哥腿脚不利索,您遣个人带着华盖去接一接好不好?” ------------ 第一卷 第3章 我府上不缺她一件衣裳 太后被江清月驾轻就熟的撒娇,哄的心里熨帖。 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头,见她捂着脑门露出吃痛的神情,才压下眉目满脸威严。 “说了多少次,慕容乃国姓,需得跟名拆开来唤。” 江清月佯装不情愿地撅了撅嘴:“可是我打小就这么叫嘛,都顺口了改不过来啦。诶呀这不重要,皇祖母,容怀哥哥晒着呢。” 太后无奈地挥挥手,有太监悄声出去了。 “你呀就仗着哀家宠你,连规矩都不守了。” 宫中准许用华盖的只有三人:太后,皇帝和皇后。 但因江清月总跟太后撒娇的缘故,太后年纪大了又不常在大热天出门,是以只要有机会,太后宫里的华盖总被江清月讨去,给腿脚不好的慕容怀用。 一开始还有人颇有微词,但被太后三言两语带了过去,久而久之众人也不觉有异了。 江清月受宠又能怎么样? 没有皇室血脉,将来顶天封个郡主。 慕容怀就更不用提了。 一个腿坏了的皇子,自然早被剔出了储君党争的范畴。 华盖用就用吧,谁叫他腿脚不好走得慢,太阳底下晒的时候长呢。 江清月见目的得逞,笑意微收,松开了太后的手。 “清月有皇祖母疼,有少傅叔叔疼,可容怀哥哥只有清月了,清月不疼他就没人心疼他啦。” “哼,小嘴蛮缠。老九那孩子到底是哪点好?被你这般放心上惦记。” 江清月给太后递了杯茶,接过宫女递来的药箱,面不改色地取出从未用过的针,边给太后的头疾镇痛,边放轻声音言语。 “许是从小就跟在容怀哥哥身边吧?” 太后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过几日宫里办夏荷宴,届时你其他几个皇子哥哥也都出席,你该明白哀家的意思!” 一根根银针刺入穴位,江清月此时站在太后身后,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但仍拿捏着撒娇的语气。 “皇祖母,照您这话,清月想嫁哪个皇子就嫁哪个皇子吗?” 太后闭着眼,嗡声道:“你是哀家最宠的丫头了,你想嫁谁,不过是哀家一句话罢了。” 江清月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那清月想嫁容怀哥哥呢?” 太后骤然睁开眼,厉声道:“除了他!你好歹给哀家挑个能扶得上墙的吧?” 江清月眯了眯眸子,还未藏起眼中的阴冷,就被门口的慕容怀盯了个正着。 慕容怀先是平淡地扫了江清月一眼,将她吓得手里一哆嗦,才扶着门上奢美的雕花,费力地迈过门槛。 太后一脸漠然地看着,待慕容怀行至跟前行过礼,才浅声开口:“行了,坐吧。” 慕容怀恭敬地坐在一旁,敛眸垂首,看起来格外老实。 哪怕他平日里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太后瞧见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索性眼不见为净,闭上眼享受着江清月给她按揉穴位。 按揉过后,针要留在穴位上一炷香的功夫。 低头点香时,江清月背着身,目光随线香上忽明忽暗的火光,透出些许纠结。 她的确取得了太后的信任。 可在太后眼中,她不过是个太后为首的翰林院一族能拿去跟皇子站队的玩意罢了。 她要的可不是随便嫁个皇子了事。 她要的是扶着容怀哥哥上位,并且把当年害过江家的所有人,都拖下地狱。 “清月,哀家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江清月指尖一颤,连忙插上线香,回过身正对上慕容怀探究的目光。 “清月都听皇祖母的。” 太后闭着眼,满意的点点头。 “只不过......”江清月话锋一转,垂眸躲开了慕容怀的眼神:“清月还想在您身边多伺候几年,若是嫁人,也不想囫囵着两眼一麻黑就嫁。” 太后直接气笑了:“平日让你多与皇子哥哥们接触接触,你不愿。临到谈婚论嫁了,你倒是嫌弃彼此不熟络了?” “哀家看啊!你不是想留在哀家身边多伺候几年,你是想在老九身边多留几年吧!” 此话一出,屋中余下两人皆心头一动。 慕容怀看向她,眼神尽是揶揄好笑。 江清月则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容怀哥哥打小就疼我,等夏荷宴时,清月还打算物色物色嫂嫂呢。” 太后一听,放心了不少。 慕容怀却黯自低头,藏在袖中手指的骨节寸寸收紧。 太后照例留江清月用午膳,慕容怀这个平日不受待见的皇子反倒沾了她的光,得以在宫中多留一会儿。 从太后宫中出来,日头稍稍偏斜,正是白日里最热的时候。 原本江清月还想撒娇要华盖,不成想一团浓云飘来,天色骤然阴沉,一股风雨欲来之感。 出宫路上,慕容怀步伐缓慢地走在前头,江清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临到一处拐角时,慕容怀骤然停下脚步,身后走神的江清月果不其然撞了上去。 “容怀哥哥?” 江清月捂着撞疼的鼻子,见慕容怀抬手将她护在身后,便拽着他的袖子往前探头。 此时天色苍黄漫天,宫道上狂风呼啸而过。 江清月被风沙迷了眼,半天才看清对面的来人。 “清月见过四殿下。” 躲在慕容怀身后敷衍了事地行个礼,江清月就胆小地又缩回了脑袋。 不怪她怂啊。 京中谁人不知四皇子十分‘心悦’有着太后盛宠的江姑娘。 更遑论四皇子乃皇后所出,早先奇珍异宝一股脑地从太后眼前过了明路地往江清月手上送,被慕容怀以不合礼法败坏名声捅到皇上面前,这才消停了不少。 皇帝正值壮年,四皇子背靠皇后一族,若是再将太后为首的翰林院收入麾下...... 皇帝当即就敲打了四皇子一句: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这些也是后来江清月从太后那里听到的,太后当着皇后的面问她如何作想。 她答自己配不上,不曾妄想。 皇后当时的眼神有点可怕,但被慕容怀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笑话,四皇子是皇后所出又怎么样? 将来的太子,必须是容怀哥哥,那她现在嫁给政敌算怎么个事儿啊? “清月,你愿意吗?” “风太大,我没听清。” 对面的四皇子慕容晟脸色一僵,重复了一遍。 “夏荷宴时,你可愿穿我送给你的华服出席?” “哦,不愿意。” 江清月冷着脸说完,就听见护在她身前的慕容怀轻声一笑。 “四皇兄,我府上不缺她一件衣裳。” “倒是你,今儿上午在御书房,父皇刚斥责你作风奢靡,父皇的训诫你这转头就忘了?” ------------ 第一卷 第4章 阿月,天家凉薄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洋溢着江清月嬉笑声。 “容怀哥哥,你瞧见四殿下被你摆了一道的脸色没?都黑了哈哈哈哈。” “还得是容怀哥哥你呀。” “皇上前脚说他奢靡,他后脚要送我衣裳,若是说衣裳华贵,那便是不听皇上训诫,可若说就是件平平无奇的衣裳,四殿下又怎么送得出手呀。” “周围还有经过的宫人竖着耳朵,稍微一思量,四殿下就憋得说不出话了,哈哈哈哈。” 江清月笑得花枝乱颤,对面的慕容怀适时给她递一杯润喉的清茶。 马车稍作停顿,门帘递进来一包果脯零嘴。 慕容怀将油纸包放在手中上下一颠,江清月的目光就跟着上下浮动。 瞧见她嘴馋的模样,慕容怀勾唇一笑。 “想吃?” 江清月点点头:“嗯嗯!难道不是给我买的嘛?府上除了我也没人吃小零嘴了。” 慕容怀挑眉,油纸包从掌心落在了身旁的小柜上。 “想吃可以,不过你得好好想想,夏荷宴你要做些什么?” 江清月终于将目光从油纸包上移开,一抬头,慕容怀正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目光阴恻,神色冷然。 唇角勾着带有几分狠戾的笑,这断然不是九皇子寻常示人的面目。 是了,慕容怀人前人畜无害,是个平时走路都要慢旁人三倍的废人。 他自小就被皇兄们合起伙来欺负,以至于脾气秉性孤僻懦弱。 可人后呢? 他阴鸷狠戾杀人不眨眼,对付不顺眼的人手段甚至称得上毒辣。 圣上曾因他抵命相救而废了腿,所生了一点愧疚,随手甩给他一个御龙卫督主的名头,这便是他藏拙十年来最有利的身份。 御龙卫震慑百官兼任巡查监管,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手段一向惨绝人寰。 御龙卫平日显于人前的统领汪玄策,更是喜怒无常,动辄挥刃头点地。 偏偏百官挑不出错。 谁叫死的那些手脚都不干净呢。 众人皆知京中最惹不得的除了皇上,便是御龙卫统领汪玄策。 可又有谁人知晓,真正操控着御龙卫的另有其人,且此人向来存在感不强,甚至人人不屑半分好脸色与之。 马车骤然停下,江清月紧攥着衣摆的手一颤。 慕容怀瞧见了,嗓中钻出轻声一笑。 “怕什么?哥哥又不吃人。” 江清月眼珠一转,当即扁着嘴委屈巴巴地瞅着他。 “容怀哥哥你吓到我了。” 慕容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面上却阴鸷不减。 “还没回答哥哥呢,夏荷宴你要做什么?” 江清月吞了口口水,掌心汲汲地低下头。 她若是不给个他顺心的交代,那今天这事可就过不去了。 “咳咳,阿月打算......夏荷宴上,好好相看一下各家公子?” 说着,她抬起头小心地打量着慕容怀的脸色。 嘶,脸色不对,快改口。 “那,那阿月打算好好相看一下各位皇子哥哥?” 天杀的,她是真不想跟那几个满脑子饲料的草包皇子有半点关系。 他们都太蠢了,不及容怀哥哥半点聪慧。 “难不成,容怀哥哥真的想要嫂嫂了?” 嘎嘣一声。 慕容怀手中盘了许久的珠子裂了两颗。 江清月呼吸一窒,扭头就想逃出马车,被慕容怀攥住手腕往回一扯,又被护着腰身跌回自己的位子。 “你就这般想要嫂嫂?” 江清月眼神飘忽了一下,“也没有啊,阿月是猜测容怀哥哥想......” “我不曾想过。” 慕容怀打断她,憋着火沉声道。 “哦。” 江清月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还是很阴沉,思量过后,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容怀哥哥别生气,今日我跟太后娘娘说的那些都是场面话,哄她老人的,做不得数。” 一边说,江清月起身坐到慕容怀身旁,小手攥成拳头讨好地给他捶肩。 “容怀哥哥你也放心,阿月现在真的没心思嫁人,阿月现在就想黏着哥哥,但绝对不会坏了哥哥的安排的。” 跟他撒娇这事,这些年来江清月早就驾轻就熟了。 她不如慕容怀那般能抑制自己的本性,干脆就把古灵精怪摆在明面上混淆。 别人只知她天真明媚。 但她笑嘻嘻给人挖坑的时候,可是慕容怀在她身后护着她,并且给她递刀子的。 一座府邸养不出两般人来。 她和他别看表面无害,骨子里却都穷凶极恶。 “又撒娇?” 江清月笑起来眉眼明媚,“谁叫容怀哥哥吃这一套嘛。” 慕容怀嗤了一声,拂开她率先走下马车。 江清月见哄好了,心里松了口气也连忙追下车。 “容怀哥哥,过几日的夏荷宴,御龙卫里借我两个人用好不好?” 慕容怀偏头,看向永远都特意放慢步子,并肩走在他身旁的人儿,目光柔和了几分。 “你想做什么?” “镇远将军府的大公子回京了。” 慕容怀脚步骤停。 江清月察觉到了,但依然往前走。 “镇远将军府的张大公子,还有吏部尚书吕大人的儿子,如今的正三品骁骑前锋将——吕禾枢。” “这两人,都从大鄢与伊丹国的边境回来了。” 可她的兄长,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边疆,永远都回不来了。 江清月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忽然肩头一沉。 缓缓转过身抬起下颌,眼眶绯红,恰好一滴晶莹滑过。 “容怀哥哥,我忘不了。” 江清月垂眸,抿唇轻笑,可声音却无比苦涩。 “那日发生的一切,我真的忘不了......” 哭腔从嗓中呜咽而出,慕容怀抬手挥退府上的下人,将她轻轻按入怀中。 “别人逼你忘记,阿月。”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 江清月额头抵在慕容怀的胸膛上,“哪怕万劫不复?” 慕容怀拍着她后背的手顿住,无奈地叹了声气。 “我不会让你落入万劫不复。” 江清月突然推开他,“哪怕我要杀你的亲祖母呢!” “那杀就是了。” 慕容怀神色平淡地开口,仿佛不过一句天色不错,却叫江清月心中发颤。 “阿月,天家凉薄,更何况她不曾疼过我,甚至也曾巴不得我去死。” ------------ 第一卷 第5章 这姑娘可精得很 “这些你从小也看在眼里,你心里都清楚的,不是吗?” 慕容怀唇边勾着一丝苦笑,目光柔和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抬手轻轻揉松了她因入宫需梳得紧绷的发髻。 “阿月,你只管放手去做,我永远在你身后。” 江清月低下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冰凉修长的指骨抹不完她涌出泪,引得慕容怀沉声低笑。 “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喜欢哭鼻子?” “还不都是容怀哥哥惯出来的......” —— 用过晚饭,江清月倚在院里的藤椅上吹风乘凉。 云苓云心在石桌上摆弄着小药箱,拆下来大堆木制零件摆在一旁。 “小姐,药箱确实被瞧过,外头的夹层有拆开的痕迹,但暗格没被发现,暗格里的药也没被动过。” 云苓抽出小暗格仔细检查着问道:“太后娘娘怀疑您了?” “多半没有。” 江清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目光不知散在何处。 “但估计,快了。” 云苓云心对视一眼,悄悄把拆解成碎块的药箱收下去。 云心将冰镇玉露汁放在江清月手边,拿过她手中的扇子轻摇起来。 “小姐,您上回给太后娘娘配的药茶,估摸着该喝完了。” 江清月似是想起什么,轻笑一声:“太后那药茶喝了这么久,也该换换方子了。” “那您是要现在写方子吗?奴婢和云苓去给您备笔墨。” “不急,换什么药我需得再想想。” 江清月摆摆手,尝了口冰镇玉露汁面露惊喜:“这回的玉露真好喝,比上回的尝着新鲜多了。” 云心笑道:“这回玉露用的荔枝是宫里的,皇上赏给汪大人一小盒,汪大人全都送到府上来了。” “容怀哥哥就又全送我这来了?” 云心点点头:“殿下说了,当前苦夏快要立秋,往后的吃食更多了,日后凡是进了府的好吃的,都先紧着往小姐您这送。” 炎炎盛夏一碗冰凉的玉露镇暑,江清月吃得格外惬意。 —— 夏荷宴如约而至。 午时过后,四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妻儿入宫,在太液池四周游玩赏荷。 将临傍晚时入宫宴大殿,后宫嫔妃等出席后开宴。 太液池中近来盛开的夏荷多为晚荷,此乃京中乃至天下也少见的美景,是以宫中一时热闹非凡。 官员多在湖岸一边相互交谈,各家夫人贵女则离得稍远一些,在岸边结伴走动。 湖上有好几个水亭,既可庇荫乘凉,又可于湖上赏景。 慕容怀避人耳目,寻了一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水亭,悠闲自得地下棋品茗。 江清月习惯了跟他待在一处,拎着兜鱼食,食粒往太液池里不要命地洒,十几条肥硕的锦鲤在杨柳垂阴的湖面游动,个个张着大嘴拼了命地抢食吃。 “江姑娘,鱼可不是这样喂的。” 江清月正盯着锦鲤们看得起劲,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不太熟悉的声音,忍了忍口水,把视线从肥硕的锦鲤们身上移开。 回头一看惊了一惊。 不知何时起,这太液池最角落里的水亭竟一时间挤满了人。 江清月拍拍手上鱼食的残渣,转过身福了福礼。 “清月见过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十皇子殿下。” 她跟着慕容怀躲到这么个偏远的地方,就是想求一会儿僻静。 结果没想到这堆皇子也不知抽什么风,一股脑全都跑这小水亭来挤着了。 加之官宦中的各家贵女也难得进宫一次,这一大群皇子出现,连带着把那些莺莺燕燕也都吸引过来。 “江姑娘,鱼饿不着但撑的死,你这般喂,怕是明日这群鱼就要归西了。” 说话的是七皇子,贤妃娘娘所出,年纪比慕容怀大半岁。 江清月想说归西了正好进她肚子。 哪条清蒸哪条红烧,哪条醋溜哪条炖汤,她刚刚都安排好了。 “小九,见了四哥怎么也不知道行礼啊?” 这一群皇子本就来者不善,四皇子更是突然发难,一巴掌拍在慕容怀面前的棋盘上。 好好一局棋被毁的七零八落,上好的玉石棋子噼里啪啦落下石桌。 玉石坠地声还未绝,六皇子的嘲笑便紧随其后。 “怕是腿废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吧?这可不行,就算你腿折了,这礼不可废啊!” 八皇子和十皇子一并扬声大笑,江清月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四殿下,这副棋可是太后娘娘赏给我的,您这般扫到地上,看样子还摔碎了几颗......” 说着,江清月垂眸抿唇。 眼睫上浮现几分湿漉漉的潮气,一脸委屈地看着满地的玉石棋子。 一直毫无波澜的慕容怀抬眸打量了她一眼。 见她眸中藏着狡黠并无真的委屈,这才放下心,把石桌上的棋子一颗颗收回来。 刚刚还笑得放肆的几位皇子神情骤然一僵,笑声戛然而止。 慕容怀他们欺负得,小时候对他打骂羞辱那是常有的事。 但江清月他们可暂不敢妄动。 这姑娘精的很,还深受皇祖母喜爱,他们的母妃都叫他们卯足了力气,务必把她纳入府中。 “不过是几个棋子,改日晟哥哥给你寻一副更好的!” 四皇子大手一挥,桌上棋子又落了几颗。 慕容怀收回棋子的动作一顿,便也歇了收棋子的心思。 “可这是太后娘娘赏给我的,若是叫太后娘娘知道我没保存好,多半要恼我了。” 江清月依旧低着头,甚至弯腰打算亲自去拣。 八皇子见她这副作态,朝亭外的小太监大喝道:“你们这几个奴才是瞎了!还不快把棋子都捡起来!” 七皇子始终旁观,此时却忽然走到江清月的身边,蹲下身与她一起捡。 “小心,这颗摔碎了很锋利,会划伤手的。” 七皇子温柔地推开江清月的手,甚至将身子往她那边凑近了几分。 江清月正埋着脑袋暗骂四皇子有病,忽然眼前一转,再回神时自己已经被慕容怀攥着胳膊,强行从地上拽到了他面前。 “手伤到了?” 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宽厚的手掌捧着江清月的小手,翻来翻去检查了好几遍。 “没有伤到,容怀哥哥你别担心。” 江清月摇摇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朝慕容怀调皮地眨了眨眼。 ------------ 第一卷 第6章 江小姐不会怪我吧? 慕容怀确定那双白皙嫩玉般的手没有半分伤痕,这才稍微冷静了些。 “棋子被旁人摔了又不是你的错,皇祖母就算是恼,也恼不到你头上,但若是为了棋子伤到手,惹得皇祖母心疼,届时看你有几条胆子挨父皇的骂!” 慕容怀生气也罢,关心也罢。 这一通训完本以为她能听进去点,结果小姑娘扁着嘴来了一句:“容怀哥哥凶我......” 慕容怀掩在袖中的手攥紧一瞬,再松开。 深吸一口气,抬手用了两成力弹了她一记脑瓜嘣。 “惯会跟我撒娇耍无赖。” 一句话就能把江清月哄好,眉眼弯弯地去摇慕容怀的袖子。 这看似兄妹亲昵,可又透着与寻常兄妹不同的异样,使得在场几位皇子各生心思。 七皇子早在江清月被拽走的那一刻,便也一并起身了。 对他来说捡棋子不是目的。 江清月对他何种态度才是重要的。 可只要慕容怀在场,江清月的目光从来都懒得施舍给旁人半分。 向她示好这般久却依旧毫无进展,这让七皇子多少有些焦灼。 “江姑娘,棋子兴许是凑不齐了,皇祖母那里可需要我帮你解释一二?” 江清月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一眼:“七殿下打算如何解释呢?是说我没保存好棋子,还是说棋子是被四皇子殿下摔的?” 一旁的四皇子听此,警告地瞪了七皇子一眼。 七皇子恍若不觉,始终带着风轻云淡的温柔笑意看着江清月。 “没保存好棋子的并非江姑娘,而该是九弟。” 江清月瞬间咬紧后牙:“七殿下好一招嫁祸于人。” “非也,此乃事实不是吗?” 江清月攥着慕容怀衣袖的指骨用力到发白,手背被轻拍两下,这才缓缓松开。 “依青雪来看,只需向太后娘娘明说就是了。” 几人朝岸边看去,人群中走出个样貌清秀又美目流盼的女子。 “四殿下与九殿下切磋棋艺,奈何水亭上石桌不平棋盘不稳,二位殿下棋下到了兴头上,不小心晃动了棋盘这才散落了棋子,这样不就几方无事了?” 蒋青雪步步生莲,端足了贵女的架势走到水亭前。 “家父户部侍郎蒋韦山,小女名唤蒋青雪,九殿下,青雪这个主意可好?” 众人皆看向蒋青雪,唯独慕容怀半个眼神也没给她。 拿过江清月亲手倒的茶,慕容怀浅尝一口才缓缓说道。 “皇祖母可并非蒋姑娘这般糊涂的人。” 江清月扑哧一笑,拎起鱼食兜抓了一大把,往湖里如下雨般边丢边笑:“四殿下向来重练武艺,从不涉棋画诗词这等风雅之物,蒋姑娘这话若是说与太后娘娘听,那便是将老人家当傻子糊弄。” 言罢,江清月似笑非笑地扫了蒋青雪一眼。 “这般看来,蒋姑娘好大的胆子。” 蒋青雪顿时面色又青又白。 偏偏水亭之上无人正眼瞧她,岸边的夫人贵女却又都在她背后暗中打量。 刚刚她所享受的万众瞩目,此时却大有几分如芒在背。 正当蒋青雪下不来台之际,岸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骚动。 “有位夫人晕倒了!” “可有人会医?快来救命啊!” 隐在人群中的一女子当即扬声道:“蒋家小姐会医术!” 众人顺着那女子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中间的蒋青雪,最后看向水亭之上的江清月。 江清月挑了挑眉,心想晕的可真是时候。 刚准备起身,就见蒋青雪忽然连连摆手。 “盈盈你别乱喊,我......” “诶呀青雪你就别谦虚了,快来救人啊!” 魏盈盈着急忙慌地把蒋青雪拉走,众家夫人和小姐这下就有些面面相觑。 先前户部宝泉局司长魏家的女儿这么一喊,她们还以为喊的是江清月呢。 “不曾得知,原来蒋小姐也懂医术。” 有人发问,蒋青雪当即一脸为难。 “我也只是在家中,自己看着师父传给我的医书琢磨,实在是医术不精,也没有太大把握。” 看她推脱,魏盈盈急得直跺脚:“你师父不是江湖医圣吗?你的医术我信得过!不然眼下也不知该靠谁了,你快救人要紧!” 众人一听,也顾不上有疑,连忙为她闪开一片空地。 蒋青雪扭着腰端着肩膀蹲下身,先是抬眼看了看慕容怀这边,而后才毫无力道地在那位夫人身上开始按揉穴位。 江清月大致看了一会儿,忽然凑到慕容怀耳边。 “容怀哥哥,你瞧这蒋家姑娘怎么样?” 慕容怀警告地扫了她一眼。 江清月立马退开,老老实实坐回椅子上。 蒋青雪按了会儿穴位,从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给那夫人喂下。 不过几息,那夫人幽幽转醒,坐起来就捧着蒋青雪的手,又是流泪又连表感激。 “多谢青雪姑娘相救!青雪姑娘真是医者仁心!不然我,我今日都不知......” 这话听得江清月眉头发紧,手指尴尬地扣椅子扶手。 侧耳听去,岸边传来窃窃私语。 “九皇子府上那位,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就是,还不如蒋家小姐心善呢。” “有病患昏倒她坐那动都不动一下,啧啧。” 江清月偏头听着,不以为然,倒是慕容怀前前后后探了好几眼她的神色。 “娘,蒋青雪真会医术?” “呵,为娘看她倒是失心疯了,此等伎俩也敢耍到宫里来,攀权附贵的心思太过昭然若揭。” 江清月听到这母女的对话露出轻笑,晃晃慕容怀的袖子,朝离去的母女二人一指:“容怀哥哥,那位是哪家夫人?” 慕容怀抬头望了一眼:“刑部大理寺卿,荀大人的夫人和嫡长女。” 江清月哦了一声,在心中记下。 刑部大理寺卿...... 当年为江家求过情的。 因为求情荀大人还被停职了半年。 江清月掩去眸中异样,扭头就看到岸上一群人全都盯着自己。 为首目光灼然的,正是当众救人出了好一通风头的蒋青雪。 “刚刚一时救人心急,忘了还有医术高明的江小姐也在场,抢了江小姐救人的风头,江小姐不会怪我吧?” ------------ 第一卷 第7章 嫉妒生恨 江清月撑着下巴看向她,冷笑着开始发问:“你刚刚按的那几个穴位,可是用于解暑气的?” 蒋青雪见她满身从容不迫,心底开始打鼓:“我见夫人面色发红有憋闷之相,所以判断为中了暑气,敢问江小姐,可有什么问题吗?” 江清月不理她这茬,继续问道:“所按可是风池穴,和内关外关?” 这几个穴位蒋青雪曾囫囵背过一遍,心中有这个印象便立即点头:“正是。” “还有膻中和委中两穴?” 蒋青雪还是胸有成竹地点头:“没错。” 话音落下,江清月抿唇笑了。 明眸皓齿湖风渡,夏日荷花映美人。 岸边不少人望着水亭上那道窈窈浅翠的身影,皆目光一亮。 江清月恬恬一笑确实美得娴静宛然。 人群中有几个略懂穴法的贵女收了心思,再看向蒋青雪的眼神里多了些怪异。 江清月眼帘垂下缓缓开口,杯盖轻扫盏中浮茶。 “风池在颈后,你刚刚确实按到了,内关外关在双臂,也当你刚刚轻飘飘的两下算是按到了吧。” “可膻中在胸口,委中在双腿......” “不知刚刚可有人看到,蒋小姐按过那位夫人的胸口和双腿了?” 蒋青雪的指甲猛地扎入掌心,用力咬住嘴唇低下头。 魏盈盈挡在蒋青雪身前,抬手直指水亭上的江清月。 “青雪好歹也是救了人,不过是穴位稍微记错了些,你面对病患不仅不出手相救,还在这里对救人者咄咄逼人,你是何教养!” 慕容怀骤然抬首,目光冷戾直直逼向魏盈盈。 “把你的手指收回去!” 太液池边骤然锐风削柳。 湖面两只锦鲤挤搡跃出水面,扑通一声惊得所有鱼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从未见慕容怀这般威严过。 他只是在水亭中央坐着,愠怒凌厉的气息便足以让众人晃神,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九、九皇子殿下息怒,盈盈也只是为青雪打抱不平。” 魏盈盈被那一眼阴鸷吓得脚下趔趄,下意识把挡在身后的蒋青雪露了出来。 江清月不屑地嗤了一声:“穴位都没记准就敢贸然出手救人,若是一不小心按在伤穴上医出个好歹,也不知蒋小姐担不担得起?” 目光聚焦下成了众矢之的蒋青雪哑口无言。 毕竟刚刚也是她自己谦虚说自己医术不精,此时江清月的质问她确实无法狡辩。 可她实在不甘就这样落败退场。 蒋青雪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道:“对于解暑的穴位,我是心中熟悉所以才敢施救的。” 江清月恍然大悟一声:“哦——原来是熟悉穴位的啊?那怎么如此熟悉之下,还能凭白多出两个没按到的穴位呢?” 蒋青雪一时心焦的额头直冒汗滴,偏偏为自己开口辩解不了半句。 直到气氛僵持到水亭中有人开始和稀泥。 “江姑娘未免太斤斤计较,毕竟刚刚蒋小姐也出手救了人,那位夫人现在安好无事便是皆大欢喜,纠结旁的也不必要了吧?” 江清月抿唇低下头翻了个白眼。 她都懒得回头看六皇子这个蠢货了。 跟傻子说话会有种有心无力的憋屈感。 江清月不开心地往椅子上一靠,手腕一紧,被人牵住安抚地拽了一下,扭头一口咬下递到嘴边的点心。 慕容怀收回的手指轻搓一下,柔软的触感消失不见后,又给气呼呼的小姑娘递了杯凉茶。 等小姑娘被吃喝引走注意力,慕容怀慢条斯理地擦去她唇角的糕点渣,这才看傻子般抬了六皇子一眼。 “某人的确救了人,但救的人当真昏倒了还是从未昏倒过,这一点可就不得而知了。” 先前昏倒的夫人见情况不对,早就脚底抹油溜去不知何处了。 此时有人四下没找到那夫人的身影,众人心底皆生怀疑。 更有人直接拉着闺友离开,口中念念有词,直言蒋家小姐心思不纯。 蒋青雪躲在魏盈盈身后,目露寒光地低下头,手指揪着面料上好的衣袖,指甲用力到泛白欲裂。 她今日在京中贵胄们面前露脸的大好的机会。 就这么被江清月给毁了! 原本按照计划,此时众皇子应当对她刮目相待,京中的夫人贵女们对她赞不绝口。 只要再借晚宴让太后记住她,届时时常出入慈宁宫,深得太后喜爱引得众皇子簇拥的就是她了。 到时候父亲母亲也不会再总盯着她妹妹,她庶母说不定还能再提一提位份,她日后也能嫁个王公贵族荣升枝头。 偏偏这个江清月坏她好事! 蒋青雪抬起头,阴恻地盯着水亭中与几位皇子相谈甚欢的江清月。 “盈盈,你不是说她往常进宫后,都直接到太后宫里去的吗?” 魏盈盈也盯着水亭中,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我姑姑是这么说的啊,哪知道今日她一反常态。” 蒋青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盯着江清月扯手帕。 “奴婢见过诸位殿下,见过各家夫人,小姐。” 岸边的人留了大半,此时听到请安声,连忙朝来人看去。 两个宫女的宫装布料不凡,其上绣纹精致,就连头饰也比入宫后给她们领路的宫女要华丽些许。 “奴婢给江姑娘请安,太后娘娘遣奴婢来请您入慈宁宫。” 江清月抿着得体的微笑起身,“两位姐姐快快请起。” 背过身的江清月笑容一下耷拉下来,不情愿地晃着慕容怀的袖子。 “好不容易能和容怀哥哥一起在宫里待一会儿的......” “你凑近来。” 江清月依然俯身,慕容怀与她耳语不知说了什么,她这才重抿笑意在众人瞩目下跟着宫女离去。 “这是太后宫里的一等宫女吧?居然单独给她行礼?” “这算什么?我还亲眼见过太后娘娘的掌事宫女对她毕恭毕敬呢。” “太后娘娘未免也太过宠爱这江姑娘了吧?” “何止,宫中仅有三顶的华盖,其中太后的那顶随便她用,那几位公主都没她这待遇。” 周围羡煞声钻入蒋青雪耳中,她躲在阴影里盯着江清月的背影,嫉妒的神色越发狰狞。 ------------ 第一卷 第8章 她与旁人自是不同的 慕容怀将她眼神里蔓延着的恶毒尽收眼底,指尖烦躁地一再攒动。 “九弟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把某人的眼珠子剜出来,送给七哥做生辰礼。” 七皇子顺着慕容怀的目光看去,意味不明地笑道:“九弟这些年腿疾未愈,不成想还患上了癔症。” 慕容怀回头,两人交谈皆压低了声音,无旁人听见。 “七哥的癔症倒是这些年从未好过,不该你肖想的人,你孔雀开屏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七皇子闻言面色一僵,抬手按在慕容怀肩上施压:“清月姑且还没看到我的好,而你,一个残废,就算父皇给你一个御龙卫督主的名头挂着,你也照旧是个残废。” 说完七皇子直起身,眼中满是不屑,余下的这句更没压着声量。 “她就算现在亲近你,有朝一日也是要嫁人的。” 六皇子拎着江清月丢下的鱼食兜,往湖中边洒边习惯性地搭腔:“九弟又开始做梦了?” “江清月总不能嫁给你这个残废吧?” “快醒醒,哈哈哈哈哈。” 几位皇子哄然大笑,岸边还未散去的众人有些懵然。 在场中也就最小的十皇子还未及冠,可这以多欺少言语羞辱的场面远远看去,除了端坐正中神色淡然的九皇子,其余几位皇子竟看上去十分稚迂可笑。 慕容怀品着茶,对几个皇兄弟讥讽的笑声充耳不闻。 修长的指骨缓缓挪动,略带薄茧的指尖盘转着一枚圆润的棋子。 倏然,一道破空声滑过众人耳畔,几位皇子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六皇子手中的鱼食兜面赫然破开一个洞,兜中的鱼食哗啦啦落向湖面,涌上来的锦鲤发疯般夺食,原本平静的太液池一角被搅动的格外混乱。 “你找死!” 六皇子一把甩开空掉的食兜冲到水亭中央,用力攥起慕容怀的衣襟将人拽起来。 “六皇子这是?” “天啊,六皇子脾气暴躁原来是真的?” 岸边传来惊呼,六皇子猛地回过神,一把将慕容怀甩开。 “咳咳......” 慕容怀扶着水亭的围栏,一副病弱强撑之态闷咳两声。 “九弟还使上这种手段了?” 慕容怀背对岸边,缓缓抬头:“什么手段?当众残害手足的手段吗?” “你别血口喷人!” 六皇子挥着沙包大的拳头又要往前冲,被十皇子连忙拦下:“六哥!别中了他的计!” 慕容怀掸了两下被六皇子拽皱的衣襟,低笑道:“年初春猎时父皇就说六哥射箭眼神不太好,大半年过去,六哥眼睛还没医好也就罢了,不成想性子也越发跋扈。” 年初春猎,六皇子连只鸟都没猎回来。 被皇帝训了一句眼神不好射艺不精,此事还成了当时近半个月的笑料,后来在酒楼听到有富家子弟借此事背后嘲讽,六皇子将人揍了一顿,又落人秉性跋扈的口实。 这话摆明了往六皇子肺管子上扎。 “我就算射艺不精,那也比你这个上不去马拉不起弓,跑不得跳不得的残废要强!”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能不能让我听点新花样?” 慕容怀微微偏头,一向风轻云淡的神色忽然露出明显的嘲弄。 “还是说这些年过去,你们就半点长进都没有?” “行了,都少说两句,让外人看笑话也不嫌丢人。”七皇子唰地一声甩开折扇,与慕容怀隔空相视:“九弟向来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今日却反常得很。” “七哥有时间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后院。正妃都还没影子通房却已有身孕,等传进父皇耳中,贤妃娘娘怕是又有的忙了。” 其余几人惊异地朝七皇子看去,见他表情有几分崩坏便知确有此事了。 耳边没了江清月的动静,慕容怀也没了兴致赏荷,打算重新寻个清净地方。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慕容怀面色平静地一步步走向岸边。 自从腿伤了后,他便鲜少现于人前。 若不得不走,也会尽量避人耳目。 毕竟走起来旁人三步他一步,且还需极力控制才会不显得踉跄,这般境况下若江清月走在他身边,他不愿小姑娘被众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 倘若只有他自己被审视,他倒是无所谓。 亦如现在,哪怕被无数人盯着脚下的步伐他也不在意。 临近岸边的木阶时,慕容怀扫了眼堵在路中央的人停下脚步。 “蒋姑娘有事?” 蒋青雪堵在台阶下仰着头,扭捏地行了个礼:“青雪确实有点事想说与九殿下听。” 慕容怀看她矫揉造作地低头又抬头,下意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 明明江清月在他面前也是个喜欢作死的小戏精。 但他从未觉得江清月的一颦一笑有异。 反倒是面前这位,他看了莫名反胃。 “青雪近来得了一本有关治疗腿伤的古籍,琢磨一二后,想给九殿下尝试医治一下,不知可否......” “否。” “啊?九殿下您说什么?” 慕容怀拧着眉心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本殿说否。” 蒋青雪脸上的娇羞瞬间僵化,紧接着变为尬尴挂在强撑的嘴角。 “这么多年过去江小姐也没能给您医好,您何不让青雪尝试一下?万一,青雪能医好呢?” 岸边原本看完了皇子大戏的众人都准备走了,听到这动静又不约而同的回头。 “本殿并无值得你费心的东西。” 蒋青雪不甘地咬牙,“青雪只是医者仁心,不忍看九皇子殿下饱受苦痛,青雪只是想让九皇子殿下的腿恢复如初,除此之外青雪别无所求。” 话音一落,聒噪的讥讽再次响起。 “让她试试呗,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重新坐回轮椅嘛,哈哈哈哈哈。” “就是!也不知皇弟儿时的轮椅还能不能用?” “怕是早就散架了吧?哈哈哈哈。” 慕容怀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寒光。 “蒋小姐当真别无所求?” 蒋青雪一听,真切地连连点头。 慕容怀蓦然勾唇,温润如玉的轻笑惊了蒋青雪的心,可薄唇吐出的话让她瞬间如坠冰窖。 “哪怕会激怒太后,成为众皇子的眼中钉,蒋小姐也绝不后悔?” ------------ 第一卷 第9章 想挨着容怀哥哥坐 四周一静,蒋青雪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若慕容怀的腿当真治好了,那他身侧还常伴着一个深得太后喜爱的江清月,九皇子定然会一跃成为夺嫡党争中十分强劲的一个。 那治好慕容怀的她...... “九殿下留步!” 蒋青雪连忙朝已经走远的慕容怀喊道:“青雪也只是相救之心急切了几分,其实治疗之法我也还没琢磨透......” “哦?青雪姑娘还打算继续琢磨?” 蒋青雪身子一僵,四皇子不知何时已经贴上了她身后。 喷吐的气息打在她脖颈裸露的肌肤上,阴冷感如毒蛇吐着芯子般,一点点盘踞全身,仿佛被掐住了咽喉说不出半个字。 慕容怀侧身,望着被四皇子掣肘在身前的蒋青雪,又望向其后那些看热闹的夫人小姐,一怀光风霁月却又静晦无波。 “这些蒋姑娘不必说与我,毕竟,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慕容怀笑的坦然,有几分孱弱。 引得不少正是怀春年纪的姑娘为之心颤。 “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腿疾所在,早就忘了奔跑是什么滋味。” “我也不想再记起健步如飞是何种感受,蒋姑娘莫要将我置于危险的境地。” 慕容怀只是遥遥立在那,一身的支离破碎感足以引得众人为之心软。 话中的意思无非是他并无夺嫡的心思,就连最后的抬眸,眼神中都带着几分避之不及。 慕容怀于人前的伪装早已信手拈来,此时看去妥妥一个心无大志只求安稳度日的可怜皇子一枚。 六皇子冷哼:“算他识相。” 几位皇子对慕容怀皆瞧不起,轻蔑中带着优越的不屑。 “身为皇子却这般窝囊,我若是九哥早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慕容怀目光转向最后面的十皇子,笑容收敛了几分:“那十弟可切记保护好自己的双腿。” “这就不劳九哥费心了。”十皇子昂着头挑衅。 慕容怀敛眸转身,目光骤然晦暗阴冷。 宫中小径错综复杂,缓步行至一处偏僻宫殿后汪玄策从拐角走出,迎上前低声行礼。 “九殿下。” “可都安排好了?” 汪玄策颔首,略带了些犹豫:“您当真这般纵容江姑娘?” 慕容怀低头,一枚柳叶编制的小锦鲤躺在掌心。 这是江清月进宫路上为打发时间随手编的,被太后叫走时,悄悄塞进了他手里。 “她想如何就如何,就算是在皇宫,我也护得住。” 汪玄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后默声退下。 慕容怀站在原地静立了片刻,而后转身往宫宴大殿走,掌心小心翼翼地握着那条柳叶锦鲤,指尖在叶棱纹路上轻轻摩挲。 苦夏时节就算日头偏西也燥热依旧,石砖路上半点风都没有。 孤身一人的影子随着昏黄的余晖落在漫长的红墙上,衣玦飘然中透着无端的死寂。 “九皇子殿下!” 两个小太监抱着富丽的华盖,一个年长的太监举着长柄团扇,三人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到慕容怀跟前。 “见过九皇子殿下,奴才等人是寿康宫来的,太后娘娘遣奴才来接您。” 慕容怀原有些死气沉沉的眉宇,瞬间如沐春风。 “是清月?” “正是。”回话的太监笑眯眯的,“江姑娘跟太后娘娘说了好一通软和话,真真是惦记着您呐。” 慕容怀继续往前走,嘴角细微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是自然,只是辛苦几位公公了。” 为首的太监连忙躬下身:“九殿下您这可就折煞奴才了,上回若不是江姑娘心善赐药,奴才这嗓子怕是都得咳废喽!这恩情奴才在心里记着呐。” 慕容怀握着柳叶锦鲤,莞尔侧目,“清月举手之劳,想必也嘱咐过公公莫要放在心上。” 太监笑呵呵地点头没再吭声,但心里记得更加牢靠的。 这偌大的皇宫吃人,他们这群蝼蚁的命比草贱。 太医院那群眼高于顶的本就瞧不起他们这群没根的,就连药童都不屑给个眼神,手里若是没大把银子,生了病只有等死的份。 宫女太监中可不止他一人受过江姑娘的恩惠。 这般想着,太监手中的长柄团扇使得更上心了。 —— 宴近开席,文武百官携家眷赴大殿入席。 后宫除太后和皇后,其余嫔妃也于此时一并落座。 “此次宴会大公主又不出席?” “大公主的生母安嫔娘娘病了,大公主说是无心参宴。” 有人往后宫嫔妃处一瞧,果然不见安嫔。 “一个梅妃日日病着也就算了,怎么安嫔也病了?” “不止呢,你瞧贤妃面色也不大好。” “后宫这是怎么了?” “暗流涌动,今日宴席上的好戏只怕少不了。” 窃窃私语声中,太监扬声唱诺。 “太后驾到——”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纷纷噤声起身行礼,有人眼尖地发现了跟在太后身后一并入席的江清月。 江清月行过礼从人群后稍微探出头来,小心寻着慕容怀的身影,望见他几案上那条小巧的柳叶锦鲤后,笑意染上眉梢。 本想悄摸从人群后绕路,往慕容怀那边走,结果刚迈步子就被太后给叫住了。 “清月,你与哀家坐近些。” 文武百官都注意着殿中高位的动向,见此不少心有城府的官员,也开始打量起这个正所谓深受太后喜爱的江清月。 “皇祖母~”江清月摇着太后的宽袖,十分娴熟地撒娇:“清月等开了席就只顾着吃了,怕您嫌弃清月的吃相,所以想挨着容怀哥哥坐......” “清月,听皇祖母的话。” 慕容怀带着几分斥责的语气传来。 江清月回头,半响笑着应了声好,坐在了离太后最近的公主席上。 太后轻哼一声,江清月连忙讨好道:“清月这不是怕惹皇祖母嫌嘛。” “你在哀家宫中时,左手点心右手果饮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这宴席上人多了,你倒是知道顾忌了?” 江清月小女儿作态的撅嘴,惹得太后与皇上一并开怀大笑。 “江丫头能哄得母后日日开心,朕甚是欣慰,想来从未赏过你什么,今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 第一卷 第10章 册封,赐封号 此话一出,大殿鸦雀无声。 当今圣上金口玉言鲜少问赏,江清月不过三言两语竟得皇帝当众行赏,其中意味越发引众人揣测。 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被捧在如此之高的位置,只怕是太后或皇上放出的某种讯号。 大殿上静了两息。 江清月袖中手指微微蜷缩,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和酸涩,迎着众人的目光落落大方地走到殿中央行了跪拜大礼。 “回陛下,清月能为皇祖母开怀心绪已是荣幸,万不敢拿乔讨赏。” 皇帝看着殿中央恭恭敬敬的江清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罢,你跟在母后身边已有数年,又是开解母后心绪,又是为母后的头疾尽心尽力且颇有成效,朕再不行赏已是说不过去了。” “今日正好借夏荷宴吉日,册封你为郡主,赐封号......” 皇帝不知为何,开始仔细打量起江清月的眉眼。 隐约之中的一丝熟悉使得他短暂的失神片刻,经太后轻咳一声,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江丫头,你是从江南来的?” 江清月视线垂在泛光的墨石玉砖上,声音清脆地答道:“回陛下,清月是儿时在江南凝城,得少傅大人施救后带到京城的。” 皇帝目光中带着几丝追忆,心不在焉地一挥手。 “那便赐封号凝安,赐居城北长乐府,改日朕再亲自给你题一副匾额。” 满堂哗然中,江清月俯身谢恩。 重回坐席时,江清月怔然地低下头,衣袖被攥得濡湿皱巴,掌心几颗泛红的月牙隐隐冒着血丝。 “凝安郡主,开席了。” 邻桌传来低声的提醒,江清月反应过来迅速端起桌上的果饮,跟着皇帝举杯同贺夏荷宴开席。 待放下杯盏,江清月向邻桌投去感激的目光。 “多谢五公主殿下,清月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多亏了您的提醒这才没出岔子。” 五公主微笑着摇摇头,倒也没有想要交谈的想法。 宴席一开,歌舞升平。 熙熙攘攘中,江清月朝慕容怀望去。 眼底的茫然交织着痛苦的挣扎,望得慕容怀心头一颤。 “别怕。” 无声的口型江清月一眼便知,浮躁的心瞬间有了落定之处。 “凝安郡主与九弟的感情真好。” 一旁向来少言寡语的五公主忽然开口,江清月视线一转,正好对上太后隐隐不悦的目光。 江清月婉婉一笑:“我来京城前的记忆已经模糊到所剩无几了,也算是自幼便跟在容怀哥哥身边长大的,有些依赖实属正常。” 五公主朝江清月举起杯盏笑道:“那等凝安郡主搬离九皇子府时,心中怕是要好生不舍了。” 江清月清晰地感觉到,五公主在说完这句话后,高位之上的太后皇帝和皇后都朝她侧目而来。 这句话不好答。 但更不能不答。 “多年来的相处,我早已将容怀哥哥当作亲兄长看待。” “清月在京城的亲人除了少傅大人,便也只有容怀哥哥能......能背我出府了。” 两句话砸入慕容怀的心底。 望着小姑娘垂眸娇羞的神色,慕容怀心口仿若被一记重锤砸了个七零八落,闷热的夏夜心口却直灌凛冬寒风。 女子出嫁时,若家有兄长,便由兄长背着送入花轿。 原来清月,真的只将他当作兄长。 慕容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苦涩随辛辣的酒液割喉入肺,此后再没飘去半分视线。 酒过三巡,舞姬退场,宴席迎来了第一出戏。 蒋青雪婷婷袅袅地走到殿中央,行礼后开口:“臣女蒋青雪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高堂之上皇帝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回陛下,家父户部侍郎蒋韦山。” 随着答话声,席上躬身走出来一官员略带慌张地行礼答道:“回陛下,小女,小女她......” 别说皇上不知蒋青雪为何意了。 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自家女儿忽然之间要搞什么幺蛾子。 见蒋韦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帝后二人心中都多少有数。 今日只怕是这小姑娘自己要出风头。 “夏荷宴正酣之时,你打断宴会突然走出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说?” 皇后开口即定罪,众人皆看好戏般看向一脸不知所措的蒋韦山。 蒋青雪自然听出了皇后语气中的不悦,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万没有退缩的道理。 “回皇后娘娘,臣女近日得了本治疗头疾的古籍,想尝试给太后娘娘诊治。” 殿中再起哗然,无数道目光在蒋青雪,江清月和太后三人的脸上来回品味。 谁不知太后这些年的身子一直都是江清月负责的。 人家前头刚册封郡主,这紧接着又冒出来一个毛遂自荐的,该说这蒋家姑娘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太后一脸威严看不出多余的神色,帝后二人则皆被勾起兴趣。 江清月则好似没听到一般,专心致志地跟几案上肥硕的螃蟹较劲。 “青雪你简直胡闹!还不快回来!” 蒋夫人连忙站出来,一边拽着蒋青雪跪下,一边磕头连连喊道:“陛下恕罪!青雪前几日从自称医圣的一个江湖郎中那得了几本古籍,自己琢磨了几日就......” “她这半瓶子醋的技艺,断然无法跟江小姐相提并论!”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因为惦念太后娘娘鹤体心切,这才贸然开口。” 说着就打了蒋青雪胳膊上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你这孩子真是分不出轻重!太后娘娘自有江小姐诊治,啊不!是凝安郡主!哪里轮得上你!” “臣妇愿将古籍献给太后娘娘,献给凝安郡主,还望凝安郡主不要把青雪的冒犯,放在心上......” 一连串的声泪俱下,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不仅把蒋青雪乃至蒋家尽力往外摘。 还把江清月捧到了不上不下,十分膈应的位置。 蒋家夫人的临场反应确实好手段。 蒋青雪被拽着极不情愿地低头跪下,手指用力揪着衣摆上的绣花。 太后被江清月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利索,可见江清月定然也是个医术不精的半吊子! 凭什么她就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册封为郡主! 嫉妒在蒋青雪心中蔓延疯长,可反观深陷口诛漩涡的江清月却十分自在。 甚至对大殿上的声音充耳不闻,还在抿着小嘴用力地跟螃蟹较劲。 撬半天撬不开,末了还失落地瞅了太后一眼。 太后见她那副只知道吃的模样就来气,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 “莲秋,你去帮她把螃蟹开了,顺便问问,她除了吃不到嘴里时会找哀家,余下可还有旁的事跟哀家说没有!” ------------ 第一卷 第11章 真是应了下午时,慕容怀的那句话 江清月眼神一转,放下手里的蟹钳有些心虚地开口道:“太后娘娘,您先前赏给清月的那副玉石棋子,今儿个在太液池水亭上,碎的碎,丢的丢,清月好生心疼......” 四皇子握着酒杯的手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她,而后又紧张地看向太后。 “一副棋子儿罢了,哀家那里多的是,改日你再挑几副喜欢的拿去玩。” “清月谢过太后娘娘!” 江清月瞬间露出雀跃的小表情,丝毫不觉得此时大殿上僵持的氛围下,她岔开话题可有半分不妥。 “等等,你刚刚唤哀家什么?” 江清月连忙改口:“皇祖母~” “这才对嘛。” 堂下众人听到这声称呼,惊异地朝江清月望去。 要知道就连世袭的郡王郡主,都没资格称呼太后为皇祖母。 说句不为过的,当今众多皇子公主都不曾这般与太后撒娇。 一个来历不明无父无母,今日才赐了封号的凝安郡主,却能如此亲昵熟捻的称呼当今太后。 “这凝安郡主究竟是何来头?” “唉,是何来头已经不重要了,皇上和太后表现的已经很分明了。” “世胄中的各家贵女只怕真的要往后稍了,诸多皇子只怕要争个头破血流。” 慕容怀听着诸多大臣的话,下意识往身侧和对面看去。 凡是诞下了适龄皇子的妃子,大多都殷切地看着江清月。 他的皇兄们也个个都如狼似虎般,盯着他家的阿月。 慕容怀视线垂至指尖捻着的琉璃盏,半响轻轻放下,重新将几案上的那条柳叶锦鲤攥入掌心。 而后,指骨缓缓收紧。 江清月目光一转,仿佛此时才发现殿中央还跪着的蒋家三口说道:“哦对了,蒋夫人刚刚说什么来着?蒋小姐也习得了医术?” 蒋夫人被晾了半天,此时忽然被问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声轻笑给堵了回去。 “蒋夫人应该还不知道,今日下午在太液池边发生的事吧?” 蒋夫人望着笑意妍妍的江清月一愣,下意识朝蒋青雪看去。 见自家女儿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四周的席位上已经传来些许知情人的窃窃私语,不受掌控的情形正慢慢在人群中传开,听得蒋夫人心中阵阵打鼓。 蒋青雪一下子慌了,连忙朝太后说道:“青雪愿将古籍献给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延绵,安康无恙。” 如果江清月把她下午救人不成反露怯的事给抖搂出来. 那她就前功尽弃了! 蒋青雪抬起头,朝江清月望去。 那身雪锦交领渡浅翠绫罗的流光裙,在大殿的熠熠烛辉下,衬得江清月更加不食人间烟火般动人。 偏偏江清月望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 平添了几分灵动的同时,且那双眼更是好似不带半分心计的纯粹。 蒋青雪咬了咬牙,连忙低下头藏起眼中阴毒。 这贱人装的倒是纯真可爱,可今日连下午带晚上,江清月给她都挖了多少坑了! 怎么众人就看不出呢! “行啦,既然有心,那改日让你爹送进宫来就是,退下吧。” 皇帝开口,蒋家总算是捡回了颗心放回肚子里。 蒋青雪被蒋夫人拽回席位,落座后被蒋夫人绷着脸瞪了两眼。 “今日这事等回了府,你若是没个交代......” 蒋青雪低着头,习以为常的当听不到。 蒋韦山看她一脸不服气,冷哼一声:“若是没个合适的交代,你就去城郊的宅子静静心吧。” 蒋青雪猛地抬起头:“父亲!” “闭嘴!大殿之上岂容你随意喧哗!” 蒋青雪眼中涌着泪,扭头怨恨地看向太后身边调笑撒娇的江清月。 都怪她...... 都怪她! 若是没有江清月,今日她就成功入了太后的眼了! “蒋大人,御龙卫首领汪大人让奴婢给您传句话。” 一个模样寻常的宫女走到蒋韦山附近,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今日宫宴结束后,汪大人会亲自到您府上,取古籍进献给皇上,届时御龙卫会先一步到您府中,若有冒犯您多担待。” 蒋韦山听完一下子后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只怕传到他耳朵里之前,御龙卫就已经把他府里掀了个底朝天了! 蒋韦山畏畏缩缩地瞅了汪玄策一眼,见对方朝自己敬了敬酒杯,吓得满额头冷汗,连忙倒酒点头哈腰地敬回去。 他蒋家这回算是被盯上了! 酒过六巡,皇帝杯盏往桌上一搁。 乐声停止舞姬退场,众人看向高位,发觉皇帝面容微有动怒。 “老七?” 七皇子一愣,连忙拱手应答:“儿臣在。” 片刻的寂静让七皇子心中一紧,父皇的沉默他隐隐猜到了缘由。 “听说你有了第一个子嗣?” 七皇子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双眼一闭绝望地开口:“回父皇......” “行了,这也算是好事,择日先浅抬个位份,孩子面世后再议吧。” 三言两语将京中愈传愈烈之事一笔带过,这只怕是父皇对他最后的仁慈了。 皇子中有个历代不成文的规矩,正妃入府前,不得有子嗣。 若有了子嗣且还被广为人知,那挑选有权有势家族的贵女成为正妃,基本是不可能了。 如此的话,夺嫡要足足矮其他人一大截。 七皇子颤着双手应下,面色颓败地坐回席位。 此时他不仅不能将那母子悄然除之,还得好生相待,子嗣落地前若是有半分闪失,朝中谏官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骂他薄情寡义是小,若直言进谏他心狠手辣,那夺嫡是彻底无望了。 眼下七皇子只能祈祷那通房肚子里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 想着想着,七皇子突然将目光投到气定神闲的慕容怀身上。 慕容怀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微微点头,闲散地举了举杯。 七皇子看着一如既往孤僻又平淡的慕容怀,忽然额头渗出大片的冷汗。 下午刚被慕容怀提了一嘴,晚宴他就被父皇给安排了。 该不会...... 不待七皇子多想,皇帝关怀起下一个儿子。 “老六呢?”皇帝目光看向七皇子身旁,见六皇子吊儿郎当的坐姿,冷声吼了一句:“成何体统!” ------------ 第一卷 第12章 自以为一招好棋,江丫头也懒得很呢 六皇子手一抖,连忙恭恭敬敬坐好低头:“父皇,儿子近来没惹事吧?” “你还好意思说!朕这一个月来都听说多少回你当街跋扈的事迹了!”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 “回回就知道用这一句敷衍朕!朕看你也是越看越碍眼!干脆你闭门思过一月,沉沉性子罢!” “父皇!” “你给朕闭嘴!” 六皇子捏着沙包大的拳头憋屈的不敢吭声,略显臃肿的两颊憋得通红。 江清月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朝着皇子们的位子上打量,太后见她看得认真,眼神相当满意。 四皇子倒是没被抓住什么错处,但近来有传闻皇后一再让四皇子着手政事,所以席上皇帝将目光转向四皇子时,确实多停顿了一会儿。 “老四最近很是用功啊?” 四皇子不卑不亢地拱手:“愿为父皇肝脑涂地。” “那你就半个月内,给朕交十篇国事论章,让朕看看你现在的真才实学是什么水准。” 话音落下,四皇子表现的没什么,皇后倒是明显眉眼一落。 江清月边悄悄打量着众人如万花筒般的脸色,边自己从桌上摸了个莲蓬,扣着莲子吃得津津有味。 太后这才看出来她哪里是认真相看,分明是看热闹看笑话,气不打一处来地哼了一声。 江清月听到后,连忙起身把剥出来的莲子献宝似地一股脑往太后桌上堆。 悄悄撒了几句娇把太后哄乐,才坐回位子接着看热闹。 十皇子一直被龙凤胞妹十一公主缠着聊天,因还未及冠,所以皇帝问过话来时也只是问到功课如何,武艺练的怎么样。 十皇子立即骄傲地仰起头:“教头夸儿臣的骑射已经相当优秀了。” 皇帝闻言也只是简短的鼓励了两句,而后便没了下文。 一旁的八皇子一脸希冀地抬头望着高位。 原本都等着被父皇关心了,结果到他这,父皇略显不悦地来了一句:“老八,你平日里就多进宫瞧瞧你母妃,别整日无所事事。” 八皇子听完肩膀当即就垮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答了一句:“儿臣知道了。” 皇帝目光一转,变脸似的露出慈爱的笑。 “朕的五公主和小十一,还是这般天真烂漫呐。” 五公主和十一公主齐声道:“儿臣谢父皇关心。” 至此,在场的所有皇嗣都已经被皇帝或关心或斥责地念了一圈。 除了九皇子慕容怀。 眼瞅着皇帝就要挥手让乐师继续奏乐,站在后面的大内总管林顺连忙悄声动了动嘴,皇帝这才恍然想起来。 “哦,对,还有老九。” “老九啊,近来身子可好?” 慕容怀侧身行礼,不急不缓地答道:“儿臣一切安好。” “嗯,那就行。” “只是近来被汪首领扰得有些烦忧。” 皇帝指向乐师的手都抬起来了,被慕容怀这么一打岔,又放了下来。 “哦?此话怎讲?” “最近汪首领时常往儿臣的府上跑,往常不需要儿臣拿主意的事,汪首领也开始前来询问儿臣决策,对此儿臣觉得有些吃力。” “是朕让他多与你商量的。”皇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总不能挂着个督主的名头却当真一点事也不管。” 慕容怀面露迟疑了一下,而后有些不情愿地点了头。 这个反应皇帝很满意。 当年慕容怀为救皇帝废了一条腿,皇帝一时上头就将御龙卫督主的名头赐给了他。 后来慕容怀大事小情也挑不出丝毫错误,这让本想找个借口收回御龙卫督主的皇帝着实纠结为难。 不过好在慕容怀这些年也一点都不开窍,当真对御龙卫不感兴趣,也当真对权势没了半点心思,皇帝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御龙卫说到底也是党争中至关重要的一张牌,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能占着这个位置,暂时不叫其他几个皇子起争夺的心思。 皇帝自以为这是一招好棋。 若汪玄策知道皇帝心中所想,只怕板了多年的石头脸都要笑裂。 御龙卫到了九殿下手中。 那可就是九殿下的了。 九殿下让御龙卫听谁的话,御龙卫才会听谁的话。 可笑所有人都一叶障目,其中尤其是当今圣上。 略有些醉的皇帝端着施舍父爱的口气,又开始说教起来:“还有,老九你啊,也别总闷在府上,你瞧江丫头都时常进宫宽慰太后,你也多出来走走。” 太后笑着接过话:“江丫头也懒得很,若不是哀家传,她只怕也有样学样缩在府里呢。” 江清月一听,立马撅起嘴来小声反驳:“皇祖母~清月近来是想给您调整一下药茶的方子,这才推托了一两回进宫嘛。怎么就变成清月懒得很了嘛。” 皇帝一听立即警觉起来:“为何突然要调整药茶的方子?” 江清月转过身,端正坐好后低下头回话:“回陛下,清月前几日给皇祖母诊脉时,发现皇祖母的头疾又有些好转,先前药茶里药效略重的药材需要减量或更换,并且夏秋时节药材起效也略有不同,所以才需要调整一下方子。” “又有好转了?”皇帝迟疑地看向一旁的太后。 太后笑着点点头,欣慰又宠爱地看着江清月。 “是啊,今天下午清月给哀家带来了新的药茶方子,哀家尝着也确实有所不同,近几个月哀家也觉得越睡越香,就连晚上梦魇的次数都减少了大半。” 皇帝一听龙颜大悦:“赏!” 江清月先是一惊,而后连忙起身谢恩。 “清月敬谢皇恩,但清月今日已经行过封赏,且为皇祖母尽心尽力诊治头疾是清月的职责,稍有成效便再加赏......清月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朕说该赏你收着便是!先前行封郡主时你就搪塞朕,这回可不许再说没什么想要的了。” 江清月有些为难地抬起头,左思右想了半天才小声问道:“那清月想跟陛下要个人,行不行呀?” 皇帝仔细打量了江清月一番,再开口,语气远不如刚刚亲和。 “你想要谁?” ------------ 第一卷 第13章 哪怕所望隔山海,她亦第一时间回眸 明眼人已经看出了龙颜不悦。 不少人刚刚还寻思这凝安郡主是个有眼色的,此时再一瞧圣上的脸色又纷纷摇头,觉得江清月不太懂事了。 众人屏息凝神,纷纷猜测她会与宫中或朝堂上的谁有所勾结。 没成想江清月小声说道:“陛下,御膳房有个做点心的泰嬷嬷,上次在寿康宫清月尝着她做的点心可好吃了,清月可否将那位嬷嬷借来两天?” 这求赏说出来。 再加上江清月那试探又小心翼翼的神色。 此时取悦的可不止皇帝和太后了,朝中不少年迈寡绪的老臣都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这丫头。”皇帝跟太后无奈地摇头,“一个厨子罢了,莫说借,就是直接送你都成,明日你进宫来把人领走就是。” “真的!多谢陛下!” 江清月喜上眉梢地行礼谢恩,又得来太后一句调侃。 “一个厨子就将你开心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待你不好呢!” 江清月回到坐位前先走到太后身旁,给太后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怎么会呢。皇祖母平日里好吃的好玩的流水似的往清月那送,清月肯定牢牢记着皇祖母的好呢~” 太后点点她挺翘的鼻尖,笑骂道:“哼!你也就只记得好吃的好玩的了!” 江清月晃着太后的衣袖撒娇,大殿高位四周洋溢着一片的欢声笑语。 此时谁还不明白,江清月已经实实在在算是皇室人的范畴了。 唯有蒋青雪低着头躲在阴影里,尖锐的指甲戳破了手帕,破帛声淹没在大殿的欢声笑语中。 无人注意处,慕容怀又一次将蒋青雪的神色尽收眼底。 酒盏掩过满是寒意的嘴角,慕容怀朝殿外的天色扫了一眼。 “渐起秋风。” “九哥你说什么?” 慕容怀收回视线,看向一旁对他有些关切的十一公主慕容安。 “没什么,晚宴结束后多半会有些凉,你临走时记得别吹着。” “哦哦,谢谢九哥关心。” 慕容安懵懂地点点头,转身把桌上的一盘杏仁羹推到慕容怀桌上。 “九哥你尝尝,可好吃......” “不必。” 慕容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怀打断了,手中端着的杏仁羹也被慕容怀抬袖挡住,不得不重新放回她自己桌上。 被落了冷脸的慕容安有些失落地撅起嘴,明显不如刚刚高兴。 慕容安总会下意识亲近九哥,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但每次慕容怀都表现得不太喜欢她。 虽然不会像对其他皇兄那般满身防备,偶尔对她也如刚刚那般关心一二,但好像就是不太喜欢她。 慕容安看了看满身淡然的慕容怀,又朝高位之上的江清月看了看,小声嘟囔道:“明明我才是九哥的亲皇妹......” 话音落下,慕容安浑身一冷。 扭头就见慕容怀盯着她的眼神格外可怕。 “九、九哥?” 慕容怀神色冷厉:“你在看什么?” “我、我看凝安郡主,今、今天的衣裳真好看,是我没见过的花纹......” 慕容怀目光幽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而后收回视线。 慕容安感觉周身的空气重新活泛,长松一口气。 她从来没见九哥这么可怕过。 宴程又过三舞四曲,当下酒意正酣。 席上还是源源不断地呈上美食,但江清月已经吃了个八分饱,渐渐停下筷子在座位上神游。 慕容怀掀开新上的一碟千层油糕,见盘中最底下盖着的一枚黄豆,抬眸朝江清月望去。 明明隔着足有五丈远,明明隔着如山人海。 可江清月就是第一时间感应到了。 从神游中回神,到回眸望向慕容怀。 江清月只需一息,平静到显得麻木的神色就能立刻挂上只属于他的笑颜,欢心地给予他回应。 “怎么啦?”江清月用口型问道。 慕容怀往桌上的那叠千层油糕扫了一眼。 江清月立刻心领神会,用筷子掀开油糕,看到了一枚不该出现在这道菜中的黄豆。 这是宫宴开始前两人定好的暗号,由御膳房中的线人专门为两人布置。 若油糕下什么都没有,则事有变数先按兵不动。 若油糕下有一枚黄豆...... “皇上,酒过八巡了,镇远将军府的张大公子,和吏部尚书府的大公子,可都等着呢。” 江清月顺着声音朝上面看去,大内总管林顺跟皇帝提醒完,皇帝放下酒杯,抬手示意乐声停下。 “骁骑前锋将,吕禾枢何在啊?” 听到这个官职,江清月恍然如梦般眼眶一酸。 十三年前,骁骑前锋将后头跟着的,可是她兄长江淮晏的大名。 大殿上躬身走出一年轻男子,江清月转头望去,藏于桌下抚在膝上的手骤然攥紧。 “臣,骁骑前锋将吕禾枢,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吕禾枢缓缓起身,江清月看向他半抬起的脸,一寸一寸认真记下他的样貌。 原来就是他,将兄长在边疆多年力挽狂澜的军功夺走,按在了他自己头上! “嗯。那镇远将军府,张家来人又何在啊?” 皇帝对吕禾枢稍作打量,随后将视线转向另一个走出席位的年轻男子。 待张大公子行过礼,皇帝抬手赐了平身。 “这么多年过去,镇远将军府可算是回来了个人啊。”皇帝指了指张大公子,又看向吕禾枢笑道:“还有你,你爹可是吏部尚书,你身为他的大儿子却驻守边疆十三年。” “你可知道,这些年你爹替你告假给朕递的折子,摞起来得有两个你高了!” 吕禾枢和张大公子连忙跪下表忠心,可江清月却好似耳鸣了一般。 可算回来了? 那她不明不白死在边疆的兄长呢? 吕禾枢的爹是吏部尚书...... 那她兄长江淮晏的爹,当年还是户部尚书呢! 父替子告假的折子摞起来很高吗? 呵,这一点她江家确实比不了。 每当她吵着要兄长时,爹爹总会抱着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 兄长是为国征战,为民浴血,为大鄢边境安稳,为大鄢此代安宁而战的英雄。 大鄢朝的百姓比江清月更需要江淮晏...... 所以她不能吵着要兄长,江淮晏也不能回家。 江清月捏着的玉箸微微颤抖,垂下的视线不知怎地十分模糊。 ------------ 第一卷 第14章 危杀令现,清算开始 恍然间,江清月好似听到有人轻轻磕了一下酒杯。 那一声清脆遥遥撞入耳中。 心中的悲痛骤然驱散了大半,躁动惶恐的心只余安宁。 两滴无人察觉的清泪落下,江清月调整好情绪抬眸。 目光与正放下琉璃盏的慕容怀交汇,而后又同时默契地错开眼神。 江清月看向桌上那道香煎小牛腩,伸手拿起薄匕。 面无表情地一刀又一刀,切完往喉咙里一口口硬塞,明明香嫩的牛腩吃着却味同嚼蜡。 殿上的闲谈还在继续,皇帝似乎借着这次夏荷宴有数不清的话要说。 “你爹张老将军已年过花甲了吧,近来身子骨如何啊?” 镇远将军府的张大公子拱了拱手,“幸承圣上吉言,家父数年来康健硬朗,提刀练剑不敢松懈,总念着望有朝一日为圣上战死沙场!” 皇帝听了扬声而笑,周围人也识趣地阿谀奉承起来。 一时间大殿上笑声朗朗,江清月吃着肉,只觉得刺耳无比。 镇远将军府...... 当年联合吏部尚书吕府,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推到了她兄长身上。 待她兄长所带领的前锋军被敌军打散了无音讯后,吕府的大公子吕禾枢便无功封赏,直接夺走了兄长在边疆拼死用军功换来的正三品骁骑前锋将官职。 吕禾枢成了护卫家国的英雄,她兄长成了人人唾骂的叛国贼。 当年之事牵扯甚广,她江家崩倒绝非仅仅这两家的手笔。 但既然是这两人回京先送上门来。 那这笔账,就从这两家头上开始清算。 吕禾枢与张大公子被皇帝问了许久的话,可谓吃尽了本次宫宴的风光。 乐声再起时,两人红光满面地与周围朝臣推杯换盏。 哪怕年长许多的前辈敬酒,两人也不见半分谦卑,好不得意洋洋风光无两。 直到江清月牢牢记住了这两人快意的嘴脸,而后朝慕容怀望去,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 慕容怀目光一转,给汪玄策去了个眼神。 见其颔首后悄悄离席,再朝江清月望去时,一副笑靥映入眼帘。 她在让他安心。 都这个时候了还反过来安慰他。 真是让他心疼。 皇帝身边忽然走近一个侍卫,附耳一番后,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启禀圣上,御龙卫首领汪大人命人抬着几个箱子,正在外头候着呢。汪大人遣下官来询问,是直接入殿,还是到御书房等您。” 皇帝听完眉头紧锁觉得不太对劲。 寻常汪玄策要抄要斩,十次里有九次半都是先行后奏,事后齐全确凿的罪证再往龙桌上一递,从未有过冤假错案。 自他从先皇手中接手御龙卫后,御龙卫的诸代首领都鲜少有来请示他意思的时候。 今日这般突兀,使得本就多疑的皇帝一时间踌躇不决。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发现席间只有御龙卫首领汪玄策不在了。 见皇帝面露严肃,众人也不敢出声。 只敢相互之间无声地交换眼神,一时间殿中气氛僵持诡异。 原本吃得正欢的江清月忽然放下玉箸,扭头扯了一下身侧被压住的衣袖,而后又飞快地将头转了回来。 转身扭头的一来一回,头上银钗所缀的叶片流坠左右翻飞。 映着大殿通明的烛光,剧烈晃动下银质流坠闪得格外夺目。 正陷入沉思的皇帝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锐利的银光。 他下意识想起先前被刺杀时的刀光,又见大殿上汪玄策不在,立即高呼:“让他进来!” 片刻寂静后,殿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汪玄策身后跟着八名御龙卫,抬着四个沉甸甸的箱子走进大殿。 说来可笑。 从殿门口到皇帝跟前这一段路,汪玄策什么都没说,也谁都没看,愣是把蒋韦山吓得两腿一软险些滑下桌子。 皇帝扫了蒋韦山一眼,语气不算好地问道:“汪爱卿,你给朕带来的这都什么东西?” 汪玄策拿着厚厚一沓灰扑扑的书信,走到皇帝面前不远处后,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枚古朴泛金的铜制手牌。 先皇御赐的御龙卫危杀令。 此牌一出,必有人头于皇帝面前当场落地。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上的皮。 高位之上的皇帝一瞬间阔开眼眶,下一刻手中的杯子就狠狠地砸了出去。 “放肆!” 飞溅的碎片飞出很远,有几枚尖锐落入江清月的餐盘中,一瞬间两双眼同时阴沉下来。 江清月无声地放下手中玉箸,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震怒中的皇帝。 半响,垂下头唇角微勾。 这嘲讽的神态与不远处的九殿下简直如出一辙。 汪玄策阖眼定了定神,扬声开口:“启禀圣上,御龙卫于吏部尚书府查获了一些信件......和一些伊丹国的器物。” 满堂哗然,震惊四座。 甚至有人下意识站了起来,指着一头雾水的吕禾枢就是破口大骂。 哄闹喧嚷声嘈杂混乱,众朝臣就差把大殿的房顶给掀起来。 吕禾枢的父亲知道此次夏荷宴是为他的儿子铺路,怕风头太盛,开演前直接告病家中。 眼下虽躲过群口诛伐,可御龙卫抬着的东西毕竟是从他府上搜出来的。 谁知道此时的尚书大人,是已经直接关押大狱。 还是早在汪玄策查获罪证时,直接人头落地了呢? “皇上!臣冤枉啊!臣的父亲更是冤枉啊!” 吕禾枢跌跌撞撞跑出来,被御龙卫直接架住按跪在地上。 “皇上!臣的父亲为了大鄢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也为了陛下兢兢业业不敢松懈半分!” “臣父身为吏部尚书,掌管文武百官封爵世职,升调处分等一应事务。” “今日之事定然是有小人因不满父亲的铨选或贬斥所设的奸计!” “还望圣上明鉴啊!” 吕禾枢大喊冤枉的间隙,大内总管林顺亲自从汪玄策手中接过信件,小心呈到了皇帝面前。 众人见此也都渐渐平息了怒火,各个瞪大了个眼睛等着皇帝的反应。 其实不少人心里已经有底了。 御龙卫查罪,从未出过差错。 ------------ 第一卷 第15章 以祭兄长在天之灵 果不其然,皇帝看了最上面的两封信后勃然大怒,将足有上千封的信扬了个漫天。 染着灰尘纸质泛黄的信在大殿中四处飞散。 江清月抬头望着,好似看到十三年前夜里的那场雪。 那场昭示着江府支离破碎的雪。 那场宣布着江清月家破人亡,此生再无一个血缘至亲的雪。 那场雪永远的刻在了江清月的心里,而今日代表着她复仇开始的这漫天飞舞的通敌信件,也算是与之对应了。 大殿内不知何处来一阵风,将信件吹到了靠前几位大臣的桌子上。 有人拿起查看后,满脸愤恨地传给了下一个人。 汪玄策趁此时命御龙卫将那几个箱子一一打开。 众人探头朝里看,有伊丹国特有的宝石制成的头冠,有雕着诡异花纹的琉璃镜,有伊丹语的对译词典,有伊丹女子的服饰,还有各式各样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乍一看有些摆件兴许不觉有问题,可仔细一瞧,其上纹路和制作技艺,许许多多都藏着伊丹风格诡异和狂野的影子。 如此,朝堂上下今日皆知吏部尚书府和镇远将军府私下勾结加通敌叛国,且罪证确凿。 江清月坐在较高的位置,冷眼瞧着满朝文武暴跳如雷面红耳赤。 当年吕府和张家用的同样手段污蔑她兄长。 甚至,更加肮脏。 他们买通了江淮晏的亲卫,在江淮晏的营帐里藏了伊丹的书籍和来往信件,并且还在江淮晏的被褥中,塞入了伊丹女子的贴身衣物。 那一件短小的,只能堪堪遮盖到胸底肋骨处的背心,成了压垮兄长的第一根稻草。 吕府伙同张家在军营中散布兄长掳走了伊丹女子并施以暴行的谣言,逼得兄长不得不被搜查营帐。 兄长被那几样东西定罪后,吕府和张家又佯装好人出面为兄长担保,随后伊丹来袭,他们将兄长再次推入战场要他戴罪立功。 也正是江淮晏那最后一次踏入战场。 一切针对他的谋算画上了句号。 江淮晏所率领的前锋军过于自大贸然深入敌军,被打散后江淮晏了无踪迹。 他的一名亲信侥幸逃回营中,带回了江淮晏通敌叛国的口述罪证。 这一切巧合到离奇的事件,被飞速地盖棺定论。 随后户部尚书江滁的长子通敌叛国之罪,就飞入了鄢朝上下所有百姓的耳中。 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当年响彻鄢朝上下,让敌军听了如雷贯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骁骑前锋将的名誉被毁。 和自从十三年前夺了官职,至今从未有过重大军功的吕禾枢名誉被毁相比。 江清月在心中想啊。 她究竟能不能做到祭奠兄长的在天之灵。 “镇远将军府,你有何话可说!” 皇帝气的已经两眼通红,眼底窜涌着血丝一副骇人面孔。 张大公子早已被御龙卫拿下,灰头土脸地按在地上说不出话。 吕禾枢还在奋力挣扎,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冤枉。 可又有谁会听呢? 大殿中的诸多朝臣就算骂累了停下来歇息,也都转过脸去不愿看那两人半眼。 这么多人闹了许久,殿中总算渐渐安静了下来。 江清月也算是欣赏够了,低下头换了副胆小的神色,悄悄跟旁边的五公主说道:“这仗感觉打了好久啊,得十多年了吧?”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细微骂声的大殿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众人纷纷看向江清月,就连太后都重重地瞪了她一眼。 江清月胆怯地看了皇帝一眼,抿唇说道:“难道......不是吗?清月记得儿时被宋少傅捡在身边时,街上就已经时常征兵了。” 静了片刻,一位老臣突然疑惑地叹了口气。 “是啊,这都打了整整十六年了,年年兵马粮草如流水般往边境送,怎么就一直都打不赢呢?” 兵部尚书的武大人一听这立马跳了起来:“荀济明你什么意思!” 大理寺卿荀老大人捋了捋胡须,悠哉笑道:“呦呵!老夫可啥都没说,就是琢磨着不对劲了点,你反应这么激烈,该不会真是心里有鬼吧!” “荀济明你别血口喷人!你提兵马粮草,不就是怀疑我吗!” 荀济明这下笑得更开怀了:“老夫怀疑你什么了?诶!诸位评评理,老夫从未指名道姓,这可是兵部尚书武大人自己跳出来的啊!” “你!” “行了!都给朕闭嘴!” 武大人愤愤坐下,袖子甩得扑扑作响。 荀济明倒还是乐呵呵的模样。 可江清月分明看见这位大理寺卿荀老大人眼中暗蕴着寒凉。 当年之事,这位荀老大人为江家求情后被停职了半年,后来是因着什么由头复职的来着? 江清月目光泄露出一丝思忖,被五公主轻咳了一声唤回神来。 皇帝此时忽然发难:“老九!这里面可有你的手笔?” 江清月心中一紧,下意识朝慕容怀看去。 皇帝这是要拉她的容怀哥哥出来掩盖此事。 真是个该死的! 慕容怀突然被叫到,面色也并未慌张。 只是端着杯盏的手臂明显地一颤,而后动作表现得有些惊慌地起身,走向殿中央的步伐也急切不少,甚至还能看出有几步踉跄。 “回父皇,汪首领前往吏部尚书府进行搜查之前......确实来问过儿臣的意思。” 皇帝瞬间怒目圆睁,随手抄起一个杯子朝慕容怀扔过去。 “朕问的是这里面可有你操纵的手笔!你别跟朕说这些废话!” 皇帝的力气不够,丢出的杯子落在了慕容怀面前铺着地毯的台阶上。 精致的杯子滚下台阶,骨碌到慕容怀膝前,摇晃两下后停住不动了。 慕容怀垂眸盯着杯子沉默片刻,而后不卑不亢道:“儿臣万万不敢。” “那你给朕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汪首领与儿臣说吏部尚书有疑,问是否要查,儿臣想着吕大人定然不是蝇营狗苟之辈,这般被怀疑只怕会寒心,所以儿臣本着查一查以证吕大人清白就、就点了头,哪知.......” 皇帝听完上半身一晃,被搀扶着坐下后,仰着身子喘了半天的虚气。 ------------ 第一卷 第16章 人现在都在哥哥手上,阿月今日想杀谁? 皇帝缓了许久,面色才看上去稍微好些。 睁开已有些浑浊的双眼,叹了口气问道:“所以这些东西,当真都是从吕家搜出来的?” 汪玄策立即拱手上前:“回陛下,是。” 皇帝问完闭上了眼,大殿又陷入一阵寂静。 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 所有人皆缩紧了脖子不敢弄出半点动静,生怕惊动了他被天子怒火波及。 江清月看向下面已经跪了许久的慕容怀,暗中咬了咬唇。 转头又看向已经阖眼许久好似入睡的皇帝,悄悄在桌上摸走一枚莲子,用袖子遮住手上的动作,指尖一翻将莲子弹向龙桌的一根桌子腿。 细微的动静一出,皇帝缓缓睁开眼。 江清月赶紧朝汪玄策使了个眼色。 汪玄策见状开口询问道:“陛下,吏部尚书吕大人已经被御龙卫收入大狱,这两人是一并关押审讯,还是......” “审吧,朕想听听他们吕家为何如此。” “那远在边疆的镇远将军府......” 皇帝眼睛睁得更开了些,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后泄出一声苦笑。 “派人前去,押回京来。” “是。那还有......” “行了!剩下的事你看着办吧,朕乏了。” 皇帝抬起手无力地往前一挥,随后被搀扶着站起身,带着乌泱泱一大群太监宫女往殿外走。 路过仍然跪在地上的慕容怀时,皇帝脚步顿了一下。 “老九,这件事当真不是你的手笔?” 慕容怀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回道:“回父皇,儿臣今日有些吓着了,恳请父皇撤了儿臣的御龙卫督主一职吧!” 此言一出皇帝瞬间仰天大笑。 “你吓着了?”皇帝语气有些讥讽,“朕还不曾说被吓着,你倒是先说吓着了!” “给朕滚起来!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是梅妃的儿子!你给朕滚起来!” 皇帝气极了,抬腿用力踹在慕容怀肩膀上。 江清月瞬间站起身,不管不顾地跑下台阶连忙跪到皇帝面前。 “陛下,请您别再动怒了,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啊!” 此话一出,后宫嫔妃也喊着‘保重龙体’,跟着江清月一块乌泱泱跪倒一大群。 皇帝似是被江清月的大胆给惊到了,瞪了她半天。 “老九。” 慕容怀轻咳两声:“儿臣在。” “你看看凝安郡主,再看看你!你个没用的东西!” 皇帝伸手指着江清月甩到他脸上一袖子:“吏部尚书等人朕就交由你全权处理,你给朕到御龙卫的大狱里去,练练你这破胆子!” 喊完不等慕容怀应答,转身怒冲冲地走了。 待皇帝的身影彻底不见,众朝臣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汪玄策的脸色。 见汪首领似乎在出神,朝臣们也不敢结伴,纷纷噤声往大殿外面跑。 生怕出宫晚一步自己的府邸就要被查,下一步自己的项上人头也要不保。 大臣们逃命的功夫,后宫嫔妃们也在皇后的带领下悄然退场。 皇子和公主们被各自的母妃领走,宫人乐师舞姬等等也飞快地全都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大殿就瞬间空荡下来,和晚宴开始时的热闹相比显得格外萧瑟。 太后坐到了最后,待人全都走完,被莲秋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 江清月见状爬起身来,凑到太后另一边的手臂扶住,安安静静地埋着脑袋一块往外走。 “江丫头,今日吓着了吧?” 江清月埋着脑袋点点头,远不似往日在太后面前那般活泼。 “那今日要不就歇在宫里?哀家让人把偏殿给你收拾收拾。” 江清月埋着脑袋摇头,小声说道:“皇祖母,清月认床......” 太后轻笑了一声,无奈点头:“好吧,明日哀家让人把那块圣宝紫檀木送到你院里,凝神镇气有奇效。” 正巧走到了慕容怀身边,江清月扶着太后停下脚步。 “皇祖母的头疾正需要那块紫檀木呢......” “唉,哀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哀家是怕将你吓坏了。” 太后叹着,用有些枯皱的手抬起江清月的下巴颏,见江清月的小脸上泪眼朦胧,瞬间面露心疼。 “好孩子,今日之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哭什么?好了好了别哭了,哀家的好丫头,你这可让哀家如何放心你今日还要出宫啊?” “平日里瞧着你这丫头胆大心细,怎么就这般不禁吓?” 江清月伸手抹了抹眼泪,声音里带着哭腔说道:“清月只是一时吓着了,等回了府容怀哥哥哄哄就好了......” 太后一听,立即瞪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容怀。 “你也真是的!早不查晚不查,非得夏荷宴这个节骨眼上查?” 不等慕容怀开口,太后又朝另一边的汪玄策发难。 “还有你!你就非得让皇帝当众如此失态你才满意?真是个一根筋!迂腐!” 汪玄策面不改色地躬身:“微臣知错。” 眼瞅着太后又要扭头朝慕容怀训斥,江清月赶紧抓着太后的手晃晃。 “皇祖母,今日不是容怀哥哥的错,分明是......” “好好好,哀家还说不得了是不是?” “清月知错了。” 太后看着面前三个耷拉的脑袋,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前朝之事身在后宫的哀家也不便插手,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唉,好好的夏荷宴闹成这副德行。” 太后念叨着走远,余下三人行礼恭送。 江清月起身后,目光幽然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太后的背影。 慕容怀见她面色不对,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并被挡住的还有大殿外明亮的月光,将纤瘦的她笼罩在自己所遮的阴影里。 “阿月?” 江清月回过神,苍白的唇瓣轻启喃喃:“原来她也知道,前朝之事她不得插手吗?那为何当年我江家之事,就连她也要来横插一手。” 慕容怀并未回答,指骨轻轻擦去她半干的泪痕。 “吏部尚书府的所有人现在都在哥哥手上,阿月今日想杀谁?” 江清月愣了一下,紧接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明明是前后不搭的两句话,可偏偏慕容怀就是有能力,硬生生抚平她心中的悲痛。 “那就,先从吕大人开始?” ------------ 第一卷 第17章 你让我偷皇后的东西,你没事吧? 出宫之前,江清月与慕容怀在殿门口短暂的分开了一小会儿。 江清月被玉妃叫去,慕容怀则想自己在宫中走走。 夜晚泛凉的风中,慕容怀将披风罩在江清月肩头,亲手把系带打了个江清月解不开的络结。 “不许嫌热就脱下,若遇到危险就喊云生,我命他跟在你附近的暗处。” 月光下,江清月的眼眶还有些许泛红,听到慕容怀的话鼓了鼓嘴。 “今晚风不大,我还有些热呢。” “阿月乖,受风着凉的话,罚你不许吃点心。” 江清月皱了皱小鼻子,懒懒地应了声好吧。 挺翘的鼻尖被慕容怀用手指一刮,披风轻薄的兜帽轻轻盖在江清月的头上。 —— 御花园偏僻一角。 一条被树荫遮挡下无比漆黑的石径路口,江清月接过玉妃侍女手中昏黄的灯笼,一步步摸索着走了进去。 石径的尽头是一处小亭,里面点着两盏石灯,忽明忽暗的光线隐约能看到亭下石桌里坐着个女子。 “玉妃娘娘久等了。” 江清月走上前把灯笼放在桌上,抬手摘下兜帽。 打算解开络结时动作一顿,而后又讪讪地把手放下。 石桌前的女子转过身,一副妖媚到骨子里的容颜显露在昏暗的光线里。 “江小姐,还是说,本宫该称呼你为凝安郡主了?” “玉妃娘娘请便。” 江清月生疏的态度,惹得玉妃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凝安郡主这也算是扶摇直上了吧?” 江清月见玉妃半天不说正事,又不知道她还要说些什么废话,干脆也懒得搭理她了。 玉妃倒也不在意是否得来回应,只是自怨自艾地缓缓说着。 “一场夏荷宴,除去你论封行赏,其他的事全都乱七八糟的。” “本宫今日没去成,一场大戏也没看到,真是亏了。” “不过也幸好本宫没去,不然按照本宫受宠的程度,只怕诸多大戏里,也要添上本宫被当面唾骂祸国殃民这一话了。” 江清月见玉妃自言自语说个没完,深吸一口气耐心耗尽。 “玉妃娘娘就算没去,那席宴上所发生的大小事,您不也有法子一字不差地传进您的耳中,您又何必在这与我一个不熟的人发这些牢骚。” 玉妃轻笑起来,妖媚的眉眼如春水勾人。 “本宫还与你不熟?本宫平日里与你聊天,就差把家底放哪告诉你了。” 江清月无奈摊手:“你以为我想听吗?” 玉妃摇摇头继续自说自话:“你要知道,这四四方方的天,是会把人关疯的。” 江清月又深吸一口气,直接翻了个白眼。 “那您可不能疯,皇上对您恩宠正浓呢,您若是疯了,其他嫔妃非得逮着机会欺负死你。” “你说的没错!所以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想让皇上对本宫恩宠更盛!” 玉妃突然一把抓住江清月的手,妖媚动人的面容突然变得有些狰狞。 “本宫想要一个孩子,本宫还没有孩子,本宫得有个孩子才能真正在这吃人的后宫站住脚,可是......可是昨日给本宫诊平安脉的太医突然说,本宫再难有孕了!” “凝安郡主,你快帮本宫看看!本宫明明好好的,怎么就不能有孕了呢?” “那么多人都有孩子,为什么就本宫不能有?为什么!” 玉妃忽然情绪失控,甚至还低声喊叫了起来。 江清月生怕她把旁人招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玉妃娘娘你冷静点!” 玉妃被捂住嘴呜咽了两声,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江清月见她没了喊叫的心思,便把手放开了。 玉妃捏着手绢哭得梨花带雨,江清月打量着,心觉真不怪皇帝整整半年独宠玉妃。 这哭得楚楚动人的小模样,江清月自己都思量着要不学一学。 “行了玉妃娘娘,天色不早了,容怀哥哥还等着我呢,手伸出来我帮你看看。” 玉妃小声抽泣着伸出手,满脸真切地盯着江清月诊脉时的神情。 但凡江清月皱一下眉头,八成就要泪水淹了这皇城。 “得了吧,你没事,好得很,能怀,你八成是被人给骗了。” “什么!本宫能怀?当真能怀!” 江清月听着在耳边炸开的尖锐细嗓,伸手揉了揉耳朵没好气地改口:“您要是再叫嚷,说不定就不能了。” 玉妃虚惊一场地拍着胸脯,“能怀就好,能怀就好,该死的温太医,居然敢骗本宫!” 江清月竖起耳朵好奇问道:“温太医?哪个温太医?上回跟您说侍寝会加快衰老的温太医吗?” “对!就是那个该死的家伙!” 江清月无语地耸耸肩,“您青梅竹马八成是喜欢您。” 这回换成了玉妃捂住江清月的嘴。 “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他平日里净仗着自己太医的身份骗我吓唬我,给我开的坐胎药还苦的不得了,他这个人坏透了,他还......” “好好好,温太医坏透了。那玉妃娘娘,我要的东西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了?” 江清月一口打断玉妃,伸出手眼神示意了一下。 玉妃从袖子里拽出一团手帕放进她手里,疑惑地嘟囔道:“你要这玩意干什么?婕贵人这女红也不怎么样啊?” “你确定是婕贵人亲手绣的?” 玉妃妖娆地倚在石桌旁,手腕撑着下巴点点头:“本宫亲眼看着她绣的,等她绣完就要过来了。” 说着,玉妃突然警觉地坐直了身子。 “你可别把本宫卖出去!” “放心放心,这东西我不会用在明面上,也不会叫婕贵人发现的。” 玉妃听到江清月的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话说,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婕贵人得罪你了?” 江清月睨着玉妃试探的眼神,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这就与玉妃娘娘无关了。” “切,一说到秘辛你就跟本宫生分,本宫都将你当朋友了呢。” 江清月没理这茬,重新戴好兜帽准备走人。 “下次再见面,为我准备好永华宫主殿的香灰。” 玉妃腾的一下站起来:“你让我偷皇后宫里的东西?你没事吧?” 江清月放在桌上一枚巴掌大的白瓷瓶,提起散发昏暗光线的灯笼潇洒转身。 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前扔下一句。 “驻颜丹虽好,但切记服用后不得见风。” ------------ 第一卷 第18章 我家小姐想吃火茸酥饼 宫中无人的宫殿数不胜数,大多外面看都富丽堂皇不见荒废。 但皇宫的西北角,却有一处例外。 江清月顺着点了石灯的小径七拐八拐,临近前面一座孤殿时,放轻脚步缓缓上前。 此处临近冷宫,却又不是冷宫。 一座做工精巧的三层阁楼落满灰烬,孤零零地被围在破败的红墙里,墙檐砖缝随处可见荒草丛生。 走到紧锁的大门口往上一看,牌匾上的字已经十分模糊,仅能依稀辨出——暗香宫。 宫门前有一小块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隐约能看见有人满怀孤寂地立在那。 江清月提着昏黄的灯笼,带着微弱的暖光,坚定地朝着那人一步步走入阴影中。 “容怀哥哥,我来找你啦。” 江清月走到慕容怀身侧,朝一道狭窄的门缝里探了一眼。 里面黑漆漆一片,整座宫殿不见半点烛光,坐落在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 “她好像不在。” 江清月说完,慕容怀声音很浅地嗯了一声。 良久,慕容怀转过身。 接过江清月手中的灯笼,指骨在她手背轻轻触碰了一下。 感受到江清月手背冰凉的温度,慕容怀把她有些挣开的披风重新拢好。 “走吧,回家。” 江清月点点头,眉眼笑得天真烂漫。 “容怀哥哥,把这个从门缝塞进去吧,梅妃娘娘应该用得上。” 昏暗光线下,江清月纤细的小手上捧着一枚纸包。 晚风一吹,纸包散发出一股融合了万寿菊、艾蒿和百里香等多种药材交杂在一起的味道。 江清月见慕容怀站着没动,自顾自地将纸包往门缝里塞去。 “这个是驱虫用的,临近秋日虫蚁会泛滥一阵,我新配的这个效果很好,只消在周围撒上一点,待雨水浸泡后蔓延到四周,方圆半里不会有毒虫靠近,既不会叫宫里其他人发现,梅妃娘娘也能省心不少。” 巴掌大小的纸包塞入门缝,扑通一声落在地上,激起一小片浮尘。 江清月转过身,额头上的细汗被慕容怀用手帕轻轻擦去。 “阿月,多......” “容怀哥哥,你若是跟我道谢,我就要闹了。” 江清月一口打断,抄起手臂侧过身,脸鼓成包子状,看起来气呼呼的。 慕容怀轻笑了一声,擅自牵过她冰凉的小手,转身朝宫道走去。 两人并肩迈出阴影踏入月光,散在身后的几缕青丝缓缓交缠。 “宴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但好像还能再塞点点心。” “想吃什么点心?” “可是现在京城中的点心铺子都关门了。” “哥哥砸钱,他们乐得能从关上的门里蹦出来。” 江清月一听这瞬间起了坏心思,眯起那双狡黠的眸子想了想。 “那就蒋府隔壁那条街的火茸酥饼吧。” “嗯,那就先去蒋府吃点心,然后再去御龙衙用大餐。” 慕容怀说着,侧目朝身旁看去。 小姑娘的眼眶已不见红晕,唇角也勾着愉悦的笑,看上去心情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慕容怀试探地将掌心收紧了些,攥着那只冰凉的手小心暖着。 见她面色并无异样,掌心的力道又收紧些许。 “容怀哥哥。” 慕容怀的手瞬间松开,眼神飞快躲闪,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慌乱重新将披风给江清月裹好。 “嗯,怎么了?” “你的腿今天有痛吗?” 慕容怀手上的动作一顿,朝江清月眼中看去。 明亮中带着让他心颤的担忧,可那一片澄澈又瞬间浇灭他所有不该有的心思。 目光黯然地垂下眼眸,慕容怀错开半步:“没有,你配的药很管用,平日里几乎没有痛过。” 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总有些空落落的。 江清月松下一口气,三两步追到慕容怀身旁,十分自然地抓住那只温暖的手掌,一点点把自己还凉着的手蜷缩进他的掌心。 “容怀哥哥,路有点黑我有点害怕。” 黑暗中一声轻笑传来。 “你怕黑?那先前拽着云苓云心连火折子都不带,直接闷头下地道的是谁?” 江清月一本正经地装傻:“啊?是谁?” “是啊?是谁呢?” “不知道哇,容怀哥哥你说呢?” “我猜是某个嘴馋的小坏家伙。” “哼!”江清月撅起嘴,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我看容怀哥哥才是坏家伙!” 说完江清月往前跑去,不一会儿没了身影。 慕容怀倒也并不担心,毕竟这一段路没有岔口,五步一盏石灯。 且,江清月怎么可能会怕黑。 —— 马车驶离宫门,片刻后停在蒋府隔壁的一条小街的巷口处。 云生将马车安顿好位置,走到巷尾处的一户人家门口拍了拍铜环。 起先拍了两声没人应,云生又更用力地拍了两下。 “谁啊谁啊!大晚上的敲什么敲!” 门从里面拉开一条小缝,守门的伙计抬头一看来人不认识,当即脸色不好看地吼道:“你谁啊!大半夜的敲敲敲,还让不让人睡......睡,睡什么睡,嘿嘿嘿,客官您里面请。” “我就不进了,我家小姐想吃您家的火茸酥饼,劳烦您了,我在门外立等就好。” 云生说着,将一块足有一百两的银锭,沉甸甸地放在伙计手中。 伙计接过银子也毫不含糊,说了句‘您稍等’就跑进了院子里。 江清月在马车上掀着竹帘,看到伙计变脸这一幕,笑着说道:“果然,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 慕容怀倒了杯清茶放在江清月手边,不然一会儿她吃点心准得噎着。 江清月放下左边的竹帘,挪到马车右侧的窗边掀起帘子。 云生把马车的位置停的很精妙,左边就是点心的巷口,右边不远处就是蒋府的门楣。 汪玄策跨坐马上,身后跟着两列虎臂蜂腰螳螂腿,墨云锦服腰配雁翎刀的御龙卫。 “敲门。” 一人举着火把上前,把蒋府的大门拍得砰砰作响。 门房刚把门开个小缝,下一刻就被御龙卫一脚蹬开,人不知道飞到了何处。 汪玄策直接策马跃上门前的台阶,肆无忌惮地纵马进了蒋府。 ------------ 第一卷 第19章 我怕容怀哥哥腿痛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汪玄策单手持缰纵马行出蒋府,另一只手抱着一个两拳宽的长方匣子,训练有素的御龙卫整整齐齐跟在其后。 队伍的末尾,衣着凌乱的蒋韦山哆哆嗦嗦地将汪玄策送出来。 江清月倚在马车窗边,还看到蒋青雪被蒋夫人拽着,满脸焦急地伸手朝向汪玄策手里的匣子。 “小姐,火茸酥饼做好了。” 江清月回头,见云生从门帘缝推进来一个食盒,立马端过来放在茶几上。 食盒摆在面前,江清月也不急着吃。 两只手放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满眼期待地看向对面的慕容怀。 “容怀哥哥,咱们现在去哪呀?” 慕容怀手中的书缓缓翻过一页,“父皇让我去御龙衙练练胆子,阿月陪哥哥去,好不好?” 江清月欣然点头,缓缓掀开还带着温热的食盒盖子。 慕容怀抬眸扫了一眼她的动作,将那杯提前倒好的清茶往前一推。 “等一会儿再吃,小心烫。” “知道知道。” 马车外,汪玄策纵马领在前面开路,御龙卫左右紧紧护在马车两侧。 车驾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蒋府门前经过,蒋韦山把马车上九皇子府的标识看得真真切切。 晚上弄出这么大排场,周围不少百姓都凑着门缝扒着墙头。 一见御龙卫靠近,嗖一下缩回脑袋,等御龙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走远,又纷纷探出头来看蒋府的热闹。 “蒋府犯事了?” “御龙卫都来了,肯定的啊!” “别看了别看了,小心一会儿御龙卫过来把你给砍了!” “中间御龙卫护着的那辆马车是哪家的啊?” “九、皇、子。九皇子是哪个?没印象啊。” “诶呀,就是那个残废。不过御龙卫怎么这么大阵仗护着他啊?” “你们小声点吧,人家可是御龙卫督主!” —— 御龙衙位于皇城正东处,从地面上看,也不过一栋七进七出的大院落。 但实际的御龙衙建在地下,是座足有三层的小型地宫。 地下宫殿内各处耳房错落有致乱中无序,其中机关数不胜数。 寻常人若贸然进入,十步之内必会迷失方向。 马车驶入院落后,江清月先一步走下马车,看着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宅院,眼神有几分迟疑。 “上回是哪面墙来着?” “你上回来时敲的那面墙,已经拆掉了。” 慕容怀下了马车,步伐稳健地走到江清月身后。 臂弯挂着的那件披风又落在了江清月肩头,且不容置喙地又一次把系带打了个络结。 江清月刚刚吃酥饼吃得额头上有了细汗,此时正是闷热的时候,手指不情愿地摆弄了一下络结,而后被慕容怀轻轻拍掉。 “好好穿着,地宫下面冷,待会进去了兜帽也得带上。” 江清月瞧了眼慕容怀严肃的神色,只好乖乖点头. 汪玄策率先上前敲了敲左手边的墙,待等了片刻后又敲了敲中间墙壁的一块空心砖,细微的铁索滚动声从地下传来,右边的墙口从中间裂开,显露出延伸向地下的一条阶梯通道。 两名御龙卫举着火把先一步走下阶梯,墙壁上的火把被一一点燃。 江清月跟在慕容怀身后往下走,脚刚落到第一层的栅栏门口时,就被迎面扑来的一阵阴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还是冷了?” 慕容怀飞快转过身将她圈在双臂之间,挡住身后通道内吹来的冷风的同时,一边接过云生递来的一件略薄的大氅给她披上。 “这件大氅是平日我下寒狱时偶尔会穿的,你先将就着。” 这回都不用慕容怀提醒,江清月自己就裹紧了大氅把脸缩进了绒毛里。 “不将就不将就,只是,容怀哥哥你不冷吗?” 慕容怀摇头,摊开掌心眼神示意了一下。 江清月冰凉的手指往他的掌心一触,感觉到指尖暖和的温度后,哆嗦着又缩回了大氅里。 “兴许是我最近贪凉了些......” 江清月小声嘀咕完,就见慕容怀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许断我糖水,大不了我少喝点就是了。” 慕容怀今日再次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嗯,不断你糖水,减你几副冰鉴罢了。” 江清月没敢再驳这话,毕竟日后秋凉了确实不能日日用冰贪凉。 往前走着的功夫,江清月打量了一眼慕容怀照常行走的双腿。 “容怀哥哥,他们走得不快吗?” 周围几名御龙卫瞬间脚步一顿,身前领路的汪玄策轻咳一声:“小姐,是属下一时不察。” 江清月不悦地颦起眉:“平日里你们慢些,我怕容怀哥哥腿痛。” 汪玄策及四周的御龙卫连忙拱手:“是,小姐。” 慕容怀全程在一旁瞧着,待小姑娘说完,直接拽起人往前走。 “放心,哥哥心中有数。” 江清月心中还有些担忧,但听此也不再多说。 只是忽略了慕容怀嘴角噙着的那抹似有若无的笑,也没看见汪玄策和另外几名御龙卫怪异的神色。 地宫里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处木门紧锁的石室前。 御龙卫将门打开,给屋中掌起数盏烛灯,待屋中亮如白昼才重新退出来。 江清月探了一眼石室内的情形,而后朝慕容怀甜甜一笑。 “容怀哥哥,若是吕大人今日死了,圣上可会怪罪你?” 慕容怀知她话中未尽的意思,自然也看得出,此时她的笑有多么的勉强和隐忍。 “阿月,记住哥哥的话,你只管随心所欲。” “不过是一个吕大人,你今日就算是将吏部尚书府的人都杀了,哥哥亦能让父皇无话可说。” 江清月面上强撑出来的假笑一僵,继而嘴角缓缓松垮下来,最后哼出一声哭腔:“容怀哥哥......” “嗯,我在外面等你出来,那些刑具你小心些用,别伤到自己。” “有事就喊云生,我让他和另外两个御龙卫守在门口。” 仔细交代完,慕容怀松开了江清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转身离开。 他知道江清月不愿被自己看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他会给足她所需的空间,等她收拾好心情,然后再把那个会只对他展露欢欣笑颜的小姑娘领回家。 ------------ 第一卷 第20章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有事 慕容怀的背影消失得有多快,江清月面色冷得就有多快。 直到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到狭长走廊的尽头拐过拐角,江清月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彻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御龙卫别看都表面严肃,实则个个都是人精。 他们平日见的督主不苟言笑,在外将生人勿近表现得明明白白,在御龙衙内直接就是一个阴鸷狠戾活阎王。 结果轮到他们今天当值,居然看到督主温声细语地给江小姐罩衣裳,挡冷风,临走时还好声言语着哄人。 嘶—— 他们不会今天的班一下,直接地府报道,少走六十年弯路了吧? 待江清月进了石室一把甩上门,门口留下的两个御龙卫,左看看右看看,来来回回使眼色。 云生守在门前盘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当没看见。 云生云宁,云苓云心,他们四个都是从御龙卫里出来的。 后辈眼神交换的什么小心思,哪怕已经离开御龙衙多年,云生也依旧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咳咳,差不多得了。” 云生一发话,几个御龙卫瞬间严肃下来,守在门外站得笔挺。 石室之内,满墙的火炬全力驱散着地下阴森的寒意。 江清月觉得有几分燥热,便将大氅脱下搭在门口干净的架子上,等往前走了两步,又将披风的兜帽也扬了下来。 扫了一眼最里面那层杂草上不成人形的人影,江清月目光出乎意外的平淡。 略提裙摆坐在屋中央提前备好的太师椅上,江清月端起桌上沏好的茉莉花,气定神闲地闻香品茗。 杯盖翻动茶盏里上下沉浮的花骨朵,阵阵茉莉清香随着一声声清瓷磕碰蔓延开来。 石室里面的血味太冲,茉莉花香能稍微让江清月好忍一些,这一点确实上心。 “吕大人,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就别装睡了罢?” “毕竟您离长眠,也差不了两天了。” 江清月视线从手中的杯盏,渐渐抬到面前的这摊被血浸得湿漉漉的杂草上。 吕讳穿过肩胛骨的铁索颤动两下,用力地抬起头往前看去,血糊淋漓的头发沾在一夜苍老的脸上。 他盯着江清月看了许久,最后竟咧开嘴嘿嘿笑了起来。 “小丫头,你藏挺深啊?” 江清月嗓中哼出一声轻笑:“吕大人这是猜到我的身份了?” “没猜到,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江清月捻着杯盖来回翻转,茉莉花香散发得更浓郁了些。 “哦?那就说说看吧。猜对了的话,给你留个全尸?” 吕讳闻言桀桀发笑,沙哑的嗓子如磨着碎石般难听。 “是被我儿在京中羞辱致死的青楼舞娘?还是被乱棍打死的家奴姊妹?亦或是,哪个惨死我身下的贱婢之子?” 吕讳哪怕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痕疼得发抖,却依旧如数家珍般一一说出这些年他害死的各种人家。 每从他口中道出一条人命,江清月的眼神便阴冷一分。 “不对,你这年岁应该还得再早几年。” “嘶,你是何时到九皇子身边的来着?” “哦,约莫十年前吧?十年前的话,老夫也没开始害人呢吧?” 吕讳说着,挑衅地朝上翻了一眼。 江清月端着茶盏的指骨一紧,一盏滚烫的热茶便泼在了他纵横着大大小小伤口的脸上。 吕讳瞬间痛得嘶吼大叫,控制不住的挣扎使得扎入肩胛骨的铁索机关寸寸收紧,折磨得他呲着血染的牙满脸痛不欲生。 “这盏好茶赏你了,您先品着茶慢慢想,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再来给您指条明路。” 说完江清月起身就走,石室门被她一脚踹开。 “来人,用刑。” 云生听此原本想上前,但门口那两个御龙卫明显更快一步。 一个有眼力见地给江清月搬来干净的凳子,另一个进去前回头请示了一句该用什么刑。 江清月听着身后撕心裂肺的惨叫,轻声开口。 “吕大人一日未进水米,想必也定然饿了。” 随后腔调一转语气十分冷硬。 “断指,然后让他吞下去。” 吕大人此时已经喊不动了,他抬起头朝前看去,江清月正巧站在门外侧身回眸。 她唇边的冷笑阴鸷狠戾,冷艳中透着淬了毒的怨恨,好似当真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此时的她美则美矣。 但眼神却空洞的不见灵魂,只余愤恨。 石室的门一关,隔去哀嚎和腥恶难闻的血气。 江清月转身朝另一个留下的御龙卫说道:“吕禾枢在哪?” “隔壁水狱,属下为您带路。” 江清月微微颔首,正准备走时忽然发现周身有些冷,下意识抱起双臂。 慕容怀的大氅落在石室里了。 会染上血气,会脏的...... “等等!快开门!” 江清月一声惊呼,吓得那名御龙卫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直接一脚把门踹飞。 里面那个御龙卫吓得还以为敌袭,闪身躲开的同时,两枚染着毒的暗器就朝着门外甩去。 暗器脱手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督主一脸暴虐地瞪着他,督主的指缝正好夹着他甩出去的那两枚暗器。 “容怀哥哥!快扔掉!这上面是不是有毒?你被划伤了没?给我看看!” 江清月一把抓住慕容怀已经泛黑的手,却又被轻轻躲开。 “无碍。阿月你忘了?御龙衙的毒大多都是你配的。” 慕容怀沉稳有力的声音响在她耳畔,莫名按下她的慌乱使她心安。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有事。”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袖中抽出两枚银针刺入慕容怀手上的两处穴位。 “这是什么毒我一时半会也辩不出来,但你们应该所用之人都会随身携带解药。” 江清月朝石室内看去,刚刚出手的那名御龙卫已经垂首跪在地上,细看还有些颤抖。 “属下......”那名御龙卫一边慌乱地从腰间暗囊中取出解药,一边思索自己可还有活路。 结果等慕容怀手上的毒性乌青都消散了,他也没辩出半句所以然。 于是,他干脆头往地上一磕。 “属下该死!” 慕容怀盯着他鹰眸微眯:“险些伤到小姐,确实该死。” ------------ 第一卷 第21章 她与他之间早已违了常理,却又粉饰着太平 那名御龙卫浑身一抖,下一步便抽出自己的佩刀打算自尽。 “住手!” 江清月轻轻拽了一下慕容怀的手指:“容怀哥哥......” “怎么?想饶了他?” 江清月抿了抿唇,犹豫后偏头问道:“我记得御龙衙不收家世寻常的人,那他是怎么进的御龙卫?” 慕容怀扫了那人一眼,身后的汪玄策当即出声:“小姐问你话呢。” “属下、属下是汪首领在人伢子手里买来的。” 江清月听此,抬眸问道:“刚刚为何贸然出手?” 跪在石室的御龙卫头更低了几分:“属下以为有敌袭,下意识就......险些误伤小姐,属下罪该万死!” 江清月本就知道他也是无心,此番询问不过是引出饶他疏忽的由头罢了。 可他毕竟伤的是容怀哥哥。 所以等那人说完,江清月也不再开口,捧着慕容怀的手轻轻用纱布缠着。 慕容怀感受着掌心传来细微的酥痒,喉咙处轻咳一声,迫使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石室内那名御龙卫。 “罢了,念在你无心之过,自去刑房领个小罚,日后跟着小姐做事,戴罪立功吧。” 御龙卫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好下场,甚至日后还能跟着小姐得个清闲活,生怕督主反悔,连磕三个响头飞快地起身去领罚。 只是路过云生时,他好像看见前辈似乎伸出腿想绊他一脚,吓得他连忙稳住步伐,整个人稳重些了才继续往前刑房。 江清月惊异地瞧一瞧跑远的御龙卫,又抬起头看向慕容怀。 “容怀哥哥将他拨到我手下?” “嗯,日后你身边需多跟着几个人。” 慕容怀将自己裹了好几层纱布的手指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下,无奈轻笑:“阿月,我这伤口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愈合,还要这般包上?” 江清月低着头没说话,明显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怀见她不吭声,还以为是不高兴了。 “阿月,我在你身边放人是担心你的安危,日后你出门的次数定然比从前只多不少,且你现在身份也不同以往,刚刚那人是你出言救下的,日后跟着你也必定更加上心......” “若是不喜欢,那便不要刚刚那人,哥哥不会拘着你的。” 周围除了一个动不了的吕讳,其余人都早早就不知踪影去了。 开什么玩笑,御龙卫督主这般低声下气的场面岂是他们能窥视的?哦,那个马上要与世长辞的除外。 江清月出神想了半天,才发现身边异常的安静。 思绪回笼抬起头,有些茫然的嘤了一声。 “嗯?容怀哥哥你刚刚说什么?” 慕容怀藏在身后的手骤然松开,掌心一片潮湿。 他盯着她许久,半晌,如平日时一样的和煦笑道。 “无事。” 慕容怀将她怀中抱着的大氅展开,小心罩在她肩头,低声问道:“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容怀哥哥,我感觉今日在宫中,我好像错过了些什么。” 慕容怀见她面色凝重,也不出声打扰,安静站在她身前挡着地宫中随处可见的寒风。 “御龙卫向来直属帝王,可不论是当今圣上亦或是先皇,保护自身安危永远先用禁卫军,这貌似不太对。” 江清月想得格外认真,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夏荷宴上,皇帝在看到汪玄策拿出危杀令时的神情。 有震惊,有震怒,似乎还有......骇然! “皇帝忌惮御龙卫?” 眼看江清月的思绪越走越偏,慕容怀开口解惑。 “并非忌惮,而是先皇和父皇都不曾了解过御龙卫的真实势力。他们连御龙衙都不曾来过,又如何能得御龙卫历代首领的全副忠心。” 慕容怀语气越平淡,江清月便越觉不可思议。 “那容怀哥哥呢?” “嗯,我什么?” “那容怀哥哥得到汪首领心底的认可与崇敬了吗?” 慕容怀低头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那双眼,笑容缓缓绽在唇角:“当然,不然我不会将你带来此处。” 若御龙衙未在慕容怀的全面掌握中,那便不算一个安全之处。 他断不会将小姑娘带到不安全的地方。 她需得完全在他的掌心里。 闹个天翻地覆也无妨,但必须在他掌控之中。 慕容怀仔细瞧着看向自己时满眼仰慕的江清月,心中陡然升起那股十分熟悉的惶恐。 这些年他将自己严重到扭曲的控制欲一直都掩饰的很好,她从未发现过。 但今日有些不对劲。 从晚宴到现在,他失控了多次。 如果被她发现他骨子里其实是个疯子,她会如何? 厌恶,逃离,兴许两者会同时出现...... 慕容怀深吸一口气阖上双眼,眸中一尽情绪消散殆尽后,再缓缓睁开。 “阿月。” 江清月嗖地一下转过身,手背在身后不知拿着什么。 “怎么啦?容怀哥哥?” 慕容怀没细究她藏了什么,只是低沉地问道:“阿月胆子小吗?” 江清月认认真真地点头:“嗯嗯,阿月胆子可小了。” “那日后身边带上哥哥选的人好不好?” “好呀。” “阿月好乖。” 慕容怀刚夸完,江清月就背着小手一脸狡黠地凑到跟前。 “那哥哥以后不许再去寒狱了好不好?” 慕容怀挑眉,眼神往她身后扫去问道:“嗯?为何?” “因为寒狱好冷,哥哥每次去那里回来之后腿都会痛上两三天,所以阿月不开心。” 江清月紧紧藏着手中的东西,见慕容怀看着自己不说话,故作失落地低下头。 “我反正乖乖听哥哥的话了,哥哥不听阿月的话也没关系......” 慕容怀轻揉着将将才到自己胸口的小脑袋,声音尽全力放温和:“哥哥日后尽量少去,好不好?” 江清月垂眸抿唇:“好吧。” 有些事情两人心里清楚,一句话说出口的和藏在心里的都其实明了。 给予彼此适当的空间,却又有着远超寻常兄妹的亲昵熟稔。 她与他之间的关系早已异乎寻常,违了常理。 慕容怀说是还有未处理的事务,带着装聋作哑的汪玄策这回是确实走了,临走之前还对剩下的那个御龙卫耳提面命了一番。 江清月展着笑颜朝拐角处的慕容怀挥挥手,再转身,嘴角懈去弧度,目光冷淡地打量起手中那柄开了刃的怼指铁签。 “吕大人,想起来了吗?” ------------ 第一卷 第22章 这二位主子,不愧为兄妹 慕容怀负手立在寒狱石门前,待门开后,往里踏入的脚步稍作停顿,侧目对汪玄策吩咐道:“今日我进寒狱一事,不许跟小姐透露半分。” 汪玄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应是。 心里想着他可从未透露半分,但奈何江小姐聪敏,根本用不着旁人透露,三两下目光就能辨出。 但他一个当手下的提醒也不是,不提醒也不对。 弄得汪玄策往日恨不得连着三天不睡觉审犯人,也不想夹在督主和小姐之间,当一锤子敲不烂的闷口葫芦传声筒。 寒狱,位于御龙衙地下最深的第三层。 经由御龙衙建史记载,百年前一人观天象选址此处,欲掘通冥堕魔之路,但掘至九十九尺时遇散发着冥寒的一块巨型磐石,此石疑似吸纳上千年冥府幽寒所铸,为人鬼两界挡路的死门。 众工匠想方设法欲破除此石,但引雷不动反雷消云散,滴水成冰磐石反越养越厚,掘至此处再难向下分毫,故此处地宫仅有三层。 后经多方转壑,寻求堕魔之人早已了无踪迹,此处荒废数十年后被逃荒难民占据。 但因难民不知体弱之人难抵寒石之威,藏于此处饥寒交迫的难民全部冻死无一幸存,某支起义军无意间发现难民惨死景状后,断定此处是人间地狱,后改建为死刑牢狱。 斗转星移改朝换代,地宫逐渐建造成型,寒狱被深藏于地下渐失威名,直至先皇建立年号为鄢,此处更名御龙衙。 寒狱石门内,高耸陡峭的台阶之下。 慕容怀手中拿着一块粗布,反复擦拭着染了血的银匕,身前血浸透的十字绞手架上绑着一人,面染寒霜眉须飘白。 寒风自墙角风口吹入如棺椁布局的石室,墙面寒霜随风飘起,于上空打了几个旋儿,又四处散落到冷硬的地面。 “不肯说便不肯说罢,左右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慕容怀擦好了手中的匕首,整日彻辉的夜明珠将锋刃的寒光打在他眉骨上,映得人更显冷戾。 面前绞手架上绑着的人颤动两下,而后垂着脑袋桀桀发笑。 “无关紧要?” 气虚亏损多年的嗓音弱到不细听都发觉不了,不过也好在这狭窄的一方小小寒狱格外寂静。 “你这么在乎那个女娃娃,又怎么会无关紧要呢。” 当年江府行刑的记录文书由御龙卫暂管了一阵,如今除了面前这人,再查不出半点有关文书的线索。 本该行刑次日一早就呈到龙桌上的文书之所以会被面前之人昧下,是因为御龙卫在此事上出了点差错。 记录文书之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不得涂改的文书上就被如实写了一句:江滁之女尸首有疑,除江淮晏下落不明外,江家疑有血脉依旧留存于世。 就这么一句,使得当时的御龙卫首领一时迟疑。 有关江府的一个遗留之错,便捱到了今日。 慕容怀面无表情地借着银匕的寒光,扫了早已不成人形的那人一眼,声调平淡无波:“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你兴许记错了其上所写,又或者,早就忘了那东西在哪了罢。” “呵呵呵,你敢赌吗?” 慕容怀面不改色地敛眸:“那就赌一赌吧。” 银匕随手一挥甩进刀鞘,指尖从挂满刑具的墙上划过,最后取下一根两指粗的银钩绞骨鞭。 “好好伺候他老人家。” “是。”汪玄策接过布满骇人钩刺的绞骨鞭,眼底钻出嗜血。 慕容怀接过一旁御龙卫递来的温热毛巾裹着手,驱散寒意间又想到什么,开口吩咐:“寒狱他估计也待腻了,伺候完,带去水狱换换滋味吧。” “属下遵命。” 寒狱待了这么多年的人,身体连着骨头早就冻透了,再进水狱那便是新一番折磨,确实算是换换滋味了。 汪玄策打量着手中的鞭子,但猜想里还有别的念头。 便是归根结底,大概因为江小姐那句不让督主再进寒狱。 慕容怀顺着陡峭的台阶朝石门走去,登上最高那一阶时又回身,垂眸藐着绞手架上那人。 “忘了叫您知晓了,用于吊着您这条命的药,效果着实不错,不愧是我家清月专门配制的。” 言毕不再多留,转身脚步加快出了寒冷刺骨的狱门。 汪玄策听着石门合拢的沉闷声,手中鞭子利落地甩了个鞭花。 “师父,我家小姐对您是真好,您瞧瞧给您用的药,个顶个都是好药材。这些年吊着您这条命没痴没傻,也不见明伤,寻常人搁您身上这么多刑下来,早就连全乎的魂儿都散了。” 两道鞭子干脆利落地甩下来,勾着粘稠的血肉落在地上,褐红的鞭子裹着寒霜,紧接着又避开要害连续三鞭。 “当年您收我为徒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我一条贱命,从今往后就得唯您是从。” “得给您当牛做马,得百依百顺。” “还得!给您暖床!” 一字一鞭,汪玄策怒气上了头,双目通红手中力道越发残暴。 “当初收你为徒,老夫咳咳咳,老夫还以为,你也好这口呢,哈哈哈哈。” 钢鞭卷起的血肉四处飞溅,呕哑嘲哳的笑声越刺耳,汪玄策挥鞭后身上的污秽就越多。 寒狱内阴冷无比,鞭声持续良久才停下。 汪玄策亲自喂了保命丹,看着他咽下良久后,才将人一手刀劈晕。 —— 关押吕讳的石室前,门两侧的火把一晃,沉重的木门徐徐打开,瞬间冒出呕人难闻的血腥气。 江清月两颊冒着汗走出来,身上面上,到处都沾着血。 微微颤抖的手里还攥着那柄开了刃的怼指铁签,黑褐色的血成股往下滴流。 云生跟在后面递来干净的帕子,江清月接过,随手抹了把湿漉漉的额头。 “吕家其他人呢?” 后面的御龙卫开口答道:“属下为您领路。” 江清月无声颔首,一言不发抬步往通道拐角走去,身后那御龙卫抬了一眼,又连忙垂下。 经刚刚石室内那一幕幕,他心中的震撼可不比窥见督主温声细语那一面时少。 这二位主子,不愧为兄妹。 ------------ 第一卷 第23章 他的阿月分明可爱的紧,这小崽子哪里比得上 御龙衙地下通道错综复杂,领路的御龙卫来来回回动了不少机关。 期间那名御龙卫还特意领着江清月,路过了关押镇远将军府张大少爷的牢房。 也不过是从栅栏外面路过时探了一眼,正用着刑呢,双臂被两个御龙卫轮流用油皮鞭伺候,浸了水的粗布一层层压在悬空的膝盖上,腿已经完全变形这辈子都走不得路了。 因着是边疆回来的武将,胸腹还按照穴位图,用签子粗的针刺着阻碍气血运行的大穴,这般便是想提着气忍痛都忍不了。 江清月欣赏了一番他的惨状和哀嚎,然后轻笑着夸了一句:“当真悦耳。” 等江清月一走,两个御龙卫在云生的眼神示意下揍得更起劲了。 一声声哀嚎送着江清月往前走,后又看到了吕家一并收押的女眷。 她们倒是没被用刑,全都挤在一个铺着杂草的牢房里互相依偎着。 更被用刑的那些相比,阴冷的地宫里她们互相挤着还能取暖,好受的不是一星半点。 江清月平淡地扫了一眼,没什么多余的神色。 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吕大夫人突然跌跌撞撞扑过来,隔着栅栏朝江清月用力伸手,若不是被云生一脚踩住,险些就能拽住江清月的衣摆。 “啊——我的手!” 江清月听到喊叫回过身,目光冷淡麻木地看向吕大夫人。 “救救我,我认得你,你是九皇子身边的江丫头,三年前一次春游,我还同你说过话!你救救我!” 江清月似是没印象,挑了挑眉疑惑道:“我同你,说过话吗?” 吕大夫人一看有门道,连连点头面露希冀:“说过的!当时春游赏花,在最大的那棵桃花树下,我还夸你长得好来着!” 经吕大夫人这么一提醒,江清月想起来了。 没错,吕大夫人是夸过她的容貌。 下一句,吕大夫人就问起她长得是像爹爹还是像娘亲。 可明明那日春游之人都知道,她是被宋少傅从江南捡回来的,提及爹娘摆明存了欺辱她身世无依无靠的意味。 江清月回想了一番。 她当时不过是冷下脸色,说不记得了。 结果就被一群官家夫人们暗讽,说她不懂与长辈交谈的规矩,白白将话落在了地上。 “救救我!江丫头你救救我!” 江清月回过神,骤然笑得嫣然可爱,走到了吕大夫人跟前缓缓蹲下身。 “您知道这是哪吗?” “御、御龙衙。” “那您猜,我为什么在这呢?” “这......” 江清月瞧着她哑口无言的样子实在令人发笑,面上的纯真都要装不下去了。 “我来告诉您吧。您进御龙衙,是为了赎罪。我来御龙衙,是为了讨你们的罪。” 说着,视线转向她身后还衣着鲜艳,金锁银镯一应齐全,约莫六七岁的胖乎乎的小孩。 上下打量片刻后,蓦然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真可爱。” “我当年钻狗洞时,都不及她这般可爱。” 说罢一声淡笑飘出,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跟江清月说什么祸不及子女。 当年她险些被杀时,她又何其无辜。 且祸不及子女有个前提,那便是惠不及子女。 刚刚那七岁孩童身上穿戴皆非凡品,吏部尚书府比当年她江家的户部尚书府所抄财产不知肥了多少倍,吕府贪污受贿的证据都能比人头落地快一步昭告天下。 更何况他吕家吃着从江家身上扯下来的血肉才有的如今地位。 吕家作为江府一案的主谋之一,害的她江家覆灭除她无一人留存于世,那他们就谁也别想好过。 慕容怀从江清月身后的一处阴影缓缓走出。 望着她挺直的孤傲的背影,神色似有几分追忆,脑中回想着当年的情形。 她从杂院的洞里钻出时的担惊受怕,他在马车上看得真真切切。 她藏身在杂物堆里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也记得十分清晰。 她发现了他的马车,踉跄着跑到他跟前,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他,声音怯懦又祈求着喊他哥哥。 她用力扒着马车的窗棂,犹如抓着救命稻草,泪珠欲坠不坠的惹人心怜。 那日的一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的阿月分明可爱的紧。 这吕家肥胖的小崽子如何能比。 慕容怀扫了一眼吕家那名七岁的孩童,又厌恶地飞快移开眼神,抬腿放轻脚步,隐匿身形追着江清月走去。 上下阶梯一转,没走几步路,江清月就到了吕禾枢的牢房前。 似乎是知道等着她会亲自来审一般,吕禾枢此时还全模全样。 只是不复宫宴上的意气风发,衣着头冠皆凌乱,整个人颓色尽然。 江清月眼神一扫,御龙卫就利落地打开了狱门。 锦履踏着杂草缓缓靠近,吕禾枢茫然地抬起头,面露困惑看向背着光的江清月。 “你是谁?” 御龙卫进牢房将石壁上的火把全部点亮,吕禾枢盯着江清月仔细看了一番,这才惊恐辨出。 “你是今晚刚刚册封的凝安郡主!可这里是御龙衙,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你,你究竟是谁!” 御龙卫搬来一张椅子擦了擦,江清月一身血污也随意坐下,上好的茉莉花茶呈上,被她捧在掌心暖着冰凉的手。 “呵,瞧着不傻,反应却不怎么样。” 吕禾枢先是大为震惊地看着御龙卫对她的恭敬,后又呆滞地盯着江清月没个完。 云生见他目光极为冒犯,手指捻动着从墙上抠下来一块松土,弹指糊进了吕禾枢的眼睛。 “眼珠子就算是不想要了,也不得盯着我家小姐这般无礼。” 吕禾枢流着眼泪揉了半天,嘴里吱吱哼哼的动静就没停过,听得江清月一阵心烦。 “吕禾枢,这些年在边疆过得不错吧?” 吕禾枢终于揉好了眼睛,视线模糊地看向她说道:“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你和汪玄策又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冤枉我和我爹!” “冤枉?”江清月愣了一下,当即气笑:“居然会从你口中听到冤枉二字?” 吕禾枢听到江清月的语气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什么翻身的把柄大喊:“如何不是冤枉!那些通敌叛国的信件全是假的!全是污蔑!” 江清月先是嗤出一声,而后便笑得不能自已。 手中的茶重重撂在桌上,江清月起身走到吕禾枢面前,缓缓半俯腰身。 “吕禾枢,你可还记得你这骁骑前锋将的盔甲军印,是怎么来的吗?” ------------ 第一卷 第24章 折磨结束前,你给我好好睁开眼受着! 叫嚷着冤枉的声音戛然而止,吕禾枢目光放空了许久才幽幽收回思绪。 “当然、当然是我在边疆,凭军功得来的。” 啪一声闷响,吕禾枢脸上赫然肿起。 江清月垂在身侧的掌心泛红,如玉修润的手指颤抖不止。 门口守着的那名御龙卫吓得魂都一颤,连忙上前小声说道:“小姐,这种事您吩咐属下便是,您仔细您的手。” 江清月随手往后一挥,御龙卫欲言又止却还是赶紧退后。 这一退不要紧,瞥见了门外的督主,就要了命了。 “你凭军功得来的?你凭谁的军功?你偷的谁的军功你忘了!” 江清月情绪已然处于失控的边缘,细嫩的小手高高扬起又甩下一巴掌。 “我兄长留下的随记中,还提到你是个可造之才,他愿日后多教导你一二,好让你能早日堪当大任!” “你便是这般报答我兄长的吗!” “你便是这般辜负我兄长赏识的吗!” “你便是这般恩将仇报的吗!” “你这个良心狗吞的白眼狼!云生!把他铁链解开!” 云生当即上前,三两下解开带有机关卡口的锁链后,将吕禾枢提起随手扔在杂草以外的墙角。 吕禾枢顶着红肿的脸抬起头,盯着江清月的眉眼,脑中有什么东西逐渐清明,却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究竟忘了什么。 江清月一脚踹在吕禾枢的膝盖上,将人踢得滚回了杂草前。 “你也知道此处是御龙衙,进了此处便生死不由己。” 吕禾枢费劲地撑起身,心不在焉地抬起头:“所以,凝安郡主这是要饶我一命?” 江清月死死盯着他,倏尔一笑,抬手指向身后的云生。 “我给你指条明路,他让你一只手,你若赢过他,我便放你回边疆继续为百姓征战。” 话音落下,云生有些委屈地拧了拧眉。 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等吕禾枢爬起来摆好架势后,默默地将双臂都背在了身后。 几招之下,吕禾枢愣是没碰到云生半寸衣角。 连近身都难,刚冲过来两步就被云生抬腿踹飞了,甚至到后来吕禾枢还随手抄起一根三尺长的狼牙铁棍,如此也依旧没能掀起什么浪花。 最后被云生一脚踢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再没爬得起来。 “你这般的废物.....” “居然是你这般的废物!抢了我兄长用命换来的军功和战盔!” 江清月一把抽出墙上凌迟所用的剔骨刀,一刀竖着削下半条血淋淋的手臂。 吕禾枢痛得直接昏过去,却又被江清月一针扎在大穴上骤然清醒。 “我准你昏了吗?折磨结束前,你给我好好睁开眼受着!” 又是一刀血肉割下,吕禾枢口中的血从齿缝泄出。 看着江清月有几分熟悉的五官,吕禾枢先是一愣,而后疯狂发笑。 “你兄长?谁?” “江淮晏那个傻子吗?” “哈哈哈哈,原来是那个傻子的妹妹啊!” “你兄长若是泉下有知他时常挂在嘴边炫耀的妹妹,居然委身一个废物皇子,你说他会不会气得破土而出啊?” 话音落下,江清月丢开手中的剔骨刀揪起他的领子,卯足力扇了一巴掌。 “把你这张嘴,给我放干净!不许羞辱我兄长和慕容怀!” 牢房门外,慕容怀眉心一动,眼中多了几分鲜活的情绪。 吕禾枢被扇歪的脸重新转正,盯着江清月嘴角扯出阴森得逞的笑。 “哦,不对,江淮晏根本没办法破土而出,因为他早已尸骨无存,被伊丹的铁骑挫骨扬灰了!” 丢在一边的剔骨刀被江清月重新攥在手中,朝着吕禾枢颈部剜下的千钧一发之前,刀刃被一双修长的手指飞快弹开。 慕容怀双臂束在江清月身侧,低头在她耳畔轻唤。 “阿月,他若就这般死了,那就太便宜他了。” 江清月满是愤恨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感受着身后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理智回笼,却又与满腔憎恨打得不相上下。 揽在身侧的双臂温暖坚实,却似乎怕伤到她,所以并没有很用力。 江清月抬手轻而易举挣脱慕容怀的掣肘,用尽力气朝着吕禾枢的心口一脚踹去。 吕禾枢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只觉胸腔一闷,心口里有什么扑腾不安地狂跳两下,喉腔一阵发苦。 尝着口中鲜血的铁锈味和不知何处而来的苦腥,吕禾枢咧开嘴笑个不停。 “江淮晏就是个只知道上阵杀敌的傻子,江滁就是个不知变通的愚臣!而你,确实有几分姿色,但居然押宝在残废的九皇子身上?你们一家子就是一群蠢货!哈哈哈哈!” 江清月还要去捡那柄剔骨刀,但这一次被慕容怀牢牢锁在怀中。 她欲挣脱,可这一次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裹着她,用力到她心中的愤恨都压下几分。 江清月挣脱不开,忽然怒极反笑:“呵,笑吧,你笑不了多久了。” 吕禾枢如死前硬要快活般,一双眼淫邪地上下扫视。 “落到你们手中,本前锋将横竖不过一死,你们又能如何?” 江清月倏尔泄出一声笑,怒意漫过眼前直冲头顶。 “这些年来我兄长时常给我托梦,他说他在地狱等着你们。” “他要我帮他,把你们都送下去。” “你们害了我兄长,害了我爹爹娘亲,害了我江家上百条人命!” “你们谁也别想好过!你们统统都要不得好死!你们所有人都别想痛快的一了百了!” “我要你们此后余生的十年,二十年,每一日都要受尽折磨!” 吕禾枢呲着牙笑得越发狰狞,突然下颚一动,一旁的云生眼疾手快卸去他的下颌骨。 慕容怀轻轻遮住江清月的双眼,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左耳,转过她的身子将她的右耳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 揽着细瘦的娇躯转过身时,朝着云生吩咐道:“把人绑在架子上,眼珠子扣下来,还请吕公子牢牢攥手里。” 吕禾枢张着流口水的嘴模糊地呜嚷几声,被御龙卫塞了团抹布,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 第一卷 第25章 恸哭一场罢 御龙衙地面,一处宁静的偏院里,夜星缭幕,风轻月明。 一应污秽恶浊全部藏于地下,地面上的御龙衙看起来,也不过有些森严罢了。 偏院位于宅子西北角,一扇不起眼的角门紧邻京都西城门。 角门外马车套着的两匹良驹甩了甩头,有流萤飞来,萦绕两圈后其中一匹马甩了个响鼻。 江清月隔着门槛站在院内,脑袋歪在门柱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柳梢上那轮被枝叶剪得支离破碎的月。 慕容怀接过一件御龙衙备着的外衫,轻轻盖在江清月身上。 苏绣蜀锦隔去几丝深夜的秋凉,一并遮住江清月身上血污和灰痕。 江清月低下头,抬手把自己裹严实,脚步仓皇地上了马车。 等慕容怀上了马车才发现,小姑娘把自己蒙头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蜷缩在马车小角落里躲得格外远。 叹了口气,随后门帘窗帘一应竹帘全都遮下,等马车缓缓摇晃起来,慕容怀这才将人揽到跟前。 江清月逆着慕容怀的力道躲了一下,重新缩回自己的小角落,全程都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密。 “容怀哥哥,我身上脏。” 回应这话的不过是更强硬几分的力将她拽入怀中,而后手掌在她头上顺毛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抚。 慕容怀没开口,但他心想,他也没干净到哪去。 “阿月今日,终究还是吓着了?” 江清月缩在温热的黑暗中一怔,小幅度的摇摇头。 “我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内心有些平淡,还很寂寥。” 慕容怀叹了口气,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阿月不开心吗?” 江清月麻木的睁着双眼,唇瓣微启:“开心的,洗刷冤屈的第一步我做到了,有一瞬间我其实好开心的。可是......” “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只开心了一瞬,紧接着又想到还有那么多仇人没有杀,我就觉得我没有资格开心。” “我怎么能刚做到第一步就沾沾自喜了呢?爹爹兄长的冤屈还未昭告天下,我怎么能开心呢?我怎么能呢?” 慕容怀听着她声音里染着哭腔,就连语气都不太对,把人扶起来对着烛灯一看,果不其然脸上有一块微微泛肿的巴掌印子。 指尖顺着红痕描画了一下,白嫩泛红的肌肤似疼似痒地躲开了。 “自己扇的?” 江清月杏眸里攒着泪原本流不出来,此时一点头,啪嗒就掉在慕容怀玄墨色的衣襟上。 “痛不痛?” 慕容怀轻轻抚过,江清月又用力地摇摇头。 “不痛的,不及爹娘和兄长万分之一痛。” “唉,傻丫头。” 慕容怀重新把人揽进怀中,手掌拍在纤瘦的背轻轻安抚。 “江淮晏就算是给你托梦,也该是叫你照顾好自己,他又怎么舍得你用家仇这般折磨自己。” 江清月咬着唇,泪水好似开了闸,连带着心中的憋闷一股脑哭了出来。 “容怀哥哥,我知道我急不得,可看那些人每过一天好日子,我心里就恨自己无能一分。我知道不该这样,这会使我失去理智,使我变得迟钝,会让我忽略很多致命的细节,可我偏偏这一时钻了牛角尖。” 哭腔带着重压倾泻而出,心中一连几日的沉郁和烦闷找到了出口,这般大哭一通才好受不少。 慕容怀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听着。 背后的轻拍没停过,手掌在头顶的安抚也没断过,眸中深邃的阴鸷亦随着哭诉忽明忽暗。 待人哭完停下,抽泣两声没动静了,慕容怀这才低下头,手帕一点点擦去那张苍白小脸上湿漉漉的泪痕。 “容怀哥哥......” “嗯?怎么了?” “把你衣裳哭湿了。”江清月手指揪着慕容怀胸前一小块衣襟,樱唇微抿:“有点丢人......” 慕容怀轻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与哥哥哭有什么好丢人的,喝口水润润嗓,不然明日该说不出话了。” 江清月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停下。 杯子被慕容怀拿走放回几案,江清月用手背抹了下眼泪,面露疲惫,额头缓缓靠上慕容怀的肩膀。 马车行得缓慢,昏昏欲睡中,江清月听到慕容怀在她耳边商量。 “明日我进宫述职,阿月可有什么想让哥哥去说的?” 江清月沉重的眼皮撑开一瞬,紧接着又阖上:“翻案一事急不得,此时各家估计都已经被打草惊蛇,过段时日待他们松懈再说吧。” “我要天下人皆知的翻案,所以我不急,不急......” 慕容怀垂眸看去,小姑娘嘴上说着不急,可藏在袖中的手却越攥越紧。 轻叹口气,慕容怀将手掌覆在那绷着力的小拳头上。 “睡吧,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马车晃荡中,驶进九皇子府邸。 慕容怀抱着江清月走下马车,云苓云心一脸担忧地迎了上来。 见江清月睡着没醒,两人连忙噤声,踮起脚来跟着往玉清院走。 寝屋床上早就铺好了被褥,但云苓扫见江清月裙摆上的血迹,又赶忙和云心把软榻收拾了收拾。 慕容怀轻轻将人放下,接过温热的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看着小姑娘眉心舒展开来,才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收拾干净,明日一早无论何事都别叫她,让她多睡些。” 云苓云心小声应下。 软榻在半开的窗棱下,微风轻抚过江清月的额间,如蕴着母亲般温柔的手掌哄着人沉沉睡去。 —— 翌日午时末,未时初。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天色湛蓝中点缀着几朵花瓣云,偶有几缕微风拂面,着实令人神清气爽。 江清月醒来随便用了点午膳,然后就倚在院内廊下的摇椅里吹风散神。 安伯拎着个精致的红木小箱,拄着拐杖慢悠悠从院门进来。 云心心惊胆战地跟在后头,手里端着一碗秋桃甜瓜羹。 云苓原本给江清月扇着扇子。 但被江清月拿走了锦面团扇,自己支棱着细瘦的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云苓一时间没了事情做,见安伯走进来,连忙上前接过红木小箱,拎了个板凳过来。 ------------ 第一卷 第26章 玉清喧阗 “小姐,安伯来了。” 江清月偏头看去,瞅见云苓手上那个小巧的红木匣子眼前一亮。 “安伯,这是什么呀?” 安伯用拐杖利落地勾过板凳坐下,花白的眉毛上下抖了两下说道:“给咱江丫头做的,打开瞧瞧。” 江清月欢欣雀跃地接过木匣放在桌上,左敲敲右拍拍,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摸到机关。 暗扣往下一推,红木匣子内瞬间传来机关弹响声,咔嗒两下冒出一节抽屉,拉开后一节连着一节的小方格逐渐拼接起来,若往回推又逐一分开,重新变为严丝合缝上下层叠的匣子。 安伯见江清月玩得开心,年迈苍老的脸也挂上慈蔼的笑。 “左手往下一寸,有个暗格。” “右边往上两指,第二层可以直接弹开,第一层就不会动。” “匣子翻过来,对角分别弹三下底就卸下来了,关窍都在这一面。” 江清月摆弄起来爱不释手,一看就格外喜欢。 “安伯手艺就是好,做的东西也好精妙!清月喜欢!” 安伯一听,小老头咯咯乐起来:“喜欢就好,我听子谦说你上回的药匣子被人拆过了,我想着你心里膈应肯定不会再用,这几天琢磨着就给你弄了个新的。” 江清月把所有机关都摸索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把小药箱放到一边。 “安伯新给我做的这个,我说什么也不会再往宫里带了,宫里人惯会糟践好东西,哼!” 一边说着,江清月点了点桌上的腕枕,示意安伯把手放过来。 “让我瞅瞅,安伯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药膳?” 安伯平日里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但只要是在玉清院或玉竹院,总会和蔼地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等江清月沉心诊完脉,安伯一脸得意地收回了手。 江清月有些不可思议地拧起眉,好生瞧了瞧安伯的神色。 嗯,看样子,等着夸呢。 “恢复的比我预想中快很多,您是不是偷偷自己锻炼了?” 安伯原本还笑着的脸色一变,心虚地错开脸。 “安伯。”江清月深吸一口气,“不是不让您练武,但您的身子骨可得加小心,不然日后我被人欺负了,您还怎么帮我揍人给我出气呀?您说对不对?” 安伯一听立马眉毛一竖:“有人欺负江丫头?哪呢?让老夫前去会会是哪个黄毛小儿!” 江清月连忙给云苓云心使眼色,三人赶紧把怒气冲天的小老头给围起来。 “没有没有,有也早就都被容怀哥哥给收拾了,您淡定。” 安伯重新坐回板凳上,坐姿端正板挺,眼睛都不笑眯眯了。 “江丫头,若有人欺负你,只管跟老夫说!” 江清月重新坐回椅子上晃了晃,小表情不太高兴地撅起嘴来:“有,倒还真有。” “是谁!” “一个不遵医嘱不安生静养还整日练武的小老头!” “哈哈哈哈哈。打趣老夫?你啊你啊!” 院子里欢声笑语了好一会儿,江清月眉开眼笑,整个人浑身郁气都散了不少。 安伯不服老,还想坐着耍一段棍,被江清月严词禁止,连声赶回去歇息了。 玉清院安静下来,江清月重新倚回摇椅,端着晾了好一会儿不那么冰了的秋桃甜瓜羹小口吃着。 云苓云心把从之前小药箱卸出来的东西找出来,分门别类摆在桌上,方便一会儿江清月有心情了放进新的药箱里。 院外的参天大树上,云生捉了只蝉在手里逗着把玩。 树下正好是玉清院的门口,云苓云心朝这边探头望了好几回了。 “门口是有金子银子还是有果子,你俩怎么心不在焉的往那儿瞅这么多回?” 江清月吃完甜羹把碗撂下,直起身来也好奇地往门口看去。 云苓拢着团扇附到她耳边:“小姐,咱院儿门口一大早来了个御龙卫,问他就说自己是新来的,来做什么来干什么一问三不知。” 云心在一旁给裙摆上补花,跟着搭了一嘴:“来了就一股脑孤零零的在门口当门神,奴婢瞧着呆头呆脑的。” 江清月边听边往外看。 也不知是角度不对还是怎的,怎么也瞅不见那人的人影。 最后干脆也不看了,喊云生让他把人给带进来。 云生将手里的蝉往那御龙卫的脑门上一丢,见他依旧站得板正笔挺不动分毫,万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耳聋?” “回二队长,属下不聋。” 云生嘴角再一次抽搐:“那你没听到小姐叫你吗?” 那名御龙卫呆呆的抬起头:“小姐......没叫我吧?” 云生从树上跳下来,迎着脑门就是一巴掌。 “门口的门神,叫的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眼瞅着御龙卫要点头,云生直接一脚把人踹进了院里。 院内三人瞪大了眼睛瞧着扑进来的人,半响相顾无言。 云生啪的一声给自己额头一巴掌,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呆子到底是怎么进的御龙卫?丢死人了。” 院内,江清月率先没忍住,嗤笑一声后,主仆三人瞬间笑作一团。 “你到底是怎么进的御龙卫?” 御龙卫爬起来单膝跪好,拱手低头道:“属下是被汪首领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 江清月摆摆手,笑得不能自已:“我、我不是问这个,我其实想问的是,你,唉,算了。” 她想问这呆头呆脑的怎么没被赶出来,但想了想还是别开这个口了。 “可有名字?” “求小姐赐名。” 江清月目光四处一飘,思量片刻:“我和容怀哥哥身边跟着的都是云字辈,但你算是他们的晚辈,同用云字有些不妥,给你取雨字打头可好?” “但凭小姐做主。” “名呢?有什么喜欢的字吗?” 御龙卫头一低,还是那句干干巴巴的凭小姐做主。 江清月视线扫过院墙下那一溜盆栽或露地的药材们,最后定在一株淡蓝色的箭叶雨久花上。 “久安康泰,万事顺遂。” “日后你便名唤雨久吧。” 江清月说完,面前就噗通磕下来一个响头。 “谢小姐赐名!” 江清月吓得一愣,她算是笑不出来了,云苓云心两个丫头笑得前仰后合。 门外那棵参天大树上,云生枕着双臂,嫌弃地嘟囔出一句呆子。 ------------ 第一卷 第27章 呆呆的雨久 过晌申时初,日头略微西斜。 前堂小厮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到了玉清院门口递话。 “小姐,太后娘娘遣人来传您进宫,听嬷嬷的意思,是蒋家那本医术古籍被送进了宫,太后娘娘想让您过去瞧瞧。” 江清月正在藤椅里昏昏欲睡着,有人扰了清梦,烦躁地拧起眉头。 “啧,不去。” 说完眼眸微睁,思量着又补了一句。 “云苓,你到前堂亲自走一趟,就说我昨日吓得狠了,晚上回来便昏睡不止,今日午时才堪堪混沌转醒,此时正心惊胆战着,饭都吃不下了。” 云苓放下团扇应是,跟着小厮一并往前堂去了。 云心瞧了眼桌上空下来的两个点心小碟,一碗冰镇甜羹,还有剩下的半份小瓜子,默默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嗯,确实是吃不下饭了,光往肚子里塞零嘴了。 不过片刻云苓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两拳宽的长盒,放在桌上时发生一点响声,江清月睁开眼看去,正是昨夜汪玄策从蒋府亲自取出来的盒子。 “这不是那本医术古籍吗?不是说送进宫去了?” 江清月随手把盖子推开,露出里面一本残破发黄,纸质却有几分怪异的书。 云苓取来干净的毡布铺在桌上说道:“奴婢不知,不过这是奴婢从前堂回来的路上,殿下亲自嘱咐奴婢拿过来的。” 江清月点点头,稍一思量就明白了。 想必宫里递上去那份是誊抄的,理由大概是原件碎得不成样,送进宫来也只怕会有疏漏。 见过这本古籍原本面貌的,明面上只有蒋家人和御龙卫首领汪玄策。 瞒天过海是汪玄策干的,皇上肯定犯不着寻蒋韦山来对峙,就算对峙,以蒋韦山现在那副被吓破的胆子,肯定也说不出什么不对劲的话来。 江清月小心翼翼地把古籍从匣子里取出来,边轻柔翻动书页边问道:“容怀哥哥把东西给你时,看着可是刚从宫里回来?” 云苓点点头:“殿下还穿着朝服,行色有些疲态。” 江清月一听瞬间停下手中的动作,“先不弄了,把药箱带上,我去看看容怀哥哥。” 云苓进屋去取药箱,云心找来一方桌盖倒扣在院里的桌上,收拾妥当跟着江清月往玉竹院走。 出门的时候,云生悄无声息地从这棵树飘到另一棵树上,门口当门神的雨久看了挠了挠头,也学着云生的样子跳上一棵树,然后紧跟着云生的脚步在树上飘来飘去。 一个云生还好,如果身后跟着两个犹如树猴子一般的人,任谁也很难绷住不笑。 哪怕两个都是御龙卫里出来的轻功高手,可云苓和云心的耳朵也不是白长的。 是以,出了玉清院没几步,云苓和云心就在江清月身后捂着嘴可劲儿憋笑。 江清月自幼并未学武,而是一门心思扑在医毒上,所以见她俩人不对劲便是一头雾水。 “你俩这是怎么了?” 云心捂着嘴使劲摇头,云苓忍了半天也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小姐,您要不管管咱身后树上那俩?” “树上?”江清月疑惑地抬起头,一眼瞅见云生揪着雨久的脑袋拍脑门。 边拍好像还边说着什么......你个呆子? 江清月抿唇,无奈地开口:“二位,树上好玩不?” 云生倒是经常被江清月打趣,早就习惯了。 可雨久一听见主子这个语气,还以为是生气了,吓得连骨碌带爬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小,小姐。” 云生随其后稳稳落在地上,一并单膝跪下。 江清月好奇地朝两人问道:“云生喜欢在树上不爱跟我太近,我也就没在意,怎么你也跟着一块儿跑树上去了?” “难不成,御龙卫都喜欢待在树上?” “可是我见云苓云心也没这癖好啊?” 江清月挑眉说完,云苓云心忍不住了,一并笑出声来。 云生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雨久则一张长相偏大众的脸涨得通红。 “属下以为,这是跟在您身边的规矩。” 江清月一听,意味深长地瞅了云生一眼:“怎么?你是最近嗓子不好使,都不知道跟他交代交代?” 云生认错干脆利落:“属下知错,是属下的失职。” 江清月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脑子明显十分轴的雨久有些心累。 “云生在暗处跟着护着,我和他都习惯了,不过正好还少个明面上的侍卫,日后你可别跟着云生在树上来回乱窜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收了一群猴呢。 吩咐完转过身,竹林小径的阴凉下,立着一道衣着玄墨其上缂绣青竹的挺拔身影。 “容怀哥哥!” 浅翠渡深碧色的裙摆翻起小花,江清月笑意妍妍地朝着慕容怀小跑过去。 “我正要去玉竹院找容怀哥哥呢。” 慕容怀转过身,随江清月跟在身畔,慢慢接和煦暖阳走入竹林阴凉的小径里。 “找哥哥有事?” 江清月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 “想着好久没给哥哥把脉了,刚听到云苓说你从宫里回来,就想来玉竹院找哥哥。” “嗯,昨日睡得可好?” “前半夜有些光怪陆离的梦,后半夜倒是睡得沉,今日午时才醒。” 慕容怀眉心微皱,朝江清月看去:“心情如何?梦里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江清月笑嘻嘻地摇头,“梦里有几分紧张,醒来就迷迷糊糊全都忘了个干净,容怀哥哥不用担心。” 这话慕容怀没说信,江清月也没再多说。 两人心照不宣岔开话题,聊起了今日慕容怀进宫后的所见。 一路上慕容怀周身的气势内敛又温和,全然不见在宫中生人勿近的孤僻和迟钝,也丝毫没有在御龙衙地宫里的阴鸷冷戾之感。 周围人都察觉得出,九殿下只在面对江小姐时才会如此温润。 云生从树上下来后也没再回去,此时与平日极为少见的云宁并肩走着,遥遥跟在两位主子身后小声交流。 云苓云心商量着准备什么晚膳,掰着指头算这一旬江清月的点心份额还剩多少。 ------------ 第一卷 第28章 双目一对,坏水翻倍 倒不是舍不得让她吃,而是如果日日贪嘴零食,正餐指定吃不下多少。 晚上饿了又要寻宵夜,大半夜万籁俱寂的时候,玉清院一开小灶,玉竹院准能听见动静。 到时候两位主子又要小小闹一下不痛快,九皇子府上下又得战战兢兢两日。 剩下一个雨久不太适应眼下的境况,发觉大家都十分松弛,自己那双眼止不住地四处乱瞟,总觉的从哪会窜出来个不速之客需要他警戒。 等进了玉竹院,两位主子在主屋说话,他们一群下人不用在跟前伺候,自行寻个舒坦地方歇着。 雨久见云苓云心商量着进了小厨房,扭头一看云宁云生早就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诶?雨久,你在太阳底下站着干什么呢?” 路过院门口去取食材的云心停下脚,好奇的瞅着他。 “天儿虽说转凉了,但今日的太阳也不小,你不嫌热啊?” 雨久左右看了看,挪着步子走到房檐下小声解释:“云心姐姐,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云心疑惑了一声,转念看到他这不自在的样子恍然一笑,想起自己刚到小姐身边时,也是这般紧绷且不自在。 “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到小厨房来帮我们打下手?” 雨久窘迫地低下头:“我,我不会做饭。” “不用你掌勺,打打下手罢了,搬个柴火挑挑水,这总会吧?” 雨久连连点头,跟着云心一块往玉竹院的小厨房走。 路上碰到了怀里揣着两兜果子的云宁云生,雨久尴尬地躲开眼神。 云生看见雨久那畏畏缩缩的样就想翻白眼,更别提一旁的云宁还向他投去怪异的眼神。 江清月缠着慕容怀到府内园林的小池塘垂钓,路过面面相觑的几人时笑着说道:“雨久,九皇子府就是家,你别这般绷着,不然弄得我都紧张兮兮的。” “是!属下知错!” 云心憋着笑背过身,云宁挑了挑眉,云生仰天叹了口气。 江清月无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悄悄拽了拽慕容怀的袖子。 慕容怀倒是顺着她,朝雨久扫了一眼。 不过那一眼没什么温度,平白又给人吓一哆嗦。 江清月也被这场面逗笑了,连忙拽着慕容怀的袖子往小池塘走。 “罢了罢了,慢慢来吧,当初云生和云心到我身边的时候也胆小。倒是云苓自始至终都胆子大。” 慕容怀由着自己的袖子被攥出褶皱,甚至还等江清月这只拽累了,换个身位让她换只手拽另一只。 “你也别太惯着他们。” 慕容怀声量放得很轻,路两旁的柳叶飘起风来,险些吹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将他们放在你身边,是为了护你安危的。” 江清月习惯性地晃晃手中的衣袖,“我知道,她们也只是在府里时看着活泼些,我若平日出门,她们比谁都警惕。” 一条柳枝划过慕容怀垂在身侧的手背,柳叶有些锋利,手背传来一丝发痒的刺痛。 一道血痕缓缓浮出,慕容怀低头扫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藏入袖中。 “你给那个新来的取名雨久?” 江清月点头,走到池塘边选了块石头坐下,等着慕容怀给她的鱼钩挂饵。 “问他,他就说让我取名,正巧我扫见院里的箭叶雨久花开得正好,便就定下雨久这个名了。” 慕容怀将饵挂上鱼钩,递给江清月时,发现她正往池子里拿鱼食下雨似的打窝。 “日后会往你身边安排许许多多的人,阿月,你别恼哥哥。” 江清月扔下最后一把鱼食,语气轻松地转过头来:“不会啊,容怀哥哥是为了我好,我为何要恼?” 慕容怀捻着鱼竿的指尖轻动,抬手甩进池塘。 “阿月喜欢自由,哥哥怕阿月会不开心。” “不会啊。”江清月还是那副轻松的语气,手中鱼竿也甩进池塘,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脑袋:“和容怀哥哥待在一处我就开心,倒是哥哥,日后只怕会时常进宫,要忙碌起来了。” 江清月盯着鱼漂处的圈圈涟漪。 慕容怀盯着池中小姑娘的倒影。 两双目光皆认认真真。 慕容怀瞧着看了一会儿,挽唇开口:“今日上午我同父皇说,吕大人已经认罪,但吕禾枢拒不伏诛,父皇大怒,要即刻抄斩吕府上下。” 江清月冷然笑起来,“皇上没下令要彻查一二?” 慕容怀轻轻摇头:“发生一件事,若有了当即了结的办法,他便向来不在意真相。” “他只在意自己雷霆万钧的手腕,用以震慑天下的威名罢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出帝王心理,随后一同嗤之以鼻。 两束目光交汇在江清月的鱼漂下,池塘水碧清明处较浅,深处微浊,此时一条鱼儿缓缓从深浊处游出,凑到鱼钩前嘬了两口试探着。 岸边没了交谈声,只余偶有微风拂过。 鱼儿一口浅咬住鱼钩,但江清月并不急着收竿。 第一次,鱼儿吃掉了饵仓皇逃走。 第二次,鱼儿再次吃掉了饵,欢喜侥幸地逃走。 江清月气定神闲地第三次换上鱼饵,重新甩到了鱼儿的不远处。 这一回,鱼儿吃得急切了许多,钩子被用力吸进了鱼腹。 江清月还是不急着收竿,悠闲地看着那条蠢笨的鱼拼死挣扎,最后浮上水面,翻了白肚。 鱼钩捅出鱼肚,银钩上飘着一缕血丝。 江清月抿唇收竿,转头一看,慕容怀的鱼竿上只有一截鱼线,根本就不见鱼钩和鱼饵。 身旁的人只是偶尔轻轻晃动鱼竿,带动着鱼线绕着水中的鱼儿,像是与之玩耍一样。 江清月笑着打趣,语气却冰冰冷冷没什么温度。 “愿者上钩。” 下一刻鱼竿抬起,水中缠绕的十分凌乱的鱼线骤然收紧,一条鱼被鱼线牢牢勒着鳃和鳍捆上了岸,左右顾涌着落在了慕容怀的手中。 江清月眉眼笑得微弯,眸中满是欣赏和敬服。 “容怀哥哥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倒也不算,毕竟你在附近小打了个窝。” 两人相视一笑,骨子里坏水翻倍。 ------------ 第一卷 第29章 想回京城享福?做梦 亥时夜深,阴风阵阵。 墨染夜幕溺毙星迹,皎月深藏不见光影。 江清月扶着慕容怀的手缓缓走下马车,遮风的斗篷一瞬间被吹得呼呼作响。 “瞧着似乎要下雨了。” 江清月跟着慕容怀往御龙衙的地宫入口走去,目光有些散神:“容怀哥哥,还有半月就要中秋了,我不想他们捱过中秋。” 机关推动沉重的石砖露出地宫入口,慕容怀回过身,牵起江清月的手走下台阶。 “半个月太久,两日后便是白露,阿月放心,明日便是吕府上下问斩的日子。” 江清月被牵着走入黑暗,听完这话眼神重新鲜活起来:“那吕讳和吕禾枢呢?” 两人缓缓在通道内走着,身后远远跟着汪玄策和几个御龙卫。 也不知具体要走到何处,但在这人间炼狱,两人却好似闲庭散步般悠然。 “明日哥哥会向圣上禀明,吕讳和吕禾枢已经畏罪自尽,往后他们只会老老实实待在御龙衙,任凭阿月处置。” 江清月撅了撅嘴,不过也欣然点了头。 本想将这两人也拉到天下面前斩首示众,但转念一想,一刀砍了实在太便宜了。 她要送他们去真正的炼狱,折磨一辈子都不为过。 走着走着,竟到了镇远将军府张大公子的牢房前。 鲜血浸透的人被铁钉按在墙上,耷拉着头,看不出是死是活。 江清月没说继续用刑,汪玄策便也只是叫人灌药吊着命。 慕容怀漠然地看着牢房内的情形,攥着江清月冰凉的手微微用力暖着。 “阿月,依你之见,张家该如何。” 江清月稍微一想,便知道慕容怀问的是什么。 夏荷宴上此事被揭露出来时,天子震怒是瞒不住的。 就算镇远将军府远在边疆,也定然会比朝中派去捉拿的人早一步收到消息。 更遑论镇远将军府是实打实的战时武将府,手上有兵符,那可是拿得出兵来的,谁知道逼急眼了会干出什么事来。 再加上边境与伊丹国常年征战,贸然换将都会动摇军心,要是直接捉拿将领只怕会激起将士们的其他心理,寒了将士们的心,也会使得其他将领懈怠应敌。 这般之下,难保不会内忧外患给了伊丹国可乘之机。 可江清月当真不想轻易让镇远将军府好过。 “张家大公子,这不是在咱们手上吗?” 江清月瞅着缓缓抬起头的张大公子,嘴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娇笑。 “派人在军中散布镇远将军府得了圣恩举家回京的消息,先晃他们一下。” “再派人带着对边疆各将多年抗敌的恩赐从京城出发,明面上褒奖全军,实则暗中再派出一队人马缉拿镇远将军府众人。” “左右张大公子在京中,带去的说客劝就是了,他们若乖乖回来,说不定皇上还能从轻发落。” “若弃了张大公子,便是抗旨拒恩,意图谋反。” 江清月看着已经抬起头阴森盯着自己张大公子,嘴角的笑容更加娇俏。 “不过这可都要多亏了张大公子啊,若不是你千里迢迢从边疆回来,你们镇远将军府也不至于落个把柄到我们手上。”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 江清月抽出自己已经暖热的手,换个身位十分自然地将另一只手塞进慕容怀的掌心。 “这些年镇远将军在边疆的威望愈况日下,张老爷子也知道,你们这一辈出不了什么有出息的了,所以,便想借着自己仅剩的那点军功和威名,回京城为子孙娶几个名门望族家的闺秀,好延续你们张家一脉的荣耀。” “只可惜,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张家干的缺德事罄竹难书。” “光是通敌叛国这一件就足够满门抄斩的了,更何况,你们当年居然还将这罪名推到我兄长身上,令我兄长含冤而死。” “想回京城享福?做梦!” 张大公子突然奋起朝着栅栏外的江清月扑过来,嘴里呜呜囔囔听不清说了什么。 往那血盆大口里一瞧,原来是没了舌头。 江清月刚打算细看,结果眼前就被一只手牢牢盖住。 “有什么好看的,阿月别看这些。” 耳边还响彻着张大公子黏黏糊糊的叫嚷,江清月却是突然笑出了声。 “好好好,阿月不看了,这些不好看,阿月看好看的行不行?” 身子被推着肩膀转了半圈,眼前遮着的手松开,江清月笑盈盈地抬起眼。 “嗯,果然还是容怀哥哥最好看!” 慕容怀无奈地摇摇头,推着满眼狡黠的小姑娘往远处走。 走前还扫了汪玄策一眼。 “刚刚小姐说的这些,可都记住了?” 汪玄策拱手:“属下记住了。” 次日午时,闹市街口。 吏部尚书府吕府满门抄斩,罪责昭告天下。 位于闹市街口最佳观赏点的一处茶楼,成了不少人获取八卦或者看热闹的最佳去处。 二楼离着最近的包间早早就被人包下,掌柜的亲自招待,一应新上的好茶和可口的点心全部送上。 掌柜的还想专门叫一个说书先生来。 但见屏风后面的贵人带着幂篱遮面,始终靠在窗边往外头瞧,便也知道这是前来观看吕府抄斩的,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东西上齐后招呼几个机灵的小二候在门外,没再敢多加打扰。 午时一刻,执行使宣告罪行,吕府所有人被押上刑场。 午时两刻,刽子手问刀,刑场四面点香。 午时三刻,人头落地。 鲜血如注四处喷溅,血洗刑场的白岩石板地。 烈日高挂,一应魂魄好似全部烟消云散。 昨夜下了一场急雨,不成想今日半个上午地面就被烈日烤灼得透透的。 江清月从头看到尾,不曾错过一丝一毫的场景。 她要牢牢记着,待所有血仇全部得报后,下了地府说与兄长听。 茶馆一楼的大堂汇聚了不少的人,市井喧闹满是人间烟火气。 “怎么个事儿?” “通敌叛国。” “啊?” “嘶,好像还有结党营私和贪腐。” “啧啧,虽说跟咱老百姓没啥关系,但你别说,这热闹也有些个年头没见过了。” ------------ 第一卷 第30章 似是故人归,你给朕滚出去! “砍了一了百了,这多没劲啊。” “诶,你修城墙的,上个月工钱结了没?” “没有,欠了快半年了,砍的这一家子是管工钱的不?” “好像不是。” “切,那砍了有啥用,不看了不看了,我还得做零活去呢。” 江清月听着百姓交谈,幂篱遮面缓缓从大堂中穿过,踏入茶楼外的街景人潮。 可真当走到四通八达的街口,江清月茫然地环视着四周,没了方向,不知自己该往哪走。 云心一边警惕地盯着四周人群,一边凑到她耳边问道:“小姐,上回您订的簪子好像做出来了,要去看看吗?” 江清月晃了一下神,目光半天聚焦不到实处。 “不了吧,今日我没心情试簪子。” 云苓扫了一圈周围,边注意着可疑人员边说道:“城北有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奴婢听说各家小姐都赞不绝口,新出炉的赏味最佳,小姐要不要去尝尝?” 江清月还是心不在焉地摇头。 “不了,此时我也没胃口。” 云苓云心这下犯了难,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什么好玩的能让自家小姐转移一下注意力。 江清月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心思始终聚不到一处。 抬起头,隔着幂篱的帷幕看了看天,半响缓缓叹了口气。 “罢了,随处走走吧。” 云苓云心小心地护在江清月两侧,云生和雨久则稍远几步,全都注意力集中地盯着四周。 江清月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眼前晃过一道白影。 身姿矫健臂膀宽实,尤其是在眼前一晃而过的那张脸,恍若记忆中都已经十分模糊的那张容颜。 “阿兄?” 江清月骤然掀开幕遮,惊慌失措地四处探寻。 “阿兄?阿兄!” “小姐,您怎么了?” 江清月丢了魂一般朝四处翻看,目光穿梭在人群中到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那道白衣身影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阿兄了......” 云苓云心疑惑地对视一眼。 “可是小姐,殿下今日一早就进宫去了,此时应该还出不了宫的。” “不,我说的不是容怀哥哥,是,是......” 江清月四处寻着却怎么也寻不到,忽然反应过来,兴许是自己看走眼了。 亦或是,出现幻觉了。 这几日她实在太想兄长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恍然间以为兄长回来了。 可怎么可能呢? 兄长被亲信背叛,死在了伊丹国的战场上尸骨无存。 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又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穿着一身白衣从她面前经过呢? 兄长回不来了。 兄长早就回不来了。 这思绪在脑中一过,江清月便浑身的力气瞬间泄去,身子一软往地上歪倒。 云苓云心连忙扶住她,将她搀上了马车。 无标识的马车缓缓驶离拥挤的街口时,隐蔽的一处小巷口缓缓露出半个白衣身影。 与江淮晏面容大相径庭的一张脸走入人潮,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曾收回视线。 宫内御书房,龙桌上摆着几册刑审记录。 “这一次审讯如此迅速,做得不错。” 皇帝大致翻了一下刑讯记录,便阖上随手搁在了一旁。 慕容怀站在桌前面露犹豫地说道:“回父皇,这是、这是汪首领审的。” 皇上提起御笔的动作一顿,抬了一眼:“你没参与?” 慕容怀弯着身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微微摇头后小声说道:“儿臣......儿臣瞧着血腥,也就问了两句......余下的都是汪首领审的。” 皇帝瞬间深吸一口气,御笔不轻不重地往笔搁上一摔。 这火都冲上天灵盖了,结果一看慕容怀那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又成功憋了回去。 大内总管林顺插空递来一盏薄荷茶,皇帝一口下去神清气爽,连带着憋闷也散了几分。 “罢了,那你说说,镇远将军府远在边疆,该如何处置啊?” 慕容怀抬起头面露疑惑:“父皇不是已经派人前去捉拿了吗?” 皇帝用力一闭眼,连做两个深呼吸。 再开口就连声音都能听出有些压不住的怒其不争。 “边疆还在打仗,总不可能真的大张旗鼓过去抓人!” 慕容怀又赶紧眼神下垂,“那父皇要放过张家?” 皇帝身边的林顺一个大喘气,连忙小心去瞅皇帝的脸色。 他自爬上大内总管这个位子,见过皇上与那么多皇子大臣议论国事,当真没碰到过九皇子这种类型的。 什么类型? 事事有回应,句句挑圣火。 纯纯在被轰出去的边缘反复横跳。 皇帝抬手就是一个茶杯砸过去,坚硬的边缘磕在慕容怀的额角,一盏冰凉的薄荷茶兜头浇下,不一会儿一缕血痕顺着茶水滑了下来。 不严重,但一看就知道惹了圣怒。 “你个窝囊废!朕是让你想办法平衡其中!想一个既不会动摇军心,又将人弄回来处置的法子!” 慕容怀也不抬袖去擦那道血迹,只躬身低头地回话。 “那,那......儿臣愚钝。” “确实愚钝!你个不开窍的东西!”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一旁:“汪玄策!你说!” 汪玄策先是思索一番,然后才将想出来的法子娓娓道来。 “属下以为,可分明暗两路前往伊丹边境。夏荷宴之事定然已经传出不少风声,张家大公子又在京中,明一路带着圣上恩赐前往边境犒赏众将士,回程前便可将镇远将军府用迁居回京的借口请回来。” “若张家异动,则由暗一路的御龙卫一举捉拿。张家若舍弃张大公子拒不回京,便是不打自招。” “回京便可由圣上发落,不回,便可命其他将领除之。” 汪玄策说完,皇帝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老九,你自己看看他!” 慕容怀还当真朝汪玄策看了一眼,然后恭敬地朝着汪玄策一拜。 “儿臣当以汪首领为榜样,日后多向汪首领学习。” “你!” 这话一出,别说林顺吓得一哆嗦了。 搁旁边站着的汪玄策都一愣。 汪玄策慌乱地抬头瞅了皇帝一眼,连忙手脚麻利地跪下。 一个已经及冠的皇子居然说出向臣子学习这种话,气得皇帝都快吐血了。 “你给朕滚出去!” ------------ 第一卷 第31章 容怀哥哥,你也要骗我吗? 慕容怀顶着一身薄荷茶和额头冒血的狼藉出得宫。 他腿脚不行还走得慢,以至于这一路上迎面碰到许多前来议事的朝臣,还有不少从附近经过的宫人,受尽了旁人打量的眼光。 后宫不少嫔妃得了消息,膝下诞有皇子的妃子更是直接将此事当作了谈资笑料。 “九皇子也真是个没用的,好不容易得皇上给个活计,审个人罢了,这都能没干好挨一顿训。” “就是说啊,皇上也真是一时昏了头,适龄皇子这么多,怎么偏偏给最没用的九皇子安排活计。” 玉妃前往皇后宫里套近乎时,还没进屋便将这些话听进了耳朵里。 站在门口脚步一顿,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低头抿了一下唇,随后调整好迈进了屋。 另一边可算是迈出了宫门的汪玄策,到上了马车之后还心惊胆战着。 出宫这一路他跟在九殿下身旁,九殿下受尽什么样的眼色他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那叫一个煎熬折磨。 马车在路上晃悠许久,估摸着都要到九皇子府时,汪玄策坐如针毡了一路实在忍不住了。 “九殿下,下次这般将属下架在火上烤的事,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好让属下有个心理准备。” 今日这情形再来一次,汪玄策都怕自己脑袋要搬家。 慕容怀慢条斯理地擦着额头上的血:“堂堂御龙卫首领居然这般胆小?” 汪玄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那一缕缕血迹,又赶忙低下头,战战兢兢的,最后还是没敢再说什么。 以前帮九皇子打掩护这种事他也没少干。 但使得九皇子受了伤的,这还是头一回。 旁人不知晓九殿下什么脾气秉性,他还能不知道吗? 他是实在惶恐啊。 御龙卫首领这个位置是九殿下给他的,九殿下能赏他这个位置,自然也能赏旁人。 所以汪玄策面对圣上都感觉不如面对九皇子时难以喘息。 这种圣怒砸在头上,还见了血,最后还全身而退,从头到尾全都在九殿下的掌控之中,这才是最让人心惊胆战的。 常言帝心深不可测。 可偏偏这位九皇子却能操纵其按照自己预想的说话加发火,这如何不是慕容怀的恐怖之处。 下车前,慕容怀淡漠地扫了依旧惴惴不安的汪玄策一眼。 “你也不必如此怕事,往后这种情况恐怕只多不少,早些适应吧。” 汪玄策匀着气点了点头。 慕容怀掀开帘子往下走了两步,而后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哦,还有,从御龙卫里挑几个好苗子,避人耳目,过两日送进我府上。” “属下明白。” 等慕容怀进了九皇子府,汪玄策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敲敲车壁示意赶车的御龙卫继续走。 慕容怀进府后,顾不上遮掩,脚程快飞地回到玉竹院换下湿漉漉的朝服。 路上听门房说了一句:“小姐回来时失魂落魄的。” 就这么一句话落下,慕容怀恨不得直接运起轻功。 等换好干净的衣服,慕容怀命云宁把额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并且做了一番掩盖,而后又步伐匆忙地赶到玉清院。 进院门之前,人未至声先到。 “怎么回事?” 云生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落在慕容怀身后,边跟边说:“小姐今日一早去了刑场街口的那家茶楼,观看完吕府行刑后就起身离开了茶馆,刚出茶馆走到街口中央的时候就开始愣神。” “云苓云心劝着去试簪子或者吃点心,但小姐都说没心情,站了好一会儿打算四处走走,突然好像看见了什么人。” “小姐惊慌失措地找了一会儿,又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喃喃着什么幻觉,随后便险些晕倒,被扶上马车后属下等人就赶忙带着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后就一直躲在屋内,云苓云心怎么哄都不肯开口。” 完完整整的听完,慕容怀先是眉心紧皱,而后迎上正好走出正屋一脸焦急的云心。 “殿下,小姐她回来后就一直无声流泪,奴婢和云苓劝什么都不肯说话,连这几日最喜欢的点心也不吃了。” “去煮一盅金汤鸡丝粥在炉上煨着。” “是。” 云心本想说小姐可能会喝不下,但看着已经走进屋的九殿下,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慕容怀进屋后不做停顿,直接绕过屏风。 软榻上不见人影,珠帘后的卧房里影影绰绰有两道人影。 “哥哥的阿月怎么了?” 这么一出声,背对着珠帘的云苓给吓了一跳。 一见是殿下,云苓又连忙去瞧床上呆坐着的江清月。 还是没什么反应。 目光散着神,整个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双臂抱着膝盖,低着头面色苍白。 慕容怀走到床前又问了一遍,江清月还是没什么反应。 只是眼帘微颤了两下,目光越发内敛。 云苓连忙起身退开位置,稍作思索后便转身出了屋子,临走时还带上了门。 “阿月?” 慕容怀唤完直接在床边坐下,直接把江清月揽入怀中。 “哥哥的阿月怎么了?怎得这般不高兴。” 江清月在慕容怀怀里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十分疲惫地将脸埋进宽厚的胸膛里。 慕容怀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轻柔地摸着她的头。 “阿月,和哥哥说。” 江清月好半天才长泄一口气,摇着头闷声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晃了一下神,出现错觉了。” 慕容怀眼神微凉,却又涌动着担忧。 “告诉哥哥,看到什么了?” 江清月鼻尖动了一下,眼神瞬间清明,噌一下抬起头。 “容怀哥哥你受伤了?你居然还用薄荷香遮盖?是想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吗?” 慕容怀先是一愣,看着从自己怀中脱离出去眼眶发红的小姑娘,无奈一笑。 “哥哥没事,只是身上洒了些薄荷茶,没有受伤。” 江清月盯着慕容怀的双眼,良久,推开他的肩膀直起身:“可我闻到血腥味了,容怀哥哥,连你也要骗我吗?” 慕容怀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颤。 “兄长说会早日回来,兄长骗了我。” “你呢?容怀哥哥。” “你也要骗我吗?” ------------ 第一卷 第32章 哥哥哄的勉勉强强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最后还是江清月率先打破沉寂,一把抓过床上的薄单子将自己罩住,转过身重新缩回了床上的角落里。 得,小祖宗要冷战, 不抓紧哄好,接下来半个月能躲着他不主动说半句话。 慕容怀抬手用力戳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闷哼一声后悄悄打量着小姑娘的反应。 坏了,没反应,真生气了。 慕容怀轻叹了口气,缓缓拽着江清月笼罩在自己头上的薄单子,一点点拽着掀开。 “哥哥错了,不该骗阿月,阿月打哥哥两下出气?” 江清月抿着小嘴转过身,一把揭下伤口处的掩盖。 “受了伤居然还敢用易容的皮子捂着!若是日后没长好留了疤,看你怎么讨媳妇!” 这话本也是随口一说吓唬慕容怀的。 可检查完伤口,江清月才恍然回过神,小心翼翼地瞅了慕容怀一眼。 不见他生气,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江清月看不懂。 慕容怀也很快阖下眼帘,盖住了眸中一切不得深思量的思绪。 “云苓,把我药箱拿进来!” 江清月朝外面喊着,手腕忽然被慕容怀抓住。 “今日在街上,看见谁了?” 江清月身子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 “没看见谁,是错生幻觉了。” 慕容怀收了手指的力道,顺着她的意让她把手腕抽走了。 “是江淮晏吗?” 江清月走下床榻的动作一顿,微微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不会是兄长的,我知道,我心里清楚的很,不会是兄长的......” 许是声音细微,也许是情绪本就不好。 江清月低着头妄图用喃喃自语将自己洗脑的样子,看得慕容怀心口抽疼。 “没事的容怀哥哥,我也只是今日看到吕府满门抄斩,一时间竟白日里被梦魇住。也可能是这两日夜间睡不安稳,总之,我没事的。” 云苓拎着药箱悄悄进来,放在桌上后又垂着视线悄悄出去。 慕容怀被江清月拽着坐到中堂间的椅子上,给伤口重新上好药,这才重新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容怀哥哥居然还打算骗我,阿月生气了,很难哄的那种!” 慕容怀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不说话,直到江清月疑惑地回过头,这才抬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 一枚银质素簪从袖中取出,簪尾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其上还有两支坠着碎玉的流苏。 光线下一照红宝石熠熠生辉,碎玉流苏如波纹晃动。 慕容怀将簪子戴在江清月的发髻上,调好位置和角度才低下头,低声哄着:“哥哥知道错了,阿月消消气,要哥哥怎么做才能原谅哥哥?” 江清月视线被身侧铜镜中的簪子夺去,看上去做工并不是很精练,但胜在铸型流畅用料也极佳。 “这是容怀哥哥亲手打的?” 慕容怀浅嗯了一声,一并朝着铜镜望去。 目光只在那枚银簪上停留了一下,紧接着朝两人前后相凑的肩膀看去。 她在他身前,两人挨得极近。 铜镜框住,好似共同入画。 “真好看,容怀哥哥这几日那么忙,还有时间给我打簪子。” “原本想着半个月后的中秋送给阿月的,但今日哥哥惹了阿月生气,只能提前拿出来赔罪了。” 江清月抬手摸着簪子,唇角渐起平日勾起的弧度。 慕容怀知道小姑娘现在心情好了不少,立刻抓住台阶。 “那就算哥哥哄好了?” 江清月傲娇地撅起小嘴:“勉勉强强吧。” 慕容怀还有事,保证会按时换药,这才按着江清月不许起身,在窗前被小姑娘的目光送出了玉清院。 等人一走,云心端着金汤鸡丝粥进了屋。 江清月闻着食指大动,当日晚膳胃口大开。 晚上入睡前江清月还有些恍惚。 可自这一日起,一连许久,江清月梦中浑身是血满眼不甘的江淮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道模糊的白衣背影。 有时江清月在梦中会往前追一追,可追不到。 有时江清月则站在原地静静望着,望着那袭白衣渐渐消失不见。 只一点,那道身影从未转过身来。 他从未显现过真实面目。 可江清月知道,他就是江淮晏,是她死不瞑目的阿兄换了种方式在梦中的安慰。 翌日一早,太后又遣人来传江清月进宫。 江清月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从蒋家弄来的那本医术古籍。 她本不想去,但想到还有个做点心的泰嬷嬷没弄回来,心里一直惦记着也没着落,打算干脆今日进宫便一并带回来。 入宫的路上前来请人的嬷嬷换了一个,江清月随口一问,新来的嬷嬷只是说那位被安排了旁的活。 江清月没往心上去,毕竟这两年带她入宫的,一直都是那个有几分耿直的嬷嬷。 突然换了人,原先那位的去处还遮遮掩掩的。 多半是没了吧。 一想到这,江清月望着窗外忽然轻笑了一下。 这偌大的皇宫里,少个人可太平常了,耿直的性子若往上走,那更是活不长。 早先她就发现这位嬷嬷眼里藏着野心。 两年了,她还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思,那位嬷嬷却一时着急了吧。 “姑姑进宫多久了?” 对面的嬷嬷没想到江清月会突然搭话,反应迅速地挂上笑答道:“奴婢六岁进宫,至今年已经二十七年了。” 江清月往嗓中送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宫女二十二岁时,便可出宫了,若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再想出宫可就难了,姑姑是为何留下的呢?” 嬷嬷嘴角的笑意一僵,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出宫需得有大把的银子打点,奴婢手里没银子,奴婢宫外也没家人,所以便留下了。” 江清月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人应该是个能用的。 看起来比上一个老实多了,眼睛里也没那多花花肠子,只是没什么软肋,这一点有些难办。 不过能不能用,还得再多试探一二。 自从夏荷宴正式开始清算起,她突然发现她在宫中,手里能用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容怀哥哥兴许在宫中有几个能用的眼线,但她轻易不想动那些人。 毕竟容怀哥哥日后留着说不定也有用处。 且,她又不是不能自己培养心腹。 自己培养出来的人用着才顺手呢。 ------------ 第一卷 第33章 跪宫道,莫名遭人记恨 入宫后,往寿康宫去的路上,快要到储惜宫宫门时,端妃带着十一公主正巧往外走。 本来江清月是不会被发现的,但偏偏十一公主是个活泼的,眼神瞟见她之后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样子是等她行礼。 十一公主这么一停,端妃便也跟着停下,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 江清月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朝端妃盈盈一拜。 “见过端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端妃点点头,面上神色瞧不出什么。 “我呢?” 江清月和端妃同时朝十一公主看去,一个暗自不解,一个略有惊异。 “按朝礼,郡主当给公主行跪拜大礼的!” 此言一出,宽敞的宫道上瞬间寂静无声。 虽说朝礼是这样规定的,但这也是先帝约束各路王公贵族的一点规矩罢了。 自大鄢的新帝登基后,郡王郡主同皇子公主们关系都还算不错,这个规矩便也心照不宣地盖过去了。 端妃愕然地看着自家女儿,虽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出言制止。 江清月似是愣了一下,而后端正跪下行了大礼。 “凝安见过端妃娘娘,见过十一公主殿下。” “端妃娘娘恭请福绥。”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十一公主慕容安本想再敲打江清月一番,但看她行的礼端正有据又挑不出什么错,只能不屑地哼了一声。 “凝安郡主记好了,日后可莫要这般没规矩!不然丢的可是本殿九哥的脸!” “是,清月谨记十一公主教诲。” 十一公主本想让她在宫道上跪两个时辰长长记性,但一旁的端妃却按住了她的手。 “好了,快起来吧,本宫还要带着小十一去给太后请安,凝安郡主自便吧。” 说完也没等江清月起身,直接拽着十一公主走了。 端妃和十一公主是转身走了,可宫道上明里暗里这么多宫人可都还没走。 江清月跪在地上稍一思量,便扬声说道:“凝安谨送端妃娘娘,谨送十一公主。” 端妃走出两步后听到这几乎是喊出来的动静,眉头皱了一下,也没再有什么反应。 倒是十一公主,回头挑衅地瞪了她一眼。 江清月直到端妃和十一公主走过宫道的拐角没了影子,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身旁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江清月抬头看去,五公主正面露担忧地看着她,身后便是五公主的生母惠贵人。 江清月就差嘴角一抽,刚抬起来的膝盖又重新跪了下去。 “凝安见过五公主殿下,见过惠贵人。” 话还没说完,江清月就被五公主和惠贵人,一左一右同时架了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宫道上的砖这般坚硬,也不知你在这跪了多久,瞧着膝盖都痛得打不直了,可还能走?” 江清月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借着两侧的力站起身子。 惠贵人的宫女上前来轻轻掸去江清月裙摆上的灰尘,力道很轻,丝毫没有碰到她的膝盖。 “凝安郡主此次进宫,也是来看太后娘娘的?” 惠贵人扶着江清月的手不见松开,倒是另一侧的五公主将人扶起后便收回了手。 江清月抬眸看了惠贵人一眼,眼中染着些晶莹,但神色又坚强中带着几分倔强。 “是太后娘娘传我进宫来的,我也还不知所为何事。” 说着便缓缓把头低下去,走起路来有些摇晃,瞧着就是膝盖痛得很。 这倒还真不是江清月装的。 她都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在这种磕绊的宫道石砖上行过跪拜大礼,还跪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走起路来,一抬腿她这膝盖就跟针扎似的刺痛。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招惹到十一公主了。 按道理讲,她和十一公主没有过交集,也不该被记恨上才对。 江清月正耷拉着脑袋可劲儿装委屈,就听到一旁的五公主疑惑开口:“今日是怎么了?我和母亲过来时,似乎看到了端妃娘娘和小十一?” 惠贵人扶着江清月,面露心疼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你在这......唉,腿疼了吧?走慢些走慢些。” 若说刚刚江清月不好揣测,那现在倒是可以确定了。 宫中从没有莫名的善意,五公主和惠贵人今日八成要把她当作寿康宫的一块敲门砖了。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 这不,上眼药的好时机不就来了吗。 “今日是凝安往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去的途中,碰到了端妃娘娘和十一公主,是凝安礼数不周,十一公主才教导凝安,遇到公主需得行跪拜大礼才是。” “跪拜大礼?” 五公主小声惊呼了一下。 正巧拐角处交错着走过两列宫人。 在惠贵人也有些惊异的目光中,江清月抿唇点头。 “凝安平日很少见到诸位皇子和公主,偶有几次巧遇下,碰到其他郡王郡主与皇子公主们相遇时,也不曾见郡王郡主们给皇子公主们行跪拜大礼,是以就疏忽了礼数......” 五公主和惠贵人听完相视一眼。 “清月,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江清月抬起头,五公主眼中满是殷切。 “这,五公主殿下自然是如何都好......” “那日后你便唤我阿玥吧。” 江清月略微夸张地睁大双眼:“这,这不合规矩,实在逾......” 慕容玥直接抓住她的手拍了拍:“以前你进宫来也是直接到太后娘娘那去,你又不喜出门,平日里在京中见你一面好生艰难,今日可让我把你逮住了。” 虽说有心理准备,江清月清楚的知道自己对于这二位有着一定的价值。 可还是被五公主慕容玥的热情弄得有些尴尬。 “啊这......” “诶呀,你可不要同我生分,我比九弟大一岁,你总叫他哥哥哥哥的,是不是也能叫我一声姐姐听听?” 江清月抿了抿唇,扬起多年来十分专业的天真笑意。 “阿玥姐姐?” “诶!清月妹妹。说来也是缘分,你我二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月字读音呢。” “是呀是呀。” 江清月唇角勾着笑,就着点头的功夫把眸中的冷淡严严实实藏好。 五公主抽空和惠贵人又是一个眼神交换,母女两人面上的笑容更多了些。 ------------ 第一卷 第34章 这个局,冲谁来的? “清月妹妹,我虽排行第五,但我下面也就小十一一个妹妹了。小十一你又不是不知道,压根儿不会像你这般甜甜的叫我一声姐姐。” “其余的小子们也都各个皮的不行,平日里连叫我一声五姐都难,他们就更别提了。” “哦,有一人倒是不皮。那就是小九阿怀。” 五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江清月的神色。 见说到慕容怀时,江清月瞬间脸上洋溢出笑容,慕容玥心中徒生一抹酸涩。 天家凉薄,哪怕是兄弟姊妹之间也少有真正的温情。 可这温情,自小缺失了生母所爱,后来也未有过养母疼惜的慕容怀却有了,还这般的赤枕。 “容怀哥哥确实一直都十分稳重。” 江清月说完,像是强调一般还用力地点点头。 只是这话倒让五公主和惠贵人都有些唏嘘。 慕容怀稳重?怕不是懦弱吧。 江清月就这般被惠贵人架了一路,临到寿康宫时,又碰到两个意外之人。 宫内算得上主子的不多,偏偏嫔以下的位子不高不低略有些尴尬。 江清月给现在的那几个嫔位行礼,对面都得掂量掂量受不受得起,贵人这个位子自然不用多加考虑。 “云贵人,婕贵人。” 江清月朝着两人点了点头,云贵人和婕贵人两人也差不多的回了个点头。 不过云贵人倒是个活络的,直接甩开婕贵人的手跑到了江清月身旁,抱起江清月的胳膊把五公主挤到了一边。 “凝安郡主,你可好些日子没在后宫帮各位姐妹瞧两眼了,今日可有闲暇?” 江清月微微一笑:“听着云贵人嗓音恢复了清亮,可是上回的药见了效果?” 云贵人拽着江清月往前走,另一边的惠贵人措不及防就没抓住。 这下从惠贵人那刚撒开,又被云贵人给十分亲昵地架住了,江清月一时间内心哭笑不得。 “何止是有效,那可太有效了!太医原本都说我这嗓子八成要废了,结果还得是你妙手回春,你瞧,三副药下去,我就又能唱曲了!咳咳,我给你来一曲!” 眼瞅着云贵人小手一挥摆起了架势,江清月连忙将她的手按下。 “不用不用,云贵人,您的歌喉还是留给圣上吧。” 云贵人是去年才进宫的,比在场所有嫔妃都要年轻不少,凭借一副好嗓子,入宫后可是承宠了好一段日子。 后来一日清早,说是喝了一碗皇上赏赐的银耳羹,结果嗓子就给坏了。 当时云贵人感觉一整个天都塌了,更别提太医还说日后要失声。 那碗银耳羹虽说是皇上赏赐的,可从内务府到云贵人跟前,能动手脚的地方多到数不清,云贵人不甘心啊,跑到皇后那求,皇后不管,又跑到太后这里日日的哭。 太后也嫌烦,太后又不想管。 正好那日江清月进宫给太后施针碰上了,随手的事,就给了写了一张药方。 云贵人得了药方老实了,连着三天没再去吵太后,太后好不容易得了个耳根清净自然不愿再出事端,叫人盯了盯云贵人的药,而后云贵人的嗓子顺利恢复了。 自那以后,云贵人有事没事就往太后宫里跑。 她倒也是个实诚的,把寻江清月直接写在脸上,太后见她活泼有趣,倒也没再赶她。 只是怎么也不赶巧,江清月进宫她总碰不上,许是太后也不愿江清月与后宫交涉颇深。 江清月一边分心,听着云贵人在她耳边自来熟的叽叽喳喳,一边暗中将其余几人的神色纳入眼底。 起先带她进宫的嬷嬷早就落到了队伍最后,看着老实归老实,但也不是个机灵的。 五公主和惠贵人皆有几分心不在焉,面色有些焦灼。 婕贵人倒是最为平静的,不过想到从玉妃那拿到的那枚手绢,江清月扫了两眼便也收回了视线。 一行人行至寿康宫门口,走在最前面的婕贵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云贵人拽着江清月探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太监着一副担架抬着一具泡发白的尸体,从寿康宫的正门出来,从几人面前缓缓走过。 那人的手脚和身子都被水泡得涨开两圈,偏偏脸瞧着泡得不是太严重。 等太监抬着人从江清月面前走过时,她这才看清,这人便是这两年来一直接她进宫的那位嬷嬷。 余光扫见寿康宫的门内有好几道人影,江清月瞬间脑中警铃大作。 这尸体明明可以随便找个角门抬出去。 偏偏从正门出来的,还偏偏赶上这么多人都在的时候。 冲谁来的? 这个局,冲谁来的? 江清月心底稍一紧张便很快镇定,脑中思绪飞快翻转。 寿康宫门内,为首的是太后,后面站着端妃和十一公主,最后面貌似还有大公主的生母安嫔。 寿康宫门外,最前头的是婕贵人,稍错开身子落后半步的便是云贵人和她。 其后才是五公主和惠贵人。 端妃最近为了十一公主的驸马有些活跃,皇上那边始终没松口,这二位近来动作不少。 大公主的生母安嫔平日极少现于人前,今日却突然出现在寿康宫,必有旁的情况。 婕贵人和云贵人最近较得盛宠,太后的敲打也小概率冲着这二人去的。 至于江清月身后的五公主和惠贵人,近来好似也在为那个未定的驸马运作。 最后便是她。 她除了暗地里干的那些事绝对不能被旁人知道,明面上她什么也没干啊。 前日夏荷宴出宫后,昨日太后传她,她以受了惊吓告假一日推脱了太后的传令。 这几日的疏忽只可能出现在这上面。 江清月心神不宁片刻,立即皱起眉转过身。 不管这一局冲谁来的,她绝对不能露出半点不对劲来。 既然她昨日都害怕得昏睡不醒了,那今日她就把胆小这一性格做的更实一些。 演技信手拈来,江清月当即抓住云贵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云贵人,刚刚那人,那人是......” 云贵人扭头就看见她苍白到吓死人的脸色,直接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不怕不怕,刚刚那些都已经走了。” ------------ 第一卷 第35章 她宽柔雅量的人设又稳一分 江清月感受着眼前的黑暗一怔,强忍着才压下翘起的嘴角。 这云贵人还真是个奇人儿,她抬手这么一遮,可谓是误打误撞的给她打全了掩护。 这边江清月装胆小,另一边专门死盯着她的十一公主慕容安看她匆匆转身,好像可算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跑到她跟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 见江清月吓得嘴唇都有些苍白,十一公主慕容安怔了一下。 “真没用。” 小声嘟囔了一句,慕容安趾高气扬地扬起下巴重新回到了端妃身旁。 江清月内心紧张地想着应对之策,一时倒也没注意这姑娘十分异常的行为。 佯装害怕背过身的瞬间江清月便想好了。 太后睁眼瞅着她呢,她需得害怕,但又不能太害怕,不然太后会觉得太假的同时还会起疑心。 前两日她才在夏荷宴吓了一遭,次日又称病,是以今日胆小的度属实不好把握。 “都进来吧。” 太后发话,众人恹恹收回看向那具被抬远的尸体的视线,纷纷走进寿康宫。 江清月听到后被云贵人拽了一下,这才慢慢转过身,始终低着头不曾抬眼与太后对上过视线。 她能感受到太后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可越是这般,心中的紧张便越趋于平复,取而代之的演技更加精练。 迈过宫门那高高的门槛时,江清月刚抬起腿便是一声痛呼。 前面走得快的人纷纷回头看向她,一边的云贵人更是直接咋咋呼呼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太后也转过身往这边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江清月委屈地拧着眉,察觉到太后看过来,先是我见犹怜地把头抬了一下,而后又抿着唇低了下去,扶着一旁的云贵人费劲地迈过门槛。 等缓缓走到太后面前,才咬着唇忍痛屈膝。 “凝安失仪,不小心惊了皇祖母......” 太后瞧了瞧江清月的腿,又瞧了瞧她有些苍白的面色,只当是她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摆手说道:“都先进殿吧。” 入寿康宫主殿,众人行完礼赐座时,江清月被太后叫到了身边。 “江丫头,你到哀家身边来。” 江清月照旧坐在太后身旁的窄椅,顺带还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压在膝盖上的褶裙。 十一公主慕容安看着她故作柔弱的劲儿就内心一阵忿忿不平,甚至还下意识嘟囔了一句:“装得跟真的似的。” 一旁的端妃似是察觉出不妙,扭头暗中瞪了慕容安一眼,她这才不服气地把头扭开。 太后觉着江清月今日不对劲,都不跟她撒娇了,眉心皱起问道:“江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江清月抬头看了十一公主一眼,然后垂下眉眼摇了摇头。 太后一见这场景就知道,其中必有受了气的内情,目光一转寻到接江清月入宫的那个嬷嬷,抬手一指:“你来说。” 那嬷嬷虽是个老实的,可没想到说话居然也不带拐弯,把宫道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虽不曾添油加醋,但十一公主当众倨傲这一点也算是讲得明明白白。 那嬷嬷说完,十一公主当即站起来:“皇祖母,本来就是她不懂规矩,从未行过跪拜大......” “小十一!” 太后只是略带厉色地唤了一句排行,十一公主就瞬间吓得支支吾吾了。 当今圣上以孝治国,对太后更是孝顺到了骨子里。 若是被父皇知道她敢跟皇祖母大小声,父皇非得禁她的足不可。 这一层从脑子里一转,十一公主便低下了头。 “你见老十的时候,可行过跪拜大礼?” 十一公主梗着脖子,面色艰难地开口狡辩:“那是我亲皇兄......” 太后冷笑一声闭上眼,声量又大了不少:“那你见你九皇兄呢?可行过跪拜大礼?” 十一公主张了张嘴,这回脖子都收了回去,声音也微若无闻:“那,那也是我的亲皇兄......” 说着,十一公主还满眼酸涩地瞟了江清月一眼。 这一眼甩过来,江清月可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是跟她抢哥哥? 不是,慕容安你没事吧? 你哥哥多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犯得着这般幼稚地找我麻烦吗?我请问呢? 江清月毫不客气地一记挑衅的眼神甩回去,顺带还嘲弄地挑了挑眉。 你抢也没用,容怀哥哥是我的! 十一公主见江清月露出几分柔弱以外对她满是挑衅的神色,气得脸都憋红了,偏生太后还在问话,憋屈也只能一个劲儿扯手里的帕子。 “小十一,慧远郡主和灵湫郡主见了你,你也要她们行跪拜大礼?” 太后的神情中带着严肃,似乎有意要在今日对十一公主敲打一番。 十一公主也感觉出太后明显的不悦,这问的话又不能答,答出来准得遭训,只能也一脸委屈地咬着唇,扭头看了自己母妃一眼。 端妃打量着太后的神色,故作轻松地说道:“好了,小孩子们之间初次见面,立立规矩也没什么。” 这话其余几个妃嫔都觉出了不妥,但碍于位分低下,也只能朝太后身边的江清月投以同情的眼神。 江清月算准了今日自然也奈何不了端妃和十一公主什么,心中思量好报复的计策,抬起头连忙拦住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太后。 轻轻握一下太后的手。 太后朝她看过来时,再垂着眉眼摇摇头。 然后,就妥了。 她宽柔雅量的人设又稳了一分。 太后果不其然对十一公主再没什么好脸色。 茶过一轮,太后给江清月指了指绣百鸟朝凤的玉荣屏风后面:“医术古籍已经提前让人准备出来了,你去看看吧。中午在宫里留下吃,下午再给哀家施针。” “是。” 江清月起身绕过屏风,桌上摆着那本誊抄的医书,一旁还备了笔墨纸砚。 江清月坐下粗略一翻,发现这本誊抄的不比原件脆弱,她翻看起来倒是方便不少,不过许是医术条释多有晦涩,其中发现了不少应是抄错的地方。 前殿交谈声影影绰绰。 江清月瞄了一眼身侧盯着自己的宫女,目光一转,提起笔佯装破解古籍。 ------------ 第一卷 第36章 公主们都到了该招驸马的年纪 表面上看专心致志,实则一心二用。 江清月边听着前殿细微的交谈声,边在纸上写画些旁人不懂的字符。 前殿自江清月走后,太后就没怎么开口。 云贵人和婕贵人闲言了几句,端妃就迫不及待地将话题往正事上引。 “今年秋闱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有好几个好苗子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惊地朝端妃看去。 后宫不得干政,端妃竟当众直言前朝科举之事! 端妃和十一公主这俩人今日是怎么了? 云贵人和婕贵人深吸一口气,另一边的五公主和惠贵人则心中一喜。 皇帝近来有意要从明年春闱上来的人中挑选驸马,是以今年八月秋闱一过,那些世家子弟的成绩如何纷纷成了时下热议的话题。 寒门学子倒也有几个爬上来的。 但因无家世背景,公主总不可能当真嫁到寻常百姓家,是以那几个颇有学识的寒门学子便也无人在意。 皇帝如今一共十三个孩子,却只有三位公主。 分别是安嫔所出的大公主慕容然。 惠贵人所出的五公主慕容玥。 最后还有端妃生下的,与十皇子为龙凤胞兄妹的十一公主慕容安。 大公主慕容然是个提起来就令人一言难尽的。 性格飞扬刚愎,其生母安嫔却完全相反,是个耳根子嘴皮子都软的好欺负的主。 平日里安嫔深居简出,就连宴会都很少出席,今日能凑到太后宫中这众多人中来实属不易,旁人也多少猜到了安嫔今日的来意。 但猜到是一回事。 被端妃这般急挫挫地摆到明面上,这就又是一回事。 不过和端妃的焦急相比,安嫔和惠贵人倒是沉得住气得多。 端妃说完秋闱有几个好苗子这话,前殿便是一阵沉寂。 此时除了太后,谁还敢开口啊? 开口就成站队了,站的还是后宫干政的队,谁也不傻。 哦,除了端妃的真·天真无邪·十一公主。 “皇祖母,秋闱放榜那日,安儿还特意去看了看,好几个都容貌英俊举止不凡呢。” 此言一出,就连坐在屏风后的江清月都没忍住。 手一抖,纸面落了凝而不晕的墨点。 太后冷冷地瞥了十一公主一眼,“安儿这是恨嫁了?” 十一公主和端妃皆是一怔,随后端妃开始各种找补。 什么小孩子一时好奇罢了,什么小孩子一时心直口快,又或者安儿还小不懂这些。 总之语气有几分慌张,任谁听了都不太信。 江清月直接低声让宫女换一杯茶,等屏风内只她一人后,光明正大地撑着下巴往外头看。 小孩子? 端妃形容十一公主动不动就是小孩子说辞。 可既然还是小孩子,那这般心急驸马之事岂不是自相矛盾。 再瞧另一边的五公主和惠贵人,母女二人都端庄地坐着也不搭话,这么一对比,简直高下立见。 至于安嫔娘娘嘛...... 江清月将视线转过去,一下和安嫔的目光撞上了。 江清月倒是没慌,反正屏风相隔里间又暗,外头断然看不清她的神色。 安嫔则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冲谁,总之看着和善过了头。 宫女捧着茶回来,身前还风风火火跑着一个。 江清月定睛一看,面生,甚至好像都不曾见过。 “然儿参见皇祖母!” 中气十足的声量一出,江清月有些意料之外的挑了挑眉。 自称然儿,唤太后为皇祖母。 这位想必就是那位威名远扬的大公主殿下,慕容然了。 太后瞧她行的那个朝臣之礼就头疼,往安嫔旁边一指刚打算赐座,大公主慕容然直接先一步开口。 “皇祖母,孙儿就不坐了,孙儿此次前来一是给皇祖母请安,而是来带母妃走的。” 江清月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浅尝一口,然后低下头提起笔,继续一心二用。 太后明显不悦了些:“你母妃好不容易往哀家这凑一回,茶还没喝两口你就急匆匆来要人,怎么?怕哀家害你母妃不成?” “孙儿不敢。” 太后眉头一挑:“哀家看你敢得很!整日雷厉风行一点公主样子都没有,给哀家坐下!” 慕容然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安嫔温柔地看了一眼,果断闭嘴落座安嫔身旁。 端妃一看大公主也来了,明显更着急了几分,但被太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也知道不该再如此冒进,只得暂时端起茶来嗅闻,实则一口都没心思品。 相较端妃的急切,安嫔就显得稳重多了。 “母后,然儿常年在宫外臣妾也疏于管教,养成这般性子臣妾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可近来臣妾又转念一想,然儿都这般岁数了,是不是也该寻个人,这般才能塌下心来。” “母亲,女儿不愿成亲。” “荒唐!一朝公主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安嫔先是训斥一番,而后又缓和下语气温声劝说道:“知道你心气高,也知道你眼光高,更知道合你心意的人不多,可你身为大鄢皇帝的长女,不招驸马是断然不行的!” 慕容然一听立刻就侧过身一脸的不耐烦,看样子平日里没少听安嫔说教。 可尽管如此,安嫔依旧不厌其烦地一句句劝着。 屏风后的江清月听了都感觉汗毛竖起,无外乎是因为那一句句劝婚实在令人感到窒息。 太后听着安嫔的絮叨就感觉一阵头晕犯困,抬起手下意识想叫江清月,结果被五公主上前来轻轻按下。 “皇祖母头疼了?孙儿给您试着按一按。” 安嫔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都齐齐看向太后身后的五公主,又悄悄瞅了眼一片模糊的屏风之后。 太后闭上眼感受了一番,面露满意地微微颔首:“力道虽不如清月的妥帖,但也确实是上心学了。” 五公主文静一笑,轻声道:“玥儿想着多学一些总归没错,而且玥儿近来看着寻常百姓夫妻间的举案齐眉也有些心生异样,觉得自己到了该稳当下来的年纪了。” “虽说该有的学识不缺,但玥儿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是差了些什么,所以闲来无事中,便沉下心来琢磨着学了些杂的。” 太后按下她按摩穴位的手轻轻一拍,欣慰笑道:“你这丫头也是长大了。” 五公主依旧文静的笑着,江清月手中翻过一页书,隔着屏风扫了一眼。 惠贵人将五公主教得很好,不骄不躁,端庄稳重。 除了不太受皇帝重视和宠爱,其他的算是三位公主中最优秀的一位了。 ------------ 第一卷 第37章 各怀恨嫁的心思,除了江清月 眼瞅着太后对五公主越发满意,端妃看了眼不争气的十一公主心中暗自着急。 安嫔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大公主向来说一不二,任安嫔怎么劝都不搭茬,就是不松招驸马这个口。 最后安嫔没辙了,叹了口气也只能偃旗息鼓。 云贵人和婕贵人都暂无子女,这般场景下顶多小心地附和两句,也不敢多说什么。 云贵人虽是个活泼性子,但也十分的有眼力见,一看日头快要正午,便拉着婕贵人起身告退了。 临走时还有些可惜的朝屏风后探了一眼,知道今日无望诊脉,和婕贵人结伴走了。 婕贵人临走时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下意识回头看去,却也只能望见那一扇被绣锦模糊的屏风。 江清月撑着下巴看着她,看婕贵人犹疑地转过身,看婕贵人缓缓踏出寿康宫前殿的大门。 户部宝泉司司长的亲妹妹,魏盈盈的姑姑。 婕贵人,你在宫中过得真滋润啊。 就是不知你宫外的母亲过得如何了。 想到玉妃递给自己的那只带有绣纹的手帕,江清月浅然一笑,随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聊了一上午,十一公主本就还未沉稳下来的性子早就坐不住了,端妃见太后也没再改口说些有关驸马的话,心知今日只怕要无功而返,便带着十一公主一并告退。 五公主和惠贵人倒是有心想要留下来,但太后没开口,她们也只能压着时辰告退。 安嫔倒是也一并被留了下来。 只不过大公主早就没了人影,来了之后坐了还没两盏茶的功夫,大公主慕容然就借着还有公务之由走了。 太后懒得管她,也管不了。 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这个公主虽然在她膝下养过一段时日,但自小慕容然就自己的主意和主见。 太后见根本掰不过来她的性子后,连忙又给她送回了安嫔那,免得日后闯出什么祸事都归到她这个垂暮老人头上。 太后看着自己这热热闹闹的寿康宫忽然就冷寂下来,连叹了两声气。 “平日里你们谁也不来,一有点什么小道消息,就一个个跑到哀家这里开始撬口风,唉......” 安嫔被这话点在节骨眼上,略有几分尴尬地错开眼神。 正巧江清月此时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亲昵地攀上太后的胳膊。 “皇祖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瞧清月,每回来都十分乖巧,向来都是您这好吃的点心撬开清月的小嘴呐。” 太后被江清月哄得开怀,推了推她的小脑袋瓜笑道:“你啊,你还真别说,哀家的嘴没那么容易撬开,倒是你这个小馋猫,几碟点心你就什么好听话都说给哀家听了!” 宫女们端上午膳佳肴,江清月和安嫔先后入座。 宫门一关,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江清月这就不存在。 借着夸午膳好吃的三言两语,太后的饭量也有所上涨。 只是聊着聊着,也不知聊到了什么。 上一句时江清月还嘻嘻。 太后话锋一转,说出下一句后,江清月就不嘻嘻了。 “清月,你看今日上午,哀家这几个公主都对驸马十分上心,你呢?你能不能对自己婚事上点心?” 江清月往嘴里塞八宝饭的动作一僵,撅起小嘴开始撒娇。 “皇祖母~我瞧着十一公主就不是很在意嘛,我也不着急哈。” 太后直接气笑:“你再跟哀家说一句你不在意?” 江清月心头一跳,抬眼打量了一下太后的神色,抿唇委屈地开口:“那清月在意,在意还不行嘛。” 太后冷哼了一声,看似气得很,可过会儿又和江清月聊得笑了起来。 安嫔不曾想过太后还能这般飞快的变脸,这顿饭越吃越心中暗惊。 用过午膳,江清月给太后行针。 江清月思量着今日太后已经喝上了她改过方子的药茶,施针时便改了几个穴位。 安嫔依旧没走,被太后叫到跟前。 “安嫔,哀家今日看你这般劝然儿也依旧毫无成效,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江清月一根根银针刺下,看上去专心致志的当个什么都听不到的透明人。 安嫔却被这话弄得一时间险些神情失控。 “母后,臣妾再劝劝她,求母后再给臣妾点时间。” 太后深吸一口气没说话,只是抬手摆了摆,安嫔竟直接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臣妾求您了,然儿若当真被送去和亲,臣妾会生不如死的啊!” 江清月一惊,手里的银针是继续扎也不是放也不是。 安嫔这一跪不仅是冲着太后,也算是冲着她,按理来讲她也该立即起身跪回去才是。 可太后头上的穴位还未扎完,此时让她起来跪下,不就明摆着让太后要她起身。 太后让她起身便也要让安嫔一同起身,可看安嫔这痛哭流涕的架势,只怕轻易不会起来。 这一番思量不仅江清月想得到,在宫里沉浮了大半辈子的太后自然更想得到。 是以安嫔跪下后,江清月动作僵住的瞬间太后就发话了。 “清月,你不必管她。” 江清月看了看跪趴在地上的安嫔,故作迟疑了一下才应是。 江清月没错过安嫔颤抖了一下的手指,可她并不打算无缘无故地帮她。 更何况安嫔这一跪还将她算计了进去。 “母后,臣妾求您了,臣妾不能没有然儿啊!” 太后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然儿是你的孩子,却也是哀家的孙儿,更是皇帝的孩子,与此同时,她更是大鄢朝的公主!” 安嫔一瞬间抬起头,眼中已有泪花。 可奈何太后闭着眼看不到,江清月则低着头认真施针,安嫔的泪水此刻便无人在意。 “安嫔啊,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皇帝此时并无要派公主和亲的意思。” 这话安嫔实在听不进去。 鄢朝与伊丹的边境之战断断续续都打了十五年了,早些年间大鄢的将士还算力压伊丹,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伊丹的边境线越推越近。 从前若说皇帝没有送公主前去和亲的话还算可信。 可昨日吏部尚书吕府因为通敌叛国都满门抄斩了,边疆的镇远将军府一家子都有着通敌的嫌疑,谁知道朝中是否还有其他奸细宵小,边疆又有多少通敌叛国之人。 ------------ 第一卷 第38章 安嫔的怨怼来的并非毫无缘由 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突然松口驸马一事,不就是给朝中的三个公主一个机会。 是赶紧招个驸马留在京都无忧。 还是写上日后有可能与伊丹和亲的名单。 可这些都只是猜测,更何况还是动摇圣心动摇军心的欲败之言,安嫔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的。 安嫔咬着唇攥紧了拳头,泪滴成片地洒在膝盖前的地板上。 “母后,臣妾只是怕,怕有朝一日......” 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如此担惊受怕,皇帝都还没说驸马一事呢,你个一个个就开始着急,开始妄自揣测,甚至今日还跑到哀家这里来,唉......” “臣妾可否求求母后,若哪日皇上询问您有关和亲的......” “安嫔!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太后忽然厉声,甚至猛地睁开眼。 通红的眼底和放大了两倍的瞳孔吓得安嫔当即一声惊呼。 江清月见状连忙开口:“皇祖母您别气,您急不得,您这头上还带着针的,您可千万别急,深呼吸,慢一点,慢慢呼吸。” 江清月压着缓慢的节奏带动太后呼吸,好一会儿太后才平复下来,重新闭上那双吓人的双眼。 安嫔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甚至浑身发抖,抬起手指着江清月半天说不出话。 也好在太后知道安嫔多半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提前将宫女们都遣退了出去。 江清月一见安嫔看向自己的目光就知道坏事了。 飞快将剩下几枚银针推入穴位,江清月轻拍了一下太后的肩膀,凑到太后耳边小声叮嘱:“皇祖母,您这穴位都推上了,清月去点线香,您可千万别再动怒了。” 太后嗡声嗯了一句,江清月便缓缓绕过太后,朝着安嫔走去。 安嫔看着她走来,下意识往后退去。 但江清月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只是直直朝着安嫔所在方向走,直到与安嫔擦身而过,走到不远处的香桌前点香。 调配过的清檀香缓缓飘出,将香插在一旁的香架上,江清月面带微笑地转过身,视线对上了一脸惊恐的安嫔。 “安嫔娘娘,您要不先起来吧。” “不!你不要碰我!” 安嫔用力挥开江清月的手,这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太后的耳朵。 “安嫔!清月是哀家最宠的丫头,这一点还需要哀家提醒你吗?” 安嫔眼神一变,错愕间忽然看清了什么。 是了,江清月出现在太后面前时,正是太后将然儿退回她身边的时候! 安嫔看着江清月的双眼当即带上了怨恨。 可下一刻,又忽然涌入了无比清晰的算计。 江清月瞧得清楚,可硬生生控制住了表情,佯装不解地微微皱眉:“安嫔娘娘,清月也只是想扶您起来。” 安嫔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太后,再次推开江清月伸来的手自己扶着桌子爬了起来。 “母后,臣妾刚刚一时失态,给凝安郡主赔不是了。” 仗着太后看不到,安嫔回过头狠狠瞪了江清月一眼。 江清月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忍住了。 故作受惊地一怔,然后委屈地低下头后退了半步。 “安嫔娘娘,不喜欢清月吗......” 安嫔眼中的怨恨更盛,偏生还得捏着温柔的嗓音说道:“本宫没有,本宫刚刚也是一时心急,凝安郡主莫非要在太后娘娘面前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吗?” 江清月嗓中噎了一下,却又很快反应过来:“清月自然不会怨娘娘什么,只是皇祖母此时在施针,理应在宁静的环境下进行......” 说着,江清月又一脸柔弱地抿了抿唇,小白花形象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如安嫔娘娘改日再来吧,今日皇祖母已经动怒,清月怕皇祖母再着急上火,会引发旧疾。” 安嫔差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可偏生此时太后开口了。 “安嫔,哀家本以为你平日里深入简出,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可今日你让哀家好生失望。” 安嫔扭头朝太后看去。 只见那双苍老的眼半睁着,眼底没了血红,黑眼珠也不似刚刚那般大的吓人。 “看来改日,哀家要找皇帝好好唠唠大公主的婚事了。” “不!母后!臣妾错了,臣妾今日当真错了,臣妾也只是一时担忧然儿,才惹了凝安郡主生气......” “安嫔你还不懂吗!”太后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今日之事与清月可有半点关系?你迁怒于她也就罢了,现在连哀家的话都听不明白了吗!” 江清月连忙跑到太后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太后的肩膀上。 “安嫔娘娘,算清月求您了,皇祖母今日当真受不得半点情绪的波动了。” 见声不见泪,江清月吸了吸鼻子,腔调拿捏的相当到位。 安嫔暗中咬牙,却因太后此时半睁着眼还得控制好表情,最后憋了半天也只能闷声告退。 安嫔一走,殿中静了片刻。 “丫头,怎么这么半天不见你说话,也不见你吃点心啊?” 江清月从太后斜后方走出来,手中捧着一枚巴掌大的小碟子。 “清月在吃呢,今日这琥珀核桃真香甜。” 太后也没想到她居然吃着,勾起嘴角轻笑了两下。 “今日安嫔这般对你,你可心生了怨恨?” 江清月摇摇头:“怎么会呢,安嫔娘娘也是爱女心切,清月不在意的。” 太后无奈叹气,“你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的。” 江清月往嘴里塞着甜乎乎的核桃,一脸无辜地歪了歪头。 “嗯?皇祖母,清月又怎么啦?” “没怎么没怎么,哀家夸你呢。” 江清月撇了撇嘴,扭头继续凑着桌子吃点心。 一炷香转瞬即逝,江清月取了银针,太后浑身舒畅地动了动脖子,结果一睁眼,殿内就规规矩矩坐着一人。 心有不悦地皱起眉,太后在江清月的搀扶下起身走两步,问道:“老九,你是何时来的?” 慕容怀起身答道:“孙儿来时,线香已经过了大半。” 江清月借着此时连忙开口:“皇祖母,今日清月进宫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上回夏荷宴上,陛下许了清月可以从宫中带走一人......” 太后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好半天才想起来:“就是御膳房一个点心嬷嬷?” 江清月连忙点头,一脸殷切地看着太后。 “清月今日可以带那个嬷嬷出宫吗?” ------------ 第一卷 第39章 端不住的端妃,和她的两个不争气的孩子 “皇帝一言九鼎,那个泰嬷嬷你只管带出宫便是。” 从太后这里又过一遍明路,有了双重保障后,江清月嬉笑着就松开了搀扶着太后的手。 “那皇祖母,您瞧您这会儿也有些困顿呢,要不您小睡一会儿,清月就不打扰您啦?” 太后无可奈何地戳了戳江清月的额头,冷哼一声将人放走了。 只是临走前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 “老九,你这几日进宫的次数不少啊。” 慕容怀回过身,躬身道:“父皇近几日都传孙儿议事,孙儿不敢不来。” 太后就好似随口一问,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过了午时按理讲有些热的,可前夜下过那场雨后,似是转来了秋日的第一场寒。 日头被一团棉絮浓云盖着,四周天色湛蓝,但光线暂有些沉闷的阴沉。 出了寿康宫,江清月和慕容怀往御膳房走着的路上,偶有几行宫人经过,其余多为四下无人。 慕容怀依旧缓慢地迈着步子,就算无人注意,也会时不时微微踉跄一下。 江清月与他并肩,行走间贵女姿态丝毫不差。 “今日被欺负了?” 慕容怀指了指一条树荫小径的近路,江清月依言跟上。 “我听说,你腿痛的厉害。” 这句倒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江清月垂眸微微抿唇:“她毕竟是公主,硬要讲礼数,我确实躲不过需要向她行跪拜大礼。” 慕容怀眸中一暗,继而浮出不少乖张暴戾。 可江清月下一句,又好似瞬间顺毛一般抚平了慕容怀的阴鸷。 “不过,容怀哥哥你别忘了,我睚眦必报。” 慕容怀偏头看去,小姑娘笑得很乖,眼中藏着狡黠,打眼一瞧就一肚子坏水。 轻笑一声颔首,慕容怀眼神便柔和了许多。 他不会问需不需要哥哥帮忙。 这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姑娘,他希望她肆意妄为。 若她招架不住自会来寻他,晃晃衣袖跟他撒娇,随后他自然会帮她扫清一切障碍。 翠樟柳的树荫下两人悠闲散步,四周环绕的宫中景色确实美不胜收。 此处宁静致远,浅透着怡然温馨,相比之下御书房就紧张如弦得多了。 “凝安郡主迈寿康宫门槛时,看样子腿疼的都抬不起来了。” 小太监说完,得了皇帝一声冷哼。 外面光线阴沉,御书房殿内便越发昏暗。 林顺指挥着几个徒弟将琉璃灯点上,又将窗棂推开了些,殿内便有了些细微的风。 皇帝手中批好的奏折随手扔到了一边,林顺听见这动静一惊,又赶忙低下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帝便沉声开口。 “林顺。” “奴才在。” “将今年秋闱前十的名单,以及这十名赴考学子的画像找来。” 林顺弯下身子小声提醒道:“回皇上,这些东西,放榜当日就已经备好了。” 皇帝端起茶杯一顿:“哦?那就取来,朕现在看一看。还有你,下去吧。” 林顺应声退下,带着那名小太监一并退出殿内。 在偏殿取画像时,那小太监惴惴不安地问道:“干爹,皇上这是怎么个意思啊?儿子刚刚不会说错话了吧?” 林顺瞧了眼四周,抬手就把小太监的帽檐拍了下去。 “你个脑子不灵光的,咱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挑着左右都不得罪的法子说,你倒好,你将十一公主都贬到哪去了!” 小太监一脸疑惑:“啊?儿子没说十一公主什么啊。” 林顺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没说十一公主什么,但你把凝安郡主说得太惨了,不过是宫道上跪了跪,哪里会疼得抬腿都抬不起来了?” 小太监还想再狡辩一番,可又想起不能顶嘴,只好兴恹恹地哦了一声。 林顺带着画像回到御书房主殿,呈上龙桌后皇帝大致一翻。 所有画像翻过一遍,摘去其中两个家族势力已经十分庞大的两人,剩下的则往桌上一撂,挥挥手说道:“这些,送去惠贵人那吧。” 而后还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送去的路上不必太高调,但也不要遮遮掩掩。” 林顺应下,脑子里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送去惠贵人那时不能大张旗鼓,但该知道的人一个不少的都得知道。 比如今日仗势欺人的十一公主,以及十一公主的生母端妃娘娘。 再者还得不经意间让太后也知道。 林顺捧着画像往外走,迎面正好碰上前来求见的十皇子。 “奴才见过十殿下。” “林公公,你出来得正好,父皇今日心情如何?” 林顺张了张嘴没急着开口,看了一眼十皇子手中那一沓像是文章的东西。 “回十殿下,皇上这会儿许是有些烦躁的。” 十皇子果然面露退色,但看了看自己绞尽脑汁写了两个晚上的文章,最终还是决定去找父皇看一看。 林顺呈着画像往外走,拐过角门时回头看了十皇子一眼,最后叹了口气摇摇头。 待林顺走出去没多久,御书房内就传来皇帝的呵斥声。 “你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朕要看的是国事论章,是你对国务大事的理解和见地,不是你府上的家长里短!更不是你给府上的下人今日涨了几文钱,昨日扣了几文钱!” “芝麻大点的小事你便动辄罚扣下人工钱,给你说了两句好听的溜须拍马你便打赏,照你这般治府的作风去治国治天下,岂不是叫人贻笑大方!” 训斥的骂声连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下宫内又要传起不少流言了。 另一边,林顺妥善地将画像送到了惠贵人那。 端妃知道后气得直接剪了手中的大佛刺绣,绣到一半的佛身被剪刀划破,身下坐莲也被剪得支离破碎。 这边宫中闹得宫女们一个个绷紧了身上的皮,寿康宫得到消息后反倒平淡如常。 太后一边喝着药茶,一边慢悠悠吩咐:“莲秋,哀家记得昨日刚到了五盒瓦苏国进献的葡萄。” 莲秋屈膝回道:“太后娘娘,瓦苏国山高路远,那葡萄送来后挑挑拣拣的,也就还剩下三盒了。” 太后垂眸,打量了一会儿沉在杯盏中的茯苓。 “哀家年纪大了,吃不得甜腻腻的葡萄了,将内务府送来寿康宫的那一盒给凝安郡主送去吧。” ------------ 第一卷 第40章 小姑娘肯定有她的道理 御膳房,此时虽刚过午时末,但有不少膳师在准备晚膳了。 这地方江清月挺熟,毕竟时常得了太后口谕来取点心带出宫,所以带着慕容怀抄了两条近路很快就到了茶点居。 和膳房的忙碌不同,茶点居此刻只有零星几人研究着新花样,其余桌面全都空落落的。 江清月与慕容怀一同出现后,御膳房今日当值的管事便匆匆赶过来了。 “奴才见过九皇子殿下,见过凝安郡主。” 慕容怀抬手免了礼,随后管事便朝着江清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凝安郡主,今儿个您赶不巧了,新出炉的点心半个时辰前刚送到各个宫中去。” 江清月摇摇头,笑着开口:“我今日不是来带点心的,是来寻人的。上回我点过名的那位泰嬷嬷今日可在?我是来带她出宫的。” 那位管事两手一拍:“哎呦,您瞧我这记性,差点给您忘了,您放心,林顺公公都已经交代过了,奴才这就给您把人叫来。” 江清月微微颔首,等管事去寻人后,悄悄凑到那几个研究新花样的面点师傅身后不远处。 “几位师傅,忙着呢?” 那几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又纷纷笑了起来。 “凝安郡主今日来得正好,快帮忙尝尝这改良后桂花糕。” “我们几个怎么琢磨都觉着味道不太对。” 江清月依言用小匙尝了一小块,仔细品了品才斟酌说道:“似乎,有点甜了。” 几个面点师傅一听,立刻开始互相指指点点。 “你看你看,我就说糖多了吧。” “诶呀不是糖的事儿,肯定是桂花腌过了。” “我倒觉得是露羹点多了。” “可是露羹少了的话口感就不行了。” “把露羹换掉?换成什么好呢?” 几个面点师傅不一会儿就陷入沉思,如痴如醉地思量着如何做出一道堪称完美的点心。 江清月悄悄又往嘴里塞了好几口,这才如偷腥的小猫一样回到慕容怀身边。 见慕容怀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江清月瞬间把腰板挺直,一副我就贪吃了一点点,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得意神色。 正好御膳房的管事带着人回来。 慕容怀稍微往后一使眼色,江清月瞬间调整好表情转过身来。 “九皇子殿下,凝安郡主,这位就是那日做了一道绘茶夏荷饼的泰嬷嬷,只是......” 管事指着身后有些年长的嬷嬷略微犹豫了一下。 江清月静静地看着他不开口,一旁的慕容怀也没有出声询问的打算。 这名管事自己停顿了一会儿后,只得合盘而出。 “九殿下,凝安郡主,这个点心嬷嬷是前年从瓦苏国进献而来的,并且,她是个哑巴,来这边都快三年了也没学会手语,所以平时交流着会有些困难。” 江清月一愣,下意识扬声问道:“她是瓦苏人?” 管事点点头:“前年瓦苏进献了几个厨子,几个点心嬷嬷,似乎是还有几个绣娘。” 江清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攥,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猛地在心间破土而出,钻出了一枚细小的芽。 不起眼,但只是一思量,便满心都是想要刨根问底的炙热念头。 江清月朝那个低着头的嬷嬷看去,这么仔细一瞧,骨相上确实有几分与中原人的不同。 管事见江清月看得仔细,还贴心地把嬷嬷往前推了推。 泰嬷嬷一脸不知所以地站到江清月面前,随后回头茫然地看向叫她过来的管事。 管事朝她挥挥手说道:“快跟着贵人走吧,快去快去。” 泰嬷嬷又被往前推了推,最后好像终于明白了,低着头站到了江清月的身后。 江清月看向泰嬷嬷毫无表情的神色,微微拧眉问道:“她从瓦苏国来,所以也听不懂大鄢话吗?” 管事也面露为难:“咱御膳房不是没教,但许是她年岁不小了,学起来那叫一个费劲,除了平常一些厨具她听得懂,其他的是真够呛。” “那这人,我便领走了。” 管事笑着将两人送到了御膳房外。 出宫这一路上,泰嬷嬷都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清月。 因着慕容怀走得相当缓慢,以至于这一路不少人都知道了,凝安郡主领了个袖口还带着面粉的点心嬷嬷出宫。 回府的路上,江清月一直盯着坐在马车角落里满身不安的泰嬷嬷看,看得她都一点点转过身把脸贴到车壁上了。 慕容怀并不知道江清月要这个嬷嬷的用意。 但如果她不说,那他便不会问。 小姑娘肯定有她的道理。 只是....... “日后不要在宫中随意入口吃食了,带出宫等验过再吃吧。” 江清月一愣,想清其中原因后应了声好。 慕容怀等了半天不见她再说旁的,心中不免染上几分焦躁。 “会觉得哥哥烦吗?” 江清月分神了一瞬,摇了摇头:“不会啊。对了容怀哥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一点日后也可以用作一计。” 宫中不少人都知道她是个小吃货,且在宫里时不时就寻点心吃。 若哪日江清月有所需要,吃点什么不该吃的,然后栽赃陷害一番...... “不可,阿月,我不希望你以身涉险。” 慕容怀想都没想就否了她这个心思。 江清月抬眸,看着慕容怀十分严肃的神色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好吧,我小心就是了。” 嗯,她说的是小心,也不是绝对不会做,所以...... 慕容怀轻声一叹,抬手一个弹指崩在她的脑门上。 “阿月,不许胡来,哥哥会担心的。” “好吧好吧。” 江清月捂着脑门撅嘴,不过很快把这事忘在脑后,转头说起今日寿康宫门前那具嬷嬷的尸体。 “对了容怀哥哥,这两年一直接我入宫的那个嬷嬷死了,今日我刚到寿康宫门前,她的尸体就被抬着从寿康宫正门出来。当时除了我还有不少人在场,一时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冲谁来的。” 慕容怀轻描淡写地问道:“心中可有猜测是冲谁?” 江清月低下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兴许,就是太后冲我来的。” “今日太后还特意让我听了一场夺驸马的大戏,不会是点我呢吧?” 慕容怀向前推去一盏茶,轻笑道:“不必思虑过重,哥哥帮你查查就是。” ------------ 第一卷 第41章 泰嬷嬷 一说到查,江清月点完头就郁闷了。 慕容怀看着刚刚还酝酿坏水的小姑娘忽然撅嘴,知道这是又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怎么了?不愿哥哥帮你?” 江清月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身上又生出那股熟悉的自厌情绪。 “这些年来,我都忘了自己培养一些在宫里可以用的人了,不然的话,这点小事也用不着麻烦哥哥了。” 慕容怀眼睫微动,面不改色地垂下眼眸。 “怎么会,哥哥的就是阿月的,哥哥的人自然也理应帮阿月做事。” 江清月双手撑在桌上摇晃了一下脑袋,随后又听到慕容怀开口:“更何况,阿月在宫中怎么就没有可用之人了。玉妃不就是吗?你若再施以小惠,云贵人也能成为你的眼线。” 江清月一下睁大双眼:“她们......她们并非知根知底,如何能放心去用?” 慕容怀抬眸,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耐心地教导她用人之道。 “所谓用人帮自己做事,未必一定要知根知底。” 江清月两只手撑着脸颊,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双眸亮晶晶的。 “对方底细越清,所托之事便可越严密,反之,若对方只是点头之交或萍水相逢,所托之事则不便过于重要。” “任何时候都要做两手准备,若一人办事不成,则需另一人暗中准备着随时随机应变。” “不到必要之时,能交由他人之事便由他人去做,尽量减少暴露自己的可能。” “还有一点,用人办事需给报酬,也需拿捏着对方的软肋,恩威并施乃御下之道。” “最后一点。” “牢记疑人不用,用人必不能疑。” 慕容怀字字清晰,江清月将每一句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瞧着小姑娘双眸盯着自己的样子,慕容怀唇角笑意越发明显,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些哥哥可以一点点教你,不急,慢慢来。” 江清月眨了眨双眼,脑中缓缓消化着所谓御下之道。 慕容怀静静地看着她,眼中藏着欣慰。 他会一点点把江清月想学的,想知道的,全部倾囊相授教与她。 亦如从小到大,他教她旁的所有那般。 耐心,且怀揣着成就感。 这可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姑娘,是他教导着直至如今的姑娘。 江清月点点脑袋,笑得格外乖巧。 “呜啊!唔唔!” 坐在角落的泰嬷嬷忽然指着窗外开始出声,吓了江清月一跳。 “你看到了什么?” 泰嬷嬷双手指着车窗外回了一下头,口中不明不白地嘟囔了半天,再朝窗外看去后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江清月不明所以地看向慕容怀。 后者也只是扫了眼泰嬷嬷,并未开口。 马车外的一处馄饨摊前,几个穿着朴素的年轻男子围桌而坐。 “姜兄,昨日那题当真惊险,陷阱重重啊。” “盛兄,那道‘河患何治’你是怎么答的啊?” “对啊盛兄,还有那道有关闽南瘴林虫蛊泛滥的题,我光是题干就看完就已经头晕眼花了。” 其中一个被称为盛兄的男子看上去爽朗洒脱,三两句便将题意与文章思路点出一二。 另一个姜姓男子则少言寡语得多,只是盯着缓缓驶过的一辆马车望出了神,久久不曾回头。 —— 回到九皇子府,江清月让云苓把泰嬷嬷安排在玉清院附近。 这一路泰嬷嬷除了短暂的情绪激动了一下,其他时候都十分安静。 甚至下了马车等慕容怀走后,泰嬷嬷还悄悄跟江清月赔罪来着,只是赔罪的方式有些奇怪。 先是站在江清月面前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后一只手横在胸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起头来满脸祈求。 江清月思量着路上慕容怀所说的种种,没有立刻让泰嬷嬷起来,而是气定神闲地自己先落座,然后让云心取来纸笔。 “可听得懂我说话?” 泰嬷嬷眼神清澈了一刻,随后面露不解地歪头。 江清月见此不再多说,开始在纸上起笔。 一心二用画着花纹,顺便还跟云苓云心交代起来。 “这是我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嬷嬷,据说是前年从瓦苏国献来的,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且不太听得懂咱们大鄢话,先将在安排在离玉清院近一些的地方,平日给她安排些厨房那边的活计,最好平日教一教她听懂咱们的话。” 话音落下,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跃然纸面。 江清月将画递到泰嬷嬷面前,指尖点了点锦鲤,而后又点了点另一张空白的纸。 “照着画下来。” 泰嬷嬷确实没听懂,但看了看两张纸,又抬头看了看江清月,似乎是自己理解了要做什么。 刚准备去拿画笔时,江清月指了指一旁的桌椅。 “让她在桌子上画。” 云苓听此捧着画笔的手一缩,泰嬷嬷疑惑地抬头,随后就被云心给搀了起来,扶到了桌子前。 泰嬷嬷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纸笔,又拘谨地看向江清月。 见江清月没什么指示,又拿起纸笔跪到地上才开始画。 江清月挑了挑眉,抬手制止了还打算扶人的云心云苓。 “别动她,让她先画完。” 泰嬷嬷听见说话声抬了下头,发觉并无指示,这才低下头继续画。 落笔十分流畅,勾勒线条不见丝毫犹豫,甚至除了一开始对着江清月那幅画只是稍微打量了两眼,再之后便一眼都不曾对照着确认过。 仿佛,一模一样的锦鲤她画过很多次一般。 两条相似的锦鲤摆在江清月面前,江清月盯着泰嬷嬷画的那一条,目光翻涌着不可置信久久不能平复。 云苓云心探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两条锦鲤几乎完全一样,除了鱼尾略有不同。 江清月所画的鱼尾就是寻常鱼儿垂下尾巴的样子,最后几笔平滑出峰。 而泰嬷嬷所画的鱼尾微微卷曲,尾巴上打着一个不太起眼但细看却有些突兀的圈。 锦鲤鱼尾少有打卷,所以寻常人画锦鲤,是不会在尾巴尖上起笔锋牵丝,并打上一个圈的。 就算是做点心需有一定丹青功底的点心嬷嬷,也绝不会画这种寻常锦鲤从未有过的鱼尾姿态。 “这是谁教你的?” 江清月骤然起身,攥着泰嬷嬷画出的那幅锦鲤亮在她眼前。 ------------ 第一卷 第42章 他怎会突然算计了他的小姑娘呢? 泰嬷嬷也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用力摇头,使劲往后躲去。 “唔唔啊啊啊。” 江清月听着她口中不清不楚的声音,心中骤起一股烦躁。 “我问这是谁教你的!这不会是巧合,这是全天下只有我与兄长仅知的暗号和画法,所以这是谁教你的!他人在哪?在瓦苏吗?你说话啊!你别唔唔啊啊的!” 云苓云心连忙扶着江清月坐下,顺便还叫院门口的雨久赶紧把泰嬷嬷带走。 “别!别把她带走!” 云苓云心见江清月要起身,赶紧一左一右把人按住。 “小姐,您先冷静冷静。” “对啊小姐,您不是说了这个嬷嬷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大鄢话,你现在着急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江清月攥着那幅画,缓缓平复下来。 可被雨久拽走的泰嬷嬷可就安生不了了。 雨久板着脸时一脸凶相,再加上手劲大,拽着人走得又快,吓得泰嬷嬷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主家不高兴要把她杀掉。 泰嬷嬷连挣扎带嘶吼,但雨久又怎会轻易被一个嬷嬷给挣脱开,拽人的手劲更大了。 都打算一个手刀将人劈晕时,江清月瞥见他的动作急声拦下。 “住手!把她带回来。” 雨久听令,又板着脸把人飞快地从院门口拽了回来。 泰嬷嬷一回来就跪在地上,膝行到江清月跟前泪流满面,抱着江清月的小腿连连摇头。 唔唔啊啊了好几声,江清月揉着发胀的额角让云苓云心把她扶起来。 但扶不起来,泰嬷嬷就非得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拜。 玉清院内吵吵嚷嚷中,慕容怀带着云宁从院门口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江清月回头一看,瞬间委屈巴巴的扁嘴,朝着慕容怀小跑过去,抓起他的衣袖开始晃。 “我一不小心将人给吓着了,容怀哥哥怎么办呀?” 慕容怀看都不看泰嬷嬷一眼,只是瞧着桌上的两幅画说道:“这是你自己带回来的人,自己想办法。” 江清月眼睛一转,直接一把将泰嬷嬷拉了起来。 知道她听不懂也不再开口了,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泰嬷嬷有些粗糙的手,随后指了指云心,将她推到了云心身边。 “好了,云心你先带她下去吧。” 云心点点头,随后朝着泰嬷嬷指了指。 带着人走时泰嬷嬷一步三回头,满脸的惊恐不似作假。 等人出了院门一拐,江清月疲惫地松下肩膀,毫无坐姿体态地往院里的摇椅里一躺。 “容怀哥哥,她既不会说话又听不懂大鄢话语,这沟通起来真是两眼一抹黑。” 慕容怀还在打量那两幅画,闻言侧目一笑。 “未必就不能沟通。” 江清月瞬间眼前一亮:“就知道容怀哥哥肯定有办法!” 慕容怀抬了一眼小姑娘眸中期待,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若是哥哥帮你,可有报酬?” 江清月小嘴一撅,嫌弃都快从眼神中溢出来了。 “容怀哥哥,你我之间还讲报酬呀!” 慕容怀放下两张皱巴巴的画纸,手往腰后一背。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江清月本还想再撒撒娇,但看慕容怀认真严肃的神色,咬了咬牙双手往胸前一盘。 “容怀哥哥想要什么?” “阿月能给哥哥什么?” 江清月咬牙切齿,瞄了一眼桌上的点心。 结果还没开口呢,就被慕容怀抬手端远了些。 “点心是府上的,可不算阿月的。” “我又没说要用点心......”江清月小声嘟囔了一句,结果就见慕容怀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 没能得逞还被识破,江清月脸颊微微泛红,藏着亮的双眸滴溜溜到处转。 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该用什么交换,江清月刚开始还高涨的兴致已经渐渐落下。 神色不似刚才热切,眼帘也渐渐垂下。 慕容怀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卑鄙感。 那是他算计旁人时,从未有过的心颤。 这是阿月,是他身边长大的姑娘,他怎么能算计她呢? “阿月......” “我给容怀哥哥雕枚玉佩如何?” 江清月忽然想起自己最近和安伯学了两手,虽然还不太熟练,但正好可以用这个作为交换。 打定主意的江清月抬起头,那双小鹿眸重新亮了起来。 “这可是我亲手雕刻的第一枚玉佩呢,容怀哥哥要是觉得行的话,那我明日开始动手。” 江清月瞧着慕容怀,目光认真且重新浮现了希冀和热切。 可慕容怀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该算计她。 他不该让两人之间有任何出现隔阂的可能。 他不该让两人之间的牵绊扯上其他什么交易什么报酬。 他与她之间本该纯粹些的。 若他今日没有起这个算计的心思,那阿月亲手制作的第一枚玉佩,会不会就是内心真正想要送给他的了。 而不是冠以交易的名头。 平白污了她的心意。 慕容怀深吸一口气,侧过身缓缓闭上眼。 他怎么敢如此下作的。 “不用了,阿月,哥哥不需要你给什么报酬了。” 江清月眨眨眼,不解问道:“容怀哥哥莫不是反悔了?” “哥哥没有反悔。”慕容怀背过身,有些不敢注视江清月的眼神,“哥哥的书房有一本瓦苏语译典,一会儿哥哥给你送来。” 江清月丝毫没察觉到慕容怀的怪异,只是摇摇头说道:“一会儿我让云生跟着过去取就是,容怀哥哥不必来回跑的。” 说完,两人之间出乎意料地陷入了沉默。 江清月看着桌上的画,忽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容怀哥哥,我还没有跟你说过呢。” 起身绕过圆桌跑到慕容怀身边,牵着他宽大的衣袖转过身,走到桌前后指着桌上的画娓娓道来。 “我之所以突然想要泰嬷嬷出宫,是因为那日我在太后宫中吃点心时,忽然发现点心上的画有些眼熟。” 说着,江清月将两幅画放在一起,指出鱼尾处的那一点细微的不同。 “寻常人画锦鲤,断不会在鱼尾牵丝打圈,可容怀哥哥你瞧,泰嬷嬷画的是鱼尾打卷的。” 慕容怀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还是顺着江清月接着往下问。 ------------ 第一卷 第43章 她想梦一个江淮晏没有死 “确实如此,可这又有何值得你大费心思将人带出宫的呢?” 慕容怀看似问得风轻云淡,可实则眸中苦涩越藏越深。 阿月似乎不曾与他生分。 可就怕阿月也将今日之事放进心底了。 “容怀哥哥平日会画锦鲤吗?” 江清月清脆的嗓音把慕容怀飘出去的思绪唤回。 “很少画花鸟鱼虫,多为山景。” 江清月点点头:“确实,容怀哥哥的山水丹青气势磅礴。” 这句夸出来,下意识就朝玉清院的东厢房看去。 玉清院的东厢房是江清月的书房,正厅的墙上就正好挂着一幅气贯长虹的群山伴江图。 那是几年前慕容怀带着江清月,南下游玩时,登山望远所见所画的场景。 “若是喜欢,哥哥改日再给你画。” 慕容怀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惊得江清月一下子蹦出三尺远。 “啊呀!容怀哥哥你吓我一跳!” 慕容怀眼中闪过一瞬错愕,略有些不自在地直起身。 “阿月不是向来胆子大得很?” 江清月捂了捂小心脏:“哪有,前些天容怀哥哥还说我胆子小呢。” 慕容怀挑眉,“我有说过?” 江清月先是心虚地抿了抿唇,而后便理不直气也壮地双手叉腰:“我说有就有!” “好好好,姑且算是有吧。”慕容怀故作敷衍地点点头:“你还没说,为何要费尽心思,甚至要在父皇那里过个明路将这个泰嬷嬷带回府?” 被打走的岔就这么被顺了回来,江清月重新走到桌前,也算是回到了慕容怀身前。 “这个锦鲤的画法,是我与......兄长之间的一个秘密。” 此话中的兄长,并非此刻陪在江清月身边的慕容怀。 而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在边疆的江淮晏。 “小时候阿兄用树杈子教我在池塘边下过雨后的石砖上画画,画的就是锦鲤出水。那时候我还小,画不了这般精巧的鱼儿,所以阿兄教我的就十分简单,寥寥几笔便可。” 一尾三两笔勾勒出来的锦鲤画在纸上。 鱼尾最后一道落笔时,江清月握着笔的指尖忽然顿了一下。 “阿兄教我的,其实不是鱼尾打卷儿的画法。这是我当时调皮,非要跟阿兄对着干,自己画的一个卷儿。” “阿兄说,锦鲤的尾巴就算打卷,也不会向上。我说,我就要画尾巴向上打卷儿的锦鲤。” “我不仅要这样画,还要阿兄同样也这般画。阿兄拗不过我,自那之后,这就是我和阿兄之间的小暗号了。” 说到这,江清月似乎陷入回忆。 这条卷尾锦鲤的故事本该就到这,但她没有说的是,后来一日府上有个下人被府外不知何人收买,春游踏青时,那个下人将她推入野外的一处大坑,随后给前来寻她的江淮晏递了一个纸条。 纸条上赫然画着一条眼熟的锦鲤,旁边写着歪歪扭扭还不成气候的几个小字,是说她饿了要先回府。 江淮晏发现纸条的纸质太薄,所画的锦鲤不像是一笔成型,而是略带笔颤的描画。 而且,鱼尾处的打卷并不明显,似乎是描画之人也一时犹豫了此处该如何画。 发觉江清月可能出现了危险,江淮晏威胁那名下人说出她的下落无果后,焦急地在漫天遍野里找她。 她在大坑里摔晕了,等恢复意识时,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那名下人顶不住江淮晏用的刑,松口说带他们去找,可天色都已经黑得打灯笼也难以看清脚下,那名下人又如何能在郊外处处都长着一模一样野草的地方,寻到那个十分隐秘的大坑呢。 天空飘起毛毛细雨,江清月因为受了惊吓还受了凉,缩在坑底发起了烧。 就快要失去意识时,她听到江淮晏疯了一样在坑上叫她。 江淮晏跳下坑背起她,满身泥泞地带着她往上爬,等将她送到医馆时,郎中说再迟一些她耳朵就要烧聋了。 为何会记得这般清晰呢? 江清月这十三年来,时不时便会问自己一遍。 她记得兄长背着她的背,还未长开,还有些削瘦,甚至背着她跑得十分颠簸。 她想啊,当时兄长肯定是吓坏了。 可尽管如此,下了雨那般泥泞的郊外草地里,江淮晏背着她跑的那么快也不曾摔过一跤。 躺在医馆的时候,江清月隐约记得,江淮晏自责地蹲在门口,攥成拳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 她这般好的兄长,这般疼爱她的兄长,死了。 眼前忽然一黑,江清月的羽睫不安地在慕容怀掌心上下颤动。 “容怀哥哥......” “嗯,我在。” 江清月在慕容怀看不到的角度,忽然扯起唇角。 “容怀哥哥,我有个猜想。” 她不必明说,他立刻就能明白。 江清月想梦一个江淮晏没有死。 慕容怀不敢开口,这种可能性太小,不亚于天方夜谭。 大鄢与伊丹的边境连年打仗,战争频起,战场上的下落不明那都算是美好的说法了。 骁骑前锋将,那是冲在最前线的将领。 正面迎敌或战后追击,都由江淮晏亲自带着少而精的前锋军深入敌军。 说是下落不明,可真若战后没能回到营中,能被打扫战场的同袍捡回去都不一定还是全乎人。 这种情况下江清月希望江淮晏没死,还反倒去了与伊丹呈西北之势,且相隔上千里的瓦苏。 仅凭一个锦鲤的花纹。 痴人说梦都未必有这般程度。 这让慕容怀如何敢应。 “容怀哥哥,今日御膳房的管事说,与泰嬷嬷从瓦苏一道被进献来的还有几个绣娘,我想......” 江清月拉下慕容怀按在眼前的手,回身仰起头来,目光十分坚定。 “容怀哥哥,下次进宫时我想从太后那打个秋风,然后去尚衣局看一看。” 慕容怀轻叹了口气:“哥哥帮你安排。” 江清月从他身前退开一些,轻轻摇摇头。 “不用的,我只是去看看,并不会现在就开始着手调查。” 这回倒叫慕容怀有些意料之外。 他还以为小姑娘会因这么一点线索便开始迫不及待地查个明白。 ------------ 第一卷 第44章 暗中略施小惩 “容怀哥哥,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打草惊蛇的。” 前脚刚从宫中的御膳房带了个嬷嬷出宫,后脚若是再打起宫里绣娘们的主意,只怕平日就绞尽脑汁挑刺的御史们,弹劾的折子上也要加一个凝安郡主了。 江清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一时慌忙而失了稳妥。” 好不容易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日后哪怕真的发现了什么,她也一定会万分谨慎。 慕容怀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朝着主屋的门推去。 “去休息吧,别逞能,若是需要哥哥帮忙了,一定要与我说。” “那下次容怀哥哥要我用什么交换呢?” 江清月只是下意识开了句玩笑。 可慕容怀的内心却如打翻了一杯苦涩的酒,洒进了内心深处阴暗的沟壑里,灼烧得他百般难受。 “哥哥......” “哥哥只是随口说说。” 慕容怀转身仓皇离去,留下江清月震惊地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 好难得,慕容怀居然结巴了一次。 还不是在旁人面前藏拙伪装的结巴,他刚刚是真的无语凝噎了! 江清月在空无一人的院内站了好一会儿。 摇摇头,把奇奇怪怪的想法甩出脑袋,江清月小跑着朝着安伯的住处去,路上还差点顺拐。 偏房的云苓云心忽然瞧见人影跑出去,连忙推开门去追。 “小姐您慢点,小姐您等等奴婢!” —— 芝阳宫。 安嫔自走入小轩,推门便看到大公主慕容然大刀阔斧不拘一格的坐姿。 抬手一挥命宫女将门关上,安嫔一脸高深莫测地走到软榻前落坐。 “然儿,那个凝安郡主绝对有问题。” 大公主坐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本经书漫不经心道:“母亲想让女儿查查她?” 安嫔点点头:“能查便查一查吧,对了女儿,母亲要你招驸马真的不是为了控制你......” “母亲!”大公主一把将手中的经书摔在桌上:“女儿每一次来看您,您都要与女儿大吵一架吗?” “不是的然儿。”安嫔连忙低声解释道:“你父皇已经起了与伊丹说合的心思了,若是说合必定和亲,所以你现在哪怕随便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只要能留在京中日后如何不成啊!” “不然将来你父皇当真颁旨和亲,届时然儿你恐怕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啊!” 大公主慕容然不耐烦地皱起眉:“母亲,咱们与伊丹的边境还在打呢,未出结果之前父皇定然不会先一步示弱,你这种猜测的话可万不能叫旁人听见!” 说着,大公主朝芝阳宫的主殿,颖妃住处去了个眼神。 “隔墙有耳,母亲你平日里可要多加小心。” 安嫔拍拍她的手:“母亲知道,只是母亲担心你被派去和亲啊!” “那女儿......从世家子弟中看看?” 这么多年来慕容然第一次松口,安嫔欣慰的直接提起手帕子抹眼泪。 —— 翌日,早朝上出了次前所未有的进谏。 也不知是从哪得来的消息,几个大臣联名举鉴进言皇子和公主们的言谈举止。 其中颇受争论的便是六皇子和十一公主。 前者脾气暴躁常有当街打骂之举,后者则传出了仗势欺人之行。 御史们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最后的结论就是这二位需要重新学学规矩。 这对皇室子嗣来说,是相当狠辣的打脸,生养这两人的母妃也都会面上无光,落得一个教养不当的名声。 皇帝似乎也有略施小惩的意思,大手一挥,六皇子和十一公主禁足各自府中了。 顺便,还有令诸多朝臣匪夷所思的一道圣旨。 大公主慕容然撤去刑部督察使之职。 撤后并未言明何人顶替,众人便又开始各种的揣测圣心。 有人猜是大公主惹了圣怒,也有人猜是安嫔惹了圣怒,但皇帝也只是撤了个挂名之职便没了后文。 就连赏给大公主的那府兵八百也不曾收回,且撤职后往日定要证明自己一番的大公主也没什么反应,久而久之众人便也觉得这名头不甚重要。 只是不久前的某日深夜,慕容怀看着桌上的一封密信,面露不屑。 【大公主正利用刑部督查使的职位之便,暗查江小姐。】 指骨修长的手提笔,落下刚劲有力的几个字。 【撤了她。】 —— 雨打梧桐焦黄落,清风拂面冷初秋。 这日过了午时,江清月带着云苓等人出府,打算到赌石的集市上,搜罗搜罗生玉或者生翡。 一下午天色都很是阴沉,路上行人也被雨后冷风吹得行色匆匆。 江清月逛了一下午都没碰到合心意的,天色擦黑打算无功而返时,却忽然在街头碰到了十一公主,正掀开幂篱吃条头糕。 “雨久。” “小姐,属下在。” 一旁抱着三个首饰盒的雨久近前,江清月躲在马车后朝着十一公主的方向遥遥一指。 “那个带着幂篱的女子看到了吗?帮我看看暗中有几人护着她。” 雨久点点头,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云心,片刻后闪身回来。 “小姐,那女子暗中并无人跟着,侍卫也只有身边明眼可见的那一个。” 江清月意外地挑了挑眉,“皇上禁了她的足居然还敢偷跑出来?真是不刺激的不稀罕。” 正巧十一公主吃完了条头糕,欲盖弥彰地左顾右盼了一下,放下幂篱带着侍女转身要走。 江清月眼眸一眯,一股想要报复的心思涌上心头。 “这两日正好缺了乐子。走,跟上去。” 云苓和雨久当即隐匿身形,一行人明里暗里地跟着十一公主。 渐渐地,十一公主身边的侍卫也发现了不对劲,低声禀明后就开始带着十一公主小心窜逃。 正值日夜交隔处,白日还算萧寂的街市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许许多多夜市摊贩,街上窜逃的人流便越发拥挤了起来。 “不行!不行!本公主跑不动了!” “后面到底是什么人在追,你直接将人杀了去!” 还不等有所举措,十一公主等人就在雨久云生和云苓的略施小计之下,被巧妙地堵到了死路一条的小巷子里。 ------------ 第一卷 第45章 天知地知,你死我不知 侍卫转过身刚想动手,江清月出现在了巷口。 “十一公主,别来无恙。” “你是谁!” 十一公主身前仅有两个侍女一名侍卫挡着,且那两名侍女还弱不禁风的,一看便知不是练家子。 江清月踩着巷口被雨水沾湿的落叶,缓缓从黑暗中走到灯笼所照的微光下。 深翠色裙摆顺着灯笼上的花纹一点点往前,直至上半身的浅翠色对襟露出,最后才是覆了面纱的朦胧容颜,以及头上那枚镶着红宝石的银纹素簪。 “集市上人多眼杂,十一公主还真是不怕被人看见。” 十一公主又往后退了两步,“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江清月轻笑了一声,面纱缓缓揭下:“不过几日不见,十一公主便忘记我了?” “江清月?” “正是本小姐。” “你一直派人追着我,最后还将我逼到这穷途末路,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清月面露惊讶:“大路朝天不过是顺路,莫非这条道公主走得,旁人就走不得了?” 十一公主紧紧盯着一脸无辜的江清月,半响强撑着凶恶的口气说道:“给本公主让开!” 江清月没理她,慢条斯理地重新戴上面纱。 晾了十一公主好一会儿,直到她确实要跳脚之前,江清月朝着巷外侧了半身。 “夜晚集市人多眼杂,想必十一公主接下来也玩不尽兴了,本小姐正好租了条画舫,边游湖边聊?” 十一公主看了眼江清月身后阴影中的两个侍女,又听侍卫说,对面暗中不止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潜伏在周围,心中一个劲儿地打鼓。 “前不久我才罚过你,你会这么好心?” 十一公主此时已经慌了神,全然忘了刚刚交锋时,江清月对她可没有半点尊重。 江清月隐在面纱后的脸似是笑了一下,朝着巷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十一公主烦躁却又憋屈地皱起眉:“本公主今日玩够了,不想跟你去游劳什子的湖。” “我劝你最好还是没有玩够比较好。” 只见江清月周身的气势猛然一变,那双眼中透出凌厉的光,隐有几分她都不敢直视之感。 “你能拿我是怎么样!我可是公主!” “我管你是不是公主!”江清月甩开衣袖,耐心尽失地厉声道:“左右此处小巷闹中取静,哪怕位于闹市也鲜少有人进来,且你现在还处于禁足期,就算是失踪了府上的人也断然不会立即往宫中上报。” 十一公主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这般威胁反倒让她觉得无所畏惧。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劫走本公主不成!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莫非要钱财?哈!只要你敢让我父皇知道我在你手上,你就等着被碎尸万段吧!” 可这话刚砸进凹凸不平的泥砖地里,十一公主就突然感觉,江清月眼中划过了明晃晃的阴狠。 “你,你,你要干什么!” 江清月缓缓往前走去,一步一步硬生生踩断了十一公主才立起来的气势。 “本小姐不会干什么,只是想问问公主殿下。” “是选与我画舫游湖,还是选数日之后,被人寻着尸臭,在这巷中发现陛下的十一公主死于不知何日呢?” “你!” 十一公主被江清月眼中的凶光吓得腿软,往后退时脚下一绊,整个人跌坐在雨后泥泞的路面上。 “我是公主,你不能杀我!” 江清月直接笑出了声:“天知地知你死我不知,有什么杀不得的,嗯?” 尾音上扬犹如带着个钩子,可十一公主早已分辨不出好不好听,她看着一点点往前走的江清月只觉得满心恐惧。 “动手!你们快动手!” 十一公主的侍卫当即冲了出去,结果拳头刚朝着江清月挥起来就眼前一花,连究竟是谁出手的他都没看清便倒在了地上。 “啊——来人唔唔唔——” 云苓打晕了那侍卫的下一秒就朝着十一公主窜了出去,一手捂住十一公主的同时,还抬腿一并踹晕了那两名侍女。 转眼间三人倒下,江清月再次暗叹这公主心真大。 云苓处理完这仅有的三人再抬手时,一时不察,差点被十一公主尖锐的嗓门震聋了耳朵。 “别杀我别杀我!我选游湖!” 云苓朝面前看去,江清月早就转过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等上了画舫,十一公主被云苓往里一推,身后传来三声落地闷响。 回头一看,她的两名侍女和那个没用的侍卫全都被捆了麻绳嘴里塞着抹布,倒在船舱里不省人事。 “下次出门,十一公主还是多带些人的好。” “我这次是偷偷出来的,多带些人岂不轻而易举就被发现了。” 江清月闻言一乐,阴阳道:“那您还挺聪明哈。” 十一公主回头瞪了她一眼,紧接着又转过身往角落缩了缩。 江清月命云苓云心将所有竹帘全部放下。 结果十一公主听到动静立马如临大敌,“不许拉上!” 江清月冷然抬眸,十一公主又吓得立刻小声了些。 “竹帘若是都拉上了,那还赏什么景......” 实则她怕的是江清月关起窗来杀人灭口。 但江清月明显考量的则是其他。 “若是都拉开,公主岂不是暴露得更快?” 十一公主嗓中一噎,命令云苓云心把面向湖心的竹帘全部拉开。 云苓直接没理,云心则看向了已经开始悠闲品茗的江清月。 江清月没说话,画舫上除了十一公主就没人动。 “喂!让你的侍女把背对岸边的竹帘拉开!” 江清月还是垂眸品茶。 “江清月!让你的侍女把竹帘拉开!你听到没有!” “本公主跟你说话呢!喂!” 十一公主好一通叫嚣,结果雨久锋利的匕首横在脖子上瞬间就老实了。 “江、江清月,我......” 茶盏啪嗒一声落桌。 十一公主颤颤巍巍地朝前看去,江清月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嘲讽逗弄的笑。 “公主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你、你要干什么?” 雨久手中的匕首转到了江清月的手上,刀背顺着十一公主的脖颈轻轻滑动。 “来,让我听听,公主究竟会不会好好说话。” ------------ 第一卷 第46章 不!本公主不能跪......下去吧你! 十一公主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我、我会好好说话,你、你也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啊?” “呜呜呜,别杀我,我怕疼——” 江清月嘴角翘起,见把人吓哭了,心情可谓是十分愉悦。 “诶呀,公主怎的哭了?” 十一公主睁开眼,万分哀怨地看了装模作样的江清月一眼。 “我为什么哭,你心里没数吗!” 眼瞅着十一公主又开始叫嚣,江清月脸上的笑直接一收,手中匕首的刀背往前了几分。 “再嚷嚷一句?” 十一公主吓得连忙抿住嘴:“不、不嚷嚷了。” “知道错了吗?” 十一公主连忙点头,刀背也正巧远离了她的脖子。 江清月重新微笑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藐着她,手中的匕首甩了个漂亮的刃花。 “现在让本小姐听听,会好好说话了吗?” “可、可否将竹帘,拉开、拉开一些?” 十一公主委屈巴巴地扁着嘴,声音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江清月随手一丢把匕首扔回给雨久,重新坐回圈椅上挑眉道:“既然公主想赏景,那就拉开吧。” 画舫竹帘拉开一半,秋夜寒凉的湖风瞬间吹得江清月双手冰凉。 温凉的茶盏已经不够温度,云苓直接给她换了茶碗暖手。 十一公主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收拾好自己后,强装着镇定坐到江清月对面。 腰板挺得笔直,好似这样能让她多些底气,以求不被江清月的气势一直压着喘不过气。 “你,你不会告密的吧?” 江清月抬了抬眼,眸中露出些许不屑。 香柱都未燃两分呢,竟是这般的沉不住气。 “不一定哦。” “你!” “嗯?” 江清月压低了声音扫她一眼,竟让十一公主恍然间错生了对面是九皇兄的错觉。 “你若是敢告密,我就......我就跟父皇说你欺负我!” 江清月眸光一转,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轻声道:“这种谎话,想必十一公主从小到大说过不少吧?” 十一公主听着江清月语气虽轻飘飘的,可愣是觉得其中透着危险,一时间也不敢接这茬了。 江清月收回望着湖面的视线,扭头看向眼珠子乱转的十一公主,冷笑着问道:“你说,要是皇上知道你偷跑出来,会如何呢?” 十一公主下巴一扬:“你大可去告状!” “呵。”江清月轻笑一声,心道自己又不是傻子。 “我自然不会亲自告状,只是,若传到文武百官耳中,再由文武百官传到御史那,最后御史的折子往上一递......” “啧啧,你母妃已经遭冷落了吧?你十皇兄好像前两日也被皇上训斥了一番。就连你自己,现在也是处在被罚阶段,居然还敢违旨出行游玩?” “公主殿下,怎么就不长记性呀?” 经江清月这么一说,十一公主心里虚了不少,腰板都不如刚刚挺的笔直了。 “那你要怎么样?” 江清月垂眸,眼帘一遮看不清其中神色。 “那日你怎么为难我的,今日便怎么还回来吧。” “你让我给你行跪拜大礼!?”十一公主瞬间站起身:“你做梦!果然你平日里都是装的!” 江清月眉眼一弯,笑得毫无温度:“不跪也行啊,那我可就透露出去了哦。” 十一公主面色焦急了好一番,忽然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好啊!那你就透露出去吧!” 江清月再抬眸,眼神冰冷得直直刺破十一公主的所有底气。 “公主可想好了,不止出府游玩这件事我会透露出去,就连你放任自己的侍女溺毙在池塘这件事,我也会透露出去。” 十一公主睁大双眼,瞬间慌得站都站不稳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江清月起身朝她走去,面上的嘲弄越发明显。 “那时你才六岁吧?在宫中的某处木桥上和三个宫女一起嬉笑打闹,结果忽然其中一个宫女就被你撞下去了。” “湖水幽深,那宫女在水中起起伏伏不停挣扎。你另外两个侍女并不会水,她们想赶紧去叫人来救,可你呢?” 江清月走到十一公主面前,逼得她步步倒退。 “你拦住了侍女,不许她们叫人,因为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是你将那名宫女撞下湖的了。” “小小年纪,为了规避自己的错误竟直接见死不救!” “害得那名十七岁的宫女枉死湖中,事后逃离现场便权当一切都不曾发生。” “这般看来,公主的骨子里也不是什么良善啊。” 一边说着,江清月逼的十一公主走出船舱,渐渐走向甲板边缘。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当年知道这些事的人,除了本公主,剩下的那两个宫女全都被母妃处死了!” 江清月轻笑了好几声:“你也说了,是被端妃处死的,那端妃也定然是知道的了。” “不,母妃绝对不会将这种事说出去的!” 江清月骤然靠近,声音在十一公主耳边轻声细语:“端妃不会说,端妃身边的人可就未必了。毕竟秘密这东西,世上九成的人是藏不住的。” “剩下那一成啊,是死人。” 轻声说完,江清月又退开了十一公主身前,留她满心的慌张一点点发酵,最后吞吃掉她所有理智。 十一公主靠在船柱上,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衣袖,口中不停说着不可能。 可视线一瞟到江清月身上,所有自我催眠的话就全部都失效了。 江清月的衣袖骤然被十一公主抓住。 “你要如何才能保守这个秘密!” 江清月看了濒临崩溃的公主一眼,毫不留情地拂开了十一公主的手。 “我说的很清楚,那日你是如何为难的我,今日便如何给本小姐还回来。” 十一公主一愣,紧接着用力摇头。 “不,我不能跪,本公主不能跪......” 十一公主还想去抓江清月的衣袖,可被江清月后退一步躲开了。 视线忽然不自觉地往江清月身后飘,十一公主下意识朝深不见底的湖面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而向胆边生。 “本公主,誓死不跪!” “啊!!!” “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小姐落水了!” ------------ 第一卷 第47章 对她发火 云苓云心一见江清月落水了,当即扯着嗓子开始大喊,边喊还偷偷注意着水中的动向。 看到江清月打过手势之后,两人喊得更卖力了。 云生驶船缓缓横在湖面,这样岸边既能看到些落水的水花,又不会把江清月完全看去。 雨久则被提前安排好,牢牢盯着十一公主防止她作妖。 只是这边乱作一团,却少有人注意到其实有两道落水声。 江清月在水中扑腾了好一会儿,注意到岸边和周围游船往这边看的人越来越多,这才在水中调转身形,给云苓云心比个手势。 结果转头一看,船上的云苓云心如临大敌一般,手中都攥上了短刀。 还不等江清月反应,身侧忽然被一双手牢牢握住。 慌乱之中她被举到了船边,云苓云心赶紧将她拉了上去。 上船后江清月顾不上一身湖水立刻回头看去,可湖面却十分平静空无一人,好似那双将她举高的手只是个幻觉。 不,绝不可能是幻觉。 那双手是有温度的! 江清月用力抚上躁动不安的心口,那里狂跳不止。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在此刻折磨得她心慌意乱。 不多时,不远处的另一条游船边忽然传来水声。 一个人影自湖中猛然破水而出,飞快爬上甲板后背着身进了船舱,全程没露出一丝面容。 可江清月在看到那人的背影时,心口传来难以言喻的一阵巨大的慌乱。 “小姐,小姐?” 云苓给江清月裹上早已准备好的绒毯,叫了好几声也没得来回应。 江清月呆坐在甲板上,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对面的那艘游船。 可似乎是有意回避,那艘游船竟连船舱中的烛火都熄了。 光亮消失的那一刻,江清月只觉得心口似是忽然缺了一块。 “小姐,咱们该靠岸了。” 身下的画舫朝着岸边划去,对面那条船也渐渐朝着对岸飘去。 在江清月的目不转睛之中,两条船越隔越远。 上岸之前雨久就把十一公主的侍女和侍卫解开,并且用药催醒。 等船靠岸后直接把十一公主随便往路边一丢,根本顾不上会引起何种轩然大波,一行人驾着马车飞快往九皇子府赶。 另一面,缓缓靠向对岸的游船停在了一处杂柳垂荫的偏僻处。 “姜兄你、你今日怎得这般......那可是个姑娘家!” 盛明渊不可置信地指着姜堰,仿佛接受不了对方竟然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姜堰匆匆换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声音带着几分被秋日冷水浸泡后的颤抖。 “孟兄不必多言,在下只知道我刚刚救了人,再加上有画舫挡着,岸上并没有多少人看到是我出手,并没有污了那姑娘的清白。” “你,你居然这般冠冕堂皇!” 盛明渊满脑子圣曰大道理,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 可姜堰哪里管他如何所想,换好衣服后凑到窗边,趴在两道竹帘的缝隙处,偷偷地朝对岸望去。 盛明渊见他这般行径,气得手抬起放下重复了好几回,最后重重叹了口气,故意扬声嘟囔了一句自己识人不清。 “盛兄,借一些银钱。” 盛明渊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十两够不够?” “五百两,有没有?” 盛明渊瞬间瞪大双眼:“你,你要这么多银钱干什么!莫不是沾上了赌瘾?” “少将你那顶好的脑子用在这胡乱揣测上。”姜堰见对面的船上靠岸后没了动静,没好气地回头扫了他一眼:“我要买接下来京中茶馆的话头。” “什么话头?” “就传,是那姑娘的侍女把她救上去的。” “你!诶呀!”盛明渊用力地捶了一下拳头:“你不会真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这回轮到姜堰鄙夷的看回去:“我若是当真看上了,便不会澄清人家的清白,而是直接传言今日她落水是一男子所救的了。” 盛明渊大喘气了一番:“好吧好吧,银子我需得凑凑,可若是京中的各家茶馆,五百两银子也不够啊!” 姜堰简要收拾了一下衣着,边往岸上走边自言自语:“我手上还有一千两,各家不算太大的茶馆应该是够用了。” 盛明渊一听,又是一个大喘气。 “你小子没看出来啊,居然这么有钱?” “现钱先借我,日后再与你解释。” 姜堰接过并不算沉的钱袋子,转身飞快消失在盛明渊眼前。 “诶?这小子跑得还挺快,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盛明渊留在原地摸了摸后脑勺,下意识揣测道:“这小子难不成还练过武?” —— 九皇子府,玉清院。 慕容怀急匆匆地闯门而入,却又在快要走到主屋时突然停住脚步。 主屋偏房内烛火不明,但却传出了细微的水声。 云生悄然现身将今晚的事低声说了一遍。 从街边发现十一公主的踪迹,到江清月一气呵成交代给他们的安排,再到最后请君入瓮,江清月以身入局,从头到尾事无巨细。 当然,云生并不知江清月是被旁人所救,这一点慕容怀自然也无从知晓。 主屋不便进去,慕容怀转身在院里的石桌前坐下。 “云宁,去跟自家的茶馆打声招呼,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跟那些说书先生讲清楚。” “是。” 云宁领命后立刻动身,云生重新寻了个地方藏着,雨久这些天脑子也灵光了些,学着云生的样子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待着。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江清月梳洗好后跑到慕容怀跟前。 “容怀哥哥,你别生气......” 慕容怀一身的低气压,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我是算计好不会出事才出此下策的。” 院内无声,云苓云心悄悄退下。 “容怀哥哥,你别不理我......” 江清月最后声音都故意带上哭腔了,也没能讨来慕容怀偏头半分。 沉默以对久了,想开口的勇气也会被消磨。 慕容怀最后起身离开时,被江清月一把拽住一丁点衣袖。 “这是我自己做的局。” “容怀哥哥,你能不能别插手。” 慕容怀克制了一晚上的怒意骤起。 “愚蠢!” 江清月目光一颤,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当真落了滴泪。 ------------ 第一卷 第48章 端妃若不来,这一局还不好打 慕容怀拂袖而去,江清月被他怒不可遏的力道带了个趔趄。 待稳住身形时,院门口早没了他的身影。 其实她明白的,今日这个局一下,不管成与不成容怀哥哥都会生气。 可那一声愚蠢才是最直接将她骂醒的点。 她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皇权的滔天。 就算她设局让十一公主当众失去理智推她下水,可若是皇帝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她根本没有丁点的办法。 今日此举确实是她莽撞了。 —— 乾清宫,金銮殿前。 太监们来来往往,殿内欢声笑语气氛绯然。 大内总管林顺大老远瞅见个一瘸一拐飞快往宫里走的人影,临到跟前定睛一看,这位可是个稀客。 “诶呦!九殿下快快留步!皇上在里面正跟玉妃娘娘......” 慕容怀往灯火通明的殿内看了一眼,神色阴沉地说了一句:“劳烦林公公通禀一声。” 林顺当即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诶呦奴才的老天爷呦!九殿下您有什么事旁的时候说不成,非得这个时候来啊?” “若无迫在眉睫之事,本殿也自然不会此时进宫。” 林顺抬头看了眼黝黑的天,又瞅了瞅慕容怀沉到快要滴水的脸色,立刻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眼神都泄出几分懈怠。 “九殿下,皇上这会儿都已经和嫔妃就寝了,实在打扰不得啊。” 慕容怀突然狠戾地朝他看了一眼。 不过是警告他,别把这种太极把戏使到他身上来。 林顺被这一眼震得下意识往后退去,可听着殿内的动静,动了动嘴还是没松口。 “九殿下,这会儿若是打搅皇上,奴才担心奴才的脑袋......” 慕容怀直接收回眼神,目光扫向殿门口守着的另一个太监。 那太监微微颔首,照着金銮殿的窗棂轻敲了两声。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片刻传来沉声询问。 “谁!林顺!” 林顺一整个如临大敌,连忙哈着腰凑到窗边:“回皇上,九殿下非得这个节骨眼上打搅您,奴才这就将人带走。” 说完林顺脸上的假笑都挂不住了,转过身来直接朝就近的禁卫军使起眼色。 慕容怀顺着林顺的视线看去,眼中狠戾越发浓郁。 那禁卫军察觉到慕容怀的意思,不假思索直接微微侧身,全当没看见林顺的眼色。 “等等,你说谁来了?” 殿内皇帝发问,林顺又赶紧凑了回去:“回皇上,是九皇子殿下。” 殿内沉寂了一会儿,随后殿门被从里拽开,皇帝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 “老九,大半夜的你不老老实实在你府上待着,跑进宫来干什么!” 林顺等太监见状,连忙又是拿衣服又是搬凳子。 慕容怀早在殿内传来脚步声之时,就立刻掀袍跪下,此时皇帝一打开门,正好看见他鲜少碰见的儿子直挺挺跪在殿前正中央。 月光照在他身上一片寂寥,看在皇帝眼里又隐约浮现出曾经那个女人倔强的身影。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重罚慕容安。” 皇帝一听,脑中那抹身影愈发明显。 当年那个女人也是这般跪在金銮殿前,一样倔强的语气,一样坚定不肯服输的眼神。 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分外相似。 都是恳请他重罚某人。 “那是你亲皇妹,你在胡闹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皇帝又是猛地怔然。 今日的场面,与那时简直一模一样。 “父皇,慕容安的确是儿臣的皇妹,可儿臣与她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皇帝的思绪被这一句话,推得满脑子怒意混着不明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怀低着的头缓缓抬起,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慕容安今日不仅不顾您禁足的旨意出府游玩,还把清月从船上,推进了寒冷刺骨深不见底的湖中。” 皇帝眉心皱起成川字,“这怎么可能?朕了解小十一,她没这个胆子偷跑出府。” 正说着,端妃从外面跌跌撞撞着跑进来。 “皇上!皇上冤枉啊!” 原本皇帝对此事还满心疑点,可端妃的出现约等于变相承认了确有此事。 端妃跑动起来时,衣袖刻意飘舞成一大片。 临跪下时衣袖和裙摆飘然展开,远看如一朵盛放的白牡丹,皇帝也确实被这刻意营造的美感短暂夺去了目光。 “皇上!臣妾不知九皇子在这之前对您说了些什么,可安儿是您最宠爱的女儿,您难道还不了解她吗!” 一旁的慕容怀垂首冷然一笑,藏起的神色无人察觉。 原本若端妃不来,今天这一局还不好打。 端妃既然来了,那不剥下一层皮,还真是对不住他藏拙的十余年。 “端妃娘娘若当真全然不知,又为何此时突兀地跑到父皇面前,先一通哭天喊地。” 此话一出,端妃明显感觉到皇帝眼中神色有了变化。 转身看向身旁的慕容怀,端妃一脸悲愤地指着他大喊:“前几日安儿还问本宫,说为何九哥哥不喜欢她,本宫说你九皇兄只是性情冷淡,今日一见你哪里是性情冷淡,简直就是胳膊肘外拐!” 慕容怀跪着跪着忽然身形一晃,手撑着地稳了一会儿,才重新跪好朝前拱手。 “父皇,儿臣不知端妃娘娘从何得来的宫外的消息,儿臣刚刚也不曾说过半句有失公允的话,还请父皇明鉴。” 皇帝坐在搬来的金檀尊椅上微微阖眼,回想着刚刚他走出来后的每一个细节。 端妃确实疑点重重。 慕容怀前脚刚告完状,端妃后脚就焦急地跑了进来。 宫外往宫内传消息,传的未免也太快了点。 一番思索下来,皇帝再看向端妃的眼神都变了。 “端妃,今日之事,你似乎十分清楚。” 端妃一听就心知,坏了。 皇上对她起疑了。 “皇上,是,是臣妾......” 慌乱之中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端妃一时之间生怕说多错多,只能支支吾吾拖延时间。 皇帝见她无话可说,又缓缓问出另一个疑点。 “你这般慌乱,看来安儿今日确实出府了。” “还是违抗了朕的旨意......”皇帝抬起手边的茶盏往前用力砸去:“在禁足期间私自出府!” ------------ 第一卷 第49章 他真的好生心疼呢 “陛下息怒!” 天子一怒,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缩紧了脑袋跪下。 端妃更是浑身颤抖着俯下身,万分焦急地思量着法子。 若说内心毫无波澜的,整个乾清宫也就只有两人。 一个是殿外的慕容怀,另一个便是殿内刚从床上不情不愿爬起来的玉妃。 慕容怀始终只是微微低头,是以殿门内门边上闪过一道人影时,他是第一个发现的。 玉妃偷偷从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双手扒着门小心打量着外头的情形。 期间还一不小心和慕容怀对上了眼神。 前者飞快地缩了回去,后者则熟视无睹。 只要玉妃不跳出来坏他今日的局,其他的随便玉妃怎么作都跟他没关系。 皇帝怒了一会儿,使劲地甩了一下袖子。 “老九,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端妃内心咯噔一声,下意识朝身侧看去。 “父皇,具体是何情形儿臣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今日晚间清月突然浑身湿漉漉地从府外回来,面色苍白发着高热,问也一副吓惨了的模样不说话。” “儿臣问过清月的侍女才得知,今晚在集市上游玩时,清月突然被慕容安叫去乘画舫游湖,前几日清月刚被慕容安当街罚过,她的命令清月自然不敢不从。” “可到了画舫上,慕容安突然把清月所带的两名侍女赶去船尾,交谈一番后也不知说了什么,慕容安便突然将清月推入了水中。” “儿臣所说绝非虚言,事发当时不少百姓都看得一清二楚。” 慕容怀说完经过,面色也染上了些悲痛。 “父皇,儿臣今日匆忙进宫,不止为了清月要个公道,更是为了父皇的颜面不得不来。” “六哥自幼性格略有些急躁倒也可以理解,可慕容安是公主!” “仗势欺人,违抗圣旨,今日竟还有了当众推人下水的行径,百姓看在眼中,这看的不仅是端妃娘娘的教导,更是父皇您的教导!” 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仅把匆匆赶来的端妃架在火上烤,更是将皇帝推上了不得不罚的局面。 皇帝的视线从慕容怀与端妃之间来回扫视。 良久,一声无奈叹息传出。 “罢了,老九啊,让安儿去你府上,亲自给江丫头道个歉吧。” 皇帝原本闭着眼,可耳边半天没有动静,不得不睁开眼看看什么情况。 这一睁眼,就看到正对着他而跪的慕容怀面色满是失望。 甚至直视他的眼中,还透着浓浓的无力和明晃晃的疏离。 “父皇,清月是自小跟在儿臣身边长大的妹妹。” “从小到大,儿臣的身边,只有她。” 皇帝听着,不免皱着眉心指尖一动。 “清月因为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许久,儿臣进宫前,她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 “她哭着喊儿臣,哭着说十一公主欺负她。” “儿臣,真的好生心疼。” 微弱无力的声音落下,皇帝在慕容怀的眼中,窥见了潮湿。 “来人!” 林顺因为跟端妃眼神交流慢了半拍,一旁的海祥立刻上前。 “皇上,奴才在。” “传朕口谕,十一公主德行有失,束于府中修习一年,无诏不得出府。” 海祥飞快应下。 端妃连忙往前爬了两步哭着大喊:“不可啊皇上!安儿是您看着长大的,这其中定然!定然是......” “给朕住口!” 皇帝现在一听端妃尖锐的嗓音就头疼,起身宽袖一挥怒意横生。 “端妃,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朕颁旨了!” 端妃当即大惊失色:“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觉得......” “朕说住口!” 皇帝原本要迈进金銮殿的脚步一顿,猛地回过身指向端妃:“海祥!传朕口谕!端妃殿前失仪,降为嫔!禁足玉漱宫三月!” “奴才遵旨。” 这一次依旧不给端嫔半点反应机会,海祥立刻应下。 皇帝转身气冲冲地进了殿。 殿门阖上后,林顺连忙凑到端嫔跟前将人扶起来。 一旁的慕容怀本就腿脚不好,此时跪久了双腿早已麻木的动不了。 众目睽睽之下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海祥指了个小太监前去将他搀扶起来。 “诶呦!九殿下您膝盖上这是......快!快传御医!” 海祥瞅见地上一小滩血迹,又见慕容怀身前的衣袍下有些阴湿,这才咋咋呼呼地走上前。 “九殿下您这腿......” 慕容怀被小太监搀扶着,面带焦急道:“本殿的腿就不必传御医了,只是本殿心里惦记着病重的凝安郡主,今晚要带一个御医出宫,届时还请海公公跟父皇照如实说。” “您这话折煞奴才了,就是您这腿......奴才得给您传个轿辇,不然明日皇上问起来,该训奴才怠慢您了。” 海祥唤人抬来轿辇,搭把手扶着慕容怀上去后,一路送到了乾清宫门口。 待往回一转身,正好迎上林顺送端嫔出乾清宫。 海祥行着挑不出错的礼,被端嫔死死瞪了好几眼也没什么反应。 等到端嫔也走远,海祥刚准备往里走,就被林顺叫住了。 “小祥子,咱家怎么不知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什么时候扒上了九殿下了?” 海祥回过头依旧微微躬身,看上去谦卑极了。 “小的听不懂林公公在说什么。” 林顺拂尘一甩:“哼!咱家看你是欠教训了!” 拂尘抽在海祥胳膊前一刻骤然停住,海祥一只手紧紧抓着拂尘直起身,这下竟比一直眼高于顶的林顺都高出半个脑袋去。 “林公公,乾清宫内,金銮殿前,您这么多徒弟瞧着,您确定要罚小的吗?” 林顺用力抽出拂尘,抬手还想要抽。 “咱家罚的就是你这个背主的东西!” 咔嘣一声,林顺手中的拂尘被海祥一举掰断。 “林顺,你以为皇上不知道你收了端嫔送来的宫女吗?” 话音落下,周围不管是低着头的太监还是抬着头的禁卫军,纷纷竖起耳朵,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掰断的拂尘扔在林顺脚下,海祥弯了十多年的腰在今天可算是站直了。 抬手在林顺肩膀拍了拍,海祥嘲弄地笑了一声,转身朝着殿前走去。 身后原本林顺的那一溜小太监,竟毫不犹豫地扭头全都跟了上去。 ------------ 第一卷 第50章 容怀哥哥,你罚我吧 出宫,回府。 路上经过一家江清月常吃的点心铺子,慕容怀眼眸阴冷了一瞬,收回视线当作没看到。 待下了马车入府后,慕容怀手中拎着一个还温热的膳盒,冷着脸从江清月面前一言不发地走过。 “容怀哥哥,你的腿!” “嘘,别声张。” 慕容怀板着脸往前走,感觉到身后亦步亦趋的那个小尾巴后。 良久,轻叹一声。 “是鸡血。” 江清月听后抬起头,发觉他神色依旧冷戾,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敢再说话。 沉默从府门口蔓延到玉竹院。 一直到慕容怀一言不发地进屋换衣裳,又不过一盏茶功夫推门而出。 看着院内裹着斗篷傻愣愣立着的小姑娘,慕容怀阖眼,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怒意。 “着凉了没?” 江清月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本想摇头的,但见慕容怀的眼神中透着不容说谎,只能绕过这个问题垂眸答道:“喝了姜汤,也已经沐浴过了,不打紧的......” 一声冷笑泄出,听得江清月一阵心虚。 慕容怀本想直接转身将门用力甩上,可看到晚风将她垂在脑后的如瀑青丝吹起几絮,终究还是面色阴沉地扔下一句。 “进屋!” 江清月浑身一颤,下意识朝身后的院门看去。 她在想,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是等着我把你请进来吗?” 江清月立刻回头,视死如归地迈进了主屋。 砰—— 门在身后被狠狠甩上,江清月身子一缩,头垂得更低了。 砰—— 又是略轻却蕴含烦躁的一声碰撞。 慕容怀手中拎着的那方膳盒摔在桌上,盖子都被震得歪开一条缝隙。 江清月鼻尖一动,一股香甜软糯的味道钻入鼻间,心中的愧疚更深了些。 “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不准以身犯险!” 慕容怀刚一怒吼,江清月转身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月知错了。” 慕容怀:...... 这小姑娘是真把他给捏住了。 “你给我起来!” 江清月摇头:“阿月错了,阿月该罚。” 一边说着,一块三指宽的黄花梨条板从江清月袖子里抖搂出来,被她捧在掌心举过头顶。 “容怀哥哥,你罚我吧,阿月知道错了,阿月认罚。” 慕容怀听着她细微的嗓音,知道她这是苦肉计,内心的怒意越演越烈。 自上回打她手板,许是得十年前了。 那时候小姑娘偷懒不愿练字,被宋少傅知道后就要罚她打手板。 慕容怀知道宋少傅打板子那是实打实的力道打,连他这个皇子挨罚都疼得两天拿不起筷子,他又怎么舍得让小姑娘真被狠狠罚过。 眼看小姑娘吓得抿唇要哭,慕容怀便自作主张先一步将木板握在手中,顶着宋少傅当时意味不明的神情,佯装用力地挥起板子。 最后小姑娘的手板确实挨了,带着红棱哭了一整顿晚饭。 思绪收拢,慕容怀目光落在江清月捧着木板的那双白嫩小手上。 这都第几次将自己涉入危险当中了? 数不清了。 反正回回都不知道长记性。 这次若是再不罚,她还是不长记性。 慕容怀抄起沉甸甸的木板抬起手,却在感受到木板重量时动作一顿。 他还以为鬼机灵多得很的小姑娘会寻一个空心的板子来,这样至少打起来不会那么疼。 可手中这枚黄花梨木板沉甸甸的,攥在他手中迟迟落不下。 啪—— 白皙水嫩的掌心浮出一片红痕。 慕容怀用力把木板砸在江青月膝盖边上,木板崩碎了个角,力道比刚刚那一手板不知重多少倍。 “往后三个月没我的允许不许出府!太后传你我来回绝!” 江青月捧着自己的小手,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眼里攒着泪要落不落。 “容怀哥哥......” 慕容怀将袖子甩的呼哧作响,冷着脸背过身不去看她。 江清月知道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惹不得,爬起身来安安静静地推门出去了。 待脚步声出了院子再听不见,慕容怀转过身,看向桌上的那只膳盒。 “云宁!” 窗外传来动静。 “属下在。” “这点心,送她院里去。” “是。” —— 又过两日,冷风夹着碎雨,淋淋沥沥把京都染得潮湿又闷不透气。 江清月靠在窗前的软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边黑压压的云,听着瓦檐边的落雨声发呆。 那日挨的那一手板根本不痛,她从玉竹院回来之后手上的红痕就消下去了。 连药都不需要抹。 这般想着,江清月于这几天不知多少回的无奈中,又叹了一声。 容怀哥哥对她实在太心软了。 窗外飘进一只白蝶,扇动着湿漉漉的翅膀落在江清月眼前的杯盖上。 思绪向来琢磨不透,盯着这白蝶不过片刻,江清月又想到了那日破水而出的那道身影。 略有些削瘦,似是个文弱书生,可缚在她双臂的手又像练武之人的有些宽大,且举起她时因为在水中,竟还懂得运用巧劲。 待她上船后已经算是瞬间回头了,可还是没看到他到底是何人。 沉入水中后又立刻潜凫,潜游了七八丈远不见换气,破水而出又能立即上船,寻常哪个文弱书生能这般有能耐? 思来想去也是毫无头绪,江清月垂下眼帘开始闭目养神。 窗外连绵不绝下了两天的雨可算是停了,白蝶扑扇着翅膀重新飞出窗外。 云心绕过游廊,中途还顺手逗了一下那飞远的白蝶,走到窗前发觉江清月在浅眠,俯下身小声将人唤醒。 “小姐,十一公主殿下来了。” 江清月那双眸子噌地一下睁开。 “她来干什么?” 面色不善地直起身,江清月烦躁地皱起眉头。 云心瞧着她的神色,斟酌了一番答道:“说是......来道歉的。” 江清月冷笑一声,起身随手拽了件略薄的外衫披在肩头,又在铜镜中看了看自己略有些苍白的面色,满意地朝着玉竹院走去。 路上的石板地还有些滑,云心一只手提着大伞,另一只手小心地扶着脚步还有些虚浮的江清月。 是了,那日落水折腾的那一番,江清月成功在床上病了两日。 ------------ 第一卷 第51章 谈笑间,给我跪下 “十一公主当真是来,是来......当真是来道歉的,您就再进去通传一声吧。” “诶呀,小的这都已经进去传第三回了,九殿下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小的也没办法啊。” 十一公主宫里的掌事嬷嬷已经跟九皇子府的门房磨了半个时辰的嘴皮子了,这期间不管她怎么说,门房带回来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一句。 九皇子殿下说了,不见。 今日是皇帝第三次催促十一公主上门道歉了。 前面两天都吃了闭门羹,今日若是再进不去,只怕陛下也会对九皇子心生成见。 这般一思量,掌事嬷嬷便打算回身跟十一公主商量一番。 只要今日大张旗鼓地来,再假装垂头丧气地走,届时就算没道成歉,陛下想必心中也自有决断。 结果没成想...... “本公主驾到你们居然还敢拦!” “都三天了,差不多得了!” “一群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给本公主开门!” 十一公主这么一闹,隔着老远看热闹的百姓们喧嚷了起来,掌事嬷嬷两眼一黑。 带不动,这是真带不动。 也正是这么一闹,紧闭了三日的九皇子府大门终于开了。 门房脸上满是胆怯畏惧地走出来,点头哈腰地走到十一公主跟前,那嘴角笑的,周围百姓怎么看怎么勉强。 十一公主的掌事嬷嬷一看这情形,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门房开口后的话让她彻底没辙了。 “公主殿下,九殿下请您进去呢,您请,嘿嘿嘿,您慢点哈。” 十一公主的理智和耐心,在这三天里早就被磨得干干净净,此时门房恭维谄媚的表情着实讨好到了她。 脖子一抬下巴扬起,昂着头一脸愤愤不平地迈进了九皇子府的门槛。 沉重的大门缓缓阖上,十一公主往前走两步,忽然觉得周围气氛不太对。 从踏进九皇子府,她就感觉心里开始不安稳地扑腾,在大门彻底阖上的嗡鸣声中越演越烈。 “你们关门干什么?” 十一公主趾高气扬地朝周围问道。 可九皇子府里的下人们,就连洒扫小厮都绝非善类。 主家什么意思他们心里都门清,更何况这人还推了小姐入水,就算她是公主,他们也不可能好脸色地回话。 回头朝接她入府的门房看去,那小厮哪还看得出半分谄媚奉承。 “公主殿下,请吧。” 门房小厮朝前一伸手,所指方向是九皇子府多年不曾用过的会客厅堂。 十一公主面上的嚣张不自觉地收敛了不少,冷哼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 到了会客厅堂,十一公主前面刚走进去,紧接着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宫女侍卫就被拦在了门外。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带头拦人的门房拱手答道:“九殿下说了,我家小姐还病着,实在不宜太多人进去叨扰。” 本就没多少耐心满是烦躁的十一公主当即又要开闹:“本公主亲自前来给她道歉,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呦,好大的口气。” 云苓从里面走出来,迎着十一公主站得笔直,下巴微微上扬,仪态不比十一公主低到哪去。 “知道的,会说公主殿下是来道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殿下今日是来再推我们小姐一巴掌的呢!” “哪里来的奴才,居然敢对十一公主不敬!”掌事嬷嬷壮着胆子喊了一声,结果丝毫不见云苓露出半点畏惧。 云苓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这位嬷嬷似是听不懂人话?” “好生无礼的奴才!”掌事嬷嬷指着云苓当即面色怒红。 云宁适时走出来,对着十一公主略微行了个礼。 “九殿下说了,若十一公主不是来赔礼道歉而是上门挑衅的,那就请回吧,我家小姐被公主殿下推入水中后至今还病着,实在经不得公主的恐吓了。” 十一公主一想到父皇对自己下了一年的禁令就心生怨愤。 可今日若是再不把这事做个了结,她又怕慕容怀再去父皇面前告状。 最后十一公主万般不情愿地转过身,对着自己人吩咐道:“算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 会客厅堂的门缓缓关上,厅堂里光线瞬间阴暗下来。 云苓和云宁早在把门关上之后就消失了,此时只有十一公主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昏暗的门口,一双眼不安地朝里面望去。 会客厅堂有些幽深,一片黑暗之中隐约能看到一坐一立两个人影。 十一公主朝前走去,慢慢走过透着零星光点的崖顶,借着十分靠里的几盏烛火看清了情形。 江清月慵懒地软在圈椅里,身上披着一件绣制精美的披风,身前还盖着一张顶好的薄裘狐狸毛毯子,手中端着的茶盏隐隐飘出氤氲白雾,似乎是上好的茉莉云尖。 另一人隔着一道镂空木屏风,背着身看不出是谁,但十一公主猜身形应是她的九皇兄。 “九哥!” 慕容怀侧身回眸,幽暗之下眼中尽是阴鸷。 十一公主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转身往外跑。 “公主殿下不是来赔罪的吗?怎么这就跑了?” 江清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虚弱,轻缓,还带着几分戏谑。 就好像什么都掌握在她手中一般。 十一公主忽然朝江清月看去,心底的恐惧此时升到了顶峰。 她有一种从头到尾都被江清月所掌控的感觉,就好似那日下午她被发现偷跑出府时,就已经掉入了江清月亲手织好的陷阱。 “你,你,我给你道歉,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可以了吧!” 十一公主看着昏暗中悠闲掀盖撇着茶香的人,脚下不自觉地想往外逃。 “这就算完了?” “你说什么?” 江清月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朝她看了一眼。 这一眼有着与慕容怀如出一辙的冰冷和阴鸷。 “只是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这事就算完了?” 十一公主紧张地攥了攥手指:“那你还想怎么样?” “道歉至少也要有诚意。” 江清月露出一丝轻笑,却又忽然话锋一转。 “给我跪下。” ------------ 第一卷 第52章 亲皇妹又如何?他只管阿月开不开心罢了 十一公主看着江清月绝非说笑的神情,猛地朝她身后的慕容怀看去。 “九皇兄!安儿可是你的亲皇妹啊!你就这般看着咱们血缘之外的人这般折辱我吗!” “亲皇妹?” 江清月将这三个字含在口中,好生碾磨了一番。 顺势还朝已经走到身侧的慕容怀看去,咬着唇露出一个好生羡慕嫉妒又委屈的眼神。 “容怀哥哥,她说,她是与你有着血缘的亲皇妹呢。” 慕容怀听着她满是醋酸的强调,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宠溺地开口:“血缘这东西,我可巴不得跟你没有呢。” 毕竟若是有了,日后拐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 可这话听在江清月耳中,可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面色一变将头上那只手甩开,整个人身子朝外侧了几分。 “那这么说,容怀哥哥是要包庇你的亲皇妹了?” 这三个字再一次从江清月口中碾出,一字一顿格外加重。 慕容怀习以为常地收回手:“说好了让你自己来的,哥哥在这,是不是不好发挥?” 江清月侧着身,撅着嘴没说话。 慕容怀知道小姑娘的脾气,一时半会儿不说话没关系,多哄两句自然会理他。 “那不如,哥哥先出去?” 江清月轻哼一声地转过头:“不,容怀哥哥还是在这吧,不然我怕你走了之后还要担心你的亲皇妹呢。” 慕容怀余光扫着小姑娘一脸傲娇的模样,默然微微苦笑。 小姑娘向来伶牙俐齿,他是知道的。 可若字字句句的冷嘲热讽是扎向他的。 那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偏头朝十一公主看去,慕容怀瞬间冷下神色。 “跪下。” 十一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九皇兄!” “错,就该罚。” 慕容怀的耐心在面对除了江清月之外的人时,变得格外吝啬。 “立刻跪下。” 十一公主不服不忿地大吼:“她一个郡主,见我就该行大礼,我没错!” 慕容怀微微挑眉:“我罚的,是你推人下湖!” “我那都是被她!被她......” 十一公主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朝江清月看去。 对面那人还面带病色,此时却眉眼微弯地笑着,似乎算定了她不敢继续往下说。 十一公主嗓中噎住,继而又看向慕容怀,半响开不了口。 她说不出口的。 当日的交谈之事,她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江清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有口难言,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掀着茶香。 可十一公主又如何知道,她曾经将宫女撞入水中后见死不救的事,就是慕容怀告诉江清月的! 她自以为这件事知道的人绝对没有几个,可偏偏算漏了江清月与慕容怀的亲密程度。 亲皇妹又如何? 亲皇妹的致命把柄,不过是讨小姑娘一乐的玩意罢了。 外人只知九皇子府的两个主子关系甚好,可根本无人知道,九皇子对凝安郡主可谓是宠到极致,连亲皇妹也无所谓的地步。 “不,我是公主,我不跪!” 十一公主这么喊完壮胆,转身就朝厅堂的正门跑去。 她叫嚷得这么大声,外头的宫女侍卫定然都听见了。 十一公主用尽全力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阴暗的厅堂,可马上就要扑开大门时,腿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啊——” 十一公主被暗中的云苓一脚踢在膝盖窝,整个人挥舞着宽大的裙摆和衣袖重重摔在地上。 “公主殿下,我家小姐还没说您可以走了。” 云苓毫无感情的声音响在耳边。 十一公主抬起头,痛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居然,你居然敢!” 云苓懒得理她的虚张声势,直接拎起她的胳膊把人提回了江清月面前。 十一公主头上的发簪散了,衣服也因为摔倒而多了几分凌乱,此时狼狈地双手撑着地,抬头看向江清月的双眼中满是不服和怨恨。 江清月十分满意十一公主的憋屈。 随手将茶盏放在一边,低下头缓缓凑近。 “我尊敬的公主殿下啊,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伊丹国的国王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了呢?” 十一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还是强撑着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江清月嘴角勾起的笑意更明显了。 “边境之战大鄢早显颓势,若是和亲,我猜伊丹国的国王定然瞧不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大公主,而五公主想必不日就会定下驸马了。” “皇上一共三个适龄公主,而十一公主却是天下人皆知皇上最宠爱的那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你说,届时为了大鄢的安宁,会是谁,嫁到千里之外的西南伊丹呢?” 话音落地,十一公主目光突然开始摇晃。 某些向来十分模糊的概念,突然在她脑中茅塞顿开。 父皇对她的宠爱,父皇看向她的目光,母妃这几日带着她的四处筹谋。 以及,五姐近来看向她带着几分怪异和疏离的目光...... “不!你在胡言乱语!你在吓唬我!” “你在胡说八道!父皇不可能派我去和亲!”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我是、我是......我是父皇、最宠爱的......” 十一公主脑中的弦忽然被点通了,自言自语都渐渐没了声音。 她的目光涣散,又重新聚焦,凝在江清月近在眼前的那张脸,那张纤柔妩媚顾盼生辉的脸。 突然,十一公主奋起伸出手,指尖勾起猛地朝前抓去。 她此时满心的崩溃和焦躁,让她恨不能立刻抓花江清月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江清月身子朝后一闪。 躲开了十一公主的指甲,还抬腿顺势将她一脚踢开。 瞧着十一公主已经理智尽失的狼狈,江清月愉悦轻笑:“感到悲哀吧,你不剩多久的好日子了。” 说完便娇娇柔柔的小手一挥,对一旁的云苓吩咐。 “给她收拾好,可别让外头那群宫人以为我把她怎么着了呢。” 云苓拎着十一公主往厅堂后面走去,与云心一块将人牢牢按住。 十一公主身上的衣衫和头上的发饰全部被整理好,最后云苓还事无巨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补上妆粉和胭脂。 临将她带出厅堂前,云苓附到她耳边轻声警告。 “公主殿下,容奴婢提醒您一句,我家小姐心善今日才没对您如何,若您出了这道门敢乱说半个字!” 云苓停顿一瞬,扯着神情麻木的十一公主回过头。 ------------ 第一卷 第53章 她的习以为常,他却从未习惯 厅堂的那一边,慕容怀盯着她的目光阴狠至极。 “您若是敢胡言乱语半个字,我家小姐就算不对您怎么样,九殿下也会让您立即堕入地狱,生不如死!” 云苓送十一公主将她往前轻轻一推,一旁的云心好心地提醒道:“御龙衙您还没去过呢吧?改日可求九殿下带您去见识见识,也当是开开眼界。”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 十一公主再也忍受不住今日多重精神上的折磨,用力推开厅堂的大门。 会客厅堂之外空无一人,天色阴冷的又飘起雨,孤寂萧瑟恐惧和崩溃瞬间充斥十一公主的脑袋。 云苓云心对视一眼,齐齐坏笑。 厅堂西侧的游廊,有人看十一公主出来了,连声招呼着躲雨的宫女侍卫出来。 十一公主的表情还没调整好,云苓撑起一把伞遮到她头上,腹语冷然提醒道:“公主殿下,您得笑。” 十一公主下意识扯了扯嘴角。 云心又憋着坏心眼小声开口:“公主殿下,您得高兴些,让外人知道您与我家小姐和好如初了,不然这事一直过不去,皇上要是知道了,明个儿您还得来道歉。” 一听明日还得来,十一公主面色闪过一丝恐惧,强撑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往前走。 头顶落下的雨都顾不上了,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身后的管事嬷嬷和宫女差点追不上,直到她迈出九皇子府的大门,这才恍若隔世般用力深吸一口气。 是泥土芳香混合着自由的味道,是不再觉得压抑的轻松。 是远离了江清月,和那个她从来都没有了解透着的九皇兄的心惊胆战。 十一公主临上马车前,双目通红地回过头。 望着九皇子府高高挂起的那块牌匾,满脑子混乱中夹杂着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劫后余生。 “我道完歉了!快走!快回府!” 这地方就是龙潭虎穴,比刀山火海还可怕! 她这辈子再也不要来了! 马车扬着泥泞驶离,沉重的府门又缓缓阖上。 府内,会客厅堂。 外头吹着冷风飘着冷雨,江清月裹着毯子暖和得实在不想动。 此下没了外人,江清月彻底松下一身的气势,身子一缩蜷在铺着软垫的圈椅里蒙困犯懒。 偷偷瞄了一眼慕容怀,江清月抿了抿嘴,鼓足勇气后试探着开口:“容怀哥哥可是心疼了?” 慕容怀板着那张脸冷冷地看向她:“刚刚这小嘴倒是挺会扎人。” 江清月心虚地把脑袋向下埋去,下半张脸缩在绒毯后面,只露出两只亮汪汪的眼睛,故作委屈地瞅着他。 “哼,还不是她一个劲儿的亲皇兄亲皇兄的叫。” 慕容怀收回视线不开口,江清月只能转着眼睛思量怎么哄。 天地老爷啊,这可是她被禁足后的三天时间里,容怀哥哥头一回跟她说话,而且两三句后还没有拂袖走人。 今日若是再不好好哄,下回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机会了。 “容怀哥哥,还生气呢?” 江清月小声问了一句,随后往前凑了凑,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 “容怀哥哥,你就理理我吧,你都两天没跟我说话了。” 慕容怀侧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没将袖子抽走。 不过语气还是凶得很。 “撒娇没用,三个月不许出府,一天都不能少!” 江清月可怜巴巴地抬着头,撒娇委屈的小模样简直信手拈来。 慕容怀顶得住? 他顶不住。 但该立的规矩还是得立。 “我说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江清月当即甩开他的袖子,低下头小声地哼了一下。 “不过近几日我入宫或者出府会勤一些,想吃什么点心跟我说,给你带回来。” 江清月舔了一下嘴唇,立马顺坡下地抬起头来。 “城西的瓜蓉糕,城北的阳蟹甜粥,城东的腌渍果脯,城南芙煌宴楼里的点心每样都打包一份。” “哦对了,还想吃宫里的松鼠鳜鱼和八公山豆腐。” “今天就先这些吧。” 江清月说完,被慕容怀赏了一声冷笑加一记冷眼。 “你还挺会得寸进尺?” 江清月笑意嫣然地一把抓住那双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晃一晃。 “就知道容怀哥哥疼我嘛。” 慕容怀神色一顿,下意识朝掌心看去。 白皙水嫩的小手触感柔软,还带着入秋后的冰凉。 她对给他的撒娇习以为常,可他这些年却从未习惯过。 她对他的兄妹之情太纯粹了。 可他却不是。 他从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对她的心思就已然不纯了。 “容怀哥哥?” 江清月凑近了些,小手在他涣散的眼前乱晃。 慕容怀下意识抓在手中收紧,继而又有一丝惊慌的松开。 “知道了,不过每日点心只准一样,不准把点心当饭吃。” 说完转身便走,大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清月瞧着慕容怀离去的背影,又不解地看向自己刚刚被用力攥过的手。 “奇了怪了。” 小时候常被容怀哥哥牵着往前走,两人手指相碰倒也不觉什么。 后来长大些略有避嫌,但偶尔雨天路滑或雪幕迷眼时,亦也曾被他牵着往前走过。 就连前不久下御龙衙的地宫,或宫宴那晚她手冷得很,容怀哥哥还牵着她帮她暖手来着。 从前过往手指相触时江清月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今日,奇了怪了。 她觉得刚刚被用力攥紧的那一下,容怀哥哥忽然涌出很多她看不清的情绪。 罢了罢了,兴许是容怀哥哥想事情出神了吧。 随便给自己囫囵地塞了个借口,江清月就把刚刚解释不通的怪异抛掷脑后了。 檐外秋风扫落叶,细雨淋漓悦人听。 今天江清月的心情格外的好。 —— 芝阳宫。 颖妃跟前照旧凑着不太受宠的婕贵人,只是今日,殿内又多了一个鲜少碰见的安嫔。 “十一公主被凝安郡主连着下了三天的脸子呢,要臣妾说,这凝安郡主也真是好大的架子。” 婕贵人绣着手中的手绢,最是闲不住地八卦。 “而且九皇子近来在御前也是露脸频繁,颖妃姐姐,不是臣妾说啊,您生的八皇子明明比九皇子更......” “行了婕贵人。”颖妃一听她又把八皇子和别的皇子扯到一起,真心觉得厌烦。 ------------ 第一卷 第54章 各宫各人 “入宫这么多年,你这管不住嘴的毛病就愣是改不了,哪日闯出大祸你就老实了。” 颖妃的劝告婕贵人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依旧还是不放在心上。 她就是个对着不熟的人三棍子打不出半个枣,但对日日相处的相熟之人,话多得恨不得长两张嘴。 “诶?不过话说,十一公主这道完歉就直接被禁足了,那明年春闱之后招驸马一事不就......” 婕贵人说着,朝一旁捧着本书但半天没翻过一页的安嫔看去。 “咳咳,要臣妾说呀,还得是安嫔姐姐的命好,大公主可是咱们大鄢,唯一一个有皇上御赐府兵的公主呢!就连旁的皇子都没这待遇。” 安嫔肉眼可见地深吸一口气,连带着肩膀都往上抬了半分。 婕贵人见此暗中和颖妃对了个眼神,两人微微一笑,又很快若无其事地聊起旁的。 —— 缘熙宫。 温嫔带着还年幼的十三皇子坐在贤妃跟前,两人正教五岁的孩童练字。 窗外斜对过就是惠贵人的住处。 自那日皇上送来了那一沓画像之后,惠贵人已经连着许久不曾出门了。 “姐姐,十一公主被罚,大公主又被撤职,您说这招驸马的好机会,不会真就落在惠贵人头上了吧?” 温嫔早些年间与惠贵人闹得不和,后来温嫔生了皇子晋升嫔位,两人这才没再有过交锋。 贤妃松开帮十三皇子握着毛笔的手,抬头往窗外斜对面扫了一眼,语气平淡:“慎言。” 温嫔勾了勾唇,语气轻松地话锋一转:“不过端妃这次......哦不对,呵呵,应该改叫端嫔。” 温嫔脸上笑得幸灾乐祸,贤妃这次也抿唇笑了起来。 “端嫔这次可当真是栽了个大跟头。” “十一公主被罚了一年的禁足,大鄢建朝来的头一份呢。” 温嫔说完,抬起宽袖遮住下半张脸,与贤妃相视一笑。 贤妃也舒心地多品了品清茶,手中掀盖的动作优雅高贵,“她不是很神气吗?不是向来就喜欢将本朝唯一一个儿女双全的嫔妃挂在嘴边吗?” 温嫔也聊到了兴头上,将十三皇子抱下座位,推着他让宫女带出去玩了。 “早些时候她还常说,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诞下龙凤双胎的祥瑞之妃,那时候皇后可没少对付她。” 贤妃将茶盏推开,目光望向窗外的一棵已经叶落秃枯的树,缓缓开口:“就算到了现在,皇后也没收了对端嫔的戒心。” 温嫔满不在乎地哼道:“皇后也没收了对我的戒心呐,贤妃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孕那一年皇后看我的眼神都凶巴巴的,而且那么多离奇的事都让我碰上,吓都吓死了。” 贤妃没好气地推了推温嫔的脑袋:“你啊你,要不是本宫,这十三皇子都不知滑胎多少回了。” 温嫔立即讨好地抱住贤妃的胳膊:“没错没错,您果真是臣妾的好姐姐呢。” —— 玉漱宫。 槿嫔缩到云贵人的殿里,听着端嫔所住的主殿传来各种摔砸打破的动静,两小只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 云贵人戳了戳槿嫔,明知道主殿那边听不到,但还是小声说道:“你去吼一嗓子,让她安生安生吧,这都闹了三天了。” 槿嫔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怎么不去?” 云贵人也没好气地瞪回去:“哎呀,你俩现在平级的位份,你不得拿出点款儿来?” 槿嫔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你胆子还大呢,还是你去吧。” “我?我也不敢啊,她这么凶......” 又是一个花瓶扔出了主殿,云贵人吓得一哆嗦,又戳了戳槿嫔:“要不还是你去吧,你和她平级,她怎么着也得收敛一二,不然以后还能有咱俩好日子过?” 槿嫔突然一阵恶寒,立即离紧贴着的云贵人远了一点:“谁要跟你过好日子。” 又是一声花瓶摔碎声,刚离远一点的两小只又瞬间贴紧。 “槿嫔姐姐,你就快去说一说吧,你得站起来啊!” 槿嫔一个劲儿地摇头:“我站不起来,我么得孩子,她可是有两个,还是龙凤胎呢。”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 生活不易,两小只叹气。 一边听着摔砸声瑟瑟发抖,两人一边异口同声道:“谁叫咱肚子不争气呐。” —— 寿康宫。 太后正皱着眉让宫女揉头,平滑了许久的眉心又一次浮现犹如沟壑的皱纹。 皇后在一旁自顾自地斟茶,前来请安也有个一时半刻了,此时正思量着怎么开口好走。 “母后这两日头疾又严重了?” 太后闭着双眼眉心紧皱:“江丫头病着,哀家也不好再把人叫来。” 皇后眼神一动,斟酌着开始上眼药:“不就是落个水,还能病这么久,凝安郡主这身子还真是,挺娇弱。” 太后冷哼一声,倒有几分不知冲谁的意味不明。 “老九那孩子说,江丫头落水后,爬上船时磕了腿,回到府下马车时又因为吓着了没踩稳,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然后腿就疼得厉害。” 说着太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晚跟去的太医也确实带回消息,说江丫头是伤到了骨头,三个月下不了地。” 皇后一听,当即收声。 殿中沉默了一会儿,太后缓缓睁开双眼,所现目光哪见半点慈蔼。 “哀家的头痛之症,可忍不了三个月。” 皇后还是沉默地敛眸。 此时接茬可不是个好主意。 太后又冷哼一声,抬手挥开了给她按不爽利的宫女,“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若说腿伤未愈三个月不够,那除夕夜宴,她一个新册封的郡主可不能不来。” 皇后挑了挑眉,心中暗想:没准还真不来呢。 —— 暗香宫。 阴雨黄昏,天色沉沉。 暗香宫的宫墙破败荒废,殿前殿内都显得十分萧瑟。 虽墙外无人打理,看上去好似孤殿冷宫。 但无人窥得的墙内却又有几分寻常农家的影子,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城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口水井,一处藤架,一棵多年不曾钻叶的高大枯木上有个落了灰的鸟窝,剩下还有溜着墙角的一排茂盛的灌木。 ------------ 第一卷 第55章 送给容怀哥哥的玉佩 殿前开垦出一块小菜地,黑土里冒着绿芽,这是这片荒废宫殿里唯一的一点生机了。 一个衣着干练的女子正头戴斗笠,站在小菜畦里于雨中挥舞着锄头。 宫墙边弯腰半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破旧的黑斗篷裹身,露出的双手粗糙干瘪,散乱的头发里隐约露出小半张脸,双目无神显得呆滞,皮肤干燥爆皮皱纹横生,可细细打量,却又能从骨相中隐隐窥见她年轻时的貌美动人。 女子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小纸包,一只手遮着飘下的毛毛雨,另一只手顺着墙根一点点将纸包里的药粉洒下。 殿前搭建的棚子下,有个用粗木根支起的简易火灶。 跳动的火舌上面挂着一口铁锅,下面的小篝火烧得十分旺盛,锅中咕嘟咕嘟冒着泡,其中翻涌着辣子和各种寻常百姓家的食材。 不多时,披头散发的女子将所有药粉都仔细地洒在宫墙四周,走回棚下用木勺搅动着铁锅,飘香的味道引得棚子外小菜地里的女子停下动作。 “真香啊。” 目光呆滞的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伸手指了指铁锅,又指了指地上已经在缺口海碗里盛好的饭菜。 “好,我这就来。” 小菜地里的干练女子将锄头扔到一边,摘了斗笠挂在棚架上,席地而坐拿起碗来吃得喷香。 “梅妃娘娘,江小姐给您的驱虫药都洒上了?” 见对面点了点头,云环继续大口吃着饭,“去年的驱虫药效果就特好,今年种的茄子肯定能吃上了。” 对面还是沉默的点头,吃饭细嚼慢咽,和对面胡吃海塞的云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环仰头喝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点汤,满足地摸着肚子喂叹一声。 顺便还打了个嗝。 这一声惹得对面那人不满地抬起头,连眼中的呆滞都散去不少。 云环咧开嘴嘿嘿一笑,放下碗接着去小菜地里干活去了。 —— 转眼便是中秋,家家户户挂起灯笼,大街小巷都飘着桂香。 中秋的夜集格外热闹。 灯谜小贩连成排,中间狭窄的道路上一会儿就会游过一条火龙,桂花糕的挂肩小贩从这头走到那头,卖田螺甜薯的小贩一晚上能赚到三个月的收成。 河边稍微宽敞些的地方,都被各种杂耍抢占搭建戏台子,还有烧塔问香乞月的祭台,香甜的桂花酒成碗成碗地往里洒。 九皇子府也多少带了些过节的气氛,不算张灯结彩,但也稍微装点得与平日不同的些。 下人们被早早放了假,基本上都结伴出府去游玩了。 九皇子府的下人基本上都是御龙衙出来的人。 刀光剑影了不知多少年,一朝运气好拨来府里做闲散事,每逢佳节也必定要上街凑凑何为人间的热闹。 云苓云心也结伴出去了,打算上街买点喜欢的小玩意,凑凑各种热闹。 云宁云生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们喜欢从高处俯瞰人间烟火,所以带着下酒小菜,跑到京郊的一座山上把酒言欢对月当歌去了。 雨久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过节。 本想在府内寻个角落安静缩着当蘑菇,好捱过这让他手足无措的中秋,结果被江清月从角门赶出府去,勒令不好好逛街就不许回府。 云苓云心临走前对视一眼,直接把雨久揽到队伍里当免费拎包的了。 府外热热闹闹,府内却突显几分清冷。 江清月被慕容怀禁足三月,看慕容怀那架势,真就奔着三个月不准她出府去的。 汪玄策前来述职的时候被江清月套了话,她这才知道慕容怀对外宣称她腿伤了骨头。 心里小小的不开心了一下,但又很快被愧疚掩盖。 毕竟,谁叫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喜欢作死呐。 容怀哥哥是真的好担心她,才对她小惩大戒。 心里胡思乱想中,江清月走到了灯火通明的玉竹院外。 桂花洒满院落,院内石桌上摆着简宴饭菜,江清月还眼尖地看到一坛酒。 “容怀哥哥!” 遥立树下的那道身影正抬头赏月,听闻此声,转过身来望向另一轮更明亮的皎月。 “容怀哥哥你看!我亲手做的!” 江清月把手中的玉佩捧到慕容怀眼前,仔细打量着他眉宇间的神色。 先是诧异,再是平淡,最后好不容易微微有了些笑意,却也是不轻不重的夸了一句。 “嗯,很好看。” 江清月不解地歪了歪头,认真打量起自己手中的玉佩。 虽说做工......确实好不到哪去。 而且雕画的线条......也并不流畅。 但至少,玉是块好玉啊! 江清月这般想着,将玉佩举高高的小手渐渐落下。 慕容怀本想装作不明白,好将那件提及交易的事就此揭过。 他不敢多问,亦不敢多说。 生怕听到她说这是有关交易的物件。 可看到小姑娘这般失落的神色,这比杀了他都难受。 “阿月,这是送给哥哥的吗?” 不管了,厚着脸皮要吧。 总比两人之间平生掺杂了感情之外的污秽要好得多。 虽心中这般想,但慕容怀把话问出口就后悔了。 那双向来淡漠的眼眸此时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清月,心口紧张到那噗噗跳的烦人东西都要冲出胸膛了。 可这一切,在看到小姑娘抬起头的瞬间,全部散得稀碎。 “原本是想作为中秋礼物送给容怀哥哥的,可是、容怀哥哥好像看起来不太喜欢......” 那双湿漉漉的杏眸里映着月光,里面塞满了失落。 雕刻略显粗糙的鸦青色玉佩捧在白皙的小手里,撞在慕容怀眼中此时都显得有些挪不开眼了。 “是送给哥哥的?” 慕容怀刻意强调了‘送’这个字眼,随后看到江清月耷拉下脑袋,然后微微点头。 原本憋闷的呼吸骤然通畅,忙不迭便想解释,“哥哥刚刚还以为......” 江清月听到慕容怀的停顿,下意识抬头,疑惑地看去。 “没什么,给哥哥看看吧。” 江清月一听瞬间露出笑颜,高高兴兴地重新把玉佩举起来。 “容怀哥哥,中秋鸿瑞!” 玉佩从眼前一晃,随后被小姑娘塞进了手里。 慕容怀该死的又想起那日他算计她时的念头,在江清月转身后皱紧了眉心,手中的玉佩烫得他快要握不住了。 ------------ 第一卷 第56章 还不是因为对她的私心作祟 借着月光,慕容怀低下头认真打量起手中的玉佩。 鸦青色的整玉,右下略染着一丝羽白。 江清月绘的图案是团竹雀啼,鸦青内裹挟的那一丝羽白,正巧雕刻出小巧的一只云雀。 云雀的翅膀刻得也是生硬,慕容怀甚至看出有一刀刻的许是不满意,后面又强行改了一刀的痕迹。 团竹挺拔高雅脱俗,几片如箭竹叶雕刻的轻盈锋锐,其上纹路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格外有神。 玉佩的刀法稚嫩,却格外用心。 慕容怀的指尖缓缓摩挲过玉佩上的纹络,轻叹一道无声的苦笑。 他糊涂啊。 阿月虽说是送给他的中秋礼物。 可若没有先前那句提及,若没有那句交易,若没有那日心中的算计,这枚玉佩才是阿月真心送的礼物。 可没有假若。 慕容怀看向抓着桂花往天上洒得正开心的江清月,攥着玉佩的指骨寸寸收紧。 心口塞着一团拽不出来的棉花,鼓胀憋闷,浸透其中的酸涩挤得他喉咙生疼。 深吸一口气,慕容怀闭上双眼,任由自己被撕扯的难捱折磨。 日后每一天每一年,只要他看到这枚玉佩,便会想起今日的这般难受。 这不能算作小姑娘心甘情愿送的。 这是你算计来的。 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容怀哥哥!” 清脆悦耳的笑声在耳边炸开,慕容怀睁开眼,瞬间被一团桂花兜头浇下。 “嘻嘻!”江清月挎着一只装满了桂花的小竹篮,手里还抓着一团,远远朝着慕容怀笑得眉眼弯弯。 像只狡猾的小猫,可可爱爱却一肚子坏水的那种。 “容怀哥哥!中秋安康,接泼天富‘桂’!” 又是一团软绵带香的桂花扔过来,慕容怀被浅黄色的小花迷了眼,鼻间满是桂花的浓郁幽香。 轻轻甩开头上的桂花,掌中玉佩小心收入怀中后,慕容怀从一旁的竹筐抓起更多的一大把朝着小姑娘头顶扔了回去。 银铃嬉笑声中,漫天洒下的桂花里。 慕容怀透过花幕望着她,声音轻缓十分小心翼翼。 “愿阿月风光胜旧,四时如意,安康无恙,接泼天富‘桂’。” 院里桂花装了满满十大筐,都是用来淋桂祈福的。 慕容怀知道江清月是个爱玩的性子,去年和云苓云心一起玩时,三个丫头泼了整整八筐还觉得不尽兴。 今年准备了十筐,结果江清月玩到第三筐的时候就喊着没力气了。 “不玩了不玩了,容怀哥哥你也太狠了,直接一整筐举到我脑袋顶上往下倒!” 江清月把胳膊上挎着的小竹篮往筐里一甩,气呼呼的双手叉腰。 慕容怀抖抖衣袖,身上的桂花悉数掉落。 见小姑娘撅着的嘴都快能吊油壶了,慕容怀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抬手摘下她发髻间的几朵浅黄。 “可玩开心了?” 江清月当即点头,目光飘向院内石桌上丰盛的饭菜。 一大桌子厨房提前做好的饭菜用伞纱罩着,有几道盘下还燃着小碳。 慕容怀将宽袖拢好,拧来热水盆里的毛巾,“擦擦手,吃饭吧。” 两人邻位而坐,侧身抬头便是那一轮圆月。 慕容怀掀开酒坛的坛封,在江清月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往桌上倒了两杯。 一杯放在身前,一杯推向满眼期待的小姑娘。 “哥哥没给你准备什么中秋礼,不过今年的中秋过后,便准许你喝酒了。” 江清月看着推来面前的酒杯,深吸一口气,手指止不住地攒动。 慕容怀瞧着她着急的样儿就想笑,但还是继续吊着她的胃口。 “这坛酒是九年前我重新站起来时埋下的,也是中秋,整整九年,今日挖出来当作给你的中秋礼吧。” 江清月已经听不进慕容怀还在说些什么了。 此时盯着眼前这小小一杯清亮的酒,认真得都快钻杯子里去了。 往日来慕容怀管得严,她最多只能少量喝些不太醉人的果酒。 这等陈年老酿的酒劲太大,慕容怀曾严令禁止,半滴都不行。 今日可算是等到了这一天,顾不上慕容怀为何突然解了她酒禁,此时的江清月满脑子都是赶紧尝尝烈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慕容怀又说了些饮酒不许过量或不分场合的告诫,但往后叮嘱了两三句便停了下来。 因为说再多也无用了。 江清月此时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行了,尝尝吧,小馋猫。” 宠溺又亲昵的一个称谓唤出,带着些江清月还未开窍便不懂的意味,慕容怀端起酒杯眼睁睁看着她,与她同时饮下。 他为何会突然允许她日后可尝烈酒了呢? 还不是因为私心作祟。 还不是因为小姑娘当真长大了。 还不是因为,他想看了。 他养大的小馋猫喝醉后的样子,他必须是第一个看见的。 小馋猫的酒量,他也必须是唯一一个心里有底的。 慕容怀本以为江清月能跟他喝上几个来回,就算酒量可能会不太好,但也不至于...... 三杯就倒? “唔,略略略,酒好辣呀!” “额,但是又好香啊。” “好甜好甜,怎么每喝一口味道都不一样呢?” 江清月迷离着一双醉眼,上半身都已经前摇后晃了,还不忘把酒杯往嘴前凑。 咕咚,又一口下去。 这会儿先是轻咳了两声,随后小嘴吧唧了两下,疑惑地瞧着空空的杯子回味起来。 “诶?好奇怪啊,怎么感觉喝起来油乎乎的,还有鱼肉香味呀?” 慕容怀头疼地拿走她的杯子,心中暗道:因为这一杯给你倒的就是金汤片鱼的汤啊。 上一杯甜的是桂花露,上上杯香的是玉米排骨汤。 反正除了最开始的三杯,江清月拿着潇洒的架势往嘴里灌的,就已经都不是酒了。 喝醉的小姑娘还挺乖。 说不让喝了就不喝了,说让吃菜就吃菜,说让扒拉饭就扒拉饭。 说让站起来转一圈...... 然后就华丽丽地倒进了早有预谋的某人怀中。 “容、容怀哥哥。” “嗯,怎么了?” “你在转,天也在转。”小姑娘伸出手指头胡乱指着,晕得不行了还两只手轻轻摆了摆,“不要转了不要转了,我好晕呀。” 慕容怀看着可爱到快要冒泡的小姑娘,嘴角笑意越发明显。 ------------ 第一卷 第57章 等容怀哥哥百年以后,阿月好求一求 “阿月,喜欢哥哥吗?” 小姑娘双眼朦胧,乖乖地点头。 “喜欢的,最喜欢容怀哥哥了。” 某人听了这话,笑意实在不能更明显。 “那阿月喜欢哥哥什么呢?” 江清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晃了晃脑袋:“唔,不知道。” 慕容怀无声失笑,揽着因为醉酒而浑身泛软的小姑娘靠坐在游廊的长椅边上。 “那说说,哥哥哪里好?好到让阿月喜欢?” 江清月抓了一朵慕容怀肩上的桂花在手中把玩,迷迷糊糊地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好凶。” 慕容怀微微诧异:“哥哥还凶?” 江清月认真地点头,掰着手指开始一一细数起来。 “容怀哥哥不仅凶哇,还有好多不许。不许吃多了点心,不许晚归,不许和单独去见其他皇子,从前还不许饮酒!” 慕容怀无奈轻笑:“那今日哥哥允你随便吃点心,还允你可以饮酒了,这般,哥哥还凶吗?” 本以为醉酒的小姑娘好哄得很,结果没想到江清月还是点头。 只是言语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凶哇,对外人的时候可凶啦!” 说着江清月坐直身子,伸两根手指轻轻戳在慕容怀的嘴角,稍微用了一丁点力往上一推。 “容怀哥哥对外人不爱笑,这样可怎么找媳妇?” 慕容怀眉头一皱,抬手把小姑娘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拿下来。 “哥哥不想从外人里找媳妇。” “啊?那我岂不是这辈子都没有嫂嫂啦!” 江清月想把自己的手抽走,结果被慕容怀强硬的用宽大手掌完全包裹住。 慕容怀听到嫂嫂两个字就脸色一黑。 连带着语气都明显地有些不太高兴。 “你就这么想要个嫂嫂?” “嗯嗯!”江清月用力点了下小脑袋,结果紧接着就双手抱头,哼唧自己头好晕。 慕容怀原本神情还看得出愉悦,此时一听江清月这话,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弄来。 唯独想要个嫂嫂...... 去一边的嫂嫂,她想都别想! 慕容怀还自己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忽然就听江清月小声说道。 “因为这样的话,就有两个人来疼我啦。” 慕容怀眉心一松,下意识追问:“哥哥还不够疼你吗?” “够的。” 江清月面色纠结了一下,抬头看向慕容怀,“但阿月还有点想要长嫂如母一般的疼。” 时间似乎短暂的停滞了一下。 轻风拂过两人牵缠的青丝,两相对视下,那双醉眼中的脆弱实在惹人心疼。 “容怀哥哥,阿月想娘亲了。” 慕容怀摸着江清月的脑后,一下一下缓慢地安抚。 若谈起从前的江府,他从不会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江清月的眼角流出一滴清泪,引着慕容怀的目光,一点点滑过腮边,最后砸在他玄墨色的衣袖上。 “阿月不仅想娘亲了,还想爹爹,想兄长,想将阿月推出洞口的嬷嬷,还想少傅叔叔了。” 慕容怀用指尖细细擦去她的泪痕,“阿月不哭,少傅大人游历也有些时日了,就快回来了。” 江清月张了张嘴。 她本想问那爹爹和兄长呢。 可开口就是哭腔,头还晕晕的。 最后只是张开嘴用力喘了一下气,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慕容怀想着转移小姑娘的注意力,便故作轻松地转了个话头。 “不说嫂嫂什么的了。阿月呢?阿月日后可有想嫁的人了?” 喝醉的人一向容易被旁人牵着思绪走,酒量一般的江清月更是如此。 许是话题转变的太快,江清月吸了吸鼻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没有。 慕容怀忽然心头一跳。 “暂且没有想嫁的人,那......” 江清月抬起头看向他,刚湿过的双眼水汪汪的,其中光亮不时晃动实在引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久到江清月都打了个哈欠时。 “那嫁容怀哥哥好不好?” 江清月迷糊地眨着那双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之后,坚定且用力地摇头。 “不要。” 慕容怀攥着小姑娘的手一僵,下意识想要用力收紧。 她拒绝的太干脆了。 哪怕是醉酒了,也不该这般干脆的。 慕容怀有一瞬间感觉空气十分稀薄,憋闷的他好像突然被江清月这句话一脚踹进水里。 游不动,还喘不过气。 看着江清月摇摇晃晃快要睡着的样子,慕容怀抱着最后一点期望,想小心翼翼地要个并非死刑的可能。 “为何?刚刚不是还说喜欢哥哥的吗?” 江清月打了个哈欠,嘴里原本就不清晰的醉话变得更加嘟嘟囔囔。 “因为容怀哥哥以后登基,要娶未来的皇后娘娘呀,这样阿月的话,阿月的话......阿月等以后报完仇,就不嫁人了。” 说完江清月往慕容怀怀里一扑,也不管说了什么登基,什么皇后娘娘等大逆不道的话,小脑袋在身前的胸膛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小声说自己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虽然江清月情绪看起来并无异常,可慕容怀偏偏下意识觉出了不对劲。 不等再问些什么,江清月已经脑袋一沉,抓着慕容怀的衣襟睡了过去。 嘴里还模糊地喃喃着什么,慕容怀凑近才勉强听清楚。 “阿月报完仇,要下去找爹爹娘亲和兄长的。” “而且我要先一步到黄泉,尝尝汤好不好喝。” “如果不好喝,等容怀哥哥百年以后,阿月好求一求熬汤的婆婆,让她给容怀哥哥做一碗好喝一点的。” 江清月阖眼睡去,慕容怀轻轻按着她的头,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阿月,今夜可是你亲口说的喜欢哥哥。” 慕容怀低头轻问。 可江清月睡了,自然没有回应。 “既然喜欢哥哥,那报完仇之后能不能留在哥哥身边?” 似是自言自语,可又似缠问的话还是无声回应。 慕容怀借着微乎其微的醉意,趁她沉睡才敢剖开心扉。 “我不想你先一步跑去阴曹地府。” “我想与你合于一坟,共赴黄泉。” 可江清月睡得太沉了,这话她根本听不到。 此言无回应,导致慕容怀后悔今日用的是这烈酒了。 可等思绪在怀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慕容怀又庆幸。 今日幸好用的烈酒。 ------------ 第一卷 第58章 这哪玩得过老狐狸啊? 中秋过后,两人一如往常。 江清月缠着慕容怀问那晚喝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慕容怀好一顿坑骗。 一会儿使唤江清月端茶倒水,一会儿又让她研磨勘笔。 江清月捏肩捶背的时候,慕容怀跟她说,那晚她喝醉了要爬树摘月亮。 江清月啊了一声,十分坚定的说不信。 慕容怀嘴角一勾,让她剥了两颗栗子放在盘中。 等江清月剥好之后,又说她那晚喝醉了非要钻到盛着桂花的大竹筐里,去抓偷走她羊奶馅月饼的兔子。 江清月瞪大双眼,“然后呢?” “然后啊。”慕容怀故作无奈地开口:“然后我好说歹说,哄了半天,最后告诉你小兔子已经带着偷走的月饼回了广寒宫,你才就此作罢。” 江清月扁了扁嘴:“......” 感觉自己被忽悠了。 但是她没有证据。 见慕容怀要吃盘中她剥好的栗子了,江清月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一步抢走,然后气鼓鼓地自己吃掉。 慕容怀向来不太喜欢吃这些香甜软糯的东西。 他本就没打算吃,伸手只是想往江清月跟前推一推罢了。 江清月一边吃着栗子,一边喝着甜羹。 肚子填了个半饱之后,忍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又问了一遍:“诶呀,容怀哥哥你就跟我说嘛,那天晚上我喝醉后,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慕容怀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法翻了翻,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江清月点头,结果又被慕容怀各种忽悠,绕得根本分不出哪句是真的。 最后想知道的没套出话来,末了还收了一句十分严肃的教训。 “日后绝对不准在外饮酒,果子酒都不许贪杯!” 慕容怀的不容置喙相当严肃,江青月便也歇了再打听的心思。 想必应该是她干了什么十分危险的事,或是做出了容易生命危急的行为吧? 从小到大,慕容怀的教导江清月一直都下意识铭记于心。 禁止在外喝酒这事便也被她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 又过几日,天色转凉。 江清月的轻衫褪去换上了薄绒小氅,因入了秋寒手就会冷,所以早早就用上了薄一些的手捂。 慕容怀也渐渐忙了起来,处理各种需要递交宫内的与御龙衙有关的折子事务。 江清月则十分悠闲。 太后来传的人和令都被慕容怀挡了回去,加上天越发冷,就连禁足府中她也并不觉得憋闷,只不过一有空就跑到慕容怀的书房里,在专属的圈椅上窝着看医书。 这日上午,江清月照旧披着薄绒小氅到玉竹院的书房来窝着。 因并无外人,所以江清月相当放松,坐无坐相地靠着圈椅里的软枕。 一只手捧着书,一只手提着笔,时不时就在一旁的纸上写两笔,饿了稍远点就有新鲜出炉的点心,渴了还有商队今年新到的上好茶叶。 与忙碌的慕容怀相比,可谓舒坦悠闲到了极点。 “总算是看完了,蒋青雪得来的这本医术古籍还真有点东西。” 江清月把手中誊抄的书本往茶几上一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还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 慕容怀在屏风后面的大书桌上处理公务,提笔批写着,还分神出来应了一句:“可看出有什么不对的?” 江清月用指头勾了一块花生酥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撑着头,慵懒地眯起眼。 “倒也没什么不对劲的,说是医书确实不为过,说是古籍也确实没错,只是没有蒋青雪说得那么不俗罢了。” 江清月一顿,戏谑一笑。 “也许,是没有蒋青雪想象中那么惊为天书罢了。” 慕容怀批好一份文件放到一边,收笔起身走出屏风,“若没有咱们这一出,蒋青雪当真能借着那本书诊治太后的头疾?” 江清月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紧接着把古籍的誊抄本随手扔得更远了一些。 看起来半点没把所谓的古籍医书放在眼里。 慕容怀与江清月隔着一张小茶几而坐,拿过那本誊抄出来的大致扫了两页 “煎制之法看起来有些陈旧。” 江清月又勾了一块桂花糕吃着,“确实陈旧,就是一本犹如古董的医书罢了,也不是什么名家大能之作,反倒像是地方医馆某个水平并不高的郎中所书。” 慕容怀虽博览群书所涉甚广,但因为这方面都是江清月主修,他便没有往这方面多用心。 翻了几页发觉越发看不懂,就也如江清月那般随手丢开了。 江清月一口桂花糕,一口雨后龙井,瞧着一旁自己写出来的批注,颇有闲心地点评了两句。 “其中医术若说是寻常病症,多少也是够用的,若是疑难杂症的话,这里面的法子倒像是连蒙带猜写出来的。余下的便是词句写法都晦涩难懂。” “不过古籍的后面三成像是换了人写的。” “医术看起来提升了一大截不说,且医法多为先毒后医,像是野路子出身的江湖郎中。” 慕容怀品着新茶眼帘微垂,看不出目光中思量着什么,“现在古籍的另一部誊抄本已经在宫中有半个月了,这书对宫里那些人可有进益?” 两人多年的默契不必言明,他说的那些人,江清月当然明白。 “先不说太医院那群眼高于顶的老家伙们会不会认真研读,而且,就算是后面那三成的内容想研究透彻,以这本医书的晦涩程度,太医院的院首院判看起来也都得格外费劲。” 江清月抬眸,傲娇地扬头。 “毕竟毒他们并不擅长。” 慕容怀瞧着满身自信的人儿,纵容轻笑:“阿月真厉害。” 江清月被夸丝毫不会害羞,反倒更加傲娇地哼了一声。 窗外云散风光明,正巧骄阳照娇扬。 慕容怀很是喜欢她这副得意的模样,毕竟是他带在身边教出来的。 门捎被人轻敲两声,两人齐齐朝外看去。 云苓领着一溜小太监站在珠帘纱帐之外。 “主子,宫里来了位公公,送来了小姐的册封宝册和腰牌等郡主身份的物件。” ------------ 第一卷 第59章 宝册腰牌,朝服朝冠 慕容怀放下手中的茶盏,扬声:“把人带进来吧。” 云苓应声,和一旁的云心一起撩起珠帘纱帐,为首的公公领着身后五六个小太监走进中堂。 “奴才见过九殿下,见过凝安郡主。” 慕容怀抬手,最前头的海祥起身后从后面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宝匣往前呈上。 “启禀九殿下,凝安郡主,这是皇上给凝安郡主题的册封宝册。” 江清月本想起身谢恩,被慕容怀抬手拦下,泰然自若地朝着一旁的云苓指去。 海祥见此也反应迅速,不动声色地递给了云苓,随后放在了江清月身旁的桌子上。 又一个宝匣打开,海祥照旧往前一呈。 “这是礼部赶制出来的郡主腰牌。” 这回都无需慕容怀再使眼色,云苓自然而然地上前接过。 “这是广盈库赶制出来的郡主朝服。” “这是尚饰司赶工出来的郡主朝冠。” “这是皇上赏的七宝琉璃钗和珐琅彩婴戏双连瓶。” “这是太后赏的两个玉如意,一对缠丝玛瑙盘,六把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和金线昙花披帛。” “这是皇后赏的红珊瑚树。” 一些赏赐海祥身后的太监们端着就进屋了。 还有一些大件,江清月从窗边朝着院内看去,也不免挑了挑眉。 海祥本来悄悄打量着江清月的神色,想窥见这位新册封的凝安郡主内心是否满意。 结果才不过琢磨了两眼,就听一声轻咳。 扭头看去,海祥吓得脚下显些没站稳。 九殿下好可怕。 海祥感觉如果他再看,下一秒九殿下就要挖他眼珠子了。 连忙低下头缩紧脖子,往后再不敢抬半点头。 “凝安郡主,一应赏赐就全在这了,只是城北的那所长乐府还需修缮一番,且近来皇上因与伊丹战事烦忧,没心思题字,所以那副皇上圣口承诺的匾额先搁置了。” 江清月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垂眸隐去思忖。 皇上册封郡主出手的赏赐说不上多有排场,就连先前应下的亲题匾额都搁置了,看来今日前来是来敲打她一番的。 十一公主道过歉后已经被勒令禁足公主府。 加上她足不出府的‘养伤’已经半个多月,寿康宫那位的头疾估计也快忍到极点了。 今日这番,其中只怕也有太后的意思。 至于皇后娘娘的红珊瑚树...... 当今圣上主张勿奢遂廉洁,这奢丽华贵的红珊瑚树大概是冲慕容怀来的了。 江清月朝身旁看去,正巧迎上从红珊瑚树上收回视线的慕容怀。 两相对视,一个光明正大的笑颜调侃,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微微摇头。 海祥在宫内已有二十年,能坐到如今御前伺候的位置上,眼力自然是没得说。 此时瞧着九殿下和凝安郡主之间的氛围,海祥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凝安郡主,长乐府虽然还需要修缮一二,但大体的装点已经初见雏形,您要不要去瞅一眼?看着哪若是不合心意,也好跟工匠们说了改改。” 江清月下意识偷偷瞅了慕容怀一眼,坏心思涌上心头。 “不去了,都还没修好,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落下,慕容怀手中的书翻了一页,面色瞧着比刚刚好上多。 江清月在心里偷偷地坏笑了一下,嘴边话锋一转:“不过瞅瞅哪需要改改也行,要不,容怀哥哥陪我去瞧瞧?” 慕容怀手中的书啪的一声合上。 “该用午膳了,天色这般阴沉也瞧不出什么别致。” 江清月听完,嘴角险些没憋住笑。 窗外在树上窝觉的云生睁开眼,看了看艳阳放晴的天,和云宁一同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俩主子真是好生的闲情雅致。 轮着来的互相逗,还回回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屋内,海祥公公脸上就差画黑线了。 奴才也是二位主子情趣中的一环吗? 窥得惊异先放一边,该带到的话海祥还没说完。 “九殿下,过几日便是重阳,皇上有意携诸位皇亲国戚去行宫登高远眺,秋游赏景。” 话说到这,海祥有意停顿了一下。 江清月稍作思量说道:“那这么说,重阳所需的皇菊现在应该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海祥点了点头。 江清月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下意识嘟囔了一句:“突然要运去行宫,也不知这一路颠簸得摧残多少。” 果不其然,海祥下一句接得让她差点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凝安郡主言之有理,皇上也为此担忧着,所以派奴才来传令,由九殿下监察运送皇菊至行宫一事。” 江清月心里一梗,杯盏不轻不重地落在了桌上。 海祥大着胆子抬了抬头,江清月面上能瞧出明显的几分不悦来。 反观另一边的慕容怀,神情平淡语气冷漠,只是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本殿知道了。” 海祥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太监,本想提醒的那一句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皇上今儿个让奴才送的东西和传的话,奴才都送到了,宫里近来有些忙,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慕容怀没什么反应。 倒是一旁的江清月眉开眼笑地接过话茬:“海祥公公先别急着走,今儿这一趟真是辛苦众位公公了。” 海祥连忙躬身:“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 “云苓云心,给众位公公看赏。” 江清月勾着唇角,面上的笑得体挑不出错,但细看并无几分真意。 海祥带着太监们下去领赏,等云心回来禀明人都出府后,江清月蓦地泄出一声冷笑。 “谁不知一路颠簸皇菊必定受损严重,这活计皇后娘娘倒是不为四皇子争了。”说着还嫌不解气,又轻哼了一声:“吃力不讨好,摆明了刁难人的。” 慕容怀食指于桌面轻敲两下,声调淡漠:“父皇也必定清楚其中利害,可还是由着皇后的心意,把这活指派给了我。” 江清月见他泰然自若,知道他有办法,但还是没忍住用矫揉造作看好戏的腔调调侃了一句,“容怀哥哥,这可如何是好呀?” ------------ 第一卷 第60章 拌猪吃虎真的实在太爽了 慕容怀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此时江清月定然笑得蔫坏。 这性子还是他惯出来的呢。 “哥哥自有办法,阿月这般关心哥哥,不如先关心关心你那罚抄?” 江清月一听这,脸上笑意瞬间收起。 因为醉酒一事江清月实在让慕容怀心有余悸,后来居然还在地窖逮到了她想要偷偷喝酒,如此江清月就被罚抄冰心、清心、静心和定心的心法。 “我都多大了还罚我抄书。” 江清月鼓着小脸满脸不高兴。 慕容怀看着她脸颊上鼓起来的那一块白皙软嫩,指尖微动,终究还是忍住了没伸手戳上一下。 “多大了还能被罚抄书,出息。” 江清月气鼓鼓地扭头一瞪:“罚什么还不是容怀哥哥说了算的?这也能怪我?” 慕容怀好笑地朝她挑眉:“不被逮住不就不会被罚了?小笨蛋。” 江清月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奈何奈不了慕容怀如何,最后也只能哼哼着重新坐下。 面对慕容怀时,江清月的情绪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哦对了,既然皇上重阳要到行宫去,那我的禁足一事?” 小姑娘拉长了声音问,慕容怀干脆利落地回。 “不许去。” “哼!容怀哥哥坏!” “再说一遍?” 江清月双手一叉腰,声量更大了一些:“容怀哥哥坏!” 慕容怀只消微微抬头,江清月立马认怂。 “容怀哥哥最好了,让我去吧让我去吧,我保证不惹事的!” 江清月娴熟地晃起慕容怀的衣袖,还双手合十神情作乎乎地满是祈求。 这撒娇的架势慕容怀见的可太多了。 可还是每次都会心头一软。 “好了,逗你的,出行小心些,毕竟我对外宣称你的腿是伤了骨头的。” 江清月瞬间挂上笑意:“知道知道,哦对对对,还有一事,阿月想向容怀哥哥打听一二。” 慕容怀面上佯装不耐烦,吊了她好一会儿胃口才一副十分勉强地开口。 “说说看,是谁这般得咱们凝安郡主关照?” 容怀哥哥平日都是不苟言笑的,乍然一听他阴阳怪气,江清月还感觉自己十分不适应来着。 把这想法随便一丢,轻咳两声,江清月娓娓道来。 “宫中的婕贵人是户部宝泉司司长,魏兴赫的妹妹,那容怀哥哥你可知道,婕贵人的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她提前打听过了,婕贵人的母亲并未在魏兴赫府上。 但又没听说已经病故,实在找不到了,这才前来询问慕容怀的。 慕容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她眼。 “要对魏家动手了?” 江清月慵懒的坐姿调整了一下,坐起身,且身板挺直,眸中浸入冰霜。 “不止魏家,这回我还想将如今的户部尚书刘家,一并了结。” 一个户部尚书刘峰潜,当年捏造了她爹贪污军饷的证据。 另一个户部宝泉司司长魏兴赫,当年捏造了她爹贪污铸币的证据。 这两人自己贪污,却栽赃陷害到了她爹爹头上。 时隔多年,现在证据终于搜集齐全。 江清月不打算让这两家活过这个年头了。 慕容怀轻声一叹,重新给江清月的杯中换了热茶。 “才刚解了你禁足,便就这般不消停。” 江清月眼帘微抬,紧接着又听他开口。 “其实你已经查到了,魏兴赫和婕贵人的母亲,在京郊的一处宅子里。” “之所以还要再问我一遍,一是因为要在我这里确认,毕竟毫无把握的事你不做。” “二则是因为,你又要去外面翻江倒海了,所以先跟我打声招呼。” 慕容怀停顿一下,随后笑得很是无奈。 “哥哥说的是也不是?” 江清月端正坐好,乖巧地点头。 “是哒,容怀哥哥真聪明,真棒呐,啊——好痛......” 前有慕容怀阴阳怪气,江清月紧接着就有样学样。 只不过学得越好,挨揍越快。 江清月气鼓鼓走出玉竹院的时候,还是揉着额头上挨的那块栗子走的。 等她身影自窗边再也望不见,慕容怀这才收回视线,朝门外的云宁吩咐道:“去派人提前把京郊离行宫最近的两处宅子收拾出来,秋冬一应所需全都备好。” “是。” “还有,日后小姐出行,换辆更结实更低调的马车。” “回主子,安伯改的那辆马车已经做好了。” “那就正好那辆吧。” —— 凝安郡主的册封宝册和腰牌一送到,当天下午江清月便主动往寿康宫递了请折。 请折送到时,不少嫔妃正巧在寿康宫陪太后说话,请折的内容自然也被不少人知晓了。 遣词造句十分讲究,甚至讲究的过了头闹了笑话。 以至于后宫都笑传,嘲讽江清月下了好大的功夫和心思来适应郡主的身份,就连自己伤了骨头的腿都给忘了。 结果等次日,江清月跟着寿康宫的嬷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入宫后,瞬间没人敢再议论了。 毕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江清月这般行径谁不得夸一句孝敬,不然就是打了太后的脸。 从宫门口拄着拐慢悠悠地走到寿康宫,江清月这一路被不少人瞧见,甚至还被从背后指指点点。 表面上看着她弱柳扶风不堪受辱,可实际上别提心里多爽了。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容怀哥哥哪怕双腿已无大碍,却还是要在众人面前行走缓慢了。 别人都觉得你瘸了,但实际你是装的。 而且别人被蒙了还沾沾自喜议论纷纷的蠢样,看起来实在太妙不可言了。 迈过寿康宫的门槛,江清月低头擦了擦额头忍笑憋出来的汗,借着宽袖的遮挡调整好表情,这才继续朝着主殿走去。 “诶呦!哀家的丫头呦!快快快!扶着扶着!” 太后见江清月费劲迈殿门槛时便开始大声张罗,江清月又一次敬佩,上一届宫斗头筹确实是个会演的。 “凝安见过皇祖母,半个月不曾前来给祖母请安,凝安今日是来请罪的。” “快起来快起来,你是哀家最疼的丫头了,说什么罪不罪的!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江清月听着耳朵都快起茧子的‘哀家最疼’四个字,暗想太后这几年确实给她的身价一提再提。 毕竟等到她身价足够高时,离她被利用着站队便也不远了。 ------------ 第一卷 第61章 坑蒙拐骗,样样在行 江清月神情忍着痛缓缓坐下,重伤的样子做足了才抬起头来。 看下来这么一圈。 呦呵,还挺热闹。 缘熙宫的三位都在,这仨分二一的能一块出现倒是稀奇。 玉漱宫的反倒一个没来,想必是被降了位份的端嫔弄得鸡飞狗跳。 钟晓宫的淑妃和玉妃不在,毕竟这二位平日就不怎么往太后跟前凑。 最重要是的芝阳宫,虽然颖妃没来,但安嫔和婕贵人都在。 江清月看到这两人心里便有了底。 毕竟今日进宫,为的就是安嫔和婕贵人。 心中思绪转过一轮,江清月又起身,朝着太后盈盈一拜。 “诶呦!你这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江清月杵着别扭的腿跪下,相当恭敬地俯下身用宽袖藏起神色。 “凝安今日进宫,一面是向皇祖母请罪,另一面,是前来向皇祖母谢恩的。” 太后并不急着让人起来。 任由江清月当着这么多嫔妃的面给她行大礼,然后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慈蔼地问道:“前面说的请罪,哀家已经不怪你了,毕竟你腿伤着不是?可是你说的这谢恩,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清月眼神微微变冷,藏起的神色浮出一丝冷笑。 已经不怪,那便曾经是怪过的。 就目前交锋的所有人中,最需要江清月小心谨慎的敌人而言,太后这话说得确实漂亮。 “凝安因为腿伤的缘故,竟使得皇祖母的头疾诊治中断,此罪就算皇祖母仁慈不肯怪罪,凝安心中也是过意不去的。” 这话说得更漂亮了。 太后哄到了不说,众嫔妃也看到了她伏低做小,且这般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最该怪罪的是十一公主。 一箭三雕,江清月匀了匀气趁机再下一城。 “至于谢恩,凝安自然是前来拜谢皇祖母的提携之恩的!若没有皇祖母,清月便不会成为郡主,更不会有圣上钦赐的封号,皇祖母此恩,凝安誓死不忘!”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这话说得江清月自己都快感动了,才怪。 她现在啊,心如止水的很呢。 太后连声说好,几个嫔妃也不约而同地捏起手帕抹眼泪。 抹了半天,别说手帕湿没湿了,连脂粉都没蹭上。 太后享受了一会儿久违的能哄到心里的奉承,随后才叫莲秋去把江清月扶起来。 重新坐到太后身边后,江清月说头疾耽搁不得,但她给头部施针又站不稳当,所以便退而求其次先给双臂和双手施针。 虽不如头部施针效果要好,但也聊胜于无,还能顺带扎一扎疏肝理气和胃健脾的穴位。 太后巴不得快让江清月给她扎一扎,欣然同意后,就一边让江清月施针,一边和众嫔妃聊聊天。 期间江清月没怎么开口过,透明人的好处便是能专心分析听来的种种情报,就算一不小心神色异样也不会有人发觉。 寿康宫一大屋子人从辰时末聊到午时初。 快到午膳时,太后被江清月连扎心包经几处开闸之穴,心情舒畅得直接大手一挥留下所有人用膳。 等用完午膳,胃口大开的太后又很快犯起食后困,迫不及待要午休,众人便又十分有眼力见地一一离去。 江清月算好了先后的差距,等安嫔先一步迈出宫门,随后与婕贵人一前一后也走出宫门。 安嫔和婕贵人同住芝阳宫,所以刚开始的路线便能和旁人分开。 等其他几位妃嫔走过岔路后,此时宫道上除了江清月和婕贵人,便只剩前面有几分远的安嫔了。 走到下一个宫道拐角处,江清月忽然悄悄叫住了婕贵人。 瞧着前面的安嫔似乎注意到她们细微的动静脚步放缓后,江清月直接一瘸一拐地拽着婕贵人走入宫道的岔口。 此处小路通往御花园,里面的奇花异草奇树假山鳞次栉比,正合适偷偷谈话,也正合适偷听。 江清月拽着婕贵人走入御花园,临过假山时稍微回头,果不其然看到后面的安嫔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江清月一边假装腿疼走得歪七扭八,一边还得分神避开宫人,最后寻到一处称心如意的景丛停了下来。 看向身后已经躲在树后的安嫔,江清月心中略安。 若安嫔不是个聪明的,或不是个有胆子的,今天她这一局还不一定能成呢。 “凝安郡主,您这是?” 江清月看向面前的婕贵人,目光一转,转到了她身后的贴身宫女身上。 “婕贵人,我想着此处无人,是个说些不得人知之话的好地方。” 婕贵人神色一迟,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宫女,随后警惕地重新看向面前的江清月。 “凝安郡主,不妨有话直说。” 江清月向后退了半步,脸上笑得格外无辜。 “这宫里的日子,婕贵人过得可好?” 婕贵人满怀戒备不开口,江清月便自顾自地接着说,“哪怕就算是个贵人,看上去,也滋润的很呐。” “凝安郡主此话何意?” 江清月偏了偏头,“何意?自然是夸您对您的宫女真好的呗。” 见江清月始终不说重点,婕贵人神情不悦地开口:“凝安郡主若是来跟我打哑谜的,那恕我不奉陪了。” 婕贵人转身欲走的瞬间,江清月慢条斯理道:“我曾无意看见你对你的宫女行赏,一出手便是每人一小兜金瓜子,好生大方啊。” 婕贵人脚步停住,江清月就知道这人走不了了。 “那一小兜的金瓜子,得有十来颗呢吧?而且我记得,也不过是伺候的花草开了而已,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便行赏,且动辄便是不小数量的金瓜子。” “你宫外的兄长做了这么多年的宝泉司司长,给你送进宫来的体几,恐怕都比妃位之人要高了吧。” 此话一出,婕贵人瞬间如雷震魂。 坏了,她最近不太得宠,本以为无人注意她,结果一不小心松懈露出马脚了。 婕贵人浑身僵持地转过身,脸上的笑生硬极了。 “凝安郡主说笑了,那些宫女也是跟了我多年,而且许久不曾行赏过了。” 江清月微笑:“那这么说,是承认了宫外给你送了大额体几喽?” ------------ 第一卷 第62章 设下一个圈套 婕贵人反应过来后,心紧张得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面前这个笑容无辜看起来目光懵懂的女子,绝不似她往日所展现的那般简单。 若是不小心谨慎些,她今日只怕会栽个大跟头。 婕贵人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神情如临大敌般慌乱。 江清月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步,把婕贵人逼到了安嫔所在位置能看得更真切的地方,顺便还将自己的上半身藏在了茂密枝叶的后面。 “婕贵人,我这还没说什么,也没对您做什么呢,您这么紧张干什么呀?” 婕贵人飞快地四下看了看,发觉周围并无旁人,直接双手抓住江清月。 “凝安郡主,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这后宫佳丽如云,我若是不得皇上恩宠手里还没有银两上下打点的话,我在宫中的日子会过不下去的啊!” 江清月拂开她的手,动作轻柔,却不带丝毫感情。 “你这钱,都是从你兄长那来的?” 婕贵人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你想要多少!我可以让我哥哥给你!” 江清月听完,凉薄的笑意更浓了。 “多少都可以?” 婕贵人眼神闪躲了一瞬,咬了咬牙说道:“多少都可以!” 江清月唇角的笑意淡去,眉梢一挑:“可是我看起来,像缺钱的人?” “据我所知九皇子府,并不是富庶。” 江清月闻言嘴角一抽。 这倒确实。 明面上她的容怀哥哥可穷得很。 哪怕实际上慕容怀暗中的商铺茶馆酒楼遍布京城,更有走南闯北的商队给她带各种远方稀奇古怪的玩意。 但这些,外人并不知晓。 江清月思绪一转,兴致恹恹地咋舌,看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慢条斯理,“啧啧,婕贵人,我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 “不想要钱,那你想要什么?”婕贵人不解的皱眉,紧接着猜道:“地位?可你已经是仅次于公主的郡主了!难不成,你也想当皇上的女人?” 江清月两眼一黑,从未如此无语过。 眉心颤了颤,心中暗道:婕贵人,你可想太多了。 但转念一想,婕贵人这猜测被安嫔听到了的话,却十分恰到好处。 计上心头,江清月选择不去反驳。 而是亲手把婕贵人扶起来,附到她耳边,余光瞧着安嫔的方向,用仅有两人声音说了些什么。 “嗯嗯!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婕贵人听完连连点头,顺从的不得了。 等两人分开离去,安嫔从藏身的浓密枝叶后面缓缓走出,目光死死盯着江清月离去的方向。 “可算让我抓到了。” 安嫔身旁的贴身宫女小声问道:“娘娘,咱们要去跟皇上揭发吗?” 安嫔眯起双眼,面上闪过狠色。 “不急,这把柄若是用得好,比直接揭发带来的好处可多多了。” “然儿的头衔官职被撤后,皇上迟迟没什么旁的表示,本宫正好可以用此事给然儿铺路。走,先回宫。” —— 江清月出宫时已经临近傍晚,入府后路过小厨房,直接朝着厨房后院的宰墩栅栏走去。 “诶?小姐!您,您来这是做什么呀。这地方怪脏的,您想吃什么跟前头说就是了。” 江清月看了眼正按着鸡脖子,手足无措把刀藏到身后的屠夫,面不改色伏身地凑到宰墩前。 葱白的指尖捏着那块玉妃给她的手帕,在地上那一滩鸡血中小心沾了沾。 “我来取点鸡血用,碍着您做活了,这就走。” 屠夫哪里见过主家说碍着下人做活的场面。 本想说不碍事,但又觉得不合适,想吐出句文邹邹的词来,可偏偏大脑一片空白,嘴笨的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按住手中的鸡,免得扑腾之下惊着小姐或者弄脏小姐的衣裙。 江清月沾完了鸡血,打量着帕子上血迹的图案,而后转身喊了云生出来。 “你换身寻常布衣,把这个用油纸包上,送去京郊魏兴赫母亲的宅子里,天黑路上小心些,到地方了装一装宫中的小太监,就说这是婕贵人托你来的。” “若是对方多问,你就胆怯些答一概不知,找个借口赶紧走人便是。” 云生领命退下,云苓云心凑上前。 “小姐做这些何故要自己动手。” 江清月往玉清院走着笑道:“一时着急罢了,不碍事。” 等进了屋更衣清洗,江清月频频出神。 魏兴赫母亲所在的庄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按云生的马程一来一回得到后半夜了。 魏家老夫人收到那宛如咳血出来的帕子,想必会慌神一阵,就算有心想急急忙忙往回赶,有下人们稍作阻拦,多少也得是明日天色擦亮才能启程。 年纪大了赶不得急,路上颠簸马车又走得慢,魏老夫人回城至少也得过了午时。 等魏老夫人进魏府,大致猜测与魏兴赫说完,魏兴赫就算再急,明日递折子也进不得宫了。 况且...... “魏兴赫应该不会那么蠢吧?” 江清月正由云苓云心拆解簪钗,忽然下意识一声嘟囔,身后的两个侍女对视一眼。 “小姐,您说谁?” 江清月从铜镜中看了一眼,而后摇摇头。 “没,没说谁。” 户部宝泉司司长魏兴赫,他好歹也是个正六品官员,户部一司主使。 应该不会蠢的不知道前朝后宫不得私下暗中来往吧? 魏兴赫应当不会递折子求见后宫贵人的。 毕竟皇上问起来,他可解释不了他从何而来的消息。 思绪绕到这,江清月心中便大致有底。 果不其然,翌日江清月派雨久去城门附近盯着,午时末雨久回来禀报,说魏老夫人的马车进城后,入了魏府没多久就有小厮急匆匆地去寻郎中了。 这倒是跟江清月的算计对上了。 临近傍晚,雨久盯出魏府的异常。 魏兴赫出府,进了一处不算富贵的酒楼,半个时辰后,又行色匆匆地出来,跑到了另一家酒楼。 一晚上少说见了三波人,但每次都瞧着他神色焦急且凝重。 江清月听到这些时又已入夜,就寝的衣襟有几分松垮,懒散地撑在软榻上,手中甩着银针当飞镖。 “看样子,魏兴赫还真有自己的法子跟宫里联系上。” ------------ 第一卷 第63章 寻常人家的兄妹是这般吗? 雨久单膝跪在屋外的窗台下回话:“魏兴赫还派人悄悄给户部尚书刘峰潜府上传了消息,但属下偷听到,户部尚书并未搭理他。” 江清月被魏兴赫这操作都给逗笑了。 要不得是那刘峰潜成了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呢? 果真谨慎,不然魏兴赫此时已经把对方拉下水了。 “无妨,让魏家先寻一番生机吧,届时再将他们的希望一举掐碎,这才杀人诛心嘛。” 江清月唇角挽着不达眼底的笑,手中银针骤然弹出,钉在不远处的小木靶上,正中魏家两个字的中间嗡鸣作响。 “垂死挣扎的戏码,得再精彩些才有意思。” 剩下的几根银针纷纷飞出,江清月抽出桌上的一把轻匕,手腕一转扎入了另一个靶子正中。 靶子上贴着一人画像,赫然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刘峰潜。 看着被直直扎入左眼的画像,江清月如哄睡般轻声喃喃,“别急,刘大人,你躲得了初一,你躲不过十五。” 窗外明月陷于黑压压的云中。 月光再明亮,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也是照不透的。 又过两日,盯梢的雨久传回来消息。 魏兴赫的确和宫内的一处联系上了,不过得来的消息不尽人意,魏老夫人知道后,急火攻心呕了血。 听到这,江清月感觉有些奇怪。 按照她的安排,是任由魏兴赫与婕贵人取得联系,届时再由婕贵人传出混淆的消息,逼魏兴赫不得不去寻求背后那棵大树的庇护或指点。 威胁也好,祈求也罢。 无论如何都得把户部尚书刘峰潜给捆在一条船上。 可此时却忽然出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差错。 “你是说,魏兴赫所见之人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太监?” 雨久点头,随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清月微微颦眉,声色严厉了些。 “还有什么,说!” 雨久头垂得更低了几分,“其实,魏兴赫见的那个小太监......是属下儿时的师弟。” 江清月不过错愕了片刻,便一切都顺下来了。 深吸一口气,江清月起身,气势汹汹地朝着玉竹院走去。 “容怀哥哥可在!” 院门口的云宁眨了眨眼,随后江清月脚步不停地绕过他走了进去。 云宁和云生交换眼神。 云宁:主子又惹小姐了? 云生耸耸肩,抬腿给了雨久一脚。 云宁见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同样上去也给了一脚。 雨久捂着自己被轻轻踢了两下的臀部,满脸不解地瞅着两位前辈。 “为啥踹我啊?” 云生又是一脚,“你个呆子,主子给小姐铺的路,用得着你多嘴?” 雨久摸不着头脑地啊了一声。 云宁和云生齐齐仰天捂脸。 玉竹院西厢,慕容怀的书房。 江清月有两天没来了,毕竟这两日她算着魏家的事,实在没心思往这边跑。 此时进屋一看,自己专属的小榻上换了新的软垫,几案上摆着喷香的点心。 就连香插上燃的线香,都是原本府中没有,是自己前几天无意提了一嘴的清花脆梨香。 撩过珠帘,绕过屏风。 宽大的书桌后,慕容怀正处理公务批写着,听见她来的动静也不抬头,似乎有意不想搭理她一般。 江清月鼻子里轻哼一声,双手往胸前一旁。 说好了暂时不要他插手的,没成想还是背着她偷偷帮了忙。 她都还没生气,他倒是给她摆起脸了。 哪有这么倒打一耙的? 她可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不能落了气势。 江清月咳了两声清清嗓,结果还不等开口,就被慕容怀不轻不重一句话把气势压了下去。 “茶几上有刚煨好的冰糖雪梨。” 江清月嗓中一噎,下意识回头看去,自己专属的小榻茶几上,确实有一只小汤锅还飘着热气。 唇瓣微抿,回过身来十分硬气地一扬头。 “我不喝!” “不是嗓子不舒服?” 江清月仰着的头一僵,继而又缓缓放平。 内心小小地纠结了一下,咬了咬唇,还是冷哼一声错开脸。 慕容怀微微一声叹息,手中的毛笔放下,批文推开,起身绕过桌案走到江清月身前。 “一连两日没见哥哥了,来了就跟哥哥闹小脾气?” 溢出宠溺的轻哄,细听还有点委屈。 慕容怀有意一点点蚕食她潜意识中的界限,用温水缓煮的法子,在她不经意间,潜移默化地合理他更多的占有欲。 江清月听着慕容怀的语气,起初还觉得哪里不太对。 容怀哥哥只对她言语轻缓,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可刚刚那略有一丝怪异的温柔,和十分诡异的埋怨,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她的错觉? 江清月被慕容怀拽着手指朝屏风外走去,抬眸细细打量着慕容怀的侧颜。 目光平淡冷漠,眉目暗藏阴冷,是他一贯的神色。 江清月收回视线轻轻晃了晃头,把刚刚的错觉甩出了脑子。 兴许容怀哥哥是有点不高兴吧。 毕竟前段日子,她被勒令不许出府的时候,可是天天都在容怀哥哥眼前晃悠的。 这刚解了她禁足,她扭头就抛下他不管了,容怀哥哥有点不高兴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江清月被慕容怀轻按肩膀坐下,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中连连皱眉。 正常吗? 寻常人家的兄妹是这般吗? 江清月低垂的视线扫见自己刚被牵过的手指,慕容怀手掌的温热好像还残留其上。 以往只觉得习以为常,可今日不知怎么了,江清月总觉的被慕容怀触碰过的手指和肩头,传到心里有百般不同的滋味。 “阿月,怎么了?” 江清月下意识抬起头,一眼撞入慕容怀眸中的担忧。 “容怀哥哥好像,对我有些太好了。” 太好了只是一种说法,但这是江清月此时能在脑中搜刮出来的,最贴切的形容了。 慕容怀低着头,认真看着满脸茫然的小姑娘,轻声一笑。 这一笑如冰川化雪,如寒山突现清泉。 “傻阿月,哥哥身边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江清月眨眨眼,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甚至还帮忙找了个掩饰。 “容怀哥哥是看在自幼与我相依为命的份上吗?” 慕容怀微愣,很快便顺着点头,“嗯,没错,所以日后哥哥对阿月有多好都是正常的。” ------------ 第一卷 第64章 病急乱投医 就这么被慕容怀连蒙带骗,有些东西在江清月这里又合理了起来。 她怎么能用寻常人家的兄妹与她和容怀哥哥的关系作比较呢? 分明处处都不相同,做不得参照的。 这般想着,江清月凝重困惑的神色又恢复如常,并且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容怀哥哥你解释解释吧,宫里那个和魏兴赫接头的小太监是怎么一回事?别告诉我是碰巧,哼!” 慕容怀见她恢复了往日鲜妍,心中的躁动不安沉寂,继而装模作样地落坐几案另一旁。 “什么宫里的小太监?” 江清月咬牙切齿时,还不忘往嘴里塞点心:“虽说以前便发现了容怀哥哥演技精湛,但今日被用在我自己身上,果然还是得夸一句:功,夫,颇,深!” 慕容怀抬眼,“阿月过誉了。” 江清月用力哼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外走。 经过慕容怀身前时,被拽着手腕重新跌回了软垫上。 江清月起身瞪他,慕容怀倒也不急不恼,只是给她盛了一碗温热的冰糖雪梨放在手边,随后给她丢过来两册话本。 “不急回去,陪哥哥坐一会儿。” 江清月没碰那碗冰糖雪梨,而是瞧了瞧窗外,“天色都这般晚了。” 而且她外氅里穿的是寝衣。 她这会儿才刚想起来。 此时屋中掌着好几处灯,虽说明亮,可到底也是入夜了。 夜深人静,只有她和兄长待在一处屋子里,哪怕只是书房她也觉得怪怪的。 许是察觉了她的顾虑,慕容怀眸色一暗。 “罢了,那便回去早些歇息吧。” 说完先一步起身,留了个孤寂的背影从江清月眼前离去。 江清月只觉得自己好像脑子里有根筋十分迟钝,对容怀哥哥一直都猜不明白也看不透。 目光看向手边那碗温热的冰糖雪梨,江清月端起凑近鼻尖轻嗅,闻起来香甜可口。 可喝了半碗下去,眼前全是慕容怀离去时透满孤寂的背影。 萦绕眼前,挥之不去。 以至于再好喝的冰糖雪梨,江清月也渐渐尝着很不是滋味。 —— 翌日,魏府。 魏老夫人卧在病榻,床边的魏兴赫跪着,紧紧攥着母亲的手。 “娘,宫规森严,实在是见不着人啊。” 床上的魏老夫人一听,又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屏风外头的郎中见此摇摇头,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往外走了。 魏盈盈直接挺着身子堵在郎中面前,左拦右挡,说什么就是不让郎中踏出门槛。 “您不能走,您走了我祖母可怎么办啊!” 郎中留着灰白胡须,神色满是无奈与可惜。 “魏小姐,您拦小人也没用了啊,老夫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小人这哪还有法子治呐?” “不行!肯定还能救的,你是不是嫌银子不够,你想要多少你说啊!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郎中一听吓得一激灵,顾不上冒不冒犯,推开魏盈盈赶紧往外逃。 魏盈盈被身后的丫鬟扶住,看着飞快逃走的郎中,急得直跺脚。 “这可怎么办,如何是好啊!” 魏盈盈回头,屋内病榻上的老夫人苍老的面容已有枯败之相,就连双眼都比昨日又要浑浊不少。 上回去京郊的庄子时,祖母还能领着她到小溪边网鱼,带她进山寻小野果。 怎么这次回京,忽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父亲跪在祖母手边心急如焚,祖母口中连连不断地唤着她小姑的乳名。 魏盈盈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泪摇摇欲坠。 若是我能进宫看看姑姑就好了...... 念头如刺扎在心中,魏盈盈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府外跑去。 一炷香之后。 江清月看着面前神色复杂,浑身上下写着满了‘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找你’的魏盈盈,险些没忍住嘴角一抽。 “你,寻我有事?” 江清月问完,魏盈盈低下头,扭捏了半天。 又是攥拳,又是咬牙,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江清月,给江清月吓了一跳,一会儿又一脸受辱地闭上眼,然后缓缓低头。 江清月端着茶杯看了半天,一口茶没喝进去,最后心底吐槽了一句:这哪来的演技拙劣的戏精。 “你,搁这演默剧呢?” 魏盈盈还是不说话,江清月直接不耐烦地皱眉,“本小姐今日没心情看戏,慢走不送。” “等等!我,我是真的有事找你。”魏盈盈推开上前的云心连忙喊道。 江清月垂眸,杯中的茶早已凉了。 “两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我感觉你倒像是来没事找事的。” “你这张嘴怎么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江清月傲然挑眉,“多谢夸奖。” 云苓给她换了新茶,端起来后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江清月并不打算主动发问。 所为何事她能猜个大概。 但具体还得看对方有什么打算,和有什么报酬。 魏盈盈越看江清月的悠闲,心中便越是急切,知道今日主动权断然不可能在她,咬咬牙一跺脚,语气十分别扭地开口了。 “你,你下次进宫时,能不能带上我?” 江清月一口温茶喷出来,尽数淋在魏盈盈的裙摆上。 “你说什么?” “下次进宫时,你能不能......” “不能。” 江清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魏盈盈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急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我小姑在宫里可能是出事了,我担心她,所以你下次进宫时能不能带上我,我好去看望她一面,就一面也行!只要能带回些我小姑的消息,我祖母也应是能好起来的......哦对!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我祖母!我祖母病了,外头的郎中都说时日无多了!” 魏盈盈哐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江清月看她眼泪哗啦的模样,神色照旧冷淡无波。 看得出来,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江清月手中的杯盏端的四平八稳,话语中语气斥责冷硬。 “你疯了不成?皇宫是能随便进的?” “可是你就能啊!” 江清月无语扶额:“我能,那是仅我自己前去,我甚至连我的贴身侍女都带不进去,你还妄想我带你进去?你想什么呢?” ------------ 第一卷 第65章 何来心软 魏盈盈被这话堵得一时梗住,紧接着换了另一个方向开始哭喊。 “你是不是因为上次夏荷宴的事对我怀恨在心?我,我跟你道歉还不成吗?我求求你了。” 这般无理取闹的样子。 江清月顿感无力的头疼。 见她不说话,魏盈盈还在求,“我小时候,属我小姑对我最好了,她在宫里兴许是出事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啊!或者,或者你帮我看一眼也成!” 江清月骤然睁开眼,冷笑一声:“若非你自己亲眼所见,我带回来的消息你能信?” 魏盈盈愣住,讷讷地点头:“我信、我信你的,所以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眼。” 江清月面色一僵,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忽然松动。 可松动不过一瞬,微乎其微,很快便被缠绕在心头,带有利刺荆棘的恨所淹没。 “给你个消息吧,过几日便是重阳,皇上会带几个嫔妃出皇城前往行宫。” 江清月面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届时,你们自己想办法见上......一面吧。” 她隐去了最后一面的‘最后’二字。 或者说,是险些暴露了这二字。 魏盈盈还想求她去给魏老夫人诊治一番,江清月烦躁地让人将她赶出去,末了扔下一句:“若诸多郎中已下定论,那我去也无用。” 江清月挥手,让云心送客。 魏盈盈哭哭啼啼地离开,没激起江清月半点悲悯。 待前堂安静下来,江清月眼帘微阖出神了许久。 云苓换了两次暖手的热茶,第三次时,被江清月抬手拦下。 “不必换了,会客厅堂少有人烟,此处和我的院子相比,冷多了。” 云苓噤声收手,跟着江清月起身的动作,给她小心披上外氅。 往回玉清院的游廊上走着时,路过一处养着碗莲的瓮缸。 江清月心血来潮过去赏了赏那片孤零零的墨绿,葱白指尖在冷水中拨弄了两下漂浮的圆叶,水面空出了一小块。 微波荡开的水圈,正好倒映出江清月平静无波的神色。 江清月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心如止水神情,半响,蓦地转身离去。 魏盈盈哭得好不凄惨,求得好不虔诚。 可若问她是否心软? 笑话。 局就是她做的,她何来心软? 若是旁人兴许真就应下帮了。 可偏偏,魏盈盈你求错人了呐。 —— 魏盈盈火急火燎赶回魏府,莽莽撞撞跑回祖母房中,下人却来报父亲前脚刚出门不久。 魏盈盈心中咯噔一声没由来慌了,扭头看到床上正望着自己的祖母,心中又定了一定。 没关系,先说给祖母听也是一样的。 魏盈盈收拾了一番心情,欢天喜地地扑到魏老夫人床边。 “祖母,能见小姑的,能见到的,等过几日重阳,只要皇上带着姑姑去行宫,路上的时候咱们和小姑就见上一面了。” 魏老夫人抬了抬皱纹横生的眼皮,看到拽着自己手的人并非那张念头里的脸,沉重的眼皮又失落地耷拉了下来。 魏盈盈不敢再喊叫,生怕惊了此时已经油尽灯枯的祖母。 另一边,户部尚书刘峰潜刘府门前,两个小厮可劲儿拦着硬要往里闯的魏兴赫。 “劳烦二位再通禀一声,当真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啊!” “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刘峰潜!你给我出来!为何我上门多次你拒不相见!你就不怕我!我!” 魏兴赫和两个小厮推搡着喊叫一起来,发冠有些凌乱,看上去急得已然失去理智。 府旁小巷中,一辆马车吊起门帘。 大公主慕容然任由魏兴赫闹的百姓议论纷纷后抬手一挥,几名侍卫直接冲出来将魏兴赫拿下。 自她得知婕贵人的兄长有贪污之嫌,便早早就在魏府四周布下了不少眼线。 耐着性子蹲了几天,意外发现了魏兴赫居然还与刘峰潜有些牵连,今日在此守株待兔,魏兴赫闹起来还真是个意外之喜,正好给了她拿人的由头。 “大公主殿下?您,您这是干什么!” 慕容然端坐在马车上,打帘看向窗外。 “贪污朝廷铸币,外加结党营私,本公主拿你天经地义!” “什么!下官何时!” “少废话,本公主即刻带你进宫,等到父皇面前再凭你狡辩吧!堵住嘴,带走!” 帘子垂下,魏兴赫一头雾水地被塞了嘴,被侍卫当街一路押进了皇宫。 等到了金銮殿,皇帝正处理奏折。 朱批御笔几乎不带停顿,看上去挺忙,就连抬头都像是抽空的。 只不过,若龙桌之下那一片女子纱衣的裙摆能藏得更严密些的话。 “父皇!” “何事?”皇帝看了一眼有些狼狈的魏兴赫,皱起眉头琢磨了好半天才问道:“你是,户部的宝泉司监?” 魏兴赫颤颤巍巍地答道:“回皇上,下官不是宝泉司监,是户部宝泉司司长。” 皇帝眉心皱纹更深了几分,面色神情尽是不耐烦。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慕容然居高临下地瞅了魏兴赫一眼,随后当场行了个朝廷官员之礼。 “父皇,儿臣怀疑户部尚书刘峰潜与宝泉司长魏兴赫结党营私,且魏兴赫身为宝泉司长竟贪污朝廷铸币,还与后宫有所勾结!所以儿臣当街将人拿下后,直接押解入宫请父皇定夺!” 哐哐一连串罪名砸下来,别说魏兴赫自己了,就连高堂之上的皇帝都抖了抖眉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堂下两人皆是一时凝噎。 魏兴赫率先反应过来,高呼冤枉开始哐哐磕头。 皇帝按着眉心顺了顺刚刚慕容然的话,沉声问道:“你说谁?户部尚书和他结党营私?” 大公主答是。 “贪污铸币?” 大公主还是点头。 “与后宫有所勾结!还被你当街拿下了!” 若说前两句,皇帝问时口气还算温和,那这句直接拔高了音量。 只可惜,大公主此时听不懂,还是直脑筋地点了头。 皇帝深吸一口气,重新按上眉头。 “然儿,你可有证据?” 慕容然神色一僵,“儿臣没有,但儿臣看他......” ------------ 第一卷 第66章 专门为她单独一人配置的 皇帝今日旁的没做,光顾着深呼吸了。 可再怎么控制情绪,一腔无语的怒意也总有压不住的时候。 “无证拿人!慕容然!你居然这般大胆!” “你以为朕给你府兵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是朕登基后三年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孩子!仅此而已!” “朕给你府兵,是给你这个大公主的身份多一份重量!不是让你拿来随心所欲的!” “今日你毫无证据仅凭猜测就让府兵抓了个宝泉司长,明日你是不是要猜着把户部尚书也一并抓了!” “难不成朝中上下文武百官是否有罪,全凭你当日看得顺不顺眼吗!” “不顺眼你就抓吗!啊!” “你把朕的朝廷当什么了!你!你给朕出去!给朕滚出去——” 慕容然骤然清醒过来,可下一秒...... “传朕旨意!大公主慕容然的八百府兵收回御林!” 慕容然目光渐渐清明,抬头望着高堂之上的父皇,此时的清醒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父皇,儿臣不知道儿臣今日是怎么了......” “给朕滚出去!” 慕容然忽然膝盖一痛,整个人倒向一边。 伏在地上的时候,脑中滑过这几日的情景,慕容然隐约中觉得自己的神智,似乎与她的心智脱离了一些时日。 她像个旁观者,短短几瞬在脑中看过了自己这几天的面色狰狞,神智失控,还有无神的那双眼。 “父皇,儿臣好像被人给控制了......” 慕容然有些害怕地抬起头,企图能在父皇的脸上找出些名为关怀的东西。 可给她的,只有皇帝用力拍向桌子的那一巴掌。 “大公主御前失仪胡言乱语,褫夺!” “皇上!” 一旁的林顺冒着杀头的风险急声一唤,算是唤回了皇帝的最后一丝神智。 慕容然呆愣地看着自己怒不可遏的父皇,最后在那双厌恶的眼神中,神色木然地磕头,起身,呆滞地向外走去。 刚刚差一点,就差一点。 若不是林顺拦着,她就要被褫夺公主的身份,贬为庶人了。 慕容然缓缓走出金銮殿,抬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嘴中恍惚喃喃。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连滚带爬跑出金銮殿的魏兴赫险些撞到慕容然身上,急忙停下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头冠,怒火中烧地冷哼一声。 慕容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面不改色地扭回头。 哪怕现在神智恢复平静了,她依旧不信魏兴赫是无辜良辰。 那可是户部宝泉司,主掌钱币铸造,真金白银如流水般从眼前过,谁能保证自己不取一分一毫。 更何况魏兴赫这司长的位子不是坐了十几天,是十几年。 慕容然看着被禁卫军一左一右往前推着走的魏兴赫,末了也是一声冷笑,转身去了鲜少涉足的太医院。 魏兴赫瞟了一眼大公主慕容然的背影,心中记恨上了安嫔,更记恨了见死不救的刘峰潜。 等出了宫回到府上,魏兴赫听完魏盈盈的话,只觉一整日的身心疲惫此时更压得他呼吸艰难。 “凝安郡主指的路?” 魏盈盈点头。 魏兴赫一时间犹豫了下来。 表面上看,重阳前婕贵人出宫,在去行宫的路上想办法见上一面并非难如登天。 可如今难就难在,他今日被突然发疯的大公主连累,惹了圣怒。 别说他妹妹能不能被选中一并前往行宫了,等皇上反应过来,他别吃了挂落或他妹妹别被降了位份才是谢天谢地了。 “怎么了父亲?可是出什么事了?小姑不能去行宫吗?” 魏盈盈这么一问,忽然就给魏兴赫点透了。 去不了行宫岂不是正好? 届时皇上不在宫里,那他也告假留在京中。 到时候偷天换日寻个夜深人静时让他妹妹出宫一小会儿,见一见老母不就成了? 而且皇帝出京必定带走大量的守卫,京中和皇城也必定不如皇上在时那般严苛,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计谋于心生,魏兴赫瞬间心里有了底。 “盈盈啊,你可真是爹的好闺女。” 魏兴赫拍拍魏盈盈的肩膀,这是自魏老夫人从庄子回来一病不起后,难得露出的喜色。 —— 九皇子府,玉竹院书房。 江清月又回到了她专属的那处软榻上,一只手捏着银签戳点心吃,一只手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云宁在外同一人耳语几句,片刻后敲门进来。 慕容怀看着桌上一份城防布局图,头也不抬道:“说。” “宫中太医院来了消息,大公主今日去查了安嫔的平安脉录簿。” “可还查了旁的?” “又去御膳房查了安嫔近日的食谱。” 慕容怀看向不远处的江清月,见她点头后,这才挥手让云宁退下。 屋门阖上,江清月放下手中的东西坐起身,神色略有些凝重,但却看不出危急躁动。 “可是慕容然发现了什么?” 江清月不假思索地笑道:“定然是有所猜测了,不过她发现不了。” 慕容怀挑眉:“这么有把握?” 江清月挑眉时的神情与他如出一辙。 “当然,这可是我专门为她单独一人配置的,失魂散。” 有几味药,藏在安嫔爱吃的菜中,还有几味,藏在大公主爱吃的菜中。 安嫔很少喝补药,所以查安嫔的平安脉录薄也查不出什么。 她就没打算从太医院的药或方子中下手过,毕竟那样太明显了。 而就算想到了饮食方面去查御膳房,那也同样必定无功而返。 不过几道稍有药力的菜罢了,把那几道菜名整整齐齐摆在太医眼前都瞧不出什么异常。 最关键的药引,是那日寿康宫交锋时,江清月洒在安嫔身上的香灰。 只要当日安嫔带着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香灰与大公主接触,那大公主便会不知不觉中开始嗜甜。 与此同时大公主又喜好秋梨,提前命人把将要购入大公主府的秋梨用特制檀香熏过,便能催动失魂散的药力。 大公主会时常进宫与安嫔一起用膳。 可安嫔却从不会出宫与大公主一同用膳。 所以要不说,这是专门为大公主慕容然一人配置的失魂散呢。 “容怀哥哥放心,她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已经全部被她吃下去的秋梨头上。” “而且被特制檀香熏过的秋梨好像也没多少,她又图新鲜,秋梨要日日新鲜采购的,今日我一得来她当街抓人的消息,就让人把明日要送入她府上的秋梨都换下来了。” ------------ 第一卷 第67章 回回都是生分见外,下次换个由头吧 江清月所用的关键全部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 如此,慕容然还能查出什么来呢? 江清月满意地撑起下巴,好似骄傲的小猫一样朝慕容怀仰起头。 “阿月真厉害。” 这句夸奖慕容怀曾说过无数次,不曾有一次是敷衍。 “进程可是按照你心中所想往前走的?” 江清月微微沉思:“八九不离十,现在就看魏兴赫是选哪条路了。” 魏老夫人时日无多,但有她给入府郎中的那副药方,命吊到重阳之后应该是能吊住的。 又有郎中劝了结心愿的话术在前,魏兴赫只怕现在满脑子就只剩让老母见到婕贵人这一个想法了。 随圣上出京,或想法子留京,他总得选一个。 今日魏兴赫在宫中惹了圣上不快,婕贵人就算是把绣技耍出花来,也不可能骤然得宠到能被圣上带出宫的地步。 “所以,魏兴赫只能选后者。” 江清月指尖点在桌上洒出的一小块茶水中,引着水迹勾勾画画,最后形成一个‘反’字。 “容怀哥哥,圣上许久不曾出过宫了吧。” “上次出宫是年初春猎。”慕容怀桌上的城防布局图折过半边,露出下面几乎一模一样的油纸图,“不过走得不如这次行宫那么远。” 江清月放下咬了两口的点心凑到慕容怀桌前。 四处灯火照着两人的影子在城防图上重叠,抬手时的光影交错滑过,好似触碰一般。 “去往行宫得走两天,中间在护国寺歇一晚,回来又得是两天,这距离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 江清月视线从城防图上掠过,最后停在与行宫方向相反的南城门上。 “容怀哥哥,你说会有皇子沉不住气,借这个机会......” 白皙纤长的手指在慕容怀眼前一晃,轻轻点在南城门上。 “不会。” 慕容怀喉结滚动,抓着泛黄图纸上那只茭白的小手划到了威国将军府的府邸上。 “皇上此次前往行宫,有意留下威国将军府的小将军。” 江清月瞧着威国将军府那座五进五出的院落,目光有一瞬微颤。 慕容怀始终打量着她的神色,没错过那一瞬出神,轻声道:“阿月可想给他们找点麻烦?” 江清月盯着图纸上那处半响没开口,最后错开眼神摇了摇头。 “当年他们威国将军府只是隔岸观火,并未害我江家,我不打算迁怒于他们。” 慕容怀失笑,松开她的手后给了她脑门小小力道的一个弹指。 “既然阿月对杨家没想法,那哥哥就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吧。” 江清月诧异抬头:“杨家惹过容怀哥哥?” 慕容怀被她眼中的护短取悦到了,以至于自己眸中泄出的欣喜都不曾察觉。 “他们家啊,哥哥后面留着还有用,现在只是让他们稍微忙一忙罢了。” 江清月耸了耸肩,又瞧了两眼有着细微差别的图纸,好奇问道:“容怀哥哥这有几处错误的布防图,是给威国将军府的吗?” “阿月真聪明。” 江清月躲开慕容怀想摸她头的手,扭过身子朝后退去。 “容怀哥哥别总摸我头,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慕容怀视线从图上抬起,张口就来:“小时候不让摸,说怕长不高,长大了哥哥都快摸习惯了,又说不是小孩不让摸?阿月这是要跟哥哥见外,要跟哥哥生分?” 江清月悄悄顺走桌上吃了两口的点心和还没看完的话本子,三两步跳着蹿到了门口。 “回回都说生不生分见不见外的话刺激我,我总不能回回都上当吧?” 江清月拉开门回头狡黠一笑:“下回换个由头吧,我回去休息啦,容怀哥哥夜安!” 说完江清月捞着话本跳出书房,招呼上云苓云心往玉清院回。 她在屋中时,因为怕她染上秋凉,所以屋中的窗户全都关着。 此时她走了,离院门最近的窗子被刷一下打开,窗外的云宁都被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自家主子的目光,云宁赶紧安静远遁。 慕容怀在窗边负手而立,瞧着那道身影出了院门,一直到瞧不见,唇角的笑片刻后才缓缓收起。 “云宁。” “属下在。” “把这图悄声送到威国将军府,留张御龙卫的字条。” “是。” —— 次日一早,汪玄策难得一次准时上早朝。 太和宫外,众朝臣三五交谈而立,威国将军府的杨武老将军径直走向御龙卫首领汪玄策。 “老臣杨武,见过汪首领。” “老将军安。” 汪玄策早早便知对方会找上门来,不见意外地拱手回礼。 “老夫敢问汪首领,那张图纸是......” “上——朝——” 兴许是不赶巧,今日上朝的时辰早了约莫一盏茶,如此杨武老将军想问的话被生生断在了嗓子眼里。 群臣朝大殿内走去,汪玄策微微侧身行了个请的手势。 杨武老将军同样回礼,迈开步子后,听到似是逼音成线的一句话。 “重阳之时微臣需跟在圣上身边,那张图纸老将军只管收着便是。” 杨武老将军脚步一顿,侧目看去。 汪玄策神色如常目不斜视,神情言语再无半点提示。 早朝皇帝宣布了重阳之时携皇亲国戚前往行宫一事,平时就喜欢泼冷水的谏官们自然当即就跳了出来。 一会儿说此去行宫不安全,一会儿又说此行铺张浪费,最后再一句臣斗胆,皇帝头疼得两只手都想往太阳穴按。 “行了,重阳宜登高望远遍插茱萸,朕也许久不曾见过大鄢的大好河山了,此去行宫早已做起了准备,就这样吧。” 皇帝退朝后,走在御花园时还自己嘀咕,问林顺和海祥,什么时候他想如何都这般费劲了。 林顺只说大臣们都是为皇上着想,海祥则一言不发只是安静跟着。 皇帝心中的火本就还未熄灭,林顺这么一说,火自然就冲着林顺去了。 “为朕着想?朕看他们就是想将朕关在这皇宫里,永世不得出京!” 话音落下,皇帝身后跪倒一大片。 林顺瑟瑟发抖地过了头,被皇帝一脚踹远。 “你还挺会装?” “皇上!奴才不敢啊!” 林顺磕了个头,晕晕乎乎地趴在地上。 倒是一旁的海祥见皇帝没站稳,连忙膝行去扶。 ------------ 第一卷 第68章 我知道,但我不满足于此 “皇上,众位大臣劝您别去,确实是打心底里为您好,可奴才瞧着,众位大臣兴许是关心的过了头,以至于一时忘了您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 海祥抬头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斟酌着继续劝道:“您心里要是有火,朝着奴才们发一发骂一骂,可千万别跟众位大臣离心才是。” 皇帝踹林顺的那一脚已经差不多解气了,此时再被海祥这么一劝,脸色已然好了不少。 “朝着你们发火有用吗?你们又不是那群整天拦着朕这那的谏官!” 御花园中的木芙蓉和秋海棠开的正好,海祥就扶着皇帝往前走了几步,讨好笑道:“奴才们扛打扛骂,能给皇上解气不就是有用的奴才嘛。” 皇帝哼笑一声,正好看见花丛深亭处,玉妃身如翩蝶地荡秋千。 海祥看了看抬手让众人离远些的皇帝,又回头看了看一膝盖尘土的林顺,最后冷笑着从林顺身前走过,险些将人再次撞倒。 重阳行宫之旅皇上只打算带一个大太监,还有一个得留在宫中主持内务大局。 海祥立在花丛深亭外的石柱后面,看着眼神阴恻的林顺,挺直了腰板将视线高出去老多。 —— 临重阳还有五日之时,皇帝携皇亲国戚赴百里外行宫,众朝臣一应京郊官道送行。 众皇子凡无事者全部陪同,连带着王爷侯爷郡王郡主,凡是有封号的全都得去。 一大早天都没亮江清月就被云苓云心拽起来梳洗打扮,阖着一双眼困顿地坐在镜前东倒西歪,江清月起床气一上来,恨不得掀桌子钻回温暖的被窝。 “小姐您醒醒,今日可是要和皇上一同出发的。” 江清月冷哼一声:“一同出发又怎么样,又不是坐一辆马车。” 云苓云心吓得手里一哆嗦,再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自家小姐又要语出惊人。 梳洗打扮好,顾不上用早膳,江清月被云苓云心连忙一左一右架着往府门走。 路上路过玉竹院时,慕容怀晚一步出来,悄声跟在晃晃悠悠的江清月身后,听到嘟嘟囔囔十分不满的一声抱怨。 “鸡都还没打鸣呢......” 云苓云心看着近在眼前的府门,担忧地对视一眼,连忙用力摇晃起软得跟面条似的人儿来。 “小姐快醒醒!出了府门可断不能再胡乱说话了!” 江清月在云苓和云心的手中就好像过稻谷的筛子,左摇右晃都快把簪子上的流苏晃出残影了。 “别摇了,我本来只是困,现在成又晕又困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云苓叹了口气:“小姐,您眼睛本来就没睁开过。” 后面的慕容怀站着看了有一会儿了,见小姑娘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行了,将她给我吧。” 慕容怀伸手将人接过来揽住肩头,俯身凑在冰凉的耳垂边吹了口气。 “阿月醒醒。” 江清月被烫得嗖一下跳起来,困顿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 “容怀哥哥你!你!” 慕容怀重新直起身站好,挑眉时眸中闪过一丝少见的恶劣。 江清月双眼还有些没睡醒的泛红,此时咬着唇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不光她说不出来。 周围那么多没来得及低头的下人,也个个顿在原地宛若呆滞。 九殿下对小姐,会不会有些...... 目睹了一起的门房和洒扫对视一眼,周围不少人心中都冒出来了点怪异的念头。 江清月确实还没睡醒,就算睁眼了脑子也还是一团浆糊,此时无言以对了半天,最后落荒而逃跌跌撞撞跑上了马车。 慕容怀悠闲地喊了句慢点。 等江清月慌张钻进马车后,慕容怀神色骤降,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 洒扫连忙低头用扫帚搓地,门房赶紧用衣袖擦起门环,云生三两个起落窜出了府外,雨久忙不迭地紧随其后,云宁抬头看了看天一副我在神游的表情。 唯有云苓云心还算镇定,低下头垂眸敛目,跟在慕容怀身后缓缓出府。 倒是一早在树墩上打坐的安伯动了动嘴,周围人听着是没声的,但慕容怀停下脚步认真回了一句。 “我知道,但我不满足于此。” 马车驶离后府门关闭,安伯朝着四周的下人们好心提醒着。 “江丫头从前是九皇子府的主子,往后也依旧会是,可都明白?” 众人把话头稍微在脑子里一转,便纷纷表示明白了。 男女有别本该避嫌,但此去行宫,其余跟去的皇亲国戚中不乏兄妹姐弟,共乘马车乃是常事。 慕容怀倒是也想让江清月单独一乘,这样小姑娘能睡得舒坦肆意些。 可九皇子不受圣宠,凝安郡主又是新封之人。 两人实在不宜过于招摇,所以只能共乘一辆马车。 江清月上了马车就到最大的软榻上去了,头上的环佩银钗暂时不宜拆卸,所以江清月再困也躺不下,只能侧着身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说是打盹,其实是为了逃避。 可要真问起来到底逃避什么,江清月眼帘下转来转去的眼珠满是不安,她又答不上来。 诧异容怀哥哥在她耳边吹气? 可小时候这种小捉弄还是她玩得更多些。 江清月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后反因为闭着眼时间久了,自己把自己哄睡着了。 慕容怀看着小姑娘随马车来回摇晃的身子,心始终提着,生怕她睡熟了没注意,到时候一脑袋磕痛了还得哭。 似乎是出城了,道路明显不平坦了起来。 随着车辙碾过一块石头后的剧烈晃动,慕容怀终于还是起身坐到了江清月身旁。 轻声唤云心进来,尽量减少了些江清月头上首饰的重量,又将还温热的膳盒一一打开。 慕容怀低头看了眼身侧正迷迷糊糊揉脖子的小姑娘,声音轻缓生怕将人惊到。 “阿月,吃些早膳再睡。” “唔,哈——欠。” 江清月小拳头往上一举想伸个懒腰,结果啪唧给了慕容怀下巴一拳。 只听一声闷哼,江清月摸着自己的手背,心虚地扭头看去。 “容怀哥哥......痛吗?我给你揉揉?” ------------ 第一卷 第69章 分寸 启程后的一上午,马车晃了多久,江清月就睡了多久。 说不上睡得多安稳,但好歹补觉是补满了。 午时过一刻,江清月被慕容怀轻轻唤醒。 温水净面完全清醒过来,加上早膳没吃,江清月胃口大开吃得好不欢快。 “午膳过后,可以在附近放放风,父皇少有出宫,说是要带着玉妃在附近跑马。” 慕容怀见小姑娘总算停了筷,一杯爽口的冬瓜茶推过去。 江清月撩起窗帘往外一瞧,远处一片荒草地果不其然被禁军围了起来。 “容怀哥哥要出去溜达溜达吗?” “哥哥看你,你若想在周围玩一玩,哥哥便陪你去。” 江清月犹豫了一下,刚打算放下帘子,无意间瞥见另一辆马车上一道十分不善的目光。 锦帘豁地放下,慕容怀略诧异地抬头。 “怎么了?” 江清月扭过头来撅着嘴:“容怀哥哥,十皇子瞪我。” 慕容怀轻笑:“那就瞪回去。” 江清月扁了扁小嘴:“还是算了吧,我看他可凶了。” 啪嗒一声,杯盏落桌。 慕容怀弯身走出马车,迎着周围不少出来放风之人的目光,径直朝十皇子的马车走去。 “九皇子殿下。”马车前的车夫和小厮躬身行礼,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日都是众多皇子找九皇子的麻烦,今日倒是奇了怪了。 九皇子怎么还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呢? “让开。” 慕容怀面色无波中带着微冷。 身后的云宁见两人不让路,直接上前将人撞开。 慕容怀抬手敲着车壁,声音不见放低反倒有几分扬声的意味。 “十弟出来,说说你瞪着我家清月做什么?给清月都吓着了。” 偷偷掀起窗帘偷看的江清月:......? 众人目光瞬间从十皇子的马车前,转到九皇子的马车上。 江清月嗖地一下缩回去,连忙抓起手边的小铜镜,用力揉了两下双眼。 那边十皇子在马车里原本想躲着不说话,这样被众人注视下尴尬的就不是他了。 没成想,慕容怀哪里会如了他的意。 “出来给个说法,男子汉大丈夫别躲着当缩头乌龟,难不成看清月性子软,你们兄妹就可着她一个人欺负?” 这话一出,江清月又盯着微微泛红的眼圈掀起了帘子。 十皇子则用力甩开门帘,险些打到慕容怀脸上。 一出来才发现外头看戏的人比他想象中还多,十皇子当即调整好表情,居高临下地俯下身,嗓门压低。 “九皇兄,你别上赶着找事!” 慕容怀神情平淡,不见半点惧色。 “是你吓唬清月在先。” “我哪门子吓唬她了!” “你瞪她。” “我那是看她好看!看她好看我看两眼都不行!” 十皇子这句话完全是低吼出来的,近处看戏的人纷纷朝江清月投去打量的目光。 一时间,江清月反过来成了众矢之的。 慕容怀挑了挑眉,先是回头看了眼扒着窗户边的江清月,随后回身认真点了点头。 “是好看,但你收敛着点。前几天你妹刚把清月推水里,今天你又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给人吓着了你拿什么赔。” 拍拍十皇子的肩膀,慕容怀步伐缓慢地往回走。 没多久,身后传来一声暗骂。 “说得好像安儿不是你皇妹一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马车门帘重重甩下,慕容怀面色冷了不少。 周围人知晓走远些再开始议论,但声音再小也难逃慕容怀双耳。 “原来前不久,十一公主推凝安郡主下湖这事是真的啊?” “不止呢,还有先前在宫里,凝安郡主去给太后请安,结果半路被十一公主罚跪了两个时辰!” “啊?十一公主居然这般......” “而且推凝安郡主下湖后,十一公主还让侍女将凝安郡主往水下按,险些将凝安郡主淹死呢!” “当真!” “我表妹那日正好在湖边,她跟我说这是她亲眼所见!” “怪不得今日一见,凝安郡主看起来胆小的不得了。” “十一公主也太荒谬了。” “我看被禁足一年也太轻了,八成是圣上有心包庇。” “而且还不止这些呢,你们可知端妃为何被降为端嫔?” 几个结伴走远的互相一看,纷纷摇头,再往后的便听不大真切了。 马车上,江清月借着铜镜用柔巾擦拭眼周。 慕容怀上车后重新坐到她对面,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抬手将铜镜抽走。 “嗯?我还没画好呢。” “画什么?” 江清月把铜镜夺回来,继续蹭着唇瓣上桃红的胭脂往眼角上抹。 “这你就不懂了吧,呐,画好啦,你看。” 铜镜一落,慕容怀看到她嫣红的眼尾,再调整了欲语还休的神色,便是欲哭无泪的小可怜儿一枚。 莫名看得他心里一空。 下意识想将那些好似她哭过的嫣红尽数擦去。 “怎么样,是不是画得特别好?” 江清月那泪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唇角一露出笑来,这眼尾的红,便成了妩媚。 就像勾人般,想叫人变着法子欺负了去。 “不好看,快擦掉。” 慕容怀慌乱的移开眼,可这面容早已印在脑中。 江清月皱了皱眉,重新照着铜镜打量自己,可左看右看怎么瞧怎么满意。 结果一抬头,慕容怀好像真的十分嫌弃她此时的妆容。 嘴角一撇,江清月打算问问云苓云心,结果刚起身门帘还没掀开,手腕就被慕容怀紧紧攥着拽了回来。 慕容怀使的不是让她坐回原位的力道,而是直接扯着她,让她跌坐在慕容怀的身侧。 还不等她坐稳,慕容怀的手臂就隔着她的双臂缩在身前,沾了水的柔巾一点点略微用力地擦拭起她的眼角。 “容怀哥哥你别乱擦!我这好不容易画好的!” “我说不好看,擦掉。” “那里就不好看了,明明好看的很!” 江清月反抗不了,最后也只能乖乖坐着,任由带着水汽的柔巾在眼角来回蹭。 身后与慕容怀的肩胸还有一段距离,说不分寸也分寸,可若说分寸,此时她相当于坐在慕容怀身前,一条结实的手臂还牢牢锁着她双臂,她几乎像是被笼罩在他怀里的了。 这能叫分寸? 她此次重阳行宫之旅,非得仔细瞧瞧旁的兄妹是如何相处的不可。 ------------ 第一卷 第70章 占有欲作祟 江清月皮肤娇嫩,以至于慕容怀不太敢用力。 可也不知为何,她眼角的红晕反倒越擦越鲜艳。 烦躁地将手中的柔巾甩进一旁的铜盆中,水花溅起几点有些吵人,慕容怀捏着身前之人的下巴,力道险些控制不住地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扭过来。 “啧,反倒更红了。” 江清月眉毛一皱,连忙推开他抓起铜镜,“容怀哥哥你就不能轻点嘛,这都快给我擦破皮了。” 慕容怀原本不想放她走的。 可在手臂收紧还是放开的选项之间,哪怕只是一时犹豫,江清月便从他怀中滑了出去。 “容怀哥哥,我眼上的妆早就擦没了,你这差点给我擦肿了!” “哥哥不是故意的。” 江清月撅着小嘴看向他,眼中不满却也没再说什么。 心思敏锐如她,又怎会察觉不到刚刚慕容怀没掩盖住的那股烦躁。 江清月不明白,慕容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小姑娘眼尾嫣红的模样诱人动魂,偏偏她还媚而不自知,居然顶着那副妆点过后的容颜要掀开帘子往外走...... 慕容怀当然忍不了。 她这般妩媚只能给他看。 只能,给他看。 旁人若看,他非得当场命汪玄策将人押走,带回御龙衙挖了双眼不可。 慕容怀闭眼向后仰去,想着想着,呼吸忽然间失控得一再加重。 江清月照着镜子轻轻往眼尾涂抹润肤露,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揣测那些乱七八糟的,连忙隔着马车中间的小茶几凑到慕容怀面前。 “容怀哥哥你怎么了?” 慕容怀睁眼,而后又连忙闭上。 “阿月......” “嗯?” “往后退些。” 江清月撑着茶几没动,疑惑地歪了歪头,冰凉的小手向上抚去轻轻触上慕容怀的额头。 滚烫,但并不似生病发热。 触碰只消一瞬,江清月便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人已经被扯入了温热的怀中,整个人被紧紧困在身前怀间。 往日里的怀抱大多克制谨礼,满是压抑他天性的分寸和束缚。 可这次不同。 这是慕容怀第一次极具侵略性地将江清月纳入怀中。 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腰身肩颈实在纤瘦,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在外几乎都能看不见了。 “容怀哥哥你......” “阿月,哥哥忽然想到了些事情,心里有些难捱。” 气息轻轻吹在耳边,江清月下意识缩瑟了一下,总觉得这一下是身后之人故意的。 “那,那我给你扎两针疏肝理气的穴位......” “可哥哥今天不想挨扎。” 慕容怀揽着怀中背对着自己的人儿,眸中狼子野心再不加掩饰。 “阿月别动,哥哥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落下,怀中的人儿果然停下了轻微的挣动,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慕容怀缓缓深吸一口气,心中喂叹。 她可真乖。 他可真卑鄙啊。 慕容怀知道自己骨子里流着多么下作的念头。 这么多年来,江清月日日在他眼前晃,他无时无刻不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小人。 可未曾想过,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小姑娘一朝在眼尾染上嫣红,他居然当场就忍不了了? “啧。” 一声烦躁的轻啧贴着耳尖响起来,吓得江清月一哆嗦。 此时后背紧紧贴着温热的胸膛,她一丁点细微的动静慕容怀都能察觉到。 “怎么了?哥哥吓着你了?” 江清月垂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容怀哥哥,这样好像,不太对......” 慕容怀心里一慌,手臂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不少,“怎么不对了?” 江清月从几乎快要将她窒息的一圈怀抱中脱离出去,身子转过来些许。 但始终垂着眉眼,不敢抬头去看。 “就是好像不太对......” 江清月声音微若无闻,可偏偏想装听不见的慕容怀听得一字不落。 空气凝滞良久,末了,江清月听见一声轻叹。 “哥哥知道了。” 慕容怀说完便起身下了马车。 压抑了许久的环境骤然空旷起来,江清月看着慕容怀焦躁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容怀哥哥今天好奇怪。” 马车中犹疑的喃喃声无人回应。 江清月打小能装进心里的事就不多,除了江家,便是慕容怀。 今日慕容怀说想起了些事才这般失控,可江清月想来想去也不记得今天这个日子曾发生过什么事。 正坐在车里忧心忡忡地出着神,门帘忽然一动。 “阿月,外面不少人在放纸鸢,要出来看看吗?” 慕容怀一只手抬着门帘,面色较刚刚的失控平缓了许多。 江清月认真地盯着他瞧,瞧出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安,和根本藏不住的小心翼翼与期待。 “嗯嗯,要看。” 江清月用力点头,可刚起身又坐下,抓过铜镜看了看自己的眉眼。 “演戏演全套,刚刚容怀哥哥擦去的我还是再抹上比较好。” 慕容怀眉心难得收的很紧,“不许画。” 江清月手上的动作一顿,反骨上来了,偏要对着干。 三两下给眼尾擦上微红,嘴角往下委屈巴巴地耷拉几分,我见犹怜那股劲儿就出来了。 江清月左右照了照镜子,满意之后提着裙摆欣欣然准备下马车。 结果,被慕容怀严严实实地堵在了车厢里。 根本不存在左右闪身的余地,江清月甚至抬手扒拉了一下慕容怀,结果意料之中的推不动他硬乎乎的臂膀。 “容怀哥哥你干什么!还让不让我出去看纸鸢了?” “擦掉。” “不擦。” 江清月脖子梗着,慕容怀越发严肃。 “我说,擦掉。” “我说就不,就不就不就不!” 江清月打算再上手推,结果被慕容怀一把紧紧攥住腕子。 力道之大,绝对红了。 “阿月乖,听哥哥的话,把眼尾收拾干净再出去。” “为什么?容怀哥哥,你总得给个缘由。” 江清月双臂一盘,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许说不好看,明明好看的不得了!” 慕容怀无奈叹气,“是是是,好看,可就是因为太好看了,哥哥不愿你在外这般......” ------------ 第一卷 第71章 耍赖 慕容怀后面那半句,江清月一个字都不信。 两个人始终僵持不下,最后江清月也没能顶着自己分外满意的眼尾嫣红,出去看了纸鸢。 因为皇上和玉妃跑马玩腻了。 所以前往行宫的队伍再次起程。 纸鸢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慕容怀成功收获了一小只,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都背着身子不理他,气鼓鼓一碰就炸的炮仗姑娘。 眼尾的红也确实早早就擦了。 只不过擦完江清月哽咽了两声,给慕容怀吓的可劲儿哄,但末了江清月就是背着身子不搭理他。 这一下午,就连马车外头的云苓云心还有驾车的云宁,全都大气不敢出一下。 到达护国寺时已亥时末,暮色深沉繁星点点。 等众贵眷安顿好,都过子时了。 禅房客院早已打点好,虽有些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 左右就是凑合一晚的事儿,江清月适应得来,旁人可就未必了。 隔壁院子正好安顿的南阳王一大家子,南阳王的嫡子嫡女此次都跟着,进了院子后就开始上下挑剔。 声音不大不小,传不到皇上耳朵里,但隔壁院落的江清月和慕容怀想装听不到都难。 在南阳王的嫡女第三回嚷嚷自己听见有老鼠后,江清月扑地一声推开门。 也不知巧还是就在这等着,江清月推开门的瞬间,正厢房的慕容怀也瞬间推开门。 江清月刚烦得想吼一嗓子的声音就这样硬生生憋了回去。 “啊——老鼠!老鼠!在那,在那里啊!” 惊声尖叫从隔壁传来,江清月被吓得立刻捂住耳朵。 慕容怀朝云宁使了个眼色,如果没看错的话,云宁好像眉毛抖了一下。 本来都起势打算直接翻墙过去了,听到慕容怀轻咳一声,云宁又老老实实地走正门出去,然后规规矩矩地敲门。 不多时,云宁拎着两只老鼠从院门前经过。 江清月见状开口提醒道:“云宁扔远点,别半夜又给跑回来了。” 云宁颔首,瞬间消失在原地。 隔壁院子的老鼠没了,江清月转身打算回房休息。 本以为这下南阳的嫡女也该安生了。 没成想...... “啊!有虫子!好大的虫子!啊——救命!” 江清月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呢,当场翻了个白眼。 “不睡了,我不睡了行了吧?” 一旁的云心下意识说道:“小姐,明日路途更加颠簸,到时候更睡不好,不如奴婢去给马车上收拾收拾?” 江清月噌地一下睁开双眼,连连点头:“好主意!” “不行。” 江清月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身后那道声音格外讨厌。 转过身刚想对着干,可看到慕容怀的神色,江清月下意识严肃起来,没再坚持要去马车上凑合一晚。 反正已经被隔壁吵得毫无睡意,再加上隔壁一会儿就是一嗓子根本停不下来,江清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将云苓云心赶去睡觉后,朝着院内的石桌走去。 烧水点茶,烹煮灌杯。 因为煎药制毒有关火候的半点马虎不得,融会贯通,江清月烹茶技艺也成了一流。 只不过,能尝到她手艺的人可不多,太后都没这个口福。 慕容怀接过云心递来的两碟子点心,一份桂花饼,一份冰皮凤梨糕,是江清月最近较为喜欢的。 寺院处处菩提树,心境纷纷却不宁。 别看此时品茶赏月听隔壁唱戏的两人表面平静。 实际上脑中思量的,心里念叨的,若是都出声,和隔壁相比谁更吵还真不一定。 江清月此时睡也睡不着,脑子里又乱得很。 一会儿在心里变着花样骂隔壁,一会儿夸两句自己今日煮的茶味道真不错。 一会儿嘀咕今日慕容怀的种种异常,一会儿吐槽两句这点心就是不如新出锅的好吃。 而慕容怀心里想的就简单多了。 “阿月是不是厌烦哥哥了。” 陈述,非疑问。 江清月听到的时候,嘴里的点心啪唧一声掉在了自己身前的小碟子上。 “容怀哥哥,不带你这么耍赖的。” 慕容怀抬眸,这才好似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说出了声。 错开眼神,抬手攥拳,掩唇轻咳,然后神色极其不自然地重新对上江清月的目光。 这一套流程从话本里学来的,在心里预演了上千遍,只求第一次使出来绝对不能出错。 “阿月此话何意?” 江清月皱了皱眉,“明明是容怀哥哥蛮不讲理,我还气不得了?” 慕容怀自知理亏地垂下眼帘,“能气,当然能气。” “那我不过是气得不想理你,你反手就污蔑我是否厌烦,这不是耍赖是什么?” 江清月抿了抿唇,重新把头扭开。 慕容怀叹了口气:“阿月,你若是用全镜照一照你今日下午时的妆容,便会明白为何哥哥不让你眼尾泛红的招摇过市了。” 此时院内无旁人,江清月懒散地撑起下巴嘟囔道:“为何啊?” “太过美艳动人,勾人妩媚伤情。” 江清月瞬间嫌弃地从石凳上跳起来。 “容怀哥哥,我、你......行!算你狠。” 扔这下这么一句,江清月掩面落荒而逃。 她以为是打趣,是调侃。 可她不明白,慕容怀字字为真。 就是说法太肉麻了,江清月潜意识里受不了。 慕容怀察觉自己说了什么后,头痛的扶额。 近来他失控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多了。 夜半四更,丑时中。 隔壁总算安生定下来了会儿,夜色陷入万籁俱寂时。 忽然远处传来叮愣咣啷一阵骚乱,巨响把几乎一半以上的人全部吵醒。 江清月刚睡下不久,此时被吵醒是带着起床气的,这会儿惯容易口出惊人语。 东厢门被唰一下拉开,江清月披了件外衫,打着哈欠走出门。 看了看还不见半点亮色的天,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个时辰,希望别出什么刺客之类的幺蛾子。” 前脚说完,后脚就听太监们尖细的嗓音大喊:“来人——护驾——” 江清月无语地叹了口气,“我这张嘴,还真是言出法随。” 正厢房门推开的稍晚一些,慕容怀走出来便是一身寝衣罩了外袍,看似刚起身的衣着。 “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 第一卷 第72章 差点被坑到沟里去 只消一个眼神对视,江清月就知道为何今夜慕容怀不让她在马车上歇过夜了。 这刺客,来的也太巧了些。 慕容怀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江清月揉了揉双眼,打着哈欠转身,睡回笼觉去了。 待天大亮,慕容怀才带着云宁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眼底还带着明显的乌青。 “刺客是来刺杀贤妃的,无功而返,但贤妃受了惊吓,诊出了临近三个月的喜脉。” 慕容怀说完,拿起院中石桌上已经凉透的白水一口气喝完。 江清月放下手中已经喝了多半碗的豆腐脑,双眼朦胧地换了杯温茶推过去。 “这刺客来的巧也就罢了,贤妃的孩子居然来得也这般巧。” 慕容怀瞧着早膳用完都还脑袋小鸡啄米的江清月,抬手轻轻一揉,随后往正厢屋中走去。 “今年的重阳注定不太平,阿月平日里谨言慎行些吧。” 江清月敷衍了事地垂了垂脑袋,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双眼。 “咱家给凝安郡主请安了。” 海祥在院门口止住脚步,规规矩矩地单膝跪了个平安礼。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缓缓笑道:“这不是海祥公公嘛,什么风给您吹过来了?” 海祥在院门口站下没进来,江清月就不可能四平八稳地坐着问话。 这摆明了是有什么事寻她。 还是非得让左邻右舍一个个全都知道不可的事。 眼下皇上能遣海祥来,又是找她,八成就是为了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江清月故意让云苓搀她起来,步伐缓慢地朝院门口走去。 “海祥公公这是有何事寻我?” “叨扰凝安郡主了,皇上让奴才来,请您前往贤妃娘娘住处。” 说着,江清月慢慢迈过门槛,云苓始终牢牢搀扶,一旁的云心也端足了小心翼翼的架势。 海祥等江清月出了院子,在不太宽敞但处处都是眼线的小道上站稳后,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江清月不敢使力的那条腿。 “凝安郡主,您这是?” 江清月顺着视线往下一扫,而后面露苦笑。 “先前落水时的伤还没好,现在只要一走,骨头就疼。” “诶呦!”海祥一个扬声:“这可怎么办才好呦!” 江清月略有些尴尬的抿唇:“不碍事,皇上若传,本主也得立即前往才是。” 海祥连忙招呼身后的小太监抬了个撵轿。 江清月也不做推辞,被云苓云心扶着上去。 临走时朝院内望了一眼,慕容怀站在正厢房前的台阶上,目光柔和微微摇头。 江清月看到他亮了亮手臂上缚着的袖箭,目光一颤,下意识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针囊。 一路被抬着绕过户户院落,江清月始终垂着眉眼,目光泛着水涟漪。 看上去胆小怕事坐如针毡不敢倚靠。 实则她是真困,强行忍了好几个哈欠。 到了贤妃的住处,皇帝皇后太后还有跟来的妃嫔全都挤在屋子里。 江清月进去后抖着腿跪下行礼,赐平身后还没站起来呢,就被皇帝不耐烦地刺了一句。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装腿伤。” 江清月起身的动作一顿,紧接着腿稳稳地站了起来,不敢说些什么辩解,只是垂头咬唇,眼中打哈气遗留的泪花更晃眼了些。 皇帝此时心中满是烦闷,直接指了指床上的贤妃。 “去给朕的贤妃看看,务必保住她腹中的皇子!” 啪嗒一声,江清月眼中积攒的泪花砸落在地。 屋内所有人都看到了,只是下一刻江清月便一脚踩在那滴泪上走向贤妃。 撑着床蹲下身子,江清月将唇咬得泛白,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地落在贤妃的手腕上。 “凝安郡主,求你救救本宫的孩子。” 江清月脉还没诊,抬头看了眼贤妃,打量了一番贤妃的面色心中犯起嘀咕。 一个两个就知道拿身份压人,她要是保不住怎么着?砍了她? 江清月心中吐槽,面上的痛和坚忍还稳稳演着。 诊过脉象过后,江清月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目光微凉地抬起眉眼,眼神不带一丝温度地看向满脸焦急的贤妃。 看来都是狐狸,都搁这演聊斋呢。 “回皇上,贤妃娘娘的喜脉有些模糊。” 此言一出,贤妃猛地用力攥住江清月的手。 “凝安郡主,本宫求你,我,我求你了,求求你保住我的孩子啊!” 她这么一哭一嚎,江清月眉心更深了些。 “贤妃娘娘您别急,您先保持心绪平缓,容我在给您看看。” 再诊脉,贤妃在江清月手背尾指轻轻点了三下。 又过片刻,江清月直接撑着床站起身,转过身子给皇帝行礼。 “回皇上,贤妃娘娘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这才导致喜脉有些模糊不稳,臣女先开一贴安神静气的坐胎药,待贤妃娘娘心绪安定下来才能细看。” 屋中那头站着两个太医,此时连忙搭腔。 “是啊皇上,贤妃娘娘的脉象不稳,臣等也不好妄下定论。” “皇上,安神静气的坐胎药臣在宫中时便开过无数,倒是不劳凝安郡主费心了。” 江清月一听,心里呦呵一声。 这挺好啊。 赶紧来个人把这假装怀孕的烫手山芋接过去,日后这一胎是凭空冒出来还是莫名流掉,届时都跟她没关系了。 皇上一句务必保住江清月就已经压力山大了。 摸出贤妃不像有孕的脉象时,江清月简直两眼一抹黑,差点被贤妃给坑沟里去。 “行了,都给朕出去。” 皇帝突然烦躁地一挥手,一屋子人就开始乌泱泱往外走。 皇后还稳稳坐着,太后亦然。 江清月本来还想再装装腿伤,奈何生怕走晚了被留下让养一个不存在的胎,一瘸一拐地跟着众人十分滑稽地往外走。 太后本来想叫住她的。 但奈何江清月就算装瘸也走得飞快,太后手刚抬起来她就已经迈过门槛了。 待众人出了屋,门于身后缓缓关严。 不敢在院子里议论纷纷,但跨出院门就有人憋不住了。 “贤妃娘娘果然是福大命大之人啊。” 众人朝口无遮拦的玉妃看去,对方还莫名其妙地用护甲扫了扫簪子上的流苏。 ------------ 第一卷 第73章 刺客来得巧啊 “怎么?我这话说得有问题?”玉妃眨了眨眼,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流转了个遍。 淑妃明显脸色难看了些:“玉妃妹妹难不成觉得没问题吗?” 玉妃一脸无辜:“难不成,有问题?” 淑妃见她油盐不进,双眼往上一翻,脸色就差甩到天上去了。 玉妃抬手一拢鬓边的金钗,也不算妖娆的动作,但看在淑妃眼中就是搔首弄姿。 “以色侍人,又没多少脑子,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淑妃冷哼一声,扭着身子快步离去。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相互点头示意了一下,一并往前走着。 “淑妃姐姐这么多年未有子嗣,玉妃姐姐的话,到她耳中确实不太中听。” 惠贵人抿着温婉的笑意,自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带了几分说教。 玉妃嫌弃地扫了惠贵人一眼:“叫谁姐姐,本宫可还年轻得很呢!” 惠贵人一愣,面色浮出尴尬。 淑妃一走,此时在场的数玉妃位份高,惠贵人那副说教的口吻玉妃还真不惯着。 此去行宫之旅,宫中嫔妃除了贤妃、玉妃和淑妃,皇帝还点了槿嫔、云贵人和惠贵人同行。 此时玉妃走在最前,槿嫔落后半步,身旁站着同住玉漱宫的云贵人。 惠贵人刚刚被玉妃刺了一句,又因位份不得走在槿嫔前面,只能强行挤在云贵人身旁。 一行人在小路上边聊边走,江清月则有意落了几步跟在最后。 “那玉妃姐姐,我年纪比你还小呢,叫你姐姐没问题吧?” 玉妃回头瞧了云贵人一眼,失笑地摇摇头,又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本宫也不至于跟你计较。” 云贵人听到这话并没有面露喜色,而是与身旁的槿嫔对视一眼,做着鬼脸用口型重复了一遍玉妃的话。 槿嫔看了先是一笑,再后怕地看了一眼前面的玉妃,反手轻轻拍了云贵人一下。 两人小心打闹着,一旁的惠贵人便被挤到了最后。 后宫嫔妃们除了彼此间有深仇大恨的,相处也并非都剑拔弩张。 不过是拌拌嘴,阴阳两句而已的口舌之争。 平日碰上了不得不一道行走的话,今日这场景才是最常见的。 只是...... 江清月侧目看了一眼被挤到身旁的惠贵人,心中多有几分不解。 虽然一早就知道五公主和惠贵人不是什么真诚待人的主,但江清月也没想到,惠贵人会被排挤成这般。 察觉江清月的目光,惠贵人侧过头来,微笑着颔首示意。 江清月被这真诚弄得措手不及,也连忙微笑。 “上次宫道之事,还不曾与惠贵人和五公主道谢。” 惠贵人摇了摇头:“实在是看不下去十一公主的作态罢了。” 前面的人听到,悄摸竖起耳朵往后听。 结果江清月没接这茬,倒也没被听去什么有意思的八卦。 “不过话说,圣上暂居之处,怎么会有刺客呢?”江清月缓缓说着,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并且还险些伤到了贤妃娘娘,当真让人好生担忧。” 一旁的惠贵人没搭腔,前面的槿嫔和云贵人则步子慢了些,显然也听到了。 “本宫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刺客就来的这么巧,还偏偏奔着贤妃的屋子去呢?” 最前头的玉妃停下脚步,悠悠转身,看着身后众人一圈,半响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莫非,那刺客跟贤妃娘娘有仇?” 空气一凝,众人不自觉也停下了脚步。 惠贵人叹了口气接了话茬,“可是又说不通啊,若刺客与贤妃有仇,又怎会让贤妃毫发无损呢?” 玉妃哼笑:“所以啊,要不我说贤妃娘娘可当真是福大命大之人呢?” 江清月见众人无声,往前走了两步,“我来得晚,也不知昨夜的刺客抓到了没有。” “我来得也不早,我也不知道。”玉妃摊了摊手,转身拐过一个岔口走了。 惠贵人朝槿嫔屈了屈膝小声说道:“我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今刺客是何下场。昨夜闹得有些吵,此时还有些疲乏,我就先告辞了。” 几人颔首回礼,惠贵人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剩下的云贵人抱住槿嫔的胳膊,本想开口请江清月诊脉,但看她面色苍白,站着时腿还有些发抖,便也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凝安郡主,您这腿回去也不太方便啊。” 江清月浅笑着摇摇头:“不打紧,我慢慢走就是。” 三人互相颔首行礼,江清月转身要走时,槿嫔面露一丝犹豫。 江清月有意装作没看到,等走出两步之后,被槿嫔小声叫住。 “凝安郡主。” 江清月回头,“槿嫔娘娘?” 槿嫔明显有几分畏怯,声音小不说,还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其实我来时,正好听见御龙卫的汪首领跟皇上禀报,说是刺客一死一逃。” 江清月讶异地往前凑了两步:“御龙卫之下,还有人能逃走?” 槿嫔点点头,担忧地看向贤妃院子的方向。 “正因如此,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汪首领也挨了罚。” 江清月本想进一步再问问,不成想身后忽然传来六皇子的声音。 “呦,少见啊。” 八皇子和六皇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见过六皇子殿下,见过八皇子殿下。” 六皇子抬手一挥,让槿嫔和云贵人先走。 两人看了看江清月,云贵人大着胆子说道:“凝安郡主腿伤未愈,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云贵人走到江清月身侧抱住她一只胳膊,另一边槿嫔也紧随其后。 远远看着,倒像是江清月被两人给架住了一般。 “你们......” 江清月刚想出声,就被云贵人捏了一下手臂,在耳边动了动唇。 “别出声,我们这是帮你呢,被这二位缠上可有你受的!” 槿嫔虽然没出声,却也在另一边轻轻捏了一下江清月的手臂。 江清月哭笑不得地闭上嘴,怕控制不好神情,连忙低下头做委屈状。 其实若只是六皇子和八皇子,她还真并非无可奈何。 ------------ 第一卷 第74章 当街起了争执 但既然有人愿意帮她,她也乐得省些口舌。 云贵人和槿嫔架着江清月准备绕过六皇子和八皇子,江清月虽有意装瘸,但步速快得却好似拽着左右两人往前走一般。 正准备赶紧离开这是非二人组时,八皇子抬手一拦,险些碰到云贵人。 “且慢,本殿还没说可以走呢,几位这么着急,可是心里有鬼?” 江清月咬了咬唇抬起头:“八殿下,凝安的腿实在疼得厉害,还望二位先让我回去歇息吧。” 八皇子视线往下扫了一眼,手指不安分地摸了摸下巴:“本殿倒是听说了,不过,伤得有这么严重?” 一旁六皇子盘着双臂搭腔:“别是装的吧?” 八皇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就是落了个水,怎么还能伤到腿里面的骨头呢?” 六皇子绕着江清月上下来回打量了两圈,皱着眉头不满道:“小十一因为你都被罚禁足一年了,她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了,你心里就没半点愧疚?” 江清月闻言挑了挑眉,目光幽冷地抬头看向他。 “六殿下这话,是怪我被十一公主推下水后,没有一死了之吗?” 六皇子眉心一紧:“你这是夸大其词!” “何为夸大其词?何又为受害者有罪之论!” “反了你了!敢这么跟本皇子说话!” 江清月看了眼六皇子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本想抽出一条胳膊将其扫开,结果没成想两条胳膊被云贵人和槿嫔拽得死死的,摆明了不想让她冲动。 落于身后的云苓云心在明面上不方便行事,江清月直接抬眸朝不远处大树上的云生向后使了个眼色。 云生悄悄一点头,江清月这才心中有底,继而气势微弱下来。 “此处临近贤妃娘娘住所,皇上皇后还有皇祖母都在贤妃娘娘那,凝安不愿与二位殿下当街争论已盖棺定论之事,凝安也不愿叨扰了皇上皇后和皇祖母,更不愿惊扰已有身孕的贤妃娘娘。” “但既然二位不愿让凝安走这条近一些的路回去,那凝安也可以走远一些的,腿疼也是疼在我身上,只是还望两位殿下记得,今日当街先起争执之人并非凝安,揪着十一公主迎湖谋杀之事的也非凝安!” 说完江清月欲要转身,左右两人齐齐架着她往后走,速度之快好似身后有鬼。 江清月有意拖延了一下步子,卡着点与拐角之后出来的太后碰上面。 “闹什么呢!护国寺清心之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槿嫔和云贵人连忙放开江清月行礼,身后的六皇子和八皇子也赶忙跪下。 江清月倒是有意想跪,但刚起了个架势,就被太后抬手止住。 “清月,过来,到哀家身边来。” 江清月刚要弯曲的膝盖一顿,而后直起身朝太后走去。 当日十一公主被皇帝下罚之时,满宫上下内外朝廷都瞧着太后一点表示都没有。 好像就送了一盒葡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见太后罚十一公主,也不见太后有其他表示。 如此,不少人还以为因为凝安郡主与十一公主的冲突惹了太后不满。 可实际上,江清月对于太后为何如此行事清楚得很。 开朝以来十一公主是第一个被禁足重罚的公主,原因根本却只是一个郡主,这已经是超纲之罚了,太后若此时再有什么大动作,那才是真的真的把江清月推到火坑。 江清月知道,毕竟自己对太后还有用,太后定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傻。 但这件事毕竟会在人的心中留个疙瘩。 若江清月当真将太后当作亲祖母,那江清月心中会一直都记着。 太后若是想得到这一层,心中也会始终扎着这么一根刺。 更重要的是那些旁观的外人。 发觉太后不那么看重江清月的话,那她的价值就会下降。 这才是太后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江清月小赌一把,赌太后定然会在事发后不久的将来,用其他方式在十一公主这件事给予她一颗定心丸。 这个时机不能太早。 不然太后会左右斟酌,反倒失了那一抹细微的愧疚。 与此同时,这个时机也不能太晚。 若是过得久了,这事反倒成了最好永远别提的麻烦。 是以,不过半月之后的今日,正合适。 江清月轻轻扶住太后的手,眉眼从低垂,到缓缓抬眸,晶莹湿润和委屈不安在眸中写得刚刚好。 “皇祖母......” 太后拍了拍江清月的手,“刚刚哀家不在时,你倒是敢说,怎么哀家一来,反倒又是撒娇又是委屈的?” 江清月抿唇,小声别扭地晃着太后的手臂,“皇祖母若是不在近前,清月就算是委屈也只能自己挺直了腰板,尽力不让旁人欺负了去。” “可若是皇祖母在近前,清月便觉得有人能为清月撑腰了,如此,心中强撑出来的勇气便尽数散去,只想让皇祖母疼一疼清月了。” 太后呵呵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把她轻轻推到了自己的侍女旁。 往前走了两步,没管还跪着的槿嫔和云贵人,径直朝六皇子和八皇子走去。 “你们两个,长出息了啊!” 六皇子和八皇子齐声说道:“孙儿不敢。” “当日小十一所做之事,你们的父皇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哀家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可念叨的?难不成是不满你们父皇的决断!” 两人还是齐声说道:“皇祖母,孙儿不敢!” 太后冷哼一声,“行了,起来吧。” 两人起身,低着头不敢言语地站在原地。 “清月,你过来。” 太后朝江清月招手,云苓云心将人往前扶了两步,随后被江清月缓缓推开她们搀扶的手。 江清月走到太后身侧落后半步站定,随后就见太后指着两个皇子的鼻子说道:“你们俩,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都这般年纪了还不能帮你们父皇分忧,自己不知道着急上心,还有闲工夫逛来逛去,路遇旁人居然还非要找点事为难起来,就不能跟老四、老七和老九学学!” ------------ 第一卷 第75章 什么狗屁的护国寺 “九弟?” 六皇子直接扬声:“皇祖母,您让我们跟那个......” 江清月猛然抬头,六皇子不满的声音戛然而止。 太后的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但转念想到什么,又神色平淡了下来。 “罢了,随你们吧。后面那两个,起来吧。” 槿嫔和云贵人应声,被各自的宫女搀扶起来。 跪的时候有些久,此时站起来,晃悠得比江清月还要明显。 太后领着这三人往前走,六皇子和八皇子行礼恭送。 江清月趁着与二人擦肩而过,冷不丁抬起目光,硬生生吓得八皇子脚下一个趔趄。 待众人走远,六皇子用力踹了身旁的小厮一脚。 “皇祖母在附近你也不知道说!”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来了呀。” “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废物!” 六皇子对自己的小厮又是一脚,“废物,你个废物!和我那残废的九皇弟一样,都是废物!” 小厮被连踢带踹地往后退,实在疼得厉害了,悄悄往一旁的八皇子那看了一眼。 八皇子只是背着手,冷眼旁观。 小厮又是磕头又是求饶,换不来六皇子半点怜悯,反而越打越上头。 最后实在没力气抵抗,被六皇子踹了一脚后,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上。 鲜红渐渐漫出,小厮躺在血泊之中,双眼半阖中,视线从六皇子满是快意的脸上,转向了青白的天。 “给本殿起来!没用的东西!” 六皇子又接连踹了小厮几脚,最后喘着粗气,朝一旁的另外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八皇子看了眼地上似乎已经了无气息的小厮,无奈地摇了摇头。 “六哥,你就不能悠着点?” “你少来这套,刚刚我揍他的时候不见你拦,这会儿倒是充好人来了?” 六皇子拂袖而去,身后两个小厮将血泊中的人抬走,余下的几个相当熟练地擦洗着被血湿透的坎坷石砖地。 八皇子盘着双臂耸了耸肩,也抬脚跟上。 不多时,此处小道除了留下了一滩湿漉漉的痕迹,再无其他。 雨久身着浅灰色劲装,枕着双臂躺在附近一排向院内倾斜的房檐上,听着外面没了动静,起身几个起落后无影无踪,好似从未来过。 —— “你是说,六皇子当街打死了自己的小厮?这事除了你,可还有旁人知道?” 雨久低头回话:“周围暗处再无旁人气息。” 江清月目光一顿,继而看向一旁的云苓。 云苓点点头,随后东厢房的所有门窗全部关闭。 “你确定那个小厮死了?”江清月向前倾身,声音问得很轻:“你确定,他死透了?” 雨久摇摇头:“被抬走时属下尽力感知了一下,那人还是有细微气息的,只是脑后出血过多,属下也不好判断是否还能活,所以便没有贸然再跟,而是回来向您禀报。” 江清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便朝门外健步如飞。 “云生,周围的人都走干净了没?” 院内树上传来一道声音:“除了贤妃娘娘那院皇上留了人,其余昨夜入寺的一应人等已经全部走了。” 江清月当即朝院外跑去,结果身后一声给叫住。 “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大部队都已经准备出发了。” 江清月脚步不停地回头喊了一句:“容怀哥哥你先出寺,我有点事随后就到!” 眨眼的功夫江清月没了人影,慕容怀看向特意留下收拾行李的云心。 “她干什么去?” “小姐听说六皇子打死了一个小厮没被带走,奴婢估摸着,小姐是想去看看。” 慕容怀微叹口气,只能先出寺往马车那处去。 “主子,禁军多半会留意到您。” “无妨,反正我与清月两人腿脚都不太好,晚一些落在队伍后面也没什么。” 云宁和云心对视一眼,仗着四周没人,光明正大地摊手苦笑。 没有什么比九殿下挖苦自己更令人无奈的了。 —— 另一边,今日当值的禁军首领正清点着人数,手下来报说全都到齐了,除了被皇帝留在护国寺安胎的贤妃等人没来之外,九皇子殿下和凝安郡主也都没来。 禁军首领一听,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因为刺客一事,再加上发现贤妃娘娘有了身孕一事,今日的出行时辰就已经拖得够晚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要出发了吧,两个腿瘸的又给耽误了。 这要是再拖延着不出发,今晚怕是都到不了行宫,得明日清晨了。 偏偏此时皇帝派人来催,禁军首领只能硬着头皮到皇帝的车辇跟前如实禀报。 “那就不管他们二人了,你留一个禁军,让他们后面自己赶上来吧。” 皇帝不耐烦地甩下锦帘。 禁军也只得就此照做。 —— 树影婆娑,枝枯叶落。 可护国寺背靠的山脚下,却长着一片异常茂盛的常青树林。 江清月躲在一棵松柏后,静静地看着四周茂盛的丛林。 片刻,云生悄悄回到附近。 “小姐,护国寺的人都走了。” 江清月连忙跟着云生和雨久往林子里跑,一路上步伐急得暗恨自己小时为什么没学学轻功。 等被云生带到一个巨坑边上,江清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呼吸一窒。 坑中白骨堆着腐肉,一层垒着又一层。 最上面躺着刚扔下去的那名小厮,一身血顺着身下的腐肉白骨往下淌,根本看不见最后流向了何处。 饶是看过御龙衙内不少动刑的场面,江清月也一时被惊得慌了神,脚下发颤险些一个趔趄。 “小姐!您小心些,这坑壁挖的巧妙,就算是全乎的活人被扔下去,也怕是很难爬出来的。” 云苓紧紧拽着江清月的衣袖,将人往后拉了些远离巨坑边缘。 深坑内的景象渐渐退出江清月的视线,身后护国寺传来悠扬钟鸣,江清月猛地回头看去。 “大佛菩萨们的背后,便是如此血骨累累吗?” 又是一声钟鸣,江清月听着这能传数十里外的声响,凭白觉得烦躁透了。 “呵,什么狗屁的护国寺,这寺中渡了金身,由香火供奉的众位,护的到底是国是民,还是漫天灰埃下的肮脏腌臜,亦或是那腐朽昏君的王权!” ------------ 第一卷 第76章 前堂讲慈悲为怀,身后纳百命巨坑 随着最后一声钟鸣,江清月深吸一口气,所有外泄的情绪尽数收回,神色习惯性地溢出淡漠,目光与慕容怀平日里的凉薄如出一辙。 云生将坑中那个小厮捞了上来,挑了个平坦点的地放下。 “小姐,还没死透。” 江清月蹲下身拢起衣袖,先用银针刺入大穴强行留下最后一口气,而后才探向脉象。 良久,江清月皱着眉头松开手,一旁的云苓连忙拿着帕子上前。 云生抬头看了看日头,略有些担忧地开口:“小姐,日上三竿了。” 江清月沉吟一声,一针刺入小厮的天门。 小厮幽幽转醒,睁开眼时瞳孔都已经散了。 云苓蹲下身轻声唤道:“小兄弟,你快醒醒。” “我,我已经到冥府了吗?” 江清月失笑,“就这么死了,不会不甘心吗?” 小厮的瞳孔渐渐收拢,逐渐看清了围了自己一圈的人。 “凝、凝安郡主?” 江清月轻笑着点头:“正是。” 小厮似乎是想到什么,片刻后苦笑着摇摇头:“小的就是六皇子身边不起眼的一个小厮,小的命如草芥,咳咳咳,您救我,都浪费药材了。” 江清月没理这话,抬眸看向不远处安静而立的两个御龙卫。 “容怀哥哥让你们来催我了?” 远处那两人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但现在被一点小事绊住了脚,你们回去禀命,让容怀哥哥先走,马车落后些,我随后骑马去追。” 远处的两名暗卫对视一眼,一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另一个留在了原地。 江清月重新低下头,看向正睁大了双眼望着密林遮苍天而默默流泪的小厮。 “我只问你,就这般轻易死了,可又不甘?” 小厮眼泪流进鬓角,原本摊在身侧的双手毫无力气,此时却用上力道渐渐攥紧。 “回郡主,小的是六皇子出宫建府后才买入府的小厮,小的不是太监,所以,所以.......” 江清月静静等着他说完。 左右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倒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郡主,我娘还给我攒着银子,想让我娶媳妇呢。” 江清月微微点头,“所以呢?” 小厮咬了咬牙,踌躇了半天没再吭声。 可明明一再张口,他还是有话想说的。 树林中偶有微风,但吹不过多远,便被浓密的枝叶给搅散了。 闷热中僻静入人心,可偏偏旁边有个埋着无数白骨的巨坑,让人半点感觉不到这是在佛门重地的安宁。 远处传来不同寻常的枝叶悉索声,几人骤然望去,似乎是两个穿着五衣的和尚。 原本候在远处的御龙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清月身后,雨久本来还打算抬手动刀,被云生抬手拦下。 “小姐,瞧着那两个和尚的行进轨迹是朝这边来的,可需要属下.......” 御龙卫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江清月却微微摇头。 毕竟真正动了杀心的是她,那这两个和尚的命,最好不要落在旁人身上。 若江清月不信鬼神也就罢了。 那此处的寺院,寺院的和尚,亦或是身后的如何如何,江清月都不会在意,更不会在看到寺院背后尸山巨坑时那般愤然。 可偏偏,江清月还是有点信的。 她相信神明的存在。 但她觉得,神明并不庇护她。 远处那两个和尚渐渐走近,此时细看,像是抬着什么东西。 江清月藏于袖中的手指微动,两根锋锐悄然藏于指尖。 “什么人!” 两个和尚抬头望过来的瞬间,江清月盯视的目光骤然狠厉,银针抬手射出,不见半点血星齐根没入两个和尚的脖颈。 云生和雨久将两个和尚拖过来,手中还拽着一个七衣的小和尚。 “小姐,这个小和尚是被棍杖打死的。” 江清月看着那小和尚裸露在外的棍伤,还有那稚嫩却灰白的面庞,一声冷笑浅浅泄出。 “扔坑里吧。” “是。” 云生打算取出银针,被江清月开口制止。 “不需要取针,就这么扔下去。” 云生动作一顿,“小姐,若是被护国寺之人发现,恐怕会牵扯到您身上。” 江清月盯着那小和尚的双眸眯起,“你们不是说了,这坑,寻常人下去了上不来吗?” 雨久挠了挠头,“这倒是,可护国寺内的和尚们全都是懂功夫的呀。” 江清月挑眉,“你还知道这个?” 雨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姐,属下以前在御龙衙,是负责筹集情报的。” 江清月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此处寺庙的和尚们个个心高气傲,自己同袍都能狠心打死,就算发现了自己同袍的死有异样,恐怕也不会下坑查看死因。” 说着,江清月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 “若是知道了死因更好,我巴不得他们找上门来。” 江清月回头,看向远处林外被日光照耀而熠熠生辉的寺院。 来时心中无感。 此时满是厌恶。 看一眼都嫌晦气的地方,她巴不得给拆了。 三具尸体落入巨坑,声响闷重,压得人心头闷抑。 江清月低头再看向地上那个躺着的小厮,只见对方满是恐惧地看着自己。 欲言又止,却又满眼都是心思。 “郡主。” 江清月缓缓蹲下身,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郡主救我,求郡主救我!我想报仇!我日后给郡主当牛做马,只求郡主能救我,让我报仇!” 江清月面露满意地轻笑起来,“给我当牛做马,那和你从前的日子还有什么两样?” 小厮一怔,紧接着整个人焦急地开始在地上挣动。 “郡主,小的身上肯定有您想要的东西,不然您不会在小的身上费功夫,可小的愚钝,还请郡主明示!” 江清月连忙又在他身上扎了两针,这下小厮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其余再着急也只能干着急。 “别乱动,你还得留着你这条命去做你想做之事呢。” 小厮听完,老老实实地眨了眨眼。 “我救你,并非一时心善,也确实别有所图。” 江清月慢条斯理地说着,小厮飞快地眨眼。 “我也可以给你个定心的话,我是利用你,但也算是与你合作,具体后面的路怎么走,端看你自个怎么选。” 见小厮再次眨眼,江清月收了他身上的针。 “郡主,小的跟您合作!小的三生有幸!小的绝对不会背叛您!” 江清月眼中闪过一丝凉薄,而后满意地站起身。 “六皇子挡了我的路,所以,你我目的相同,这话你可听得明白?” ------------ 第一卷 第77章 阿月,别飞的太欢了 小厮一瞬间睁大了双眼,面上闪过惊恐,闪过迟疑,唯独不见半点退缩。 江清月褪下刚刚那副悲善神情,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这种人心思少不了,压是压不住的,日后也定然会有反咬一口之时。 但,江清月素来喜爱双刃剑。 更擅以毒攻毒。 “郡主,您的意思是,让我帮您杀了六皇子?” 小厮试探地坐起身,惊讶地发现自己除了后脑勺还有些痛,其余好似与往日无甚差别。 低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不少思量,再抬头,又是一副万分真诚又忠心耿耿的模样。 江清月抿唇浅笑,眼中最后的半点温度尽数散去。 瞧瞧,稍微有了喘息之机,对死亡的恐惧便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就只剩算计了。 这样的人啊,聪明,但最后往往又被聪明所误。 心中不记得何为恩何为恨,他只记得自己的算计。 “你可要分辨清楚了,不是帮我杀六皇子。” “而是你自己,要杀六皇子。” 小厮已经开始十分圆滑的讪笑,连连点头:“是是是,是小的自个要杀六皇子,跟郡主您没有半点关系。” 云苓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 对这种圆滑过了头的人,不说其他,御龙卫最基本的忠心定然是半点都没有,所以御龙卫出身的她当真瞧不上。 “那、那郡主啊,小的头上这针,能不能劳您贵手,给去了啊?” 江清月转身往树林子外走去,“你以为,这针是我用于控制你的?” 小厮斗鸡眼地看着脑门上那一抹银光,不敢点头只能小声说是。 江清月回头冷然一瞥,没有说话。 一旁的云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看看你脑袋后面破了多大个窟窿,若不是我家小姐这根针镇着,你三魂六魄早就漫天消散了!转世投胎阎王都得说你魂儿不全,下辈子只能当臭虫!” 小厮脸色尴尬了一瞬,随后就见江清月转身抬手要拔他脑门上的针。 “郡主郡主郡主!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怀疑郡主!小的真的知错了!求您饶我一命!” 江清月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才收回了取针的手,递了一颗药丸给他。 小厮将信将疑的接过,本还犹豫想问问这是什么药,结果被雨久一巴掌塞进了嗓子眼里,脑后的伤也随手包扎了一下。 “行宫之行带着你不合适,我身边又空不出人手送你,至于你究竟是否有能令我刮目相待的价值也还有待考证。所以......” 江清月停顿了一下,拉长的腔调卖足了关子。 “护国寺的凶险你是见识过了,此地不宜久留,你走回京城吧。” 小厮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脑后。 还未开口,江清月又道:“等回了京城,你先去跟你娘见个面,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斟酌,等伤养好后到城西的早市菜集上,去寻一个逢五挑扁担,逢七背蓑帽的菜翁,在逢九的时候问他雨后秋笋十文一斤卖不卖,等你找到正确的人,后面的事自有人给你安排,届时对方问你什么你如实相告就是。” 一连串砸下来,小厮低头在掌心比比划划努力记下刚刚所听到的。 再抬头想确认一遍时,自身周围哪还有旁人半点影子。 “诶,等会,是城北的菜集还是城南的来着?” 小厮绞尽脑汁想得面目狰狞,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和尚们的动静,慌不择路地钻入灌木丛,顾不上分辨方向,只闷头往前走。 “城西,好像是城西的菜集!然后是逢几挑扁担来着?诶呦?我头上的针什么时候没的?” —— 御龙卫领着江清月等人在林中越走越偏,辨着光线能看得出来,这是顺着前面那个离去的御龙卫留下的标记,绕着护国寺出林子。 在林中顺着标记深一脚浅一脚,不多时就出了树林,踏上车辙痕迹十分密集的官道。 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道路旁,前头两匹枣红棕色的骏马悠闲地甩甩尾巴。 江清月心中一喜,走近马车后嘴上念叨着:“容怀哥哥真好,还特意留了马车。” 结果手往帘子上一撩,看到里面端着茶杯神情略沉的人后,吓得江清月转身就走。 “回来!” 听着慕容怀语气不太妙,江清月抿唇,百般不情愿地进了马车。 “容怀哥哥......” 江清月落座,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见对面不说话,江清月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让他消消气。 良久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江清月在沉寂的气氛中心中越发打鼓。 喀哒,茶杯落在桌上。 慕容怀拎起另一只茶壶,倒了杯香甜的桂花茶往前一推。 “你做什么,我会在保证你安全的基础上,尽量不插手。” “但阿月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心安?” “去了哪,去做些什么至少也该让我知道。” 慕容怀已经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躁动了。 他知道,若他肆无忌惮起来,小姑娘得被他活生生吓死。 她素来随心所欲惯了,若被他一板一眼地管控起来,多半心中是会记恨上他。 慕容怀不希望她记恨,他希望她开心,往日他都是这般想的。 可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江清月一再脱离他的控制,这让他心中很焦躁。 甚至钻出来许多阴暗的想法。 见对面的小姑娘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慕容怀阖上眼,深吸一口气。 “阿月,别飞的太欢了。” 江清月目光垂下,看不清神色,但能听得出语气中的无所谓,“那容怀哥哥再给我几个人呗,让他们在暗中跟着我,这样会不会放心一些?” 慕容怀手掌紧了紧,“如果可以,哥哥更希望亲自看着你,盯着你不准乱跑。” 江清月吐了吐舌头。 这事便又在潜移默化中,被慕容怀换了概念。 起先只是云苓和云心两个侍女,后来是云生,再后来是雨久。 往后江清月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可慕容怀这么多年来的位置却始终再难前进一步。 啧。 慕容怀暗中烦躁了一瞬,紧接着又开始算计起来。 ------------ 第一卷 第78章 你看上谁了? 路途遥远出发又晚,虽说脱离大部队是皇帝允许的,但若脱离得太久容易另生是非,所以马车行进了速度便一提再提。 未时过半,用过午膳后慕容怀才让御龙卫假扮的车夫跟上队伍。 禁军首领得知后,提了一上午的心总算松了口气。 下午一次休整过后,快要出发时,太后将江清月叫了过去。 听着马车外那嬷嬷的传令,江清月俩眼一黑,小声嘟囔起来:“容怀哥哥,我不想去。” “去了都摸不着功夫睡觉了。” 慕容怀原本连帮她拒了的借口都想好了,结果一听这话,无奈地挥挥手。 “还是去吧,下午若是再睡,你今夜就又要难以入眠了。” 江清月撇了撇嘴起身。 掀起门帘之前满脸的不情愿。 掀起门帘之后满脸堆着笑意。 待上了太后那辆六马齐驱十分宽敞的马车,江清月面色一瞬间不自在了许多。 天子出行六马之规,但世人皆知当今圣上以孝为先,所以太后便也能乘六马之规。 江清月从两个宫女打起帘看到马车内的那一刻,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 太后这一车人啊,包括她自己在内,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六马齐驱的马车虽然十分宽敞,但若是在内的人多了,再宽敞也显得很是拥挤。 “清月来了,来,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给皇祖母请安。” 江清月在马车门口规规矩矩行过礼,这才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路过众人最后坐到了太后身边。 等手中捧上了甜丝丝的果茶,众人开始聊起闲话,江清月这才悄悄打量起车上众人。 此次行宫之旅没跟来的,除了被禁足的十一公主和大公主,还有十皇子也被勒令留在京中。 端嫔被降了位份后一直都不见恢复盛宠,所生的两个孩子也都惹了圣怒,短时间内怕是难以翻身。 马车上靠江清月这边,坐着五公主和几个并不面熟的郡主。 另一边坐着此次行程跟来的所有皇子,末尾还有一个陌生的小郡王,江清月不曾见过。 马车中说说笑笑欢声笑语,阖家欢乐的温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清月始终保持沉默,尽量不开口接话搭腔,期间打量了几眼那几个郡王郡主,耳边笑声越大,心中冷意便越盛。 所有跟来的皇子此时都在,江清月不自觉地低下头开始出神。 她的容怀哥哥也是皇子啊。 可怎么所有皇子都能来的场合,她的容怀哥哥却只能孤零零地待在马车上。 虽然知道慕容怀并不会想凑这种热闹。 可请与没请,天壤之别,江清月想着想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不想在这里豪华的马车上虚与委蛇强扯笑脸。 她想回去陪陪她的容怀哥哥。 “清月,清月?” 江清月被太后拽着的手被拍了拍,抬起头一看,一车人全都看着自己。 “皇祖母赎罪,清月一时想事情出神了。” “这是想什么呢,哀家叫了你两声都没听见。” 江清月面色漫上几分苍白,虚弱地扯了扯唇角:“实在是清月的错,清月给皇祖母斟茶赔不是可好。” 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有了心事还不肯与哀家说?” 江清月手上忙活着,脸色微微发红地不肯抬头:“皇祖母您别问了,清月就是昨夜没睡好......” 越往后声音越小,江清月捧着药茶递到太后面前的过程中,还抬了抬眼。 目光所向是朝着皇子们那一侧的,但实际在看谁,还真不好说。 太后一见她这神情,下意识朝她所瞄的方向看去。 四皇子六皇子坐得靠前,断然不可能是这俩。 中间的七皇子正襟危坐,后面则是八皇子和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十分年幼,今年才不过五岁,直接排除。 就剩下七皇子和八皇子有可能。 太后视线转了这么一圈,又回到江清月身上。 刚刚那小女儿家的作态已然不见,又恢复了往日娴静的模样。 “清月。” “嗯?皇祖母怎么了?” “你悄悄跟哀家说。” 太后一脸神秘的探身,江清月看着凑到面前的那张脸,死死咬着牙才没后退。 “说、说什么呀?” “诶呀,你悄悄跟哀家说,哀家不会声张的。” 江清月一脸不解地抿唇,身子也往前凑了凑:“皇祖母,您在说什么呢呀?” 太后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背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你刚刚,是瞧谁呢?” 江清月面色一僵,继而娇羞咬唇,低下头侧过身,极力想要躲避众人的视线。 太后见如此,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抬手一挥,马车上的人尽数退下。 江清月本也想跟着一块走,但被太后牢牢攥住手,硬是留了下来。 “丫头,你跟皇祖母说,是老七还是老八?” 江清月先是一愣,而后怔然地摇摇头。 太后皱眉:“摇什么头啊?你倒是说啊,看上哪个了?” 江清月唇瓣微启,明显很是难以启齿。 “我,我.......” “诶呦是要急死哀家啊!” “皇祖母。”江清月抿唇,神情又是害怕又是胆怯:“皇祖母,清月没有......” “没有什么?” 太后已经急得就差站起来了。 “清月没有去看七皇子殿下......” 太后松下一口:“那就是看上老八了?老八也行,也行吧。” “虽然老七更稳当些,但老七的母妃是贤妃,近来贤妃的母家在朝上确实不太安分。” “老八的母妃是颖妃,颖妃的母家势力不算大,但这般想来也正好,更容易拿捏一些。” 太后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全然没注意到江清月低垂的眸子里已经淬满了寒冰。 “老八性子也闷,不过总归比你自幼相处的老九要好上许多,想来你与他接触也应该会容易......” 太后似乎已经安排好了所有,说着说着却被江清月打断。 “皇祖母。” “嗯?怎么了?” “清月、清月刚刚并没有在看八皇子殿下。” 太后脸色一变:“不是老七,也不是老八,你别告诉哀家是那才刚五岁的小十三!” 江清月抿唇,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清月怎会如此荒唐......” 太后面色又松了几分:“那你说,你刚刚所望之人是谁?” 江清月咬唇,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 “皇祖母,十三皇子身旁的那位,是何人也?” 太后呼吸一窒,两眼一翻抬手用力按紧胸口。 ------------ 第一卷 第79章 心悦孝庄郡王? 江清月从太后马车上下来时,还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等回到九皇子府的马车上之后,门帘一撂,江清月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还不敢笑出声。 “容怀哥哥,我刚刚、我刚刚......哈哈哈哈。” 江清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过去事也没说清楚。 慕容怀掀起窗帘往外说了一句,马车渐渐便慢了下来,脱离大部队远远跟着。 “笑出声吧,别再给你憋着。” 慕容怀没好气地一句扔出来,顺手把江清月面前的杯子拿走。 “容怀哥哥,你,你别拿走呀,我渴了。” 江清月笑意还停不下来,朝慕容怀伸着小手。 啪唧一声,小手的掌心微微泛红,江清月吃痛地缩了回去。 “笑够了没?” 江清月高高翘起的嘴角不见落下,“嘻嘻,笑够了。” 慕容怀换过一杯才重新推过去。 “笑时饮茶也不怕呛着。” 江清月刚伸手要接,又被慕容怀虚晃一招。 “平复一下。” 江清月乖乖点头,深吸气后神色恢复如常,这才拿到杯子咕咚咕咚喝起来。 “喝饱了,也笑够了,说说吧,又干什么坏事了?” 慕容怀悠闲地靠在软榻上,鹰眸半抬地瞧着她。 今日略有些暖阳,车内又掌着温茶的小炉,所以慕容怀此时只着两件轻薄的外衫,里衣若隐若现。 又是一副往日少见的慵懒悠哉,一只手搭在窗边,闲散惬意不着左相地靠在软榻上。 发髻虽未乱,但束于脑后的青丝乱了几分。 神情温润中透着宠溺,细看似乎还带着几分逗弄。 江清月不自觉,便看得入迷了些。 容怀哥哥可真好看。 也不知日后便宜了哪家姑娘。 这般想着,江清月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 慕容怀窥见她神色变换,见她目光重新澄澈,这才起身坐正恢复了往日的正经。 “刚刚太后叫我过去,你猜我在太后的马车上见到谁了?” 江清月手中杯子还未放下,视线已经开始在茶几上扫视点心,眼神亮晶晶的灵动。 挑了一块山楂糕塞进嘴里,见慕容怀不出声,江清月催促道:“容怀哥哥,你猜嘛。” 慕容怀顺着她的意摇了摇头:“不知。” “孝庄王长子,孝庄郡王。” 江清月又插了块甜丝丝的桂花糕往嘴里塞,只是语气有几分毫不在意,“孝庄王当年也是从边关退下来的,但与镇远老将军相比,功成身退的干干净净。只不过,有些太过干净了。” “这次重阳,孝庄王因为年岁已高,所以没跟来行宫。” “皇上准了?” 慕容怀点头,“从边关退下后,孝庄王便深入简出鲜少露面,所以他来不来,父皇并不在意。” 江清月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跟来的郡王有好几个,但唯独太后叫了他去凑热闹,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你笑的便是孝庄郡王?” “是也不是。”江清月猛然回过头,一脸狡黠坏笑。 慕容怀挑眉,给她换了茶,静静等着她的后文。 “我在太后身边出了一会儿神,太后就揪着不放问我到底在想什么,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想搪塞过去不成,突然想起了斜对面坐着的是孝庄郡王。” “于是心生一计,让太后有了些误会。” 江清月笑得跟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双眼眯起,一肚子捉弄人的坏水。 慕容怀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心中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皇祖母误会了什么?” 江清月朝他娇矜看去,“太后误以为我倾心孝庄郡王。” 啪嗒一声,墨瓷杯盖落了声清脆。 “你说什么?” 慕容怀语气瞬间生硬,眼神中的平淡变得颤然。 “我略施小计,让太后误以为我心悦孝庄郡王啊。” 江清月的手腕瞬间被攥紧。 “嘶——疼啊,容怀哥哥放手,好痛!” 慕容怀指骨的力道一松,下意识垂眸看向被他攥红的那截细瘦的腕子。 江清月揉了揉手腕,撅着嘴一脸委屈地抬起头。 “容怀哥哥你怎么了?你这几天好不对劲。” 慕容怀敛眸,逃避着她的目光。 “你是如何,让皇祖母误会的。” 江清月吹了吹手腕,小声嘟囔:“就多看了他两眼,然后表现得害羞些而已......” 慕容怀听见自己松了一口气,也听见自己焦躁的心跳逐渐趋于平静。 “你可还说过什么让皇祖母误会的话?” 江清月小嘴越撅越高,满脸的不高兴:“说了啊。” 慕容怀呼吸又急了几分,可江清月瞪了他一眼不愿再开口,直接坐到马车外的前板上吹风去了。 太后问她是否真的心悦孝庄郡王。 江清月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说:早有耳闻孝庄郡王玉树临风,今日一见,确实风姿卓越。 就这一句,太后便抬手重重照着她的手臂拍了好几巴掌,最后用力一推,把她赶下马车了。 江清月回想着在马车上随便瞥了一眼的孝庄郡王。 玉树临风? 大概吧,反正看着不丑。 风姿卓越? 也许吧,反正看着不像京中其他类似于草包的纨绔子弟们。 但,她心悦? 江清月头靠在马车上,用力闭上了眼。 —— 夜半过子时一炷香,总算入了行宫。 所有人都十分疲惫,被行宫里的宫人们带路安顿好后,不多时便一片万籁俱寂。 江清月的住处安排在了四皇子的隔壁,而慕容怀的住处,则被随意安排在了行宫的一处角落里。 得知此事时,江清月略有些犹豫地看了慕容怀一眼。 可慕容怀没给她半个眼神,径自带着云宁走入分岔口。 江清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下午本就有几分憋闷的心绪此时更显郁结。 偏偏此时还有不长眼的往前凑。 “清月妹妹,你我住处顺路,更深露重,我陪你一块过去可好?” 江清月冷淡地扫了四皇子一眼,礼都没行,直接绕过他往前走去。 四皇子看了看慕容怀离去的方向,又转身看了看着急前行的江清月,冷笑一声,换了热切的神情追上前去。 “清月妹妹!等等晟哥哥!” ------------ 第一卷 第80章 孝庄小郡王 前面的江清月听了险些脚滑,一旁云心连忙扶住她。 清月妹妹你个头啊! 江清月没好气地转过身,脸上挂着娴熟的假笑。 “四殿下。” 四皇子慕容晟慢条斯理地走到江清月跟前,嘴角挂着饶有兴趣的笑。 “清月妹妹,既然同路,不如同行?” 江清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忽然想起有东西忘在马车上了,我回去取一下,四殿下还请自便。” 说完想绕过慕容晟,不成想被对方挪动脚步挡了个正着。 慕容晟甚至往前走了半步,以至于江清月险些撞到他身上。 “四殿下这是何意!” 江清月不悦地抬头,脚下连退两步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都这么晚了,清月妹妹要自己取东西的话,也怪危险的,不如,晟哥哥陪你去?” 慕容晟一再往前,江清月生怕暗处有各家传话的眼线,不敢与他靠得太近只能一再后退。 “此处是圣上行宫,禁军把守,理应十分安全才是,不知四殿下说的危险从何而来,又是何人使然?” 此时半月高挂。 明亮的月光照下来,周遭虽暗,但江清月却莫名心安。 慕容晟一步步向前,江清月退到了宽敞的石板路上,慕容晟走入了婆娑树影,阴森笑了两声。 “江清月,你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江清月攥紧云心搀扶的手,冷静开口:“四殿下不妨有话直说,深更半夜这般吓人,实在有违皇子风范。” “哼!”慕容晟冷哼一声,“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为何你一封都不曾回过?” 江清月短暂地错愕了一下,继而立刻恢复如常。 “不曾见过四殿下的任何笔墨,还望四殿下莫要污我清白。” 慕容晟瞬间上前,江清月早有准备地向后退,不料一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向后跌坐下去。 “啊!” “小姐!” 江清月忍痛看向自己的脚踝,暗骂一句点背。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纷纷朝来人看去,孝庄小郡王一袭深翠色绣金竹的长衫着身,身后跟着拿行李的小厮,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过四皇子殿下。” 慕容晟冷哼一声,宽袖一甩高傲地仰起头。 下午离开太后所乘的马车时,慕容晟还心觉怪哉,后来向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打听过后,这才知道江清月竟然跟太后表示她心悦孝庄小郡王。 此时这个小郡王突然出现坏他好事,慕容晟心高气傲对其的敌意便更盛几分。 何坼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对江清月拱手见礼。 “凝安郡主。” 江清月抽着冷气慢慢爬起身,微微颔首:“小郡王见谅,刚刚不慎将脚踝扭到了。” “天黑路滑,郡主小心。” 江清月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太晚了,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着轻轻拽了一下云心的手,话还没说完就飞快转身,一瘸一拐半跳着逃离此是非之地。 何坼只是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朝慕容晟行了个礼也打算离开。 “站住——” 慕容晟拉长腔调把人叫住。 何坼转过身,神色不解。 “本殿让你走了吗?”慕容晟心高气傲地蔑着他,面上尽是不屑。 何坼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身面向慕容晟,但脚下却并未往回走。 “四殿下可还有事?” 慕容晟盯了他片刻,骤然眯起眼目露阴狠。 “本殿警告你,别妄想不该妄想的。” 何坼虽兵家出身,却无半点易怒。 “四殿下若指的是凝安郡主,那我想四殿下大可放心。” 慕容晟依旧盯着他,视线一瞬不转。 何坼无奈一笑,摊了摊手:“家父已有心仪的儿媳,想必回京后不久,就会传出我订亲的消息。届时,还望四殿下赏脸。” 慕容晟心中松懈了半分,扔下一句‘算你识相’后拂袖离去。 原本热闹的石板小路此时平静下来,何坼耳朵一动,意味深长地朝一左一右两边的草丛中各看一眼,随后也转身离去。 —— “小姐,何小郡王最后似乎发现了属下,属下也断不出对方内力高低。” 江清月换好寝衣,软瘫瘫地靠在窗边,双眼微阖,面色疲惫地抬手戳着额角。 “没想到,这孝庄王还教出来了个挺拔尖的孙子。” 窗外屋内皆寂静,江清月缓缓睁开眼。 “只可惜,孝庄王的儿子,这小郡王的爹,是个不争气还十分自以为是的废物。” 撑着一身乏力站起身,江清月往里屋走去,临走时朝窗外轻声道:“罢了,既然小郡王能发现你,那你再盯也无用,反倒容易惹恼了对方,明日不必再继续了。” “是。” —— 行宫偏僻角落里的寝殿燃着昏黄灯火,两声乌鸦啼鸣飞过,四周显得格外阴森。 慕容怀将手中纸条沾上火星,而后扔入铜盆,纸条燃尽后的灰烬沉入盆底。 “主子,后面是孝庄小郡王前来,小姐才脱得身,只是......属下和云生都被小郡王发现了。” 慕容怀理了理衣袖,一身能完全堕入夜幕的墨色夜行服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何坼歇下的住处也是巧合,就在江清月寝宫的背后。 出门打算打个热水,结果一抬头,何坼被对面宫殿屋檐上的黑影吓得立即运起内力。 屋檐砖瓦上,慕容怀覆着蒙面,居高临下与对面宫院里的何坼相视。 双方都燃起了战意,可却都未先动半步。 夜风箫箫过,最先萌生惧意的是何坼。 他惊讶的发现,对面并非一上来就对他进行了施压,而是一点一点,丝缕增长着压迫的内力。 随着对面之人的压迫感渐渐增加,何坼惊恐发现,原本他以为至少平手的局面,竟是对面拿人戏耍他的手段。 不过片刻,何坼便额头渗汗,膝盖处传来剧痛。 对面那人,居然要他跪下! 何坼用力抬起头,目光刚展露凶意,对面却骤然收手。 窜动的内力没了压迫在内力横冲直撞,何坼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少爷,诶!少爷!” 小厮揉着眼从矮房走出来,看到这画面吓了一跳。 “少爷您怎么了!” “快,快喊禁军,有刺客!” ------------ 第一卷 第81章 夜半磨刀霍霍 “在下劝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 无风而过,何坼按着胸口想要抬头,可脖子上横着的利刃迫使他动都动不得一下。 一旁的小厮早就被劈晕了。 “你们、咳咳咳,你们是谁?” 何坼暗中运调着体内紊乱的内力,时刻准备奋起反击。 “小郡王勿怪,今日只是我家主子的见面礼。” “见个屁的面!我见着了吗!他谁我都不知道!” 云宁挑了挑眉,属实没想到这小郡王居然也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 何坼自知以一敌二胜算渺茫,叹了口气,“我自认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你们可是寻错了仇?” 云生手上的利刃压了一下,“给小郡王个忠告。” 何坼咬了咬后槽牙,“愿闻其详。” “令尊若是将主意打到不该妄想的人身上,只怕令尊的一条命,是不够偿的。” 何坼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二,周身压力便如潮褪去。 翻身而起,顺好体内紊乱的内力后,何坼看着对面已经没了人影的屋顶,眉头紧皱。 “有病吧!打主意的是我爹,你们来吓唬我算怎么个事啊?” “再说了,我又不知道我爹打的什么主意。” “有病吧!” 骂了两声还是不解气,可打又打不过,何坼只能闷头吞下这个亏。 —— 寝宫内,江清月看着对面一身夜行服大刀阔斧坐姿的慕容怀,不可置信地揉了揉朦胧的双眼。 “容、容怀哥哥?” “怎么?换身行头就认不得了?” 寝宫内昏暗一片并未点灯,江清月努力睁大双眼,企图在黑暗的空间内看清榻上坐着的人。 “这么晚了......容怀哥哥你怎么来了?” “怎么?哥哥还不能来了?” 江清月嗓中一噎,唇瓣开开合合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总觉得今天的慕容怀火药味特别浓。 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他。 “咳咳,不是不能来,那什么,我给你烹茶。” 江清月说着打算下床,结果推着床边帷幕双脚落地时突然发现,此时的她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寝衣。 手臂猛地抱在身前,慌忙地重新缩回床上,探头隔着帷幕看了看榻上的人,江清月为难地犹豫起来。 “容怀哥哥,我,我......” “嗯?怎么了?” 慕容怀原本并没有看着里间,哪怕坐在离床仅有三尺远的榻上,他也下意识偏着头,目光毫无目标地散在外间的屏风上。 听到江清月的声音,慕容怀回过头,夜视能力极好所以小姑娘满是防备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思及她在顾忌什么,慕容怀骤然起身朝外走去。 “并不差你一杯茶,安生歇息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江清月疑惑地抬头看去。 大半夜莫名其妙跑过来,又什么都不说就走,为的就是吓唬她一下? 百思不得其解,江清月叹了口气重新躺下。 夜已深,连着两日赶路的疲惫涌上,不多时沉沉睡去。 寝宫外,慕容怀看了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隔壁,抬手重新将蒙面戴好。 再次翻身上了房檐,寻了个位置枕臂躺下。 位置刚刚好,既能看到隔壁院内,又不会叫隔壁发现他。 望了会儿天上繁星,慕容怀感受着身下殿内已经平缓的气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隔壁宫院才将灯烛尽数熄灭消停下来。 慕容怀鹰眸睁开,又耐着性子等了一炷香,这才带着云宁云生翻过墙头。 被留下的雨久蜷缩在阴影里抬了抬头,羡慕地看了一眼墙头,又重新躺回了隐秘的阴影中。 四皇子慕容晟才刚睡着没一会儿,觉在浅眠中,一阵磨刀霍霍声隐约传入耳中。 起初慕容晟没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 磨刀声停了一会儿,待他睡着后又开始响了起来。 这回慕容晟明显烦躁了许多,一把撑起被子把头蒙了进去。 结果这磨刀声不仅没小,似乎还越来越大,越响越近。 渐渐都要凑到床边了,慕容晟骤然清醒,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环视殿内一周,黑暗中空无一人。 慕容晟疑神疑鬼地重新躺下,但余光始终注意着床外。 等了许久不见那磨刀的动静再次出现,慕容晟松下一口气,自道是这两天赶路以至于累得出现了幻觉。 重新翻身睡去,这次磨刀声没再响起。 慕容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睥着床上的身影。 外头守夜的小厮早已被敲晕,云宁云生两人正无聊地戳着小厮的脑袋玩。 身后的屋门微风带过,慕容怀脚步无声走到两人身后。 “走了。” 三人身影如鬼魅隐入夜色,次日一早,除了九皇子慕容怀以及五公主慕容玥之外,所有皇子全都在早膳时问起自己守夜的小厮,昨夜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凡是昨晚守夜的小厮,无一不坚定摇头说不曾听见。 守夜人晚上是不准入眠的,他们可不敢说自己天快亮时才醒。 —— 休整两日,后天才是重阳。 这两日里慕容怀多有些繁忙,因为运送皇菊一事,其余祭坛准备和庆典事项皇帝便也全都交给了他。 江清月想起昨夜他火药味十足最后却落寞离去的样子,自告奋勇跟着他到处跑,倒是机缘巧合把不少常人难寻的美景看了个遍。 攀爬登高望远的山时,江清月回头看向满行宫金灿灿的皇菊,眸中掩盖不住的惊讶。 “容怀哥哥你快看!好美啊!” 慕容怀脚步停下,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 满宫耀眼花飞渡,行宫如陷灿菊中。 “嗯,是很美。” 江清月转过头来,双眸亮晶晶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京城距此要两日的车程,人坐车两日都险些颠得失了魂,如此娇嫩的皇菊,你是如何运来,还带到山上铺满了行宫的!” 慕容怀看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江清月嫌爬得还不够高景色看得不够美,提起裙摆噔噔噔往上又跑了几个台阶。 “阿月慢些!” “我知道我知道!” 江清月被那美景勾住了心思,此时好像闯入茱萸丛中的小兔子一般活泼。 ------------ 第一卷 第82章 为何现在看来,最不顺心的却是你呢? 山路多少有些陡峭难行,慕容怀生怕她摔着,连忙跟了上去。 “阿月慢些!” 江清月在前头跑着,一边喊知道了,一边脚下步子不停。 慕容怀眼看小姑娘玩上了兴头要得意忘形,三两步上前抓住江清月的手腕,硬是把人从数不尽的石阶上拽到了山路边的一处小亭子里。 云苓云心见状将周围的宫人们引走,云宁云生和雨久三人则各自寻了个隐蔽之处赏景去了。 “容怀哥哥,我会小心的!” “今天已经好晚了,我明日还得装瘸不能爬山,我想早点爬上去看看风景嘛。” “而且若是晚了,光线不好风景就不好看啦!” “别抓着我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清月兴奋起来便止不住的叽叽喳喳,一个没注意就撞到了慕容怀背上。 “诶呦!” 慕容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攥着她的手腕往前拽了些,娇软的小人儿几乎都快到自己怀中才堪堪停下。 “阿月。” 江清月捂着撞痛的鼻子抬起头,看向忽然一脸严肃的慕容怀。 “怎么了?容怀哥哥。” “阿月当真心悦孝庄小郡王吗?” 江清月一头雾水地歪了歪头:“啊?” 慕容怀盯着那双雾蒙蒙的眸子,良久,重新又问了一遍。 “阿月,当真心悦......” “不心悦。”江清月直接打断:“我只是不想让太后顺心罢了,可为何现在看来,最不顺心的却是容怀哥哥呢?” 慕容怀一时沉默,江清月抽出自己的手拢了拢袖口。 “阿月做错了吗?” “为何容怀哥哥会这般在意呢?” 慕容怀还是沉默。 他当真不知如何回答。 “容怀哥哥。”江清月牵住慕容怀的手指,如往常撒娇那般轻轻一晃,“容怀哥哥,你近来不太对劲,是发生什么了吗?” 江清月抬起头,目光直视那双鹰眸。 可慕容怀的视线却逃避的移开了。 知道他在逃避这个问题,江清月无力地叹了口气。 “容怀哥哥若是不想说,阿月便不问。” 总归她没手段问出来,也没能耐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慕容怀见小姑娘没了刚刚的活泼,下意识牵着她继续往山上走。 再往上已经没了干活的宫人,山顶的美景也自然仅他两人独赏。 江清月爬在护栏上吹着风,望着山下金灿灿的行宫,望着远处的红枫漫天,肩头披上了一件避风的斗篷。 回头看去,慕容怀眼中未能藏起的宠溺与温柔,就这般直接地被江清月尽收眼底。 “阿月。” “嗯?” “阿月一日日长大,可有想嫁之人了?” 江清月原本开朗的心情突然就不嘻嘻了。 小嘴一扁,婉柳眉头一沉,不开心地嘟囔出声:“容怀哥哥是嫌我烦了不成?怎么总催着我嫁人......” 慕容怀失笑,便没有再问。 毕竟,此时的小姑娘心里没他,那他问再多也没用。 —— 重阳这日,先是由礼部进行祈福等事宜,走完那一套祭祀流程,皇帝就带众人象征性地爬了爬山。 山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众皇亲国戚就被遣散到四处游玩。 因为再往上走,就是谋逆了。 皇帝带着众嫔妃继续往上,可没走多久,淑妃和惠贵人就体力不支,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往上走了。 好在皇帝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妃子,倒也没注意她俩。 再往上爬山途中,云贵人最是精力充沛,槿嫔都连连摆手说自己走不动了,云贵人还是拽着她一个劲儿地往上爬,边爬还边十分新奇地左看看右瞧瞧。 皇后本也感觉爬山很是疲惫,可身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皇帝要登顶,她必须站在皇帝的身侧,如此便也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玉妃则是所有人中最稀松平常的一人。 不如云贵人那么活泼,也不如皇后或者槿嫔那么疲累。 一路上只是跟在皇帝身边说说笑笑,偶尔跟皇帝撒撒娇说自己累了,甚至还让皇帝背着她走了一小段。 哄得圣心开怀这种事,玉妃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皇子们因为连着听了两日的夜半磨刀声,肉体精神双重折磨之下,重阳这日个个无精打采地在山上乱逛。 赏景自然是没了心思,坐在亭中都想靠着柱子眯一会儿觉。 唯独九皇子慕容怀,虽然脚步缓慢略有些不稳,但始终跟凝安郡主江清月四处走动。 人多的地方这两人不去,专往没什么人却能让旁人都看见的地方走。 偏偏距离不远不近,江清月一脸笑意地跟慕容怀说些什么,旁人一句都听不着。 “容怀哥哥,这几日怎么看着众多皇子都一副肾虚的模样?” 江清月手中晃悠着一支茱萸,视线看着不远处下方的一个亭中,正偷偷打哈欠的六皇子和八皇子。 慕容怀趁她不注意,往她头上发簪间插了一朵,山上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半夜给他们奏了会儿乐,谁知没一个懂得欣赏的。” 江清月顶着那朵娇艳的小红花,目光犹疑地看向他:“容怀哥哥干坏事了?” 慕容怀挑了挑眉,“好心奏乐哄他们入眠罢了。” 江清月掩唇坏笑道:“好心?” 慕容怀坦然点头:“嗯,好心。” 江清月轻笑一声,转身又看向不远处走路都犯困晃悠的四皇子。 “容怀哥哥,所有人中数他看着最没精神,可他就歇在我隔壁寝宫,我也没听见什么奏乐啊?” 慕容怀抬手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梁。 “傻丫头,让你听见你还睡得着?” 江清月微微撇嘴:“我就是好奇嘛。” “好奇也行,今晚到你床头,给你磨一晚上刀。” 江清月瞬间惊悚地搓了搓手臂,“容怀哥哥,你们也太......太、太会折磨人了。” 慕容怀又往她发簪间插了一朵小粉花,目光示意了一下,两人并肩往另一处走去。 远处不少人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亲昵,大多数只是感叹一句,这两兄妹感情真好。 但也有不少人察觉出不对劲的端倪。 “哥,我是你亲妹妹吗?” 湘保王的小女儿看向自己的哥哥,疑惑问道。 另一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又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湘保王嫡女无语地撇了撇嘴,甩开袖子转身就走,边走还跟自己的侍女抱怨:“哼!人家俩兄妹并无血缘都这么亲昵,我倒好,我血缘的亲哥整天嫌我这嫌我那的!” 一旁的侍女一言难尽地开口:“少爷也只是,只是.....嘴硬心软!对,就是嘴硬心软!” 湘保王嫡女瞥了她一眼,跺跺脚走得更快了。 ------------ 第一卷 第83章 合计合计,整一整? 转着山,游枫林采插茱萸。 慕容怀带着江清月寻到了一处小池塘,池边小亭子烹茶品茗,还能瞧着池子里刚放进来没两天的锦鲤别生一番趣味。 “容怀哥哥你还没告诉我呢,这么多娇嫩的皇菊,究竟是怎么运来行宫的呀?” 江清月往池子里撒着鱼食,坐在池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晃悠着两条腿,逗鱼逗得不亦乐乎。 亭内,慕容怀负手而立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神色也难得一见的轻松。 “颠簸的官道难行,还说不定会有人打劫,所以我直接运皇菊走的水路。” “既绕过了不想让我好过的土匪,水路也更稳当些,皇菊损坏也能大幅度减少。” “顺着水路运到行宫背后的一处高崖,再由吊板运上去,便能顺利送入行宫。” 江清月停下了晃动的双腿,歪头看去听得格外认真。 “只是就算走水路,运输途中也不免会有损坏,所以我还命人还采购了附近不少村民家中的菊花。” 江清月往池水中扔了一把鱼食说道:“这也行吗?” “自然可以,农户家的虽不是皇菊,但胜在比宫中温室花房的要更具野性色泽,掺在宫里的皇菊中挤得簇拥些只会更好看,且除了花色微淡,也分辨不出多少不同。” 江清月抿唇问道:“皇上可曾问过?” 慕容怀摇了摇头,抬手摘下她头上落下了一片茱萸花叶,“不曾,父皇并不在意我如何处理,毕竟这苦差事只是他顺着皇后的意,用来为难我的。” 江清月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皇后一计不成,定然还有下一招。”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江清月一脸惊奇地回头看去:“容怀哥哥还有会担忧之事?” 慕容怀认真看着她,目光中多出许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我担忧之事,可太多了。” “嗯?那容怀哥哥还担忧什么?” 小姑娘的不假思索让慕容怀心中一软,神色更温润了些。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否请阿月帮帮哥哥,让那皇后别再找我麻烦了。” 江清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那就下毒,把她嘎了?” 慕容怀似乎被风呛了一下,闷咳两声:“倒也不必如此一绝后患,日后还有她活着的用处。” 江清月又低头思索了一下:“那就等我寻个机会给她两针?中风,偏瘫,或者起疹子?” 看她认认真真帮自己想办法的样子,想出来的还净是这些点子,慕容怀此时只觉她当真可爱。 “可否有方法,让她尽早被太医诊断出再无可能生育?” 慕容怀面上挂着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这话一出,江清月下意识警惕地看向无人的四周。 “可以倒是可以。” 江清月思量着可行与否,斟酌说道:“但就是有些麻烦,还有些费时间,我向玉妃要了皇后宫中主殿的香灰,倒是可以在这方面做些手脚。” “需要多久。” 江清月颦眉:“若是剂量大些,定然会快,但也更容易暴露,不太好收拾干净尾巴。” 慕容怀敛眸沉思,还没说话,又听小姑娘问道。 “容怀哥哥可是很急?” 慕容怀目光阴冷了一瞬:“贤妃的孩子不能出世。” 江清月不解地看向远处微风摇动的枝桠:“可贤妃的脉象根本就不是有孕。” “贤妃打算狸猫换太子。” 江清月瞬间睁大双眼。 慕容怀看向神情中透着可爱的小姑娘,继续说道:“御龙卫抽丝剥茧,发现贤妃的远房堂哥在彭城一处庄子上,养了六个有孕的女子,月份几乎都是两到三个月。” 江清月先是惊讶了一会儿,而后不可思议地笑出了声,“这贤妃娘娘,她也是真敢想敢做,当真刺激。” “正因如此,贤妃必须小产,后宫中只有皇后能暗中动这个手。” 慕容怀面容冷肃下来,不带丝毫温度。 “皇后一直喝着调养身子的坐胎药,她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先前小产加夭折了那么多个孩子,她还是想继续生。” 眼下贤妃传出消息有了身孕,若皇后这个节骨眼上绝经的话,多半年会发疯吧。 江清月这般想着,眼中渐渐浮出想看好戏的趣味。 突然想到什么,江清月眉心微紧:“可太后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 “若太后知道了贤妃所想呢?”慕容怀运筹帷幄,未来会出现什么岔口都在他掌控之中。 江清月眼睫如蝶翼上下一颤,不由得轻轻鼓掌两下。 “容怀哥哥,不愧是你。” 身为皇帝的生母,又是真正坐镇后宫的定海神针,太后自然希望皇帝的孩子越多越好。 若是知道皇后在不能生育后要害贤妃的孩子,太后绝不会坐视不管。 可若是太后知道了贤妃根本就没有身孕,又或是知道了贤妃不仅没有身孕,还打算空手捉只狸猫换皇子,那太后自然更容忍不得。 此时若是再来个人帮她除去,太后定然端坐高堂,静看皇后要如何动手。 此计只在于如何巧妙将消息透露给该知道的人。 又如何小心翼翼瞒住不该知道的人。 江清月思忖完这一圈,仰头朝身后看去。 慕容怀温润而笑,往她口中喂了一块甜甜的秋梨酥。 “此事,还需阿月帮我。” “阿月愿意帮哥哥吗?” 江清月吞下口中的秋梨酥,抿唇笑得狡黠。 “这等好玩的事,阿月自然义不容辞。” —— 傍晚黄昏,晚膳前后。 江清月在慕容怀的寝宫外静坐赏着天明月,身下是慕容怀亲手扎的一个秋千。 幽深小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江清月不待回头,后背就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诶!玉妃你幼不幼稚!” 江清月惊呼一声,被玉妃推着,秋千越荡越高。 “你坐秋千不幼稚,我帮你推一推反倒幼稚了?” 玉妃收手走到江清月面前,江清月晃悠了两下也停稳了秋千,“倒叫我忘了,玉妃娘娘也不过大我三岁。” 玉妃苦笑一声:“不过才大你三岁,却已经小产过一回了。” ------------ 第一卷 第84章 原来在她眼中,这就是龌龊 江清月沉默下来,玉妃则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这倒也没什么,宫里那地方邪气得很,小产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本宫还能怀,就还有机会能生!” 说着玉妃举起拳头,看样子满是势在必得。 江清月尴尬的笑了笑,“玉妃娘娘心真大哈。” 玉妃直接抓起江清月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搭:“你快再帮我看看,我最近身子怎么样?能不能怀?是不是已经怀上了?前两天我还小吐了一回呢!” 江清月嘴角强撑的笑险些崩掉,“玉妃娘娘,您呕吐,没找温太医瞧瞧?” “找了啊!我问他我怀没怀,他说我只是吃撑了。哼!气得我直接将他赶走了。” 玉妃神情娇俏,江清月一时看着,竟也觉得对方确实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多。 “我想,温太医说得没错。” 江清月收回搭在玉妃手腕上的指尖,笑得有些隐晦:“温太医也没什么错,你还给人家凶一顿,还把人给赶走了?这怕是好伤人家温太医的心呐。” “那又怎么样,谁让他......” 玉妃说着便是渐渐嘘声,面色不自然地咬了咬唇:“诶呀不说他了。给,这是永华宫主殿的香灰,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的。” 江清月接过一个半指大小的小葫芦瓶,拔开塞子倒出了些许在指尖一捻。 玉妃一边看着她的动作,一边好奇问道:“话说,上次你跟我要的婕贵人新手所绣的手帕,到底拿去干什么去了?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没听着什么动静啊。” 江清月将香灰洒在空中,按上小葫芦的瓶塞后,抬眸幽幽一笑。 “别急啊,等回了京城,你自然会听到风声。” 玉妃被她阴冷的眼神吓得往后一退,“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江清月轻笑一声,垂眸收敛了阴恻恻的神色,再抬头目光又如常娴静。 “哦对了,算是看在这么久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最近还是别有孕的好。”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反正忠告给你了,听与否与我无关。” 玉妃茫然地点点头,继而又好奇地凑近了江清月的脸盯着看:“你到底是谁呢?” 江清月向后仰着身子:“什么我是谁?我就是我,宋少傅的养女,九皇子殿下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妹,当今太后最疼宠的凝安郡主。” 玉妃敷衍点头:“是是是,你这一连串身份当真了不得。不过......” 江清月看着再次凑近的脸,皱眉问道:“不过什么?” 玉妃神秘一笑:“我总觉得你还另有身份,且你这心计,不进宫来斗一斗真是可惜了。” 江清月面色瞬间冷下来:“我倒觉得我这般心计,进宫反倒大材小用了。” 玉妃微微耸肩直起了身:“这倒也是。” “那要是没什么事了的话,本宫就先走了?” “等等......” 江清月一把抓住玉妃的衣袖,难得脸上不似往日的镇定,今日倒浮出不少犹豫和迟疑。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玉妃重新转过身,没说话,但定定看着她示意她开口。 江清月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你可知寻常人家的兄妹,是如何相处的?” 玉妃微微拧眉:“怎么?你和九皇子殿下吵架了?” 江清月缓缓摇头:“倒是没吵架,只是我总觉得,我与容怀哥哥之间有些不对劲。” 玉妃转身走到石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尝了一口,“说说看,哪不对劲了?” 江清月的肩膀一松,语气都显得无力了不少。 “寻常人家的兄长,会半夜进妹妹的寝房吗?” “噗——” 玉妃一口茶水喷出来,躲在暗处和云苓云心排排坐的小侍女连忙抽出手帕,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擦起来。 “等会儿?你说啥?九皇子殿下半夜进你......进你里间?是你已经脱了衣服的那种吗?” 玉妃试探问道,惹了江清月一个大红脸。 “怎,怎么可能!我肯定是穿了寝衣的。” “什么?你都已经换了寝衣,他还进你卧房里间!?” 玉妃惊呼出声,江清月脸色白了又红地跺了跺脚:“你小点声!” “好好好,我小点声,你快跟我说是不是!” 江清月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紧接着问道:“这是不是有些怪异啊?” 玉妃也面露难色,“你们自小都这样百无禁忌,还是最近来这样的?” “我倒是不曾去过他的卧房,但好像从小到大容怀哥哥进我房间的次数并不少,只是我最近才突然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玉妃一言难尽地看着江清月纠结,某个想法悄然冒了出来。 “九殿下可对你......动手动脚过吗?” 想了想,玉妃又换了个稍微委婉点的说法:“就是,比如抱抱你,或者离你很近之类的?” 这回轮到江清月茫然了:“经常抱啊,从小到大这是常有的事啊。” 玉妃眼前一黑,下意识朝一旁的寝宫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那九皇子殿下可有对你做过更过分的事?” 江清月不解:“比如说?” “亲你?” 江清月噌地一下从秋千上站起来:“这、你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玉妃连忙双手往下压:“淡定淡定,我也只是试探性地问一下,不是你让我帮你分析是否正常的嘛?我总得先了解了解情况嘛。” 江清月气的朝玉妃甩袖子。 “分析就分析,少在脑子里掺些龌龊的想法!” “好好好,但愿是我想多了。” 后面江清月明显没了耐心,玉妃便也没说几句就走了。 临走前,玉妃十分郑重地说道:“江清月,我难得直呼你的名字,也借着前面你那句情分,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才告诫你这么一句。” “一定要小心九皇子殿下,他对你,绝对藏了不该有的心思。” “容怀哥哥能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江清月说完又飞快地甩开玉妃的手,一脸烦躁地盯着她:“无所谓,但我不准你这般揣测容怀哥哥。” 玉妃自知眼下根本劝不进什么,只能不再开口,带着自己的侍女从来时幽暗的小径离去。 江清月自她走后,目光散在玉妃用过的那盏茶上久久不能回神。 寝宫门后,慕容怀背靠冰冷的墙壁,浑身裹满了落寞。 原来在她眼中,他藏着的那不该有的心思,是龌龊的。 ------------ 第一卷 第85章 四殿下竟有如此小人的一面 皇城宫内,芝阳宫。 婕贵人在殿内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我是不是话说太重了?会不会母亲当真病了!” 一旁的小侍女跟着一块来回转悠:“娘娘您别急,传话的人还未走远,要不,还是去见一下?” 婕贵人用力攥紧手帕,面上闪过一瞬的犹豫,又立刻坚定起来。 “不行,不能见,万一这是打蛇出洞的计谋呢!万一,万一母亲并未生病,只是......” 话说到一半婕贵人止了声,又开始焦躁地走来走去。 —— 夜色寂寥,两声鹧鸪鸟鸣过。 皇宫角门处,正当禁军换值,一辆马车藏在树荫下,魏兴赫身着斗篷头戴兜帽,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轮换的禁军队伍。 片刻后下值的禁军们列队走出不远,便三两成群散开,一人落单后先是观察了一下,见无人注意,匆匆朝树荫下的马车跑来。 “魏大人。” 魏兴赫连忙上前,“如何?娘娘怎么说?” 那人摇了摇头:“娘娘说不见,若是您再如此不分轻重的求见,日后便没她这个女儿了。” 说完那人便急匆匆离去,好似只是从此处路过了一下,并未有过任何交流一般。 魏兴赫听完愣在原地,脚步颤了一下。 “老夫人!” 马车内传来惊呼,魏兴赫连忙哆嗦着手拨开马车的门帘。 车内的丫鬟又是呼喊又是拍打的,不一会儿,脱力地往旁边一倒。 “老爷,老夫人、老夫人没了。” 魏兴赫瞬间如雷轰顶,踉跄一步向后倒去。 “什么人!干什么的!” 一列手持长枪的官兵瞬间围了过来,将魏兴赫以及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官兵拎着魏兴赫的领子往上一提,火把照着他的脸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魏兴赫此时脑中一团乱麻,“我是、我是户部的.....” “鬼鬼祟祟我管你是谁,抓起来!” 为首官兵大手一挥,魏兴赫就被押住,就连马车上的丫鬟都拽了下来。 “报!马车上有一老妇,看样子刚刚咽气。” “我是户部宝泉司司长!我老母才刚过世,你们,你们通融一下,我们只是再次路过,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魏兴赫扑向为首之人,奈何双臂被缚,喊叫声也被一块抹布堵了回去。 禁军有人前来查探,为首之人朝对方拱了拱手。 “在下威国将军府杨徽诚,巡查京中动向时发现此处有人鬼鬼祟祟,现在已经全部拿下,不劳禁军的兄弟费心了。” 禁军来人也不愿多事,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也没认出魏兴赫,朝杨徽诚拱了拱手便又离去。 杨徽诚命部下将魏兴赫等人押走,匆匆赶回威国将军府。 “爹!今晚儿子巡城,果然如汪首领所言,儿子发现户部宝泉司司长魏兴赫,在皇宫角门附近鬼鬼祟祟的。” 杨武正坐在院中擦着自己亮晃晃的大刀,听此手中动作一顿,虎臂一挥长刀飞向刀架重重落下。 “给行宫去封折子,如实写就是。” “儿子遵命!但,魏老夫人似乎是当场死在马车上的。” 杨武不怒自威的炯炯虎目瞅了他一眼:“你杀的?” “当然不是!” “那与你何干,下去吧。” “是。” 另一边,宫内巡视的禁军扫见一个匆匆赶路的小太监。 “诶!莽莽撞撞那个!” 小太监心里有鬼,下意识迈开步子往前跑。 “跑什么跑!站住!给我追!” —— 隔日傍晚,行宫。 皇帝看着桌上两封密信,怒极反笑。 “魏兴赫好大的胆子!婕贵人也是疯了,他们魏家要造反不成!” 手中的密信往前用力一甩,正好落在进屋来的云贵人脚边。 云贵人低下头,信上的内容还没看清,就听皇帝怒不可遏地喊道:“来人!传六皇子过来!” 云贵人一听,往里走的脚步连忙停下,正好对上皇帝看过来的眼神. 龙威一震,云贵人吓得小脸苍白,连忙跪下行了个礼,得了应允后赶紧退了出去。 走出皇帝寝宫没两步就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六皇子。 “云贵人且慢。” “见过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气喘吁吁地问道:“云贵人可是我父皇为何震怒?” 云贵人白着小脸连连摇头,六皇子便摆了摆手继续往皇帝的寝宫跑去。 待入殿,一片寂静。 六皇子扫了眼各个惧如鹌鹑瑟瑟发抖的宫人,自己也不免提起心来。 他寻思着,他最近也没干什么吧? “老六!” “儿臣在。” 皇帝伸出手指着他:“你!朕命你快马加鞭即刻回宫,审问魏兴赫和朕的婕贵人,为何要内外勾结!你给朕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六皇子震惊地抬起头,紧接着眼中迸出莫大的光彩。 “儿臣遵命!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一定审出......” “行了行了行了!”皇帝不耐烦地用力拍了拍桌子,“赶紧去!” “是!” —— 江清月的寝宫门前,四皇子慕容晟命人敲了半天的门不见回话,气愤得直接让人把门砸开。 结果门没砸开,倒是让小厮骑墙头时,被回来的江清月撞了个正着。 “哟,这是干什么呀?” 四皇子慕容晟回身,就见江清月悠闲地踱着步子,一旁的侍女搀扶着她一只手,走姿绰摇扶风,神情慵懒戏谑。 “四皇子殿下。” “清月妹妹。” 江清月微微抿唇,假意笑道:“四殿下还是唤我凝安郡主的好。” 慕容晟挑了挑眉:“哦?为何呢?清月妹妹。” 这下江清月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急匆匆从墙头上摔下来的那小厮。 “我这寝殿内又没什么宝贝,四殿下若是想进去,只管于我在时敲门,让下人通禀一声就好。干什么做这等流氓行径?” “翻墙头......” 江清月反复念了念这三个字,末了冷笑一声。 “没看出来啊,四殿下竟有如此小人的一面。” 慕容晟被嘲弄了一番,脸上笑意也依旧不减,只是眼神闪过一丝凶恶。 “清月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晟哥哥只是担心你,敲门许久不见来人,晟哥哥是怕你出什么意外而已。” ------------ 第一卷 第86章 见家长?误会,大大的误会 江清月被慕容晟那一声声哥哥妹妹恶心得险些没将刚吃下去的晚膳给吐出来。 抽出手绢往唇前按了按,江清月错开脸皱眉道:“还是那句话,这可是圣上的行宫,我能有什么危险?” 江清月意味深长地看了那躲在旁人身后的小厮笑道:“若说当真有危险,只怕是我寝宫旁边不知何时还会再翻墙头之人,才是最大的危险吧。” 慕容晟脸色绝对算不上好。 但江清月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就走。 “清月妹妹,这天色也不早了,此时你不回寝殿休息是要去哪?” 江清月回过头笑得冷意涟涟:“这您还不明白吗?当然是远离危险喽。” “你要去找慕容怀?” “有何不可?” 江清月无所谓的态度莫名就激怒了慕容晟,朝四周的宫人去了眼色,众人就纷纷散开,将此处的出路统统堵住。 “本殿到底哪点比不上他!” 慕容晟压着火走近江清月,还朝搀扶她的云苓瞪了一眼,被江清月瞧见之后,抬手照着慕容晟的脸就是一巴掌。 当然,江清月故意放慢了动作,让慕容晟抓住了手腕没打着罢了。 “四殿下当真好肚量!” “你敢抬手打我!” 江清月扬了扬下巴挑衅地看着他:“这不是没打着吗?” 慕容晟冷哼一声,用力推开她的手腕。 “江清月,你别给脸不要!” “这话,我同样送回给四殿下,我以为我已经给过你脸了!” 慕容晟抬手要打,江清月眸光一闪,手中银针蓄势待发,身后的云苓云心等人也准备好了动手。 “那什么,我迷路了,请问有人知道我的寝宫怎么走吗?” 一道声音从小径远些地方传来。 江清月趁机上前,一把拍掉慕容晟举着的手。 “四殿下好样的,莫非跟六皇子呆久了,也耳濡目染养成了当街大人的好脾性!” 慕容晟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反驳道:“本殿什么时候跟那个莽夫呆久了?” 江清月才懒得理他,转身朝远处一脸无辜的何坼走去。 “走吧,恰巧我知道你寝宫在何处。” 何坼配合地转身,请势一抬,回头好笑地看了拂袖而去的慕容晟一眼。 “多谢小郡王了。” 何坼收回视线朝身侧看去:“举手之劳。” 江清月神色平淡中带着疏离,说是带路去他的寝宫,可方向却是朝着行宫偏僻之处走的。 何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说起来,这已经是何家第三次帮我了。” 江清月声音幽幽,何坼险些没听清楚。 “凝安郡主说什么?” 江清月微微一笑:“小郡王明明听到了不是吗?” 何坼摇摇头,想要进一步求证:“凝安郡主说的何家是......” 这回,江清月没再开口说话。 两人一直走进慕容怀的寝宫,并且还进了前厅。 云苓云心上茶的功夫,慕容怀就从书房出来,脸色极其难看,黑得快要滴水地走进前厅。 “容怀哥哥......” 江清月刚一开口,就被慕容怀抬手打断。 慕容怀看向另一边的何坼,语气不善道:“多谢小郡王出手相助,本殿代清月谢过了,日后若有什么本殿帮得上忙之处,本殿定不推脱。” “额,容怀哥哥。” “你先闭嘴。”慕容怀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继续看向何坼:“现在时候不早了,就不留小郡王了,多有失礼。云宁!送客!” 门外云宁悄然出现,刚打算进屋被江清月一个眼神又压了回去。 何坼不知所措地端着茶杯,水都还没喝上一口,就只顾着看看慕容怀,再看看一脸无奈的江清月。 “那,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慕容怀刚要开口继续冷言冷语,结果被江清月抓住袖子轻晃两下。 “容怀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慕容怀胸口一闷,看向她的目光憋屈了不止一星半点。 “那你说,你把他领过来,领到我面前你想干什么!” 江清月无语凝噎了一下:“额,就是,路上碰见了,人家帮我解围,那谢人家总得请杯好茶吧?” 这个理由慕容怀勉强接受。 江清月回过身,对何坼歉意地笑了笑。 “见笑了,容怀哥哥最近心情不太好。” 何坼扯了扯嘴角,心中暗想:重阳那日你俩游山玩水时,他看着可没半点心情不好的样子。 闲想归闲想,但该有的思量自然也不少。 何坼有意观察了一下江清月与慕容怀的相处,心中总觉得有哪不太对劲。 闲聊了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何坼便打算起身离去。 慕容怀不待见他,这一点茶都没喝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本来还想再问问江清月那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究竟是何意思,但碍于慕容怀也在,何坼下意识不想聊些慕容怀可能不知道的话题。 且短短一小会儿的交谈,何坼心底升起十分清晰的怀疑。 这个九皇子殿下绝非传言中那般一无是处。 甚至,对方藏拙无数,今日也是有意向他微微展露锋芒。 “茶喝过了,确实回甘绵长,我就不多打扰了。” 慕容怀起身象征性地往外走了两步,走到江清月身边就停下了。 抬手搭在江清月肩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何坼一眼。 何坼心中对两人关系的疑惑越发扩大,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走出两步后,何坼忽然一愣,当即转身看向阴鸷盯视自己的慕容怀。 视线从慕容怀站立的腿上扫过,继而对上了那双阴鸷狠戾的鹰眸。 “怎么?小郡王还打算留下来吃夜宵?” 何坼恍然一笑:“抱歉,这就走。” 等出了寝宫,何坼看了眼门口阴影处藏着的那道身影。 云生手搭在刀柄上按兵不动,何坼则光明磊落地朝他拱了拱手,随后健步如飞地走了。 —— “解释解释,把他领到我面前什么意思?” 何坼一走,慕容怀就立刻离江清月远远的,看神色还特别不爽。 江清月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就是带回来喝个茶啊,四皇子堵在我寝宫门口,都让人骑墙头了,我总不可能还把人往我寝宫领吧?” “再者别说领不领,我今晚都不敢回去了,回去也不敢闭眼,闭眼也不敢入睡,谁知道慕容晟那个有病的能干出什么事来。” ------------ 第一卷 第87章 稍施技俩,便成了狗咬狗的好戏 慕容怀面色阴冷了一瞬,“骑墙头?他还让人翻你院墙?” 江清月委屈巴巴地点头:“对啊,我瞧着我那门好像还被砸了来着,真是太可怕了。” 慕容怀轻声一笑:“还是让他晚上睡得太舒服了。” 江清月捧着茶小口喝着,目光飘在门外地面上那一层银白的月光上,“容怀哥哥,今晚我不想回去了,我生怕他半夜往我院子里放火。” “那今夜在哥哥这里的偏殿歇下吧。” “嗯嗯,我也正有此意。” 慕容怀朝屏风后的小榻上的棋盘看了一眼,“此时就寝还早,陪哥哥下会儿棋?” “好呀好呀。” 江清月也正好来了兴致,挑了两碟子点心端到小榻的茶几上,慕容怀则将她今日尝着赞不绝口的果茶带了过去。 冰莹玉润的棋子落盘声清脆悦耳,窗棂也小开半盏。 抬头可望明月,侧目可瞧点点灯花,棋局也绝非剑拔弩张,慕容怀有意在各处的陷阱逗着江清月玩。 几子落下,烛花淬入蜡泪发出呲呲声响。 “父皇派老六回京了。” 慕容怀一颗黑子隔断江清月的退路,缓缓说道:“今日傍晚之前的事。” 江清月左思右想,寻到慕容怀特意放出来的气口落下白子,“可知是因为何事?” “魏家入狱,老夫人当场过身,不过这一点威国将军府的小将杨徽诚并未在信中言明。” “仅这一点应该不足以让皇上震怒吧?” “自然。”慕容怀再杀江清月两子,又主动踏入白子的陷阱之中,“宫中也传来消息,半夜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最后供出了婕贵人。” 江清月微微一笑:“后宫不得干政,前朝不得插手后宫。可现在前门失火后院浓烟滚滚,怪不得皇上气得直接派最鲁莽的六皇子回去呢。” 啪嗒一声,江清月看着慕容怀不得不放弃的一小片地盘,笑容多有些得意。 “派皇子中最鲁莽之人回去,只怕是想弄点大动作。” “只是不知,这整顿朝堂的头开得,尾收不收得住啊。” 慕容怀另起炉灶开拓出一片出路,黑子铺设又相互接应上。 江清月抬眸,两人相视一眼。 悠闲懒散,却又暗藏狡猾狠辣。 好似此事根本没有两人的手笔一般。 “户部尚书刘峰潜能不能拉下水,在此一举了。” 江清月点点头,神色稳操胜券,“人性啊,最禁不得算计了。” —— 京中刑部衙狱,魏兴赫奄奄一息地坐在老虎凳上,整个人蓬头垢面如一夜苍老了二十年。 用刑整日未进水米,魏兴赫心中早已冒出求死的念头。 “诶!醒醒!” 一名衙役路过,将铁栅栏敲得震天响。 刑中之人不得入眠,魏兴赫睁开浑浊的双眼,光是眼皮颤动就已然精疲力竭。 敲打栅栏的衙役左顾右盼了一圈,突然压低嗓音说道:“魏大人,我家老爷让我给您带句话。” 魏兴赫艰难抬头,眼睁睁看着那名衙役开了门,手中端着一个碗朝他走来。 衙役脸上笑的阴森可怖,魏兴赫瞪大了满是红血丝的双眼。 “你是何人?” “您甭管小的是谁,您只需要知道,我家老爷让我来取您的性命!” 衙役一把揪住魏兴赫的头发,拽着他的脑袋往后仰,手中的碗对到魏兴赫的唇边准备往下倒。 “我家老爷让我带句话,挪用铸币这件事可都是您自个干的,跟我家老爷毫无半点关系,但您这条狗居然还想攀咬主子一口?那就只能杀人灭口了,毕竟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魏兴赫被这几句话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紧紧闭着嘴不肯被灌下半滴药液。 “诶!那扇牢门怎么开着?” 灌药的衙役一顿,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牢房外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衙役左顾右盼着将手中的药往墙角一泼,手中的碗滑落打碎后,慌不择路地逃出了牢房。 “什么人!站住!” 一行人前去追捕逃跑的衙役,一行人进了魏兴赫所在的牢房。 “魏大人,抬头行礼!” 魏兴赫的脑袋再次被揪着头发拽起来,这次看到的人却截然不同。 “微臣、咳咳,见过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用丝帕捂着鼻子,眉心紧皱地踏入牢房。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圈魏兴赫的狼狈,而后不耐烦地问道:“你想逃?” 魏兴赫仰着头,喉腔憋出几声闷咳。 “微臣若是想逃,为何那人带来的不是干粮,而是毒药!” 六皇子朝地上摔碎的碗看去,“这么说,你还有仇家想落井下石了?” 魏兴赫突然挣扎起来,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可除了捆在他身上的绳索依旧十分牢固地微微晃动以外,魏兴赫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六皇子殿下!微臣要写血书!” 不过是一个前来杀人灭口的人,可挪用铸币这三个字瞬间点醒了魏兴赫。 他已经万般小心了,若非有人告密,他自想断不会败露分毫。 可那晚皇宫角门处,前来抓捕之人来得巧合过了头!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那为何往日那个时辰断不会巡到此处的城防军会突然出现,甚至还不听他解释半分就将他拿下。 定然是有人告密,定然是有人害他! 可他想与宫中妹妹见上一面这件事,他只求过刘峰潜,再没求过旁人。 所以就是刘峰潜!就是这个平日里总用看狗一样眼神看向自己的伪君子! 再加上前来灭口之人那句挪用铸币的秘密,这件事知晓之人也只有他和刘峰潜二人。 一番思量下来,魏兴赫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不想让刘峰潜好过半分! “六皇子殿下,臣要写血书!臣要以血禀陛下!” 魏兴赫双目凸起瞪着面前的六皇子,狰狞之相已有癫狂的预兆。 六皇子正愁审讯不知从何下手,刘峰潜这像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正好还省了他要揪着头皮给父皇写的奏折。 抬手一挥,身后之人便下去准备了。 “给他灌碗温米浆,人还不能死。” ------------ 第一卷 第88章 她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快马加鞭重新返回行宫的六皇子在皇帝寝宫前顿住了脚,看了看手中的血书,稍作思量便又转身,先回了自己的寝宫。 待到晚膳时分,六皇子确定父皇将几个王爷都叫去设下了简宴后,这才匆匆带着血书闯了进去。 为了以假乱真,他甚至补觉时一身的风尘仆仆都未换下。 “启禀父皇!儿臣、儿臣不知众位王爷也......” “行了!” 皇帝懒得管他什么心思,不耐烦道:“不是让你回京去了吗?怎么这才一天就又回来了?” 六皇子有所顾忌地看了左右一眼,皇帝挥了挥手:“无妨,你只管说吧。” 血书从六皇子怀中掏出,往上一呈:“启禀父皇,儿臣幸不辱命,从魏兴赫口中审出了些东西!” 皇帝看着那脏兮兮的血书直皱眉头,一旁的海祥打量过脸色后,便也没有上前去接。 “都审出了什么你直接说吧。” 六皇子低垂的脑袋微晃,眼睛一转,将那脏兮兮的血书直接抖搂展开,一字一字照着念。 皇帝起先还没什么耐心,另外几位王爷也不知所措地互相对视。 谁料六皇子念到一半,皇帝直接怒目圆睁夺过血书自己将后面的内容大致扫过。 等看完,血书直接甩在满桌珍馐上,其余几个王爷连忙禀声告退。 血书写了近十年来户部尚书刘峰潜,与宝泉司司长魏兴赫,贪污受贿买卖官职,私挪铸币,甚至还有刘峰潜杀人灭口等行径。 魏兴赫自知这些事捅出来他断然活不了。 可若是不拉一个垫背,他这寥寥几日的余生实在廉价。 魏兴赫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可那又如何,他认着死理认为如果不是刘峰潜做事太绝,他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血书写的字字诛心,皇帝看了当然震怒。 身居高位之职的人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荒谬之事,史官所记他的治国御下怕是都会笑掉大牙。 “给朕查......”皇帝气虚了一口,喘上来后语无伦次地怒喊着骂道:“给朕彻查!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这天下!他们!都给朕!” “皇上!皇上息怒!您保重龙体啊!” 海祥眼瞅着皇帝脸红脖子粗了,手忙脚乱尖声高呼:“来人!快来人!快传太医!” 皇帝跌坐回椅子后,瞬间气若游丝地朝六皇子伸手。 六皇子膝行过去,牢牢抓住他的手:“父皇!” “老六啊,朕命你即刻回京,命刑部立即彻查此事!” 六皇子一愣,下意识应下后,皇帝便摆了摆手被搀扶着进了里间。 看着父皇不稳的步伐和苍老的身影,六皇子心中却满是算计和考量。 他本以为,父皇下令彻查,也该是御龙卫接手。 毕竟朝中根本就没有一清二白的官。 只要御龙卫查,肯定能查出什么。 刘峰潜就算是没有魏兴赫所说的这些罪名,也定然能被御龙卫查出别的罪名。 可若是刑部...... 六皇子出神思索往外走着。 户部尚书向来与四皇兄走得近,这也是为何在看到魏兴赫攀咬户部尚书时,他会不顾疲倦快马加鞭赶来行宫了。 若是能借此事断四皇兄一条臂膀,对他来说可算得上意外之喜。 而刑部尚书是贤妃的父亲,也就是七皇弟的外祖。 虽然不知道刑部尚书会不会包庇四皇兄,但七皇弟肯定会进来横插一脚。 若是让四皇兄和七皇弟借此机会联手,那他...... 六皇子看着漆黑一片的前路,手中渗出汲汲汗意。 若四哥和七弟联手,那他必定胜算大减! 这两人一个有着皇后诞下的出身,一个有着自小就常被夸赞的脑子。 六皇子看着空无一人幽黑寒冷的前路,只觉得自身处境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危急之时。 若有两位皇子联手,朝堂平衡必会打破,这一点六皇子都能想得清,其他人更是心如明镜。 江清月唇角勾着娴静笑意,眸中却冷意涟涟。 她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这潭浑水越多人被牵扯其中,她就越高兴。 慕容怀一子落在江清月的陷阱之中,抬眸看向她。 “今日的阿月看着很是高兴。” 江清月唇角的笑意纯真了几分,眸中冷意褪去,继而染上了澄澈的开怀。 “每一步都按我心中所想走的,容怀哥哥,你放水能不能别叫我看出来呀?” 慕容怀见逗弄她的心思败露,手中的黑子往棋壶一丢,轻笑着向后靠去。 “让你看不出来的放水,岂不是很无聊?” 江清月撇嘴,手中的白子也扔进了棋壶。 “这般让着我玩,我才真的觉得无聊呢。” 慕容怀探身弹了一下江清月的脑门,力道不轻不重,满是宠溺的意味。 “哥哥知错了,下次不让你了可好?” —— 京都皇城,城西菜集。 那日江清月从护国寺后巨大深坑中救出的小厮,此时正背着一个轻飘飘的箩筐在集上来回转悠。 “逢五挑扁担,逢七背蓑帽......应该就是他了!” 确定了是哪个菜翁,小厮一双贼眉鼠眼左瞟右看,慢悠悠蹲到了菜翁面前。 “老头,问你点事。” 菜翁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没吭声又重新闭上了眼。 小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太确定地问道:“雨后秋笋,十文一斤,卖不卖?” 菜翁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去去去!不买菜别在我摊子前捣乱!” 一根扫帚朝小厮抽过去,小厮连忙躲开,嘴里嘀咕着连忙远遁。 “不对啊,整个菜集就这个老头逢五挑扁担,逢七背蓑帽来着。欸不对,今天啥日子来着?好像得逢九才能问来着。” 小厮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坏了坏了,今儿个十八!” 周围路过的人满脸莫名地看着他。 甚至有个孩童指着他喊道:“娘,这里有个傻子打自己的头!” “嘘!别乱指!” 隔日九月十九,小厮再次来到菜翁面前。 “老头,雨后......” “卖卖卖!跟我走吧。” 菜翁今日似乎是刻意来寻小厮的,到了连摊都没摆直接带着人走入就近的一条死路小巷。 ------------ 第一卷 第89章 病中昏沉时,偶听真心语 霜降三日前,皇帝自行宫摆驾回京。 原本是打算在行宫待到霜降后的,但因这几日京中出的事越来越多,皇帝就算是想在行宫多留几日也没了心情。 又是两日行程,半路上天气骤然转凉,还下起了冰冷刺骨的临冬雨。 路上随行的宫人病了不少,有几个郡主也着了凉整日闷咳。 江清月又是得注意着太后的鹤体,又被另外几个王爷请去给郡主们瞧病,随行的宫人也有病重的冒死求到她跟前,整整两日她忙前忙后几乎一刻不得停歇。 原本慕容怀对她帮这帮那的行为就不赞同。 可当看到她偷偷给宫人施针送药回来后的神情,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让她自己小心。 结果待到回程第二日下午,江清月午时小睡过后迟迟不醒。 慕容怀探向她额头摸到一片滚烫后,气得当即叫停马车,去找太医的路上泥泞官道走得一瘸一拐,袖子还甩得呼呼作响。 几乎路上所有人都瞧见了。 九皇子殿下焦急万分地寻了太医,原是这几日帮众人看病的凝安郡主病倒了。 太后得知后长叹了口气,“这下子,又得好几日不能进宫来看哀家了。” 说着,手指搭上了额角开始揉捏。 一旁的莲秋见状,连忙上前给太后按揉头部。 旁人瞅着马车外寒冷的雨,也不过是口中叹了口气,倒是这两日经江清月诊治过的宫人,有几个趁着中途休整,偷偷给云苓云心递了些东西。 云苓云心直接拒了,“我家郡主给你们看病又不是为的这个。” 两个结伴而来的小太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位姐姐,奴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报答郡主,郡主殿下给奴才们看病都没收诊费,这也是奴才们为了心安的一点心意。” 云苓还是摇头:“我家郡主昨天就嘱咐过,晓得你们知恩图报,但你们日子过得也不容易,东西自个儿留着吧,日后定还有见的时候呢。” 两个小太监见此,也犹豫了起来。 一旁的云心连忙搭腔:“雨下的这般大,你们赶快回去吧,若是病得更重了岂不是白费我家郡主救你们的功夫!” 两个小太监一听,这才连忙离去。 马车内,江清月昏昏沉沉地撑开眼。 外头天色昏沉一片,马车内因为怕不安全所以烛火大多都熄了,只留了角落里一盏琉璃罩子灯。 慕容怀正用凉毛巾擦拭江清月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迟迟不下,马车内不时便响起他烦躁焦急的叹息。 光线昏暗里耳畔传来水声,再接着额头传来一阵舒适的冰凉,江清月下意识想抬起手,却在厚重的棉被下被慕容怀一把按住。 “睡着了怎么还这般不老实?” 江清月眼睫颤动着微微张口,但慕容怀并未看到。 视线一片模糊,她只知道他离自己好近好近,擦拭额头的动作也好温柔。 恍惚间江清月又听到慕容怀叹了口气。 “你的心装得下那么多人,为何就偏偏只有我走不进去。” “嗯?小没良心的。” 江清月想,自己大抵是睡迷糊了,连容怀哥哥的话都听不懂了。 “唉,罢了,总归还在我身边。” 慕容怀摘下她额头已经暖热的手帕,重新浸入凉水中打湿。 手帕拧干后,叠成合适的大小,再想往江清月额头上敷时,慕容怀忽然顿住。 江清月脑子一团浆糊,此时烧得意识不清浑身疲惫,阖着眼时听到慕容怀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茶几上,而后良久没有声音。 脸颊有冰凉的手指抚过,慕容怀甚至还捏了捏她的鼻尖。 正当江清月迷迷糊糊中猜想他到底要干什么时。 额头上忽然落下一丝冰凉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分,江清月甚至以为是错觉。 “阿月,我等不了太久。” “除了我,你谁都不能嫁。” “或者,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也好。” “你不嫁,我不娶。” “如此也好......” 话音落下,额头上冰凉的手帕重新敷上。 江清月阖着眼,可心中震如雷鼓。 她听到了什么? 不,一定是她出现幻觉了。 本想就此昏沉睡去,可下一秒描画眉眼的那道冰凉触感再次让她的意识陷入震颤。 这不对,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阿月。” 慕容怀的一声轻唤,江清月心头晃起悸动。 “阿月......” 慕容怀紧紧攥着她的手放在唇前,冰凉伴着一声声几近哀诉般的低唤。 江清月觉得,她与他二人之中,定然有一个是疯了。 —— 入京已经亥时,此时街上一片寂静。 各辆马车入城门后便开始分流,没多久也都各自回到了府上。 江清月是被慕容怀裹成粽子抱进府的,受不得风见不得凉,慕容怀将她抱在怀里放入温热的被褥中,小心翼翼得生怕她给碎了似的。 云苓云心本想说夜晚轮班照看,可慕容怀直接让两人去休息了。 “明日白天还需要你们二人尽心尽力,今晚由我守着吧。” 待屋中一片寂静,慕容怀熄了床边的灯,只留一盏放在远处桌子上,席地而坐侧靠在床边。 一只手探入被褥里暖着江清月冰凉的手,另一只手不时探向她额间。 冰敷也不能时时刻刻敷着,不然反倒容易加重病情,也好在江清月温度似乎下去了不少,慕容怀也算是放心许多。 江清月醒时,外头的天蒙蒙亮。 屋中光线昏暗,江清月睁开眼后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床边坐着,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伸在自己被窝里。 江清月稍微抽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床边的人就骤然惊醒了。 “阿月?” “容怀......哥哥......” 江清月一张嘴,嗓子哑得自己都不认识了。 慕容怀轻笑一声,起身端了小炉上温着的热梨水过来。 江清月本想自己爬起来,奈何浑身乏力,抬个胳膊都费劲,只能任由慕容怀将她抱起,背后还塞了两个软枕。 盛着梨汤的瓷勺凑到嘴边,江清月渴得想就着碗喝。 “慢些,还有些烫。” 小半碗梨汤下肚,胃里热乎起来,江清月舒服得眉心一松。 ------------ 第一卷 第90章 女子玉足不能随便...... “容怀哥哥......” 沙哑的嗓音响起,慕容怀放下手中的碗抬眸笑道:“嗓子若是疼得厉害,倒是可以不用喊四个字的称呼。” 江清月吞了口口水,嗓子如刀割般痛。 本欲要说她想再重新躺下,但嗓子疼得厉害,人又病着心情不佳,抿了抿唇,江清月扭身想自己往被子里缩。 慕容怀轻叹一声,拽走了她背后的软枕,重新把人安稳放回了床上。 仔细掖好被子,掌心覆在她额头上。 “还有些烫,但比昨夜好上许多。” 江清月阖了阖眼,有些不太想看她。 许是察觉她此时兴致不高,慕容怀将床边的纱帐拉上一半,一言不发起身出了屋子。 他临走时,江清月朝他看了一眼。 他眼底的乌青映入她的眼帘。 不一会儿云苓云心都被叫了过来,此时外头的天依旧发着暗,隐约能听到有鸡打鸣了。 “小姐。” 江清月缓慢地眨眨眼,神色疲倦病态孱弱。 “小姐,殿下已经吩咐小厨房熬粥了,刚刚听殿下说您醒后喝了小半碗热梨汤,您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江清月又摇摇头,自己在被子里把上了脉象。 过了一会儿,放松下来闭上眼重新睡去。 后来依旧是浑浑噩噩的一天,慕容怀将她轻轻唤醒过两次,喂了些粥。 江清月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吃,吃完而后又接着睡。 一直到夜半,江清月才彻底转醒。 睁眼依旧是昏黑发暗的屋子,一道微弱的烛光从远处的桌子那传来。 江清月咳嗽了一声,床边的人又是惊醒。 “阿月。” “容怀哥哥......” 话还没说完,嘴边就递来了温热的银耳羹。 吃了两口重新躺下,江清月疲惫地叹了口气。 “容怀哥哥。” “嗯,哥哥在。” “能不能叫云苓云心进来?” 嗓子还有些不适,江清月一口气说完咳了好几声。 偏偏慕容怀一时没明白,却还以为小姑娘当真烦了自己。 “这两日你睡着时都是哥哥在照顾你,有什么事,哥哥也可以帮你。” 江清月咬唇,睁眼富有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叫不叫?” 慕容怀拧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把人叫了进来。 此后的后半夜,慕容怀都没再踏进江清月寝房。 次日一早,江清月已经恢复了大半了气力。 嗓子好了许多,说话也清楚了不少。 慕容怀再过来时,江清月正小口喝着肉粥。 静静等她吃完早膳,他才开口。 “阿月,魏家等人今日问斩。” 江清月身子一僵,骤然抬头看去。 慕容怀也静静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知道,他定然不会让她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去。 可他也知道,若是不去,只怕会留下心病反而难医。 “唉,收拾一下,裹严实些,哥哥带你去刑场。” 江清月眼中的光立马亮了起来。 慕容怀转身去了外间,等她更衣的间隙,负手望着门外天井淋淋沥沥的雨。 车辙滚过泥泞路面,空中飘着毛毛细雨。 刑场前的人不算多,但围住起来的那一圈却是里三层外三层,蓑衣斗笠,比肩继踵。 江清月坐在马车上将窗边锦帘掀起一小条缝,静静望着刑场上跪着的那些的人。 时辰未到,台下众人只是看着,台上之人也只是跪着。 江清月往更远处眺望了一眼,监刑人似乎是...... 刑部大理寺卿,荀济明。 江清月望着远处坐在雨幕中三番推开下人撑来雨伞的荀大人,心口忽然犯起点点酸意。 似乎是谁大喊了一声时辰到,刽子手饮酒问刀。 “容怀哥哥,雨幕似乎密了些,我有些看不清,让马车再凑近些吧。” 江清月说完,慕容怀敲了敲车壁,马车微微晃动起来。 围观刑场的人群中,一个身着土灰色布衣的男子看了一眼渐渐靠近的马车. 视线寻到了车窗那一条缝隙中,半响,姜堰微微勾起唇角。 云宁驾着马车近了些,江清月将刑场上的人也看得清楚了些。 最后一声喊时,江清月忽然将锦帘缝隙掀大了一些。 视线从魏兴赫颓败的脸上扫过,从魏夫人茫然的眼神中扫过,从魏家其余几个旁支兄弟姐妹的脸上扫过,从孩童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魏盈盈身上。 魏盈盈似乎看见她了。 又似乎没看见。 有可能,她很不解。 江清月讨厌魏盈盈那无辜又茫然的眼神。 就好像魏盈盈不理解为何自己会被问斩一般。 生命尽头的最后,魏盈盈似乎突然想通了江清月为何会出现在这。 可下一刻,人头落地,血入水流。 “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如此痛快,真是便宜他们了。” 江清月恍然间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 病灶已久,病入膏肓。 不过好在,她不在意,也压根就没想着治。 回府后,江清月还是被慕容怀抱入院中屋里的。 又是姜汤,又是热水。 慕容怀要脱她鞋袜时,被她躲开了。 “怎么?” 江清月目光垂着,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疏离。 “容怀哥哥应当回避。” 慕容怀换了个蹲姿,暂且收回了手搭在膝上。 “儿时夏日你戏水胡闹,湿了鞋袜不也是哥哥帮你换的?” 江清月撇了撇嘴,“那时还小,还什么都不懂。” 慕容怀失笑,“现在说的就好像褪去了孩子心性似的,好了,别闹了,你素日体寒,此时又病着,出去一圈着了凉不快些用热水泡泡,是想今夜又烧的意识模糊?” 慕容怀伸手去抓江清月的脚踝,江清月还是躲开。 “容怀哥哥,我已经及笄了,女子的脚不能随便......诶!” 慕容怀哪管她说的那些,直接抓住褪去鞋袜,随后用手试了试水温,这才把那一双玉足不容置喙地按进水中。 江清月被水温烫得缩了一下,但还是被慕容怀死死按着。 “别乱动,水就是需要热些,温的没作用,哥哥的手也在水里,不会给你烫坏的。” 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弦打错了,又或者听到哪句话不太对劲。 再或许,是水温烫的吧。 江清月胡思乱想地给自己的脸红找借口,想要尽量忽略脚背和脚踝上异样的触感。 甚至还分出心思想了想,她和他绝对是一个疯了,一个病了。 ------------ 第一卷 第91章 被刺杀 病养了还没两日,江清月就又被太后传进了宫。 秋日寒病本就容易染上咳疾,再加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江清月这一病连着数日下床都费劲。 马车上江清月连声咳嗽,进了宫在轿辇上也一副孱弱模样。 等到了寿康宫,江清月脚步虚浮地走进大殿,跪下行礼之后直接身子一歪昏倒在了地上。 一屋子人急急忙忙把人送入偏殿,太后难得传了一次太医。 “启禀太后,凝安郡主这身子,当真病弱。” 太后皱了皱眉,面上露着关切担忧:“弱到何种程度?” 太医捋了捋胡须,眯着眼叹了口气,“怕是难以出宫,需得在您这寿康宫中,借着您的福气养上......” 太医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太后。 瞧见太后手指轻点了两下,随后说道:“需得在您宫中养上两个月左右。” 太后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向后挥手:“莲秋,你去九皇子府上传哀家懿旨,丫头今日就不回去了,在哀家这养两个月。” 莲秋点头退下,太医也下去开药方。 太后走到床边也看了两眼,但在江清月无意识中咳嗽了一声后,就扶着宫女的手转身走了。 留下了一个伺候的小宫女,整个偏殿的大门就此关上。 约莫半个时辰,江清月幽幽转醒。 在被子里给自己把了脉象,感觉着自己昏沉的脑袋就知道病又重了。 来之前她就想到了。 本就吹不得冷风,结果入宫后的轿辇似乎当真没顾及她病着。 抬眸看了眼四周,江清月轻声叹气。 太后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真是该给她点颜色了。 “郡主,您醒啦?” 床边锦帐掀起,一个宫女探头进来。 江清月被她扶着坐起,虚弱地咳了两声。 “我这是在哪?” “回郡主的话,这里是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偏殿,奴婢小翠,是莲秋姑姑调来伺候您的。” 江清月揉着发胀的头,虚声说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未时中。”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转身要下床。 “郡主您别下床啊,太医说了您得静养。” 江清月动作不停地问道:“太医还说了什么?” 小翠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把太医的话说了出来。 江清月听完一声冷笑,自顾自披好厚绒斗篷绕过屏风。 小翠本想阻拦,但只是被江清月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便怯怯地缩回了手。 临要推开偏殿大门时,江清月又突然回过身。 “我记得你。” 小翠一愣。 江清月盯着她的双眼缓缓说道:“那个时候你不叫小翠,叫萍兰。” 小翠,或者说是萍兰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你娘是前两年带我入府的嬷嬷,我没说错吧?” 萍兰面露慌张,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 江清月扫了一眼她紧绷的手指,而后不屑地冷哼一声:“你想杀我?” 萍兰浑身一僵,双臂显得更不自然了。 “让我猜猜,你袖子里藏的是匕首,还是短刀?” 萍兰脚步下意识往后退,紧接着慌乱地抽出袖中的短刀朝江清月冲了过去。 江清月眼前晃过一道银光,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萍兰刺了过来。 她本可以轻易躲开,但她没有。 她只是病了,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尖锐刺入了江清月的肩胛下,瞬间涌出鲜红。 萍兰呼吸十分急促,攥着短刀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你,你为什么不躲?” 江清月因为失血面色更加苍白,冷声一笑,声音越发微弱。 “不是想杀我吗?那为何临门一脚时,却避开了我的心口?” “你总不可能是傻子,毕竟傻子也知道扎肩膀可杀不死人。” 萍兰好像害怕刚涌上头一般,颤抖地松开手,短刀滑落手中咣当摔在地上。 江清月看着她一步步后退的动作,闭了闭眼,袖中甩出一枚银针刺入保命的大穴。 虚弱地抬起头,江清月视线模糊了一瞬,看向萍兰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要杀我,你以为你娘是因我而死,是也不是?” 萍兰浑身颤抖地点点头:“那日太后赐死我娘的时候,我偷听到了,是你!是你不满我娘对你不敬,所以!” “愚蠢!” 江清月冷声喝道:“太后是何许人也,她身边是否有人偷听,她不知道,藏在寿康宫习得功夫的太监会不知道吗!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你听的!” 萍兰神色一愣。 “还有,我之所以不躲,是因为我需要借你刺杀之手出宫,你说,如今的你会有什么下场呢?” 萍兰听完面露绝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江清月撑着浑身的力道转过身,手撑在沉重的殿门上虚按着。 “我这般出去,你断然是活不了了,可杀你娘的并非是我。” “你也不想想,若是你娘对我不敬,我又怎么可能忍上两年才找太后告状,分明是太后对你娘起了杀意!” “可怜你报错了仇,还认错了仇人,此后也没了报仇的机会。” 江清月说完,虚弱地匀了口气。 萍兰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膝行到江清月身后一把拽着她的裙摆。 “凝安郡主,求您救我!” 江清月回身,一脚将她踹开。 “救你?你上一刻要取我性命,下一刻还要我救你?” 萍兰被她踹开重新又爬了回来,抓着江清月裙摆死不松手:“凝安郡主,我知道您有法子,我也知道太后的头疾是您在控制所以才这些年没好利索,您救救我,我只要报仇!” 江清月冷笑一声,回头阴冷地看了她一眼。 “好啊,那我赏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不过在这之前,你刺了我这一刀我不会这么算了。” 萍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直到江清月听到门外的混乱,冷声说了句:“把刀拿上,站起来!” 萍兰连忙捡过刀站起身,下一瞬江清月就费力推开了殿门,踉跄地朝外跑去。 “容怀哥哥!救我!” 殿外乱成了一团,慕容怀手里紧紧攥着长剑被禁军围在中央。 主殿前站着被宫人团团护住的太后,对面寿康宫门口站着被侍卫和禁军团团护住的皇帝。 ------------ 第一卷 第92章 算计来,算计去,终无半分真情实意 慕容怀听到江清月呼喊,立刻就扔开了手中的长剑朝江清月跌跌撞撞跑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江清月捂着血淋淋的肩胸摔进了慕容怀的怀中,捂着嘴闷咳两声后嘴角挂上了血丝。 一时间场面安静得难以形容。 江清月倒在慕容怀双臂间虚弱地喘息。 “容怀哥哥,我想回家......” “阿月别怕,哥哥来了,哥哥带你回家。” 慕容怀揽着她的未受伤的肩,将她的头紧紧按在怀里,抱起她时,双手都在肉眼可见地颤抖。 他抱着江清月朝皇帝走去,皇帝身前禁军严阵以待。 可路过皇帝时慕容怀未发一言,也不曾看过皇帝半分。 皇帝望着缓步走远的慕容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慕容怀眼角滑下的湿痕。 “海祥。” “奴才在。” “去给他们寻轿辇,传太医,送到......” “不必了父皇。”慕容怀突然停下脚步,连头都不转就这样背对着开口:“父皇,儿臣的母妃曾说,她在皇宫不安全......” 皇帝目光骤然一颤。 “后来,儿臣幼时,在皇宫也不安全。” “现在,儿臣最心疼的人,在皇宫,也不安全。” 慕容怀情绪十分平静地侧过身,目光看过皇帝,而后看向更远处的太后。 “这还是在所谓最疼爱阿月的皇祖母身边。” 太后面色十分不好地瞅着他。 慕容怀没再望去半个眼神,而是重新看回近处的皇帝。 “父皇,儿臣的母妃在这里险些丧命,后来儿臣幼时也在这里险些丧命,如今......” 慕容怀忽然垂下眼,无助地看向怀中已经不知是否还有气息的江清月。 “父皇,这皇宫太可怕了。”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这话实在是打他的脸。 皇帝想要震怒,可看到他怀中被血浸染了大半个身子的江清月,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扬起了头:“罢了,你们走吧。” 慕容怀并未立刻转身,而是抬起头冷漠地看向宫墙上的砖瓦。 “父皇,儿臣不曾怪过您。” 皇帝脸色柔和了些,但还是依旧阴沉:“朕会给你们个说法。” 慕容怀摇了摇头,目光颇有深意地直至看向太后:“父皇,这个说法,阿月不会敢要,儿臣也不会敢要的。” 皇帝顺着他看得方向一想就感觉十分头疼。 慕容怀飞快地收回视线,转身踉跄地朝出宫的路上跑去。 皇帝身边的海祥抬头看了看皇帝的眼色,略微犹豫了一下,连忙招呼四周的太监追上去帮忙。 四周又开始一片混乱,皇帝看得心烦,拂袖而去。 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母后那么宠爱这个江清月,为何还会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难不成,母后本就有意杀了江清月? 也悖。 皇帝越想头越大,正好路过玉漱宫,转身进了端嫔殿内。 寿康宫内,太后坐在殿内主位上头痛欲裂。 下面跪着此时名唤小翠的萍兰,被两个粗实嬷嬷孔武有力地按着。 “莲秋。” 太后嗡声唤了一句,身侧立刻传来回应。 “主子。” 太后睁了睁眼,朝下面一指:“这是你拨过去的人?” 莲秋见状连忙跪下:“主子!奴婢这些年来对江丫头如何您是看在眼里的,您疼爱她如亲孙女,奴婢对她也是实打实当亲闺女疼啊!奴婢怎么会指使旁人去害江丫头呢!” 太后听完眉心挤成了川字。 “这一点哀家也是奇了怪了,小翠,莫非是你跟江丫头有仇?” 萍兰跪在下面低着头,双眼焦急地四处乱瞟,不过好在无人看到。 她不说话,殿内便一直保持着安静。 良久,太后思索不得地喃喃自问:“那丫头向来待人和善,从未听说过跟宫里什么人结过仇啊。” 一旁的莲秋立马应和说是。 萍兰却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一脸愤恨:“她待人和善?太后娘娘您别被蒙蔽了双眼!” 莲秋起身上前狠狠甩了一巴掌。 “先有刺杀凝安郡主,现又有对太后娘娘不敬,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萍兰脸被扇得歪向一片,又很快正回头看向太后。 “太后娘娘,奴婢今日对那个贱人行刺,不过是因为她害死奴婢的娘亲!” 在场的其余宫女开始交换眼神,太后和莲秋也对视了一眼。 “罢了,没想到你终究还是知道了。”太后叹了声气,随后疲惫地摆了摆手:“把她拖下去,杖毙吧。” 两个粗实嬷嬷手脚麻利地将人拖了下去,这下子殿内的其他宫女也不敢不想乱看了,心中纷纷都多了些思量。 “行了,哀家乏了,莲秋留下,其余的都下去吧。” 宫女齐齐退下,殿门阖上前,外面传来了萍兰的惨叫。 莲秋走到门口厉声吩咐了一句:“拖远些打,不知道太后娘娘此时正烦着呢吗!” 待莲秋关上门走回太后跟前,蹲下身心惊胆战地捂了捂心口。 “主子,咱们这样,能行吗?” 太后嘴角勾了一丝弧度,“怎么不行?那丫头名声实在太好,好到众人都觉得,哀家对她宠着是理所应当了。” 莲秋低下头,语气中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本只是想借此事磋一磋那丫头的心气,也败坏一下她在众人心中的好感,可没成想九皇子殿下会突然闯进来......” 剩下的话莲秋不敢说。 毕竟剩下的意思,便是众人对江清月会同情怜惜大于怀疑,不光会觉得太后的庇护不过如此,今日此计的成效也将大打折扣。 太后浑浊的双眼涣散地望着地面,“罢了,也是哀家算漏了,往日少见老九那小子乱了阵脚,今日之事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只能.....嘶——” 话未说完,太后头部便传来阵阵剧痛。 莲秋连忙起身上前按揉,却怎么也不见成效。 “主子,今日也是怪那丫头直接昏了过去,若是给您撑着行过针灸再昏就好了。” 太后自然也是这般想,只是此时痛得头要裂开:“传太医,快!” —— 宫门外,慕容怀抱着江清月飞快蹿上马车。 “云宁,去附近最大的医馆!” ------------ 第一卷 第93章 怎么办?容怀哥哥好像真的很生气 “阿月,阿月?” 慕容怀紧紧抱着怀中双目紧闭的人儿,一声声慌张地叫她。 江清月只觉得头晕,眼皮也睁不开,想回应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毫无办法地听着耳边那道声音一遍遍不安地唤她。 起先是慌张无措,声音沙哑。 后来似乎没了力气,语气中多了许多难言的情绪,却又只能克制着唤她。 再后来,慕容怀声音越来越小,响在她耳边的气息满是担忧。 江清月缓过来了些,用尽全力撑开苍白的薄唇,虚弱地喊了一声。 “容怀哥哥,你好吵啊。” 慕容怀破涕而笑,揽着她的双臂越收越紧,“好你个坏丫头,居然......” 话说到一半没了声音,江清月睁眼去看,却被砸在她脸颊上的一滴滴泪扼住喉咙。 她的容怀哥哥居然哭了。 居然在无声落泪。 马车骤然停下,云宁打起帘子喊道:“主子,到医馆了。”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江清月被抱进了医馆的里间。 一路上不少百姓看见她身染血红气若游丝的模样,不免聚团扎堆的议论纷纷。 “哟?这是哪户达官显贵啊?” “看马车是......九皇子?那那个女子是九皇子妃?” “我呸!你想什么呢!那是凝安郡主。九皇子还没娶过亲呢。” “看着一身血,脸色煞白,不会是不行了吧?” “害,跟咱老百姓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一个老汉立马吹胡子瞪眼:“先前我儿媳妇生了娃之后落下了月子病,怎么喝药都不成,我媳妇跟九皇子府里一个打杂的嬷嬷相熟,求了一下,凝安郡主给了一张药方,喝了几天我儿媳妇就好了。” 另一个卖香包的老妇也插上了话:“还有前年京里闹春疫,不少医馆的药价都快卖到天上去了,还是凝安郡主亲自去找各家医馆谈的,九皇子府出价一半,要求各家医馆降一些价,不然老婆子我可买不起药吃。” 医馆外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人群流向四处,今日所见便越传越广。 医馆内,江清月提前备下了药方,此时早就有人煎好药等着。 一碗苦兮兮的药汤灌下,江清月伸手想去够慕容怀手中的蜜饯,不成想慕容怀却越拿越远。 “容怀哥哥,我的舌头要苦掉啦!” 终究还是没忍心她难捱,酸甜的梅子干往前一送,被她咬进了嘴里。 “不长记性。” 江清月靠在慕容怀身前,听到耳边这一声教训,江清月讪讪地低下了头。 “我本想着寻些别的法子脱身,谁知道太后这次居然对我下狠手!” “这个可恶的老东西!” 江清月重重捶了一下身下的被子,实则也不过是轻轻捶在了慕容怀的腿上。 她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 随后又心虚地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耷拉下脑袋。 “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 慕容怀冷然地盯着她,光是视线就压得她额头浮起一层细汗。 “不是挺能说的吗?不是尽在掌握吗?” “入宫前我各种阻拦外加耳提名面,你就是不耐烦,就是听不进去。” “现在这副样子是专门给我看的吗?” “阿月,你不乖也就罢了,不听话也无所谓,哥哥不怪你。” “可你不光照顾不好自己。” “你还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不把我的担忧放在心上!” “更没把我放在心上!” 慕容怀轻捏了一下江清月肩胛锁骨下的伤口,疼得小姑娘连连嘶声都不打算放开。 “疼了?这会儿知道疼了?” “疼你也不知道长记性,反倒越来越无法无天!” 慕容怀又怒又惧,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江清月哭唧唧地扁着嘴,任由他怎么训也不敢出声。 她知道是自己理亏,可她当真觉得这没什么。 反正她又没死,她保命的手段多了去了。 她也不懂为什么慕容怀因为她生病或受伤就会气成这个样子。 可哪怕江清月不明白,她也下意识觉得,这回是她的不对了。 慕容怀鲜少将自己置于危险中,所以江清月几乎没怎么担忧过他。 可江清月就完全反过来了,慕容怀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她。 这也导致两人位置并不对等。 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 亦如现在,慕容怀发完了火,江清月扭头就能扬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撒娇。 就好似慕容怀这通火白发了一样。 这让慕容怀很是无力。 “容怀哥哥,那老东西都不给我吃午膳,我现在好饿......” 慕容怀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饿着吧。” 江清月愣住的功夫,慕容怀就力道和动作都十分生硬地将她放在床上,被子也用力地一掀,而后泄愤般摔门而去。 当然,摔门的力道也没大到哪去。 只是比往日要显得怒意横生地多。 江清月看着被摔了一下后还晃晃悠悠的木门,搭在被子上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怎么办? 容怀哥哥好像真的很生气。 落寞地低下头,江清月虚弱地靠在软垫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略显粗糙的被面上画圈圈。 一盏茶的功夫后,慕容怀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一言不发开始给她喂饭。 她想说话,被一勺粥堵上了。 囫囵咽下还想开口,又被切成小块的饼塞进了嘴里。 吃完饭,慕容怀冷着脸一言不发将东西撤走。 江清月看着那略微简陋的木门被摔了一下后晃悠着,结果一眨眼又被人从外面轻轻阖上了。 食后犯困,禁不住多思多想,江清月便歪着身子在被褥中睡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扯她的衣领。 双眼眯成缝看了看,是云苓和云心。 她们二人似乎叫了她一声,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 但江清月一句都没听清,脑袋昏沉着只想睡觉。 —— 夜深人静时,江清月被人连带着温暖的被窝裹住,打横抱起后似乎晃荡了一阵。 后来再躺平时,似乎闻见自己房中最近几日十分熟悉的鹅梨帐中香。 有温热的手掌覆在自己额头,而后指尖滑过眉梢,鼻梁,她的唇瓣,最后捏了捏她日渐消瘦的下巴颏。 ------------ 第一卷 第94章 夜闯皇宫 动作很温柔,很轻缓。 似是怕吵醒她,可后来又似是想弄醒她。 隐约中听到好几声叹息,最后都随着她的梦,在脑中过了一圈,再统统烟消云散。 —— 府中养了几日的病,江清月彻底被禁足了。 别说九皇子府,现在她连玉清院的院门都不许迈出去了。 院墙内还是照旧,但院墙外围了一圈调出来的御龙卫,为首领队是雨久。 再往外些,玉清院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内又暗藏了一队御龙卫,为首领队是云生。 江清月倒是也消停下来了。 不光是这通折腾的体质骤降,肩膀上的伤也迟迟好不全乎。 慕容怀每日雷打不动来看她两次。 早一次,晚一次。 这让江清月生出一种自己好像是被圈养的金丝雀一般的想法。 不过她倒无所谓。 躲躲风头也好。 而且就算她开口想出去,容怀哥哥还是会带她出去的。 譬如这日刚夜入清幕,江清月让雨久去传话,把慕容怀叫来了。 她说想去看看婕贵人当下如何。 慕容怀直接让她收拾妥善后,待到夜深人静,抱着她翻宫墙夜闯皇宫。 天知道江清月觉得有多刺激,但还是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叫出来。 斗篷外裹的是避风的狼皮,江清月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没着半点凉。 慕容怀运着轻功平稳落地时,正好落在一队巡视的禁军面前。 八个禁军架势还没摆上就被小队长抬手止住。 小队长看着面前抱着个女子连蒙面都没戴的九皇子殿下,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离谱了。 “咳咳,这里没什么异常,咱、咱们去那边看看!” 身后八个禁军攥紧了长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算上小队长,九个人齐齐目送慕容怀抱着江清月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小队长嘴角抽搐着,直至人影隐入黑暗,这才回过头清了清嗓。 “咳咳,刚刚有人看见什么异常吗?” 八个禁军左右相互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最后齐齐摇头:“没有。” 夜晚的皇宫大部分地方都是寂静的,因为怕吵着贵人们,宫女太监们就连起夜都是悄悄踮着脚。 但有一处很是例外,那便是拘在角落里的那一小片冷宫。 这里时不时就会传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一到夜晚更是诡异又恐怖。 慕容怀把江清月放在冷宫一个偏殿的门口,殿门虚掩着,顺着缝隙借着灯笼的光,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江清月凑近了些,却被慕容怀拽住领子往后轻轻一扯。 “别靠那么近,想看清些推开门就是了。” 破旧的门一推,发出刺耳的吱扭声,惊动了里面的人,有不少抬起头怪叫了一声,开始四处乱跑。 慕容怀抱着江清月连忙往后退去,屋里却有几个人拖着一个往外走。 是婕贵人。 江清月被慕容怀牢牢护在身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荒谬的景象。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宫女骑在婕贵人身上,另外两个拽着婕贵人的腿,在粗糙不平的石地上拖行。 婕贵人也疯了,张开嘴尖叫,但仔细看却发现所有人的舌头都被割了,叫也并没有多大声,只是十分啁哳难听。 江清月没心情多看,不一会儿就摇了摇慕容怀护在她身前的衣袖。 “容怀哥哥,走吧。” 慕容怀拢好她的兜帽,重新将她打横抱起。 江清月缩在他怀中,一路上微微晃动,她却毫无睡意。 这是魏家现在留存于世的,最后一人了。 婕贵人并无子嗣,她疯了也好,没疯也罢,她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江清月回想起那日魏家斩首的干脆利落,忽然伸手攥紧了慕容怀胸前的衣襟。 “阿月总不可能是不忍心了,莫非,是心中不高兴魏家其余人死得太轻松了?” 慕容怀在这种事上难得言语调侃,但江清月并未发现异样。 她只是眉心紧皱着点点头,呼吸不畅似地张了张嘴。 “阿月,魏兴赫没死。” 慕容怀轻声说着。 江清月双眸骤然睁开,紧接着抬起头来。 慕容怀低头看向她,温声细语地问:“他此时正在御龙衙受一日刑,要去看看吗?” 江清月望着他,忽然笑出了声。 “不去了,累了,今日想休息了。” 慕容怀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低声哄了句:“真乖。” —— 没过几日,云心领着泰嬷嬷到院里来了。 难得今日晴天,阳光大好,江清月此时裹得严严实实,正窝在摇椅上看话本。 “奴婢见过小姐。” 江清月一惊,手中的话本也顾不上了,连忙坐直了身子。 泰嬷嬷见状,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云心,然后拘谨地屈了屈膝:“奴婢给小姐请安。” 话说的是大鄢语,礼行的也是大鄢的礼。 江清月激动惊喜地看着泰嬷嬷,“您学会我们这边的话了?” 泰嬷嬷迟钝地反应了一下,而后才试探地点点头。 江清月见状激动得难以言表,连忙让云苓云心给她备上笔墨。 那尾锦鲤跃然纸上,江清月画好后举到泰嬷嬷面前,指着鱼尾打卷的那一处问道:“这里的画法是何人教你的?” 泰嬷嬷反应了一会儿她的话,慢吞吞地答道:“是一个男人。” 江清月举着画的手一抖,“是谁?是什么男人?是不是不是你们瓦苏国人,是不是从大鄢过去的人?” 泰嬷嬷被连续的几个是和不是问地晕头转向,脑中思索不过来,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云心。 云心上前轻拍了一下江清月的肩膀,拿下那幅画,放了一杯热茶在她手中暖着。 “小姐,泰嬷嬷学得虽然不算慢,但也并没有快到能流畅交流的程度,小姐您急不得,慢慢问。”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盯着泰嬷嬷的双眼一字一句缓缓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泰嬷嬷嘴唇嗫嚅了一下,“是公主带回来的。” 江清月目光一颤,脑中开始思绪翻转。 瓦苏国皇室一片混乱,皇子公主更是多得数不胜数,这要是查怕是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 第一卷 第95章 慕容怀真的很好哄 “几公主带回去的男人?” 江清月问完,泰嬷嬷面露不解,无奈江清月只能换了个说法。 “带回这个男人的公主,是谁?” 泰嬷嬷一脸茫然。 “是哪个公主?” 泰嬷嬷似乎还是理解不了。 江清月头疼地松懈了腰板,“三公主?五公主?还是八公主?十公主?” 泰嬷嬷似乎明白过来,摇摇头,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一二三......七八九......” 数了一会儿还给数错了,还得重新数。 江清月头疼地叹了口气,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心道:可恶的瓦苏国皇帝,生这么多干什么! “十七。”泰嬷嬷停在了这个数字,没有再往后数,而是重复了一遍:“十七。” 江清月猛地坐起身,结果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摇晃着往前跌。 云苓云心连忙扶住她,缓了好一会儿她耳中的嗡鸣才堪堪散去。 “你说谁?” 泰嬷嬷不明所以,但重复了一遍:“十七。” 江清月抬起头看向她问道:“十七公主?” 泰嬷嬷点头。 “十七公主带回去了一个男人。” 泰嬷嬷继续点头。 “这个男人,画这样的。”江清月抓起桌上的画:“画这样的鱼尾巴?” 泰嬷嬷迟钝了一下,紧接着点头说道:“他总画,总画,十七公主看到,让我们把这个画在糕点上。” 江清月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似有什么瞬间清明了。 “是不是还有绣在衣服上?” 泰嬷嬷反映了一会儿,看到云心走过来指着她衣服上的绣线,恍然大悟地点头。 “对,也用针,把小鱼,在衣服上。” 江清月骤然松下一口气,挥挥手让云心先把泰嬷嬷带下去了。 她大概能猜到了。 大概,猜到了。 玉竹院书房,江清月莽撞地闯了进去。 “容怀哥哥!” 屏风后的汪玄策和慕容怀同时抬头。 江清月看到之后,声音立刻小了许多。 “我,我没什么事,你们先忙。” 说着转身要走,汪玄策在后连忙将人叫住。 “凝安郡主留步,属下已经汇报完了,这就打算走呢。” 江清月点点头,这下屋内就只剩她与慕容怀了。 汪玄策临走时,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何事这么急躁,兜帽都没戴好。” 慕容怀过来把江清月身上斗篷没系好的带子解开,斗篷挂在了一旁。 一杯热茶放入她手中,指了指一旁软榻说道:“去哪窝着,那地方的炉子早早就热好。” 江清月听话地过去坐下,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她反而有些犹豫了。 她不开口,慕容怀便也不急着问。 敲敲窗棱吩咐着叫了两道点心,而后坐到了江清月对面的太师椅上。 江清月抿唇,试探道:“容怀哥哥,往日你都坐在阿月小榻上另一边的。” 慕容怀抽了本兵书,低头随手翻了两页,“嗯,但今日不想坐你身边。” 江清月嗓中一噎,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呀?” 慕容怀语气不冷不热:“自己想。” 江清月下意识咬住茶杯边缘,正巧云苓在外敲门,端了点心进来。 江清月还在奇怪,怎么点心这么快就做好了。 后来看到小榻旁边早就烧好的小炉,身后靠着的舒适的软垫,手中她来时就热乎乎的果茶。 她明白过来了。 上次容怀哥哥在书房跟她闹脾气,好像还是因为她连着好几天没来看他。 “容怀哥哥,我倒是想来找你,可你不是禁我足了嘛......” 这般说着,江清月心里又是一阵心虚。 虽说是禁足,但她现在不也没管禁没禁嘛。 江清月放下手中的热茶,身上的小毯子一掀,打算起身过去撒个娇。 结果她刚一有要下榻的动作就被慕容怀喝止了。 “老实裹着,病还没好利索,又想着凉不成?” 江清月撇撇嘴,不听,飞快地掀开小毯子跑到慕容怀面前。 “容怀哥哥我错了。” 认错迅速态度良好。 前提是忽略她眼中的狡黠。 最后当然还是以慕容怀的妥协收场。 两人之间,似乎低头的总是他。 江清月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心中对慕容怀的愧疚更深了。 “行了,说正事吧。” 慕容怀把她重新按在软榻上,亲手给她盖好小毯子,这才坐到茶几另一边。 “容怀哥哥,我兄长,可能真的在瓦苏国。” 江清月说完,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可慕容怀却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对她的说法显得很意料之中。 “可有依据?” 江清月本想直接说泰嬷嬷在糕点上所画的那条鱼。 但想起上次慕容怀对此事的态度,还是没有直说,而是换了个迂回的法子。 “我想再去宫中的尚衣局看看。” 慕容怀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锦册,里面夹着不少的布样。 “这是我命人在尚衣局搜罗来各位绣娘的绣样,你找找看。” 江清月认真从头翻到尾,最终指着一条锦鲤犹豫说道:“我想见见这位绣娘。” 慕容怀看了眼那块布样上的编号,听不出语气的平淡应下。 “好,过几日她便假死,我让人带她出宫。” 江清月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 “容怀哥哥,我查这件事,你不开心吗?” 慕容怀收起锦册的动作一顿,“没有,哥哥没有不开心。” 江清月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她只是任何方面的感情都会有些迟钝,但若是用心,是能感觉出来某些不对劲的。 “你有,只是你不想说与我听......” 慕容怀背对着江清月,缓缓叹了口气转过身。 “阿月,我、我是你的哥哥对吗?” 江清月虽疑惑,但还是坚定地点头。 “怎么了?容怀哥哥你很不对劲。” 慕容怀摇摇头:“没什么,那,我也是阿月的兄长,对吗?” 江清月听到这个称呼,心中忽然有什么明了了。 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说话。 只是飞快地从软榻上下来,直直扑进慕容怀的怀中。 “容怀哥哥永远是阿月的哥哥,而兄长,一直都是阿月心中的执念。” “两人做不得比较的。” “两人对阿月来说都重要,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阿月儿时不小心离开了兄长,日后不会再不小心离开容怀哥哥了。” 后来江清月真的时常感叹。 慕容怀真的很好哄。 ------------ 第一卷 第96章 阿月,你当真不明白哥哥什么意思不成? 江清月不知道慕容怀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但次日一早她还在被窝里赖觉时,就听云苓说外面站着个宫里来的绣娘。 有了泰嬷嬷在前,江清月心中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反倒没那么慌张焦急。 起身梳洗后,江清月用着早膳的功夫,瞥见门外在廊下避风的泰嬷嬷正和另一个面生的女子面色欢喜地说着什么。 仔细听了两下,听不懂,江清月摇摇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早膳过后,江清月闲了下来。 屋中掌着小炉,氤氲暖意弥漫,空气中还飘散着鹅梨香气。 泰嬷嬷和绣娘立在屋子中央有些拘谨,目光垂在地上不敢四处打量。 云苓手中拿着那块布样,指着似卷非卷的锦鲤尾巴低声问了几句,一旁的泰嬷嬷勉强理解着翻译后,绣娘用瓦苏语说了些什么。 江清月瞧着泰嬷嬷和那绣娘,良久不见泰嬷嬷说大鄢话,内心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也是十七公主,的男人。” 一旁的云苓连忙问道:“你问她,这个绣样也是照着那个男人所画学下来的?” 泰嬷嬷点点头:“不用问,是。” 江清月下意识攥住一旁云心的手,接着问道:“那个男人是谁?看着像是哪里人?” 泰嬷嬷回想了一下,“十七公主捡的。” “在哪捡的?” “外面。” 江清月呼吸一窒,那股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云心拍在她后背顺了顺气,小声安慰着:“小姐别急,这已经有线索了。” 江清月哭笑不得:“我问她十七公主在哪捡的人,她跟我说外面......我当然知道是外面啊,总不能在十七公主家里捡得吧?” 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因为她们不过是小小的厨娘绣娘,能知道的也确实不多。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瓦苏十七公主将那男人捡回去的时间,大概是十三年前。 这一点就已经对上了。 那个男人在瓦苏被十七公主关押了十年,直到三年前才逃走,不知去向。 不过泰嬷嬷和绣娘也有另一个猜测,那便是那个男人并非逃走,而是被十七公主放走的。 不过这些她们二人也不确定,无从求证。 云苓领着两人下去安顿,江清月起身去寻慕容怀。 到了玉竹院,江清月直奔书房,不过这回敲了敲门,得了应允才进的。 屏风之后,暖意更盛。 江清月解开斗篷系带的功夫,就听慕容怀似有些不满的腔调。 “往日都直接闯我屋子,今日倒是例外了。” 江清月没说话,只是将斗篷往椅子上一甩,低着头娴熟地扑入他怀中。 “容怀哥哥,兄长他竟然真的没死。” 慕容怀起先全身僵持,江清月这句无措之后,他才安抚地摸着她脑后。 沉默良久。 “放心,我会让人去查的。” 江清月微微睁眼,面色疲惫地点了点头。 —— 户部尚书刘峰潜因为魏兴赫的牵扯,在刑部来人抓捕之时大喊冤枉。 入狱后,刘峰潜只说一切都是无证指罪,是灭顶污蔑,其余的刑部也审查不出什么。 案子一时间停滞,按理来说应该即刻放人才是。 可刑部尚书也请示过皇帝了,皇帝的意思是先关着吧。 秋雨淋淋漓漓下着,孝庄王府突然派人送了登门拜帖。 慕容怀将拜帖扔到江清月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反应。 江清月有些不解,“这是何意?咱们跟孝庄王府又并无牵扯。” 慕容怀挑眉笑道:“并无牵扯?这可未必。” 江清月皱眉,她总觉的慕容怀话中有话。 “容怀哥哥,你别跟我打哑谜。” “孝庄王爷那扶不上墙的儿子近来在相看儿媳。”慕容怀好心提醒了一句:“你与小郡王正好年纪合适。” 江清月瞪大了双眼,下一刻连忙把手中的请帖丢了出去。 慕容怀见她嫌弃又惊吓的样子,闷笑出声。 “拜帖上的日子,写的就是今日,这夹在孝庄王与小郡王祖孙之间的烂泥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后半句,慕容怀明显神色冷戾了下来。 果不其然,拜帖送来还不到一个时辰,门房小厮就来人通传,说门口来了个媒婆。 江清月吓得惊呼一声,起身直往慕容怀身后躲。 结果前一个门房小厮刚说完,后又来了个门房小厮。 说是孝庄小郡王打马而来,直接将那媒婆赶走了。 慕容怀眼中寒意多了几分了然,拍了拍拽在自己袖子上那冰凉的小手安慰道:“行了,没事了,这人不是也没进来府上。” 江清月面色怪异地扁了扁嘴。 “好大一个乌龙,这叫什么事啊?” 慕容怀重新倒好一杯热茶换到她手中,似是无意却又在意地问道:“阿月不是心悦那小郡王?” 话音落下,得了个白眼。 “我那是诓骗太后的!怎么太后骗没骗着不知道,容怀哥哥倒是一个劲儿上赶着信。” 慕容怀失笑,弹指点在她的鼻尖上。 “还以为阿月会顺水推舟,直接嫁了那小郡王呢。” 江清月就算再禁逗,也不能一直逗。 所以她生气了。 双手往胸前一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既然容怀哥哥都这么说了,那不如,我就顺水推舟......” 喀嗒—— 江清月话音一顿,没理,继续说道:“不如我就顺水推舟嫁了,也省得隔三岔五就要被容怀哥哥阴阳怪气一番,弄得好像在赶我走一样。” 啪—— 江清月看着摔在面前不远处的茶杯盖子,手指哆嗦了一下。 “阿月,别开这种玩笑。” 江清月不高兴地撅嘴:“不是容怀哥哥总是......” 话还没说完,江清月就被慕容怀扯住了手腕。 她扭头看过去,隔着一张茶几,慕容怀的神色难看得不得了。 “阿月,你当真不明白哥哥什么意思不成?” 他问得很强硬。 可江清月下意识想退缩。 先前那几日里,慕容怀的种种行径她隐约有些猜测。 可她不愿深思细想。 她觉得这样好像不对。 慕容怀也一直没有强硬的逼迫她什么。 可今日,这是他第一次离直白言明最近的一次。 ------------ 第一卷 第97章 那个时候我才多大年岁! “容怀哥哥......” “嘘。” 慕容怀攥着江清月细弱的手腕更用力地往前一拽。 江清月被强行从软榻上拽起来,抵抗不过慕容怀的力道扑了过去,却又在临摔在他身上时,伸手慌忙地撑住了茶几。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呼吸交融。 慕容怀炙热的目光来回不停地扫着她双眸,灼得江清月错开眼神,不敢抬眉眼去看。 “阿月乖,把后面两个字去掉。” 那双鹰眸的侵略性寸寸增强,江清月被步步紧逼地一再逃避。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容怀哥哥。 也从未见过容怀哥哥这般渴求又威压目光。 “乖,阿月说话,把后面那两个字去掉。” “容......” 江清月下意识顺着他的意思开口,可紧着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称呼不对,很是怪异。 可慕容怀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他甚至想让她唤他的字。 看出她犹豫,可这一次他当真不想再放过她了。 “阿月,若叫不出容怀,那便叫我子谦。” 江清月瞳孔猛地收缩,双手颤抖着想要推开他。 她呼吸急促,迫切想逃。 他呼吸亦然,迫切想听。 可是...... “容怀哥哥,这不对。” “你我并无血缘,如何不对?” 江清月脑海中仿佛霎时炸开了什么,因为慕容怀语气太理所当然了。 就好像,他早有预谋。 早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阿月。” “不,容怀哥哥你放开我,这不对!你我二人是兄妹!是相伴十三年的......” “相依为命十三年的兄妹,也是并未有血缘的兄妹。” 慕容怀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 看着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目光,慕容怀眉心渐渐收紧。 江清月比他想象中还要抗拒,还要排斥。 可事已至此,他话说出口了,他断不想再继续忍了。 “阿月,我曾不止一回问过你可有想嫁之人,你都说没有的对不对?” 江清月下意识微微点头。 慕容怀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她也连带着被他哄着,紧绷抗拒的情绪松懈了不少。 “除了我,太后也曾问过你许多次,问你可有心悦的皇子,你都说的没有,对不对?” 慕容怀轻声细语地说着,诱导江清月把推着茶几最抗拒的那只手牵了过来,整个人一点点被他拽入半抱着的怀中。 “阿月心中如何想,只有阿月知道,可我却不止一次心惊胆战,怕从你口中听到你喜欢什么人。” “若他们你都不喜欢,那为何不看看我?” 江清月听到这话就想往后躲,可此时她整个人已经被慕容怀拽到了怀中,双臂锁在她腰身两侧,她想跑除非慕容怀放手。 可好不容易骗过来的人儿。 慕荣怀怎么可能再将人放跑了。 “阿月,我不是要你今日便嫁与我,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可你当初在雪地里扒着我车窗时,会不会也曾想过要以身相许?” 江清月听了这话,当即骂他一句不要脸。 “你居然!你居然......那个时候我才多大!” 慕容怀嘴角嗤着笑,任由她往自己肩膀上接连打了好几巴掌。 等江清月停下,他才抓过她的小手,轻轻吹了吹发红的掌心。 “疼不疼?” 江清月瞪了他一眼,“哼!你别碰我!你个,你个疯子!” 她还结巴了一下。 属实是因为不知道骂什么好。 “疯子?” 慕容怀揉捏她掌心的动作一顿,声音阴冷地念道:“阿月是第一天才知道我疯的吗?” 江清月被他骤变的脸色吓着了。 她这才想起来,在外时他一直都喜怒无常,只是仅仅对她多有纵容。 慕容怀面色阴冷也不过持续了一瞬,再抬头看向她时,目光确实真真切切地满是宠溺。 “阿月,我提起你我二人的初次纠葛,并不是想挟恩图报。” “我只是想求求你,用看待哥哥以外的目光看看我。” “想来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只是看看都不行吗?” “阿月,求你了。” 江清月站着,慕容怀坐着,她就这么被两条怎么也扯不开的手臂束在他怀中,低着头垂眸看向那一抹刺眼的祈求。 从小到大,慕容怀从未如此求过何人。 可转念一想江清月又清醒了。 今日慕容怀的种种神情,她从小到大没见过的多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等变脸的戏法他居然信手拈来。 “容怀哥哥,你先放开我。” 江清月双手搭在慕容怀肩上,企图将他仰着头满是脆弱的神色推远些。 可她刚一动作,腰后那两只手就将她紧紧地往前筛住。 “阿月,你对所有人都满是耐心,满是善心,为何偏偏对我......” “这也是容怀哥哥独一份的殊荣,不是吗?” 江清月懒得继续看他故作委屈,扬着下巴想表现得强硬一些。 殊不知,她这故作冷硬堪比傲娇。 在慕容怀眼中简直要可爱死了。 揽在她腰后的手松开了,江清月立刻向后退出一大步。 可当她转身要跑时,慕容怀忽然就冲上来重新将她纳入怀中。 这一次不像刚刚那般还隔着些缝隙,江清月犹如被深潭包裹着,周身全是他的气息。 “小骗子,果真就不该对你心软,一放开你就要逃跑。” 江清月用力挣动也毫无作用,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你先放开,我只是想喝口水。” “刚刚茶杯就在你手边,你往门外跑什么?” 江清月被戳穿了还说不过,直接卸了力道不再动弹。 慕容怀见她老实下来,心中一喜。 “果然,就不该对你放纵过多,就应该将你锁在这府上,这院子里,让你哪都去不了,只能待在我身边。这般,你是不是才会真正老实下来?” 江清月听着暗暗心惊,“可那样的话,我会不开心的。” 察觉身后的躯体一僵,江清月连忙转身,双手推开近在咫尺的肩膀,改为牵着他宽大的衣袖。 “容......容怀,哥哥。” 眼瞅着慕容怀神色沉鸷,江清月连忙改口:“容...怀。容怀,我自幼便这般叫你,你让我一时改口,我也改不过来嘛。” ------------ 第一卷 第98章 慕容怀,我不是风筝 话说出口,江清月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一模一样的话,她似乎曾说过。 可自打她第一次唤他容怀哥哥起,那个时候慕容怀就不曾纠正过她。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打起了让她唤他一个独一无二称呼的心思。 “想到了?”慕容怀嘴角噙着得逞的笑。 江清月抬手朝着他手臂就是一巴掌,不解气,另一只手又补了一巴掌。 打完躲开了慕容怀的手,自己吹了吹掌心。 被拒绝了,慕容怀也不觉得有什么,左右她弱柳扶风的腰在他手里,她跑不掉闹闹小脾气也没什么。 江清月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慕容怀则彻底不遮掩地牢牢抱她在怀。 一时间安静下来,气氛显得微微怪异。 江清月在心中打好腹稿,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率先开口。 “我会不开心的,容怀哥哥......容怀!容怀。” 话说一半,那称呼一顺口,就见慕容怀的脸色瞬间阴沉。 江清月立马改口后,慕容怀变脸的速度简直令她咋舌。 轻叹口气,江清月抬头认真地看着慕容怀的双眼。 “若被你锁在这府上,这院里,我真的不会开心的,你会舍得让我整日郁郁寡欢,直到被你关死吗?” 慕容怀还真思量了一下。 结果是不情不愿的错开脸。 “阿月,从前你是风筝,哪怕飞得再高,也总有一根细细的线在我手中。” 他的意思,她明白。 “可我不是风筝。” “慕容怀,我不是风筝。” 江清月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像是想要教会他一些他不屑的道理。 “我希望我是自由的,如果我不是,那我不如去死。” 那晦气的字眼刺激到了慕容怀。 江清月被放开了,就连最后慕容怀拽着她的衣袖犹豫了一会儿,却也还是放开了。 “你走吧,阿月。” 不知为何,江清月心里一酸。 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她走得不快,慕容怀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像前几次那样重新把她拽回去。 可他没有。 直到江清月绕过屏风走到禁闭的门口了,身后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冰凉的手指搭在门上雕花里,指尖微微用力勾住了上好的黄花梨。 回头看去,隔着模糊的纱帐屏风,慕容怀的身形影影绰绰。 他低着头不知看着何处,像是被抛弃在原地迟迟不肯走出来一般。 江清月看着失魂落魄的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开口,称呼终究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 “容怀......哥哥。” 屏风后的人抬起头,鹰眸不似往日锐利。 “我一直都把哥哥当......” “阿月。”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慕容怀立即打断了她。 两相遥望,隔着模糊不已的纱帐屏风,许多针锋相对或互不相让的意思便被柔和了许多。 “长乐府似乎修好了,阿月日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江清月嗓中塞着棉花,微微点头,承接不住那道目光,落荒而逃般推开门跑了出去。 —— 后来几日,慕容怀和江清月都像是有意躲着对方一样,两人不曾碰面。 直到后来某天傍晚,云宁亲自过来传话,说明日是黄道吉日,辰时则是过居的好时辰。 江清月瞬间就明白了,当晚一夜未睡,连夜收拾行李。 慕容怀那夜就站在玉清院外。 院内烛火燃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直到天大亮,云苓云心还有云生雨久跪在院里喊起什么,他才垂眸片刻,转身离开。 当日上午,从辰时初起,江清月便到玉竹院寻慕容怀。 一直到眼瞅着就要过了辰时了,这才转身往府外走去。 出府的时候,江清月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 云苓云心哭得稀里哗啦的,头一回不顾规矩硬是拽着江清月的衣袖要跟着上马车。 江清月不愿被旁人看了笑话,只能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你们二人......” 这两个丫头自她七岁那年就跟着她了,如今已经十年有余,说舍得当然是假话。 “你俩等我几日,改日我带着银钱来把你俩带走。” 云苓云心异口同声道:“奴婢没有卖身契,自打出了御龙衙就是小姐的人,若小姐不要我们二人了,那我俩就当场自尽。” 江清月被这话噎得没了声。 她此次出府几乎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几身衣物,再无其他。 无外乎收拾的时候她才发现,偌大的九皇子府,宽敞的玉清院,其实没什么东西是本该就属于她的。 就连银钱,都只有她闲来无事打理的两个铺子的收成积攒了一些。 这还是慕容怀在她学经商之道时,随手扔给她打理着玩儿的两个点心铺。 就连这两个铺子的契她也没带走,只带走了她经营之后的收成。 她一穷二白求慕容怀救她。 一声九皇子哥哥给她挣了一条命来,后来十三年如一日的声声容怀哥哥让她享尽荣华富贵。 其实昨夜细想,她得了这么多好处,以身相许都是旁人求不来的。 甚至她想啊。 以她苟活于世罪臣之女的身份,嫁他,都算不得委身,那得算高攀了。 江清月自嘲地笑了笑,本想破罐子破摔说随她们。 可云宁却突然出现在九皇子府的门口,三步并作一步跳下台阶,小跑着凑到掀开马车帘子的江清月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属下见过凝安郡主,殿下说了,您出府后,府中上下也没什么地方还能用得着侍女了,云苓云心的身契不知道放哪,赶哪日找着了,殿下会亲自送到您府上,所以这两人您就带走吧。” 江清月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目光瞥见不远处躲在石狮子后面眼巴巴瞅着她的雨久。 再抬头,石狮子的另一边也藏着一个身影,见她看过来,还刻意往外挪了半步,好叫她看清那是谁。 云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欣然一笑:“殿下也吩咐了,让您把云生和雨久一并带走,说是嫌这俩人......额,嫌这俩人,殿下看着不顺眼?” 江清月笑着看回他:“你问我?” 云宁尴尬地低了低头,不再开口退到了一边。 江清月轻叹一声,半响抬眸看向马车下眼巴巴的两个丫头。 云苓连忙开口:“小姐,您看嘛,您若是不要奴婢,殿下会杀了奴婢的。” 一旁云心也赶忙附和:“是呀是呀,小姐您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 府内门后的某人听见,倒是好笑地挑了挑眉。 ------------ 第一卷 第99章 这是要......入赘? 人终究还是带走了。 开了这个口,那叫一个一发不可收拾。 前脚云苓云心上了马车,后脚雨久就把原本的车夫赶走了。 就连平日少现人前的云生,这一回都破天荒地坐在了马车前板上,甚至还有点想抢雨久手里的缰绳。 等江清月的马车在长乐府门前停下,门口齐刷刷站着一溜九皇子府的下人。 江清月眼熟的,叫得上名的,几乎都在。 天知道,她马车都没下的时候一群人突然整齐划一地朝她跪下,大喊救命是什么窒息场景。 “你们这是?” “求凝安郡主救救奴才等人的性命吧!” 声势浩荡,说不是提前排练过的江清月绝对不信。 左右看了看附近看戏的百姓,江清月真想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慕容怀,你给我等着! —— 长乐府原本修缮好后一直清冷沉寂,这下子突然涌入这么多的下人,熟练地收拾打点一番,立马添上不少人烟气。 江清月从九皇子府出来时沉重的心情,在长乐府上逛着逛着也散去不少郁气。 从头到尾看下来,处处合她心意。 只是等进了主院,她才觉察出来哪里不太顺心。 九皇子府在她幼时躲进去后,慕容怀就让人改了府上构造,最高规格的院落分作两处,一处玉清院一处玉竹院。 所以九皇子府算是没有主院的。 而长乐府不同,长乐府只有一座主院,余下的便都是偏院。 江清月略微熟悉了一下主院,只觉得哪哪都不太顺心。 甚至心里有种别扭的挤塞感。 从前不觉得,如今整座府邸她成了做主的那个,坐在前堂主位的太师椅上,她总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看着堂下一众下人,江清月只是微微一笑,吩咐了一句:“一切照旧。” 待众人散去忙活,江清月下意识看向空无一人的身侧。 这一刻,她心中的挤塞感骤然通通变成了荡然空虚。 “云苓......” “小姐,奴婢在。” “云心?” “小姐,奴婢在,您怎么了?” 江清月收回视线看向堂外天井,发颤的手指缓缓攥紧。 “没什么,就是感觉不太适应。” 十三年前她一夜之间尽失亲骨的空荡感,她没想到是十三年后的这一日骤然扑面袭来。 坐在主位那冰冷的椅子上,江清月失神许久,站起身缓缓朝后院走去。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那把椅子。 凳面上也空荡荡的,连个平日里她已经习以为常的软垫都没有。 —— 两日后,江清月坐在主院的书房,看着桌上花盆大小的油纸包出神。 这一包香块她昨日就做好了。 一直在桌上放到了今日晨,她盯着看,看到了今日夜。 云苓云心提醒她好几声,她都摇摇头没什么回应。 “小......咳咳,郡主,您这是给这油纸包相面呢?还是想给这油纸包开个洞出来呀?” 江清月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云苓朝云心看了一眼,云心也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叫云生进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轻叩声。 “小姐......郡主,属下在。” 已经出府三日了,所有人下人都还没改过对她的称呼来。 每当下人们先脱口而出唤她一声小姐,而后又紧接着慌张改口称她郡主时,她自己都会愣一下神,而后心中恍然大悟。 是了,她已经不是九皇子府的小姐了。 现在,她是长乐府的凝安郡主。 “去将这个,送去九皇子府。” 云心把东西递给门外的云生。 云生接过后,犹豫了一下问道:“郡主可还有什么话需要属下代传?” 江清月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摇摇头。 云心朝云生摆摆手,门口眨眼便没了人影。 没多久,长乐府主院寝屋的灯,便熄了。 —— 九皇子府,玉清院书房。 自江清月出府后,隔日慕容怀的公务就搬到了玉清院处理。 除了寝屋他不曾涉足,书房、主屋、前院,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待入夜,再回玉竹院就寝,每天周而复始。 汪玄策来了还进不得玉清院,得在院外一处无风的游廊下汇报公务。 他还小心地询问过,会不会被府内下人们听去。 慕容怀气定神闲地抬了他一眼。 “府内几乎没什么下人了。” 汪玄策震惊,汪玄策不解,汪玄策出谋划策。 “可是因为出任务都折了?那需不需要属下再在御龙衙抽调一部分过来?” 慕容怀淡然一笑,“放心,你带出来的人都还好好的,并无伤亡。” “那他们是?” “在长乐府。” 汪玄策又是震惊,汪玄策依旧不解,但汪玄策继续出谋划策。 “殿下,您给小姐送这么多下人过去没用,您得把自己送过去才有用啊。” 语不惊人死不休。 以前时候江清月都这般评价汪玄策。 谁叫他是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慕容怀目光落在手中的信件上,声音凉薄了许多,“你当本殿不想?” 汪玄策无语凝噎。 他心里暗想了,这天下还有您想却办不成的事? “殿下,可是因为缺个原由?” 慕容怀冷飘飘地扫他一眼,汪玄策立刻清了清嗓。 “咳咳,想找个上门的原由这还不好说?比如您放心不下小姐,怕那边安顿不当,这几日气温渐寒,又或者担心小姐身子,或者念着旧伤不知是否痊愈......等等等等,只要您想,属下可以说到明年!” 慕容怀从头听到尾,越听心中越是烦躁。 “那你就说到明年去吧。” 撂下这么一句明显不悦的话,慕容怀转身,衣袖拂起寒风。 汪玄策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一旁暗处云宁走出来,好心给他解了惑。 “您说的这些,主子这几日都一一想过了,似乎在小姐那都不太能站得住脚。去了用这些借口都不一定见得着,更别提主子还想留在长乐府过夜,甚至留得更久,好不用回来。” 汪玄策像是眉心一皱,嘀咕着小姐总不会见都不见这么绝情。 后又渐渐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十分怪异。 “在长乐府......过夜?” 云宁一本正经地点头。 “最好永远不回九皇子府?” 云宁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嘶——这听着可不像是去探望,这像是入赘啊?” 云宁一惊,想也不想赶紧捂上他的嘴。 不远处,去而复返的慕容怀盯着瑟瑟发抖的汪玄策,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冷。 ------------ 第一卷 第100章 说他没脑子,他还真没脑子给我看 油纸包被云生送入九皇子府的次日,内务府便往各宫送了一批今年新制的香块,并且把上回送去余下的香块尽数收回。 这日午后,皇后嗅着与往日并无差别的香气,安心陷入浅眠。 —— 刑部明面上被皇上下令,彻查户部尚书,结果到现在也只是关着人,什么罪名都没有。 明眼人多少都能猜出来,皇上本就无心重罚户部尚书。 也有人浅猜测,户部尚书多半为了保命,站队了。 这其中不乏适龄皇子,六皇子就是最焦躁不安的那个。 刑部大狱始终没有动静,六皇子左思右想,百般思索怎么给刑部尚书使点绊子。 这日夜深人静,一张白纸轻飘飘地从窗缝飞进了六皇子的卧房。 次日一早,六皇子摆弄着手中空白却有些褶皱的白纸,心不在焉地听着麾下门客出主意七嘴八舌。 自弱冠出府后,他就在母妃的指引下收了几个门客,大多是备考春闱或曾落榜之人。 母妃说养着几个给他出主意的人,日后若他们考取官职,这些便是他在朝中的人脉。 这些皇帝并不曾说过什么,毕竟有这般行为的又不止他一个。 年岁到了,有野心的都会显现出来,皇帝并不打算过早将人全部打击掉。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立太子的原因。 六皇子从自己的出身,想到其他几个兄弟,再想到当今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四皇子,心中越发烦躁。 忽然察觉叽叽喳喳的门客们没了动静,六皇子这才回过神来。 “你们怎么不说了?” 众门客面面相觑,心中对六皇子越发无奈。 “殿下手中这张纸,可是有蹊跷?” 一人试探地问出口,六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屋中的这张白纸,已经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你瞧瞧,谁若是能瞧出这张纸其中的蹊跷,本殿重重有赏。” 那人小心谨慎地接过白纸,几个门客瞬间围了过来小声地讨论着。 末了,他们叫下人找来一碗碘酒,白纸平铺在桌面上,碘酒往纸上一泼。 看到这动作,六皇子当场就急了。 “大胆!本殿让你们分辨其中蹊跷,不是让你们......” 呵斥戛然而止,白纸上显出一行行细密的小字。 几个门客也顾不上六皇子的怒意,连忙各自找来纸笔,分工明确地抄录起纸上的小字。 尽管天寒,但碘酒依旧干得很快。 再加上在这之前,白纸已经被六皇子揉捏皱巴的不成样子,所以等碘酒干透纸上字迹消失后,纸张已经碎成了几片,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化开,刚刚的操作无法再进行第二回了。 几个门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各自抄录的内容放在一起对比,最后拼出了一份较为完整的罪证罗列。 六皇子看着手中的罪证,一行又一行,全都是刑部尚书这些年来所判的冤假错案。 看到最后,六皇子抚掌大笑。 “本殿这就带着这份罪证即刻进宫,这一次,务必也要把刑部尚书弄进牢里!” 一众门客吓得当即出言制止。 “殿下不可!” “殿下万万不可!” “此行实在鲁莽,还望殿下从长计议!” 六皇子不悦地看向他们,不过转念一想刚刚也是他们解开了这张纸的谜团,难得对他们也多了些耐心。 “那你们说,本殿要怎么办才不鲁莽?” 刚刚最后发言的那个门客一哆嗦,他这才想起来,六皇子最厌恶别人说他鲁莽。 此时六皇子就盯着他,大有几分对他记恨上的意味。 “这,咱们还是先猜测一下,究竟是何人给您送来的这封密信,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不然殿下您这不就是被人当了敲门的砖?” 六皇子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可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他瞌睡有人送枕头。 “可当务之急不就是将刑部尚书也拉下马,这样才能防止本殿的七皇弟与四皇兄联手。” 那劝说的门客当即闭上嘴,微微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失望已经毫不掩饰。 另一个门客沉吟一声,等六皇子将目光投到他身上,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殿下,虽然当前确实需要尽快将四皇子与七皇子分割开来,但咱们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这个说法可比刚刚那人的吸引六皇子多了,他当即饶有兴趣地叫那人走近了些商议。 “你是说,要用这些冤假错案,一举把刑部尚书捶死?” 那人噎了一下,他也没想到六皇子会这么的......直接。 “草民的意思是,这些只是旁人给您指的一条明路,但仅凭您空口白牙带着这一张纸去寻圣上,只怕不仅定不了刑部尚书大人的罪,还会引皇上对您不喜和怀疑。” 这么一说,六皇子懂了,又没完全懂。 “那你的意思是?” 那人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中压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草民觉得,您可以先顺着这些线索,寻找刑部尚书大人是否曾判过这些冤假错案,一方面是为了寻找证据,以便日后好一举将刑部尚书大人给,给、给捶死!” 门客学着六皇子,做了个捶拳砸掌的动作,得来了六皇子相当欣赏的眼神。 “另一方面,也算是对这些线索的求证,若当真印证了信上这些,您也不至于白忙活,说不定还能得来圣上对您的赞赏,例如夸您谨慎,或者其他什么......” 说着,门客连忙补充上一句:“当然!圣上对您自然是抱有不小的厚望,如果事成之后并未对您夸赞,也是对您的心性的磨炼,有道胜不骄败不馁。” “圣上夸与不夸,都自有圣上的考量。您当务之急,是让圣上看到您的能力,咱们不求结果,咱们只求让圣上看到您的心气。” 一番话说得六皇子内心相当熨帖。 —— “他一开始当真是这么打算的?” 夜半,长乐府角门幽暗的墙影下,江清月见面前之人点头,难忍嘲讽地轻笑出声。 “说他没脑子,他还真没脑子给我看。” ------------ 第一卷 第101章 草包用实力证明,草包是没得救的 江清月对面之人,正是今日白天在六皇子府中,深得六皇子欣赏的那名门客。 那人还是有些胆小紧张的,此时在长乐府角门已经足够隐蔽的阴影中,他还是忍不住担惊受怕地左顾右盼。 江清月见他实在紧张,好心安慰道:“你若胆识不够,也说不出那日对我投诚时的豪言壮志,如此在我面前也不必演戏。” 那人面上的胆小骤然散去,豁然换成气定神闲,朝江清月拱手。 “凝安郡主可还有吩咐?” 江清月目光一转,思忖着开口:“若没有你引导,六皇子必定蠢得要坏事,接下来我会将那些刑部尚书所促成的冤假错案之人的亲属们找来,你引着六皇子将这些人证收入府中,余下的届时再议。” 那人也没想到她会用这般客气的语气与他商量,当即心生一股被尊重的感觉,连带着对江清月的忠心也更深刻了些。 “凝安郡主只管放心,小人一定全力稳住六殿下。” 江清月微微颔首,云生扛起那人将他送回了六皇子府中。 踏着皎皎月光,江清月在空荡荡的长乐府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了主院。 原本进屋后打算直接歇下,可看着桌上凭空冒出来的一碟子冒着热气的点心,江清月心中一动。 推开门,江清月侧目看向墙角处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处阴影。 “谁来过了?” 雨久从阴影中走出来,低着头支吾了一下。 江清月没那么多耐心,语气也略有些烦躁。 “说话!是谁?云宁还是......他?” 雨久犹豫片刻,最后点了一下头。 江清月见状也没说什么,转身将门阖上,重新走回桌前,垂眸看着那飘着热气的点心,良久一声叹息。 “何必呢?” “我哪里就这般好......” 往后几日,不管白天还是深夜,江清月只要从主院出去,再回来桌上总会出现些凭空冒出来的东西。 前两次江清月还惊讶一下,再后来江清月心如止水。 再往后,江清月心中就有些恼了。 这人几个意思? 把她长乐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递帖子也就算了,连个人影都不让她见一次。 说不上来具体为什么,但江清月十分膈应他这种行为。 直到某日,江清月看着桌上摆着的一枚水头上好的翡翠手串,盒子砰地一声阖上,再重重摔在桌上后,那张桌子就再没凭空变出什么东西来。 —— 六皇子当真如江清月所料,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蠢货。 江清月都帮他把路铺好了,结果六皇子愣是能给搞砸。 先是听取门客的建议,寻找刑部尚书所判冤假错案的留存者或其众亲属。 寻倒是寻来了,毕竟人都是江清月暗中找来的,就差推到六皇子鼻子前面了。 结果只是将人收入六皇子府,再稍加安抚一番就能得了人心的过程。 六皇子非得隔三岔五把人叫到跟前训话,今一句牢记他的恩情,明再画一张大饼,那门客几张嘴都教不会他拉拢人心的话术。 江清月知道后两眼一抹黑。 她开始后悔。 当初将六皇子作为垫脚石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蠢,更好控制一些。 现在她开始忧心,这块垫脚石别等哪天她踩上去之后再给自己打滑摔一跤。 没办法,六皇子就是个只会拖后腿的蠢东西,为了尽快把六皇子的价值榨干,江清月不得不让那名安插进六皇子府的门客提前开始计划。 她要让六皇子带着那些百姓,去敲登闻鼓。 六皇子倒是因为最近听从那名门客的建议而得了父皇几个好脸色,从而对那门客越发信任。 那门客的提议一出,六皇子便也不做他想,直接让人着手安排。 可那些百姓得知敲登闻鼓是要提前挨板子时,又都开始退缩了。 原本进京之前,他们还抱着非要一个清白的想法。 可自从碰到六皇子后,他们对皇权的敬畏,和这些时日对六皇子的厌恶愈演愈烈。 他们不觉得六皇子是真心为他们寻找公平之人,他们觉得自己只是六皇子手中的棋子。 再加上一听面圣要先将自己打个半死,他们心中急需一个宣泄口的不满达到了峰值。 “六皇子殿下,草民身子实在虚弱,挨五十大板怕是圣上的面还没见到,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是啊是啊,家中只剩草民一个了,我们赵家总不能断子绝孙......” “你们一个个怎么这么没骨气!”六皇子被他们的退缩惹得怒意上头,只觉得此时他们不去,不止他这些天的努力白费,到头来要将四皇兄和七皇弟分割的计划也要功亏一篑。 这让一向急于求成的六皇子怎么肯呢? “不行!你们必须得去!不然本殿就让人将你们绑去!” 一旁的几个门客一听,此时只想当场昏过去。 他们也不禁开始比较,若是别的皇子得了这些百姓在手中,会如何取得百姓的信任,这一局天胡的牌又会怎么出。 思考完毕,他们觉得不管哪个皇子,都比六皇子更有善于争权夺利的头脑一些。 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有门客向六皇子辞别了。 他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 毕竟良禽择木而栖。 江清月安插进六皇子府的门客将百姓稳住一些,直言当前只是商议。 结果百姓们刚被带下去,在场所剩无几的门客纷纷走出来辞别。 六皇子正在气头上,哪里会挽留一二,抬袖一挥,最后就只剩一个了。 六皇子看看空旷的前堂,又看看仅剩的一个还低头思量着的门客,怪笑一声:“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门客装作骤然从沉思中惊醒的模样,像是环视了四周一圈,而后恭敬笑道:“小人与他们志不相同,自然不会抛弃殿下。” 这话又给六皇子哄高兴了,直接赏票子。 “你放心,等日后......” “咳咳咳!” 门客用力咳了几声,连忙劝道:“殿下小心隔墙有耳,密者不言方能成事!” 六皇子不耐烦地点点头,也就没再继续画饼,“那你继续帮我想着对策,本殿就交给你了。” 那门客看着六皇子离去的身影,想到那日长乐府角门处,对自己多有尊重的凝安郡主,心中冷笑连连。 无论凝安郡主所求何事,至少比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草包,更像一个真正有胜算的棋者。 ------------ 第一卷 第102章 不知不觉间就将一切尽收掌中 终究还是门客将那些百姓给劝动,成功由六皇子带到了皇帝面前。 刑部尚书多年来罄竹难书的冤假错案,也终于捅到了皇帝面前,捅到了天下人面前。 那日过晌午,江清月看着从皇宫偏门被抬出来一排排血淋淋的担架,心中的思考染上了些难言的悲凉。 最后,尽数有心难言,化为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登闻鼓没有白敲。” “凝安郡主是为他们的清白,是为他们亲人的清白,想来他们不会怨怼郡主的。” 马车上,六皇子门客的这句话倒是把江清月逗笑了。 “你也太过杞人忧天,日后待你身居高位,只怕你的良心要更加难受了。” 门客只当是她许的一个诺言,连忙惶恐拜谢。 江清月见他没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打算提醒。 摇摇头轻叩车壁,马车驶离皇宫门口。 待进了一条四通八达的小巷,门客从马车上下来后,江清月送了他一句:“六皇子这步棋我日后不打算再动,你也寻个旁路,自奔前程吧。” 门客深深拜下一揖:“多谢您那日的银两,得以让草民的母亲入棺厚葬。” 江清月摆了摆手,车辙缓缓转动。 门客目送马车转入拐角消失不见,转身出了小巷,往六皇子府走去。 他当然知道六皇子不是良主,可若是要从众多皇子中选一个造从龙之功,他反倒更希望选凝安郡主。 当今朝中局势已隐有分割趋势,各宫娘娘据说也隐隐争锋,诞有皇子的嫔妃们的母家也开始分庭抗礼。 在一些人眼中,此时正是择主的好时机。 可在另一群人眼中,此时选择稍有不慎便会被连累的万劫不复。 这个被江清月曾无意间帮了一把的门客,自然是后者。 既然凝安郡主不打算收他入麾下,那他就是价值不够,若他扶持六皇子当真破坏了朝中局势,届时凝安郡主为了筹谋,一定还会用他。 门客心中想得头头是道,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一麻袋闷头敲晕后,一切都并非他心中所想,也绝非他以为的那般简单。 看着面前高坐主位,周身气质散发着隐隐龙威的九皇子,门客知道,他再怎么能算也是天外有天。 “两个选择,一,乖乖听她的话,换个主子。” 门客闭了闭眼,不死心挑衅了一句:“九殿下口中的选项二呢?” 一柄长刀无声攀上他的脖子,凛凛寒意顺着刀锋直逼他跳动的颈部脉搏。 答案显而易见,选项二是就此丧命。 “草民选一。” 慕容怀阖上一本公文,摊开了另一本。 全程自始至终不曾分过堂下半个眼神。 紧贴在颈后的长刀不见放人,门客不解,但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头脑。 思索一番后,他试探问道:“凝安郡主的意思,是让草民今后辅佐您?” 慕容怀嗤笑一声,嘲弄地扫了他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让她费心思安排去处?” 门客脸色一僵,脑中快飞转着。 “那,凝安郡主的意思是让草民另择良主......草民日后愿为九殿下肝脑涂地。” 慕容怀这回连笑都懒得赏了。 “你愿,本殿可不愿。” 门客这下彻底懵了。 “那您的意思是?” 话问出来,慕容怀不耐地叹了口气:“你这脑子,本殿真不知道她看重你哪。” 门客垂着头一脸疑惑,但又不敢再轻易开口。 “她让你另寻出路自奔前程,你选就是。” 门客疑惑了,他寻思他选了啊,不是选您了嘛? 下一刻他明白了。 思索一番,郑重开口:“当今四皇子风头最盛,但因户部尚书一事,皇上对其也生疑心。七皇子虽稳重,但贤妃娘娘母家与刑部尚书牵连太深,此时也被圣上有所不喜,那就还剩下母妃被降了位分的十皇子,和颖妃娘娘所出的八皇子,以及堪堪五岁温嫔所出的十三皇子。” “草民知晓您的意思了,明日便会登门前去投奔八皇子。” 慕容怀没出声,但云宁架在他脖子后的刀撤走了。 麻袋重新蒙到头上,再次被敲晕之前,这门客满脑子想的都是:怪不得凝安郡主搬出九皇子府了。 这搁谁谁受得了啊? 人被抬走,慕容怀将手中的公文一扔,手指抵上跳动的额角。 他本不必多此一举的。 就算这人不按江清月的安排走,日后也不过会给江清月带来点意料之外的麻烦。 但慕容怀还是命御龙卫将人带过来敲打了一番。 无外乎他在这满是小聪明人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对她的渴望。 兴许不是男女之情的渴望,兴许只是想要择一良主尽心效力,以舞弄自己一身本事的,犹如千里马对伯乐一般的渴求。 可他还是接受不了。 慕容怀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占有欲越发病态,隐隐朝着不受控的各种方向四处蔓延。 松开按压额角的手,慕容怀吐出一口气,视线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幕。 这小姑娘真心狠,出府之后跟他就好似一刀两断了,连回来看他一眼都不曾。 真是白疼她这么多年! 走的时候那般干脆,半分留恋都没有。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慕容怀脑子里的声音响了许久,骂到最后转头又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当初还不是你自己把人给吓着之后赶跑的。 —— 刑部尚书玩权弄职草菅人命闹得轰轰烈烈,刑部尚书被缉拿入狱,这下整个刑部开始人人自危。 刑部尚书由御龙卫下场彻查,而户部尚书等事也一并交由御龙卫重新查办。 御龙卫下场,朝中风雨飘摇。 一时间大大小小事宜,竟都归了御龙卫一手操办查验。 皇帝下此令之后,坐在龙桌前恍然一愣。 “御龙卫......” 一旁的海祥抬眼,悄摸揣测起皇帝的神色。 “现在掌管御龙卫的,是老九。” 皇帝此话一出,海祥心中一紧,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也不敢轻易开口。 立在龙桌一侧研墨的玉妃忽然天真地开口说道:“皇上您说什么呢?九皇子殿下吗?” 皇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可御龙卫首领不是王,王什么来着?” 玉妃此话一出,海祥心中便知,稳了。 ------------ 第一卷 第103章 此时杀她,实在便宜 玉妃一脸天真地王了半天,期间还夹杂了几声‘汪’字的音调。 叫到最后,皇帝拽过她的手臂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爱妃怎么跟小狗一样叫个不停。” 玉妃立刻面带娇羞地坐进皇帝怀里,贴着皇帝的耳朵又轻轻叫了好几声。 一旁的海祥接收到皇帝的眼神,心领神会地退下,将门关严,屏退左右,让四处宫人都离远了些。 —— 寿康宫。 太后靠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嗅着今日新换的香块,嗡声嘟囔道:“哀家也觉得,近来朝堂动荡的不太对劲。” 江清月站在太后身后,给她的头疾施着针,听闻此话沉默不语。 自上次刺杀一事之后,不少人都说太后厌弃了她。 一个无依无靠来历不明的孤女,终于还是跌落了太后盛宠的神坛。 这般茶余谈资传了还没几天,太后的补偿就大张旗鼓地如流水般送进了九皇子府。 后来江清月出府,寿康宫选出来的东西又头一扭,尽数送入了长乐府。 先前看笑话的都纷纷闭上了嘴。 这谁还敢再说一句江清月丢了太后盛宠? 可只有真正知道太后打算的人才清楚,太后此举,实属无奈。 少数看得清局势之人,甚至乐得看太后的笑话了。 毕竟,太后现在手中只有江清月是最拿得出手的筹码,朝中形势已经到了随时需要各方站队的地步,太后可舍不下这个已经养了多年,极具权重的棋子。 江清月是看得最透彻的,所以当太后命人给她送东西时,她欣然接了。 甚至后面换了府邸,太后送来的东西她依旧照单全收。 她养伤,太后也不派人来请了。 送东西之人看着她日日状态渐好,太后这才重新把她传入宫中。 江清月本以为太后还能再忍忍的。 可睡过几日舒坦觉的太后,又如何忍得了头疾再次发作。 所以太后看似拿捏着江清月,可实则太后不知对手的博弈中,江清月始终掌握着主动权。 派人刺杀她? 那就尝尝都快遗忘的头疾的滋味。 想败坏她在宫人们口中的名声? 那就看看宫人们是得您太后老人家恩惠多,还是得我的恩惠多。 江清月唇角始终嗔着一丝浅笑,手中施针的动作相当赏心悦目。 太后以为,江清月是她培养出来的花瓶。 而江清月却已经开始欣赏,她花多年造就的唯一一个被掌控的头疾作品。 太后头上的银针这些年越来越多,被江清月刺入的穴位也越来越险。 看着手中一根根银针扎入身前这个命不久矣的老人头中,是江清月这些年来所持续的,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这是慕容怀都不知道的,她的恶趣味。 “哀家老了,也变成了爱叨叨的老婆子了。” 太后还在絮絮叨叨,江清月熟练地一心二用。 太后自言自语思量着近来不安的朝堂,忽然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斩了,便斩了吧,这些位子,确实也该换个人了。” 太后说完一愣,“这话,哀家好似十多年前也曾说过......” “当时斩的是谁来着?” “嘶,年岁大了,记不起来了。” 江清月手中攥着最后一根银针,却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惊的迟迟不见落下。 十多年前,也曾说过...... 斩就斩了? 呵,好一个斩就斩了。 江清月捏着银针的指尖越来越白,双目盯着脑后的一处大死穴,呼吸压抑的僵持了许久。 刺下去。 朝着这个穴位,刺下去....... 江清月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针尖朝着那处穴位缓缓靠近。 “清月?” 不成! 江清月骤然惊醒,手中的银针稳稳推入原本的穴位,而后缓缓走到太后身侧去点线香。 刚刚太后也不过半梦半醒间一声喃喃。 江清月插上香转过身,看着闭目养神的老人,眼中冷意渐渐收敛。 今日她的确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太后杀了。 甚至可以说,取得太后信任后,她曾有无数次这样的机会。 可然后呢? 杀了她,然后呢? 她会被立刻押入大狱,后面就算想办法脱身,也会相当的麻烦。 她还有那么多仇人没杀,她还有一桩桩债没有讨。 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必急着一时。 还太早,还不够。 这个垂暮的老人所受的折磨,在江清月看来还实在太轻。 更何况,慕容怀会担心。 江清月想到那道身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垂眸出神,发起了呆。 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或许他倒是暗中见过她许多面。 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心底空虚,再到现在的麻木。 江清月依旧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她将来大仇得报,对这世间定然也就没什么留恋了。 到时候再助他荣登大宝,他身边也会多出许多莺莺燕燕佳丽三千。 届时,她悄悄的消失就好。 或许寻到兄长后,先让兄长带自己去他这些年所居的瓦苏转一圈。 不成不成,泰嬷嬷说兄长是被瓦苏国的十七公主给关押了这么多年的。 那瓦苏定然也不能去了,还得离得远远的才是。 江清月想天想地,想东想西,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到时候问问兄长想去哪吧。 到时候再帮兄长找个可人的媳妇,这样兄长成了家,有嫂嫂后,她也好就此去寻爹娘。 唔,也不对。 这样她太自私了。 江清月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想的都是她往日不会出现的思绪。 出九皇子府后,她连续几日,一闲下来大脑就是放空的。 此时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许多思绪全都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挤在她的脑中胀得她额角生痛。 江清月猛地抬起头,看向殿中飘着白烟的香炉。 她早该发现的,今日太后宫中的香味道不对,不像是她配出来的。 转头扫了眼静坐中一动不动的太后,江清月轻声起身,踮着脚屏息缓缓靠近香炉。 拿起一旁的小镊子夹起铜盖,江清月又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确定并无异样,才用旁边的小勺拨了一些香灰,和并未沾焰的香块。 “太后娘娘。” ------------ 第一卷 第104章 一切都顺着不为人知的计划 莲秋姑姑在殿外轻声唤了一句,江清月飞快地将东西收好,香炉小镊铜勺全部归位,赶在莲秋进殿之前匆匆走向离香炉不近不远的博古架前,抬头瞧着其上一个白瓷花瓶。 “凝安郡主。” 江清月扭过头微微颔首,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太后娘娘施针期间不得打扰。” 莲秋为难地看了眼太后,走近江清月压低声音说道:“宫中出了些事,奴婢斗胆请凝安郡主提前结束今日的施针。” 江清月面露难色地抿唇:“何事这般紧急?施针中断恐有反噬,若非十万火急,还是等施针结束吧。” 说完不看莲秋焦急的神色,朝不远处燃着的线香看去。 “左右也就还剩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天大的事,都不如皇祖母身子重要。” 江清月这么说,也是试探。 能火急火燎叫太后去一趟的,无非就是后宫嫔妃之间的事。 再不济若是皇上来传,她刚刚一番话反倒更能表明忠心孝心。 可莲秋的神色并未朝江清月猜测的变化。 而是依旧为难,却也没再开口催促。 江清月垂眸微有沉思,但终究不打算开口询问。 左右一会儿也能知道的事,没必要现在就显得她急躁鲁莽。 在宫里,她可向来都是不多嘴不多听不多看,懂事又谨慎的小白花呢。 线香燃尽,江清月撤了银针。 正打算按揉穴位,莲秋就凑到太后跟前焦急禀报。 “太后娘娘,永华宫传出消息,皇后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都叫过去了。” 太后困顿地睁开眼,面上眼中都透着一股麻木怔然。 “怎么一回事?” “说是皇后绝嗣了。” 江清月按揉穴位的动作一顿,太后骤然睁开了微眯的双眼。 “江丫头,今日这按揉就算了,走,跟哀家去永华宫看看。” —— 皇后绝嗣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半个时辰,满宫上下就都知道了。 并且还传江清月都给皇后看过了,没法子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毕竟皇后绝嗣就是江清月的手笔。 贤妃听到消息后,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哪怕知道自己腹中并无胎儿,可她还是下意识觉得腹中一凉。 她总觉得皇后绝嗣这事,倒像是冲她来的。 “快,把宫门都关上!从今天开始,缘熙宫谢绝外客!” 一旁正绣着小衣服的温嫔有些奇怪地看了贤妃一眼。 “姐姐......” 温嫔刚一出声,贤妃就立马看向温嫔,“妹妹,我要把惠贵人从缘熙宫赶出去,你得帮我!” 温嫔脸色怪异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妹妹,你只要帮我!帮我就好!” 贤妃的样子不太对劲,温嫔又怕她动了胎气,只能顺着她点头。 “好好好,姐姐你先别急,我帮你就是。” 贤妃得了这话,明显冷静了许多。 两人身后各自的心腹对视一眼,抱起一旁的十三皇子前后往外走,顺便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等外面传来宫女们屏退四周的声音,贤妃这才一把抓住温嫔的手。 “妹妹,我总觉得皇后绝嗣的时机也太巧了些。” 温嫔不解地眨了眨眼:“啊?” “你想啊,再有半个月,你的小十三就能入尚书房受皇上启蒙指点了,而我又才刚传出有孕的消息不久,这个时候皇后好莫然的突然说自己绝嗣了?” 温嫔反应了好半天,还是有些不懂地张了张嘴。 “姐姐的意思是,皇后并没有绝嗣?” 贤妃一脸高深莫测地点点头:“绝嗣,这得多大年岁才会突然有的症状,皇后算算也不过半老徐娘的年纪,都还没人老珠黄呢,怎么就突然大张旗鼓说自己绝嗣了呢?” 温嫔半知半解地嗯了一声,不过明显还是没反应过来。 “一定是她要有所动作了!”贤妃十分肯定地说道。 温嫔此时脑子突然转过弯来,“姐姐的意思是,皇后要对我的小十三,还有姐姐腹中的孩子动手!” 贤妃连忙捂住她的嘴。 “我的好妹妹你可小点声!” 温嫔后知后觉地捂住嘴点了点头:“可是姐姐,皇后都已经有四皇子了,为什么还要对咱们的孩子下手啊?四皇子都已经到能立储的年纪了,咱们的孩子也威胁不到她了呀?” 贤妃冷哼一声,“你可还记得二皇子和三皇子?” 温嫔略微思索,立即回过味来。 二皇子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可却因为疏于照料,生下来未满月就因受风而夭折了。 三皇子也是皇后所出,却也没长大,七个月时突发高热没了。 后来的四皇子,是皇后日日夜夜守着,人都看上去熬老了不止十岁,才安安稳稳过了前三年这个坎。 这么一想,温嫔瞬间就明白了。 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虽是个公主,可当初安嫔有孕时的重重惊险,到现在她们想起来还是后怕。 后来宫中之人有孕的不是滑胎就是怎么都怀不上,直到皇后平安生下了四皇子,后来才有了惠贵人的五公主,和恪嫔所生的先天就头大险些令她难产身亡的六皇子。 后宫之中众人心照不宣。 皇后她不是个容得下旁人之人。 这下子传出来皇后绝嗣,不论真假,只怕都有了借口发疯。 “姐姐,我只要我的小十三平安健康,什么龙椅皇位,还有太后之位,我心里有数,我们不争这些。”温嫔看向禁闭的窗户,外头阴着天,本就昏暗的光线被窗户纸一隔,更加模糊了起来。 贤妃顺着看去,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悲凉。 “你倒是可以说不争,可我呢?澈儿的年纪也差不了几岁,就算我们说我们不争,可皇后她们一家子,会信吗?” 温嫔闻言,回过头来。 “那就争。” 贤妃神色一变。 温嫔认真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姐姐,我和我家小十三要一世安稳,若姐姐的七皇子将来......” 贤妃立刻紧紧攥住她的手:“妹妹你放心,若澈儿能争来安稳,必定将小十三庇于臂膀之下。” 两人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一些东西悄然变了模样。 慕容怀收到惠贵人被调出缘熙宫的消息时,不免赞叹地摇了摇头。 不愧是他娇养出来的小姑娘。 ------------ 第一卷 第105章 九殿下好像不太好? 这一局,算得上是暗中之人使阳谋。 想破局也毫无办法,被扯下水之人,只能被局中的旁人推着往前走。 皇后绝嗣,连着好几天心绪不佳。 这还算是说好听的了。 说难听点的,永华宫都已经有想要往外走的了。 这天傍晚,一众宫女刚收拾走皇后摔了一地的珍馐。 屋内,皇后的贴身宫女掌事姑姑还小心劝着。 屋外,轮换值夜的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凑到一处,穿着薄绒的夹袄,抱着胳膊吐着哈气,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窃窃私语。 “今儿早上小喜子跟我显摆,他说他给内务府能搭上话的管事塞了些银两,下个月他就能从永华宫调出去了。” “唉,早知道我也就不把例钱都寄回家了。”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手里留着傍身的,都不够请管事喝口酒的。” 两个小太监唉声叹气,一旁凑着取暖的小宫女听了就嫌烦。 “诶呀唉呀的你俩能不能闭嘴?” “就是,整天听里面那个叫嚷就已经够烦的了。” 小太监哼了一声,一阵寒风吹过,四个人连忙抱团挤得更紧了些。 “两位姐姐是找到好去处了?” 靠外的宫女朝对面的太监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我的例钱都被我娘拿去,给弟弟娶媳妇了。” “我虽然没弟弟,但是我得给我哥,我爹说我兄长明年还要继续考。”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这下四个人都唉声叹气了起来。 “都给本宫滚起来!” 身后突然炸开一道尖锐的嗓音,四人吓得跌倒,又赶忙爬起来站好。 “皇后娘娘......” 皇后满脸怒意地从面前四人面上扫过一圈,冷不丁一人亲自赏了一巴掌。 “一群惯会见风使舵的东西!”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打算的!” “本宫告诉你们!告诉这永华宫上下!” “本宫是皇后,本宫是皇后!” 宫女和太监全都捂着脸低着头,皇后甩着袖子喊完,又被贴身宫女哄着扶进了屋里。 永华宫总管太监绕着四人打圈转悠了一会儿,最后冷哼一声,也转身进了屋。 四人在原地站了许久,确定屋里不会再出来人后,松懈下来重新坐到檐下,挤在一块抱团取暖。 小宫女揉着红肿的脸,眼眶挂着泪滴,“好疼......” 另一边的宫女捡了块地上光滑些的石头,掰开她的手往她红肿的脸上一压:“不许哭!若是被里面听见,少不得挨一顿鞭子。” 另外两个小太监这下子连唉声叹气都抽抽着:“这皇后娘娘瞧着,不会是疯了吧?” 话音一出,另外三人齐刷刷朝他看去,紧接着又齐刷刷朝主殿看去。 “你疯了!” “快闭嘴!” “走走走!咱们先走远点!” 三个人连捂嘴再拽人,离主殿远远的才把人松开。 刚刚开口那个小太监连推带搡地挣脱出来,“不过你们真不觉得,皇后娘娘刚刚那样子,像是疯魔了吗?” 另外三人齐齐噤声:“嘘!” 小太监撇了撇嘴,只能抱着胳膊不再说话。 四人实在困顿又无聊,慢慢又聊起旁的闲篇。 主殿内,皇后被宫女拍背顺了会儿气。 “真是时也命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永华宫居然也会有人觉得跟错了主子!” 一旁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 “娘娘,这几个不顺眼的奴才打发了便是,何必还能进得娘娘心中去惹了烦恼?” “是啊娘娘,现在永华宫外可都瞧着您呢,您气给她们看还行,可不能真气坏了身子。” 毕竟是跟她许久的人,这两个宫女的话,皇后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只是闹了一通,此时精疲力竭,端上来的宵夜也没胃口,动都没动就又撤下去了。 隔日,昨晚檐下唉声叹气的那四人就被打发走了。 白日里皇后在屋中小憩,外头洒扫的两个宫女压着声音跟掌事宫女汇报。 “奴婢今日去缘熙宫看了,当真大门紧闭,连进出都查的格外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前儿个贤妃娘娘扶着腰去找太后,当天下午惠贵人就被太后叫去了寿康宫,随后就被拨到玉漱宫去了。” “这倒像是贤妃娘娘在......” 外头的声音到这就小得听不到了,皇后心觉烦躁,直接将人叫了进来。 一番压着脾气的询问过后,皇后摆了摆手,洒扫宫女退下,主殿的门又关上了。 皇后将软枕往地上一砸,属实怒火中烧气的不轻,“本宫还什么都没干呢,贤妃这般防我,她什么意思!” 两个贴身宫女不敢吱声。 皇后又往地上丢了个软枕,不解气还起身踩了几脚。 “贤妃,你若没有多此一举,本宫还想不起来你呢。” “缘熙宫现在围的跟铁桶一样,摆明了防着本宫。” “那正好,本宫现在心情不爽利,就先拿你开开刀!” “走!带上太医,去缘熙宫!” —— 皇后借口关心贤妃肚子里未出生的皇嗣,带着太医硬闯缘熙宫大闹了一通。 说是担心缘熙宫有不利于胎儿发育的东西,硬把贤妃的宫殿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成功翻出来一个巫蛊娃娃,再由钦天监一看,张口就来说贤妃这一胎是吸皇帝龙气所延养的。 江清月得知这贻笑大方的经过时,难得近几日露出笑颜来。 “真是越往高处走,越像草台班子。” 手中的信看完,江清月原原本本地装回了信封,再由一旁的云苓递给了面前的汪玄策。 “这件事我知道了,劳累汪大人跑这么一趟。” “属下愧不敢当,这是九殿下让属下送来的。” 汪玄策说完,江清月没接这茬。 屋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汪玄策杯中的茶凉了,云心上前换了一盏。 茶也没添满,可就这么一个十分正常的行为,汪玄策却以为是赶他走了。 正苦思冥想怎么聊点公事之外的话,就听主位上的江清月忽然开口。 “容怀哥哥近来如何?” 汪玄策斟酌了一下说道:“回郡主,九殿下好像,好像不太好?” 江清月失笑:“你问我?” ------------ 第一卷 第106章 一个当街耍流氓,一个当街犯花痴 汪玄策走时挺尴尬的。 本来想给两个主子中间那根要断不断的线紧一紧,结果结没打上,还差点好心办了坏事。 云心把汪玄策送出长乐府,回来后就见江清月又坐到窗户口吹风看景去了。 看了眼一旁的云苓,云苓朝她摇摇头,云心就知道。 她又开始闹小性子了。 江清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出来的坏毛病,这几日闲着无事就非得坐到窗户跟前,衣着单薄地瞧着外头灰沉沉的天发呆。 问她在看什么,只答她也不知,但若是不看就更不知了。 倒是后来云苓猜到了,悄悄跟云心揣测,是不是小姐想殿下了。 结果好巧不巧,被江清月听到了。 江清月似乎自己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愣了许久,微不可闻地点了一下头。 云苓云心不敢提议什么。 这么多年了,两个主子之间但凡出点什么状况,都不是她们能插手或插嘴的。 所以刚刚云心送汪玄策出府的路上,也好心点了一句。 “小姐和殿下的事,旁人理不得的。” 汪玄策也回过味来,试探地问了一嘴,“莫非殿下对郡主,当真是那种心思?” 云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江清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就冷得打哆嗦了。 云苓连忙上前把窗户关上,谁知江清月忽然无意识地说了一句:“若是关上,他来我便看不见了。” 云苓扶着窗棂的动作僵住,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罢了,关上吧,就算不关,他来我依旧看不见。” 江清月轻声说完,就转身往里屋去了。 云苓和云心听着,她这些天,真是日渐低沉。 刚刚那话,也是满是失落。 —— 次日是个大晴天,晴空万里,初冬里让人看了就心情好的暖阳。 难得的好天气,云苓云心缠着劝着,可算是把江清月拽出府了。 在外逛街总能碰见点新鲜事,毕竟日日常新的车水马龙,光是行走其中,便如融入了人间烟火气一般,能让人暂时忘掉不快。 当然,如果忘掉的不快不会出现在面前,就更好了。 江清月这般想着,望着不远处马车上的慕容怀,眼中划过一抹错愕。 而后,冷漠地收回目光,转身要走。 别跟她说这是偶遇,因为根本不可能会是巧合。 慕容怀平日要佯装腿疾,是从来不会出门逛街的。 哪怕是在马车上,这般停在大街中央十分显眼地撩着帘子,他也绝对从来都没有过。 江清月看见他心里就来气。 联想到这几日自己的心神不宁都是因为他前些天的多此一举,越想越气,当真半个好脸色都没甩他。 江清月收回视线后就立即转身,脚下步子飞快地想往马车所在的反方向走。 结果许是她心急,也许是她慌张。 也许是如慕容怀今日出现在街上一样并非巧合,江清月转过身,直直撞入一个略显单薄之人的身前。 那人反应迅速地抬起手扶住她,两人之间甚至规矩得能再放下一个江清月。 可看在慕容怀的眼中,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姑娘小心!” 姜堰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 一边暗恼自己居然一时疏忽,不小心跟得紧了些。 一边又庆幸,幸好今日她撞到的是自己。 姜堰扶着江清月的手迟迟不愿松开,江清月抬头盯着他那双眼,也迟迟不肯错开。 这两相对视的模样落在慕容怀眼中,就是一个当街耍流氓,一个当街犯花痴。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姜堰。 他清晰地感觉到暗中至少四道气息对自己起了杀心。 不过,他倒也不打算露怯。 “姑娘,您还能站好吗?” 江清月始终盯着姜堰的双眼,下意识点了点头,扶着她的双手却缓缓松开,而后将她推着转了个身。 姜堰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而后低头,脚下的步伐诡异飘然。 就连雨久想要上前去拦,却连他衣角都没碰到,被姜堰巧妙地利用人潮与他擦肩而过,还挑衅地给了雨久肋下一手刀。 当然雨久也不是吃素的,肋下收紧后还将内力反推回去不少。 这一手刀雨久只能说没吃亏,但也没讨着多大的好,可姜堰的目的则达到了。 这边暗中交手不过眨眼之间,江清月目光怔然地被推着转过身后,良久才回过神来。 猛地回头寻不到刚刚那道身影,江清月心口慌张得快要窒息。 “公子何名!” 这一声喊出来,慕容怀把刚刚那陌生男子埋哪他都想好了。 江清月最后是被云苓云心推着离开集市的。 头上被扣了一顶幂篱,江清月眼前罩上那一层轻纱后,那道身影,那双眼,便更难寻觅了。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一直呆坐到傍晚。 就连晚膳都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慕容怀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魂不守舍的这副模样。 往她身前一站,遮住了屋中大半的光,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而后吓了一大跳。 慕容怀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今日那人,好看吗?” 江清月听着他的语气心中很不舒服,皱起眉头看向他:“你在莫名其妙说些什么?” 慕容怀脸色阴沉了几分,声音也透着不悦。 “不是吗?想得这般入神,莫非白日里那公子当真好看?勾得你茶饭不思。” 江清月本就心情不好,听他这话心情更不好了。 起身直接上手推开慕容怀挡在她面前的肩膀,江清月咬唇,也冷言冷语了起来。 “细细回想起来,那公子容貌,与你有过之无不及。” 说完手腕一紧,紧到她痛呼出声。 “阿月再说一遍?” “说就说,他比你好看!” “是他眼底那颗小痣看好?还是他留了疤痕的眉骨好看!” 慕容怀怒吼的声音压着滔天的怒火。 可当看到江清月陷入回忆时,又很快尽数散去。 江清月皱眉想了半天,手腕的痛轻了她都没察觉。 她只自顾自喃喃:“今日下午那人,眉骨有疤吗?好像有......但是眼底有痣?没有吧?” 慕容怀静静看着她自言自语,待她抬头看向自己,才将唇角噙着的笑大大方方给她看。 “你骗我,你压根就没细看他容貌。” ------------ 第一卷 第107章 混蛋,畜生? 江清月被戳穿,脸红地躲开眼神。 “那又怎么样!我只顾着盯他那双眼了,那双眼就比你的......” 好看这两个字卡在她嗓中,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慕容怀是锋锐的鹰眸,而今日那公子是朗然剑眸。 “怎么?那双眼比我的好看?” 非比个高低的话。 “我不知道。” 江清月甩开慕容怀的手,自认她再多活十年都辩不过这狡猾的老狐狸,只能强行转移话题。 “谁准你来的!” 听着小姑娘生硬的语气,慕容怀憋了一下午的闷气莫名就散了。 “没人准我来,我就不能来了?” 江清月不愿落了下风,梗着脖子背着身不去看他:“不是你先分得如此泾渭分明的吗?你连声招呼都不打......” “好,那我走。” 江清月骤然愣住。 她口是心非赶人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慕容怀的以退为进给拿捏了。 慕容怀佯装要离去,被江清月气得一手捂扔到他背上。 轻飘飘的狐绒手捂落在慕容怀手中,他背身接的,拿到面前后习惯性往里一摸,入手微温,余下一片冰凉。 “前些日子那些东西都是鬼送的不成!” 身后传来的声音染上哭腔了,慕容怀阖眸,无声叹了口气,“是你将我赶走的。” 江清月瞬间瞪大了眼,继而抄起四周的东西,看也不看一股脑往他身上砸。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你怎么有脸!说是我赶你走的!” “分明是你!那日分明是你赶我走的!” “你居然倒打一耙!你哪里来的脸说这种话!” “慕容怀!” “你就是个浑蛋!” 一个沉甸甸的首饰盒砸向慕容怀的额头,他抬手接住,身前一股脑扔东西的小姑娘便停了手。 慕容怀低头看去,手中的盒子有些眼熟。 是他这几日才放到她桌上的。 里面是枚他亲手打的簪子,比中秋送她的那柄,做工要精巧许多。 江清月颤着身子喘不过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 慕容怀盯着地上那片她砸出来的小水花,心口酸疼连带着头都抬不起来。 “我那日没有赶你......” 他试图辩解一句,可话绕在舌尖,却发现确实是他的错。 他那日的话,确实容易生误解。 偏偏那些日子他着急了,忘了顾念小姑娘敏感又脆弱的心思。 慕容怀用力闭上眼扬了扬头。 “我那日只说让你回玉清院的......” 江清月直接气笑了。 起先只是轻哼一笑,再后来笑得呼吸不畅,笑得她头脑阵阵发晕眼前泛黑。 “这话说的,呵,委屈的倒成你了?” 慕容怀猛然睁眼,直到这时他才真的开始慌张。 江清月从未这般讥讽过他,从未这般直直往他心口上捅刀子。 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 完了,这回真的把人气狠了。 江清月笑完便没了力气,再撑不住半点神色,冷着脸抬手往门口一指:“你给我走。” 冷飘飘的一句话,十分平淡,甚至算得上淡漠。 这件事她看起来不气了。 可这件事上,她也再不会给慕容怀机会了。 “阿月,哥哥错了!” “你给我走。” “阿月别,别赶我,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对你说那样......” “滚!” 这一声骂出来,江清月心中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心里空荡荡的,但嗓子里却顶上来一块石头。 她真的好委屈,委屈的想哭但又死死忍着眼泪。 “我今日是来给你送她们的身契。” 慕容怀从袖中拿出厚厚一叠纸,见她不接,只能转身放在了桌上。 再抬头,小姑娘已经错开脸。 她现在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慕容怀转身朝屋门走去,跨过了门槛。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慕容怀脚步一顿,分辨出来是她扒拉了一下那叠契纸,再没了旁的声音。 从屋门,到院门。 短短十余步的距离,慕容怀走得比他在人前装瘸时都慢。 结果不得不迈出门槛时,他还是什么都没等来。 出了院子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环佩琳琅,发簪击翠声。 江清月跑着过去的,关门时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院门砸出个闷响来。 门外,慕容怀缓缓转身,轻轻叩了两声响。 门内,江清月身子软得扑在门下,咬唇死也不肯哭出声。 “阿月,别哭。” 江清月可想再骂他一句。 可她开不了口,一开口怕被门外的看了笑话,她只能抄起一旁垫门的石头用力砸了一下。 云苓云心面面相觑,赶紧给一旁的云生使眼色。 云生生平头一回没看懂这姐妹俩的眼神。 云生:啥? 云苓:赶紧把殿下叫进来! 云生:哈? 云心:充什么楞呢?快去啊! 云生不懂,云生照做。 然后云生就当着江清月的面,翻了个墙。 江清月愣了一下,也不顾自己是否哭着的腔调了,两只手抄着石头用力往门上一砸。 “云生!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给我滚进来!” 外头刚落地还没说上话的云生身形一顿,左右为难地看了眼面前的慕容怀。 “殿下......” 江清月听到他开腔,气得直接将门拽开。 本想吼云生一句让他这辈子别回来了。 没成想,门一拽开,她就被慕容怀用力扯了过去,束在他双臂之间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我!” “阿月乖,你着凉了。” “我着凉怪谁!” “怪我。” “知道你还不快滚!” 慕容怀不说话了,把江清月托着大腿像是抱小孩一样,单手端了起来往屋里走。 江清月朝着他身上连踢带踹,慕容怀半点不带阻拦,任由她胡作非为。 反正她软乎乎的拳头揍人也不疼。 直到慕容怀把她送进里屋放到床上后,随着屋门的关闭,屋内烛灯熄了两盏,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慕容怀耳边炸开。 “慕容怀,你就是个畜生!” 门外几人听着这动静,个个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起来。 云宁怀疑道:“殿下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云心撅着嘴冷哼一声:“不好说。” 云生面无表情:“小姐都骂殿下是畜生了。” 一旁的云苓也神情不悦地皱眉道:“要不咱们闯进去吧。” 雨久插了一句:“进去干啥啊?” 另外三人齐齐朝他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劝劝啊!” 唯独没有附和的云宁耸了耸肩:“我感觉殿下有分寸。” 三人又齐齐朝他也翻了个白眼:“有分寸会被小姐骂畜生?” 云宁深吸一口气,摊手。 ------------ 第一卷 第108章 你没点头,我怎么可能碰你! 屋内,慕容怀脸被扇得歪在一旁,迟迟没有回正。 江清月扯过一旁的被子挡在身前,双目通红地盯着他,身子打着颤,一点点往床里退缩。 直到她缩到床角,慕容怀也始终歪着头,垂着眼,没半点反应。 噗呲一声,屋内烛灯又熄了一盏,光线又暗了一层。 江清月心中一慌,抱着被子的手臂越来越僵,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一盏盏烛灯由外至内,接连熄灭。 一簇簇光亮也在她眸中,点点消失。 最后只剩一盏烛灯亮着,在江清月床帐之外。 慕容怀扭头看了眼那盏灯,随后面色隐在一片昏暗的阴影中,朝已经缩到床里的她看去。 噗呲—— 灭了。 江清月闭了闭眼,一缕泪顺着眼睫,滑落腮边。 一片黑暗中,传来小声的抽泣,还有悉悉索索的衣带声。 慕容怀察觉到她在做什么时,骤然转身将那床边的烛灯点亮。 吹燃火折子往灯芯处靠时,他那双手都急得在颤抖。 屋中重新有了些光亮,慕容怀转过身,指骨抬了床帐弯腰往里看去。 江清月的外衫丢在了一边,中衣挂在手臂上,只剩里衣欲遮未遮地挡着那如凝脂般的玉肤。 慕容怀没有细看,连忙转过身抬手攥拳掩在唇前咳了一声。 “穿好。” 江清月苦笑着低下头,任由眼眶的泪一个劲儿地砸在曲起的膝盖上。 “你不是就想要这个吗?” 慕容怀心中先是一痛,这痛蔓延至肺腑闷得他喘不过来气后,他回过身手忙脚乱地开始给江清月乱七八糟地往身上套衣服。 一边给她穿,一边压着嗓音骂她。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禽兽?” “在你心中,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你心中的我猪狗不如了?” “你没点头,我怎么可能碰你!” 那一堆衣服的系带慕容怀根本不会弄,最后这堆衣服怎么也穿不上,气得他直接拽过被子把江清月兜头罩住。 “我在你心中!真就成了畜生不成!” 吼完,慕容怀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半响,又弯腰,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拽到江清月脖子处露出脑袋。 担心她着凉,又把被子往她身后紧了紧。 “怎么一直盯着我,也不说话。” 江清月张了张嘴,眼里还含着泪意,声音委屈极了:“不是你让我看看你的吗?” 慕容怀嗓中一噎,想起这是那日他说的原话。 她不提,他想不起来还好。 她一提,他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知道听我话?早干嘛去了!” 江清月就睁着满含泪意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早也听你的话了,你让我走我也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把我强掳到屋里来,还熄灯。” “那我衣服也脱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话说得慕容怀一愣。 “这灯,不是我熄的......” 江清月轻笑了一声,眼泪从脸颊流过,脸扭到一边去了。 “这灯真不是我熄的!” 江清月吸了吸鼻子,“哪有这么巧。” 慕容怀转身推开窗:“刚刚屋内的烛火怎么回事?” 窗户底下蹲着听墙角的五个人齐刷刷抬起头。 慕容怀的目光冷得淬了冰,险些把五个人当场凌迟。 云心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小声说了一句:“好像,好像是该换烛台了来着。” 慕容怀回头朝床上问了一句:“听到了?” 江清月没吱声,他就朝窗外更阴沉地说了一句:“大点声!” “小姐,烛台好像确实该换了。” 云心话音一落,窗子砰地一声甩上,窗下蹲着的五人嗖一下就窜没影了。 慕容怀又走到门口,所有烛台都拿到了床边,一个不落。 结果刚把烛台劈里啪啦往地上一放,床边那最后一盏烛灯又灭了。 一片黑暗之中,慕容怀烦躁地啧了一下。 江清月抿了抿唇,抱着被子脸往下一缩,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 慕容怀听见她笑了。 这一声轻笑,慕容怀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本来是想给你看看,这些烛灯当真都不是我熄的。” 江清月藏在黑暗中,微微点了点头。 “阿月,我没想对你如何。” 慕容怀夜视能力很好,哪怕屋中一片漆黑,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那一点月光,他也能大概看见那被子上冒出来的小脑袋的动作。 “阿月,你原谅我......” 江清月摇头,甚至还侧了侧身子,“你吓着我了,而且......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起惊吓,慕容怀心里就满是懊悔。 她说得不无道理,而且确实将她吓得不轻。 这事若是说不开,江清月日后再面对他,心中一直都会留一个疙瘩。 她不信他爱她。 这一点是要命的。 更要命的是,小姑娘觉得他是禽兽。 往后就算是将她娶做正妻,她心里依旧会有个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只用于取悦他才被他所救的。 “阿月,当年你我还小,我并不懂何为床笫之欢,我只是、只是初见你时,便想要你来我身边......仅此而已。” 窗棂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慕容怀烦躁地吼了一句,随后就从窗户缝里塞进来一根粗长的灯烛,叮了咣啷地砸在窗下的小台子上,又滚落到地上。 看样子,能点个三天两夜都燃不尽。 慕容怀将灯烛拾过来,火折子点上,火光亮起来时还用手遮着,没让江清月肉眼直接对上。 灯烛杵在一旁,屋里有了些光线,床边也稍微亮堂了些。 慕容怀在床边席地而坐,抬眼瞧着床里蜷缩着她。 “阿月,我当年不懂何为男女之情,我只知道,见你第一面时,我懂了何为心跳。” “后来雪夜,江家突逢巨变,那晚我驱车到杂院墙外的,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去,但我庆幸我那日去了。” “你踮着脚,扒着我身前的窗户。” “你仰头望着我,开口唤我哥哥。” “你唤我的声音,与慕容安唤我的声音不一样,我也不知哪里不一样,但那时,就是不一样。” 慕容怀认真看着缩在被子后面的江清月,目光温润柔和,有追忆,又有盯着当下的确然。 ------------ 第一卷 第109章 不止一次贬低自己 “阿月,打儿时起,你在我心中就与旁人不一样。” “我不愿多瞧旁人半眼,却在宫宴上只想盯着你看。” “没人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包括我自己,可我母妃看出来了。” 提到那人,慕容怀目光沉了一瞬。 可又很快重新透亮地看向江清月。 “母妃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那个时候说,我不知道。” “后来宫宴见你第二面后,我同母妃说,我好想知道何为喜欢了。” 江清月垂眸,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儿时的念头,往往长大后,都会变的。” 慕容怀顺着她的意,笑了。 “是啊,是会变的。儿时我只是想盯着你看,后来是想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再后来,我变成了只想你盯着我看,到现在,变成了我想一直跟在你身边。” “阿月,我的心境的确在变,可从始至终都是你,没变过旁人。” “我已经是个男子了,对你,我不可否认会有......会有龌龊的心思。” 说着,慕容怀低下头,叹了口气。 “你看的话本子,我曾翻过一两本。” “什么!” 江清月噌地一下抱着被子坐起身。 慕容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是看了几眼,没有给你弄坏。” “你!那些话本都是,你、你看那些做什么!” 江清月脸上冒出红晕,气急败坏直接踹了他抚在床边的手背一脚。 “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都是假的,就是,就是拿来看一眼用作消遣,我们常看之人都懂那些故事做不得真......” “可我怕会是真。” 慕容怀打断她,一字一顿。 “可我怕。” “我怕你看的那些生离死别,那些谋见不同,那些两心相悦最后成了满是怨怼,那些有情人终阴阳两隔。” 江清月被他盯得心虚了,但根本错不开眼。 她的确看过几本虐心的话本,当时哭得稀里哗啦。 可哭过后,她就不肯再多想了。 她念着这世上应是无人与她轰轰烈烈地动山摇。 她念的是大仇得报后潇洒辞世。 慕容怀垂眸看了一眼鼓起的被子,手直接伸进去抓住了那双冰凉的小脚,两只手上下一合,温热裹着寒凉。 “阿月,我不愿与你因为误会,最后错失了爱的机会,甚至错失了爱的能力,那些故事我知道是假的,可我怕你会当成真的。” “我曾不止一次想与你谈谈,刨心刨肝的聊聊,可你总在躲我。” “阿月,我曾对你挟恩图报不公平,可你向来都不正眼瞧我,这对我又哪里公平了?” 江清月动了动唇,心中所想不小心嘟囔出了声。 “我哪里不正眼瞧你了?别冤枉人。” “现在就没有正眼瞧我。” 江清月抬头,慕容怀笑得无奈。 “你会正眼看孝庄小郡王,宫宴上凡是长得好看的男子,你都曾正眼细细打量过,你甚至连四皇兄和七皇兄都好好打量过,唯独我,你不曾用看待他们的挑剔看过我。” 他用挑剔二字,已经是贬低自己了。 不管是话还是语气,她都听得出来。 江清月悄悄抬了一眼,又很快移开,“我何曾如你说的这般......” 又是一声叹气,慕容怀捏了一下她的脚心。 江清月躲也躲不掉,脚踝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慕容怀只使了这一下坏,就没再闹她,只是声音越发低沉地说道:“你只把我当哥哥,这就是我如鲠在喉的点。” 江清月委屈了,“我自幼跟在你身边,不叫你哥哥叫你什么?” “不是不能叫哥哥,而是不能只把我当哥哥。” 慕容怀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盯得她心里阵阵发虚。 习惯性地扭开脸,趁他不注意脚也抽了回来。 “你得寸进尺。” “嗯,确实如此。” 江清月被他坦诚的阳谋弄得哑口无言。 慕容怀低头笑了笑,神色和语气远不如刚开始那么压迫。 “从前你不知我心意,是我的错,是我没与你说明点透的错,可今日你知我心意了,你也阴差阳错搬出我府上了,你我二人现在若严苛些细说,可以算得上没什么关系。” 经历今日种种,江清月可不觉得他当真要跟她撇清关系了。 冷然瞥了他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阿月,我与宫宴上你瞧见的那些公子哥无甚差别了,日后,你也挑剔的打量我几眼好不好?” 江清月心中一悸。 这不是慕容怀第一次贬低自己了。 但这一次,江清月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他宁可将两人之间前十来年的所有羁绊全都斩断,只为一个位置。 一个非亲非故,但更容易走入她心里的位置。 —— 慕容怀走时不过亥时初,满打满算在房中待了也不过半个时辰。 云苓云心敲响房门,得了应允后推门进去,所有灯盏换过,屋里瞬时亮堂的多了。 门外云生坐在游廊横木上,雨久坐在台阶上,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传出两声叹息。 “又没和好,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雨久没说话,但赞同的点了点头。 屋里,云苓和云心十分关切担忧地看着江清月。 一左一右,上下打量半天了,生怕漏了哪没注意到。 江清月掀了被子要下床,结果腿麻了没站稳,云心抬手扶了一把。 “你们俩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盯得我心里发毛。” 云苓犹豫了一下,“小姐,殿下没将您怎么着吧?” 江清月笑了:“你们在外面没听到?” 云苓云心齐齐摇头,“递了蜡烛我们就跑远了,半点不敢窃听。” 江清月伸手点了点她俩的脑袋:“好了别多想,只是聊了聊,什么都没做。” 云心不服气地攥了攥拳头:“小姐,下回殿下再这般吓唬您,您就给他来上两针!” 江清月身形一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云苓嘴角一抽,悄悄扯了一下云心的衣袖。 江清月回过头来拍了拍云心的肩膀,神色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还以为你们会向着他呢。” 云心连忙抢言:“怎么可能!奴婢心里是最向着小姐的!” 一旁的云苓被江清月扫了一眼,直接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小姐,云心脑子向来不转弯,您是知道的。” 江清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嗯,知道知道。”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从搬出九皇子府后,这是她心情最好的一副笑颜了。 ------------ 第一卷 第110章 这可把他神气坏了 次日中午,冬日暖阳透薄雾而照。 江清月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何时了?” 床帐外传来云苓的声音:“小姐,午时初了。” 江清月噌一下坐起身:“都这么晚了?你们也没叫叫我。” 云苓将床帐撩起捆上,一边收拾着一边回话:“您昨日睡得晚,奴婢就自作主张想等您自然醒来。” 江清月醒过盹来,才想起自己昨晚并没有同她们说她要早些起。 “是我忘了叮嘱你们,不过不打紧。” 云心听见动静,端着午膳进来,一看屋里忙忙活活的,连忙放下食盒过来跟着一起收拾。 “小姐您是着急出门吗?用不用让雨久先去备上马车?” “先不急着备车,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出城一趟,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成,跟雨久说,马车别太招摇了。” 云心点点头小跑着出去,江清月梳洗好,匆匆吃了顿早饭加午饭就打算往外走。 临到府门口了,撞见昨晚抓着自己脚踝不放的人了。 “有急事要出门?” 江清月张了张口,微微一点头:“嗯,想出城一趟。” 慕容怀回头看了眼府门口停着的那辆低调的马车,朝台阶上的她伸出手。 “近来京中不太平,我陪你去。” 他没问她去哪,也没问她去做什么。 但就是有股子强硬,他非得跟着去不可。 江清月沉默了一下,手搭过去,但话里却是把人往外推。 “我是出城去寻药材,怕被别人摘走了才过去等着,但时间上不确定要多久,你陪我去的话,那些公务怎么办?” 慕容怀牵着她,扶着她上了马车。 等双双在低调也狭窄的车中坐稳,慕容怀才漫不经心地笑着给她开了一盒个膳盒,里面是热乎乎的紫薯饼。 “公务处理不完又如何?在父皇那,我本来就不是个勤快又聪明的人。”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城,小炉才把车里烘温和了些。 江清月摘掉手捂搓了搓手,接过慕容怀递来的热茶吹了两口,小几上的紫薯饼没动。 “我刚吃过饭,还不饿。” 她说完,慕容怀就平淡地将膳盒重新盖上。 一路无话,到了京郊的林边小丘。 江清月运气好得很,那格外少见的药材没人发现,且她来时正好成熟。 采完药天色阴沉下来,看着时辰没到,那便是要下雨了。 回去的路上,江清月身上多裹了一件长得绊脚的披风。 膳盒里的紫薯饼还温着,江清月又是个喜欢闲着没事就塞点心的,小眼神往那膳盒上飘了好几回,慕容怀就是装看不到。 终于,江清月扭了扭身,打算小睡一觉。 毕竟睡着就不会想吃东西了。 顶多做饿梦。 “饿了?” 江清月一愣,没等她犹豫,那膳盒就打开往她面前一推。 “饿了吃就是,本就是专门给你买的。” 手里放进来一个油纸包着的紫薯饼,江清月低头咬了一口,眼眶忽然开始泛酸。 “哥哥......” 慕容怀看了她一眼,心里又开始后悔。 “若是知道给你吃个饼都能将你惹哭,那这饼我绝对不会买。” 江清月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慕容怀听她这话,不由得轻叹。 从前的确不是这样,可他不想要从前那般。 “阿月,我换个身份就让你这么难以接受?” 江清月垂着脑袋,还是摇头:“是你用这种法子戏弄我,我心里接受不了。” 十三年啊,她叫了他十三年哥哥。 结果他转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做她夫君。 江清月记仇的很,这事她不想轻易揭过。 用戏弄这两个字扎慕容怀的心,江清月够手下留情了。 而且慕容怀认错,也卑鄙。 嘴一开一合,愧疚先在他心中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绑架了她,哪有这般好的事? 越想,江清月越觉得心里窝火。 手里的紫薯饼吃了大半,剩下的两三口塞进去,旁边适时递来热茶,她结果顺了顺嗓子。 “九殿下,我前十来年也不曾与别家少年郎走近过半步,寻常人家的姑娘,就算是互诉平日的笔友都不知几个呢,我这般,你说怪谁呢?” 慕容怀苦笑半分:“怪我。” 可偏偏江清月不想轻易让他心里过得去,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立立规矩。 “你是何人?如何就怪到你身上去了?” 这话同前面那句戏弄,扎心程度不分彼此。 江清月打眼看着他,看他面色难看了几分,而后又压抑着秉性开口。 “怪我从前管你太严。” 他不想纠缠他是何人这个问题。 他总感觉的若是纠缠这个问题,小姑娘伶牙俐齿,能刺的他心中更疼几分。 江清月轻声一笑,神色软了不少。 “九殿下。” 她轻唤一声,并无后文。 但慕容怀每听一遍,心里就膈应一遍。 这报复来得真不错。 他不让她喊哥哥,那她不喊就是,这可没什么大不了。 “九殿下,九皇子,这两个,你喜欢哪个?” 江清月笑着问的,慕容怀面色阴沉不想回答。 她可算是逮这机会能作死了。 “不如,还是唤您九皇子殿下吧,这般礼数更周全些。” 话音落下,慕容怀就朝她伸手了。 江清月吓得连忙往后退,手指头指着他惊声大喊:“不许动我!” 慕容怀倒是回过闷来了,“胆子这么小,怎么敢的你?” 江清月撅着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掌心有点疼,她把手蜷缩在袖子里,往一旁的软枕上蹭了蹭。 “哼,开你两句玩笑就急眼,这我可不敢与你深交。还是孝庄小郡王开的起玩笑些,督察院御史的二公子也不错,布政司布政使的大公子也不错,奉天府府尹更是年少有为,他们可都能与我聊得投机些,比你......” “但比我丑。” 车中一静。 慕容怀又强调了一遍:“他们的容貌远不如我。” 江清月无语。 “啊对对对,是是是,好好好。” 慕容怀看她无话可说的模样,被可爱笑了,“阿月,我还不了解你?” “寻常人哪里入得了你的眼,所以别提他们这些人来气我,这气不到的。” ------------ 第一卷 第111章 一点都不疼,跟调情似的 江清月不想搭理他了。 当然,她也这么做的。 一直到入京,慕容怀好话说尽也没得来她半个眼神。 快到长乐府时,马车内终于安静了。 慕容怀情绪还没来得及装,江清月就飞快地下了马车。 窗帘打起,看着头也不回走进府的身影,慕容怀实在扯不起唇角。 他不知道该往哪使劲了,小姑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慕......容怀。” 江清月忽然开口,马车的窗帘肉眼可见地一颤。 府内的人望着马车上的人,江青与那双眸子平淡无波,与平日里的慕容怀如出一辙。 “前日汪首领给我传了信来,我看了,你后面要如何做,总得给我交个底,毕竟这局也不完全是你布下的,我......” “我晚膳还没用。” 江清月张了张口,一肚子腹稿又咽了回去。 “阿月,陪我,咱们边吃边聊。” 慕容怀眼中难得显露如此笑意,江清月看他镇定掩藏下的急切,张口无声,最后还是点了头。 临进屋之前,慕容怀朝云宁去了个眼神。 云宁心领神会地颔首。 待两位主子进屋后,云宁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走吧,跟我一块,把东厢收拾收拾。” 一旁的云生也难得露笑挑了挑眉,顺手勾搭上一旁雨久的肩膀。 “可算是结束了。” —— 立冬前一天,户部尚书刘峰潜于御龙衙内,画押认罪。 但述罪证词被汪玄策扣了下来,他认罪之事只昭告天下,皇帝下令满府问斩。 刑部尚书邢刻升,同日,于御龙衙内畏罪自尽。 没死成,但少了半根舌头,接不回去了,对此慕容怀重罚审讯及看顾的所有御龙卫。 皇帝得知此事,下令流放刑府上下至瘴南两千里,此生不得回京。 与此同时,江清月正抱着手炉,与慕容怀长乐府暖阁中对弈。 新制的青雪松香在不远处的炉中燃着,寒冷的天气里,这味道稳神静躁,配上刚进贡入京的祁门红茶,实在惬意。 云苓云心靠坐在江清月的脚踏旁撑着下巴打盹。 云宁和云生凑在屋中最大的火炉旁烤红薯。 雨久则坐在云宁云生两人中间,手里拿着搁外面捡来的树杈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江清月抬眸看了雨久一眼,提醒了一句:“让他离炉子远些睡,不然一脑袋栽前面,可就要变秃瓢了。” 云苓云心听见睁开眼,瞧见雨久一脸茫然地挠头,扑哧笑出了声。 江清月笑着收回目光,重新回到面前的棋盘上。 黑子在玉白的指尖磋磨了两下,最后投到了对面白子的棋壶之中。 如墨倏尔插入笔洗,如血霎然落在迟白。 慕容怀瞳孔一缩,听对面的小姑娘抱怨。 “又输了,不好玩。” 慕容怀一个个收回棋子,这活计回回都是他做。 他做来顺手,任劳任怨,乐在其中。 “那什么好玩?我去给你寻来。” 这两日,慕容怀哄人越发娴熟了。 江清月轻笑着抬了他一眼:“你好玩。” 慕容怀捻起棋盘上最后一颗黑子,深吸一口气扔回了对面的棋壶:“阿月,别惹我。” 自从两人冰破,江清月就逮着慕容怀的忍耐力祸祸。 她可算找到好玩的了。 不过慕容怀也纵着她,她说什么他都不急眼。 好在江清月当真懂的不多,过分的玩笑从她口中实在难听到半句,这让慕容怀也时而抓心挠肝的,担忧日后怎么给她启蒙才好。 “早上你来时,我看汪首领从你马车上下来的。” 一听要谈公事,慕容怀隐忍的神情收敛了几分。 “嗯,今晨我让他进宫禀报父皇,刘峰潜认罪伏诛,邢刻升畏罪自尽。” 说完停顿片刻,慕容怀忽然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我这般安排,你可满意?” 江清月扭过身子往后一靠,手里捧着茶盏没了下棋的心思。 “满不满意,你不都已经让他进宫了?汇报给金銮殿那位的话,还能收回来或者改口?” 慕容怀眼神黯然下来,神色也显露懊恼。 他自作主张惯了,这一点得改。 江清月瞧着他往心里去了,也没再为难这件事,话锋一转又聊起刘峰潜的认罪证词。 “只是认了贪污吗?” 慕容怀嗯了一声,江清月则烦躁地眯起双眸。 “我想去看看。” “御龙衙太冷了。” 慕容怀下意识想阻拦,但见对面扫来狡黠又调笑的目光,后面的话在嗓中就没再说出口。 江清月放下手中的杯盏,往手心哈了口热气,随后搓了搓掌心,两只小手隔着桌子往那边一伸。 慕容怀熟稔地把两只小冰块包在手掌中,合拢收紧,暖意源源不断地驱散那双手的寒。 “冷,这不是有你呢。” 满不在乎的语气一出,慕容怀又叹下一声无奈。 她就仗着他错了。 —— 午时刚过,江清月就想往御龙衙去。 慕容怀看着外头狂舞的枯枝,和耳边呼啸的冬日哀嚎,再抬眸扫了眼除了亮堂再无用处跟个摆设一般的太阳,神色一再阴沉。 “非得今日去不可?” 江清月率先撩开帘子上了马车,没搭理他。 慕容怀接过云苓递来的手炉,和寒冬盛雪时节才穿得着的大氅,也跟着上了马车。 落座之后,面前殷切地推来一杯茶。 “今日立冬,晚上我想去荀老大人家中吃饺子。” 慕容怀将手炉递给她,厚绒大氅盖在腿上提前暖着,尝了口温度适宜的茶,面色松动了不少。 这小姑娘是真摸清楚怎么拿捏他了。 “递过帖子了?” 江清月摇头,手心紧紧贴着手里的暖炉:“还没,但我不打算递帖子。” “怕荀老大人不接?” “不是怕,是荀老大人肯定不会接,所以我想干脆咱们从天而降,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慕容怀抬手给了她脑门一颗轻轻的栗子,与从前的捉弄不同,一点都不疼,跟调情似的。 “你也不怕将荀老大人吓出个好歹。” 江清月抿唇,面上却不似刚刚活泼。 “有些事,我想亲自问清楚。不过空手不上门,荀老大人的孙子今年正好要启蒙了,我让云心随便挑了一方砚台。” ------------ 第一卷 第112章 前尘 御龙衙,第二层地宫。 哪怕江清月穿了盛雪时节的厚绒大氅,也依旧被地下的寒气冻得隐隐发抖。 从上面走下来这一路,慕容怀看了她不知多少回。 江清月每次都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可回回呼出时发颤的白气,都将她的倔强暴露得一览无余。 她本以为,他会再拦一拦她。 但他也只是将她头上的兜帽紧了紧,领口的系带又紧了紧,一再试探手炉的温度,并且命人提前备好手炉所需的银丝炭。 刘峰潜与邢刻升被关在一处,这是江清月特意吩咐过的。 狗咬狗的戏码百看不厌。 江清月也舍不得他们各自死得太快,或活得太麻木。 路过他们牢房时,江清月只是偏头一扫,冷声言语了一句:“当真舒坦。” 汪玄策顿时朝身后的御龙卫使了眼色。 江清月步子不停,一行人就跟着往前走。 慕容怀知道她要先去寻谁,那人的关押之所他也熟悉,是以带路用不着旁人。 铁门推开时,有御龙卫先一步踏入牢房,将一室火把全部点燃。 待里面难闻的气味散去大半,江清月这才行入石室。 一盆冰水给里面那人兜头浇下,江清月看着他又冷又疼得直打摆子,唇角笑意深了几分。 “吕大人刚刚这一觉,瞧着睡得真香。” 吕讳抬起头,睁开眼,被御龙卫掐着下巴灌了一碗泔水混米浆。 那一碗味道当真难以下咽,他被捂着嘴,呕了半天终究还是下了肚。 “江、江......” 江清月耐心地等着他开口,慕容怀从她身后将手炉悄声取走。 “江、江清月。” 唇角一勾,江清月往前走了两步,微微探身,声音温柔极了:“吕大人,唤我何事?” 那人抬起头仿佛就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双目更是一片魂浑浊。 “但求,一死......” 江清月唇角的笑意一僵,骤然直起身。 “吕大人求死不是不行,但可想起我是谁了?” 吕讳被挂在墙上的手臂轻轻颤动,带着铁链哗啦啦作响。 五指具断的左手只剩个手掌,切口很钝,但却不见生腐。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咳咳咳,京中江家有头有脸的人不多,十多年前出事的,也就只有那一家了。” 江清月饶有兴致地听着,仿佛置身事外,仿佛与她无关般冷然。 “哦?吕大人说说。” “江滁......那个刚正不阿的前,咳咳,前户部尚书。” 江清月冷笑着垂下眉眼:“得您一句夸赞亡父,可我心里怎么就不大舒坦呢?” 吕讳猛地向上抬头,用力睁开眼去看面前一身雍容华贵厚绒大氅的女子。 “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有江家余孽!” 这一句倒叫江清月笑意更浓。 接过慕容怀递来的手炉,感受着里面更暖和的温热,江清月往后退了半步,离吕讳远了些,离慕容怀的身前近了些。 “江家余孽......吗?” 吕讳脸色大变:“不!不是,是,是遗孤!是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江大人的遗孤!” 江清月眼中一寒。 吕讳已经没力气往前挣动了,可他还是将身子往前探了些,额头尽力想去触碰脏污的地面。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陷害江滁,不该做这么一个局,不该对你们江家起心思,不该......” “吕大人。” 江清月听不太下去,直接打断:“身为朝臣想要争权夺利,我不怪你,毕竟这是人之本性,我爹也不过是堪堪守住本心。” 吕讳听着面色一喜,还以为要柳暗花明。 可江清月下一句,让刚燃起些希望的他,瞬间如重坠冰窖。 “玩权弄势,搅弄风云,朝堂之中,十之有九。” “哦不,应该说,百之九十九。” “可你得了想要的,就千不该万不该还贪权势之外的东西。” 江清月说着,缓缓朝前蹲下身。 她蹲得足够慢,慢到身后的慕容怀能先一步拾起厚绒大氅的宽摆,攥在手中,放在膝上。 吕讳看着眼前之人蹲下来,可那双冰冷的眼眸始终是向下睨着他的。 “吕大人,我娘美吗?” 吕讳目光茫然了一下,而后盯着江清月这张脸,脑中一副容颜渐渐清晰出来。 “你,你是如何得知......” 江清月抄起一旁的竹板拍子,朝着吕讳的脸就是一抽。 “我还奇怪呢,我爹向来和善待人,与旁人鲜少结仇。怎么忽然,朝中上下就那么多人跳出来,对我爹加以各种栽赃陷害呢?” 江清月神色很是疑惑。 可吕讳却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从她问出江滁之妻,那江南凝城来的女子美不美时,一切就都明了了。 “我娘得是何种美人啊,能让你们这么多人惦记。” “甚至还下药,将我爹调虎离山,用你们的儿子将我兄长拖住......” “最后,甚至还在宫里,过了明路。” 江清月每说一句,吕讳浑身的颤抖便剧烈一分。 最后被那竹板抬起下巴时,双目已经满是畏惧。 吕讳摇着头,近乎哀求道:“我,我只是一时色迷心窍。” “一时?色迷心窍?” 江清月忽然笑出了声,“吕大人,一时的色迷心窍,居然要这般费心筹谋一出宫内的下药大计?就为了我娘一个弱女子?” “当年若不是孝庄王爷恰好醉酒路过,听见我娘奋力呼救后伸出援手,我爹啊,说不定当真原地化为厉鬼呢。” “哦,不过现在,也确实化为厉鬼了。” 说着,江清月嘻嘻一笑。 好似这桩陈年往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般,能拿来谈笑。 “我时常能在梦中,瞧见我爹娘哄我睡觉,兄长耍枪逗我开心,我们江府的下人们变着花样哄我玩。” “吕大人呢?吕大人的梦中,会有我爹娘,会有我兄长吗?会有我江府的下人们哄你玩吗?” 江清月似乎当真好奇这个问题。 手中尖锐的竹签刺入吕讳的肋下,搅动,然后再扯着皮肉抽出。 “算了,您的脑海梦境,我怕他们嫌脏。” 江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吕讳五官狰狞,手里的动作缓慢又有力。 “我爹不是没脾气的人,我爹也不是没脑子的。毕竟傻子爬不上从一品的官职,你说对吧,从一品吏部尚书,吕讳吕大人?” ------------ 第一卷 第113章 您不会,是打算弑君吧? 吕讳低下头颅咬牙忍受剧痛,却被御龙卫用一根绳子勒住了下巴,向后勾在墙上,不得不仰起头来。 “我爹当年不是泥人,发生那件事后,将你们当晚有所参与的,一个都不少,你们所有人的把柄,他都搜罗了出来。” “可惜啊,忠骨少有刍狗抱团之象,单凭我爹一人,如何能闯得过你们层层险阻。” “更何况你们这龌龊事,还是在宫里过了明路的。” 江清月一把抽出搅了肠肉的竹签,随手丢在地上一声轻响。 慕容怀在她身后递来一方温热的湿手帕,待她慢条斯理地擦完,随手扔到一边,连忙将她的手捂在掌心。 江清月没看他,但也没将冰凉的手抽回。 “你们,连带着宫中的那些,一个不少,我都会记着。” “这账,咱们慢慢儿算。” 江清月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吕讳嗓子里挤出来的嘶吼。 “江!江清月!你杀了我吧!我去给你爹赔罪,让我去死!我去给你爹赔罪还不成吗!” “你别走!回来杀了我,快杀了我!” “我错了,我认了,我该死,我当真该死!” “就让我死吧......” 行至门外,江清月骤然转身。 “当年我娘奋力呼救时,可曾也这般求过?” 吕讳的浑身一滞。 江清月复而又笑,这次的笑再无寒凉,满是追忆傲然。 “应当不曾,毕竟我兄长的刚毅不屈坚贞不渝,可都是我娘一点点教出来的。” 石室内的火把尽数熄灭,门在吕讳的撕心裂肺求死声中,一点点阖上,再不透半寸亮光。 吕禾枢就关在隔壁,但早在江清月入吕讳牢房时,隔壁的门就已经打开了。 江清月抱着手炉,转身进了隔壁牢房。 吕禾枢瞎着,但御龙卫行刑有意保住他一双耳朵,他的听力不损分毫。 听见轻飘飘的脚步声,吕禾枢抬起头,顶着眼眶那两个大窟窿朝江清月笑了笑。 “请凝安郡主安。” 江清月微微抿唇,笑意与刚见吕讳时大差无差。 “都听到了?” 吕禾枢点点头:“听到了。” “听到就好。”江清月抬首,看了眼他身后呼呼冒冷风的窗子。 “这地方不错,挺凉快吧?” 吕禾枢咧了咧嘴:“是不错,凝安郡主也多呆会儿再走?” 江清月敛眸,面上轻松的神色一变,阴狠淬在双眸里。 “当年你爹对我娘欲行不轨之事时,绊住我兄长脚步的,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吕禾枢挑了挑眉,摇头晃脑地说道:“听凝安郡主这意思,似乎您也不大确定。” “这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更遑论,当年事发之后,皇上并没有杀尽所有知情之人。” 提及龙椅上那位,吕禾枢的脸色终于变了。 “凝安郡主比我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江清月漠然地盯着他脸上那两个窟窿,半响一声冷笑:“你不妨往后想想,猜猜我日后要做什么。” “刚刚您对我爹说,当年之事牵涉其中者,你要一个不少的记着,且慢慢儿算。” “那我斗胆一猜,您不会,是打算弑君吧?” ------------ 第一卷 第114章 好,不看他,看你 说完吕禾枢就开始狂笑。 笑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笑她自不量力异想天开。 更笑他自己,笑他爹,笑所有败在江清月手中的人。 笑到最后,那两个红漆漆的窟窿开始冒出殷红。 江清月偏了偏头,抬手揉了揉被笑声刺得生疼的耳朵。 目光瞥见斜后方的人,她抬头认真地问了一句。 “很好笑吗?” 慕容怀面不改色地拂去她腮边散出的一缕青丝,俯身在她耳侧沉声:“不好笑,因为父皇的话,我也要杀。” 这句把江清月哄高兴了。 吕禾枢听到旁人的动静,忽然停下笑声,身体在架子上挣动了两下,抬头朝侧前方寻去。 “父皇?还有谁在这?九皇子?” “哈哈哈哈,你也疯了,你们两个都疯了!” 吕禾枢笑得停不下来,哪怕最后笑到干呕,也再努力发出狂笑。 江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响微微皱眉。 “啧,聒噪。” 慕容怀在她身后出声:“那就不在这里的好不好?这人声音难听,长的也不好看。” 江清月挑了挑眉,扭过头看向他,瞬间展露笑颜,“好好好,不听他也不看他,我看你,听你。” 慕容怀唇角浮出一抹愉悦的弧度,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外走。 邢刻升与刘峰潜关在一处,江清月去时,正用着肤下游丝刑。 上半身的皮已经游过一遍,此时两人都被绑在老虎凳上,大腿根扎入一根纤细如发的铁丝,顺着皮肉从另一侧扎出来,再用力拽着往下走。 铁丝如利刃割开薄薄的一层皮,但因不掀开,所以剥起的皮又很快错位地重新与肉长在一起。 两日一遍,刚长上,便割开。 江清月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快要走到铁栅栏前时,被慕容怀转身拦下。 “怎么了?” 慕容怀摇了摇头,只问道:“今日可有想对他们说的话?” 江清月垂眸,思忖片刻后点头:“有。” 只听慕容怀一声叹息,而后抬手,捂在了她眼上。 “行刑的画面不好看,你就在这问吧,他们听得到。” 一只手掌哪怕横着都几乎把江清月那张小脸盖完了,只露出一抹樱唇,还有些削瘦的下巴颏。 慕容怀定定看了几眼,心中暗想该再将人喂胖些才好。 江清月拉开眼前的手,望着慕容怀那双眼,轻轻地摇头。 御龙卫听见外面的动静就提前做起了准备,江清月走过去时,看到的并没有什么血腥的画面。 邢刻升和刘峰潜被两块粗厚硬挺的毛毡布盖着,不该露在外面的全都遮得严严实实。 江清月没靠太近,只是站在两人面前不远的地方左右打量了下二人惨白的面色,而后目光幽冷地勾起唇角。 “刑大人可认得我?” 邢刻升痛得意识模糊不做回答,被御龙卫往鼻子里捅了一滴醒神液。 寒凉窜入大脑的瞬间,江清月拎着一旁御龙卫递来的铃铛,在他眼前一晃。 银铃声响,江清月轻笑出声:“今日若答不了话,那我就下次有心情了再来。” ------------ 第一卷 第115章 忆往日,依稀可见识人不清 邢刻升少着半根舌头,便是想答也答不了。 更何况他第一眼看到的并非挡在面前的江清月,而是其后不远处的慕容怀。 挣动,嘶吼,怒骂。 一时间牢房里声音刺耳聒噪起来。 江清月静静看着他折腾,静静听着他嗓子里喊出来的嘈杂,面无表情,神色冷淡。 邢刻升被浑身持续的剧痛折磨得本就没什么力气,喊叫了一会儿便无力地停了下来,胸前剧烈起伏地大喘气。 如破旧风箱的喘气响了一会儿,十分难听的骂声又响了起来。 慕容怀充耳不闻,只是眉心的不耐越发明显。 江清月手中的铃铛又晃了一下,邢刻升仿佛被捏住命门一般骤然收声,而后便是更猛烈的挣扎嘶吼。 这场面给江清月看笑了。 “狗听到铃铛声不会流口水,但如果在喂食之前摇铃铛,长此以往,狗听到铃铛声便也会流口水了。” 牢房中的几个御龙卫听着,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思忖着要不要回话。 这的确是御龙衙所用较多的驯化手段。 铃铛又响了两声,江清月便觉得无趣了。 邢刻升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最后奄奄一息地歪着头,看向江清月的眼神也散去不少阴光,显得浑浊呆滞。 “刑府上下流放瘴南两千里,此生不得回京,后代一律除名,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 江清月手中的铃铛丢给一旁的御龙卫,往自己冰凉的指尖上哈了一口气,而后轻笑着看向又重新打起精神的邢刻升。 “刑大人,这些年您在皇上耳边不知吹了多少立下判决的风,不知这样的判决,您可觉得熟悉?” 邢刻升眼中清明了几分,却又很快陷入疑惑。 他并非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仅剩的半根舌头使得他发音别扭,话说得格外艰难。 但尽管如此,刚刚辱骂江清月和慕容怀时,也可谓是一展他朝中少见的口才。 “无冤无仇......为何?” 江清月打眼一瞧,邢刻升看上去冷静了不少。 不过她不打算这么快就让邢刻升一清二楚。 毕竟隔壁不远的吕讳和吕禾枢,都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许久后才知晓如今这一番是为何的。 “刑大人好奇?” 邢刻升盯着她,缓缓点头。 口中舌根处的麻木,加之身上的剧痛,除了谩骂,其他的话他惜字如金。 江清月微微勾唇,面上的笑意很深但却不达眼底。 “刑大人好奇的话,那就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想我是你判笔下的哪件冤案,亦或是你巧舌如簧后的哪段冤屈?你若是想得起来,我倒是能大发善心让你好过几分。” 邢刻升的眼神与吕讳刚入狱时的相差不多。 都是不解中透着茫然,且将阴狠表露的真真切切。 就算不久后想到了她的身份,他们的悔意也不会是自己曾经的手段。 他们只会悔,为何当年会漏了一个余孽。 江清月忽然觉得十分无趣。 看着面前两人受刑后痛苦万分,她心中提不起半点快意。 堵在她心中的郁气似乎只有在他们人头落地的那一瞬间能发泄些许,可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限惆怅。 慕容怀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她身上。 察觉她失神已久,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衣袖。 江清月眨了眨眼回过神,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刘峰潜。 “刘大人醒着呢?” 老虎凳上冷汗淋漓的刘峰潜一听,赶紧闭上双眼装睡。 江清月眼帘微垂,面上冰冷的笑意不减,“把他给我弄醒。” 尖锐锋利的铁签子刺入指尖,刘峰潜哀嚎着睁开眼。 “你到底是什么人!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剩下的话刘峰潜还没说出口就被指尖传来的剧痛打断。 一只手五根手指,此下只剩尾指还未用刑。 江清月有意留着的,御龙卫刺完便退到了一旁。 “无冤无仇?那我倒要问问刘大人了,你可还记得当年将你一路提携的恩师,于你是有怨,还是有仇?” 刘峰潜匀了口气虚弱道:“恩师?呵!本官何来恩师?” 江清月面色冷寂下来,今日首见眼中恨意翻涌。 当年刘峰潜只是个穷苦书生,赴京赶考连续三年未进殿试,一次偶然,江滁在茶馆听到他长舒不得志的阔阔其谈,与之交谈后给了他些许银两,并开导一二。 那时江滁还未及从一品户部尚书,但刘峰潜当场认江滁为恩师,后来时常拜访攀谈。 次年江滁升任户部尚书,刘峰潜殿试及末堪堪过了入朝为官的门槛。 官场上的事刘峰潜时常请教江滁,为人姿态放的极低,可谓少有的谦卑恭谨。 江滁有意提携一二,刘峰潜便一路高升,最后任户部侍郎,仅此江滁官阶一品。 “刘峰潜,这户部尚书之位,你坐得可舒坦?” 江清月脑中回忆着面前之人与家父的生平往来,这句似是问他,也似并非问他一般。 “当年你升户部尚书之职的契机,便是此位空虚,皇上自然也知道你的来路,更清楚你那些年的高升究竟是因为何人的提携。” “为了收拢人心,皇上选了最为愚蠢的一种办法。” “那便是一味地填补你们这些臣子的欲望。” 江清月眼中骤然烁起寒光,视线扫过被这些话震得无言的刘峰潜,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恍然大悟的邢刻升。 “皇上以为,纵人欲,便得纵其人。可笑他也不怕纵到最后,自己的皇位被你们这一群贪婪的奸臣给吞了。” “你们要我父亲一夜跌落,皇上便依你们这群抱团的刍狗,下旨江家府内抄斩。” “你要我父亲的官位,皇上便将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之职抬手赐给你这个背德忘义的小人。” 说着,江清月心底深觉可笑,面上的嘲讽再难不显。 “臣子要什么,皇上便给什么,这偌大的鄢朝说出去当真可笑!” 刘峰潜脑中涌出不少记忆深处已经模糊的片段。 其中最为清晰的一段,竟是当年第一次在江府见到一个小奶娃时的场景。 江滁一手抱着那小奶娃,一手揽着夫人,见他登门拜访,还朝他炫耀来着。 ------------ 第一卷 第116章 走累了也不知道跟我说 刘峰潜不知为何他脑中最清晰的片段会是这一幕。 当时他还给那个小奶娃,带了一个街上随手买的拨浪鼓。 “我,我当时,实在不知怎么办了......”刘峰潜嗡声喃喃:“我承认,我只是想要利用他往上爬,但是,但是当我做过那些事之后,我就已经没办法收手了。” “我贪的军饷太多了,太多太多了,多到数不清,多到我会被皇上下令凌迟,所以我害怕啊。” 江清月看着刘峰潜低下头,听到耳中的话让她嘴角连嘲弄的弧度都勾不出了。 “我可半点没瞧出来你害怕。” 她的口气让刘峰潜浑身一抖。 “我爹当年只消一个对视,便知你非池中之物,不愿英才泯然众人,这才动了提携的心思......而你也确实非寻常人也。” 说着,江清月哼出一声冷笑。 “我爹识人不清,帮扶出来一头失了心肺的白眼狼,只怕查出你贪取军饷数额的那一刻,也依旧是全然不信的吧。” 刘峰潜听着这话不对劲,猛地抬起头:“你这话是何意!” 江清月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垂下的裙摆翻着波,却又被沉甸甸的厚绒大氅压下。 随着脚步声走远,牢房中的游丝刑再入皮肉,江清月留下一句话让刘峰潜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浑身上下何处更痛。 “我爹搜集的所有告发证据中,只有刘峰潜你的被我爹暂时压下,藏在了书房一处隐秘的石砖缝里,那份证据后来被丞相寻到,拿捏了你十三年。” 若当年不是刘峰潜第一个奉上陷害江滁的证据,成了随后众奸邪伪造证据的开端,说不定当时的江滁,也许会保下刘峰潜。 保下这个亲手提携上来的英才一条性命。 刘峰潜或许,也不至于就任户部尚书后,反被丞相等人用作哈巴狗一般的存在。 后来的惨叫声,江清月听着总算舒心了些。 —— 跟着带路的御龙卫拐了好些个路口,上上下下行过数不清的台阶。 又一次走过拐角直面幽深狭长的走廊后,江清月骤然停下脚步,手里攥着已经温凉的手炉,眉心越发不耐。 她有些烦躁了。 这是慕容怀最直接的感受。 取走她手中的小炉递给一旁的御龙卫使了个眼色,而后走到江清月面前背过身微微弯腰屈膝。 “上来。” 江清月眨了眨眼,想也没想双臂就落在了慕容怀双肩颈侧。 等慕容怀背起江清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后面的几人才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 “这,这是主子?” “是我活久见了,还是我出现幻觉了?” 慕容怀听到身后声音细微的交流,感受着耳畔小姑娘温热的呼吸,唇角缓缓勾起。 “走累了也不知道跟我说?” 江清月晃悠着腿,小脸贴在了他肩后轻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知晓她心情不好,慕容怀也没再开口。 他本想劝她今日不如就先回去。 可转念一想这话只怕刚说出口她就又要与自己离心,思量两分后,摇了摇头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 第一卷 第117章 这些是摄魂钟,不能盯着瞧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室内,魏兴赫正蜷缩在墙角,不停地用头撞击着坚硬阴冷的石壁。 轰隆一声,石门旋开。 昏黄的光线钻过门缝,洒了一小片在门口的位置。 魏兴赫浑身一僵,缓缓回头看去。 散发着暖意的光线中,一人身披柔软厚实的大氅,手中握着个飘着热气的暖炉,略微昂首地睨着他。 一日刑,日复一日永无变换的场景中,忽然就来了个如神明般的人。 这让魏兴赫原本麻木的目光中,骤然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大脑驱使着身体想往石门处奔过去,可磋磨数日的身子早已破败如漏风颓屋,他刚想起身,便被自己僵硬的腿一绊朝前扑在了地上。 江清月默默看着,皱了下眉。 不等偏头问身后的御龙卫话,就听石室内传来沙哑的动静。 “你是何人?” 魏兴赫这一摔,爬不起来了,却也清醒了。 “呵,魏大人记性这般差了?” 江清月见他抬起头来眯着眼望自己,挥手让身后的御龙卫将照明用的火把拿近了些。 “不认得我?你该认得我的,因为我姓江啊。” 魏兴赫闭上眼把脸垂在地上,思量了好半天才困惑地嘟囔道:“姓江?姓江的多了......” 江清月抚着手中的手炉,怎么用力按怎么觉得不暖和。 “十三年之前你贪的那些,你推谁身上了,可还有印象?” 魏兴赫懵然地抬了抬头,又觉得实在疲惫,脸重新撂在了地上。 “什么十三年前?我在这里幽黑的石屋子里,活了得有上百年了......你说十三年前?唔,十三年前我应该在另一个墙角,用手指头抠了个小洞,嘿嘿!” 话说得稀里糊涂,笑声也格外瘆人。 江清月不满地扫了身后的御龙卫一眼,压声道:“你们对他用刑的时候,就没想过我还得审?” 两名御龙卫连忙垂下头单膝跪下,闷葫芦般回不出什么话来。 江清月看回屋中趴在地上的人,拧着眉思忖片刻,抬腿走入石室。 身后有御龙卫想拦,却被慕容怀抬手止住,跟着进了石室。 与走廊上的阴冷不同,迈入石室的门槛,江清月才发现这间牢房内别有洞天。 墙壁内由火把照着,映出一个又一个错落排列的石洞,内里摆着一个个诡异的铜钟,其上还刻画着如双眼般鬼魅的花纹,只需一眼就能钻入灵魂深处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清月目光被其中一副铜钟吸住,脚步当即扎根在原地,浑身骤寒到动弹不得。 耳边又浮现出当年江府内人头砸地鲜血四溅的声响。 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阿月。” 眼前遮过来一只手,挡住了铜钟上那两个圆圆的窟窿,也带来了令人难捱的心安。 温热覆在她双眼前,原本定住的眼睫瞬间如受惊蝶翼颤动。 “这些是摄魂钟,不能盯着瞧的。” 耳畔吹来一丝暖意,而后又很快化为寒凉。 江清月拉下慕容怀的手,垂眸微微点头:“知道了。” 慕容怀摸着她冰凉的手拧了拧眉心,拿走了手炉直接从背后将她揽在身前,两只小手严严实实攥在掌心。 ------------ 第一卷 第118章 可偏偏过慧却失了谨慎 听着耳畔的一声叹气,江清月隐在昏暗里的唇角上扬了几分。 再看向里面趴在地上的魏兴赫时,面色又瞬间冷了下来。 “若魏大人当年未入官场而是进了梨园,那必定会是位一票难求的名角。” 魏兴赫趴在地上没什么反应。 江清月轻柔地推开慕容怀揽在身前的双臂,朝里面走近了些。 临要靠近时,原本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的魏兴赫忽然猛地窜起身,手中攥着沉甸甸的铁链朝江清月头上砸去。 门外的御龙卫在缝隙中隐隐窥见这场面时,吓得嗓子眼一紧。 偏偏离江清月最近的慕容怀却十分镇定,只是面色微变。 犹如铁块的链子最后没能如魏兴赫的愿,砸在江清月的头上。 江清月只是抬腿往魏兴赫的心窝处不轻不重地顶了一脚,随后魏兴赫便如抽去脊骨一般,整个人瞬间如面条似的软倒在地上。 两枚飞镖从江清月身侧擦肩而过。 原本是奔着魏兴赫的肩胛去,意图在锁骨上穿两个洞的。 但被江清月那么一踹,飞镖反倒只是划破了魏兴赫的双肩,最后嗡鸣着钉在了石缝中。 江清月扫了眼自己的厚绒大氅,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瞧了出手的那两名御龙卫一眼。 那两人连忙低下头,额间透出一层冷汗未凝。 魏兴赫还想起身动手,可不知江清月刚刚那一脚踢在了什么地方,头脑眩晕快要窒息不说,且浑身瘫软连胳膊都撑不起。 江清月冷漠地看着他在地上挣扎蠕动,身子微侧,已经不打算再留。 慕容怀见她转身,忙不迭上前捧住那两只冰凉的小手。 “不打算再审了?” 江清月摇摇头,转身朝外走去。 厚绒大氅下的裙摆从魏兴赫面前旋过,留下一道不知何名的名贵染香,而后又丝丝消散在阴冷的石室内。 石门旋转着阖上,江清月听着身后的隆响,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却丝毫不达眼底。 刚刚踹在魏兴赫心窝处那带着巧劲的一击,少说折了他十年寿数。 日后他再在这暗无天日的御龙衙受刑时,便要时时刻刻与胸闷悸痛作伴了。 “我倒是意料之外,没想到他竟是所有人中心里最门儿清的一个。” 江清月接过递来的手炉,与慕容怀并肩走在通往出口的密道里。 “自我做局后拽入深渊的第一个人起,他是唯一一个不用我多问,便能猜到我是谁的人。我爹留下的名状描录中写的确实贴切,魏兴赫这个人,有时候实在太过聪明了。” “可偏偏过慧未能得到谨慎的加持,使得他有时会失了智,有时又会反被聪明误。” 慕容怀近来习惯了行走时单手护在江清月身后,此时静静地听着她说话,眉眼始终柔和。 “我猜,自我给了魏盈盈皇上要前往行宫过重阳这个消息之后,魏兴赫便对我有了些怀疑。可惜啊,那时他被宫内的婕贵人和从庄子上归来骤然病重的老母裹胁得喘不过气,根本没心思往深处想。” “后来宫外被捕,魏府一夜崩塌,他被关在这里受一日刑后,反倒有了时间好好想想这段时日的种种异样。” ------------ 第一卷 第119章 幽潭之下早已波涛汹涌 “我爹的描录上写道:魏兴赫此人头脑慧捷余有心计,只可惜城府外露,易躁易馁。” “若是给他充足的时间思量周全,只怕轻易毁不掉他,还会反被他扯入危急之中。” 好在她从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迅疾些将魏府拽下来。 江清月对自己这一局的手段十分满意。 越是复盘,越翘尾巴的那种。 慕容怀自然察觉得到小姑娘的傲娇,理所当然地顺着她的心思开口:“不愧是阿月。” 不愧是,他心悦的阿月。 江清月受用他的语气,朝他扬了扬下巴,神色鲜妍活泼了许多。 “我看他不像是个能悔改的,左右御龙衙不差一间石室,就让他在那屋子里......好好活着吧。” 慕容怀往身后去了个眼神,队伍末尾便少了两个御龙卫。 顺着蜿蜒的阶梯向上走,寒冷透风的通道中沉寂了片刻。 “朝中不少人落马,剩下的人人自危,空出来的位子已经被好几方塞了不少人进去。” 江清月脚步一顿,下意识问道:“这些事在皇上那,已经算掀篇了吗?” 慕容怀颔首,就见刚刚还开心笑着的容颜沉了下来。 “皇上不打算彻查?” 江清月颦着眉,话虽在嘴边问着,但眼中已经了然。 这就如十三年前一样。 谁落马谁补位皇帝并不太关心,毕竟他的目的只是推动朝中换换血罢了。 江清月有些疲惫地低了低头,一只手被握住,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若是后来补位的人中有你看不顺眼的,我明日便能让那位子再换个人。” 这话哄得江清月轻笑,再抬头面色轻松了不少。 怨那么多可无甚作用。 还不如像慕容怀所说,若是有不顺的,铲除便是。 有道花落无常亦有偿。 路过御龙衙内的一池寒潭时,江清月踢了颗石子下去。 扑通一声,漆黑的潭面泛起一圈涟漪。 直到一行人走远没了声响,寒潭底下才拱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气泡,咕嘟着涌上来,最后又如骤然扎破的球炸开。 御龙衙外,马车向前行驶,开始缓缓晃动。 江清月挑着窗帘望向马车外的街景,刚及黄昏的时辰,可天却灰沉沉的。 百姓行色匆匆,不见孩童嬉笑声,冷风卷着枯叶吹得越显萧瑟。 “近来倒是少见有夜集,往年就算天冷,也不至于南北两个夜市那都冷冷清清的。” 江清月说着,身侧递来一盏飘着热气的桑宁香片。 馥郁芳香,暖意氤氲。 驱了地宫里难闻的血气,也驱了冬日透骨的寒凉。 “新就任的户部侍郎主激进变革,前不久在早朝上提议增加摊贩赋税。” 江清月皱了皱眉,略有些担忧地看向路边一个双手交错揣在身前袖中,怀中抱着一柄糖葫芦草垛的老翁。 “贩夫走卒,引车贩浆。此乃城中多数百姓生存之道,根基的赋税一加,若放任下去,长此以往恐动摇国本。” 默默念着突然想到什么,江清月唇边泄出一声冷笑。 “呵,莫非这次户部只扯出来了人,可那些人后的银子却都消失不见了?” ------------ 第一卷 第120章 荀老大人的话,说得可真漂亮 江清月敲敲车壁,马车收缰停下。 外头的云生侧耳片刻,跳下马车朝那抱着草垛的老翁走去。 江清月一手捧着温热的桑宁香片,一手掀着锦覆厚棉的窗帘向外看去。 老翁揣着手来回跺脚,见云生朝他走来,明显面露喜色地往前探了两步。 可在看到云生身上衣着的料子,和不远处内敛却奢华的马车后,又犹豫地缩了回去。 正瞧着云生与那老翁交谈,面前的帘子却忽然被从一旁打了下去。 江清月不悦地扭头,就见慕容怀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暖着。 错开她闹小脾气的目光,慕容怀话锋一转:“御龙卫这次虽管审,但父皇却命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掌管查抄。” 江清月微微颔首,“这也正常,御龙卫之权已经够大了。” 慕容怀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不,还不够。” 江清月眼睫一动,望向那双充满了凌厉野心的双眸,了然勾唇。 —— 荀济明任三品刑部大理寺卿,可府邸却不过是一座四进三出的简朴院落。 江清月扶着慕容怀的手走下马车时,荀府呆愣愣的门房还没反应过来。 那看着年岁不大的小伙子被云生轻轻拍了一下肩膀,这才赶忙慌里慌张地推开落了漆角的大门,喊里面的人赶紧进去通传。 没递帖子突然上门,又是冬至这时节临近晚饭的时候,这作风任谁听了都得啐一句不讲究。 但江清月打的主意就是要荀济明措手不及。 前厅微冷,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忙前忙后添置炭火暖炉,奉上府内顶好的茶水。 落座不过几息,就听厅外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小跑而来。 “臣,见过九皇子殿下,给凝安郡主请安。” 已经入九的天,台阶上都冒了冰碴子打滑。 江清月看着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颤颤悠悠地跑上前厅的台阶时,端着茶盏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身侧传来慕容怀不紧不慢的声响:“荀大人免礼。” “臣,谢殿下。” 荀济明行过礼直起腰,明显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江清月见状轻笑一声,刚端起来的茶也不打算尝尝了,随手放在了一旁。 “荀老大人别紧张,今日冬至,我突发奇想缠着容怀哥哥欲要来您府上蹭顿霸王饺子,不知......您可赏脸?” 荀济明支吾了一声,呼出的白气飘在寒冷的前厅。 “九殿下与凝安郡主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又何来与您二位赏脸一说,今年冬至能有幸与您二位共食冬饺,也是老臣幸哉。” 这回,江清月眼底的笑意算是彻底散了。 “瞧荀老大人这话,说得当真漂亮。” 话音落地,荀济明明显头垂得更低了些。 这下他确定了,今日这二位是来者不善。 前厅气氛微僵,慕容怀垂眸扫了眼杯中的茶,不打算开口解围。 忽然门口探出来一个小脑袋,除了背对着门口迟迟不坐的荀济明外,厅中的人都瞧见了。 江清月唇边挂上笑,朝门口的小孩招了招手。 “前几日听闻荀老大人的长孙过三周岁,今日一见,小伙子虎头虎脑的,瞧着可真精神。” 荀济明听后心中一紧,连忙朝身后看去。 ------------ 第一卷 第121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殉职呢 “谁让你瞎跑来的?快回府后去!” 荀济明低声训道,不过只听出关心与轻斥,倒没有旁人家里寻常可见的逞长辈威风。 江清月探了一眼,三岁孩童被祖父吓得不轻,肩膀畏缩一下,眼眶已然泛红。 但愣是忍着没敢掉眼泪。 “荀老大人,今日我与容怀哥哥可不是空手上门的。” 听闻此声,荀济明缓缓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孙子挡在身后。 江清月朝身后一指,云苓便上前将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想来孩童三岁便可开蒙,于是随便挑了一方砚台,荀老大人可不要嫌弃才好。” 一旁的小厮接过锦盒后递到荀济明面前,盒面锦缎奢华泛亮光粼粼,古朴的紫檀木却又压得低调内敛了些。 荀济明打量着锦盒,悄然抬头瞅了面带微笑的江清月一眼。 嘴上说着这是随便挑的砚台,可单看这外盒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锦缎,刚刚还略有些咄咄逼人,此时又骤然换了和煦神色,荀济明纳闷的眉头一皱再皱。 “这无功不受禄......” “赠与孩童何来功禄一说,” 江清月抬声打断,直接起身上前拿过小厮手上的锦盒,走到躲于厅堂门后的孩童身前蹲下。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砸核桃想来很是顺手。” 小萝卜头般的男孩愣了一下,先是抬头看了祖父一眼,得了应允这才接过锦盒,规规矩矩地拱手躬身。 “阿源谢过郡主,谢过九皇子殿下。” 江清月上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笑着说道:“阿源小小年纪如此懂礼,当真让人刮目相待,不过,阿源的源是哪个知道吗?” “是水源尽头的源。”小阿源又偷摸打量了一眼祖父,而后乖乖说道:“看命的先生说阿源命里缺水,再长大些往南方雨水充足的地方去,能时运顺些。” 江清月只觉得奇怪,三岁孩童怎会将这种事记得这般清楚,除非平日里总有长辈在他耳边念叨。 可过于年少时便整日念着这类神神叨叨的话,只怕日后遇事会凭白少了几分锐气,多思信命,心性使然只怕也难有所作为。 按理说,有大理寺卿为官的祖父在朝,儿孙自该也奔着朝中的前程去。 荀济明作为在京中朝堂沉浮十余年的老臣,不会不明白这细枝末节。 怎会在孩子还小时就定了这种路子呢? 江清月缓缓起身,朝厅堂外院门处指了指说道:“阿源看到门外的那个大哥哥了没?去找他玩,他带了糖葫芦来。” 阿源一听糖葫芦瞬间双目发亮,但还是按捺着性子,抬头请示了祖父一眼。 荀济明点头,他这才抱着怀里有他小半个身子长的锦盒,颠颠朝着云生跑了过去。 江清月望着被云生领走的小阿源,片刻后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朝一旁的荀济明看去。 “荀老大人已年过半百,若还想往南走,只怕会力不从心。” 话中意思十分明了。 但奈何荀济明有意装傻。 “老臣不解,老臣生是大鄢的朝臣,死亦是大鄢的朝臣。” “您说的话向来漂亮,不过这么说,荀老大人是不打算退政了?”江清月双眸一眯,唇角勾起:“昨儿个还听说您往金銮殿递了退政述职文书,今儿个怎么就又改口说生死不论皆朝臣了呢?” “这话听着可真吓人。”江清月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心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在大理寺卿这职位上殉职呢。” ------------ 第一卷 第122章 天子头顶的房梁只怕都蹲了人 荀济明胡子颤了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旁的。 总之他是没想到江清月说话会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而且还是催命的毒刀子。 “咳咳,这不知,凝安郡主是从何听来的。” 荀济明本想指摘江清月一介女流怎敢妄议朝臣递了什么折子。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觉后背忽然发寒。 还未细想寒意从何而来,就听江清月轻声一笑,神色带着今日最为明显也不再掩盖的嘲弄。 “从何听来?您若问,我便答,是听风说的吧。” 江清月抿唇转身,可错过荀济明身侧后,笑意骤然散去。 厅外忽然寒风骤起。 荀济明被吹得迷了双眼,抬起衣袖遮挡在面前时偏了偏头,无意间瞄见厅内的梁柱后,倚着个双臂盘起正好整以暇瞧着自己的男子。 顺着梁柱向上看去,房梁上不知何时已经蹲了数不清的御龙卫,皆用漆黑哑光的獠牙面具覆面。 似乎是故意让他发现一般,只待他面露惊恐后的一瞬,房梁上的御龙卫便纷纷退回阴影处,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荀济明的错觉。 “荀老大人。” 荀济明被这一声唤得冷汗乍起。 回神向厅堂里望去,江清月侧身立于慕容怀身前,正双眸泛着呷促的笑意瞧着他。 “又听闻荀老夫人近日似乎咳得厉害,京中各大医馆的方子如流水般开进来皆无甚作用,不如您府上一顿冬至的饺子,换我一张药方如何?” 数九寒天冷得人直打摆子,房檐上飘点水汽都能凝成冰凌。 可荀济明被江清月一瞬不瞬地瞧着,额角两鬓生生落了汗。 他算是知道江清月从哪听说他要退政了。 这件事便是妻儿那他都不曾透露半分,只有那一封递去金銮殿的折子。 坊间传言御龙卫监百官不过是夸大其词,毕竟哪回御龙卫拿人,不都是大张旗鼓闯进府搜一番才寻得出证据。 可话又说回来了,御龙卫寻证未有一次无功而返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京中,不止他小小一间荀府的房梁上能落御龙卫的鹰爪。 皇城内,金銮殿。 天子的脑袋顶上都能有御龙卫的影子。 更遑论此时来看,御龙卫只怕早已脱离了皇帝的掌控。 一顿饭吃的荀济明食难下咽味同嚼蜡,跟断头饭没什么两样。 饭后,江清月裹着厚绒大氅,和小阿源并肩坐在供了暖炉的游廊横木上。 两人一左一右均举着一串糖葫芦,看着府外的冬至烟花,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嬉笑赞叹。 慕容怀与荀济明站在其后同样望着烟花,皆负手而立。 远处的游廊尽头,荀老夫人被儿媳妇搀扶着,满面愁容地瞧着这似乎风平浪静的一面。 “娘,天寒,您还是回屋躺着吧。” 荀老夫人拍拍儿媳妇的手,轻轻摇头:“怕是要有变数了,咳咳咳,怕是,怕是要有变数了......” 闷咳隐于连绵不断的烟花声,可比烟花声更引人注意的,是小阿源的开怀嬉笑。 江清月侧目朝身旁的小家伙看去,目光泄出的一丝怜悯,被斜后方的荀济明尽收眼底。 “九皇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 第一卷 第123章 退政还乡已是老臣夙愿 慕容怀并未即刻动身,而是与回眸而来的江清月对视了一眼。 来回一交换,又是八百个心眼子。 说是借一步说话,可荀济明往远处走了不过十来步,慕容怀便停下脚步不肯再走远。 这距离与廊下咔哧咔哧咬山楂糖衣的两小只不近不远,既看得到人,又听不到交谈。 “九皇子殿下,老臣在朝为官二十三年,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这些表忠心的话,您还是留着哄本殿父皇吧。” 慕容怀收回望着江清月笑颜的目光,鹰眸中暖意如潮退去。 “本殿不吃这套。” 荀济明一噎,讪讪地抽了一下嘴角。 慕容怀瞥了个眼神给他,声色平淡道:“说吧,有何求于本殿。” 荀济明这下心中的忐忑更是掺上了一丝苦笑。 他倒是心想:您一声不吭突然登门,居然还好意思打秋风敲竹杠。 苦笑归苦笑,荀济明还是稍微打了打腹稿,清嗓试探道:“九皇子殿下,老臣的确是想要退政还乡了,池中之水如何波动,老臣都不愿、不敢、也不会再涉足其中,能否还望您能高抬贵手......”饶了我一家老小吧。 末尾一句堪堪收在嘴边,这种话说出来反倒是送上了自己的软肋。 不怪荀济明有了退政的念头。 想当年初入朝中,他也曾与三两好友把酒言欢,畅想日后大有一番作为。 可这些年来虽有一身刚正两袖清风得皇帝信赖,任刑部大理寺卿,可当初一起举杯誓丹心的人变的变,走的走。 再加之儿媳生育时落了病根,体弱再难有孕,儿子又不愿纳妾,如此这般荀家可就只有阿源这一根独苗苗了。 刚刚江清月侧目看向阿源的眼神中带着惜叹与怜悯,分明是觉得小阿源要泯灭在朝堂局势的斗争中。 这让荀济明如何不惧。 思及此,荀济明紧了紧双手重重一拜。 “殿下,退政还乡已是老臣夙愿!” 慕容怀轻笑一声:“荀大人就非得往南方去?” “还望殿下成全。” “便是不往南方去,也并非不能退政,本殿记得您是历城人,那可是比京城还往北的地方,您说要还乡却是往南去。” 一声冷笑泄出,慕容怀缓缓转身,垂眸看向一把年纪还用力躬身企图唤醒他一丝尊老的滑头。 “荀大人,您这还的是哪门子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难去了呢。” 荀济明脖颈一紧,用力呼吸了一口,却发现是无形中的手攥住了他。 “朝中涌动多日,老臣还未身陷囵圄,只想......” “刑部大理寺卿,这可不是一个好脱身的官职。” 慕容怀懒得再废话,直接打断,望了一眼那边的江清月,四目相对后又齐齐错开。 “不过本殿,倒是能略施援手。” 荀济明叹了口气,脖颈间似乎松了些,可心始终还是提着。 “世间万物皆明码标价,九殿下的条件,老臣只怕力不从心啊。” “左右退政的折子递上去,父皇也未必能即刻放人,更何况本殿还没说什么,荀大人就这般急着要为本殿效力,着实让本殿深感动人。” 荀济明听了这话眼前一黑,抬眼看面前的慕容怀笑的意味深长,真想一脑袋仰过去直接昏倒了事。 ------------ 第一卷 第124章 这俩人究竟知不知道何为男女大防? 这话明里暗里听都不对味。 偏偏荀济明犹如被塞了黄连的哑巴一样。 慕容怀没打算今日就要驱使荀济明一二,话锋骤然一转,倒是点了点奉天府府尹监流放一事。 “刑府上下流放瘴南两千里,此生不得回京,后代一律除名......这一判,荀大人可有看法。” 荀济明噤声摇头,就见慕容怀神色冷得吓人。 “其余几家都是抄斩,圣上可不会对刑府偏偏多几分仁慈。” “您的意思是?” “奉天府府尹监刑,到了瘴南,刑府上下即刻坑杀焚尸三日,骨灰会混着泥土,沿途一路再撒回来。” 话音落,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 荀济明哆嗦着打了个冷颤,浑身僵硬在原地。 巨响过后的烟花自夜空上方洒下,星火点点美艳璀璨。 可转瞬即逝过后,是骇人的寂静和犹如张着大嘴欲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江清月发现了游廊尽头的荀老夫人,回过头与云苓耳语一番,而后云苓就将荀老夫人请了过来。 江清月起身落座廊下中央的木桌前,给荀老夫人把了把脉,随后提笔写起了方子。 小阿源举着糖葫芦在一旁踮脚扒着桌子,另一边的荀老夫人则面带慈笑地说着什么。 江清月一边落笔,又偶有抬头神色轻松地宽慰了荀老夫人几句,然后继续低头写方子。 慕容怀侧目望着这幅画面,唇边的笑意更甚。 “荀老大人倒是可以琢磨琢磨,猜这斩草除根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荀济明自然明白,慕容怀这是在送人情。 那张药方是第一面人情,提醒他此时断然无法全身而退是第二面人情。 而此时响在耳边的一个名讳,便是第三面人情。 四皇子慕容晟今日能将本是他麾下的刑府如此挫骨扬灰,那明日他荀府等人只怕前脚刚出了京城,后脚就要魂飞魄散了。 荀济明重重叹下口气,心中悲愤,却也无力再挺直腰板。 本以为能先一步干净利落地抽身,谁曾想这朝堂只要迈入,便已经牵连着家人一只脚进了阎罗殿。 “那九皇子殿下今日,究竟是因何登门?” 慕容怀收回视线浅声笑道:“是阿月说,想来您府上吃饺子。” 荀济明苦笑一声,心中明了了。 所以今日来吓唬他,全是那小丫头的点子,九皇子这他也休想再撬出半点话头了。 两人踱回游廊中央,荀济明朝一旁的儿媳去了个眼神,小阿源便被哄着抱走了。 荀老夫人身旁的侍女接过药方,江清月又笑着宽慰了两句,片刻后游廊下便冷冷清清的只余三人。 慕容怀抬手探入江清月的袖口,攥着不过是写了会儿字便冰凉的小手,神色显露出不悦。 荀济明在一旁打眼瞧着,委实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俩人究竟知不知道何为男女大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荀济明嘴里嗡嗡着,不知怎么就给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清月听得一清二楚,脸上不自然了些,一把将手抽了回来。 ------------ 第一卷 第125章 都得死 慕容怀冷不丁瞪了荀济明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可又顾及着小姑娘脸皮薄,终究还是一扬袖子转身走远了些。 不高兴的样子可太明显了。 荀济明就跟见了鬼一样。 刚刚对他倒是咄咄逼人,这会儿被人家江丫头甩了手就只会自己生闷气去了? “咳咳。” 江清月抬手掩唇,两声轻咳唤回荀济明的视线。 “凝安郡主,您请讲。” “荀老大人可还记得一个人。” “何人?” “江滁。” 咔咔两声,江清月纤细的指尖轻叩慕容怀塞过来的手炉。 自她话音落下,视线便牢牢凝在荀济明的脸上。 看他先是疑惑地微微皱眉,而后似乎想了什么神色有些迟滞,最后则是恍然震惊地瞪大了眼,再看向她时面上已经满是惊喜。 “你,你......原来你是江滁的!” 荀济明不敢直言,可江清月却毫无遮掩地点了头。 “早些年间,我藏于少现人前的九皇子殿下身边,后来在太后面前过了脸,也依旧低调收敛着,直到近来才常于人前露面。” “当年之事我查的一知半解,所以今日,想来听听故事。” 荀济明神色一变:“听故事?” 江清月面上风轻云淡,看上去十三年前的惨案仿佛与她毫无干系,甚至是能用来谈笑解闷的故事,这让荀济明本就震惊的思绪转了又转。 斟酌一二后,荀济明缓缓开口:“你爹当年,死得冤啊。” 江清月垂下的眼睫一颤。 当年江府上下死的人,哪个不冤? “朝中十方围剿,你爹如何逃得过?更何况还惹了圣怒,你娘简直就是个祸水!” 江清月攥着手炉的指尖骤然一紧。 紧接着铜炉摔在地上,薄绒裹布蹭了灰,上好的银丝炭混着雪白的灰烬撒在一边。 “你说什么!” 听见这边动静不对时慕容怀便连忙转过了身。 眼瞅着江清月一手攥着荀济明的领子,另一手指尖已经现出明晃晃的银针,慕容怀连忙上前将她的手按下,双臂锢于她身侧,将不停挣扎的她抱远了些。 “我父兄皆为大鄢的忠臣!我娘被那群贼人惦记上,如何就成了祸水!凭什么!凭什么明明错的是那些觊觎我娘的贼子!却要反过来怪我娘的容颜是祸水!” “你还不明白吗!是圣上!” 荀济明的吼声被夜幕骤然绽放的烟火压下,可江清月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最先起心思的,其实是圣上啊。 哪怕江清月心中早有猜测,可真到这一层纸被戳破的时候,她还是实在难以接受。 君夺臣妻,哗然嘲之。 朝中十方围剿中不知谁窥得了皇帝这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所以才有了后面对江家的群起攻之。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可偏偏那些人就是顺着皇帝的心思动手了。 心中始终逃避的那些思绪涌上心头一瞬间梳理开来,江清月眼眶通红地颤了两步,一把推开搀扶着她的慕容怀跌坐在地上放声嘶笑。 “他们都得死!” “我要他们全都死!” ------------ 第一卷 第126章 大家都很开心,除了江清月 荀济明亲自将人送到了荀府的大门口,周遭无人,眼瞅着慕容怀抱着已经哭昏过去的江清月要上马车,荀济明连忙开口。 “殿下,凝安郡主今日所言,老臣一概不知......” “不过是来蹭顿饺子罢了,她什么也没说。” 荀济明嗓中一噎:“老臣明白了。” 慕容怀微微颔首抱着江清月转过身,忽然视线中划过一抹亮白,脚下步子顿住。 有冰凉轻轻飘落江清月紧阖微颤的眼睫上,晶莹剔透,片刻便化成了一滴亮晶晶的水珠,衬在那不安翻飞的鸦睫上。 慕容怀脚下一转没上马车,抱着怀中的人儿转身朝着小巷深处走去。 “阿月,睁眼。” 江清月动了动酸涩的眸,睁开眼的刹那,漫天夜幕皆洒白。 “下雪了。” “好看吗?” 江清月沉默了一瞬,唇瓣开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有飘白呼出,慕容怀抬头看了看天,又垂眸紧了紧江清月身上的狐裘斗篷。 “阿月将眼睛哭得这般肿,我可要生气了。” 江清月轻嗤一声笑出来:“容怀哥哥可是要说,他们不值得?” 慕容怀垂眸,片刻抱着人转身上了马车。 若问这雪景美不美。 是美的。 可赏雪之人眼前都蒙着一层或仇恨或哀愁,这雪便来得不巧了。 车辙缓缓碾过混着泥土的雪,泥泞一路滚过整座京都。 抬头看,雪下在漆黑的夜幕之上总少了些什么。 低头看,原是落雪之后一地污浊。 “容怀哥哥,该动手了。” —— 薄雪下了三两日,说大不过脚踝深浅,可说小却也能合风迷人眼。 江清月又推了两次太后遣人来唤,说是雪淋淋沥沥下不停她受寒给病倒了。 九皇子府自冬至那日之后便陷入了一片冷清,寻常除了洒扫的下人,府内不见半点人气。 长乐府倒是少有萧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十分欢乐。 除了江清月。 “小姐,厨房又做了新花样的点心,正热乎呢,您尝尝?” “小姐,云宁扎了好几个风筝,结果都被云生给画成了四不像,外面云宁正追着云生砍呢,您要不出去瞧瞧?” “小姐,偏院给送来了一盒新进的雪茶......” “小姐,殿下那边叫人送来了一个新制的手炉......” “小姐......” 长乐府主院的正房里,云苓云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得江清月连手中的话本子都看不下去了。 外头又呜呦呦刮着大风,阴沉沉的天还灰扑扑的,叫人半点没有想出去逛逛的欲望。 “小姐,今日不过这一小会儿就听您叹了好几声气,您这是有心事?” 正烹茶的云心手中调着火候,小脸担忧地往这边瞧了一眼。 一旁的云苓正听到外头云宁和云生的打闹声,当即撂下手中的绣棚卯足劲拍了拍窗棂。 “外头远点闹去,小姐正心烦着呢。” 话音落下,外面果然没了动静,只余呼啸的狂风偶尔问候一两声。 清香的雪茶烹好,江清月端在手上凑近轻嗅,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确实是好茶,就是不知偏院的人尝过了没。” 云苓和云心对视一眼,心下当即有了思量。 “送来的小厮说,这茶随咱王府的商队一入京,就马不停蹄地送到您院里来了。” 江清月尝了两口便放在了一旁,抱起手炉蜷缩回软榻上垂下眼睫,“商队主事可有入府?” “不曾,送完搜罗来的好玩意们,主事就赶忙回去对账了。” “那这么说,这些天来偏院那人就没出过府?” 话锋转变太快,云苓一时就卡了壳接不上话了。 不是正问着商队主事吗?怎么突然就问起王爷了? 云苓心里忐忑了一会儿缓缓答道:“小姐,王爷这段时日好像确实不曾出过府。” 江清月半阖的双眼睁开,其中不悦叫云苓云心瞧个正着。 两人齐齐心道:坏了。 “这些时日他住我府上也就罢了,将王府那一堆下人都带过来也罢了,日日不见个人影就缩在偏院连个面都不露,莫不是在我府上挖隧道干什么坏事呢吧?” 江清月说完,就听传来一阵节奏稳定的敲门声。 “去开门。” 云苓云心又对视一眼,两人连忙一个前去开门,一个备起茶盏。 ------------ 第一卷 第127章 挑个倒霉蛋,选谁好呢? 厚绒帘子掀起半扇,寒意见缝插针往屋里钻。 来人隔着锦帐屏风模糊了身影,只看到他脱下大氅随手挂在一旁,靠近外间的炉子烤了烤手这才绕过屏风进来。 “呦,舍得露面了这是?” 江清月捧着手中的热茶,指尖拎着瓷盖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浮茶,嘴角嗔着一抹笑,目光呷促地打眼瞧着来人。 “再不来,就怕要被卷铺盖赶出去了。” 慕容怀也噙着笑,只是对上江清月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后,自知理亏赶忙转了话锋。 “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不敢来寻你,怕惹你心烦。” 江清月冷哼一声并不打算买账,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笑道:“这么多东西还不够送的?” “这些东西送来也不见你露个笑脸,可见全都没用。” 听见这话,江清月反而笑了。 “我笑没笑你怎么就这么清楚呢?” 慕容怀不语,散了一身寒意到她身前,目光定定望着她,缓缓俯身轻轻捏了一下那软乎乎的小手。 察觉是温乎的,这才放下心来直起身,坐到了软榻的另一侧。 云苓云心早早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连带着外头守着的雨生也给叫走了。 门阖上喀哒一响,江清月刚想发难,手里就被慕容怀塞了一块暖玉。 “贤妃小产了。” 江清月默了默,指尖抚过暖玉上雕画的轮廓。 是一枝料峭崖岸上的寒梅。 “皇后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不是她,不过这帽子扣得正好。” “那是谁干的好事?”江清月抬眼看去,正对慕容怀深邃的眼眸,恍然回过闷来,“容怀哥哥好手段。” 慕容怀挑了挑眉,没言语她这话其实是有点揶揄的。 “那下一步,将贤妃假孕之事去给皇后捅出来吧,再把那庄子上养着的孕妇们接进京来,我想想,这事让谁往皇上面前带合适呢?” 江清月喃喃自语地念着,全然没注意到慕容怀看着自己已然变了神色。 “阿月若是急着将所有人都拖下水,那就选太后,或者端嫔。” 慕容怀出了个主意。 但江清月觉得这家伙故意给她出了个馊主意。 手中暖玉往桌上一撂发出一声轻响,江清月重新抱回了自己的手炉,却发现炉里的银丝炭似是该换了。 入手有些温凉,隔着一层绒锦已经没什么暖意了。 这抱着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慕容怀就这么轻笑着看了会儿小姑娘闹别扭,随后任劳任怨地起身,拿过手炉去外间换炭。 江清月用气轻哼一声,给软榻另一侧的小桌上斟了盏茶。 “太后定然是不会管这档子丑闻的,说不定还会在一切发酵起来之前就把所有相关之人都杀了。” “而端嫔,虽然确实能跳起来搅和搅和,可她现在不仅被降了位份,还被禁足玉漱宫,就算是想闹也只可能交由十皇子或者十一公主去往外捅。” “十一公主又也在禁足中,十皇子则不成气候。” 江清月捋着思路直起身,窝在软榻上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 “这一手棋若交给他们几个,到时候别是白费了我这一番筹谋。” ------------ 第一卷 第128章 欺君罔上又如何 正巧慕容怀握着小巧的手炉行回江清月面前。 “那阿月思量吧,哥哥只听你吩咐行事就好。” 江清月摸着手里塞进来热乎乎的手炉,动作一顿。 眉目间满是惊异地抬了面前身躯格外高大之人一眼。 “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呢?” 慕容怀往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个脑瓜嘣,笑道:“这不是想着,任由你随便闹,好叫你能开心一点是一点。” 江清月捂着额头撇了撇嘴,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唇角的笑意。 这脑瓜嘣不疼,但她觉着总有种不以言说的意味在里头。 像是逗她,又像是其他。 江清月垂着脑袋又揉了好一会儿,耳朵都红红的不肯抬头。 这氛围,太奇怪了。 —— 挑来挑去,最后六皇子成了这个倒霉蛋。 若不是慕容怀提起,江清月都不知道当初那个与她里应外合坑了六皇子一把的门客居然没走,还投奔在了八皇子身边,成了其座下最得信任之人。 这下只差让那门客鼓动八皇子,先一步将诸多为贤妃借腹生子的孕妇接进京来,随后再悄然漏风声给六皇子,再就等好戏登台了。 六皇子自上次携众冤亲敲登闻鼓后,便得皇帝赏识了一阵。 可那些出谋划策的门客一散,他一个草包哪里还能撑得起皇帝的半句夸奖。 皇帝平日议事见他头脑空空,没多久也就不再准允他往御书房跟前凑了。 现在八皇子偷摸将贤妃借腹生子的那些孕妇接进了京,六皇子得知后,直接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在早朝上将这事捅了出来。 可六皇子没证据,眼瞅着要被众多八皇子阵营的大臣说成失心疯,紧接着又传来皇后欲要自尽以证清白的动静。 来传消息的小太监虽然声量不大,可却叫殿下前排的人听了个全乎清楚。 “皇上!皇后娘娘一边要上吊,一边哭喊着说冤枉,说贤妃娘娘根本就不曾有孕,小产一事更是只为陷害皇后娘娘的!” 这下殿上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江清月被传进宫里时,金銮殿上已经跪了一大片。 待行礼过后皇帝问起话来,江清月还没从外头那天寒地冻里回过神,就被殿内如夏的闷热冲得头脑发晕。 “江清月!当日在护国寺,你可是诊过贤妃脉象的!现在为何又成了贤妃不曾有孕!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皇帝躁怒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刺耳。 江清月垂着头,仗着无人察觉,肆无忌惮地皱了皱眉。 “回禀陛下,那时贤妃娘娘脉象不稳,臣女也,也只是说道难以分辨......” 砰一声巨响。 琉璃茶盏炸在江清月身前,碎片飞迸,擦着她的额头插入发间。 一旁的海祥公公见了身子一颤,眼神不自觉往殿外瞟。 高台之上的皇帝喘了几口粗气,目光从江清月身上,转向那个负责贤妃脉象的太医。 “刘太医欺上瞒下,直接处死!” 台下所跪人群中,一人浑身发抖高呼冤枉。 海祥直接给一旁的禁卫军使了个眼色,那刘太医便被堵住嘴拖了下去。 江清月跪伏在殿中央,刘太医被堵嘴拖行时正巧路过她身边。 ------------ 第一卷 第129章 凡是她拉下水的棋子,一个都跑不了 江清月悄然对上刘太医的求救的目光,而后冷然移开视线。 这刘太医她救不了,也压根不想救。 可若是就这么让他一人背了所有人的锅,成了浑水中所有人的替死鬼,那江清月的戏台子岂不是白搭了。 这般思量,江清月紧着眉心抬眸看去。 高座之上,皇帝不停地呼喊放肆。 “朕的太医院,就这么被你们四处安插!收买!然后反过来欺骗朕!” “今日是骗朕有关皇嗣,是不是明日就要骗朕,喝下你们调配好的送命汤药!” “然后在不知哪个皇子的率领下!” “恭送朕殡天啊!” 金銮殿内齐刷刷全部跪下,皇帝抄起龙桌上的东西逮啥扔啥。 天子本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再不济也得维持神色叵测的面具,好叫人明白伴君如伴虎。 如此将怒火发泄得这般明显,还迟迟不能自控,此时的皇帝已然不太对劲了。 可在场无人敢妄言或揣测,只一时间全都缩得像鹌鹑人人自危,恨不得在金銮殿的地板上扣个地缝钻进去。 江清月瞧着皇帝背过身去来回走动,悄悄抬头往后看去,视线正对上拖行刘太医的禁卫军的目光。 只一个对视江清月当即心下了然,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放缓了拖行刘太医的速度。 刘太医虽并未发觉异常,可死到临头必然奋力挣扎,吐出了嘴里塞着的布连忙大喊:“皇上!是贤妃娘娘要罪臣如此!罪臣妻儿皆在贤妃娘娘手中为质,罪臣不敢不从啊!还请皇上辩忠奸啊!” 这一嗓子喊出来,江清月心中暗道稳了。 果不其然,一旁的六皇子瞅准机会就开始上眼药。 “父皇!儿臣早朝所言句句属实!当真是贤妃伙同外戚在那庄子上.......” “够了!” 皇帝一声怒吼,六皇子嚷嚷的嗓音戛然而止。 江清月的目光于在场所有人中来回变换,最后落在了跪在一旁自她进来就始终一言不发的八皇子身上。 他看着倒是镇定,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这和一旁躁动跳脚的六皇子真是对比鲜明。 不过今日这个局,凡是她拉下水的棋子,一个都跑不了。 已经被拖到殿门口的刘太医喊出话之后,这枚棋子便又活了。 这节骨眼上刘太医定然要暴露更多贤妃所谋的证据,好能竭力为自己换一线生机。 “皇上!臣被贤妃娘娘挟持妻儿后曾小心调查过,本想着找出贤妃娘娘将臣的妻儿藏于何处,可无意间竟发现了那藏有多名孕妇的庄子!皇上若能派人前去查探一二,臣死也瞑目了啊!” 皇帝不知为何,从刚刚起便是面色闷红喘不顺气的模样。 此时听到刘太医的话,更是一口气没上来朝后方仰坐下去。 原本只是死一个刘太医,便能将这有碍皇家颜面的事勉强揭过,毕竟六皇子所喊也并无证据。 无根无据便可随时间将这件事淡淡抹去。 可现在被刘太医捅出了庄子的具体地址,他身为皇帝若不派人前去查看,这简直就是打他自己的脸。 ------------ 第一卷 第130章 阿月可莫要给哥哥下话套 殿中众人见皇帝有恙顿时又慌乱起来,海祥当即喊了下面几个太医上来诊脉,人来人往自江清月身侧走过,她也干脆直起身抬着头,正大光明地打量依旧不堪所动的八皇子。 她倒是心想,这八皇子还真沉得住气,比那六皇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结果心中碎碎念刚过完,就见八皇子找准机会扬声说道:“父皇勿要再为此事烦忧,您当要保重龙体,儿臣自得到消息,便早已带人将那藏有贤妃借腹生子所用孕妇的庄子搜了一遍,其中八名待产孕妇皆已被儿臣接入京中安置,是为人证。” 此话一出,皇帝干脆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殿中乱成了一锅粥,嘈杂中江清月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瞧瞧,她刚夸完,这八皇子便按捺不住地跳出来想要挣功劳了。 皇帝那态度,明摆着要将此事往下压,毕竟是桩天家丑闻。 可不管是六皇子还是八皇子,都一个劲儿地想要把所有事全搬到明面上来。 龙椅上那位遇事需顾虑繁多,他这几个儿子可就未必了。 行事鲁莽心性也浮躁,不见半点高瞻远瞩,所经事事都跟过家家般处理。 这般一想,真是个个哪哪都不如慕容怀。 江清月收了笑意站起身,捶了两下跪得酸痛的双腿,敛下眸子面无表情地出了乱泱泱的金銮殿。 这会儿可都忙着呢,哪有人顾得上管她。 就算后面皇帝问起来,海祥公公也能为她掩护两句。 更何况看今日皇帝的面色,只怕短时间内醒不了,就算醒了也想不起她一个在此事中并不起眼的郡主。 殿内温暖如春,殿外寒气逼人。 哪怕端着厚绒大氅的小太监再眼疾手快,江清月进宫这一遭也还是着了病气。 回府的马车上江清月就觉着不太对劲。 头脑昏沉喉咙发痒,马车摇摇晃晃的,没过多久她连眼都睁不开了。 等到了长乐府门口,江清月都起不来身了。 还是慕容怀将人抱下马车,入府回房后裹严实,好说歹说哄着喂了碗药才没病得太厉害。 江清月阖眼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慕容怀亲手给她卸去头上的钗环。 指尖划过如瀑青丝时触到一块尖锐,捡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块杏核大小的碎瓷片。 瓷片边缘还带着几分锋锐,明灯照在一旁闪过细碎的亮光,映在慕容怀眸中,霎时间阴鸷险些溢出来。 “云苓,取灯来。” 慕容怀借着光亮,小心仔细地将江清月发间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还有更细小的碎瓷片藏着没被发现。 最后还是江清月撑开沉甸甸的眼皮挥开他的手,嘟囔着嫌亮,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睡去,慕容怀这才作罢。 “给宫里的眼线传信,今日金銮殿上所述要事无巨细。” 云心刚应声准备退下,就听床榻里传来嗡声细语。 “不必了容怀哥哥,也没发生什么,就是皇帝无能狂怒了一遭罢了。” 慕容怀骤然转过身来:“他朝你发火了?!” 江清月翻过身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又紧接着摇摇头。 “就朝我扔了个杯子,不过距离太远并没有砸到我。” 话音落下,屋内氛围骤然下沉。 寂静凝滞了片刻,半响慕容怀俯下身轻声哄了一句:“阿月休息吧。” 说完转身欲走,不过却被拽住了衣袖。 “容怀哥哥,他留着还有用。” 慕容怀回头重新蹲下身,轻轻摸着她的头。 “我知道,放心,暂时不杀他。” 江清月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最后撑不住疲惫小声嘟囔了一句:“外面冷,容怀哥哥别走。” 慕容怀指尖一顿,而后浑身气焰散去,原本满是狠戾的眉眼缓和着温柔了不少。 “好,睡吧,我在这陪你。” —— 没过两天,宫里传来消息。 六皇子八皇子皆被拘于各自府上闭门思过。 贤妃屋里的炉子失火,连带着陪嫁宫女一并毙于缘熙宫。 贤妃所出的七皇子封了个无号之王,下旨年后动身遣往封地。 缘熙宫内所剩的温嫔则带着年幼的十三皇子搬去了锦翠宫,原本从缘熙宫搬去太后那里的惠贵人也搬出了寿康宫,一并划去了锦翠宫。 正殿烧得断壁残垣的缘熙宫宫门一锁,皇帝下令,入内者立斩。 至此,曾有着入住长居者必有好孕,宫内嫔妃纷纷向往的缘熙宫,成了人人绝口不谈的禁忌之地。 那个藏有八名孕妇的庄子,慕容怀后来派人去看过了。 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除了残砖破瓦,什么也没留下。 那些被八皇子接入京城的有孕女子又被皇帝下令悄悄带出京城,往东走上了港口处的一条船。 冬日里海上船只稀少,慕容怀所派的御龙卫不好再跟,只知那船上先前放了不少捆有绳索的巨石。 等船再靠岸后,那些孕妇已不知所踪,捆有绳索的巨石也都一个不剩。 —— 啪嗒一声。 白色棋子落在局中的一个阵眼。 小桌旁的烛火炸了个灯花,江清月偏头看去,盯着那跳动的烛苗神色不明。 慕容怀落下一颗黑子,随后往她手边推了一盏刚烹好的雪茶。 “容怀哥哥。” “嗯。” 江清月听着那一声低沉的应,浮动的心有几分空旷。 “这因果我从头到尾没想过背,容怀哥哥可怨我心狠手辣?” “这因果从头到尾都与阿月无关,阿月可莫要给哥哥下话套。” 慕容怀本意只是想逗她。 可江清月勾了勾唇角,实在笑不出来。 罢了,生死有命,她杀与不杀,那些人最后都不会落个好下场。 既然如此,那她救与不救又有何妨。 思量转过几分,江清月收回盯着烛火的目光,视线落回棋局发现自己的棋子都没了气口,轻轻叹了口气,捏了枚白子在指尖把玩。 “七皇子算是彻底废了,无号之王,到了封地还不是被当地豪绅拿捏按死。” 慕容怀扫一眼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唇角压着笑配合地又应了一声。 江清月眼中目光流转,扫来扫去最后见没机会作弊,白子往对面黑子的棋壶里一扔,撅了撅嘴轻哼一声。 ------------ 第一卷 第131章 话里话外都怪酸的 “又输了,不好玩。” 江清月投子认输后就推开了放着棋盘的小桌,懒洋洋地往榻上的软枕靠去。 慕容怀勾来一件薄毯,抬手一挥盖在她身上。 屋中炉子燃得很旺,就算穿单薄些也绝不会着凉。 但江清月隔三岔五病一遭弄的慕容怀现在格外注意,一有机会就往她冰凉的小手里塞小炉或热茶,日日盯着多加几件外衫,生怕给冻着凉着。 “再来一局,这次哥哥一定让你。” “哼!你就喜欢逗我,不下了!” 慕容怀敛完棋子后见江清月当真没了下棋的兴趣,这才慢悠悠地收了棋盘. 江清月倚在软榻上打了个哈欠,水雾蒙上双眼,眸中朦胧地瞧着慕容怀小声嘟囔。 “六皇子和八皇子倒是躲过一劫,原本我还以为,这俩会同七皇子一样废掉呢。” 这一遭的结果,她实在不满意。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只是可惜这次动的这几步棋效果不太好罢了。 “阿月后面想怎么做?” 江清月眨了眨眸子,目光中划过一丝狡黠,“顺其自然,先缓两天再说。” 慕容怀微微抬眼,瞧她那一副小狐狸样儿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心思。 “容怀哥哥。” 江清月撑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睁大双眼身子往前一扑。 慕容怀接住她,轻声嗯下应了一声。 “我想去七皇子府瞧瞧。” “一个年后离京的无号之王,有什么好看的?” 江清月眯起双眼,神色多了几分审度。 “只说去瞧瞧罢了,怎么瞅着你不大高兴的样子?” 慕容怀面不改色地扶着江清月肩膀一推,“我可不曾,不过是天太冷罢了。” “哦,天太冷罢了......诶呀!” 江清月揉着脑门上微微泛红的痛处,气呼呼地往走远的慕容怀背上扔了个软枕。 —— 冬日天明,七皇子府。 说不上今日天气如何,无风无雪,只闻得到飘浮在空中的灰扑扑的味道。 明明还不到午时,可天色却有些阴沉,多日不见阳光,这下子衬得人声寂寥的七皇子府更显萧瑟了。 江清月和慕容怀是光明正大自正门入府的,除了领路的门房小厮,一路上几乎没见着旁的下人。 会客厅堂还没进,七皇子慕容澈便一身酒气从一旁的小路上出现了。 “呦,这不是我那瘸了腿的九弟,和高高在上的凝安郡主吗?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吧?” 七皇子慕容澈双眼醺醺身形摇晃,站都站不稳还得一旁的两个小厮帮忙搀扶。 江清月看他这颓废买醉的样子,皱了皱眉,当即转身就想走,被慕容怀拦下便直接站在了他身后。 “七皇兄醉得不轻。” 慕容怀那双幽暗的鹰眸望着对面的七皇子,神色十分平淡。 就好像对面之人并不相熟,今日前来也不过是问一句今日天气不大好。 慕容澈耷拉的脑袋晃了晃,骤然发出一声冷笑。 “九弟,你也别装了,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母妃之死,不就是你们搞的鬼吗!” 七皇子一把推开身侧的两个小厮,猛地前扑揪住了慕容怀的领子。 ------------ 第一卷 第132章 你害我害的还不够惨吗 “没想到啊,哈哈哈,当真是没想到啊!” “从小到大一直被我们合起伙欺负的小瘸子,居然也有翻身算计我们的一天啊!” “九弟,你真是长能耐了啊?” “七哥我好欣慰啊!” 慕容怀身后的江清月拧了拧眉,刚打算动作就被慕容怀拦下,默默放下捻着银针的手,嘟囔了一声疯子后转身退远了些。 慕容澈揪着慕容怀揪领子,双手用力到手背爆起青筋,细看面上神色也不太对劲,怒目圆睁,眼白里遍布腥红的血丝。 江清月微微偏头,给七皇子府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两位皇子叙旧,把不相干的人都带下去吧,宫中那位近来可烦心得很,若是传出什么不该有的风声,小心你们的舌头。” 一旁手足无措的管家连连点头,悄声招呼着四周为数不多的下人退了下去。 片刻此处石板地上只余三人,寒风吹过,带起几人衣摆微微飘动。 “为什么!从小到大,欺负你的人中并没有我母妃,你要报复,就只报复我们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还要算计我母妃!为什么要害得我母妃不得好死!” “你知道那场大火烧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母妃被烧死前,有多疼吗!” 七皇子慕容澈明显是醉意伴着怒火上了头,几声怒吼下来脸色越发涨红。 慕容怀抬手一挥,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掉了他揪着自己衣襟的手。 “七哥,你醉了。” 慕容澈身形忽然一僵,而后转过身晃了几步,踉跄中扯着嗓子嘶声狂笑。 凛凛寒风中江清月冻得有些打颤,捂了捂手中渐温的手炉,神色不虞地瞧着七皇子发疯。 “七皇子殿下可清醒些了?” 慕容澈转过身来,咧开狂笑的嘴角缓缓收敛,最后面如土色般看了江清月一眼。 “笑话你们看完了吗?” 江清月轻笑一声,一缕暖白的哈气呼出,而后又迅速消散,“谁说我是来瞧笑话的?七皇子殿下小人之心了。” 慕容澈也笑一声,不过相较江清月的调侃,冷意居多。 慕容怀转身将江清月手中的小炉取走往地上一扔,直接将那两只白皙的小手攥入掌中。 “七哥,年后出京的话,父皇可能会在路上杀你。” 声色平淡的一句,让慕容澈看向他的眼神十分不解。 “所以呢?呵,我在父皇这已经是个弃子了,已经是个......没用的儿子了。”慕容澈脚步不稳地走向会客厅堂,嘴中自言自语着,上台阶还险些绊了一跤,“父皇素来喜欢赶尽杀绝,表面上没多少人知道,暗地里经父皇下令枉死的人数不胜数。” “不杀我,才不正常吧?” “毕竟他那皇位怎么来的,他可比任何人都清楚。” 喃喃自语到这,慕容澈忽然苦笑两声。 “他连皇祖父都下得了手,杀个亲儿子还不就眼皮都不眨一下啊。” 江清月在一旁悄悄听着,闻言挑了挑眉,下意识朝慕容怀看去。 不过慕容怀站在台阶下面色无波,也不知对这秘辛是早有了解或压根就不信。 “七哥,你我兄弟多年,我给你指条明路。” 已经上到台阶最高一层的慕容澈听了,大笑着转过身来。 “指条冥路?九弟,你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 ------------ 第一卷 第133章 你养大的丫头还真是个坏心眼 慕容怀无奈地闭了闭眼,“贤妃之事,是她咎由自取......” “你给我闭嘴!”慕容澈三两步从台阶上扑下来,再想去揪慕容怀的衣领时,被慕容怀轻易躲开,小腿上传来一道剧痛,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冬日里冷硬的石板地摔上去实在不好受,更换论慕容澈现在醉酒本就反应比寻常慢上许多。 这一摔,他只感觉膝盖仿佛碎掉了。 “我母妃是被冤枉的!” 江清月垂眸看着地上的他,忽然笑出声来:“七殿下,桩桩证据就差贴你脑门上了,贤妃娘娘借腹生子这事儿,真不冤啊。” 慕容澈猛地抬头朝她看去,目光阴狠着实把江清月吓了一跳。 不过一瞬,江清月又不屑地勾起唇角:“怎么?恼羞成怒?七殿下啊,不是我说,关键是我实在不理解贤妃娘娘为何要这般做。往日里朝堂之上你的表现不说多优秀,但也算得上可圈可点,你离储君之位也不过是隔了一个母妃的位份不如皇后罢了。” 江清月抽出被慕容怀暖热的手,拢入袖中往前走了两步。 “但凡贤妃能沉得住气些,胆子再大些......” “动手把皇后杀了,再把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也杀了,按龙椅上那位现在的身子骨,想必不出几年这皇位不就落你头上了?” “毕竟,平日里众多皇子中,除去母族强富等诸多其他原因而站队的大臣外,朝堂中分明是你声名更盛些。” “我可是听说不少朝臣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呢。” 说着,江清月冷哼一声。 慕容澈抬头看去,不管是那清冷眸子里的目光,还是姣姣面容上的神色,无一不是嘲弄。 只是不知是嘲他,还是嘲他的母妃。 大概都有吧。 毕竟眼前这两人瞒天过海骗尽视线似是将所有人全都玩弄股掌之间。 慕容澈颓然低下头,“凝安郡主比我想象中,还要大逆不道啊。” 一阵寒风袭过,江清月周身笼来慕容怀高大宽厚的身躯挡去寒意。 “不过是枯骨垒起来的几条人命罢了。”风中细碎的喃喃落地,“天道都没顾得上取,谁杀不是杀呢?” 已经走远的江清月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笑道:“七殿下可别告诉我,您长这么大没点自己的人手和宫里的眼线。” —— 入夜,四皇子府同宫里的永华宫几乎是同时燃起了大火。 永华宫主殿的梁顶烧穿了,不过自起火被人察觉后就已经救出了皇后,并无人伤亡。 四皇子府则整座主院烧得大差不差,但刑部等人去了才知道四皇子当夜并未歇在主院,而是宿在通房的偏院躲过一劫。 此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紧接着又传来皇后宫中遇刺的消息。 这一回皇后险些丧命,刺客当场被俘。 外人不知刺客从何而来,但在御龙衙内,慕容怀看着面前被捆在绞龙架上的慕容澈,难得对旁人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七皇兄,我没想过你居然这么蠢。” 慕容澈满身用刑后的痕迹,血迹淌了脚边一地,他垂着头咧开嘴角,随后闷声咳了两嗓子。 “你从小养到大的那丫头,咳咳,还真是坏心眼啊。” ------------ 第一卷 第134章 七皇子于狱中,咬舌自尽 慕容怀嗤出一声冷笑,“刺杀,放火,哪件是她教你这么做的了?自己又莽又蠢,就别冤旁人轻易能挑唆的动你。” “说到底,还不是你不成事。” 慕容澈艰难地动了动脖子,睁眼只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双干净华贵的锦靴,与他下半身犹如浸透了一般的血迹很鲜明的对比。 “你们不过是想借我的手,咳咳......除掉皇后和四哥罢了,现在说这风凉话,当真冠冕堂皇。” 慕容怀见他依旧见地浅显,心中真觉得这人的脑子已经没救了。 最后的价值还有待商榷,慕容怀冷戾的目光从慕容澈满身的狼藉自上而下扫过,末了冷道一句:“还有你几天活头,你可给我撑住了。” “你......你们还要利用我做什么?” “棋子,不该多问。” 慕容澈骤然睁眼看去,只看到慕容怀一身疏离冷漠的背影远去,最后转入拐角,待细微的脚步声消失,寒冷的牢房中再无旁的动静。 皇室兄弟是棋子,后宫嫔妃也是棋子,就连皇后也被算计其中,那是不是父皇也...... 思绪开始混乱,昏睡前的最后慕容澈只觉得心底满是寒意。 他大抵是不配做什么皇子吧。 城府,心计,他哪里斗得过啊...... —— 金銮殿内,十皇子慕容桉双手打战撑着地,脑门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砸。 “父皇,七哥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您要将他直接关入御龙衙啊?” “还求父皇息怒,还求父皇明察啊!” “一入御龙衙九死一生,七哥这些年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还求父皇开恩!给七哥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父皇!儿臣求您了!求您......” 十皇子慕容桉求情求到一半,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小声禀告道:“启禀皇上,汪玄策大人求见。” 皇帝抬手一挥,小太监退出去,不多时汪玄策迈着带风的虎步快步踏进来。 “启禀皇上,七皇子刚刚于狱中,咬舌自尽了。” 一旁跪地的十皇子瞬间大惊失色,整张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满头冷汗欲滴未落。 龙椅之上的皇帝撑着头,面色疲惫地微微睁开眼。 “他可认罪了?” 汪玄策微微摇头:“不曾。” “哼!那便是畏罪自尽!” 皇帝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整座金銮殿霎时一静。 下面跪着的十皇子慕容桉直接跌坐一旁,连最基本的仪态都难以维持。 皇帝倒是注意到了这个儿子,眯起双眼将其打量了一番,浑浊的思绪琢磨起来。 慕容桉,排行老十,端嫔所出,与慕容安乃龙凤胞兄妹。 他儿子有点多,不爱往跟前凑的总也没什么印象。 先前是因何冷落他来着? 好像是因为功课太差,朝政理解一窍不通,国事论章写得一塌糊涂。 不过现在来看,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这孩子能得到消息后前来求情,现在看来想必是他诸多皇子中,为数不多心怀仁义的。 不过...... “老七当日被捕时,朕下令不准露出半点风声,违令者斩!老十,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啊?” ------------ 第一卷 第135章 一个个全都急着入局 慕容桉被皇帝审视的目光一瞅,浑身哆嗦着,手忙脚乱地重新跪好回话。 “是,是九皇兄告诉,告诉儿臣的。” “老九?”皇帝眉头一皱,似是不解,又似是压根没想起来他还有个排行老九的皇子般,“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汪玄策适时接过话来:“回陛下,七皇子入狱一事,是微臣告知九殿下的。” “你这又是哪来的多此一举!” 这下,汪玄策和十皇子慕容桉齐齐一怔,一旁的海祥更是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眼皇帝。 汪玄策早就察觉皇帝近来的状态有些不对,记性大不如前,决策也越发优柔寡断。 起先他只当近来糟心事较多,皇帝劳心劳力没休息好罢了。 可今日再细细一想,种种不对劲容汪玄策一琢磨,顿时感觉手脚冰凉。 这皇帝的状态,分明像是渐失神智之症。 “陛下,九殿下乃是您钦点的御龙卫督主。” 汪玄策说完,皇帝想了好一阵。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听着龙椅上的嘟囔,十皇子只觉得父皇老糊涂了。 可突然慕容桉脑子里灵光一转,内心的惊惧又被一股兴奋压下。 四哥最近也不往父皇跟前凑,隔三岔五往府里抬小妾。 六哥似乎是因为对贤妃一事落井下石,被父皇勒令在府内闭门思过,八哥也同样如此。 七哥刚刚于狱中自尽,小十三还十分年幼。 那现在所剩的皇子里....... 这般想着,十皇子慕容桉心中鼓跳如雷。 “老十都知道来给老七求情,老九既然知道老七入狱,那他怎么不见人影啊?” 这话一出,不等汪玄策开口慕容桉便连忙抢话:“九哥当时得知七哥入狱后,直接吓昏过去了,所以前来求情的就,就只有,儿臣了。” 声音渐落,但若细看那双眼睛里的精光丝毫不少。 “哼,没用的东西。” 皇帝念了一句,又阖上了昏沉的双眼。 汪玄策大概知道这十皇子打的什么主意了,不欲插手,在一旁也沉默了下来。 —— 七皇子丧仪格外简单,皇帝有意压下近来的各种风声,以至于不少人还以为七皇子年后要远赴封地,丝毫不知人早已死于狱中。 而后较短的一段时间里,十皇子备受皇帝关注,朝政也有所插手,皇帝时常对其提点一二。 这正中慕容怀下怀。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谁身上都好,反正别盯着他和阿月就行。 现在虽还不到时机,但他这几个皇兄皇弟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入局,江清月知道后都不禁失笑。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看不明白形势。” 长乐府主院,房中燃着鹅梨帐中香,榻上隔着小桌坐了两人。 棋子落盘声啪嗒作响,最近江清月似乎输上瘾了一般,明知下不过慕容怀,但还是一个劲儿拽着他棋盘斗法。 这一局又是输,江清月抿唇,抬手将白子投进了对面黑子的棋壶。 “看他们这么按捺不住,我都要险些被他们带急了。” 又是慕容怀收拾棋盘,白子黑子分开,还惦记着给对面小巧的杯盏里换上新的热甜汤。 ------------ 第一卷 第136章 咱那不着家的宋叔叔 “他们急他们的,阿月只管旁观看着,顺便指点一番江山就好。” 江清月微微挑眉,抬眸往对面看去。 慕容怀的神色实在淡定自若,弄得她本有些焦躁的心也沉了下来。 也对,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 但奈何全都手里没什么本事,还压不住自己的贪婪。 那,他们便继续坐山观戏。 蜡白暖玉所制的棋子在白皙的指尖摩挲来摩挲去,末了又轻飘飘投入了黑子棋壶。 “阿月,棋局如战场,你心静不下来是赢不了的。” 江清月薄唇轻抿,盯着棋局中串联的几个阵眼出神。 忽然门外传来门房小厮的声音:“郡主,殿下,刚刚有九皇子府的下人前来,说是宋少傅回来了。” 啪嗒一声,慕容怀朝对面看去,江清月已经慌张忙乱地下榻要往外跑。 “快将宋叔叔接到长乐府来!” “阿月!” 慕容怀忙不迭把人拽回来,先给套了层夹袄又系了件厚绒斗篷,再想给罩一件狐裘大氅时,江清月一闪身直接钻了出去。 “不冷不冷!前堂那边也掌炉子来着!” 喊声由近至远,慕容怀无奈地捞着搭在臂弯的大氅追了出去。 到了前堂,一道身影负手立在月门下。 江清月望着望着停下脚步,鼻尖一酸,奋力跑着扑了过去。 “宋叔叔!” 娇小却裹了好几层冬装的人儿用力扑入宋少傅怀中,再开口声音都染上了哽咽。 “宋叔叔!您这出门一趟这么久,连封家书的影子都没有!我和容怀哥哥又找不到您,我们,我们......” “咳咳,微臣见过凝安郡主。” 宋少傅轻轻推开江清月,待慕容怀把人扶稳后,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 江清月愣在一旁顿住,眼睫上还挂着泪。 “宋...宋叔叔?” “郡主,礼不可废。” 宋少傅此时还弓着身子看不清神色,但江清月却整个人晃了一下。 “好了师傅,别逗她了。”慕容怀叹了口气轻笑道,取过一方手帕给江清月擦了擦泪痕,“本来就哭成小花猫了,您再逗她,待会儿怕是要跟您急眼了。” 江清月略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看慕容怀,而后又转过头来,看了看面前已经直起身的少傅。 见少傅笑着,江清月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宋叔叔!” “诶呦,我的耳朵......” “宋叔叔你简直!” 江清月甩开手就往宋少傅身上推,结果被少傅滑稽般地扭开躲掉。 早些时候,江清月刚被领回九皇子府时,宋少傅还是个一板一眼很是严苛的老古板。 也不知是哪年中秋,宋少傅在外结识了一名江湖逍遥的好友,把酒言欢了几日那名江湖侠客就要前往下一个城池逍遥。 宋少傅以为自己遇到了人生知己,当即往宫里请了一道要游历四方以阔学识的折子。 按理说皇上是怎么也不可能会准的,可宋少傅厉害就厉害在硬是把游山玩水说成了体察民情,还偏偏把皇帝说动了。 待宋少傅跟那江湖好友踏上游历路途后,一走就是大半年,这次甚至一年多才回来。 ------------ 第一卷 第137章 师傅您若是不想吃,那就别吃了 最开始回来的那几次,宋少傅只是变得稍微开朗了些。 是的,没错,一个身居高职朝堂沉浮已久的少傅大人,有朝一日居然能在其身上看出些开朗,若不是慕容怀拦着,江清月都差点没找个道士来瞧瞧他是不是中邪了。 后来宋少傅在外游历的时候越久,再回来时性格便越发跳脱。 也说不好究竟是看遍山水风土人情才会使人如此,还是那位当初把宋少傅勾搭到江湖中的那位侠客引导使然。 总之,江清月只觉得儿时那个墨守成规固执守旧的师傅,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宋叔叔,这次回来打算待多长时间呀?” 江清月走在宋少傅一侧,落后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呦,你这丫头,我才刚回来你这就急着赶我走呢?” 江清月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要不是回回您都不辞而别,我犯得着这般担惊受怕想问一问嘛?再者说了,这都临近年节了,您要是再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游山玩水,我说什么也要让御龙卫追出去给您绑回来!” 宋少傅背着手往前走着,抬手捋了捋略显灰白的胡须朗声笑道:“好啦好啦,丫头你可别打趣我了,这次回来也是想跟你们好好过个年,至于什么时候再出京......” 宋少傅沉吟了一声,而后大手一挥。 “不重要不重要,等年后什么时候我待不住了,自然就又走了。” 江清月脚步一顿,看着宋少傅步伐随性地走入厅堂,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慕容怀。 “容怀哥哥。” “放心,这次我让云宁亲自盯着。” 江清月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嘿!子谦你个臭小子!还管起为师来了是不是!” 江清月和慕容怀身形齐齐一僵,对面不远处的宋少傅正甩起袖子插起腰,一脸恼怒。 慕容怀稍微一揉发胀的额角,目光往身旁递去。 江清月眼神接收到之后立刻飘忽开来。 “你们俩!说话!不然打你们手板!” 宋少傅越说越起劲,甚至还环视四周做寻物什模样。 江清月见状无奈地摊手:“宋叔叔,马上就要大过年了,您就消停消停吧。” “我不!” 江清月眉心一拧,小声往一旁递话:“怎么感觉宋叔叔这一趟回来后,更显幼稚了呢?” 慕容怀没吭声,但也点点头。 “诶?宋叔叔,这次您那位相伴游江湖的侠客朋友,也还是不来咱们府里做客吗?” 江清月撇开话题,拽着慕容怀的袖子越过看起来明显不太稳当的宋少傅往屋里走去。 前厅炉子烧得很旺,三人谈天说地聊了许久。 多是宋少傅大谈这些年在外所见所闻,其中还夹杂几件奇诡轶事,听得江清月一颗瓜子都举起半天也没顾得上分神磕。 慕容怀隔一会儿就给两人换上热茶,默默听着,默默剥起了瓜子放入碟中,然后推到江清月手边。 许久未见想说的话实在太多,最后若不是慕容怀把筷子塞到江清月手中,这丫头都不知道桌上已经小食撤下换了晚膳。 “然后呢然后呢?那客栈里半夜还有鬼笑声吗?” 宋少傅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欲知后事如何,丫头得给我夹个肘子。” 然后,慕容怀就将宋少傅面前的酱香肘子端走了。 “师傅您若是不想吃,那就别吃了。” ------------ 第一卷 第138章 爹,娘,我回来看看你们 江清月扑哧一声笑出来,重新把面前的肘子推了回去。 虽说手上这般动作,但话可是朝着一旁生闷气的某人说的。 “容怀哥哥别气,我好好吃饭不听了还不成嘛。” 话说完,鬼机灵的又朝宋少傅眨了眨眼。 瞧那意思,大概是饭后还要听故事。 饭桌上终于静了下来,慕容怀自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往江清月面前的小碟子里摞菜,堆成小山才停下。 对面的宋少傅神色微微一变,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 许是那揶揄的目光实在明显,慕容怀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书房一叙。” 后来两人说了些什么,江清月不得而知。 只知当晚宋少傅同慕容怀起了争执,听云宁透露,情况还有些严重。 再往后的几日,宋少傅看慕容怀那叫一个哪哪都不顺眼,但在主院这,总归还是会看在江清月的面子上,给他几分好脸色。 —— 腊月二十九,黄道吉日,宜祭祖。 这日京都下起了鹅毛大雪,满树银装素裹,屋坠冰凌。 路上少见人烟踪迹,有也都是行色匆匆。 家家户户炊烟起,阖家欢乐的笑语此起彼伏。 各户门前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偶有孩童结伴,在小巷中扔出一枚枚小炮仗,噼啪作响,年味很浓。 云生用力推开江府旧址已经残破的大门,吱呀一声,一侧门上的木楔合叶开裂,整扇门险些没砸下来。 江清月一步一顿缓慢行上石阶,站定在本该挂着牌匾此时却光秃秃的门廊下,自云苓手中接过三柱香,屈膝跪下。 “爹,娘,我回来,看看你们。” 香柱举过头顶,三起三落拜下,最后插在面前的香炉中。 慕容怀站在石阶下,望着她拜完,而后站起身缓缓迈过门槛。 大雪中一身月白斗篷的江清月自己举着伞,一步步走入破败萧瑟的江府,一点点消失在皑皑雪幕中。 马车上时她说她要进去转一圈,谁也不许跟着。 慕容怀视线落在门外地上的香炉中,天气太冷,香柱燃得格外缓慢。 江清月一手举着略有些沉重的伞,一只手提着一个竹篮,待顶着风雪走到前堂天井下,手中的伞放到了一边,竹篮落地,里面的纸钱和火折子露出一角。 江清月找出去年放在墙角的扫帚,拍了拍上面的雪,在天井下正中央扫了一块空地出来。 火折子点燃纸钱堆在空地上,渐渐地越烧越多,越堆越高,火也越烧越旺。 风雪不似刚开始那般急促,伴着火烧纸钱的温度,一点点温暖着通体冰凉的江清月。 四周不见那年满院的尸首,这环境被人稍作收拾过,但破败依旧。 满满一竹篮的纸钱烧完,火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地上漆黑的灰混着雪,然后一点点被盖住。 江清月起身拍了拍手,抖落身上积雪,重新举起伞朝府深处走去。 小径石板有不少都开裂了,本就雪滑在加上凹凸不平,江清月一步步走得格外加小心。 从前院,绕到中庭,又慢慢走到府后,甚至还路过了儿时钻狗洞的那间杂院。 ------------ 第一卷 第139章 有他的日子,已经比没有他的日子长了 木门早已掉落,院里的石砖地落了厚厚一层雪,其上隐约可见有一串梅花印,从门前的墙根延伸至屋内。 江清月盯着那串很新的梅花小脚印愣了一愣,迈过门槛朝院里走去。 柴房的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伴随着吱呀声,破了个口子的屋檐上还扑簌簌落了层雪下来。 江清月站在门口将伞往后微微倾斜,柴房里,一只大猫正四肢紧绷地伏在那窝棉絮前,猫眼竖瞳,十分警惕地盯着她。 两双眼眸刚对上的一瞬间,江清月其实是害怕的。 那只大猫底色应该是白,可因此处杂乱,身上雪白的毛发蹭了团团黑灰,显得灰扑扑的。 那双碧眼竖瞳中除了警惕,还有一丝骇人的凶恶。 大猫身后的那窝棉絮里似乎也有几只小猫,有花有橘,只是不见那些小猫动弹,也听不到半点叫声。 江清月将伞放到一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灰扑扑的大白猫立刻呲牙,用力哈了一声。 只这两步的距离,足够江清月看清了。 破旧的棉絮被围成了一个似圆的窝靠在一堆木柴上,几只巴掌大的小奶猫紧紧蜷缩在窝里,肉眼看去,几乎全都冻死了。 一只背上带着三花色斑点的小猫蜷缩在中间微微发颤,小嘴小弧度地开开合合,可却听不见它的叫声。 大白猫盯着江清月一点点后退,后背弓起,尾巴上的毛炸开,一声声沙哑的叫声试图恐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只可惜江清月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只似乎还有气息的三花小奶猫,站在原地愣神许久。 江府自十三年前,就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府。 江清月不知道是否当真有冤魂聚起迟迟不散的事。 但过去十三年,每一次回来江清月都清楚的知道,江府早已如入鬼域一般了无生气,连树木花草都全枯尽了。 可当今日看到杂院的柴房,四处破洞漏风的檐下也曾庇护了这一窝小小的生命的那一刻,江清月忽然松快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块压在心头长达十三年之久的石头,似乎移开了些。 原来人生并非一定要伴着曾经死去的种种,在背起那些混乱的痛苦前行一段时间后,再落在一个节点,拽着那些噩梦一起消亡。 原来不一定要这样。 往回走的路上,江清月面上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石板地上的雪依旧有些滑,江清月走得比来时更小心。 到了江府门口,江清月手中的伞被云心接了过去。 “小姐!您这是!” 云心只开了个话头,就赶紧噤声止住。 不怪她惊讶,江清月肩头所披的上好芙蓉锦月白色斗篷此时沾了不少灰,有几处还勾了线。 怀里...... 怀里居然抱了个毛绒绒的东西! 江清月站在石阶上,抬头看了看马车前的慕容怀,而后低头看向地上的香炉。 她插的那三柱香早已燃尽,香灰中,却立着六支未燃尽的香柱茬。 目光微微出神,江清月抬眸望去。 慕容怀神情温柔嘴角带笑,“走吧,回家。” 是啊,回家。 她在慕容怀身边的日子,已经比在江府的日子还要长了。 ------------ 第一卷 第140章 喵喵喵 江清月抱着小猫上了马车,慕容怀想接过来,被她轻轻躲开。 “我怀里暖和,让它在我怀里待着吧。” 待回了长乐府,江清月直接要将小奶猫安置在自己屋里。 怕天冷给小家伙洗个澡会死,亲自用温热的湿帕子擦了擦,擦完连忙放到炉子跟前不远处的小榻上烤着,还想用那件已经被勾坏缎面的斗篷给它做窝,一旁的云苓云心看得连连咋舌。 屋里三个小丫头正对着小奶猫轻声细语地喵喵叫,慕容怀敲门进来,手中拎着一个底部带小炉的膳盒,里面取出一碗羊奶。 江清月蹲着凑到小榻前,用虎口沾着羊奶,一点点喂那小家伙吃。 慕容怀坐在一旁,江清月喂上一点,他便用小勺再往她虎口上倒一点。 小奶猫吃得可欢,江清月也不自觉露了笑。 “捡这小猫时,四周可有大猫?” 江清月想起了什么,笑着点头:“有的,我这斗篷就是那只护崽的大猫挠的。” “身上可受伤了?” 江清月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奋力抱着她手吃羊奶的小家伙身上。 当时她想靠近那窝小猫,大猫护在前面又是哈气又是嗷嗷嚎叫,没辙了,她只能脱下斗篷瞅准时机,一把盖在那只大猫身上再眼疾手快地把小三花捞进怀里。 那大猫钻出斗篷一看仅剩的一只还活着的小猫崽没了,急得在窝前来回不停打转,后来看见小猫崽在江清月怀里,急得跳起来伸爪子去够。 被江清月三番两次躲开后,大猫沮丧地停下,抬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瞅着江清月,喵地一声嗓子都快夹坏了。 江清月跟它细说要带小猫走,不然会被冻死在这冬天,那大猫居然歪了歪头,瞧着她缓慢地眨眼。 出府的路上大猫也没再闹江清月,迈着四条腿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清月身后。 不过出了江府的大门,那大猫就没再跟了。 上马车前江清月回过头,看见那只大猫躲在门后,探着个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紧接着消失不见。 “可要给它起个名字?” 江清月回神,思量了一会儿。 “暂且先养养吧,若是能活到明年,那再起名字。” 慕容怀自然依她。 次日早上,整座院落起得最早的雨生打着哈欠走进主院,刚拿起笤帚要扫雪,目光往主屋门前一扫,惊得瞌睡全跑了。 “喵——” “嘘嘘嘘!祖宗别叫!” “喵!” 灰扑扑的大白猫四爪着地,身躯紧绷地朝着雨生哈气。 屋里的云心揉着眼睛出来,迈过门槛落脚时,被脚边那两只黑黢黢的大耗子给吓了一跳。 “快快快!快收拾走!别再吓着小姐!” 云心手忙脚乱地把那两只已经断气的大耗子踢远了些,结果被那大白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云心?你们外面吵什么呢?” “啊小姐!外面有只大灰猫,还,还......没!没什么!” 江清月听她支支吾吾的心感奇怪,起身裹了件大氅走向门口。 一道厚厚的棉絮帘子隔开屋中暖意与外头的天寒地冻,江清月紧了紧领口,视线落在那只正蜷缩着抬头瞅她的大灰猫身上。 “没想到,你居然能找来。” ------------ 第一卷 第141章 我怎么瞧着,九殿下那腿似乎不跛了 云心一听,回头来问:“小姐,这猫您认得呀?” 江清月点点头,将棉絮帘子掀开一条缝,人也往一旁闪了闪。 “快进来吧,你孩子也在屋里。” 灰扑扑的大猫往屋里探了探头,原本还犹豫地来回打量这三人,结果感受到屋中暖意后,嗖一下就窜进了屋。 江清月看向地上那两只硕大的耗子,眉眼微弯:“天这么冷,也是难为它能找到这么大的两只耗子送给我了。” 雨生用扫帚把耗子铲走,云心赶紧把江清月赶回屋,炉子也生旺了些。 大猫钻进那昂贵的芙蓉锦月白斗篷做成的窝里,一下一下,惬意地给小奶猫舔毛。 午饭时,江清月在饭桌上问宋少傅去不去除夕宫宴。 今日便是大年三十了,按例京中官员及王公贵族皆需进宫赴除夕夜宴。 但宋少傅却摆摆手:“这些年在外我可是逍遥惯了,左右无人知晓我已回京,那地方不去也罢。” 江清月往慕容怀那边对了一眼,而后笑着将宋少傅手边的酒杯拽走。 “您今日不进宫也行,我叫云苓云心两人一块看着您,这酒您绝对不能多喝。” “嘿!你个坏丫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喝你点酒你还舍不得了!” 宋少傅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想用另一只手把桌上的酒壶藏起来。 结果手摸了半天没摸着,回头一看,酒壶不知何时跑到慕容怀手边去了。 “你个臭小子!” 慕容怀没说话,往江清月那看了一眼。 两人眼神交流的实在太过明显,宋少傅顿时觉得自己好生委屈。 “你们两个小家伙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 “哪敢啊哪敢。”江清月连忙抓住宋少傅袖子,撒娇地晃一晃,“不是舍不得您喝酒,我是担心酒给您喝了,我这圣上御赐的长乐府要遭殃。” 慕容怀插了一句:“上次您醉酒点了我九皇子府上的柴房,上上次醉酒您在酒楼要跳窗,还有那一回......” “行了行了!我少喝两口还不行吗!” “行!”江清月与慕容怀异口同声地松口。 想起从前宋少傅醉酒出糗的种种,两人相视一笑,只有宋少傅一人受伤的局面达成了。 未时末,宫前长街车水马龙。 各阶官员纷至沓来结伴入宫,一时间处处都是相互拜年的吉祥话。 江清月与慕容怀到时,宫门前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 两人一从马车上下来,四周不少交谈声顿住,众人跟纷纷朝此看来。 “臣,给九皇子殿下请安,给凝安郡主请安。” “免礼。” “刘大人快快请起。” 品阶若高,断不会来得这般早,所以此时挤在宫门口的大多官员品阶略低,众人纷纷给两人行礼合乎礼法。 只是显得十分疏离生分罢了。 皇子在前,自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要让皇子排队,哪怕此人平日里存在感不强也不受皇帝重视,但礼不可废。 待江清月跟着慕容怀行入宫门,稍微走远些后,身后众人才重新活泛起来。 “我怎么瞧着,九殿下那腿似乎不跛了?” “听张大人这么一说,好像确实。” 众人相互对视着打量彼此的神色,最后也都不了了之地散开。 ------------ 第一卷 第142章 想帮他踹门了 宫中各处小径皆清扫干净,墙角处偶有堆雪,路边石灯盏盏燃明,角门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连路上遇见的宫人们也都相较平日穿着上喜气了些。 江清月与慕容怀并肩而行,走到一个分岔口时,江清月给领路的两个小太监一人一个红色的小锦囊。 “劳烦两位公公带路了,就到这吧,九殿下今日心绪不佳想去御花园赏赏雪景四处走走,两位公公各自忙去吧。” 两个小太监接过锦囊轻轻一捏,隔着锦布手感偏硬,连忙说了几句吉祥话,随后恭敬退下。 今日御前总司刚跟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嘱咐过,说是圣上口谕,凡今日入宫者,皆需由宫女太监领着入夜宴大殿。 这意思不就是要监视着,不想让进宫来的人到处乱跑嘛。 但九殿下是皇子,皇子心情不好,回宫想自己走走。 有问题吗? 那当然没有问题。 两个小太监转过拐角后,就着角门的红灯笼拉开锦囊。 “欸呦喂~师父,这得十来颗金瓜子了吧?凝安郡主出手真大方呀!” “哼,这才哪到哪。”年长的太监将锦囊的两根抽绳一拉,“这可是宫里人人都夸的凝安郡主,今晚这活儿可不好抢呢!” “嘿嘿,多谢师父您带着我。” “嘶,这叫提点!说话做事你啊,还是差着火候呢!” “对对对,多谢师父提点,嘿嘿。” 两个太监先后走远,角门另一边,江清月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抬头望月的慕容怀。 这天黑得太早,天色昏沉月藏云中,宫道两旁的墙角下堆了一溜雪,一袭玄墨蟒袍的慕容怀侧身负手而立,厚绒斗篷前有些氅怀。 江清月上前将斗篷拢紧,牵起那双宽大的手往前走去。 “容怀哥哥,今日若是你想,我踹也把暗香宫的门给你踹开。” 慕容怀目光落在她姣好的侧颜,轻声嗤笑:“那可就多谢阿月了,不过今晚还有正事,阿月不必担忧我。” 江清月眼睫颤了一下,遂又恢复如初。 暗香宫前,江清月把一个触手生温的膳盒放在门下,慕容怀抬手敲门,五长三短。 约莫两息,膳盒从门缝下被抽走。 门内不见脚步声也不见言语声,江清月看了看慕容怀,看他站在原地良久,最后似是叹了口气,说走吧。 江清月牵上他垂于身侧的手用力握住,察觉他反握回来,回头朝一片沉寂中的暗香宫看去。 宫门宫墙还是那般萧瑟,内里也不见灯火,似是无人的冷宫一般。 夜宴大殿入席时,到场的人已经不少了。 不少人见江清月独自落座皇子末位还有些诧异。 毕竟上次宫宴,江清月可是跟在太后身后,随皇帝皇后一并入殿的,这前后差异一下子成了不少人凑一块揣测的谈资。 不过江清月也不太在意,听听还觉得有些趣味,能打发打发时间。 各阶官员渐渐到齐,皇子们也各自入场。 除了慕容怀之外,最先到的竟是五公主慕容玥。 ------------ 第一卷 第143章 入席 自从皇上先给了五公主择驸马之权后,五公主可谓处处谨小慎微,隔三岔五往太后那跑尽尽孝心。 惠贵人平日里也是往各宫频繁走动了起来,将自己名声一再做好,不少人那留了个与人和善的话头。 四皇子来得也算早,身形看上去臃肿了些。 从前还可因习武看出些威猛,此时经江清月一打量,那眼下所泛的乌青和目中浑浊分明是纵欲过度所致。 江清月瞧着四皇子懒散落坐,眉心不解地微皱。 四皇子这颓废的有些莫名其妙了。 毕竟,皇后可还没倒呢。 除五公主外,大鄢的另一位公主,大公主慕容然今夜不会出席,早先因触怒圣上,至今禁足府中。 六皇子和八皇子竟也没来。 虽说皇帝勒令两人闭门思过,但除夕夜宴这样的日子皇帝竟也不松口。 没过多久,十皇子和十一公主也入席了。 十皇子因为近来颇受皇帝重视,不仅破例把十一公主的禁足求解,还将端嫔禁足的解禁也求到手了,不过位份则没那么容易再升回去就是了。 十皇子携十一公主一入大殿,那叫一个人逢喜事精神爽,众人搭话来者不拒,跟一小半群臣聊得笑容满面。 也对,毕竟众多皇子细一思量,现在也就十皇子最是春风得意。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海祥公公唱诺,大殿一静,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问安。 “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谢太后娘娘,谢太后娘娘。” 彼方落座,乐师舞姬登场。 大殿之上丝竹绕梁,宫女太监们穿行席中,此时气氛还不太活络。 江清月悄然抬眸打量了一眼许久未见的太后,倒是在太后身边,发现了个出乎意料却也意料之中的人——易容换脸后的萍兰。 江清月唇角勾起轻笑,清香的果酒凑到唇边,杯盏大概遮掩了一下。 诸多大臣也各自打量着眼色,不时与身旁人耳语一番,殿上的丝竹声竟隐隐盖不住窃窃私语。 不怪众人气氛低迷,实在是高堂之上的三位看起来都不太对劲。 皇上面色蜡黄,前段时间还休朝了几天,外界本就对此众说纷纭,今日一见皇帝这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大限已至了呢。 皇后则看上去稍微好些,但先前贤妃一事,再加上绝嗣,宫外人都听说皇后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不时躁戾了。 至于太后,看上去当然精神好不了。 算算时日,江清月已经半月有余不曾进宫为太后诊治头疾了。 太后所受的折磨,自然也在江清月意料之中。 日子过得太舒服,就连头疾发作是什么滋味都忘了。 江清月可看不惯太后舒坦地颐养天年,让她疼一疼罢了。 该赏的面色赏过,江清月心情好胃口大开,趁此时席面上来的菜还算温热,一边赏美人起舞,一边挑着嘴填一填肚子。 两首歌舞过后,一巡酒起。 皇帝象征性说了几句,众人饮罢,一人行出席位跪于殿中。 “启禀圣上,镇远大将军已缉拿归案,目前正关押在大理寺中。” ------------ 第一卷 第144章 原来是从一品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女 此话一出,皇帝面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年节时分,就先不要谈论这些了。” 一句不轻不重的打发,殿中央跪着那人的脸色一下子从面带喜色变成了满是错愕。 “可是,皇上.......” “好了,朕说了,今日朕不想听这些,你长途跋涉逮捕有功,过几日领赏,然后休息一阵子吧。” 那人身子一软险些没跪住,声音发颤的谢恩退下了。 江清月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桌上冰凉的拔丝地瓜出神,实则又开始止不住地左思右想。 当初做局要皇帝下旨缉拿镇守边疆的镇远将军,以张家大公子留在京中为饵。 明路皇帝派出一人前去游说,力在不费一兵一卒把镇远将军稳妥地‘请’回京来。 暗路则是由一队御龙卫前去捉拿,主要用于明路之人游说失败后兜底之用。 前两天汪玄策带来御龙卫密信,游说之人失败,镇远将军分明是被御龙卫绑回来的。 可今日殿上前来禀功的却不是汪玄策。 思及此,江清月朝侧上方的慕容怀看了一眼。 只见慕容怀微抬手中酒盏,明明面色平淡,可江清月就是看出了他的不同寻常。 哼,论沉得住气,果然还得是这家伙。 大概思量通其中谋划,江清月也不欲多想,回过头开始专心往嘴里塞珍馐。 三巡酒过,没出什么岔子,也就皇后和太后分别点了几家贵女出席献艺,吟诗作曲又或丹青,江清月看得津津有味。 皇后点出来的那几位,多半是给四皇子物色的。 太后点出来的,则大概是给十皇子瞧瞧的。 这倒不是太后多上心端嫔的十皇子,估计是皇帝有意要给十皇子拉几座靠山。 江清月一边看美人献艺,一边打量众人之间的眼神交流。 看十皇子满面春风,看四皇子面露不屑。 看太后一身疲态还要绞尽脑汁夸几句献艺的贵女,看皇后瞧着四皇子满脸扶不上墙怒其不争的怨怼。 最后,再打量打量皇帝那将死之相。 看着看着江清月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办法,实在忍不住了。 这大鄢完蛋了。 “凝安郡主在笑什么?莫不是觉得,您能作出比臣女刚刚所作的,更精妙绝伦的曲子不成?” 江清月收敛了一下笑意,抬头朝殿中看去。 殿中女子面若桃花身形丰盈,此时看着自己目露高傲,明摆着对她很不满。 “抱歉,您是?” “哼!家父乃朝中从一品工部尚书,臣女卢府嫡长女,卢纤纤是也!” 江清月当即起身,恭敬的福身行礼。 “原来是从一品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女,卢小姐幸会。” “你还没回答我,你刚刚在笑什么?” 江清月直起身抬眸看去,目光悄然带上几分凌厉与淡漠,唇角倒是依旧笑得和善。 “也没什么,只是想起那日中秋,我提着花灯游街时,似乎也见过卢小姐。” 卢纤纤见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禁心中气恼更盛。 若不是江清月来这一出,哪里会打断十皇子对她作曲的点评。 “只是曾经见过我?这有什么好笑的!论礼你殿前失仪,真是不知规矩......” “纤纤!” ------------ 第一卷 第145章 除夕夜宴 工部尚书忽然开口,先给皇帝行了一礼,再朝江清月微微躬身,“家中小女略有些活泼,还望凝安郡主不要怪罪。” 殿上一片寂静,江清月轻笑开口:“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怪罪不是?本就是卢小姐率先发难,怎么到头来整得我才是恶人了?” 此话一出,殿上氛围更加怪异了。 江清月一脸无辜地瞅着工部尚书,双眸睁得大大的,眼睫上下呼扇。 “江丫头,坐下吧。” 皇帝发话了,自然谁也不敢再继续折腾。 江清月微微挑眉,回过身谢了句皇上才悠然落座。 众人自然看见工部尚书青红交错的脸,纷纷等着看笑话,却不料皇帝居然夸了卢纤纤一句。 “卢家这姑娘颇有才情,不错。” 很单薄的一句夸赞,大抵是帮卢家解围。 卢纤纤欢天喜地的谢了恩,卢大人则有些喜忧参半了。 不过是个小插曲,尴尬的氛围很快就被涌出的十多个舞姬随乐曲起舞而冲散了。 虽说是宫宴,但越往后端上来的饭菜越冷。 江清月也没吃多饱,填了填胃口稍微解了解馋,再加上大殿有些闷,便打算出去透透气。 跟着宫女走出来没多久,江清月就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本想就在大殿四周随处转两圈,可领路的宫女却说,此次宫宴若不在大殿待着,就只能去特意开辟出来的一处小园子转转。 以往从未管控得这般严过,江清月往四周看了看,抬首让宫女带路。 到了地方,说是个小园子,也不过三两座假山加上一处四面透风的小亭。 大冬天让人只能待在此处转悠,真不知是谁的主意。 “记得上次进宫时,这块应该栽满了奇珍花草,怎么这次来全都换成怪石假山了?” 江清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不动声色地朝四周同样透气的人打量。 “回郡主,奴婢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据说,这片园子是十皇子命人改动的。” 江清月微微颔首,这下算是明白了。 看来十皇子别的不行,小打小闹还挺拿手。 这么一想此次除夕夜宴也该是十皇子策划了大半,从那一个接一个没什么新意的歌舞,和与平日宫宴无甚差别的布置大致能看得出来。 “郡主,您小心脚下,前面那片,近来滑倒过好几个贵人呢。” 身旁的宫女忽然出声提醒,江清月垂眸看去,脚下的一块石板明显比其他的暗上几分,再往前看,石板竟都是暗色的。 “那便绕路吧。” 一旁的宫女见江清月明白她的意思,松下一口气,连忙转身往另一边带。 结果往回走了没两步,就正巧遇上同样出来透气的卢纤纤。 或许,并不是巧合。 “凝安郡主!” “卢姑娘。” 卢纤纤快步走到江清月面前,手帕就差甩到江清月脸上了。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害我!” 江清月错愕地挑了挑眉,倏尔笑出声:“我害你?” 卢纤纤咬了咬唇,朝两个带路的宫女瞪了一眼:“没点眼力见的,你们两个还不退远些!” ------------ 第一卷 第146章 工部尚书嫡女 两个宫女连忙屈膝行礼,稍微往远走了两步,不至于听得到什么,但绝对能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卢纤纤见她们走远,回过头又瞪了江清月一眼,不过说话的声量可比刚刚的质问小不少。 “当然是你!若不是你,刚刚宴上皇后娘娘说不定都要给我与十皇子殿下赐婚了!” 江清月错愕了一瞬,险些没理解卢纤纤所言其中的逻辑。 “皇后娘娘......给你,与十皇子......赐婚?” “没错!” 看着卢纤纤势在必得的神色,江清月尴尬得干笑了两声。 “卢小姐,你没事吧?” 卢纤纤横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江清月神情顿时生动了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后娘娘并不会给十皇子赐婚,至于你......” 江清月斟酌着用词,叹了口气:“就算赐婚,皇子婚事也大多由皇上拍板定论,皇后娘娘就算有意牵线,也是给四皇子牵,与你或与十皇子能有什么关系?” “卢小姐可别太痴人说梦了,这京中局势你都看不清,就算嫁入皇子府,只怕你连他们府上的姬妾通房都斗不过。” 话说得太直白,冷峭的天卢纤纤当即气得脸都红了。 不过江清月才懒得让她接茬,眉目神色冷淡些许话锋一转。 “不过你追出来找我麻烦,倒叫我想起刚刚大殿之上我未尽之言了。” “今年中秋京中西集,让我想想,你是跟哪家公子相约暗巷来着?” 江清月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四周,声色平淡却将卢纤纤吓了一跳。 “你,你!” 江清月回眸看向她,眸中冷淡犹如俯视不知死活的蝼蚁。 “现在,还觉得我害了你吗?” 江清月笑得嘲弄,清冷月颜下唇角勾起的那抹弧度,让卢纤纤羞愤焦急得无地自容。 “你,你帮我保密!” 江清月神色一下子变得疏离,“不要。” “你!那你要如何!” “不如何。” “江......凝安郡主,你若是帮我保密,我就,我就把我今年新得的头面都送给你!” 江清月笑了,笑得畅然还笑得无奈。 “你觉得缺头面?又甚者,你觉得我稀罕?” 卢纤纤偷瞄着四周急得直跺脚:“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清月看了眼不远处那两个宫女,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她想如何? 简单,御龙衙内关着好几家当年陷害江府的罪首,不过至今仍有在外逍遥的,工部尚书卢府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工部尚书卢大人陷害江滁吃城防建设回扣,算是江府腹背受敌时落井下石踩的一脚。 可后来江清月才查明白。 哪里是简单的陷害,吃城防建设回扣的分明就是工部尚书本人。 “凝安郡主,你为难我也没有用,毕竟你空口白牙又无证据,你若说出去污我名声,我定叫你也没好下场!” 江清月今日本就嫌夜宴无趣,打算拿捏住着卢纤纤逗着玩玩。 这会儿卢纤纤要狗急跳墙,江清月也正好没了玩的兴致。 “证据还不好说?你与那情郎的来往书信可都烧了?” ------------ 第一卷 第147章 这皇嗣是真是假定然查个一清二楚 “当然!” 卢纤纤答得很肯定,可看着江清月仿佛在愚弄她的眼神,她又不太确定了。 “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家夫人啊!” 假山另一侧忽然传来呼喊声,江清月与卢纤纤齐齐一怔。 “啊,我的孩子!老爷!妾的孩子!” 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喊出来,江清月顿觉不对,转身就走。 这边卢纤纤还不明所以地往那边探头,绕过假山看到一个美娇娘倒在地上,身下涌出一大片血迹,吓得尖叫一声,待回头看哪还有江清月的影子。 这边江清月跟着自己的领路宫女疾步往夜宴大殿走。 快到殿门口时,江清月从袖中抽出一枚红色小锦囊塞到领路宫女的手里。 “今日多谢姑娘提醒了。” 宫女面上一惊,接过锦囊左顾右盼着往怀里塞。 “凝安郡主,今日之事......” “我只是在那园子入口附近转了转,是否有人呼救并不知情,你也恪守职责没带我去不该去的地方。” “多谢凝安郡主。” 江清月摇摇头,走出小径拐角,面色从容地行入大殿。 刚刚传来呼救声的地方,就是先前她发现石板材质略有不同的那条小路。 想起刚刚呼救声的矫揉造作,再加上所闻到的血腥味并不对劲,江清月勉强压住了欲要勾起的嘴角。 这一桩桩的真有意思,胆大包天都把这种伎俩用到宫中来了。 江清月落座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宫女进来附在皇后身旁耳语。 皇帝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开口,太后也微眯双眼似乎在浅眠。 江清月大致扫了眼席上缺人的位子,暂时还分辨不出刚刚摔倒的妇人是谁家的。 不过定然不会是高阶官员家的,没道理这般不识大体在宫中搞意外滑胎这种把戏。 殿中央突然又冲进来一个宫女,跌跌撞撞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用力磕头。 “皇上!求您救救奴婢的小主吧!” 声泪俱下,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小主危在旦夕了。 “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除夕夜宴岂容你大殿之上哭哭啼啼,来人!把她给本宫拖下去!” 皇后抬手一挥,殿中宫女就被人用力往外拽。 “皇上!奴婢小主是芩答应啊!小主已经怀有身孕两月有余了!刚刚在园子那边摔了,奴婢紧赶慢赶来求皇上救救小主啊!” 江清月端着的果茶险些没洒出去。 刚刚她分明听到跌倒之人喊的是老爷,怎么这会儿又摔了一个宫中的答应? 那地方不能真这么邪乎,专门引孕妇前去摔倒吧? “行了行了先别吵了,皇后,你带人去看看。”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临了又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后。 “皇后啊,事关皇嗣,你可要为之慎重。” 皇后被这话当场气笑了,浅福了福身,说了句:“皇上放心,臣妾明白,这皇嗣是真是假臣妾定然查个一清二楚。” 不明所以之人自然不知道皇后这话什么意思。 但有人知道啊。 这不就是贤妃借腹生子一事的旧事重提,以嘲弄皇上么。 江清月连忙抄起筷子往嘴里塞了块槐花蜜藕掩盖笑意,心道这皇后跟以往比是真的越显猖狂,肆无忌惮。 ------------ 第一卷 第148章 闹剧频出,还都扎堆摔了 不过到这,江清月又想不明白了。 透气小憩的园子是十皇子圈出来并进行改建的,那滑胎的臣妇应该只是借题发挥,可一个小小的答应又哪来的本事插手宫中改建的石砖用料。 若也不是那芩答应所使的计谋,那这有蹊跷的石砖地又会是谁真正的戏台子? 江清月越想越头疼,干脆抿了抿唇,抬头朝侧前方的慕容怀看去。 结果惊然发现,那席位上的人居然不见了。 “皇上!皇上!不好了!” “来人!将这满嘴胡言乱语的贱婢给哀家拖出去,杖毙!” 江清月朝殿内看去,大喊大叫着跑进来的宫女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声泪俱下的模样跟刚刚芩答应的宫女,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也不怪太后动怒。 大过年的喊什么不好,偏偏喊皇上不好了,这不是嫌命长是什么。 “皇上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是颖妃娘娘抱着十三皇子在园子里摔倒了,颖妃娘娘的腿摔得站不起来了,十三皇子的胳膊也摔坏了,还撞到了头!” “事关皇子安危,奴婢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奴婢罪该万死!” “可咱家娘娘现在抱着已经失去神智的十三皇子,已经六神无主了,求皇上前去看看吧!” 得,真正的正主终于登场了。 听那宫女一边自扇耳光一边哭着说完,江清月双眼睁大了一瞬,放下茶盏用力抿了抿嘴。 今晚好辛苦,要一直忍着不笑真的好难捱啊。 席中顿时传来窃窃私语。 高位之上,皇帝疲惫地闭了闭眼,随后朝太后侧身说了些什么。 江清月悄悄打量着四周,发觉刚刚还不在席位的慕容怀不知何时又突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让今夜值守的太医去瞧瞧吧。” 皇帝撂下一句,起身拂袖退席。 好好的一场除夕夜宴,就在这些接二连三的糟心事中草草落下帷幕。 可江清月觉得不太对,总觉得还有什么好戏没出现。 “清月啊,哀家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了,你随哀家到寿康宫坐坐吧。” “是,皇祖母。” 江清月乖巧应下,走动时跟慕容怀对视一眼,只看到他唇形似是说等她。 席面上众人等皇上太后都离场,这才纷纷起身,或结伴或独行地往外走。 江清月跟着太后走在去往寿康宫的路上,行过一个宫道拐角,忽逢妖风吹得众人犹如刀背割面。 若不是有宫女太监围在外面,江清月怕是都要直接被吹倒。 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清月稳住身形后率先反应过来,两步插到太后与身旁宫女的中间,用力扶住太后的手臂。 “皇祖母小心。” 江清月只感觉自己的手背被拍了拍,随后被牵着往前走去。 待进了寿康宫,江清月身上的大氅褪去递给宫女,人还没落座,面前就端过来那眼熟的药箱。 “清月啊,哀家最近这头真是越来越疼了,你快,快给哀家来瞧瞧。” 江清月朝前看去,萍兰正给太后捶肩,太后一只手撑着头,眉心紧皱指尖不停地按揉。 ------------ 第一卷 第149章 太后,这头疾,疼吗? 江清月眸中划过一丝冷冽,勾起唇角,接过药箱笑着朝太后走去。 “皇祖母,清月给您开的药,还有配好的那些药茶,您可都按时喝了?” 喀嗒一声。 江清月把药箱撂在榻边小几上。 太后手指按揉头的动作一顿,双目微微睁开,嘴唇嗡动了一瞬。 “清月,哀家倒是有点疑惑了,你那方子不少太医都瞧过,他们说与平常的镇痛药方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为何哀家喝他们开的药,就没用呢?” 江清月姑且没理这话,展开针囊,目光往四周的宫女们身上扫了一眼。 “太后娘娘要施针了,在此期间万不可受到打扰,你们都下去吧。” 寿康宫的宫女彼此对视了一眼,默默朝最前方的萍兰看去。 萍兰盯了江清月一会儿,也没跟太后请示,直接带着诸多宫女退了出去。 关门前还隐约能听见她把四周的人全都打发走了。 屋中还剩下今日十分沉默的莲秋姑姑,等殿门关上,萍兰又重新走了进来。 江清月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肆无忌惮,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转身坐到太后身边,径自拽过太后的一只手开始把脉。 “皇祖母,您说那些药都按时喝了,可清月怎么就不信呢?” 江清月神色已经装不住恭敬了,太后本该早就发现的。 可头疾发作实在疼痛难忍,此时江清月将那一排闪着锐利银光的银针摆在她眼前,太后心中竟燃起一股渴望,想要不顾一切将这些针赶紧插进自己的脑袋里。 “清月啊,你先别说那么多了,哀家的头痛得很啊,你快,快.......” “太后娘娘,不是清月不想给您施针。”江清月松开了太后的手腕,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是我的针,得跟您平时喝的药相辅相成才起作用。” 此话一出,太后瞬时睁开眼。 若莲秋与萍兰离得近看得真切,必能看出太后的双瞳已经呈现灰败之色。 “我问您有没有按时喝药,您若是不答,我这针扎下去,出了问题您说可如何是好啊?” 江清月一边轻笑着问,一边抽出一根银针,凑在灯烛前慵懒地打量起来。 “太后娘娘啊,我给您的药方别说太医院了,就算是神医来了,也必然只说得出不过是普通镇痛之用。” “不过嘛,您别忘了,您平日里喝的药茶,也是我配的呀。” “您察觉出不对了,以为换掉药方就行了吗?” “可是还有药茶呢呀。” 江清月一根银针骤然刺入太后的脖子侧前方,不知是什么穴位,但太后登时便动弹不得了。 一旁的莲秋刚要呼喊,萍兰三两步上前一手刀将其劈晕。 江清月轻声一笑,倒是与萍兰洋洋自得的目光对了一眼。 回过头俯下身,她站在太后面前,茭白的手指划过太后梳理平整的额发,从深凹的太阳穴,顺着略有些干枯粗糙的皮肤,一直划到了太后灰白的鬓角。 “你也不想想,我开的药方你喝了这么多年,我配的药茶你也喝了这么多年,还有这大殿中的香薰,你夜夜枕着入眠的枕头。” “你身边数不胜数的,这些,可都是我的手笔啊。” “怎么样?太后,这头疾,疼吗?” ------------ 第一卷 第150章 太后日后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后双目鼓胀,眼白布满了红血丝。 她怒不可遏地瞪着江清月。 江清月笑意盈盈地俯视着她。 “疼吗?” “疼就对了。” 那抹笑骤然褪去,只余冷戾阴鸷。 江清月盯着那浑浊的双眼,脑中恍然间又浮现当年府中四处飞溅三尺腥红的画面。 处处可见的血红啊,耳畔尽是嘶声哀嚎。 当时还下着大雪。 漫天鹅毛大雪,盖不住江府内尸横遍野。 “太后,你当年劝皇帝赐死我江府,可想过会有今日啊?” 江清月目光涣散地轻喃出声,太后开不了口,一旁的萍兰闻声略显慌张了片刻,紧接着镇定下来。 萍兰一个深宫中小小的宫女可听不懂江清月所说的话。 她沉默,冷眼旁观,便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您啊,高位坐久了,宫外什么样,鹤椅下又是什么样,您全都不在乎。” “草芥人命在您眼中,甚至还不如明日午膳点个什么菜来得重要。” “您一句破而后立,劝皇上赐死江府。” “您一句朝中局势当为之变动一二,便与那些凶手一并把江府推上悬崖。” “太后啊,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随着一声冷笑,江清月从失魂落魄的回忆中清醒,一根银针骤然刺入太后头顶。 褐红色的血珠涌出,没入灰白的头发。 她手上始终用着力,直至那枚银针齐根没入太后的头皮。 身后传来有些凌乱的呼吸,江清月收手拽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转身丢入殿中的落地暖炉,抬眸朝浑身发抖的萍兰看去。 蓦地,一声嗤笑。 “怎么?怕了?” 萍兰望着已经神情木然目光呆滞的太后,脚下趔趄了一下。 “你,你把太后杀了?” “你上前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清月轻笑着,双眼微眯,瞧着萍兰一步三颤地走到太后面前,伸出手指探在太后人中处。 “没...她没死!那她现在!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萍兰一脸惊慌地看向江清月,目光惊恐但勉强还算得上镇定。 江清月慢条斯理地在一旁铜盆中洗净手,又抽出一方手帕擦干,这才兴致恹恹地在一旁小榻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人还活着,但与死了没什么差别了。”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若是精心照养说不定能恢复到半身不遂,偶尔开口模糊地说一两句。” “不过嘛,我猜你不会这样做。” 江清月话锋一转,神色玩味地看着一脸防备的萍兰。 “不过就算你将她精心照养,她也要日日受数倍头疾的折磨,何况我并未完全封闭她的五感,她听得到,看得到,我觉得这般才算真的痛苦。”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呵,配得上她这一生所作的孽数了。” 说完江清月起身自顾自披上大氅,正要系身前的系带时,萍兰来到她身前,接过大氅的两根系带仔细系好。 “凝安郡主,我想帮你稳住寿康宫。” 江清月漠然地藐视着她,微微挑眉。 “哦?何来帮我一说。” ------------ 第一卷 第151章 望日后万事顺遂 萍兰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无论日后谁继承大统,我只求您能放我一条生路。” 江清月舒了舒眉眼,温婉笑道:“你若是只求生路一条,那日又怎会选择留在宫中重新向上爬,而不是顺势假死出宫呢?” 萍兰咬紧牙关,眼珠四处乱瞟。 “萍兰啊,你是个聪明人,我敢在宫中直接对当朝太后行凶,你觉得我会在乎稳不稳得住一个小小的寿康宫吗?” 江清月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轻到微若无闻,可听在萍兰耳中与恶鬼低语简直不相上下。 扑通一声。 江清月扫了眼面前跪下的萍兰,并不打算开口。 “不,不是奴婢帮您稳住寿康宫,是......是奴婢想为您做些什么,只要您在宫中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您只管吩咐!” 说着,萍兰额头重重磕在大殿的地板上。 气氛沉寂默然,片刻,江清月轻叹了口气。 “罢了,你说吧。” “奴婢想求得可以控制人的毒药。” 江清月瞧了一旁昏倒在地上的莲秋一眼,打趣笑道:“你也不想想,若有这种毒药我定先给你吃下。” 萍兰按在地上的手攥紧,可紧接着又松了口气。 “改日吧,我让人给你送进来。” 说完,江清月也不再逗留。 大殿镂满雕花的门推开,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拂过耳畔,有些呼啸,有些哀嚎。 这萍兰确实是个手段狠辣的。 今日江清月进寿康宫这么一转,竟发现太后原本的亲信里除了掌事大姑姑莲秋,其他往日里眼熟的竟全都不在。 其余看着面生的宫女竟都隐隐有几分唯她马首是瞻的意味。 她早知道萍兰是个有野心的,收拢人心也确实很有一套。 待过几日她让宫中的暗线递些东西给萍兰,就看这些毒她要如何用了。 从主殿到寿康宫门口这一段路,江清月顶着寒风厉雪,走得格外艰难。 天好冷,她的手从指尖凉透到手心。 迈过寿康宫的门槛,江清月躲在门桥牌匾下喘了口气。 收紧大氅领口,鼓起勇气转身往外走。 三两步踏出去,又顿时停在原地。 雪中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着实让她瞬间松泄下刚刚心中顶起的那口气。 “容怀......哥哥。” 那道身影转过身,走到她面前将厚绒兜帽给她罩上。 “风雪这般大,怎么还不戴上帽子。” 江清月抬头望着他,吸了吸冰凉的鼻尖,声音嗡鸣有几分柔软粘糊。 “忘记了。” 慕容怀刮向她鼻尖的手指一僵,继而面色如常地撑开一柄宽大的乌骨伞罩在两人头顶。 “走吧,回家。” “嗯,回家。” 江清月抿唇笑了笑,跟在慕容怀身边时,不自觉往他的方向贴近。 这天忽然也没那么冷了。 “容怀......哥哥。” “嗯?” 江清月小小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不太能自然地唤一声他的名字。 “新岁伊始,望你福星高照,福满门楣。” 身畔的人停了下来。 她也停下,回望向他。 “阿月,望你日后万事顺遂,岁岁妍妍。” 江清月唇角抿开笑意,上前牵住那只宽厚的手掌,拽着他往前走去。 “还望这大鄢,早日四海昇平。” ------------ 第一卷 第152章 那层窗户纸究竟该不该戳破 马车晃出皇宫主街,外头这才逐渐热闹起来。 此时亥时末,街上挂鞭爆竹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提着灯笼四处乱跑的孩童嬉笑,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连日大雪盖不住年节的喜庆,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云宁云生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路上逢人就递绑了红绳的小碎银子。 递完道一句:“九皇子府同长乐府纳各位年喜,笑纳。” 起先外头烟花爆竹声太大,江清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待撩开帘子听清云宁云生两人说什么,回望马车内另一侧抬手撑窗半支着身子的男人,不禁失笑。 “往常过年也没见你纳过喜,今年这是做什么?” 慕容怀收回望着几个小萝卜头抓着碎银一蹦一跳跑走的视线,直直对上她不解的眼神。 那道目光温柔,却也带着几分不容她逃避的强势。 “没什么,纳喜罢了。” 不过,是为你。 宫中那句祝福是真的,他当真希望她能万事顺遂。 马车晃悠着,车厢里的炉子烘烤得人昏昏欲睡。 慕容怀看着她放在膝上蜷缩起来的小手,呼吸乱了几分,而后马车略有些异样地晃荡了一下。 江清月睁着还带有瞌睡的眼,一脸惊悚地看着忽然贴到身边的某人。 “你......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怀倒是面上镇静,习以为常地抓过她蜷缩着的小拳头,两只手掌捧住一拢,果然冰凉。 江清月低头看着他的动作,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两下,却被捧得更紧了些。 “阿月,日后若是冷了,要和我说。” 离得近了,气息都浓郁了些。 江清月垂着眉眼不说话,她怕暴露了自己眸中那细微的动容。 “明明以前你最会予我撒娇,现在却与我越来越生分。” 她的那些小脾气,小傲娇,灵动的神色,狡黠的眼神。 他太久没再见过了。 沉默中传来一声重叠的叹息。 两人身形皆是一僵。 一个低着头略有些紧张地看着对方,一个也低着头,不知该不该抬头去对视。 “罢了,现在这般也行,也挺好的。” 慕容怀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江清月没由来地弯了弯唇角。 她其实感觉得出来,慕容怀在哄她,带着讨好的意味,并且显得有些笨拙。 “容怀。” 江清月唤出一声,身前的气息便乱了。 “嗯,怎么了?” “也不晓得云心包的什么馅饺子。” “没吃饱?” 江清月抿唇,愤愤地点头。 “宫宴上的菜都是冷的。” 慕容怀自然知道她没吃饱,也自然知道宫宴上的菜没几道是温的,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 就像应和着她,附和着她,能跟她说点什么一样。 “回去后看看云心包了什么馅的饺子吧。” 江清月又点头。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蓦的,江清月轻笑了起来。 “容怀,你看起来很无措。” “毕竟我不太会,阿月你担待些。” 江清月仰起头,额间蹭过他下颚。 “你说你,非要将你我二人之间的氛围弄得这么尴尬,像以前一样不也挺好的。” 慕容怀骤然眉心皱起,“不好,一点都不好。” 以前两人之间是兄妹,那样一点都不好。 现在这般虽说有些生疏,但总归,两人是奔着夫妻去的......吧。 ------------ 第一卷 第153章 笑意里蔫儿坏蔫儿坏的 “颖妃抱着十三皇子摔了一跤,这事阿月怎么看?” 江清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眯起双眼,口中嘟囔:“在我看来,颖妃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点。” 慕容怀瞧着她娇憨可爱的反应,不由得也面带几分笑意。 “也不算胆子小了,贤妃假孕时敢明着站贤妃的队,贤妃倒了,敢用自己亲儿子的性命给十皇子递投名状。” 在宫里这吃人的地界,颖妃一介父辈无靠的宫妃也算得上有勇有谋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你胆子大,还比你机灵。” 说着,慕容怀攥了攥掌心暖热乎的小手,轻轻捏了捏江清月的耳垂。 那瓣纯白,忽就染上了绯红。 “嘶——登徒子!” 一声清脆,江清月抬手把自己耳上作乱的手拍掉。 对面嗤笑几声,得她又追着赏了胳膊好几拳头。 “别闹了!说正事呢!” 江清月娇嗔瞪着,与刚刚一脸困倦的娇憨是不同的明媚生动。 看了这么多年了,竟还是常伴常新。 慕容怀笑意收敛,纳入眸底,重新攥住那双小手捧着包裹在掌心。 “好,说正事。” 其实与她相比,旁人的事又哪里算得上什么正事。 不过小姑娘认真起来了,那便陪着吧。 “我听颖妃的宫女说,十三皇子的胳膊摔坏了,还撞到了头......”江清月指尖在温热中蜷缩了几下,抬眸看去,“你觉着其中可有夸大成分?” 慕容怀微微摇头。 “那便是真的了。呵,颖妃还真下得了手。” 江清月自言自语碎碎念了起来。 “让我想想,颖妃在宫中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这递给十皇子的投名状,八成也拿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自毁十三皇子的身体健全吗?她可是个母亲,那可是她亲生的皇子,不至于吧?” “而且若是查出来了,被皇帝知晓,先别说十三皇子是否会被皇帝厌弃,颖妃自己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说着,江清月骤然顿住。 损伤皇子乃大罪,颖妃怎么就这么肯定十皇子能保下她? “十皇子最近风头正盛,难不成朝中有军中大臣站队了?” 慕容怀见她想到了这一层,不免眉眼中笑意更甚。 “我就说,没人能比你聪明伶俐。” 小姑娘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那还有一个呢,除了在园子里摔倒的颖妃和芩答应,还有一个似乎无人在意的朝中大臣家的夫人。” “也可能不是夫人,应该是平妻之类的妾室。” 江清月回想着那一声矫揉造作的痛呼,又琢磨起假山后的人会是谁家的。 “是卢府的平妻。”慕容怀将她散在耳畔的一缕青丝勾回耳后,提醒了这么一句。 “卢府?哪个卢府?” “工部尚书,卢瞻正。” 江清月眼神黯然几分,缓缓垂下头,目光散在不知何处。 当年陷害她爹爹的罪臣之一。 工部尚书,自贪城防建设的回扣,扭头将这顶脏帽子扣在了江滁的头上。 “呵,这卢大人也是个废物,生的嫡长女胸无点墨也就算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抬了这么一位城府浅浮毫无格局的平妻上来。” 更重要的是居然还带进了宫,演了这么一出足以杀头的大戏。 “你说,若借卢家这档幺蛾子,把颖妃与十皇子的事儿抬到明面上,如何?” 江清月对上那双深邃幽潭的眼眸,目光划过狡黠,笑意里蔫儿坏蔫儿坏的。 这狡猾小狐狸的模样可爱得紧,他又怎会不依。 ------------ 第一卷 第154章 今年的除夕甚是难得 马车刚在长乐府正门停稳,外头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慕容怀扶着江清月下马车,就见长乐府门前站着一溜人,齐齐捂着耳朵咧嘴笑着往这边看。 “小姐小姐快过来!还有一条挂鞭没放呢!” 云心穿了一身桃红夹绒的小袄,脸冻得红扑扑的,蹦蹦跳跳地朝江清月和慕容怀招手。 江清月和慕容怀顺着众人目光回头看去,对面的瓮粗大树上挂着一条没点的鞭炮,雨久手里举着枚火折子,正欲点未点朝这边望着。 这场景激得江清月玩心大起,拽着慕容怀的袖子小跑上府前石阶,两人站到大门正中央的牌匾下回过身。 她捂着耳朵满眼期待。 慕容怀低头看着她,手不自觉揽上她的肩。 噼里啪啦声乍起。 震耳欲聋中有人惊声尖叫,有人借此呼喊。 江清月被吓得眯起双眼,不自觉靠向身旁之人的怀中。 慕容怀自然而然地将她搂紧,侧身半遮住她的身形,又留了道缝隙能让她看清。 灰蒙蒙的硝烟味弥漫开来,一条三尺挂鞭响了许久。 响到最后,小姑娘完全被纳入了怀中紧紧圈着。 “阿月。” “啊?” “我心悦于你。” “什么?我听不清!” “没什么。” 爆竹声戛然而止,门前短暂归于了一阵子寂静,紧接着雨久又搬来两大箱惊天雷。 这比刚刚手指粗的爆竹声还大,光点蹿上夜幕后炸开,震得江清月头皮发麻。 她有些遭不住,紧紧拽着慕容怀的衣襟,随着一声声惊天雷身形阵阵发抖。 起先只是慕容怀揽着她往府里走,后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脑袋捂在胸前快步走进主院。 踹门,进屋,将人往软榻上一放。 慕容怀蹲下身呼吸略微急喘,神色格外紧张。 “阿月?吓到了?可还好吗?” 江清月眯了眯眼揉着有些嗡鸣的双耳,“我没事呀,就是声音太大了,有一点点吓到了,就一点点。” 说着手指大概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但颤抖的手很快就被对面攥入掌中。 “好好好,就怕了一点点,缓一缓,一会儿出去接着看。” 慕容怀有意逗她,果不其然被轻轻踹了一下小腿。 抬头一看,小姑娘撅着嘴傲娇地哼了一声。 “郡主,殿下,您看可要给您端来些温热的吃食?” 云苓小心翼翼从屏风后探出头来,视线垂在地上,半点不敢乱看。 “好啊,正好我还饿着,把年夜饭端前堂吧。” 江清月推开慕容怀起身往外走,后者指骨相互摩挲几下,默然跟着往外走去。 “安伯呢?还有宋叔在不?不会又跑出去喝酒了吧?” “宋少傅在安伯的院里,关院门之前,命下人抱了好几坛子酒呢。” 江清月脚步一转,从去往前堂的岔路口改道,“那就把年夜饭带到安伯院里吧,今年咱们在那院吃团圆饭。” 慕容怀看着身前脚步轻快欢欣雀跃的小姑娘,接过一旁递来的一盏小灯笼在她面前一晃。 “诶?这巴掌大的小灯笼真精致。” 江清月伸出手一接,连忙又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往年从宫里回来,几乎都过子时末了,今年宫宴结束的突兀,难得能在家吃顿热乎丰盛的年夜饭。” “容怀,真好。” 她偏头望着,笑意嫣然。 慕容怀微微颔首,拢紧她似乎有些灌风的大氅领口。 “是啊,真好。” ------------ 第一卷 第155章 说不上来是谁故意 从安伯院子里出来时,江清月怀里抱着小猫,醉醺醺地被慕容怀抱着。 府中小路两旁树枝枯稀,夜幕无月,漫天纷飞鹅毛大雪。 慕容怀抱着江清月走得急,后面打伞的雨久追都追不上。 后来云生云宁拽了一下雨久衣领,眼神示意了几下,把不明所以的雨久拽走了。 “诶?我还得给殿下和郡主撑伞呢!” “这雪又淋不到郡主身上,哪用得着你在后边显眼,走走走,喝酒去。” 云生云宁两人在雨久身边,一左一右勾肩搭背把人拽走了。 慕容怀抱着人回主院的路上,三步一石灯,五步一灯笼,路倒是看得清,只不过依旧每隔几步路,脚边就会被绊一下。 一两回慕容怀也就忍了。 可次数多了慕容怀难免心生不悦。 “喵——” “你再绊我,若将她摔了怎么办?” “喵?” “躲远点,你个不懂事的。” 大猫歪了歪头,明显圆润了一圈的脸盘子对着慕容怀,竟能看出几分不解的神色来。 它不过是想跳上去搭个顺风,这一身黑的大家伙为什么不让? 慕容怀紧了紧抱着江清月的手臂,迎着风雪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在他怀中睡得很香,小脸不时往怀里缩几下,专往暖和的地方藏。 巴掌大的小猫缩在江清月怀里,若不是脑袋偶尔顶两下斗篷都不知小家伙在哪。 “喵——” 地上那大猫的叫声凌厉了几分,不过慕容怀才懒得搭理。 大猫迈开步子一蹦一跳地跟着,叫声越听越像骂骂咧咧。 该死的!这冰天雪地,爪爪好冷! 再回主院卧房,门帘一掀暖意扑面而来。 屋中四角的炉子都掩着炭,慕容怀把人放在榻上,铁叉拨弄几下炭火,把炉子烧旺了些才回到小榻旁边。 刚刚还睡得香甜的小姑娘此时睁开了眼,目光清明余半点醉意,安安静静地看着慕容怀在屋里的动作。 “醒了?” 江清月眨眨眼,没说话。 小猫从她斗篷里钻出来,颤颤巍巍地顺着她的裙摆滑到地上,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被大猫叼起后脖颈窜出了屋。 江清月看着通风口还晃荡的木扇,嗓音黏糊,撒娇似的疑惑。 “那猫儿怎么跑了?” 要知道因为江清月带那猫儿娘俩在这冬日有了一个安乐窝,小猫姑且不说,大猫至少平日里粘她可粘得紧。 今日倒是奇怪,她在榻上半躺,猫儿不仅没蹭到她怀里来,居然还慌慌张张连带着孩子都叼走了。 “你是不是吓唬猫猫了!” 江清月一手指头戳在榻边半蹲的慕容怀脸上,语气有几分胡搅蛮缠。 但听在某人耳中,就是在玩闹撒娇。 慕容怀倒是想点头,但看小姑娘现在这模样实在可爱,如何忍得住不逗。 “阿月居然冤枉我。” “不是你?我刚刚都瞅见你瞪猫猫了!” 慕容怀挑眉心想:瞅见了?不应该啊。 “不对,好像是猫猫饿了吧?今天给猫猫炖了肉汤,好像还没喂......得喂猫猫肉汤......” 嘴里嘟囔着,江清月想爬起身,结果下一刻就东倒西歪地跌进了早有准备的慕容怀怀里。 说不上来是谁故意的。 可能是江清月故意摔进去的。 也可能,是慕容怀故意蹲在那里把人拽下来的。 谁知道呢。 ------------ 第一卷 第156章 所以慕容怀,你不要害怕 “容怀,你换染衣的香枝了。” 江清月软乎乎地趴在慕容怀胸膛上,下巴戳在他肩头,呼吸靠近了他颈间。 像小动物一样,轻柔的气息,吹得他意识混乱。 “阿月,别吹了。” “为什么换香枝了?还是以前的好闻。” 江清月自顾自嘟囔着,双臂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揽在慕容怀颈后。 “阿月,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话问出来也没用。 慕容怀后悔刚刚把人从榻上拽下来了。 人的确是抱在怀里了,还是前所未有的距离。 若不是趁江清月醉着,平时哪有机会将她抱个满怀。 可这小姑娘不安分,不老实。 慕容怀就不能开口,他一说话,那冰凉的小手就朝他颈间滑动的那块软乎戳戳点点,甚至还捏两下,指尖来回刮着把玩。 “阿月,别动了。” “我就不,除非你把染衣的香枝换回来。” “好,我换回来,别再动了。” 一记闷哼过后,慕容怀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在自己脖子上作乱的小手。 低头看去,那双水眸半眯半睁。 看不清其中神色。 但至少,慕容怀能确定她并非完全醉了。 揽在颈后的手臂缓缓收紧,她凑近了些,鼻尖轻轻往上蹭了一下。 “阿月,唤我一声。” 江清月感受着自己手腕和腰间紧到发痛的力道,无声轻笑。 她察觉到他在紧张,很不安。 她察觉到了...... “子谦......” 铺天盖地的气息袭来,先是扑过来,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儿裹挟。 待将人像是圈地盘一般完全裹住,那饿极了的狼却又停下来。 唇瓣相碰着若即若离,似是不安地在确定着,征求着,渴求着,却又堪堪克制住自己,想再听一遍准允。 “阿月,再唤我一声。” 若称呼是哥哥,他就放开。 若称呼是容怀,他就再求一遍确认。 若称呼是...... “子谦。” 耳畔传来两声银铃清脆的笑,那道娇俏的声音安抚了他躁动的不安。 “我既决定了,便不会后悔。所以慕容怀,你不要害怕。” 我会陪着你,所以不要害怕...... 江清月的手指抚过慕容怀的眉眼,划过他微微颤抖的眼睫,顺着高耸的鼻梁,最后落在柔软的冰凉上,力道很轻地往下按。 她其实还有话想说。 但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堵得喘不过气了。 她不确定她是否爱,但她想,总得再靠近些她才能确定自己心意。 至少她不想辜负,不想再看这个自幼引导她长大,护佑她周全,始终将她放在心尖捧在掌心宠溺的人患得患失了。 屋外寒风料峭,屋内暖意氤氲。 繁琐的首饰拆卸在小几上摆得很凌乱,青丝两相纠缠。 榻边暖炉拉近了些,慕容怀手指拢在江清月发间,轻轻给她揉着被发簪压痛的地方。 “阿月。” “嗯?” “没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 “阿月?” “又怎么了?” “无事,只是想唤你一声。” “......”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迷迷糊糊地转过身,小脸埋进身前温热的胸膛,有些不耐烦地捶了一拳。 “你好烦。” 慕容怀笑着,也不狡辩,只一味将她越抱越紧。 ------------ 第一卷 第157章 主子们的事都快被聊透了 次日清晨,大年初一。 云苓云心比往常晚起了整整一个时辰。 头一天江清月给两人休了假,原本是让她们歇到正午再说,但看着窗户纸外透亮的天,两人还是慢悠悠地起来收拾一番,打算到主屋卧房的外头候着。 结果两人结伴走进主院,一下顿在原地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殿......殿下?” “小声些。” “是。” 云苓云心两人绕过门前的慕容怀,轻声踮脚掀开帘子进去,进屋后两人嘴上无声,手上推搡着憋着笑交换眼神。 绕过屏风本想探一眼里间,却不想看到江清月居然蜷缩着睡在软榻上。 衣衫倒是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略有几分蹭动的凌乱,钗环卸在一旁小几上,如瀑青丝散在榻上,几缕勾缠在脸颊,余下则顺着榻上软锦滑向脚踏。 画面有点厮靡,但不多。 榻上的人睡得格外香沉,云苓云心都快走到跟前了也不见惊醒,这搁往日绝无可能。 “小姐难得睡得这么好。” “瞧着得正午才醒了。” 云苓云心轻手轻脚地往外退,迎面对上了门外某人。 “殿下?” “她醒了没?” 云心摇头心直口快,“小姐平时都睡不安稳,今日瞧着竟睡得很香沉。” 慕容怀微微颔首,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云苓云心一块去了小厨房,给自己开点小灶,也着手准备江清月午膳的吃食。 两人一个坐在灶台前小板凳上,一个倚在木柜子门上,双双瞧着锅灶下熊熊燃烧的烈火东聊西唠。 “我瞧着殿下和小姐那窗户纸还没捅破呢。” 云心撑着下巴扒拉了一下柴火,默默点头。 “这俩主子真像冤家,一个个全都别别扭扭的。” 云心还是默默点头,顺手往嘴里塞了个红果,一边酸得皱眉,一边瘪着嘴嚼巴。 “殿下也真是的,外头天多冷啊,非得在屋外站着等,到时候一身寒意,小姐见了又得心疼。” 这回云心搭腔了,“我咋瞧着,殿下打的就是这主意呢?” 云苓扑哧一笑,“拉倒吧,依我看殿下根本想不到这层,别看殿下对旁人谋不穷计,对上小姐估计就只剩天门空空地盯着瞧了。” 云心又从碗里扒拉了一个红果,摇头晃脑说道:“要我说啊,殿下还不如直接进屋抱着小姐睡......” “咳咳咳!” 门外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云苓云心吓了一跳连忙止住话头。 “呦,忙着呢?” 云宁和云生一前一后挤进小厨房,灶台附近瞬间逼仄了起来。 “干什么!那是下午用来做甜汤的梅花羹!” “欸欸欸!没洗手不准动蒸屉!” 这两人一进来就翻吃食,云苓云心象征性拦一下也就放弃了。 “日后你俩聊主子们的秘辛事注意着点,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被殿下或者小姐听见了。” 云宁左手一个藕菜盒子,右手一碗豆腐脑,三两口下肚,用脚勾了个小板凳也加入了吹茶大军,“不过我刚刚瞧着殿下那垂头丧气的样,不像是没开窍啊。” ------------ 第一卷 第158章 为何他还是那般担惊受怕? 云苓云心齐齐朝他翻了个白眼。 “还用得着你说?” “俩主子之间就差一点火星子了,全看谁敢先往前迈一步。” “我觉得是殿下,瞅瞅这望眼欲穿的。”云心探头从窗户缝往外瞅了一眼,压低声音嘀咕。 云苓一把将她拽回来,边把窗户关严边念念有词,“我反倒觉得会是小姐,毕竟论胆大,论违常理,还得是咱们自幼就肆意惯了的小姐。” “我赞同云苓的说法。”云生啃完手中的玉米,把棒子芯往柴火堆旁边一丢。 另一边的云宁也跟着扔了个棒子芯,“在感情心意这方面,我反而觉得是小姐更胆小一些吧。” 对于这件事,四人分为两个阵营,双方各执一词,各自押宝。 “不过话说,殿下总不能在门外站了一夜吧?” 此疑问一出,四人齐齐噤声。 紧接着异口同声。 “不能吧!” 那自然是不能的,但慕容怀昨夜也确实没怎么睡。 起先揽着怀中的小姑娘心猿意马,后来把小姑娘哄着,又借着微弱豆点的烛光盯着看了半宿。 就像终于将宝藏圈到羽翼下的孤龙一般,爱不释手地盯着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再后来小姑娘身上的馨香实在引人困乏,慕容怀阖眼眯了一个时辰,迷迷糊糊混沌中,难得做个美梦。 等天微亮,慕容怀又有些后怕地醒来。 小心翼翼将人从怀里放出来,盖好厚绒毯子,火光渐息的炉子又添了些新炭,弄好一切万无一失,确保冻不着熟睡中的小姑娘才从房中退出来。 门前屋檐上有凝结的冰凌向下滴水,屋前阶下石板地上蒙着薄薄一层寒霜,再往外便是厚厚一层积雪。 雪停在后半夜,风吹散了浓云,多日不见的月探出头来,柔和的光洒在世间显得格外温柔。 慕容怀站在门前时思绪乱得很,冷风吹来倒叫他清醒不少。 昨夜的沉沦,哪怕江清月只给了他一丁点甜头,都能醉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等清醒过来之后,又叫他后怕中掺着几丝不情愿的悔意。 云心查看好暖炉中的炭火,又一次从房中退出来。 “她醒了么?” 慕容怀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哪怕这句询问今天已经听了很多次,云心还是不免惊得一哆嗦。 “还没,小姐还睡着,殿下可是有要紧事?奴婢去唤小姐醒来?” “不必了,她若还没醒,就先让她睡吧。” 回回都是如此对话,云心也摸不准到底怎么回事,只能退下继续回小厨房猫着。 江清月醒时,已经午时初了。 昨夜这一觉睡得格外好,醒后裹着身上的厚绒毛毯就往外走。 桌上备着温热的清茶,江清月往嗓中送了两口润喉,双眼朦胧中看到慕容怀从屋外掀开帘子进来。 昨夜的事好像印象不多了,可江清月在呆愣了一会儿后,又全都回想了起来。 第一吻是她主动的。 至少这一点没错。 她以为她给的安抚应当足够了的。 可为什么面前的人却依旧一副担惊受怕的眸色?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 ------------ 第一卷 第159章 你昨日说的话可还记得? 江清月没看错,她敏锐的直觉向来不怎么出错。 慕容怀确实心中满是不安,在门外被冷风吹得越久,他便越不安。 他怕昨夜那一吻是梦,怕一切都是小姑娘捉弄他的把戏。 原本江清月的确想捉弄他来着。 可昨夜的梦中似乎看到他孤身一人立在檐下,望着呼啸的风雪,背影满是孤寂,这画面一想江清月心中就满是细密的疼。 “过来。” 慕容怀乖得很,当真一言不发走到她身前。 垂在身侧的手被小姑娘碰了碰,柔软温热的掌心裹住冰凉修长的手指,用力攥紧似乎想将其暖热。 慕容怀挣动了两下没挣开,反而被江清月攥得更用力了,犹如往常慕容怀给她暖手时那样。 她原本是想捉弄他来着,可一边暖着他满是寒意的手,一边打量他低垂的眉眼,她便舍不得了。 唉......这还让她如何忍得下心啊。 “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也没有很久。” 约莫两三个时辰罢了,细想才发觉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慕容怀目光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如墨幽潭的眸中染上几分沉鸷。 只是暖个手吗?他觉得不够。 忽然江清月收回了自己的手,随便抓了个袖捂往里一塞,视线往屋外看去,“好饿,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总觉着刚刚慕容怀盯着她手骨的神色不太对。 好似想将她的爪子吃了一样吓人。 “午时中,正好吃午膳。” “那就叫云苓云心进来吧......” 江清月打了个哈欠,跟个小猫似的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梳洗完毕,江清月绕到外间在桌前坐下。 新年第一顿饭,吃得她越吃越困。 一是因为慕容怀异常的沉默,这氛围不太对。 二则是兴许她睡得太久,醒盹还没醒过来反而更加昏沉。 “就这般困?粥都要喂到眉毛上去了。” 江清月一惊,抬起头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是慕容怀在开她的玩笑。 午膳过后,原本就没醒的盹又加上了食后困,江清月往软榻上一缩,撑着脑袋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云苓云心正收拾桌上碗碟,慕容怀扫了她们一眼,而后落座小姑娘身旁,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揽入怀中。 “嗯?怎么了?” “不是困了吗?睡吧。” “哦。” 江清月双眸眯起,十分自然地把头靠在他胸膛前。 细碎的碗碟相碰声很快不见,外门一关,屋中寂静只余炉子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轻微碎炭声。 江清月半阖着眼,轻嗅着浅淡的雪松香,察觉到身前揽着她的双臂很僵硬。 是不同昨日的强势和温柔,反倒像是踌躇和紧张。 犹豫良久,江清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你莫不是......悔了?” 慕容怀低了低头,下颌蹭在她头顶,一声无奈的叹息泄出。 “阿月,你昨日说的话可还记得?” “我昨日似乎说了许多......”江清月直起身,眉心皱起,“但我清晰地记得我说过,我既决定了便不会后悔。所以,你不要害怕。” 这种姑且算作她的承诺,也算是她在哄他吧。 她都不禁困惑了,她当真就这般好? 好到让他这般患得患失? ------------ 第一卷 第160章 撒个娇的事,这可太自然了 意识到自己在多想,江清月连忙摇摇头把那些混乱的思绪甩走。 “怎么?头不舒服?” “没......好像是因为,昨晚贪酒了。” 江清月悄悄瞅了他一眼,实则心眼里又起坏水了。 慕容怀自然当真了,但转念一想按她那勺一般浅的酒量,昨夜之事居然还能记得如此清晰,那她说因酒头晕的话多半是诓他的。 两个人眸光一对,八百个心眼子来回转。 慕容怀倒是也好奇她想干什么了。 “贪酒头痛......那让云苓熬碗醒酒汤来。” 一听要喝那味道古怪的东西,江清月身板瞬间挺直。 “不用不用,我就是头稍微有点晕......嘶,好晕,还有点痛,快给我揉揉!” 江清月一边拧眉佯装头痛,一边往慕容怀怀里一趴,不管不顾地抓起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按。 今日无事所以她也只是了了一根素簪绾发,此时稍微挣动那柄素簪便顺着发丝滑落塌下。 好在是柄毫无装饰的木簪,摔不坏。 慕容怀抬手按在她头上,力道轻柔地揉捏着。 她古灵精怪的模样着实让慕容怀心中一软,哪怕知道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慕容怀手上的动作也十分用心。 江清月趴在慕容怀肩头,下巴戳在略微凹陷的颈窝中,鼻尖的雪松香更显浓郁。 许是头上按揉得实在舒适,渐渐地,江清月眯起双眼,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十分慵懒惬意。 “还是困?” “唔......” “那便睡吧。” 江清月黏糊的哼唧一声,意识沉入安心的混沌中。 门外院中,云苓云心鬼鬼祟祟地缩在游廊下,相互推搡着小声嘀咕。 “诶呀,你去你去。” “凭啥?我不去!” “你是不是不敢?” “切,说得好像你敢一样!” 嘴上说着似乎是主屋的事,可两个丫头越推搡反倒越往置暖房去。 “你俩干什么呢?怎么都在外面?屋里不用伺候?”云宁和云生从外面结伴进来,见两人小打小闹莫名地问了一句。 “屋里?” 云苓云心回头往主屋看了一眼,随后相视一怪笑,一人一个拽着云宁和云生往置暖房走。 中途还顺便叫上了在院门口发呆当门神的雨久。 “屋里哪还用得着咱伺候呀。” “就是就是,我俩要是进去了还碍眼呢。” “过来过来!都小点声。” 一行人乌泱泱进屋,云心把门关上,隔绝了刺骨寒意。 置暖房里放着许多半熄半燃的炉子,几人往屋里一钻,暖和得不自觉跺跺脚。 “咳咳,我感觉,殿下和小姐应该是成了。” “啊!?” 云心此言一出,另外三个顿时大惊失色。 昨天还聊两人之间的窗户纸什么时候捅破呢。 今天就直接,成了? “怎么可能!你不要乱说!”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云生都面带了恼色,雨久更是眉头紧皱,手里的烤玉米都不吃了。 “如果是真的,这自然是好事,但怕就怕全都是咱几个臆想的幻象。咱要是把幻象当真了,哪日被两位主子发现了......” 云宁未尽之言也不必多说,几人都懂。 ------------ 第一卷 第161章 随手绾发 不过云苓云心两个亲眼目睹过的,自然没他们那么胆小。 “你们是没看见,若当时亲眼所见的是你们仨?哼!怕是要坏事的!” 云心下巴一扬,然后就被连连追问到底看见了什么。 云苓就在一旁看着云心拿乔,等她收了三人的小碎银,这才提醒般推了推她。 当时屋内的情形被云心描述出来,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番,但也并没有偏离实际多少。 余下三人听完心下了然,脸上的神色各有各的不自然。 “总之,小姐和殿下之间的氛围绝对变了,等你们再见到两位主子一块就明白了。” 云心颠着掌心里三块花生大小的碎银子,摇头晃脑,跟个说书先生似的。 这点银子放她们眼里其实都不够看,也就是相熟几人之间开开玩笑添个彩头之类的罢了。 置暖房里聊得火热,主屋里倒是安然宁静。 大年初一江清月直接从中午睡到傍晚,再晚点睁眼怕是天都要黑透了。 醒来时慕容怀就坐在她身后,她枕在慕容怀肩膀,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格外舒坦。 懒腰一伸,江清月哼唧着起身,被喂了两口甜汤坐着发了会儿呆才缓过神。 “得亏是醒了,再睡下去看你晚上还如何睡得着。” 慕容怀帮小姑娘把一头青丝松垮地绾上。 梅花木簪一插,不似往日精致,却又平添一份慵懒娴适。 江清月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抿着小嘴仰着头,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地给了一句:“还行吧,勉强能看。” 慕容怀望着她目光柔和。 这种日子当真美好。 —— 年初二,宫里来了个人,打的海祥干儿子的名号。 “奴才小忠子,给九皇子殿下请安,给凝安郡主请安。” 尖细的嗓音听着有些刺耳,江清月半抬着眼微微颦眉。 名唤小忠子的太监在地上磕了个头,没起身继而抬起脸,笑容很是谄媚。 “小忠子给九皇子殿下道,年吉祥,给凝安郡主道,年吉祥。” 又一个头不轻不重地磕下去,江清月没了耐心,移开眼往他侧后方跟着磕头的另一个小太监看去。 瞧着都年岁不大,看起来不像是能担事儿的,更不该是能轻易出宫的品等。 这倒是有意思,海祥收的干儿子多半是个有野心的,只可惜不太能沉得住气。 “行了,起来吧。” 小忠子品着慕容怀平淡的语气,缓缓从地上爬起身。 厅堂静了片刻,小忠子眼珠一转,满脸堆笑地朝着慕容怀开口。 “奴才先去九皇子府寻九殿下来着,结果您府上的人说您在凝安郡主这,奴才这不就寻来......” “寻本殿一趟就是来说废话的?” 慕容怀打断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恼意,可给没怎么跟九皇子接触过的小忠子给吓了一跳。 不是都说九殿下秉性沉郁但挺好说话的吗? 这这这,这么吓人的气势又是从何而来的? 宫中流言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呐! 小忠子颤颤巍巍躬下身,腹稿打了一沓,愣是在这压人的气势下不知说什么是好。 “奴才是来,是来给您传话的......” “嗯?” “不对不对,是来,是来传皇上口谕的。” ------------ 第一卷 第162章 我说城楼门子,你说胯骨轴子 小忠子声音哆嗦,小心翼翼抬头,试图打量一下九皇子的神色。 可抬起头才发现,九殿下根本懒得搭理他,反倒始终盯着一旁的凝安郡主,神色说不上来的......探究? 就跟他们这群奴才试图揣摩贵人们心思一样。 九殿下居然在小心翼翼地揣摩凝安郡主的心思? 小忠子下意识往旁边的凝安郡主看去,结果就见凝安郡主面露不耐地瞧着自己。 完了完了,合着这是凝安郡主不耐烦了,连带着九殿下都对自己不满。 小忠子飞快地想了一通过程不对但结果大差不差的脑补,连忙将今日前来的目的道出。 “回九殿下,皇上说明日年初三,祭祖改到宫中的皇祠了。” “知道了,下去吧。” 慕容怀连个眼神都不打算施舍,朝府上的下人抬了抬手,结果刚动作一半手便僵在半空,有些心虚地朝旁边看去。 这是长乐府,不是九皇子府。 他本不该这般自作主张的。 江清月倒也没在意这些虚头,指尖转在慕容怀新雕的一块无事牌上来回把玩。 察觉身旁之人递来的略有些不安的眼神,终于还是扭头瞥了他一眼。 这一看,江清月颦眉失笑。 “又怎么了这是?” 又一副自责心虚的眼神瞅着她,都快给她看愧疚了。 俩主子在上眉来眼去,下面候着的小忠子急得差点挠头。 他还有旨意没传完呐,您二位主子这般氛围,他也不敢贸然插嘴。 好在江清月不想当着外人跟慕容怀表现得太过,安抚了慕容怀一声,视线又落到了小忠子身上。 “公公可是还有事没说?” 这么一声公公给小忠子吓得,当即往地上一跪。 这算是救他一命,也算是捧他一杀啊。 “诶呦!奴才该死扰了凝安郡主清净,郡主心善不跟奴才计较,奴才可万万担不得您一声公公啊!” “奴才刚刚犯傻了话说一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今日是来传皇上口谕,明日祭祖各位殿下需前往宫中皇祠,另外......另外凝安郡主也需得一并前往。” 话急促说完,小忠子喘了口气再不敢偷偷抬头。 往年的大年初三祭祖,都是要去护国寺的,今年也不知为何,突然改成了宫内几乎快要荒废的皇祠。 江清月好奇问道:“陛下的原话,不能是单点了本主一人吧?” 小忠子头皮一紧连忙回话:“是奴才刚刚没说清楚,皇上原话是:今年在京的郡王郡主们,皆是如此。” 说完自扇了两个嘴巴,赔笑着嘿嘿了两声,“奴才今日这嘴,真是欠扇,真是欠扇......” 待小忠子领好赏钱退下,江清月抱着手炉身子往软枕上一歪。 “这似乎不太对。” 手中的无事牌被拿走,江清月偏头朝慕容怀看去。 “莫不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她思量着正事,慕容怀心思却不在这些上。 “这块无事牌你若很喜欢,赶哪日咱们去灵山寺给它开个光,寺中供奉数日,也正好带你去看看京外的风景。” 江清月笑得无奈,“我道明日祭祖只怕不太平,你却只想着带我出京去散心?” “九殿下未免,也太不思进取了吧?” ------------ 第一卷 第163章 子谦,你是醋缸子吗 慕容怀抬眸对上她的笑眼,“我不思进取,只思如何讨你欢心还不好?” 江清月抿唇,笑意掩下生硬地错开脸,微红的耳尖格外瞩目。 拉长了声音的一声猫叫从门口传来,大猫叼着巴掌大的小猫崽跑进来,身后追着手足无措的雨久停在了门槛外。 “云心啊,你把这小猫崽交给雨久照料,当真是难为他了。” 门外的云心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转头气呼呼地瞪了雨久一眼。 “让你看个小猫你都看不住。” “它咬人啊!” 雨久默默蹭了蹭带着两颗牙印的手背,委屈得不行。 大猫叼着小猫三两步跳上软榻,踩着江清月的腿爬进厚绒毯子里。 叼着的小猫啪一声掉在江清月怀里,小猫一脸懵懂地抬着头,大猫则两只前爪一上一下交替地踩了几下绒毯,试了几下觉着脚感不错,扭着身子转了个圈,然后美美地窝在了江清月身上。 早先刚领回来的时候太冷,后来见一大一小两只猫都几乎不出屋,云苓云心便用浸透温水的布按着两只猫仔细擦了一遍。 擦干净后小猫身披三花色彩霞,虎头虎脑精神的不得了。 大猫则一身雪白皮毛犹如出水芙蓉,脖颈一圈厚厚的鬃毛显得它像只雪白的小狮子一般。 两只猫收拾干净没想到都这般好看,最开始十分嫌弃它们的慕容怀都不免夸了一句。 “挺好,总算有点长乐府贵宠的模样了。” 回他的是三花小奶猫的后脑勺和大白狮子猫的屁墩子,还有江清月前仰后合的嘲笑。 前几日大白猫还总抓耗子,抓了也不吃,就扔主院正屋门口。 为此被云心耳提面命苦口婆心教训了好多遍。 后来也不知怎的,许是回回江清月喂它都不短吃食,渐渐也就歇了抓耗子的心思,当真在长乐府里享起清福来。 外头天冷,屋里暖如火炉,大猫小猫整日便在屋中角落的窝里呼呼大睡,少见起身活动。 有时会钻到江清月的绒毯下酣睡,但后来觉得太热,便改成压着江清月打盹。 每每被慕容怀看见,都会将其毫不留情地提溜起脖颈扔回小窝。 大白猫虽不服慕容怀,但也畏惧他,不敢轻易招惹。 只好冲着看戏的江清月喵喵叫。 但相比之下,江清月自然更向着慕容怀。 “又压你,这小毛崽子果真不能惯着。” 慕容怀扫了眼江清月身上的一大一小两只猫,不悦都快溢出双眸了。 江清月把两只猫的毛从头摸到尾抚了好几下,这才轻轻推开它们,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裙,转而走到慕容怀身前直接扑了过去。 “诶,猫猫好重,压得我好累,走不动了。” 江清月趴在慕容怀肩头,晃悠着脑袋撒娇。 慕容怀揽紧江清月腰身,拽过一旁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眸底哪还见半点不悦。 “这两只小毛崽子可不轻,下次莫让它们蹭乎你了。” 江清月双臂勾着慕容怀的脖子嫣笑问道:“两只小猫亲近我你都要不高兴,子谦,你是醋缸子吗?” ------------ 第一卷 第164章 宫里就唤不得了 两人聊着笑着,从前院厅堂穿过游廊回到主院。 今日难得小放晴日,风虽还有些刺骨,但架不住耳畔有个笑声清脆悦耳的心上人暖心。 主院正屋的炉子烧得屋中暖如春末,江清月进了屋就拽开身前斗篷的系带。 慕容怀在她身后接住厚重的斗篷,转身挂在一旁的形架上。 “如今镇远大将军已在大理寺关押数日,你可想去看看?” 江清月身形一顿,摇了摇头而后倚进小榻的软枕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犯困。 “不急,且看看皇上对此事什么想法。” 慕容怀无奈,“阿月,你太谨慎了些。” 江清月半趴在软枕上,闻言撅了撅嘴,“谨慎些有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慕容怀将一旁的热甜汤提前倒在小碗中晾着,“只是如今我也算暗中局势在握,你只管放心肆意,我兜得住。” 没必要这般谨慎。 江清月不以为然,话锋一转。 “我倒是好奇,宫宴上皇上为何没提把镇远大将军转押,虽说大理寺不是不能关,但现在谁不知道大理寺根本审不了什么案子,管的都是京中下游之事罢了。” “论刑审,不还得是御龙衙吗?” 江清月阖着眼喃喃,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圈,笑道:“莫非皇上终于反应过来,御龙衙已经快把京中各部架空了不成?” “不过就算回过闷来,那也晚了。” 屋中茗香飘散,喃喃声渐落,江清月伴着沁人的云顶雪片配鹅梨缓缓睡去。 冬日里若屋中温暖,那可实在扛不住无时无刻的昏昏欲睡。 江清月睡着刚一会儿,慕容怀便挥开凑近的猫儿,肆无忌惮地把人捞入怀中。 —— 年初三,宜祭祖。 慕容怀和江清月进宫的时辰不早不晚。 早不过十分积极的十皇子慕容桉,晚不过最近日渐堕落的四皇子慕容晟。 到了皇祠宫的前院,江清月惊讶地发现,在场除了目前在京的诸多郡王郡主,居然还出现了不少低阶宫妃的身影。 按礼部的开年祭祖细律,有资格参加祭祖的宫妃需得是妃位以上。 可江清月站在皇祠宫前院角落的一棵大树旁打量了一圈,居然看到了不少眼生但身着贵人或答应服制的女子。 原本此次祭祖就来了不少身为外男的郡王,这又将一大堆宫妃都弄了过来,简直要乱套了。 思不通其中用意,江清月下意识往慕容怀那边倾了倾身子问道:“容怀哥哥,今儿这一出不会又是十皇子搞出来的幺蛾子吧?” 慕容怀微微挑眉,少见地没回她话。 等了半天不见他出声,江清月皱了皱鼻尖扭头看去。 “容怀哥哥?我说话你听到没?” “你唤我什么?” “......”江清月扁了扁嘴,踮起脚凑到慕容怀肩头压低声音,“这是在宫里。” 慕容怀配合着弯身,听完又挺直身形,神色坦然地勾唇。 “宫里又如何?宫里就唤不得了?” 江清月磨着牙伸手拧上他腰间的肉。 自然是没拧动的,梆硬。 “呦,凝安郡主与九殿下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忽然传来搭话,江清月收回手面色如常地转过身。 ------------ 第一卷 第165章 皇上分明是患了癔病! “玉妃娘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江清月恢复了外人面前的清冷疏离,对面的玉妃则象征性地跟慕容怀行了个礼。 行得很随意,直截了当地敷衍。 行完礼玉妃装都懒得装,直接朝着江清月偏了偏头。 “此处吵吵闹闹的,凝安郡主借一步说话?” 说完直接转身走远几步,似是知道后面有些话不该听,又或者毫不在意。 江清月回头朝慕容怀探了一眼,凑近些压低嗓音问道:“暗中可有人跟着我?” 慕容怀扫了眼不远处宫道小径上洒扫的一个宫女,微微颔首。 “若听到什么动静,别太快回来。” 江清月眸色一变,面色如常地转身走向玉妃,两人朝着人烟稀少处走去。 小径通幽石板凌乱,三两个弯一转,皇祠宫殿前的嘈杂人声便被遮去大半。 “芩答应死了。” 玉妃突然开口,甚至都没打量一下四周可有其他耳目。 江清月面露一丝惊异,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近不远跟着的那名宫女。 那宫女侧耳倾听着观察一番,确定四周并无旁人后这才点头。 江清月回眸朝面前的玉妃看去,一边细细打量着她,一边轻声开口:“胎没保住,人居然也没保住?” 玉妃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神色中透着麻木。 她没答话,只是一味地盯着前方几步之外的一树冬梅。 江清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思量着再问:“太医院可有什么说法?” 玉妃摇了摇头,声色平缓甚是迟滞:“能有什么说法?此事皇后全权负责,皇上那日宫宴后连问都没问过,估计都不记得还有芩答应这么个人吧。” 自言自语说着,玉妃面露嘲弄,脑袋转向江清月时显得有几分僵硬。 “凝安郡主,你跟我说实话吧,你对皇上到底做了什么?他最近都快要老糊涂过去了。” 明明前脚刚用过午膳,后脚居然牵起她的手浓情蜜意地问她午膳有什么想吃的。 明明都已经黄昏日落,皇帝居然还能突然吩咐海祥,说一会儿早朝过后要去看看皇子们的功课。 诸如此类的诡异行径近来十分多见。 而且时辰错乱也就罢了,现在宫中唯一还在读书年纪的,也就只剩一个十三皇子了。 可关键是,十三皇子除夕夜里不是摔伤了吗? 皇上要去查皇子们功课? 他查哪门子功课? 这分明是患了癔病! “再往后只怕皇上都要当着本宫的面说疯话了!” 玉妃碎碎念叨这么一大堆,压低的声音越发有些控制不住。 可察觉身旁始终寂静,玉妃抬头一看,江清月勾着唇角,居然还面带轻松肆意的笑了。 玉妃有些惊惧,一把抓住江清月的手肘。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江清月漠然看向她,笑意渐收,倒是嘲弄地挑了挑眉。 “这样不好吗?” “什么?”玉妃有些不明所以。 “我说,皇上日后若当真当着你的面说疯话了的话,这样不好吗?” 玉妃盯着江清月的目光忽然颤动起来,眼中满是惊恐,脚步不受控地往后连连退去。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第一卷 第166章 一嘴枕头风就能烧死整个御龙卫? 江清月有些兴致恹然,垂眸看着脚尖的一枚石子,轻轻往前踢去。 “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罢了,你也不必这般在意吧?” “毕竟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宠妃的风光无两,你又无母族权势撑腰,如今的位份再高怕是要树大招风。” “荣华富贵你得了,皇帝的宠爱你也享着。那你还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你总不能,想求皇上的心意吧?” 江清月面露掺着嘲讽的笑,朝玉妃靠近几步,慢条斯理道:“在我看来你聪明得很,也清醒得很,满宫之中也就你最不可能爱上帝王了。” “玉妃娘娘,我总不会看走眼吧?” “帝王心虚无缥缈,奢求这玩意做什么?” 江清月轻声细语,玉妃却听得胆战心惊。 “你你,你居然......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江清月无辜地眨眨眼,“难不成,你知道?” “正是因为我不......” 玉妃的声音戛然而止,颤抖的手指缓缓落下。 是了,她不知道。 反应过来的那一刻,玉妃瞬间冷静了下来。 “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清月挽唇一笑,身形向后退去,缓缓转身往来时的宫中小径走去。 “等等!” 江清月顿住脚下,不等回头就被玉妃凑到了耳边。 “你如果要弑君,我不想到时候陪葬!” 江清月噗嗤一笑,“那到时候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吧。” “不行!”玉妃咬了咬牙,“皇帝在世时我是最得宠的宠妃,届时我肯定逃不掉!” “所以?你想求我帮你?” 江清月无所谓地偏了偏头,明显快要没什么耐心了。 说到底,一个与当年江府一案毫无关系的后宫宠妃是生是死,与她何干? 玉妃看着江清月一脸事不关己毫不在乎的神色,忽然一股急切涌上头,险些冲散她的理智。 “是九皇子想上位吧?九皇子手中掌管御龙卫,确实是有能短时间控制住京城的手段,可你们不知道吧,皇上现在已经怀疑上汪玄策和御龙卫了!” 江清月心中一动,面上却还是那般风轻云淡。 “哦?是吗?” 看江清月还是不紧不慢的模样,玉妃反而心中安定了几分,揣测她不过是佯装的镇定。 冷哼一声,玉妃也往后退了半步。 两人之间距离拉开,远远看着反倒有几分旗鼓相当欲要对峙的境况了。 “你也知道,我如今十分得宠,不然有关朝政之事我也无从知晓,后宫大小事宜的枕头风我没少吹过,如今看来,若是御龙卫身上有了火星子,那我来吹一阵助燃风,也不是吹不得!” 江清月愣了一瞬,继而笑了。 从最开始的闷声低笑,到后来的笑声愈发放肆。 “那你大可去试试。” “看是你吹一嘴枕头风就能烧死整个御龙卫。” “还是会一不小心引火上身......” “反而把自己给烧死。” 实在不愿跟眼前这个失去理智且对局势仅有一知半解的人继续聊这些有的没的,这次转身江清月步伐再不做任何停留。 ------------ 第一卷 第167章 这宫中,你想争到哪才罢休? “不行!你不能走!” 玉妃死死拽着江清月的衣袖不撒手,力道大的都差点把江清月给拽倒。 江清月回眸,目光阴沉眉宇森冷。 “放开!” “不行!你不能走!我要出宫,我现在就要出宫!你帮我出宫,不然我就把你先前托我做过的事全都......” 玉妃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 她看到面前的凝安郡主面色冷厉,那双眼淬着尖锐的寒意正直直望着自己。 她起杀心了。 这是玉妃回神后脑中忽然冒出的念头。 这似乎,不太对...... “你给皇上下的毒,都用在了哪?” 江清月并未开口,只是敛眸,目光所及玉妃还拽着她衣袖的手上。 玉妃当即松开,后退两步连连大口喘息着,“我刚刚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跟疯了一样?我怎么突然就失控了?” 想到刚刚心中钻出来的一个猜测,玉妃猛然抬头。 江清月神情依旧泛着寒意,眉宇间颇显凌厉。 “凝安郡主,我,我刚刚是突然犯糊涂了,您...您别,别跟我计较。” 玉妃此时的小心翼翼,与刚刚肆无忌惮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此时恢复了清醒,玉妃才发觉自己刚刚只怕是险些丧命,那不远处一路跟过来的宫女已经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脖子了! 玉妃深吸两口寒冬的冷气,嗓中犹如冰碴子划过,顺着肺腑最后涌入胸口,渐渐镇住了躁动不安的心。 “凝安郡主,你若当真门清,也自然知晓我刚刚的状态是因何而来。” 玉妃说着,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江清月的神色。 只可惜对面不动如山,周身冷冽的气质疏离的她试探不出分毫。 脑中过上这么一圈近来的糟心事,玉妃心中忽然就生出几分颓然。 一口气叹出,她似是泄去了强撑着自己这一路爬上来的精气神。 “我宁可清醒着去死,也不想浑浑噩噩的活着,所以算我求你,你告诉我你给皇上的毒究竟是用在哪了?我近来因为受宠常与皇上同吃同住,有些东西我实在难以避免,所以也一并着了道。” “可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死,我还想再争一争,再搏一搏......” 这人在宫里沉浮久了,初心什么的早就抛掷脑后了。 而随之滋生出的,异态的野心,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填平的? 江清月眼眸微垂,没有看玉妃,而是声音平缓地问道:“你还想再争?再往上不过是贵妃,皇贵妃,皇后。” “再往异想天开些琢磨,也不过是生个皇子,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登基,而你自己成为太后。” “呵,这向上的路永无止境,不知玉妃娘娘,是想搏到哪一步才满意啊?” 江清月缓然抬眸,目光满是嘲弄,细看却也能窥见几分怜悯。 “一入宫门深似海,就算爬到顶天的位份又如何?还不是日日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红墙内,被规矩框着,被华贵架着,半点人的滋味都没有。”玉妃脸色有些苍白,她咬着唇,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 ------------ 第一卷 第168章 听她的话准没错 “这深宫,我待腻了!” 玉妃伸手一甩,袖中掉出来个绣着青竹的荷包。 其上竹树青葱郁郁,针脚细密线里还掺了银丝,看得出绣者格外用心。 江清月盯着地上那枚荷包,轻叹开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入深宫,你倒好,宫中享尽荣华富贵了,反而贪恋起无边无阔的天了。” “这荷包看样式是男子所用的吧?用料配不上这做工,看来所赠之人也不屑绣者的心意啊。” 似是戳到了玉妃痛处,那荷包被重重踩了一脚。 江清月把玉妃的反应给看笑了。 这节骨眼上,她可高兴再添一把火好继续看乐子。 “踩这几脚可没用,不如一把火烧了了事?” 玉妃转头瞪了江清月一眼:“可算让你找到机会拿我开涮了。” 江清月嘴角一勾,“可不是?”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寂片刻。 这玩笑开得不算不合时宜,却也有些不对当下。 半响,江清月轻呼出一口浊气,望其化作白烟,消散在半空中。 “不过是平日用的茶,往日焚的香罢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玉妃顿时一颗心咽回了肚子里。 若只是这种平日常用却又不起眼的东西,那确实没什么稀奇,要动手也本该在这些方面下心思。 “茶......” 玉妃暗自琢磨着。 难怪每每她越距跟皇上共饮一杯茶时,海祥公公的神色总会变得有些怪异。 “我日后会多加小心,但还是想向你求一份解药。” 江清月冷眼一抬,“没有解药,但若日后减少接触,症状自然会减轻。” 本就不是致命之物,毕竟江清月下手向来沉得住气也十分谨慎。 再怎么细看也都是些滋补益气的东西,除非放到一起且需有经年累月的积累,否则谁猜得出皇帝的症状从何而来。 至于玉妃...... 江清月收回视线微微眯眼。 之所以玉妃被牵连其中,怕是近来与皇帝已经不是简单的同吃同住罢了。 “啊!这是什么!” “宫中居然有人行巫蛊之术!” 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嘈杂凌乱的喊叫里隐约能听得在说些什么。 江清月与玉妃同时侧目,细细辨别着那边的声响。 这动静闹得不小,江清月和玉妃都走出两个拐角了也能听得大概,可想而知皇祠宫那边得乱成什么样。 江清月忽然想起临走时慕容怀说过,若是听到什么动静,不要太快回去。 她倒是稳稳站在原地,可一旁的玉妃却有些不安地想要往回走。 “若是不想惹一身腥,我劝你还是别太快赶过去的好。” 听到江清月冷言,玉妃身形一顿,瞬间转身回到了江清月身前。 玉妃现在算是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且听江清月的话准没错。 既然皇祠宫那边回不去,玉妃又继续说起刚刚未得出结果的另一个话题。 “凝安郡主,若皇帝驾崩九皇子登基,后宫众妃陪葬,我就算准备上千条退路也定然逃不过御龙卫的眼。” 江清月稍一思索便明白了玉妃话中的未尽之言。 ------------ 第一卷 第169章 不过是去换了换手炉中熄灭的冷炭 “既然如此,那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届时我让御龙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 玉妃惊讶,“你让?你能使唤得动御龙卫!?” 江清月抿唇磨了磨牙,强忍着没翻眼白。 “再提一句,若是得了空,可以去寿康宫尽尽孝道。” 说完不再理会玉妃什么反应,江清月这回是真的走了。 皇祠宫内,相比最开始的嘈杂,此时的局面看上去已经稳定了许多。 江清月寻到慕容怀此时正在人群角落,避人耳目,悄悄走到他身旁。 “谈完了?” 江清月微微点头,“也没什么好说的,芩答应死了,皇上近来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说话间江清月轻轻踮着脚,慕容怀则俯身,两人若寻个角度去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混乱中耳鬓厮磨。 “呦,这不是凝安郡主吗?刚刚干什么去了?可是让本宫一阵好找啊。” 江清月凑在慕容怀肩头的悄悄话还没说完,就听最前方的皇后阴阳怪气直指自己。 眼前众人齐刷刷回头,中间甚至还分开了一条缝,叫比肩而立的两人瞬间无处遁形。 江清月不明情况,想着开口行个礼觉得问候一声总归没错,结果刚有了屈膝的动作,身前就被慕容怀严严实实地挡住。 “皇后娘娘,父皇临行前嘱托您控制局面,此时谈论这些无关之事,大有不妥。” 慕容怀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着实有些让众人大吃一惊。 往日少见寡言阴郁且常年患有腿疾的九皇子。 可今日这么仔细一瞧,却有些能窥出人中龙凤的姿态。 江清月微侧半身藏于慕容怀身后,露出半面窥探众人神色,所现目光的清冷自持,与身前的慕容怀如出一辙。 不得不说,两人往那一站本不夺目。 可众人若无意间开始细细打量,却发觉自己的视线怎么也移不开了。 两人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疏离与不容于世,竟比皇后发威还能镇住众人的喧嚷。 皇后被慕容怀一记阴冷的眼神震了一阵,再回神,众人的目光已经回到了她身上。 面上有些挂不住,脑子也因今日的种种扰得混乱,皇后轻咳两声,语气更加凌厉了些。 “陛下刚刚要本宫将此事调查清楚,本宫自然不该放过任何一个疑人疑点,那巫蛊之物从温嫔身上掉出来时,在场也就只有凝安郡主不在现场!” 皇后之词掷地有声,倒叫慕容怀露出一声低笑。 “所以呢?只因方才阿月去请宫女换了换手炉中熄灭的冷炭,再回来,就要被皇后娘娘您扣上一顶子虚乌有之罪的帽子不成?” 话音落下,江清月适时从慕容怀身后走到人前,宽袖往外展开,露出手中捧着的一枚精致小巧的铜制手炉,铜炉镂空雕花的小盖上飘着几缕暖烟。 若里面是入宫前的炭,这么久过去定然早就熄了,断不能在这刺骨寒日里还能飘出这么显眼的暖烟来。 “皇后娘娘,臣女知晓您因突发之事有些慌乱,且听刚刚旁人所言,陛下将此事交由您调查处理,您心切将此事查清楚,这才有些......” ------------ 第一卷 第170章 玉妃胆大借红梅暗讽皇后 江清月说着,声音忽然隐去,神色显露几分慌乱连忙改口:“是臣女嘴笨,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话虽这么说,可众人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自然也看出皇后对凝安郡主这是无端发难。 “皇后娘娘,您这就有些草木皆兵了吧?” 人群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道讽笑,众人又齐刷刷转头,江清月与慕容怀悄然于聚焦处隐去。 玉妃从后面走来,端的还是那股妖娆魅惑的劲儿。 若是以往平日里,她这般娇柔勾人的作态也就罢了,可今日是皇家祭祀日,她穿一身桃红宫装配水蓝浅翠的斗篷,美虽美已,却也艳丽得不合时宜。 “皇后娘娘若揪住刚刚不在场之人问罪,那刚刚臣妾也不在啊。” 众人一听便知玉妃这是来给江清月解围,顺便给皇后找不痛快的。 “臣妾方才见皇祠宫外一处红梅出墙甚是好看,就出去赏景去了,不过也是心中有所宽思,这常年不得修缮冷冷清清的皇祠宫,居然还能开出一枝捎带了丁点美意的红梅,就觉得这红梅啊,当真不自量力。” 玉妃的腔调,就是故意话中有话。 皇后最爱红梅,就连京中不少高府对皇后的这个嗜好也有所耳闻。 众人再看四周,哪有什么红梅。 玉妃这分明是借红梅暗讽皇后。 年前临近年关时,皇后绝嗣,此消息虽说按理该被压下去的。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皇后绝嗣的消息不胫而走,被添油加醋传成什么样子的都有。 再看今日皇后一身华服威严端庄,面上妆点也有几分回春之意,刚刚皇帝匆匆到场后,又因不知何事将巫蛊一案交由皇后全权处理便又匆匆离开。 再被玉妃这么指桑骂槐地暗讽了一句,皇后着实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场面一时间陷入尴尬,皇后暗中连深吸好几口气。 “玉妃不尊祭祀之礼不重皇祠列祖,言语轻浮有辱圣上颜面,惩钟晓宫内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此话一出,玉妃多情的丹凤眸瞬间圆睁。 许是不服气想要辩驳,可罚她的是皇后,她根本无从可辨,只得咬紧牙关低头一息,再抬头便是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美人泣涕。 “臣妾,臣妾也只是看那红梅好看,所以去多看了两眼,若是因此碍着皇后娘娘的心情,那......那臣妾甘愿受罚,好叫皇后娘娘宽心。” 抽泣哼唧着说完,玉妃朝着皇后盈盈一拜,礼数行的倒是规矩了不少。 皇后也顾不上玉妃话里的软刀子了,至少此时保住了威严,挑起下巴冷哼一声便不再往玉妃这边看。 江清月瞧这一出戏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抽空跟行完礼领完罚走到一边哭哭啼啼的玉妃暗中对了一眼。 她可一点都不担心玉妃会就此失宠。 能在宫中爬上宠妃之位的女子自然也不简单,指不定今日上午被禁足,当日傍晚就被皇帝解了禁抬入金銮殿。 众人的目光渐渐从玉妃的身上又回到温嫔那,毕竟巫蛊一案此时还没个着落。 慕容怀带着江清月往侧处挪了几步,错开人影,江清月隐约看清地上的似乎是个手指大小的布偶。 ------------ 第一卷 第171章 自然.....不算他干的 戏台子还搭着,总得有人接着唱。 温嫔忽然扑倒在地,声泪俱下开始哭喊。 “皇后娘娘!这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皇后皱眉,略微抬头示意道:“那你倒是说说,是何人用这巫蛊之物在宫中对你行陷害之事啊?” 温嫔低头看了眼膝前的布偶,抓起那发黄的木偶用力往前愤恨一丢。 “臣妾的儿子除夕刚在御花园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和手臂,至今提不起笔还日日头痛!近来臣妾也时常觉得胸闷气短,感觉平日里诸多不顺!这巫蛊布偶定然是宫中有奸人要害臣妾和臣妾的儿子!” 温嫔缓了口气,喊完苦声线便渐显冷静。 “这布偶做的如此小巧轻薄,就算是藏于袖中臣妾也难以察觉,今日若不是臣妾脚下不注意,被皇祠宫内凸起的地砖绊了一下掉出这布偶,臣妾不知还要被这巫蛊之术害到什么地步!求皇后娘娘做主啊!” 江清月柳眉一挑,偏头朝慕容怀看去。 见他与自己对视,启唇用口型无声问道:“你干的?” 慕容怀笑而不语,眼神往十皇子那边示意了一下。 江清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细究之下果然瞧出了些异样。 站在十皇子身边的端嫔神色平淡,姑且还能看出似乎是事不关己,而十皇子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 江清月盯着琢磨了一会儿,思量出一个贴切的词得以形容——小人得志。 十皇子看上去毫无皇子风范,反倒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小人窃喜的模样。 温嫔在除夕宫宴上,用十三皇子的身伤给十皇子递投名状。 可如今看来,十皇子并不打算接住这一茬,而是想要顺水推舟直接除掉温嫔和十三皇子。 若真如此,江清月不禁感到有些唏嘘。 十三皇子还那般小,十皇子和端嫔就这般容不下? “不止。” 慕容怀看出她的想法,忽然开口。 江清月收回视线,疑惑地抬头:“难不成,除夕夜宴上芩答应那一摔也是十皇子和端嫔的手笔?这二人是如何得知芩答应已有身孕的?” “自然是我命人透露的。” 江清月有些不太明白,“这芩答应......惹着你了?” 慕容怀只是面色微沉,她便懂了。 看来确实是惹过他。 细细想来,芩答应的年岁实在不算年轻,在后宫始终是个小透明。 不过因为年岁渐长有了几分宫中其他女子少有的犹存风韵,得皇上在御花园无意撞见,又无意记起,一次侍宠便有了子嗣。 十皇子做一局摔了两个大的两个小的,打得好一手一箭双雕。 不过这其中也少不了慕容怀在暗中推波助澜。 只是江清月多少还是有些好奇,芩答应一个后宫位份低微的宫妃,是如何能被慕容怀记上,且动用手段也要从明面上除掉。 “芩答应与我母妃同年进宫。” 慕容怀垂眸,目光落在雪迹斑驳的石灯上。 江清月抬眸,望着他眼底难以捕捉的那抹悲凉,内心好生后悔刚刚问他有关芩答应的事。 ------------ 第一卷 第172章 所以,两情相悦又待何时 一旦提及有关梅妃娘娘的事,慕容怀身上总会蔓延出一种很拧巴的情绪。 这也是江清月为数不多不敢触碰的话题之一。 “容怀,不想说便不要说。” 江清月小心翼翼牵上慕容怀垂于身侧的手,偷偷看了眼周围,察觉众人注意力都不在此处,于是拽着慕容怀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她本意只是想哄他。 可没想到慕容怀直接拉着她往更隐蔽的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后走去。 “那边皇后娘娘正放火呢。” “无妨,左右不过早有定局的事,任由她们先折腾吧。” 慕容怀言辞轻巧的很,江清月很是无语地抿唇,依旧有些担忧地往那边探头。 “我母妃当年与芩答应同年进宫,两人伊始还是手帕交的好友,后来许是我母妃得宠位份升的太快,两人因此反目成仇。” 慕容怀抬头望着宫墙上枯寥的枝杈神思飘远。 “或许,只是芩答应单方面的嫉妒我母妃,当时我年岁太小,实在没有太清晰的印象,只隐约记得有次我去御花园寻母妃回宫陪我练字,可却看到芩答应将我母妃推向石灯。” “若不是我母妃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将我母妃拽开,只怕我母妃的头就要磕在石灯的棱角上......” “但因当年我并未看清芩答应的脸就被随行的太监给带走,所以这段记忆直到年前才渐渐回想起来,还有芩答应这么一号人。” “并且,她居然还有了身孕。” 后面的事便是宫宴上那么一出,至于芩答应为何会去十皇子主权圈出的那片园子,江清月也不欲深想。 寒风顺着皇祠宫红漆略有些脱落的墙根拂过,带起慕容怀的衣袍,也吹动江清月的斗篷。 这期间慕容怀始终没有放开江清月的手,察觉她指骨渐凉,还更用力地攥紧几分。 江清月时不时就要偷瞄一眼大树外的众人,听着那边熙攘,耳尖止不住地窜红。 不远处便是诸多皇子宫妃郡王郡主,她却被慕容怀拽到并不宽泛的树后,两只手紧紧契合。 这太难为情了些。 “咳咳!” 忽然一声咳嗽,吓得江清月嗖一下甩开慕容怀的手,飞快转过身。 慕容怀原本还攥着小姑娘的柔夷心神不一,玉妃的靠近他也早有察觉,只是他没想到小姑娘会反应这般大,一时不察,掌心细嫩的小手就被抽走,再回神便是空落落的冰凉。 “啧啧,你们二人也不知道注意着些,都被我发现了!” 玉妃一脸别有深意地笑着,眼神揶揄地落在江清月慌乱中藏进手捂而压出褶皱的袖口上。 “这是偷摸躲在这,干什么好事呢?” 江清月脸颊一热,手忙脚乱地往玉妃胳膊上捶打几下,两人推搡着走出了树后。 回到人群边缘之前,玉妃还低声调侃了一脸羞怯的江清月两句。 “这是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江清月抿唇,低垂的脑袋轻点两下闷着气嗯了一声。 “先前是我多有顾忌,可后来想开了,所以,两情相悦又待何时。” 玉妃面上的笑容像是一怔,继而真切了不少。 “好一个两情相悦又待何时......” ------------ 第一卷 第173章 配合出演当场昏倒 玉妃的晃神自然没有被江清月错过,想到那枚被玉妃泄愤一般踩了两脚的荷包,江清月思忖着开口:“那位温太医......” 她有意放慢声音后停顿,玉妃却满是释然的摇摇头。 “提那扫兴的人做什么,终归不是两情相悦,自然也无望可期。” 江清月嗓中一噎,也不好再多问。 皇后那边还审着,进度缓慢,且在场众人也纷纷面露疲态。 端嫔不知怎的也跳了出来,一脸怒意地试图引导皇后调查的走向。 “你说这是旁人巫害你的布偶?可布偶上的生辰八字分明就不是你的,也不是十三皇子的,这被巫害的生辰八字分明是本宫的桉儿的!” “依本宫看,分明就是你自己居心不良动用巫蛊禁术,一招不慎还妄图祸水东引!” 江清月挑了个地势较高却较为隐蔽的位置,瞧着众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甚感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慕容怀就站在她身后,宽厚的身躯一挡,半点寒风吹不到被他所笼罩的江清月身上。 温嫔察觉不对,连忙捡起地上的布偶上下翻看。 那上面的八字确实不对。 一瞬间思绪贯通,温嫔这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十皇子顺水推舟的计谋。 发现事件失控的那一刻,温嫔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 江清月瞧着温嫔多半是猜到了,心中也起了点心思。 “看样子温嫔今日靠她自己是脱局无望了,可要试试保下来?” “阿月的打算呢?” 慕容怀低头看去,正巧空中飘起细雪,他抬手给江清月拽上兜帽,拢紧斗篷的领口。 江清月配合着侧身,丝毫没觉察出两人这般行为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何不妥。 “温嫔还没到需要倒台的时候,更何况现在这局面乱的都不成样子了,保下她应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目光落在慕容怀给她重绑系带的指骨上,江清月的注意力一时间被分散了些,声音也有些心不在焉。 “只是,这件事我不想咱们亲自出面。” 慕容怀整理好小姑娘的衣领,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突发之事想要草草了结,那就用另一个突发之事去打断。” 说着,有个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进皇祠宫。 “皇后娘娘!皇上忽然昏倒了!” 江清月一愣,下意识看向慕容怀。 只见他微阖眼帘,江清月便有些惊异地笑道,“原来你早已将今日的一切都算计好了。” “不止如此,现在还需要阿月配合我一番,你我二人才能成功脱身。” 一听还有自己的戏份,江清月忽然就来了兴致。 “说来听听,要我如何配合?” “佯装受寒,昏倒便是。” 江清月歪歪头,面色狐疑,“就这?” 慕容怀目光中藏着意味不明,缓缓点头。 江清月虽好奇缘由,但此时并不适合多问。 深吸一口气,双眸一闭,浑身一软向前扑去,正正好扑入慕容怀的怀中,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玉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就喊叫了一句。 “来人呐!” ------------ 第一卷 第174章 他倒是听话 果不其然,玉妃刚喊完,下一刻就听前来报信的太监尖声喊道:“皇上龙体抱恙,临昏倒前圣上传出口谕,需凝安郡主前去会诊,凝安郡主何在!” 江清月趴在慕容怀胸前,埋着脑袋皱了皱眉心。 怪不得说不好脱身,合着在这等她呢。 心中略有不安,攥着慕容怀衣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下一瞬,却被温热的掌心覆盖住,用力攥了一下算作安抚。 “别担心。” 慕容怀低头在江清月耳边轻喃一声,按着不太安稳的头在肩前,而后便把娇小可人儿抱起。 “凝安郡主近几日本就受了风寒,今日由因桩桩件件事耽搁,冷风中又站了一个时辰,现已发起高热昏迷不醒,父皇那边......太医院都干什么吃的!” 这下可把在场所有人都震了一惊。 九皇子殿下何时发过这么大的火? 这还是那个沉郁寡言多有自卑的九殿下? 众人眼睁睁看着九皇子抱着凝安郡主绕过传圣上口谕的太监,直接往宫外走去。 那背影挺拔如松,抱着凝安郡主的双臂也不见颤抖格外稳当。 更重要的是...... “九殿下走起路来为何不跛了!” “是啊,不是说自年少时便患了腿疾,终日行走不利吗?” “嘶,我记得,年前见时九殿下走路还是挺不利索的,那腿都伤了这么多年了,这怎么突然就好了?” “腿是伤的?我怎么听传闻是患了腿疾?” “可不就是伤的嘛,当年为救圣上所伤啊。” 窃窃私语落在身后,慕容怀抱着佯装昏迷的江清月一步步稳稳当当走在宫道上。 起先江清月还想悄悄问问她该昏到何时醒来,毕竟皇祠宫到宫门口可是有着好一段距离,慕容怀若硬要将她抱着走出宫,她怕他明日胳膊就别想抬起来了。 可转念一想,此时她双目紧闭,不知四周是否有随行的宫人,亦或何人耳目。 再加之她是为了避免留在宫中给皇上看诊才装晕的,若是没出宫门便醒来,只怕这昏迷就要白装了。 且从皇祠宫出来,慕容怀抱着她都走了有半炷香的功夫了,揽在她后背与腿弯的双臂依旧平稳如初不见半丝颤抖,如此,江清月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轻微平缓的晃悠中,鼻间皆是熟悉的沉松香。 江清月回想起除夕那日,她借着醉酒的借口莫名其妙要他换回往日染衣的香料。 他倒是听话,当真换了回来。 “若是困了,可小憩一会儿,斗篷给你拢的很紧,透不进风。” “九殿下,您刚刚可是吩咐了奴才什么?” 一旁随行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随后就被慕容怀冷然扫了一眼。 “本殿说,叫你们脚步放轻些。” “诶,是是是。” 江清月头埋在一片昏暗中听着,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还真渐渐意识模糊地浅睡过去。 皇祠宫内,皇后心力交瘁地安抚众人,最后温嫔身上掉出巫蛊布偶一事,也在玉妃有意搅混水之下草草了事。 江清月与慕容怀谈论是否要保下温嫔时,并未避讳玉妃。 既然日后还要继续仰仗江清月的头脑与手段,玉妃也不介意顺水推舟帮着将温嫔保下。 ------------ 第一卷 第175章 奴婢萍兰,恭候玉妃娘娘多时 从皇祠宫出来,玉妃领上自己的宫女直奔寿康宫。 原本这些时日寿康宫就是一副大门禁闭谢绝请礼问安的样子,对外宣称的是太后近来鹤体抱恙。 玉妃路上还琢磨呢,江清月提醒她来寿康宫一趟,要么是想点她,要么就是让她来看热闹。 脑中琢磨是前者还是后者中,玉妃缓缓迈入寿康宫的门槛。 “奇怪,太后娘娘近来不是说不见人的吗?奴婢之前还打听到消息,前两天前来拜年的人也都谢绝门外了,今日怎么咱们一来,反而是大门敞开里头却不见什么人呢?” 玉妃身边的贴身掌事大宫女搀着她的手,眼睛滴溜溜在寿康宫里转悠,小声嘀咕。 玉妃扫视着处处都透露着异样的寿康宫,轻轻一拍宫女的手。 “嘘,这可不是咱们钟晓宫的偏殿,谨言慎行些。” “是,娘娘。” 寿康宫主殿大门忽然被人从内推开,玉妃与宫女的脚步齐齐一顿。 萍兰从门后走出来,迈过门槛,恭敬行下一礼。 “奴婢萍兰,恭候玉妃娘娘多时了。” 玉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问道:“你怎知本宫要来?” 萍兰低眉顺眼地又屈了屈膝,“殿外天寒,娘娘一路走来应是冷了,不如奴婢给您上一壶好茶,您在暖炉边儿坐着,慢慢问奴婢话。” 玉妃只是略一犹豫,便压下心中困惑抬步入了殿中。 绕过大殿屏风,内里并没有暖和多少。 “太后娘娘宫里炭火的份额不是向来后宫居首的吗?怎么这二重殿内还不如本宫一重殿外暖和?” 说着,玉妃眼波一转,目光凌厉地射向一旁正净手烹茶的萍兰。 “而且殿内也不见太后娘娘,偌大主殿除了你竟无人伺候......说!你们将太后娘娘如何了!” 话音刚落,屏风外原本敞开的殿门忽然被两个宫女从外用力阖上。 玉妃猛地回头,身旁的贴身宫女当即就要发作。 “大胆!你们这是做什么?娘娘面前居然敢摔门!” 宫女的话无人搭理,萍兰更是镇定自若地煮好茶,端到玉妃面前后径自拽了个凳子坐下。 这断然不合宫中的规矩,玉妃更是被她的大胆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萍兰给玉妃上了一盏茶,也给自己倒了一小碗。 礼制上自然并不算与妃嫔平起平坐,却也断不是一个宫女该有的行径。 可偏偏萍兰就是这般做了,且动作自然,瞧着如此作为有段时日已经养成了习惯。 “玉妃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的寿康宫,轮不到您的宫女大呼小叫吧?” 玉妃的宫女还想发作,被萍兰咳嗽一声硬生生打断。 “还有,太后娘娘就在主殿后面的寝殿歇着,凝安郡主吩咐过,您若来,自会前去查看一番。” 听到江清月名号,玉妃心中的疑惑不降反升。 明明上午刚点过她,且此事还是她主动找江清月谈话才得的一句提醒,怎么此时听着,反倒是江清月提前就将一切都安排了似的。 ------------ 第一卷 第176章 玉妃见了太后 玉妃想归想,但还是起身往殿后走去。 一路绕过数盏屏风,烛灯渐少,光线逐暗。 玉妃一步步沉闷的脚步声中,周身越发觉得寒凉。 直至走到寝殿尽头,那道因昏暗而格外发黄泛着陈旧的锦帐掀开,玉妃侧身闪过身后的几缕光线,看清帐帘后的情形后,一声尖锐的嘶声尖叫响彻寿康宫。 二重殿外,萍兰自顾自喝着茶,听到玉妃的喊叫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讽笑。 玉妃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一路上撞倒了两面屏风三个花瓶,最后跑到萍兰所在的二重殿后,一把抓住自己贴身宫女的手不停发抖。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宫女心急如焚,可玉妃却犹如被人扼住喉咙怎么也开不了口。 等玉妃缓了许久,终于神智渐平,萍兰叹了口气,端过去一盏热茶给玉妃暖手。 “玉妃娘娘,您今日前来的想见之人您也已经看过了,奴婢还得去照料太后娘娘,就不送您了。” 玉妃的贴身宫女还想说些什么,被玉妃用力掐了一下手。 “不、不必送。”玉妃的声音透着尖叫后的沙哑,“本宫、本宫今日,不曾来过。” 哆哆嗦嗦地说完,玉妃便扯着自己的宫女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大殿的门被玉妃跌跌撞撞扯开,萍兰起身走到门口,眼看着玉妃在寒风中不顾礼数慌乱如身后有鬼般狂奔。 寿康宫的宫门在玉妃身后缓缓阖上。 天空中又飘起细雪。 萍兰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良久,对殿门口站着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吩咐道:“行了,都散了吧,短时间内只怕这寿康宫的门都不会再开了。” 又是一声叹息,萍兰的目光缓缓下移到众人脸上。 “大家都歇去吧,玩闹也小声些别被墙外的人察觉了。主殿依旧不准任何人靠近,如遇想要破坏咱们安稳日子的叛徒......大家自行决断就是。” “是,萍兰姑姑。” 宫女太监们恭敬屈膝,而后三两结伴嬉笑散去。 萍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直到大殿石阶下再无一人,才缓缓转身关上门进入殿中。 一路往里走,烛灯一路灭。 最后到太后床前,萍兰掀起泛旧的锦帐,往里嫌弃地看了一眼。 “太后娘娘,刚刚玉妃娘娘来时,您可醒着?” 床上所躺之人行将就木,一脸褶皱枯糙如树皮,双目半睁眼珠浑浊,下颌歪斜嘴半张,一溜口水顺着嘴角淌入脖颈里。 听闻萍兰的话,太后开始用力去睁那双浑浊的眼,口中呜呜额额的声音呕哑嘲哳。 “行了,您也别费力气了,凝安郡主铁了心不想让您好过,您倒不如趁现在整日躺在床上无事可做,在心中好好忏悔忏悔这些年您草芥的那些人命。” “我倒是也挺好奇的,您到底怎么招惹凝安郡主了?” “能让凝安郡主不顾您这些年的眷宠和照拂之恩,也要如此让您生不如死。” 萍兰自顾自说着,瞥了几眼十分狼狈的太后,末了嫌弃地移开眼。 ------------ 第一卷 第177章 帝王之情凉薄浅淡 “不过好奇归好奇,我也不会好心去帮您问,毕竟好奇害死猫,我此生的路这才刚开始呢。” “您啊,就卧在这一方小小的病榻上,在所剩无几的寿数里,饱受折磨吧。” 萍兰冷笑着甩下锦帐,转身熄了床边的最后一盏烛灯,于黑暗中快步离去。 她才不要自毁前程。 她要在这后宫中,一步步爬个女官之首出来! —— 钟晓宫内,玉妃所居乃左侧的偏殿。 正殿是淑妃所居,右偏殿则是恪嫔的居所。 今日从皇祠宫回来,淑妃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兴致,坐在正殿外的游廊下,望着殿前那棵枯了数年的小树出神。 宫女劝过好几次外头天冷,可淑妃每次都只是摇摇头,盯着那棵枯树的枝杈树梢不言不语。 恪嫔近来因六皇子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后,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加之冬日天冷,干脆缩在自己的左偏殿日日刺绣抄经闭门不出。 钟晓宫里向来只有玉妃的左偏殿时常热闹,只因皇帝宠爱玉妃常来坐坐,赏赐的奇珍异宝也隔三岔五往玉妃殿里送。 最初因着玉妃的缘故,皇帝摆驾钟晓宫,会一并看看淑妃和恪嫔。 后来恪嫔因为六皇子总惹皇帝不喜,便渐渐没了好脸色。 而淑妃则是因为,皇帝嫌她每次相见时都一副心有委屈却又性格拧巴的怨妇模样,久而久之也就不怎么给淑妃好脸色了。 “娘娘,飘雪了。” 淑妃目光略微转动了一下,视线转向枯树枝桠上落下的星点雪白。 “是啊,下雪了。” 淑妃的宫女看看那棵枯树,又看看一脸木然的淑妃,犹豫许久还是劝道:“娘娘,这雪一下起来天就更冷了,炉子放您跟前都不顶事,您若实在想看,不如回殿中窗前,奴婢给您开着窗裹上绒毯,再烹一盏热茶在手中里......” “行了,本宫不过想任性一回,你却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啰嗦。” 宫女张了张嘴,最后泄了气终究还是闭上了,命小宫女拿来厚实的绒毯给淑妃裹上,自己搓搓手躲到了背风的柱子后面。 淑妃落得个耳根子清静,望着枯树的目光便越发涣散。 “这棵树,是当年本宫与皇上一同亲手栽下的。” 贴身宫女站的远,没听清便也没附和。 淑妃也不在意有无回应,与刚刚沉默的一言不发相比,这会儿倒是自言自语了起来。 “当初那棵树苗也不过碗口粗,这么多年过去,为何树干没粗多少,个子也没长高呢?” “哈,本宫想起来了,因为这棵树栽下的第三年,便枯了啊。” 淑妃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毫无喜色满是悲哀。 “头两年还一树绿叶应季有花,第二年时还闷出来个小石榴果子呢。” “只可惜,本宫的孩子胎死腹中后,这树便枯了......” 那棵石榴果最后也没成熟,就被不知何人给打落树下。 淑妃也因没能保下腹中的皇嗣,此后再不见皇帝曾宠爱她时的眉眼。 “当真是世事无常,也当真是,帝王之情凉薄浅淡。” 一阵寒风裹着细雪吹过,淑妃被迷了眼,两行清泪砸落裙摆。 “把这棵树,砍了吧。” ------------ 第一卷 第178章 皇帝死就死吧,可我不想死啊! 淑妃起身欲要回殿内小憩,宫女上前搀扶住她的手,听闻她此话有些惊异。 “娘娘,这树,您当真要砍了?” “自然是当真,你即刻就命人去取斧头来,本宫要亲眼看着它被砍了再连根拔走。” “是,娘娘。” 淑妃肩头披着厚毯走上殿前石阶,忽然听到身后钟晓宫的宫门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您慢些,下雪了石板地滑,娘娘您小心脚下啊!” 玉妃的贴身宫女气喘吁吁地跟着玉妃跑进来,玉妃在前跑的发饰流珠都缠在一起勾在头发上,宫女在后面也追得险些岔了气。 “娘娘!娘娘小心门槛啊!” 玉妃不理,只闷头冲入自己的左偏殿,还险些被门槛给绊倒。 淑妃侧身看着玉妃那异常的行径,不悦皱眉。 “当真是没规矩,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玉妃进了自己的左偏殿就要回头关门,无意中与淑妃对望一眼,那一脸惊恐和苍白给淑妃吓了一大跳。 砰的一声,殿门碰上。 淑妃深吸一口气就冲到左偏殿门口命人大力地敲门。 “玉妃!你给我出来!你这般失礼无德哪还有半点宫妃的样子!你这一路从外面跑回来简直就是在丢本宫这一宫之主的脸!往日本宫对你已经多有忍耐,今日非要好好管教训诫你一番!” 淑妃的呵斥引得对面右偏殿的恪嫔开窗查看,不过也就一条缝瞄了一眼,趁淑妃没发觉又飞快地阖上了。 玉妃自进了殿门,就一路跑到最里面的寝殿,头面未取衣袍不整,直接带着一身风雪蹬了鞋就往钻床榻上的被褥里钻。 棉被蒙头一盖,玉妃嘴里一个劲儿模糊不清地嘟囔。 “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疯了,凝安郡主疯了,太后也疯了,皇上也疯了,都疯了。” “我?我也疯了!” 自言自语的声音忽高忽低,吓得追进来的宫女还以为玉妃是中邪了。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奴婢先给您......” “出去!都出去!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玉妃把被子一掀,大吼着将宫女赶了出去。 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寝殿里间,玉妃哆哆嗦嗦地爬上床,裹着被褥蜷缩在昏暗的床角。 “我这条路怎么就走成了这样子?” “我要出宫,我必须要出宫!” “可是我怎么走?我现在根本走不掉!就算走掉了也会有御龙卫,我根本逃不掉......” 玉妃忽然就落了泪,低声抽泣着把脸埋入膝盖。 “我这一生,一直都被莫名其妙地推着往前走,被皇帝看中被迫入宫,又被迫花心思争宠只为保命,现在太后成了那副鬼样子,下一个只怕就是皇上了!” “那我呢?皇帝死就死吧,可我不想死!” “我才不要那个糟老头子陪葬!” “我要出宫......娘,女儿到底该怎么办......” “娘,那凝安郡主是个狠角色,她扶持的九皇子更是深藏不露,他们要弑君,要造反,女儿只会是个炮灰啊,女儿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玉妃摸上自己的脸,跌跌撞撞扑下床跑到铜镜前。 “我甚至还用了凝安郡主给我的美颜膏,那东西不会有毒吧?我不会、不会也将变成皇上或太后那般状态吧?” “不行!我,我得想办法脱身。” “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 第一卷 第179章 希望...明年今日依旧 从日落黄昏,到月上檐角,再到旭日东升。 玉妃一夜无眠,天蒙蒙亮时,她吹燃烛灯,静坐在铜镜前,恶狠狠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本宫这条烂命,这么长的路都爬过来了,寻个退路而已,如何难得倒我!” 那双勾人潋滟的眼中,又重新冒出了当年刚有了向上爬那股心气时的狠劲儿。 洒扫的太监见了玉妃,连忙把宫女喊起来进去伺候。 玉妃坐在铜镜前被宫女们梳洗摆弄,目光垂下,满面脂粉难掩的愁容。 “给本宫备好笔墨纸砚。” “是。” 匆匆用过早膳,玉妃就一头扎进书房的屏风后伏案挥笔。 玉妃写了许许多多的信,有给温太医的,有给江清月的,也要送往宫外不知名之处的。 不过这些信在宫女准备送出去时,却被玉妃压了回去。 “放着别动,有些信本宫还没改好。” 她要好好斟酌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玉妃攥着笔的手发着抖,一遍遍在心中默念。 “娘,求您保佑我峰回路转,求您保佑我,全身而退!” —— 这日正月十五,江清月正缠着云心让她教自己滚元宵,小厨房里挤满了人,热闹的都快腾转不开身。 云苓在灶台前准备待会儿的晚膳,云宁云生在靠墙的架子前偷零嘴。 雨久坐在柴火堆前帮云苓添柴火,手里还举着一个烤地瓜吃的喷香。 一大一小两只狸奴围在小板凳上的雨久脚边打转。 这几日两猫一人也算是混熟了,雨久又是个牙闲不住的,于是一捧上好吃的,两只猫儿准能出现在他脚边,喵喵叫着伸爪子勾他的裤腿。 云心站在江清月右手边,手把手教她怎么把元宵滚圆,雪白的糯米粉在衣袖前襟弄出斑斑点点,江清月还被慕容怀在脸上左右各画了三道小猫胡须。 “你别闹了!晚上还想不想吃上我亲手滚的元宵了!” 江清月嗔了慕容怀一眼,手上作势也要往他脸上糊糯米粉。 慕容怀闪身躲开,不紧不慢地往她鼻尖再点上一抹纯白,抓住两只朝自己面颊挥来的恶爪一拽,一旁专心码元宵的云心脸上便也出现了白乎乎的痕迹。 “啊呀!殿下!郡主!再不好好学就别再在小厨房添乱啦!” “嘻嘻,错啦错啦,云心师傅快继续教。” 江清月眉眼弯弯用缚着宽袖的胳膊肘搡了一下云心,结果没多久又跟慕容怀打闹了起来。 最后终于做出七八个像模像样的元宵,云心连忙把两人打包赶了出来。 用过晚膳,慕容怀和江清月又到夜集玩了一圈。 看舞龙舞狮,看杂技街戏,赏花灯猜灯谜,最后还一同往天上送了一盏孔明灯。 玩到最后江清月都开始捂着小嘴打哈欠,慕容怀直接将人背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回到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江清月把脑袋靠在慕容怀胸膛,伴着马车的摇晃,闭着双眼嗡声喃喃。 “好难得的一次元宵,希望明年今日还能出来玩。” 慕容怀环着她柳细的腰,空出来的一只手稳住她的小脑袋,在她耳边轻声道:“会的,一定会的。” 其实谁也说不准还会不会。 以前慕容怀需佯装腿疾未愈,陪小姑娘出来一趟又要易容又要无数御龙卫在暗中戒备。 至于以后,若当真入主金銮殿,再想重现今日游玩,只怕难如登天。 ------------ 第一卷 第180章 春闱,贡院门前 二月初九,春闱。 这日清晨,江淮晏与盛明渊共乘一辆马车来到明时坊贡院,门前齐聚上百考生颇显拥挤,却只能听到窃窃私语交谈声,丝毫不见嘈杂。 “江兄,昨日看你屋中烛灯又是子时才熄。” 盛明渊握拳挡在面前打了个哈欠,无需提笔的左肩就被用力捶了一拳。 “早提醒盛兄要早些歇息养精蓄锐,贡院门前可是已经提前来了礼仪考官的。” 江淮晏一拳给盛明渊捶了个踉跄,倒也正好把人给打醒了。 一听这话,盛明渊立刻放下掩盖哈欠的手,双目猛睁腰板挺直。 “当真!哪呢?哪位是?我刚刚不会已经被记了一笔吧!” 盛明渊压低声音却也有些克制不住紧张,故作镇定地来回走了两步,眼神在贡院门前寸寸扫过。 “别紧张了,骗你的,现在不困了吧?” 江淮晏一边说着,视线在人群中一个年岁略长的人身上扫过。 那人神色带着几分官威,哪怕穿着一身寻常布衣,周身气质也与一旁考生格外不符。 一眼扫过,江淮晏收回目光,微微侧身背对那人,顺便还将因打哈欠而双目有些泛红的盛明渊挡住。 盛明渊低下头用力捏了捏鼻梁,又把手伸进袖子里使劲儿掐了一下左臂,疼得呲牙咧嘴一声,这才重新调整好神情抬起头来。 “江淮晏,咱们要参加春闱会试了!” 话中语气张狂蓬勃,带的江淮晏也有些心神沸腾。 “嗯,预祝盛兄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也祝江兄金榜题名,及第登科!” 贡院门开,考生涌入。 江淮晏和盛明渊很快就被人流冲散了,临分开时,江淮晏略有深意地望了盛明渊一眼。 盛明渊以为一向沉稳自持的江淮晏居然紧张了,还小声喊了一句:“江兄!带你拿个状元,可一定要带我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喝酒!” 江淮晏隐隐皱眉,来不及回应便随着人潮挤远了。 会试分三场,每场考三天,这期间不少考生实在受不住贡院里的苦楚,许多被迫弃考的考生都是带伤带病离开的考场。 会试第五天,慕容怀从府外回来,一身寒霜未褪便匆匆进了主院前屋。 “阿月。” 棉帘自身后打下,寒意隔绝在外,火炉在身前炙烤的慕容怀手掌干涩紧绷。 屏风后江清月正在小榻上撑着头打盹,听到慕容怀有些忙乱的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 “容怀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慕容怀摘下身上染着风雪的斗篷,露出手上揣着的一柄长筒木盒,似乎是装画轴所用。 云苓上前想接,被慕容怀挥手挡开,吩咐她们二人都退下了。 江清月看他神神秘秘的也来了兴致,搓搓小脸精神不少后,坐直身子眼巴巴瞅着还站在屏风后不动的慕容怀。 “刚刚还急急忙忙进了屋,现在怎么反倒不过来了?怀里揣的什么?是给我的吗?是不是又给我搜罗来了什么稀罕物什?” ------------ 第一卷 第181章 钻什么牛角尖 听到小姑娘轻快的声色,慕容怀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放松了不少,但搭在木盒上的手指还是用力到泛白。 之前慕容怀问过江清月,小心谨慎却算不得隐晦地表达过,他对她消失多年的兄长的不安。 那时是种难言的酸味,就像小厨房里架子上那坛显眼的醋坛子。 那时慕容怀显露着几分占有欲,却又被不得不顾及着的理智压下,克制,顾念小姑娘的情绪。 后来似乎是自己劝自己,放宽心许多,看小姑娘一提起她兄长之名便整个人蔫了下来,他当真是于心不忍,所以便着手去查了。 随着一点点消息传回,随着京中一个疑点重重之人的现身,慕容怀好不容易给自己开解出来的宽心,渐渐的又窄回去了。 阿月唤了他这么多年兄长,可他心底就是会自卑。 小姑娘的很多事里,慕容怀太容易钻进牛角尖里不愿出来。 更何况还是他自己前阵子硬要小姑娘摒了他多年来兄长的身份,以此交换求了个更光明正大些抱她的名头。 站在屏风外短短几息,慕容怀的思绪风起云涌滚了不知多少圈。 垂头看向那枚木盒,慕容怀蓦地叹了口气。 罢了,总归躲不过去。 毕竟江淮晏真的没死。 从屏风后绕出来,对上江清月那双亮盈盈眸子的瞬间,慕容怀忽然阴暗地想:江淮晏,你还不如死了。 这样阿月就只有他了...... 这阴暗的念头一闪而过,甚至慕容怀脑中还过了一遍不如就此把江淮晏暗中杀了的可行性计划。 但触上小姑娘软乎乎温热掌心时,这念头又被另一种傲气给击散。 他就不信了。 伴阿月这么多年,就算阿月思念死而复生的兄长,心底也必不能一点他的位置都不留。 一点就好,一丁点也行,一丝一毫也不是不可以...... 慕容怀停在小榻前抬起头,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 当真不能再想了,这牛角尖都快给他钻破了。 调整好神色,重新低头,对上江清月犹豫的眼神,慕容怀笑意僵硬地开口:“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不过对阿月来说,应算得上是个惊喜。” 江清月扫了眼那木盒,紧接着又看回慕容怀脸上。 “容怀,你不舒服吗?东西先放着我给你把脉看看。”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我听云生说你昨日一早出门后,一整天都没回来,是不是出远门了?” “昨夜一整晚都没睡吗?什么事这么急?让你都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体。” “外面这么冷,你在外面奔走了一天一夜......” 小姑娘温声细语,柔弱无骨的一双纤手揪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小榻上,牵过他手臂,袖子往上推了推。 娇嫩的指尖落在腕上,脉象很是躁动不安,却又渐渐趋于稳定平缓。 “感觉只是心神不宁了些,略有些受寒,还有点心脉疲态,这是昨晚一夜未眠所致,我去让云心熬一碗安神六子汤来,喝完你好好......” ------------ 第一卷 第182章 他就在京中,只是眼下见不得 江清月边说着边起身欲往外走,可刚起身便是手腕一紧,一股巨力将她往回拽,随之而来一阵天旋地转。 忍过晕乎乎的脑袋睁开眼,再回神,江清月整个人都被慕容怀按进了怀里。 耳畔的呼吸有点快,微颤中透着少见的脆弱。 “容怀,你怎么了?” 小姑娘一关心,他什么阴暗的念头全都消散。 只剩不安了。 江清月又问了一遍,慕容怀还是不答,只是一味加重抱她的力道,好似要将她按入骨血。 刚开始还能忍,可随着拥她入怀的时间越长,江清月越觉得胸闷气短。 “慕容怀!我快不能呼吸了!” 小手胡乱拍打着他的肩膀,手指攒劲拧他的腰身,最后可算是松开了,但一只手还是揽在江清月腰后不让她起身。 慕容怀错过脸避开小姑娘的视线,长臂一伸拿过木盒。 “打开瞧瞧吧。” 江清月狐疑地看了看慕容怀,她觉得,他今日的异常大概跟这木盒里的东西有纠葛。 绑盒的系带被抽开,翻盖掀起,一柄画轴躺在盒中。 江清月下意识抬手去取,指尖触上的瞬间,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冒出来一股不宁。 她下意识顿住,扭头看向慕容怀,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压下心中那股异样,把画轴取出来徐徐展开。 一幅陌生中透着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画中之人是个男子,面容是中原容貌,可却一袭异域服饰身披狼皮斗篷,长发用武冠束成高马尾,额间缠着两指宽的红巾,朗目舒眉英气飒然,身骑马上手握红缨长枪,视线远眺目光耀眼。 只是细看之下,眉宇中旋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容。 江清月细细扫过画中的人,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糊不清的面容,渐渐与画中之人重合,却又剥离开来。 她攥着画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颗颗泪珠如同断了线般砸在画纸上。 “阿、阿兄......” 开口泣不成声,哭腔难连词句。 江清月唇抿得发白,努力透过被泪水染模糊的视线去细细描过画中之人的眉眼。 可怎么看,都看不清。 怎么看,都觉得不是那个人,却又好像是那个人。 “他...他在哪?我要,我要去见他!” 江清月抱着画就往小榻下转身,若不是慕容怀始终揽着她的腰,都不知她身形不稳跌下去砸在脚踏上得摔成什么样。 “阿月,人已经找到了,他就在京中,只是眼下暂时还见不到他。” “为什么?为什么见不了?他还活着,明明活着,为什么不来见我!” 江清月被慕容怀扶着肩膀靠在他身前。 就算哭得不能自已浑身无力,嘴上还不饶人的句句嘶吼着质问。 “他知道这些年我多希望他还活着吗?哪怕给我带句信,让我有个念想也好啊!” “可他呢!他音信全无,让我无数次在他还活着与已经尸骨无存的思绪中反复煎熬!” “我多希望当年江府满门抄斩时他能陪在我身边!他能出现在我眼前!让我知道江家不是就我一个了!” “可他呢!他人呢!” ------------ 第一卷 第183章 出个门都得脚上拴条链子带着的那种 “他让我这些年好难熬!” “我成千上万场梦中,他出现了无数次!可每一次!我都一边不希望梦见,一边却又渴望他出现在我梦里。” “我怕啊......我怕他真的死了,我又怕我忘了阿兄的模样......”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怎么能这么狠得下心这么多年连句话都不给我!” 江清月哭喊着,一把将画丢远,却又在扔出去的那刻手颤了一下。 目光晃悠地盯着那画上的面容,半响,江清月又重新把画轴捡回来,小心翼翼抱入怀中,倚靠在慕容怀身前小声抽泣。 嗓子已经喊哑了,唇瓣干涸地发着抖,抱着画的手指弯折收紧,掐得画纸褶皱横生。 慕容怀腾出手倒了杯清茶递到她唇边,看她抿了几小口就推开,眉心不忍地又强硬着给她慢慢灌了两口。 渐渐的,江清月哭累了,抱着画轴阖眼前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回来了也不知来见我,别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妹妹吧......” 嘟囔两声便没了动静,慕容怀低头去看,小姑娘已经不安入眠。 慕容怀抱着她,轻拍后背,待她睡熟后轻轻抽走画轴,取来带着凉意的湿毛巾给她敷在眼上。 指腹轻按在江清月泛红发胀睡梦中都颤抖不已的眼皮上,慕容怀目光越发冷戾。 “江淮晏,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 二月十八,三场考完,贡院开门放考生退离考场。 那日自清早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马车,提前抢占好位置在贡院门口候着。 附近茶楼医馆商食小铺更是头天夜里就开始着手准备,就盼今日人多能多挣些银钱。 江清月与慕容怀挤在一辆狭窄简陋的马车里,藏匿于其他众马车其中。 马车形制是寻常百姓都乘得起的样式,挤在其他迎接考生的马车中百般不起眼。 倒是贡院门口正中央停了一辆皇子形制的马车,十皇子的标识格外醒目,像是生怕别人不知车内是谁一般。 江清月带着面纱掀开小帘盯着贡院紧闭的大门,没工夫也没心思理会十皇子这行为是何意。 前几天哭过闹过那一遭,再加上这几日慕容怀对她的开导,眼下对多年未见的兄长虽心中依旧还有怨气,但此刻也格外想看上一眼。 不想管是否要此刻相认,只是想遥遥望一眼。 江清月没工夫思量,不代表慕容怀同样如此。 这些天日日看着江清月抱着画以泪洗面,他内心对江淮晏这个未来大舅哥的不善快要达到顶峰了。 更何况前两日入夜,他曾由暗中的御龙卫带路潜入过一次贡院,隔着窗棂缝隙打量过江淮晏片刻。 慕容怀知道,自他从檐上落地窗前的那一刻,屋内诸多人中仅有的一位内力强者便醒了。 他掀开窗棂的动作瞒不过江淮晏,江淮晏气息未乱也瞒不过慕容怀的感知。 再结合从瓦苏那边传回的消息,临走前,慕容怀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瓦苏那边可是传回确切消息,江淮晏这些年,是被十七公主豢养在身边的。 出门游个集市都得脚上拴条链子带着的那种。 ------------ 第一卷 第184章 十皇弟,天寒冻骨,百姓与考生不宜久跪 当然,这些慕容怀并未跟江清月提起过。 他没那个闲心,没那个好心,也舍不得把江淮晏这些年浮于表面的苦楚一股脑倒给小姑娘。 时辰到,贡院门开。 位于贡院门前正中央,那辆皇子形制马车周围的下人们忽然动了。 马车三面厚帘齐齐掀开,车辕太高,四周众人不自觉地踮脚朝里望去。 十皇子身着正形制皇子蟒袍端坐正中,面带和煦微笑,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众考生一出来,看到这架势吓得连忙跪倒一片,后面跟着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也都跟着一股脑跪下。 贡院外等候考生的马车里也有不少人,见此情形也纷纷从马车里出来跪下行礼。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大喊一句:“拜见十皇子殿下。” 而后贡院前便响起百姓们凌乱的行礼声:“草民拜见十皇子殿下。” 场面乱了片刻,而后突然鸦雀无声。 贡院里还有不少没踏出门槛的考生,此时也都伏地而跪全部低着头。 江清月将帘子掀开了些,还是寻不见画中人,颦眉落目不悦抿唇,“这个慕容桉又搞什么幺蛾子!” 十皇子马车周围的侍卫已经注意到这边马车中并未有人出来行礼,几双眼睛朝这边看过来,神情有几分高傲不屑。 十皇子的贴身小厮凑到马车车窗外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十皇子便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江清月卡着他视线传来前的一瞬把帘子放下,颇有几分闹小脾气的意味。 慕容怀扫见她的不悦,轻笑起身,手指点了点她挺翘小巧的鼻尖。 “别急,我出去应付他便是。” 慕容怀出了马车后并未走下车板,而是身姿挺拔负手而立,遥遥与十皇子一眼对上。 两方皆于马车之上,一辆颇显简陋,一辆富丽堂皇。 一人身着形制威严的皇子服,一人一袭低调玄墨色暗绣蟒袍常服。 远远对上隐有几分分庭抗礼之态,可偏偏十皇子慕容桉看上去不太自在,有些紧张还有些气势不足。 如此一对比,反倒是慕容怀更云淡风轻,更显从容淡然。 众人全都跪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敢抬头去看。 是以气氛一时僵持,江清月在马车内等得越发心焦。 按礼数,十皇子应向九皇子先表明礼数问安。 可这些年九皇子在皇嗣中属地位最低的人,这让近来风头正盛都已经压过皇后嫡出四皇子的十皇子如何下得了这个面子。 十皇子才不要对他曾冷嘲热讽的残废低头。 农历三月,虽春来渐暖,但倒春寒寒意依旧。 冷风还有些锋锐,吹过四周百姓,已经有人开始瑟瑟发抖,更别提贡院里那些饱受足足九日考试摧残,大多体弱不及常人的考生了。 “咳咳......” 寂静中,闷咳声随风吹入每个人的耳中。 有人心中一惊,有人面露恐惧。 不少人心想:皇子当前竟敢露出病气,只怕这咳嗽的人要遭殃。 可万万没想到,发出闷咳声的正是多年来装病藏拙的九皇子慕容怀。 “十皇弟,天寒冻骨,百姓与考生不宜久跪,刚刚他们行的是对你的拜礼,快让他们起来吧。” ------------ 第一卷 第185章 我明明看到他了 此话一出,有人震惊得忘了礼数,下意识抬头朝说话之人看去。 暗蟒纹玄墨长袍通身而拢,紫金冠携月牙玉簪束于头上,面容冷沉略带苍色,鹰眸下垂隐去几分锋锐。 与高调昂扬坐于辉煌马车上的十皇子相对比,实在显得平易近人。 却又不知从何而来一种并未落了下风的感觉,而是从容镇定,自若凌驾于十皇子之上的气质。 江清月俯身,也从车厢帘后出来,手中攥着鸦羽厚绒斗篷,提起很显厚重感,轻轻罩在慕容怀肩头。 待做完这些,江清月神色清冷地看向十皇子,而后小幅度地福了福身算作礼数。 跪的时间久了,百姓中便有人悄悄将两方作为对比地打量起来,甚至还有人缩着身子与一旁交头接耳。 十皇子被身边侍奉的下人稍微一提醒,这才回过神来握拳掩唇轻咳两声,命众百姓平身。 平身二字一出,江清月柳眉上挑,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多看了他一眼。 百姓不觉有异,稀稀拉拉起身后也不敢大声喧哗,明明本该喜庆接迎考生回家,此时却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人人惶恐。 江清月戴着面纱,她自觉在马车前面的车板上站一会儿并无大碍。 可慕容怀等百姓们重新活络起来后,回身伸手一探她小手的温度,目光一沉强行把她推回了逼仄的马车里。 “再等等,我还没寻到他......” 慕容怀神情更差了。 “待会儿我让御龙卫将他直接敲晕套了麻袋,带过来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江清月也刚好被推入还带着暖意的车厢里,闻言笑出声,面纱之上露出的那双眼亮盈盈的。 她自然知道慕容怀这是玩笑话。 还听出了些不对劲的意味。 “哎呀,哪里的醋坛子翻了?” 慕容怀没好气地弹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栗子:“醋坛子?你连着哭了六天,再这样下去就得是醋池子了。” 江清月这下没话讲,老老实实给自己裹严实,靠到车窗边上掀开帘子。 等候春闱考完的这几天,她日日掉金豆子,其中哭昏过去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若不是慕容怀无时无刻陪着她亲身照料,只怕她都得就此积悲成疾,本就瘦弱的身子可经不起病气的折磨。 知道她听进去了,慕容怀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她等不及要来瞧一眼,他索性便陪在她身边。 小小一方车窗被厚实的帘子遮住一半,江清月就凑在半个巴掌大小的缝隙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拥挤的贡院门前。 忽然,她与一人目光遥遥对上。 那人的面容与画上有些相像,却又有几分差异。 可细细想来,脑中不知在何处好似有几分曾见过的感觉。 “容怀,他,他......” 明明只是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可下一刻,那张面容却被交错涌出的考生给挡住了。 再定睛去看,那人已经消失不见,无论如何都再寻不到了。 “我明明看到他了的!” 江清月十分坚定地回过头一把抓住慕容怀的手,再开口声色里是快要溢出来的哭腔。 “他不想见我......” ------------ 第一卷 第186章 在他看来,江淮晏实在不如真的死了 “阿兄,不想见我......” 那一眼,江清月感觉到了。 她清楚的感觉到,江淮晏不想见她。 泪珠噼里啪啦往下落,沾湿了衣襟,还顺着丝滑的锦缎一连串砸在膝上的裙摆褶皱里。 委屈巴巴的哭腔声一出,慕容怀便是心头一紧。 坏了,好不容易哄得差不多了,一见江淮晏这就又要前功尽弃。 “云宁,驾车!回长乐府!” 车壁被敲响一声,马车稍一晃悠后向前行驶,慕容怀握着江清月细瘦的小臂将人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小声哄道:“眼睛好不容易消肿,再哭,我可就要将眼睛换给你了。” 江清月哭声一顿,下意识抬起头,一脸娇憨茫然。 “怎么就要跟我换眼睛了呢?” 慕容怀不知从哪抽了条柔软的小帕,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你再哭下去,眼睛若是哭瞎了,我可舍不得你日后做个小瞎子,自然就将我这双眼换给你。” 江清月用力抿唇,原本还想哭来着,因着这话强忍着默默流泪克制自己。 见小姑娘又耷拉下脑袋,慕容怀叹了口气,抬手扶在她耳畔,将那张满是委屈的小脸抬起对上自己。 “阿月,别哭了,我命人将他敲昏了,打包带来见你还不成吗?” 温柔轻哄的话语声,隐在江清月温热的眼皮上。 慕容怀冰凉的,一点点敷在她阖上也不安分不停乱动的眼睛上,慢慢安抚。 有句话在慕容怀心里克制很久了。 在他看来,江淮晏实在不如真的死了。 没死也是个挨千刀的。 话是在马车上答应小姑娘的,结果真派御龙卫前去绑人了,人还没给绑来。 江淮晏与盛明渊出了贡院,就被盛明渊拉着直奔京中最好的酒楼。 “姜兄!快走快走!去晚了就怕没位置了!” 盛明渊兴奋得跟脱了绳的狼犬似的,拽着江淮晏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江淮晏早就习惯了他时而欢脱的性子,能成朋友,自然也是能忍的了。 两人顺着人流走到闹集的一个十字路口,四面八方往来人群.交错复杂,一时间竟把这宽敞的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人挤人中停滞不前地站了一会儿,盛明渊踮起脚看着前面的情形,焦急道:“不行不行,咱们被堵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天黑都到不了酒楼,姜兄,姜兄?姜......诶?” 盛明渊扭头一看,江淮晏视线落在人群中的某处,似乎出神已久。 盛明渊费劲地抬起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了好几声,等江淮晏回过神,直接一把抓住他乱挥的胳膊,力道巨大地扯着他脱离了人群。 “姜兄?姜兄你这是要去哪啊?” “走小路?也行,但是这小巷子看着有点黑啊。” “姜兄你跑慢点,我跟不上了!后面又不是有鬼在追,你跑那么快干嘛啊!” “姜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啊?” “姜兄,我不认识路,这里面七拐八拐,你,你是怎么认识这里面的路的啊?” “喂!姜......” 盛明渊话还没说完,前面在十分狭窄小巷中健步如飞的江淮晏忽然停下脚步。 盛明渊只知道面前的江淮晏转过身,下一刻颈侧一麻,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 第一卷 第187章 自有分寸哥 浅白色半透明的月卧上梢头,夜色明朗,天不见云。 狭窄的巷子里偶有穿堂寒风吹过,江淮晏站在原地,双耳不时微动,仔细辨别着风吹给他的信号。 盛明渊的领子还攥在江淮晏手中。 昏倒之人浑身瘫软,拎着提着都实在不如扔地上,江淮晏便直接松手任由盛明渊软倒在墙根。 寂静中僵持许久,寒风越吹越盛。 江淮晏实在分辨不出多余的动静,不免烦躁轻啧一声。 看来今夜的风,不站在他这边。 忽然,江淮晏转过身直面巷口,袖中一柄两指宽的短匕甩出,反握在掌心指骨寸寸收紧。 巷口之外还是密不透风的墙,此处小巷犹如迷宫,两侧高墙之外还是覆着凌乱瓦片的高墙。 江淮晏盯着对面神不知鬼不觉忽然现身的黑衣人,余光下意识扫向两侧的高墙之上。 刚刚隐于四周的人忽然通通现身,他们全部统一形制的夜行服,看不出所属,也看不出都用的什么武器。 他们犹如寻到尸体的玄鸦,立在房顶上,蹲坐在檐边上,藏了半幅身子于拐角处,里里外外交错成好几层,把江淮晏围困在中央。 一阵异于以往的风从头顶浇灌而下,江淮晏缓缓抬头,视线与倒挂在弄堂悬梁之上的一人正好对上。 对方那双眼眸冷得跟冥府阴兵一般,毫无感情,满是杀意。 内力碰撞一触即发,江淮晏手中的短匕三两下便卷了刃。 几番试探之下,江淮晏发觉对方并没有齐上群攻,且同时与两三人交手时,对方也有意避开死穴和杀招。 他们不是来杀他的。 是来抓他的! 想通这点江淮晏翻身便逃,只可惜三两个跃步就再次被围困,回头接招的间隙他还细看了一眼。 这群黑衣人对地上那个昏迷的盛明渊毫无兴趣。 局面僵持,江淮晏断不可能坐以待毙,任由这些不知来头的黑衣人车轮战把自己耗死,可偏偏这群人又十分难缠,想攻又难攻其弱点。 杀又杀不死,走也走不掉。 再交手几招,江淮晏手中的短匕彻底报废,崩成了两截。 碎下来的一片被他夹在指尖甩出,直刺对面一人肋下。 “京中少有如此高手聚群,你们是御龙卫?” 对面不答,只一味出招压迫。 江淮晏应对的反倒越发游刃有余。 “告诉你们主子,现在还不是我现身之时。” “具体何时,我自有分寸。” 震伤最后一人的手臂,江淮晏跃回盛明渊身边,扛起人准备奔走。 不料余下的那名黑衣人撑着伤躯也要穷着不舍,江淮晏回身猛击一掌,对方昏迷,他嘴角也溢出一抹血丝。 看着倒了一片黑衣人的窄巷,江淮晏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冷嗤一声。 “慕容怀,我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 长乐府,主院内,前屋外。 “人呢?” “回殿下,没抓到......” 跪着回话的御龙卫一身狼狈,右臂还呈诡异的角度垂在身侧。 慕容怀视线落在他脱臼翻折的手臂上一瞬,双眼微眯冷声道:“连个被囚多年的小将军都抓不住,看来最近懈怠不少,这一批,全部回营里返工罢。” 单膝半跪的御龙卫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是。” ------------ 第一卷 第188章 厚颜无耻? 屋内,炉内银丝炭刚换完,软榻四周温暖如春。 慕容怀进门后先是在屏风外的火炉附近烤着,驱散身上寒意。 “人没抓到。” 屏风后软榻上传来一阵瓷盖轻碰声。 “他可受伤了?” 慕容怀绕过屏风,摇了摇头,“倒是派去的八名御龙卫,都被你兄长打伤了。” 话音落下,低头一看,软榻上的小几上两套杯盏,一盏是江清月这几日爱喝的软井毛桃,另一盏掀开盖子,是这几日他尝着顺口的雪松观音。 蓦地,慕容怀眼尾浮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 江清月听到打伤两字,原本还有些担忧,结果转念反应过来后,呆愣愣地张了张嘴。 “啊?我兄长现在这般厉害吗?” 御龙卫的身手江清月虽不清楚,可能换着班在金銮殿梁上潜凫且来去自如,实力绝对不差。 更何况她曾见过出营入衙的御龙卫在军中以一敌百还能胜到最后的场面,此时跟她说,她多年未见的兄长一口气打赢了八名御龙卫,并且全身而退分毫不伤...... “我不信,你不能是骗我的吧?” 慕容怀深吸一口气,心中刚冒出来的那点熨帖,被小姑娘一句话兜头浇下灭个彻底。 他抬眼,神色晦暗地看向江清月。 她因为江淮晏那个连日惹她痛哭的东西,不信他。 居然,因为江淮晏,而不信他。 暗自生了会儿闷气,慕容怀觉得忍不了。 垂眸避开江清月的视线,手里给她剥的长果往小碟里一放,果壳抬手撒入一旁的香炉里,慕容怀一言不发起身便走。 “诶?别走呀。” 江清月眼疾手快抓住慕容怀的袖子,一如往常地轻轻摇晃:“我是一时口快,我自然知道你不会骗我,我就是有些不敢置信嘛。” 慕容怀虽停下脚步,但依旧背着身,被抓着袖子的那只手臂背在身后,看似不愿理她,实则也没将手抽走。 “别,万一我当真是骗你的呢?” 江清月轻笑着又晃了他两下,“不会不会,容怀哥哥从来不骗我。” 人被江清月半推半就地重新拽了回来,手里还被塞了一小把剥好的长果。 慕容怀偏头往小几上一看,刚刚他剥好放在碟子里的那些没剩几个,可不就是又回他手里了。 无奈笑着摇摇头,“阿月,哪有你这般哄人的?” 江清月撑着脸隔着小几凑近他些许,眨了眨眼,眸中滑过一丝狡黠。 “那你说,你想我怎么哄?” 毕竟这些天她日日落泪都是他陪在自己身边,两人之间换个人闹闹小脾气,这可太正常不过了。 江清月思量着,他宠自己那是日月可鉴,他若是提点什么要求,她自然也当应他。 只是,她没想到慕容怀居然这般厚颜无耻。 慕容怀没明说,只是也隔着软榻上的小茶几,猛地凑近她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说是呼吸交错都不为过。 江清月骤然睁大双眼,纷杂的思绪翻转间,却也并未后退。 她能感觉出来,慕容怀在等抉择。 ------------ 第一卷 第189章 云心好神气 心头萦绕着丝丝缕缕缠绕着缓缓收紧的异样,犹如落入陷阱的猎物还不知道危险降临,双眸眼睫茫然地上下翻飞。 忽然,鼻尖传来轻蹭的一丝触感。 似是邀请。 似是安抚。 但更明显是慕容怀陷阱收拢的最后一步引诱。 ...... 轻碰,一触即分。 江清月连忙低下头,耳尖红得滴血。 空气变得有些燥热,江清月低着头手忙脚乱地端起甜汤转过身连灌好几口。 直到喀嗒一声,碗中不剩一丝甜汤的杯盏落在桌上,慕容怀还顿在原处没动,目光随着小姑娘的各种欲盖弥彰的动作飘移。 他只是想逗逗她来着。 他没想到能得来。 他有些后悔,刚刚不该这般草率。 他更后悔,刚刚居然轻而易举就让她逃走了。 但此时小姑娘的反应,也着实有趣极了。 “阿月......” “闭嘴!”江清月抿唇,回过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凶巴巴的,但是没什么威慑力。 小狐狸闹脾气了。 “你给我出去!” “阿月......” “出去!” 砰的一声,阖上的门板险些没砸到慕容怀的鼻梁。 置暖房内缩着分零嘴的几个听见动静,兵荒马乱地凑到窗户缝往主屋门口瞧。 只见九殿下被赶了出来,郡主十分气愤地将刚砸上的门拉开,丢出来一件厚绒斗篷,随后又大力地将门砸上。 片刻后,平日不苟言笑的九殿下,抬手掩唇,低声笑了好一会儿。 “小姐看上去气得不轻。” “可是殿下却看上去很高兴。” “嘶,莫非,殿下欺负小姐了?” “不对不对,依我看,是殿下捉弄小姐!” 余下四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异口同声道:“云心说得有道理。” 位于几人中央背对窗户的云心当即双手叉腰。 “来来来,开一盘,就赌这次小姐多久原谅殿下!” 其余四人看看云心,再看看窗口,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咳嗽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这屋里的炉子也没闷出烟来啊?” 云心皱着眉抄起手臂,一时半刻也没看懂云苓给她的眼神暗示。 “云心好神气,既然坐庄,那本殿也下一注如何?” 冷冽淡漠的嗓音从身后的脑袋顶上传来,回身抬头的那一刻,云心的天塌了。 “殿、殿下......” 慕容怀平淡的嗯了一声,“说说看,往日你们都赌的几天。” —— 转眼一足月流逝,踩着春三月的尾巴,杏花初开那日,放榜了。 自贡院门前的匆匆一瞥,江清月知道江淮晏不愿见她后,便不再日日心火烧一般急得非要见他不可了。 起先只是心中不甘,混着多年来独自背负家仇的委屈,钻进心里的死胡同觉得非要当面质问他一番不可。 可后来,江清月又渐渐被慕容怀哄着,暂时放下了执拗。 对江淮晏,江清月是数年如一日不变的痛思。 可江淮晏对她呢? 万一不现当年了呢? 万一江淮晏什么都忘了呢? 万一,江淮晏对她并非她对其那般执着呢。 左右不过是自己劝自己,江清月越思量,越能劝自己安定下来。 急又能有什么用呢? 抓又抓不来的。 江清月视线从手中的书页上移开,默然叹了口气。 “怎么倒像是,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被困住了。” ------------ 第一卷 第190章 状元?榜眼 夜幕朗朗,勾月高悬。 京中最盛大的酒楼一如既往地燃起千盏明灯,亮如白昼。 天井之上月领繁星置中央,竟较不过楼中目不暇接的繁华盛丽。 三楼,一临湖雅间。 桌上地上的酒坛不多,但屋中酒气格外浓郁。 临湖的窗子开了半扇,窗边半掌宽的窗棂台子上,放着一只空酒杯。 江淮晏靠在窗边,视线望着湖面,思绪放空。 盛明渊半趴在屋内的桌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往嘴里灌。 今日放榜,京中不少官贵人家中也出了不少榜上青年,酒楼里座无虚席雅间全满,侧耳听去,屋外繁华声声声不绝。 与旁人的喜气洋洋不同,楼中这处雅间,反倒静的有些落寞。 盛明渊一壶接着一壶的喝,最后嫌不过瘾,直接拽过坛子砰的一声砸在桌面上。 “姜堰,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醉醺醺的声音含糊不清,但这句话,今夜江淮晏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又是盛明渊愤愤不平的质问。 “你的水平不该是这样!你为何,为何,为何要让我!” 江淮晏叹了口气,虽说实在不想搭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再次重复。 “殿试那日紧张了,所以没发挥好,盛兄不必如此。” “而且,盛兄心态在我之上,能力亦在我之上。” “荣得状元之名,盛兄名副其实。” 噼里啪啦一阵响,江淮晏回身抬了抬眼,视线落在一地狼藉上。 酒盏酒壶碎了一地,都是空的,所以也只是碎瓷片铺了一大片而不见酒液蔓延。 “盛兄,你我二人都这个年岁了,就别轻易给店家小二找麻烦了。” 这话从江淮晏嘴里说出口,盛明渊气极反笑。 “姜堰,我当你是兄弟,你却这般耍我!” 盛明渊踩着一地的碎瓷片冲到窗边,双手用力抓着江淮晏的领子往上提。 江淮晏并未反抗,只是冷眼看着盛明渊攥着自己衣领的手,而后视线上移,更加冷漠地对上盛明渊的目光。 “盛兄这是何意。” 盛明渊不说话,硬是瞪着他瞪了许久。 直到提着他领子的手都酸了,江淮晏都始终面不改色眼中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想法。 末了,盛明渊还是放开了江淮晏。 踉跄着后退两步,一把挥开对面伸来想要搀扶他的手。 “哈哈哈!我不明白啊,姜兄,我实在不明白啊!” “那日殿试,圣上的临时提问你明明答得出色有加,凌驾所有考生之上。” “可为什么?为什么今日放榜,你却是榜眼?”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那日殿试的考卷开放得以传阅,我才找到答案。” “你的水平不该仅仅写出那样的文章。” “你是有意!有意放水!有意将状元头筹拱手相让!” 盛明渊又开始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在屋里见什么摔什么。 早在他要语出惊人之前,江淮晏便有所预料地将半开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 “盛兄,你是新科状元,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小心隔墙有耳。” “我去你大爷的!姜堰你怎么好意思如此冠冕堂皇!” ------------ 第一卷 第191章 你究竟是何盘算 一句粗口爆出来,江淮晏听得眉眼抽搐。 “我都说了谨言慎行!今日放榜,当晚新科状元酒楼大骂,传出去你明日就得声名狼藉!你就不能克制点?” “我他大爷已经很克制了!我他姥姥已经非常克制了!我如果不克制,我现在就想发疯!发疯你懂不懂啊姜堰!” 盛明渊又喊两声,骤然压低嗓音再次拽过江淮晏的领子。 “姜堰,你对得起我吗!你把状元让给我,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你这不是毁我道心吗!” 江淮晏不耐烦地挥开手:“行了,我都说了是那日我心态不稳......” “你还在敷衍我!” 盛明渊一口打断。 屋内忽然就静了。 盛明渊双目泛着鲜红的血丝,死死盯着对面错开眼神不愿对视的江淮晏。 “到现在你依旧不说实话,依旧不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从早之前我就发现了,有些事你总是似若无状地盘算操纵着。” “你到底在筹谋什么?或者我问的更明白点,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不该点破的话破了。 两人之间终究是生了隔阂。 盛明渊眼中也生出心寒。 而对面的江淮晏垂着视线,良久不答。 终究还是盛明渊先有了动作,他后退两步,长叹一口气后苦笑一声。 “呵,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兄弟。” 放榜那夜,今年春闱的状元与榜眼不欢而散,谁也与谁不见。 三日后,上榜之人进宫拜见圣上,承官谢恩。 入宫前,江淮晏站在宫门口等了许久。 不远处马车上,盛明渊愣是耗着,耗到临近时辰也不见江淮晏先一步进宫。 初相识结为酒友的时候盛明渊就发现了,论心智定力,沉不沉得住气这方面他注定比不过江淮晏。 才华这些姑且可算两人不相上下,但对方少年老成,城府掩盖颇深。 与之交浅时对方温雅有礼,渐为密友后才显露更深的镇定与异于常人的心底漠然。 行事作风方面更不必说,盛明渊激进张扬,而江淮晏则稳健内敛,但往往抢占先机时,盛明渊又远不如江淮晏更能把握好时机。 就如此时,江淮晏敢冒着迟了时辰的风险逼盛明渊现身。 盛明渊可不敢真误了进宫面圣的时辰。 两人在宫门口相遇,江淮晏抬头的瞬间,盛明渊毫不犹豫地与他擦肩而过。 一路无话,两人快步往金銮殿去。 直至伏在金砖上高呼万岁,两人都没能有半句交流,并且对视都不曾。 赐过平身,皇帝便不再开口,海祥公公得了准允后,展开圣旨一一赐官。 先是榜上末流之辈,赐官后谢恩叩头,然后往大殿末尾两侧一站。 再是榜上中游者承官,最后才轮到今年春闱的三位高中者。 不知皇帝如何作想,探花竟直接赐了刑部右侍郎。 初入官场者直接赐正二品,虽为次于左侍郎的右侍郎,但这在历来春闱中也是前所未闻,从未有过。 海祥公公宣旨的话音一落,他自己都明显一个停顿。 ------------ 第一卷 第192章 何尝不是骤落深渊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强忍着没抬头克制自己最基本的礼数。 探花听此更是浑身一颤,跪下谢恩这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心里一个劲儿琢磨自己会不会是个被提上来顶罪的可怜包。 探花谢恩不敢耽搁,但这官职赐的实在蹊跷。 待探花谢过隆恩,殿内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海祥满心踌躇地等了两息,见皇帝依旧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宣读圣旨。 “大鄢三十五年,春闱榜眼,姜堰,任户......任户部左侍郎,在京登职,赐京内城西四进宅院一栋,良田百亩,黄金一百两,白银五百两,钦此——” 海祥公公念到一半,下意识眨了眨眼,可当看清确实是这个职位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 江淮晏叩头谢恩,神色平淡不见激动或欣喜,倒叫皇帝半睁的眼眯得更细了些。 按往例,榜眼所赐本该比探花多出五成,状元所赐则直接是探花的一倍。 但赐给今年榜眼的黄金白银与探花数额平齐,无人知晓这是为何,只能当作这榜眼刚入朝廷就惹了圣上不快。 “大鄢三十五年,春闱状元,盛明渊,才貌双全,温雅敦厚,赐为五公主驸马,任大理寺少卿......” 后面又赏了些什么,盛明渊一概不知。 他只知,当听到赐为五公主驸马后,大脑嗡鸣一声如雷灌顶,双耳响起冗长的刺响,砸在金砖的视线骤然黑白交替,而后便是长久的模糊与眩晕。 “状元郎?别一时高兴得连圣恩都忘了谢呀?” 海祥公公手里捧着已经阖上的圣旨,身子前倾,提醒的嗓音尖细鸣亮。 盛明渊用力眨了眨眼,低垂着头,身形僵硬地跪下谢恩。 江淮晏目光一暗,无人察觉中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目光晦暗地悄悄看向另一侧的盛明渊。 一旁同样未起的还有探花和榜眼,三人合该再齐声道一句:“臣谨遵圣意,定不负圣上所期。” 可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榜眼一人的声音还算镇定。 探花是嗓子里都发着抖,状元直接张口无声。 盛明渊说不出话,他嗓子已经被堵的严严实实,甚至窒息到渴望就此昏迷,好当作一切从未发生,不过是噩梦一场。 他是今日状元郎,本该仕途宽广有路步步青云。 可圣上却直接将他封为了驸马,所赐官职更是远不如榜眼探花两人的正二品实官,而是一个四品闲职。 他已经顾不上揣度圣上何意了。 他只知道,他奉为此生之志的那条路,没了。 封官领赏,随后由御前总管海祥亲自领着众人出宫。 这一路行过月白石阶碧瓦红墙,所见富丽辉煌,无一不使同行之人面露喜色。 可盛明渊却如行尸走肉,只觉得宫中的路,好长好长。 —— 出宫后,江淮晏跟着盛明渊回了他所暂住的客栈。 盛明渊在屋中关了自己多久,江淮晏便在门外,靠着天井围栏站了多久。 直至月挂夜幕中央,沉寂许久的屋门被忽然拽开。 “姜兄......” 盛明渊用沙哑的嗓音刚开口,就被江淮晏一把勾住脖子打断,用力押着他往外走。 “咳咳,去哪?” “喝酒。” ------------ 第一卷 第193章 明渊,若是想哭,我就出去待会 二人没去京中最好的酒楼,毕竟对盛明渊来说,今日当真不是个适合庆祝的日子。 江淮晏手臂压着盛明渊的脖子,就这么压了一路,走过熙熙攘攘的夜集,最后寻到一家深巷中人烟僻静的小酒庄。 酒庄就是个单进院子,隐在京中小院子拥挤的城南,又深藏七拐八转的深巷里,江淮晏能寻到这地方也实属不易。 酒庄老板是个五旬老汉,两个儿子都在家帮衬生意,院里还搭了个二层小阁楼,建得很是狭小逼仄,外面看里也就一张八仙桌大小,估计两个人提着酒坛子上去,坐下就转不开身了。 江淮晏一路不停地压着盛明渊进了酒庄,门口正码酒垛的老板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咧开嘴嘿嘿一笑。 “今儿都这么晚了,还有空来取酒喝啊?” 江淮晏微微颔首算作打了个招呼,而后抬眼看向那灰扑扑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阁楼,“今儿不取走,打算在这喝,楼上可有旁的客人?” 五旬老汉手撑着码了两层的酒坛子站起身,直起腰时呲牙咧嘴地嘶哈一声,蒲扇大的手握成拳头,用力往身后捶了捶说道:“今儿楼上没人,你先上去,我待会儿让我小儿把酒给你送上去。” 说着老汉转过身,手掌拍着酒坛子噗噗闷响。 “这些是今天新出窖的,尝尝?” 江淮晏点点头,空出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子搁在一旁放酒遮的竹筐里。 盛明渊埋着脑袋被压了一路了,脖子跟腰都酸得不行,听见江淮晏跟人交流,他还想抬头瞅瞅,结果又被江淮晏给一巴掌把脑袋按了下去,再次被夹着脑袋往前走。 上阁楼得爬木梯,江淮晏回头看了眼就只有老汉一人院子,转身提着盛明渊直接运起轻功飞身而上。 吱呀一声阁楼的门被推开,盛明渊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被推了进去,整个人打着团滚了一圈停在窗下。 “我去,这什么地方啊?腿都伸不开。” 江淮晏往里走了半步,没理他这茬直接席地而坐,摸黑从印象中的木匣子里找出一柄烛台,火折子吹燃后点亮,往盛明渊那边一递。 盛明渊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干嘛?” “放窗台上。” “为啥放那?” 问出这话之后盛明渊就沉默了。 借着烛光他大概一扫,这小阁楼坐他们两个大男人实属憋屈,连个小茶几都没有,中间待会儿还得放酒,这烛台只能放早就刻出缺口的窗台了。 “嘿,还别说,这小地方还别有一番意境。” 盛明渊感慨一句,门外的木梯传来吱呀声响。 未及弱冠的少年一手拎着两坛酒,另一手提着一个明显做工粗糙的食盒。 两坛酒,两道下酒菜,盛明渊一声不吭闷头就是喝。 没过多久,那木梯又开始吱呀作响。 老汉从门口探出头,手里捧上来一大只肥香流油的烧鸡。 “诶呦,今天喝的这么急啊?” 江淮晏接过烧鸡,把空了的两个酒坛子递给老汉,说道:“再来两坛。” “好嘞。” 烧鸡放中间一放,盛明渊扯了个鸡腿大快朵颐。 “这酒真不错,这鸡也太好吃了!姜兄,你快吃啊!” “明渊,若是想哭,我就出去待会。” ------------ 第一卷 第194章 郁郁不得志,此生难释怀 盛明渊啃鸡腿的动作顿住,愣了几息,而后再次露出没心没肺的笑。 “哭啥?大好的日子,你可是封官了!大官呢!我要是哭那多晦气。” 话音听着看似平静,可颤音推着暗自悲痛感都快溢出来了。 盛明渊兀自笑起来,笑着笑着,肩膀颤抖着垂下头。 晚风吹得窗边烛台上的火苗摇曳,一时不察,那微弱的亮光便被寒意湮灭。 黑暗中泄出几缕细小的强忍后的哽咽,江淮晏不语,拆开酒遮提着坛子往喉咙里灌。 自家中巨变,他被迫在世间销声匿迹后,阴差阳错逃至瓦苏,被瓦苏十三公主所救捡回一条性命,此后至今日,已过十四年。 这十四年江淮晏曾无数次恍然失神的回想。 他是谁?他从何而来,他为何苟延残喘于世。 江淮晏灌了半坛酒下肚,酒坛轻轻撂在阁楼凹凸不平的拼接地板上。 一枚玉佩从怀里掏出,黑暗之中看不清什么颜色什么样式,江淮晏也并未低头,只是后背靠在木板上,玉佩攥在右手用拇指一遍遍摩挲过其上雕刻的画纹。 那是一尾入水的锦鲤,尾巴上,带着有些奇特的弯钩。 这是江淮晏自己亲手雕刻的,每当内心空落落之时,便拿出来看一看,抚一抚。 这一路太苦,江淮晏不知自己能撑到何时。 可就是紧紧抓着心中那抹似乎并不坚定的执念,他步步维艰地走到如今,成功回京,成功在朝中有了个不低的官职。 成功爬上了帮父亲和自己平反的第一个台阶。 开心吗?江淮晏当然开心。 十四年...... 十四年过去,重入大鄢朝局的这第一步,他走了长到险些望不到尽头的十四年。 当年他是前线厮杀的正三品骁骑前锋将,如今他成了正二品户部左侍郎。 江淮晏当然开心,得知官职的那一刻他心中简直欣喜若狂。 可如今看着盛明渊在一片黑暗中压抑痛苦的模样,他心中只觉得一片悲凉。 “郁郁不得志......” 短短五个字,恰恰说明了在位者昏庸儿戏,不识千里马,磋磨好儿郎。 江淮晏年十三便能拼军功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阵前小将军,前线杀敌不可谓不奋勇威风,可却被大后方的尔虞我诈生生陷死在自己人手中。 盛明渊年二十四便是当朝新科状元。 就算江淮晏殿试试卷有意写差了一些,可他今年也已经二十七了。 若早三年,对政局和才华的掌握,江淮晏当真不觉得能敌得过同龄的盛明渊。 可就是如此惊才绝艳本该在朝中大展一番拳脚的盛明渊,被圣上十分草率地赐为了五公主的驸马,陪了一个四品闲职大理寺少卿。 “驸马、驸马......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驸马好啊,当个驸马也好啊!” 盛明渊推开身前早已喝空的酒坛,仰头歪斜地往身后一靠。 脸上带着无从释怀的苦笑,眼角坠出一行心酸苦泪。 盛明渊有史以来第一次质疑,质疑自己过往所读的圣贤书,质疑自己曾经无数个挑灯苦读的日日夜夜。 他不明白,他这二十四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 第一卷 第195章 我这一生,只怕是不值得了 盛明渊扭头看看窗外泛着微弱月光的夜幕,内心一切信念此刻尽数崩塌。 他的状态,与江淮晏刚到瓦苏时,无甚差别。 如今的盛明渊,万似当年的江淮晏。 黑暗中,盛明渊忽然吐出一口气说道:“姜兄,我不想当驸马。” 江淮晏摩挲玉佩的指尖一僵,寂静在窄小的阁楼再次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盛明渊小心且微弱的试探。 “姜兄,你那么聪明,是不是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点到为止的试探,未尽之言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江淮晏仰了仰头,不免无声苦笑。 他就说盛明渊聪慧过人,不见得猜不到他故意将殿试文章写的棋差一招的用意。 江淮晏早已窥见京中这半年来的局势动荡,前朝已是风起云涌,后宫又何尝能风平浪静。 两位公主又已适龄,大公主被禁足之事消息虽在坊间被压得死死的,可还是能从千丝万缕的牵扯中打探到相应的消息,借此想要窥探其中何因,以及背后为何有人落井下石,这便就很好猜了。 边疆与伊丹的战事持久日下,最近几年大鄢越显疲态。 若问武将定是死守不降,可若问满朝文臣,只怕一大半都主张推个公主出去和亲以平劳民伤财的战事。 而这个节骨眼上历来很受皇帝重视的大公主悄无声息被禁足,而又漏出零星五公主寻驸马的消息,前后结合来看着实耐人寻味。 那时起江淮晏便密切关注着是否举办宫中宴会,又或者京中权贵可有张罗起什么京郊年轻贵女公子的小宴。 可是都没有,鲜少几场小宴也不见五公主现身的影子。 再一细想,三年一次的春闱,江淮晏便有预料皇帝只怕要从杏榜前三中挑一个给五公主做驸马了。 可是江淮晏猜测,怎么找也会是探花才对。 毕竟探花确实貌美且与五公主更加适龄。 江淮晏将所写的试卷控了个不上不下的榜眼。 既不如状元引八方目光,也避免被招做公主驸马,还能在朝中有个不俗的官职方便日后运作。 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将状元招做驸马。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驸马向来是附庸皇权附属公主的产物,说好听点是皇权贵婿,可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个公主的正夫。 这让满腔热忱一心为国为民的盛明渊如何接受得了。 “姜兄,还是你聪明啊。” 盛明渊没头没尾地轻叹了一句,阖上酸涩的双眼,攥着酒坛的手紧了又紧。 “皇帝昏庸,他昏庸,他居然......这般昏庸!” 江淮晏听着盛明渊压低嗓音的怒吼,下意识心头一跳,扭头往窗外看去。 对面屋檐上蹲着一人,躲在参天大树的树干后,似乎是察觉他的注视,侧了侧身子探出头来。 夜幕昏暗下那道人影很不明显,但有意释放出来的气息提醒了江淮晏。 “明渊,这样的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盛明渊低声咳嗽着笑出来:“姜兄,我、我这一生,只怕是不值得了。” ------------ 第一卷 第196章 是兄弟,你就救救我 江淮晏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颓然弄得也心生烦躁。 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江淮晏摸黑揪住盛明渊的领子,一把拽到身前沉声呵斥道:“收起你这副垂泪欲死的娇气样!驸马怎么了?你可是还有着四品官阶在身!” “大理寺少卿虽仅管文录,又并非不能接触案事,若你能让他人刮目相待,调职或高升又并非难如登天。” “更何况你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谁也不能小瞧你!” “就算那个人是当朝五公主也不行!” 盛明渊朦胧的醉眼有一瞬间冒出清明,望向江淮晏的视线变清晰。 哪怕此刻夜色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洒下一层纱,他也觉得此刻的江淮晏格外耀眼。 “姜兄,你平日可不是这样的。” 何止是平日,盛明渊就没见过江淮晏如此情绪外露过。 江淮晏有些不稳的呼吸迟滞一瞬,而后甩开盛明渊的衣领嫌弃道:“不过是看你自怨自艾的都口无遮拦我嫌烦罢了。” 盛明渊歪斜地倒在地上,听见这话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哼哼了两声。 “嫌我烦还带我来喝酒......” “不过是算着日子想起今日店家有好酒出窖罢了。”江淮晏开口打断。 “嫌我烦还愿意守在我门外大半天寸步不......” “不过是我也正巧无事可做,怕你在屋中寻短见罢了。”江淮晏再次开口打断。 “嫌我烦还......” “行了闭嘴吧盛明渊,你是小孩子吗,这么使性子。” 盛明渊闭嘴了,但茫然地眨了两下眼后,不服气猛地起身:“不过才大了我三岁,你少在这说教我!” 江淮晏重新将窗台的上烛台点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也知道我不过才大了你三岁,你看我平日待你照顾的都快成你父辈了。” 盛明渊情绪再低沉失落,此刻也被江淮晏的辈分玩笑搞得跳脚。 “你少来!我可告诉你!若今日成了驸马的换成你,你指不定比我消沉得还要哭天抢地呢!” 话音落,阁楼内气氛又是一滞。 江淮晏低垂着眼,目光虚虚落在握着酒坛的手上。 他知道,不会有这种可能。 盛明渊也明白,不会有这种可能。 两声叹息重叠,盛明渊苦笑着拎起酒坛又灌了一口。 醇香顺着下颏往下流,而后被衣袖随意抹去。 “姜堰,你到底是谁啊?” 对面江淮晏沉默良久,垂下头轻声说道:“不该你小孩子知道的,别问。” 盛明渊冷嗤一声,“还是那句话,你还是没把我当过兄弟。” 江淮晏攥着酒坛的手一紧,隐在昏黄的烛光中,唇用力抿的发白。 “不告诉你,是......” “是为我好?”盛明渊又是一声冷笑打断,忽然翻身而起凑近江淮晏面前,“真要为我好,你就帮我想个法子,让我别当那劳什子驸马。” 江淮晏冷不丁抬起头瞅了他一眼:“你想抗旨?” 盛明渊就跟耍无赖似的摇头晃脑:“你帮我啊。” “帮你抗旨?” “是兄弟,你就救救我!” ------------ 第一卷 第197章 这大鄢,快要烂透了 盛明渊扬着下巴,江淮晏拧着眉满眼鄙夷。 末了,江淮晏先败下阵来。 “说你是小孩你还不认。” 盛明渊难得,露出今日唯一一道真心的笑。 “就知道好兄弟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身陷囵鹜的啦!” “先别高兴的太早,我要做的事,万分艰险随时都......” “随时都有掉脑袋的风险是吧?”盛明渊低头扯了个鸡腿一把塞进江淮晏喋喋不休的嘴里,“行了,你也别婆婆妈妈的了,我跟你说。” 盛明渊拎起酒坛子再次凑到江淮晏面前,声音压到最低:“我不管你是姜堰还是谁,今日我被圣上这般羞辱,你日后就算是造反,我也跟了!” 话音落,江淮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盛明渊重新跌回地板四仰八叉一坐,面色镇定,仿佛一夜间骤然生出沉稳老成。 “不惜文才,不爱武将,这样的天家,我不想为之鞠躬尽瘁。” —— 没过几日,登科状元被赐为五公主驸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茶楼酒馆里的人几乎日日都在谈论此事,讽笑声络绎不绝。 江清月得知此事时,已是两日后。 听着云苓打听来的各种大差不差的流言,江清月捧着书卷的手指失神松开,扑簌一声落在膝上。 软榻上愣了几息,江清月猛地回过身,下了榻就往屋外跑。 “阿月?” 慕容怀扶稳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见她抬起小脸,被她面上的惊慌失措弄得一怔。 “这是发生了何事?你怎的如此惊慌?” 慕容怀揽着江清月削瘦的肩重新回到屋内,接过递来的薄绒肩毯罩在她身上,手再向下一探,小姑娘缩在袖口的手指一片冰凉。 “容怀,我听说圣上将今年的登科状元许给五公主做驸马?” 慕容怀微微点头,双掌合拢将她冰凉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确有此事。” “那!那、那今年的登科状元是谁?” 慕容怀似笑非笑地瞧了十分紧张的江清月一眼。 “阿月觉得会是谁?” 江清月看他神色淡然的模样,就知道不会是自己害怕的那个结果了。 紧绷的肩缓缓懈下,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这才缓过来匀下去。 “我以为会是阿兄的,但看你这般一点都不紧张,那大抵是另有旁人。” 慕容怀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冷静下来,那抹捉弄的小心思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今年前三甲分别是淮芷城来的盛明渊,姜堰,以及京中莫府的远房表亲,莫横。” 江清月抽回自己的手,倒了两杯热茶,一盏往前推去,一盏自己捧起来暖着。 “今年的前三甲居然有两位来自同一处城池?” “嗯,不仅如此,除去前三甲中有两位是京外之人,百杏榜上前五十皆与京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且这状元郎盛明渊也出身淮芷城当地的商贾大家。” 慕容怀话中未点明之意太过明显。 “今年杏榜,榜前没有一个是寒门学子。” 江清月拧眉喃喃,“这大鄢,快要烂透了。” ------------ 第一卷 第198章 午后小憩 江清月暂且压下心中悲凉,扭头好奇问道:“你刚刚说,榜眼是与状元同样来自淮芷城的姜堰?” “嗯,是他。” “是兄长对吗?”江清月心底雀跃了一下,又很快沉下来:“兄长这次回京,所改的名是哪两个字?” 慕容怀叹了口气,直接拿出一摞卷宗放在桌上。 “这是今年春闱杏榜前十的答卷,正好,你也看看能不能瞧出些门道。” 江清月把茶点往远处推了推,拽过卷宗一一细致地翻阅起来。 只看了三份,便眉心紧皱。 但她没说什么,而是继续翻阅起其他答卷。 等全部看完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慕容怀早已靠在榻上,撑着头阖眼小憩许久。 江清月见他睡得很沉,便轻轻放下卷宗,起身将身上的薄绒毯子盖在他身上。 初春的天虽已渐暖,但偶尔还是会有一阵倒春寒。 江清月给慕容怀盖好毯子直至起身都不见他苏醒,不免心中有些疑惑。 “这几日这么忙吗?累的连我近身都醒不了。” 以往慕容怀就算小憩,江清月若悄悄近身他也必定立刻就会苏醒,要么抬手捏捏她的小脸,要么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吓她一跳。 今日大白天他能在榻上坐着睡得这般沉,看来最近着实忙碌又疲惫。 江清月勾唇,手指轻轻在慕容怀鼻尖点了一下,见他依旧不醒,轻手轻脚收起卷宗往屋外去了。 傍晚酉时,天色已渐暗昏沉。 江清月绕回屏风,发现慕容怀竟然姿势未变还睡着,并且眉心明显不平。 “容怀,容怀?” 江清月俯下身轻唤两声,手指抚在慕容怀的眉心,轻轻将褶皱按平。 “还不醒?再睡下去,晚膳都要错过了,你要一觉睡到半宿吗?” 房中依旧只有江清月一人的声音。 江清月撅起嘴,打算上手把他捏醒,结果刚抬手还没往他脸上放,手腕就被瞬间攥紧,整个人毫不反抗顺着那股力道扑了过去。 “坏丫头,趁我睡着想做什么坏事,嗯?” 慕容怀眉眼半睁,低头与怀中嘻嘻笑着的小姑娘额头相抵。 “我睡了多久?” “现在都黄昏酉时了,你睡了整整一下午。” 慕容怀微微讶异,回头往窗外看去,发觉确实光线昏沉,屋内烛灯已经全部亮起。 “春闱放榜之后就一直都有些忙碌,有些冷落阿月了。” 说着,慕容怀再次将额头抵在江清月眉间,满面疲态地闭上双眼。 江清月抬手给他轻轻按揉头部的穴位,担忧问道:“之前还听云宁说,你有几日夜夜都在京外,清晨再赶回京城,这样如何休息的好。” “据御龙卫暗报,京周几座城池那几日同时出现了不少身强力壮的流民,我得去查查。” 江清月不悦地抿唇:“就非得你亲自去吗?皇帝不守这江山,你这个备受疏离的皇子反倒很是尽心。” 话虽这么说,但江清月也知道,若慕容怀不去,只怕这大鄢现在也没什么真正为国为民的清廉之人能用了。 “我看了杏榜前十的卷宗,除去前三甲和名列第七的一位写的确实惊艳,其余人的水平实在令我咋舌。” “而且,那探花的卷子我瞧着,还不如第七的呢,那探花难不成真就是前十中最好看的?” ------------ 第一卷 第199章 仇家也好天家也行,快来人把他杀了吧 慕容怀无奈笑笑,“难不成,还要我去给你找一找探花郎的画像?” 江清月顿时感兴趣地抬起头来点了点:“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今年的探花郎能俊美到何种地步。” 啪嗒,一声响亮的脑瓜嘣在江清月脑门上炸开。 “坏丫头。” 慕容怀收回略带酥痒的手指,起身捞起身上的薄毯挂在臂弯便往外走。 门槛前的棉厚帘子沉甸甸地一掀,江清月嫣然嬉笑追着慕容怀出来。 “诶呀,好大的酸味,谁家的醋坛子倒了呀?” 慕容怀冷哼一声,回过身将臂弯处挂着的毯子轻飘飘罩在明显坏笑的小姑娘头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往前厅走。 路上江清月朝他嬉笑,慕容怀便也配合地附和两声,很是宠溺地不曾反驳。 毕竟小姑娘说得没错。 醋坛子就是倒了一下。 —— 大理寺狱内,墙壁上的火把被风吹的扑哧作响,交错光影打在锈迹斑驳的铁门上,隐约有几缕光线钻入昏黑的牢房。 衙役三两成群,要么靠在墙角打瞌睡,要么聚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吆喝牌花,本该寂静的深夜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反倒有些过于热闹。 子时末,衙役交班。 夜已过半,换上来的人困顿不已哈欠连天。 一个人影绕过靠着柱子打盹的衙役,贴在墙角打量了几眼拐角后的情形,随后光明正大的疾步走入向下的阶梯。 其中一个抱着袖子眯眼睡觉的衙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也没什么异样,又歪头睡了过去。 昏暗的地道也就往下沉了十来个阶梯,江淮晏屏气凝神感知着周围,确定四周牢房都没什么人,便放心大胆地撬开了一处门锁。 牢房内的张自成一愣,抬头看到一身夜行黑衣从头蒙到脚的人进来,下意识扯动铁链往角落缩去。 自他被押送回京后被关押在此,虽然不曾被审讯过一回,但日日望着那透光生锈的铁门缝隙,都快将他折磨到崩溃了。 张自成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 若要杀他,早就动手了。 可若是打算保他,怎会这么久都没半点动静。 他就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不仅不知晓自己早已回京的儿子如今下落,也不知自己今后是什么下场。 一天两天还能撑,可关了四个多月了,他真的要疯了。 张自成甚至午夜梦回时出现过幻觉,他渴望要不来个人把他杀了吧。 仇家也好,天家也行。 再被关下去他真的就要跟隔壁那些被判了永久关押的犯人们一样,每天咿咿呀呀地唱些谁也听不懂的曲调,或者疯疯癫癫的用头撞墙撞铁门。 江淮晏推开门往前一走,张自成先是往后缩去,而后便又释然地卸去浑身力道瘫软在杂草堆上。 “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对面那人不语,只是站定在离他三步之外的距离,死死地盯着他。 良久,江淮晏跨步上前,在张自成惊吓的目光中一掌将他劈晕。 ------------ 第一卷 第200章 那啥,我还有事,先溜了哈 扛着张自成往狱外走时的路上,江淮晏不曾掩盖身形,更没再放轻脚步。 牢房外那长长的走廊回荡起一道十分明显的疾步声,墙壁上火把的焰光被所带过的风揪起,呼啸摇曳,在这深夜刺得人双目生疼。 江淮晏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扛着蓬头垢面草屑缠身的张自成从诸多衙役身前走过。 所有衙役都呆愣地坐在原处,甚至纷纷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等等,你们,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一个衙役声音颤抖十分不确定地问道。 话音落下,江淮晏大步向前的动作一停,肩头扛着张自成缓缓转身,目光直直对上发问那人。 “你,你劫狱?” 那人又试探地问了一声。 许是这场面实在惊悚又怪异,江淮晏都愣了一下,继而才眉头紧皱。 他心道:这还不够明显? 声音有意佯装沙哑低沉地嗯了一声,江淮晏不再停留,转身运起轻功朝牢狱外狂奔。 身后传来炸响的嘈杂喊叫,伴着拔剑声渐渐逼近。 江淮晏脚程加快了几分,但步伐并不凌乱,而是不急不徐的带着众衙役还在牢中兜了几个圈子。 最后临近大门,这才身形一转避开门口的守卫直接从另一侧翻墙而出。 他就是要让皇帝知道,他把人劫走了。 他更要让天下人知道,他把镇远大将军劫走了。 —— 京中错综复杂的某处小巷,江淮晏抬脚踹开一处小院的门,颠了颠肩头早已昏迷多时之人迈步踏入。 守在门口的盛明渊探头探脑往门外瞅了两眼,随后飞快地缩回去将门关上。 “我说姜大哥,你这,你这出趟门,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啊?” 江淮晏把张自成扔在柴房的柴火堆上,拍拍手上的土捡起地上的麻绳开始捆绑。 镇远大将军已经年迈,这么一路头朝下的颠簸,再被这么一摔,就算年轻时是个战场上能武大刀的将军,现在多半也得次日过午才头晕眼花地醒过来了。 盛明渊看着他毫不客气甚至有几分泄愤的绑人力道,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收回了打算迈入柴房的脚。 “你,你,这人是你仇家啊?” 直到江淮晏把张自成五花大绑处处绳结都用上了猪蹄扣,这才起身背对着盛明渊深吸一口气。 昏暗的柴房只有门前一小块地方能透过月光,再往里,只有一身灰白囚衣的张自成身前立着一个浑身漆黑犹如魅鬼的身影。 月光光,这场面看得盛明渊心慌慌。 “姜、姜兄?” 江淮晏深吸一口气,回过身。 “盛明渊,你说我不把你当兄弟,但如果你知道了今日我绑来的这人,是关押在大理寺大狱内的镇远老将军,你还会介意我先前对你的诸多隐瞒吗?” 盛明渊站在原地没吱声,似乎是在脑中尽力琢磨着江淮晏话中的每一个字。 良久,盛明渊用力吞了口唾沫。 “姜大哥啊,那天夜里我说你造反我就跟的话,都是醉话,都是胡话,诶呀你看这事儿整的,那啥,我还有事,先溜了哈。” ------------ 第一卷 第201章 别拦我,让我昏过去吧 盛明渊干笑两声,脚底抹油立即开溜。 江淮晏一个探手便攥住了他的衣领,轻而易举扯回来,轻笑道:“现在不想当我兄弟了?晚了。” 盛明渊回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 “大哥,你真是我大哥啊,你劫哪不好啊,你劫大理寺?你怎么不直接冲了御龙衙啊!” 江淮晏挑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你别说,我还真有这想法。” 盛明渊直接两眼一翻,蒙头就倒。 江淮晏再次把他扯起来,“别昏,这才哪到哪。” 盛明渊双眼又瞬间睁开:“难不成,你还有更骇人听闻能把我吓死的事要跟我说吗?” 江淮晏放开他,等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顺开衣袍上的褶皱,从一脸生无可恋到略显正色地看向自己后,才微微苦笑,缓缓开口。 “其实,我现在身上还背着上百口人命。” 盛明渊:“......” 寂静片刻,盛明渊目光呆滞道:“还有吗?” 江淮晏的头一点点沉下,又很快强撑着抬起。 “我现在于世间言论中,应该是个罪臣之子。”顿了一下,江淮晏补充道:“满门抄斩的那种。” 说完,盛明渊深吸一口气。 “别拦我,让我昏过去吧。” 盛明渊直挺挺往后摔,摔在杂乱的杂草柴火上发出一连串动静。 江淮晏这次没管,任由他摔下去之后发出阵阵痛呼。 忽然,江淮晏有所感应地扭头看向一侧的墙头。 墨瓦檐上空无一物,墙外倒是传来一声惟妙惟肖的喵声。 很像真的,似乎是用来掩盖远去的脚步声的。 江淮晏眉心微拧,回头看了眼柴房内依旧昏迷的张自成,心中浮出一丝不安。 盛明渊狼狈地从柴火堆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小声问:“姜大哥,说真的,我现在退伙还来得及吗?” 江淮晏给他一个毫无温度的眼神,阴森笑道:“你觉得呢?” 盛明渊搓了搓胳膊,回头看了眼已经被自己压乱的柴火堆,最后叹了口气:“行吧,你要是真造反,我也算是有心理准备了,那你打算怎么造反啊?兵权?朝局?嘶,感觉都有点难啊。” 自顾自嘀咕着,盛明渊忽然一顿,看向江淮晏身后一片漆黑的柴房。 “发动兵变的话,难不成,你要帮镇远将军府从边疆一路打回来?” 江淮晏扶额,“我没那么蠢。” 盛明渊默然,跳起来就是一拳:“兄弟我这是帮你想法子呢!你再损我试试!” 江淮晏轻而易举接下,卸去力道将盛明渊甩至一旁。 盛明渊踉跄地撞到墙上,懵了一瞬立刻震惊道:“哦对,你身手怎么这么好啊?之前也没听你说过啊。” 江淮晏气息有些不稳,下意识在心中反问自己。 阴差阳错把这货牵扯进来,究竟是福是祸? 要不直接给他刀了吧,是真的怕他太蠢了。 盛明渊瞧着江淮晏越发阴冷了视线,连忙往后连退数步。 “你这个节骨眼上要灭我的口,那可不能啊!” ------------ 第一卷 第202章 看来令尊令堂对你们寄予厚望 江淮晏再次深呼吸,压下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兴许是今夜劫狱前后心境变迁使他很烦躁,此时实在不想跟盛明渊多做解释。 可偏偏肩上沉重的巨石在今晚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真想把一切全都一股脑说出来,好让自己心中轻松半分也好。 但最后,江淮晏只是背过身平复了躁动不安的情绪,而后对盛明渊说了一句。 “我背的不止家仇,要反的也不止当今圣上,若你不怕将你淮芷城偌大的盛家都牵扯进来,那你问,我便答。” 盛明渊四下一扫,最后撩起衣袍直接往柴房的门槛上一坐,把脚边的瞧灶的小板凳往江淮晏那边一踢。 “眼下就这环境,但我觉得多少得正式些,才好叫你不觉得我轻看了你,坐吧。” 江淮晏看着脚边那两掌大小的板凳,额角跳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 “姜堰,我只问三句。” 盛明渊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江淮晏也不自觉身板挺直了些。 “你问。” “家仇,可是皇帝所致?” 江淮晏毫不犹豫地开口:“非他一人,朝中盘根错节,我若报仇,定要掀了今有的棋盘,厮杀个腥风血雨。” “那你,可还有亲人存世?” 这个问题使江淮晏陷入沉默,目光下移,阖眼藏起眸中悲苦。 “回京前,我以为没有了。” “也就是说,现在又寻到了当年的亲人?” 江淮晏呼吸收紧了一瞬,“我妹妹还幸存于世,只是如今还未与她相认。” 盛明渊恍然大悟,“先前你在湖中救起的那个女子,应当就是你妹妹吧?” 江淮晏嗯了一声,身形坐在皎皎月光下,神色却藏在阴影中。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本名,到底是什么。” 江淮晏眼中闪过浓重的痛苦,双拳猛然攥紧。 良久,他捡起柴火枝在积灰的石砖地上缓缓划下那三个字。 “江,淮,晏?” “江淮涛涛,海晏河清。” 盛明渊默默点头,将这几个字记在脑中而后主动抹去地上的痕迹。 江淮晏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微明,又写下另外三个字说道:“家妹名叫江清月,海晏河清,皎皎明月。” 盛明渊下意识赞叹道:“看来令尊令堂对你们寄予厚望啊。” 江淮晏瞳孔扩散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显得格外单薄。 盛明渊也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话,连忙说道:“对不住,我......” “你说的没错,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盛明渊察觉江淮晏此时心绪十分复杂,叹了口气没敢再吱声。 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你说你姓江?满门抄斩的那个江?就是十多年前震彻天下的那个,那个江家?” 江淮晏低沉地嗯了一声,起身掸去衣袍上的土灰,绕过盛明渊朝柴房中走去。 背后明朗的月光洒在柴火堆前的一小片空地上,高大的身形背光挺拔在门正中央,窥不清黑暗中的神色,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再强装无知无觉。 江淮晏低着头,看着五花大绑的镇远老将军张自成,像是看死人一般。 “都听到了?” ------------ 第一卷 第203章 总不能让我翻墙吧 阳春暖风,翠枝抽芽。 长乐府有几棵树冒出花骨朵,云苓云心张罗着把屋内过冬的装潢换一换。 厚实的棉帘子撤了下去,屋中的落地炉和炭盆也全都收走了。 前两天江清月念叨一句寝屋的屏风看腻了,隔天就从库房里抬了一扇新样式进去,似乎是年前置办长乐府时,从九皇子府搬过来早早备上的。 慕容怀时常出入长乐府的事不知怎的在京中传开,人人津津乐道,说凝安郡主面子真大,能让九皇子隔三岔五登门探望。 江清月听到这流言都气笑了。 “分明是他把我这府邸当成自己家,隔三岔五才回一趟九皇子府才对。” 云心挑拣着开春的衣裳,笑着搭茬:“若真叫外人知晓真相,您名声可如何是好?” 这话倒是提醒江清月了。 手里的话本子一垂,嘴角不悦地撅起。 “就是,也不知道顾及着点我的名声!” “顾及什么?” 慕容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缂丝双面绣喜上柳梢雕祥云流纹的屏风一透,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虚虚实实,由远及近走来。 江清月手中的话本朝慕容怀甩过去,声色脆亮半开玩笑道:“还不是你,进出我府邸也不知避着点,叫人看去尽传闲话了,说我不识好歹,敢在九皇子殿下面前拿乔。” 这话夸大的不止一星半点,但慕容怀猜,真有几分乱子的三教九流常蹿处,只怕说得比这难听。 可话又说回来了。 “我又不是见不得人,进出你府邸为何要偷偷摸摸?” 江清月眼色一下虚了不少,嘴上硬,但抿唇垂首的模样哪还有半点硬气。 说来这流言也算有她的责任,毕竟搬出来后,她一次都没回过九皇子府。 外面传她拿乔的,只怕还不如传她白眼狼或者缺心眼的多。 “这能怪我?” “不能不能,可总不能让我翻墙吧?跟你那兄长一个德行?这可不行。” 江清月鼓了鼓脸,把云苓退下前端上来的甜羹往前一推。 “我也是不明白了,兄长劫狱干什么?劫狱就算了,还大张旗鼓,大张旗鼓也就算了,末了还翻墙?” 慕容怀坐下后把小姑娘出气推过来的甜羹,又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听她这话笑了。 “你关注的重点,只是他翻墙?” 江清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当然不是,只是他这作风,跟小贼似的,真想让皇上怀疑镇远将军怀有疑心,那这劫狱来的也太晚了些。” “我猜,你兄长是嫌父皇记性不好了。” 江清月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顿,眼睫小扇往上一掀。 “我兄长着急了?” “兴许是,也兴许不是,这些都要问他。” 思不出,江清月端起甜羹往嘴里送了两勺,末了小手一挥。 “算了,无所谓,反正也该给皇上找点乐子了,这镇远将军再不往人前拎一拎,只怕旁人都要将这档子事忘了。” 慕容怀掀开上次对弈的残局,往棋盘上落下一字。 江清月探头去看,那一小片地盘被慕容怀这一子霎时灭的片甲不留。 “此时正值春闱后,朝中多了不少新面孔,你这一上来就扫去大半,真不怕大鄢的天下大乱啊?” 慕容怀看着那白皙指尖落下的一子,唇角勾起讳莫如深的弧度。 “该乱了,就怕不够乱。” ------------ 第一卷 第204章 你怎么净帮着九皇子说好话 这日倒春寒,天降刺骨骤雨。 江清月说要进宫见一面太后,慕容怀没敢拦,给她裹严实,再三询问当真不让他跟着,这才罢了想跟去的心思。 两个时辰,一上午过去,江清月出宫次日,宫里传来太后殡天的消息。 当夜,江清月让云生亲自往京中某处隐于百姓群巷的小院送了封信。 信上细写到,太后一族乃至所靠的翰林院势力,在十四年前那场对江府的围剿中,起到了什么程度的推动,以及落井下石的作用。 江淮晏将信看完后,递给了一旁的盛明渊。 盛明渊从头到尾将信看了两遍,最后一声不吭,把信纸凑在烛火上点燃。 “淮晏哥,这些事,你妹妹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江淮晏目光一沉,语气幽幽:“我也惊诧。” 不过比惊诧更多的,是心中的愧疚。 他逃离大鄢十多年,而他的妹妹,却在这龙潭虎穴里藏了十多年,还把当年的事调查的九成清晰。 “我这个兄长,太过失格了。” 盛明渊心里一紧,试图开导:“别这样想,你妹妹不是有九皇子殿下庇佑......” 江淮晏一声冷笑就让盛明渊说不下去了。 “我还在京时,也没听说九皇子与我妹妹有过什么交集,当年事发突然,我妹妹是如何被九皇子归于羽翼之下的?他们二人做过何种交易我一概不知,可明渊,你摘了良心想想,这皇族之中有好人吗?” 盛明渊哑然,默默看着炭盆里的信纸化为一堆灰烬。 “那个时候我妹妹才五岁......她要如何求,才能让一介皇子冒着风险保下她?” “京中近来的传言你我也有耳闻,九殿下对他的童养媳凝安郡主,终于藏不住心思了。” 说到这,江淮晏神色明显阴冷下来。 “我妹妹自小聪明伶俐善察言观色,讨喜是外界夸赞,可到了九皇子那,只怕有些日子是小心翼翼才换来九皇子的松懈。” 盛明渊叹了口气,但还是觉得有哪不太对劲,“我寻思九皇子也不会是那种趁虚而入,心怀不轨之人吧?不然对你妹妹要下手的话,早就下手了。” 话音落下,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窗外传来两声夜鹃咕啼,屋内烛影闪烁了一下。 盛明渊打量着江淮晏犹疑的神色,斟酌道:“感觉,我是说感觉哈,感觉九殿下对你妹妹好像挺好的。” 江淮晏拧眉看向他,不置可否。 盛明渊思量一下,再斟酌着提:“远了不说,就比如那天咱们从贡院出来,虽然九殿下所乘的马车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但是你妹妹身上的衣着打扮,举手投足,不像是畏畏缩缩担惊受怕着长大的。” “惶恐定然是有的,但我远远一观,你妹妹气度相当不凡。” “若是按在童养媳的模子里养,应该养不成落落大方的气质。” “你说,有道理吧?” 盛明渊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仔细观察江淮晏的脸色。 对面的人忽然一个怀疑的眼神射过来。 “你怎么净帮着九皇子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