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又梦魇了 “追上他们——”一声厉喝仿若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开。 “杀了他们——” “杀了赵氏叛贼——” 赵清淩的手紧紧地拉着赵清浔,向前跑去,手心满是汗水,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阿浔,快跑!快跑!” “阿兄!” 赵清淩的衣衫已经被树枝划破了好几处,脸颊上也多了几道血痕,丝丝鲜血渗出来,可他浑然不觉。 “阿兄!”赵清浔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体力渐渐不支,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 “阿浔再坚持一下!”赵清淩回头看了一眼赵清浔,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半拖半拽地让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片荆棘丛。 赵清淩未有半分迟疑,迅速扯下自己的外袍,裹在赵清浔的身上,将她护在怀里,然后一头扎进了荆棘丛中。 荆棘的刺无情地扎进他的皮肤,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像是在受刑,但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剧痛,硬是开辟出了一条血路。 赵清浔紧紧地跟在赵清淩身后,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而此时,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火把的光亮在他们身后若隐若现,那跳跃的火光像是恶魔的眼睛,透着嗜血的欲望。 “阿兄,我怕。”赵清浔的声音颤抖着。 “别怕,阿浔,有阿兄在。” 追兵的领头人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高高举着火把,“江南赵氏与叛贼勾结,意图谋逆,已无转圜之地,赵氏兄妹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江南赵氏,曾经也是声名显赫的簪缨世家,如今却被冠上了如此莫须有的罪名。 “莫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赵家之人都已死绝,你们兄妹俩还跑个什么劲儿?” “你们跑不掉的!哈哈哈哈哈!” “赵家犯下的可是谋逆大罪,此罪当诛,绝无活路!” “我知道你们心中定是不服,觉得冤屈。哼,这世间冤屈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你们赵家能如何?” “你们不过是那被扫落的蝼蚁,还妄图挣扎?” “你们以为还能有人来救你们?别做梦了!” “那些平日里与你们赵家称兄道弟、交往甚密的家族,如今都躲得远远的,谁会为了你们两个将死之人,去触朝廷的霉头?” “你们就算逃了一时,又能逃得了一世?天涯海角,朝廷的通缉令都会如影随形!” …… 赵清淩和赵清浔二人在慌不择路的奔逃之后,发现了一座破庙。 赵清淩将赵清浔藏到了那张破旧的桌子下,桌布垂落,勉强能遮住下面。 他又将桌布拉扯得更严实一些,确保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人。 做完这些,赵清淩便直起身来,就想往外走。 刚迈出一步,他的衣角就被赵清浔一把抓住。 “阿兄,你去哪?” “阿兄出去看看,你藏好。” “你还会回来吗?” “阿兄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阿父阿母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阿兄……” 赵清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清淩逐渐远去的背影,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身体蜷缩在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破庙的寂静。 “女公子!” 是阿兄身边的云鹤! “云鹤!”赵清浔急忙从桌下爬了出来。 只见云鹤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头发也十分凌乱。 云鹤在赵清浔面前直直地跪下,抬起头,看着赵清浔,嘴唇颤抖着,声泪俱下:“女公子!公子他……” “阿兄他怎么了?” “公子他跌落山崖了!” ~ “阿兄!”赵清浔猛然惊醒,额头上冷汗密布。 门外的云鹤闻声,心猛地一揪,赶忙疾步走入房中。 他面上满是忧虑之色,脚下步子虽快,但落得极轻,深恐惊扰到赵清浔。 “相爷,可是又梦魇了?”云鹤轻声探问。 赵清浔听到云鹤的声音,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眼神开始有了聚焦之处,只是身子仍微微发颤。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窗外仅透进一丝朦胧的光线。 “相爷今日比往日多睡了一刻钟,不想竟又是梦魇了。” 赵清浔坐起身来,嗓音略带沙哑地说道:“更衣。” “是。” 又梦到八年前的事了。 八年前,江南赵氏本是声名远扬的簪缨世家,族中之人,或在朝堂之上为君分忧,或在地方为官造福百姓,可谓是忠君爱国,满门清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知是何人居心叵测,竟蓄意构陷赵家谋反叛逆。 整个赵家上下,毫无防备,便被朝廷派兵前来抄家问斩。 混乱之中,赵清淩与赵清浔兄妹二人侥幸逃脱。 但赵家当时有那见利忘义的侍从,为了一己之私,向官府指认了这兄妹二人。 官府得到消息后,马上派兵追杀。 在追逃过程中,赵清淩不幸跌落山崖。 赵清浔与云鹤在山崖之下苦苦找寻了三日三夜,可赵清淩的尸身却踪迹全无。 赵清浔心底宁愿相信阿兄尚在人世,或许阿兄被某位隐士搭救,又或许在崖底寻得了别的生路。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不见阿兄传来任何消息。 等到官府追查的风声渐弱之后,赵清浔和云鹤乔装改扮,悄悄返回了赵家。 昔日的赵家如今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废墟之中,那场火祸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他们在废墟里寻得赵家五十一口人的遗体,将他们的头颅与尸身逐一缝合,而后葬于不赵山上。 一场无妄冤屈,簪缨世家赵氏从此消失在了江南的繁华之中。 那曾经高悬的江南赵氏牌匾被击得粉碎,家族往昔的荣耀也被无情践踏,变得一文不值。 赵清浔跪在不赵山山脚下,对天起誓:“我赵清浔在此立誓,若不寻得真相为江南赵氏正名,我此生如无根之萍,漂泊至死不得安宁。愿上苍为证,若有违背此誓,我愿受千刀万剐之刑,魂飞魄散,永坠无间地狱。” 赵清浔女扮男装,化名赵乘风,和云鹤一路北上至京城,机缘巧合之下,她得以进入九寺之一的大理寺任职。 她初入大理寺时担任评事,之后逐步晋升,先成为司直,又升任少卿,进而擢升为四品大理寺卿。 随后,她出任三品军师,再担任二品太子少师,到如今的正一品丞相。 ------------ 第二章 乘风之月 相较他人而言,她称得上是幸运的,仅仅九年的时间,就攀升到如今的高位。 然而,赵家谋逆的案子却依旧是一桩悬而未决的旧案。 朝中无人再提及此事,民间亦是无人过问。 仿若江南赵氏从未存在过一样。 赵清浔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女学的设立仍处于筹备之中,还得再等些时日……” ~ 早朝议会上。 赵清浔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与贺元熹的再次相逢,竟会是在这朝堂之上。 一时间,往昔的回忆如同潮水般向她席卷而来。 她的眼眶不自觉地微微泛红,细细想来,她好像已经有两年未曾见到他了…… 早朝过后,众人陆续朝着殿外走去,独独赵清浔留在了御书房内商议要事。 待赵清浔步出宫门之时,天色已然渐趋昏暗。 “赵相爷!” 冷不丁地,一声呼喊划破寂静,硬生生地打断了赵清浔纷杂的思绪。 赵清浔的脚步戛然而止,可她并未转身。 她知道是谁,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内心的波动表现在脸上。 贺元熹站在离赵清浔很远处的地方。 此时的宫道上格外安静,并没有宫人的走动。 “赵相爷,许久未见了……”贺元熹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望着赵清浔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旧日的记忆涌上心头,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渐渐泛红。 赵清浔轻咬下唇,心一横,又抬脚继续前行。 “你再听我一言好不好?”贺元熹见此情形,赶忙疾走几步追了上去。 赵清浔闻声再次停住了脚步。 “赵相爷,我甘愿舍弃自身的功名荣耀,入相府!” 赵清浔的心骤然一惊,仿若被重重击了一下。 “哪怕是无名分的侍君,只要能与你相伴,我亦心甘情愿!” 贺元熹的感情是何等炽热而纯粹啊,不图名分,只求相伴。 只是她赵清浔,配不上。 赵清浔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攥得那般用力,指甲几近嵌入掌心之中。 “我不做将军了,国公府的世子身份我也可抛却,我只想在你的身边,赵相爷……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贺元熹说得很慢,咬字清晰,音色也拖得长长的,话语间带着祈求的意味,像是害怕被拒绝。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赵清浔那清冷的背影,双眸满是渴望期许。 赵清浔的身子微颤,深吸一口气后,这才缓缓转身,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贺元熹。 此前一别,竟是两年,他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青涩褪去,多了成熟韵味,身形更挺拔,少年意气中添了沉着。 贺元熹见赵清浔终于转过身来,脚下便停在了原地。 他的眼角泛红,祈求般地望向她。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喉咙也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哽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从前都是他不停地走向赵清浔,一步又一步。 而这一回,他暗盼赵清浔若肯向他迈出一步,他就抛下所有,舍弃功名荣耀,佯装身死而后悄悄进入相府,守在她的身边。 哪怕没有名分,哪怕不能见诸于光天化日之下。 赵清浔只是静静地、仔细地打量着贺元熹,眼前之人可是她一直放在心底的少年郎啊…… 过了许久,贺元熹的心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渐渐变得忐忑不安,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赵清浔的脸上,未曾有过片刻移开。 终于,赵清浔开了口,声音平静又冷淡:“天色已晚,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说完,她决然转身。 转身的瞬间,泪水盈满了眼眶,可她拼命抑制,强忍着不让泪水坠落。 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啊…… 还犯下欺君之罪…… 只要冤案一日未得昭雪,她的周围就满是危险与阻碍,如同荆棘密布。 处于这般境地,她怎敢这般自私,又怎能连累他,怎能使贺国公府这一大家子遭受牵连呢? 而如今,贺元熹已经是镇国大将军了。 她的那位少年,终究长成了可堪大任之模样,她与贺元熹之间终究是一场生不逢时的相遇。 赵清浔心中暗想:“贺元熹,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半晌,贺元熹清透的眸子蒙上郁色,木然望着赵清浔远去的背影,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顺脸颊流下。 “赵相爷!” “赵相爷!” “赵相爷!” 贺元熹接连叫出三声,仿若钻心之痛自心底骤然而起,迅疾朝着四肢百骸汹涌侵袭,他越是挣扎,疼痛蔓延得越快。 然而,赵清浔却似全然未闻,脚下步伐未有丝毫停滞。 看着她这般决绝离去的样子,贺元熹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从极高之处猛然坠落,“哗啦”一下,碎成了数不清的千万片。 他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我只是,很想你。” 恰在此时,相府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至此处。 赵清浔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马车,她的动作迅速而决绝,像是生怕自己再犹豫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就在她放下帘子的瞬间,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急忙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努力不让哭声传出,只能发出细微的、压抑着的哭泣声。 在外驭马的云鹤听到了赵清浔细微的哭声,心中满是心疼。 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相爷,若是这样,也未尝不可呀,相爷的喜乐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开始飘洒,初时只是零零星星,不多会儿便变得越来越密集,雨滴落在宫道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响。 贺元熹仍站在原地,雨水很快打湿头发,一绺绺的黑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水珠混着尚未干涸的泪痕,让他看起来愈发狼狈又哀伤。 他的侍从千山见状,满心都是担忧。 千山赶忙撑起伞,匆匆朝着贺元熹所在之处走去。 来到贺元熹身边,他将伞撑在他的头顶,轻声道:“郎君,回府吧,国公爷还在等着您呢。” 他知道自家郎君此时的心情定是糟糕透顶,但天色渐晚,雨又越下越大,国公爷还在府中翘首以盼呢! “走吧。” 贺元熹又朝着赵清浔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无端泛起一阵酸楚,他的那轮乘风之月啊,何时才能真正属于他呢…… 相府。 赵清浔在窗边站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她杵在那里,神色间满是寂落。 她在官场上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权倾天下,让无数人敬畏。 但在贺元熹面前,她无可奈何。 “云鹤,几年了?” “女公子,八年了。” 八年啊。 在恍惚朦胧之中,她又梦回五年前,她还是大理寺卿时。 ------------ 第三章 鬼自杀啦 “死人了,死人了……”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雨夜,一个身影如疯了般往外飞奔。 院子门口,一堆工人正挤在一起躲雨。 众人一惊,本能地迅速围拢拦住那飞奔而来的人,一下子炸开来了锅,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谁?” “谁死了?” “在哪里?” “是,是连芳!”那人受了极大惊吓,身体颤抖,嘴唇哆嗦,语无伦次地喊:“古井里,有鬼要杀她!快!快报官!” 古井离这不远,出了院门,沿着走廊前行一小段路便能看到荷花池,池岸上就有一口古井。 几个胆大的工人顶着雨就冲了进去,却在走廊上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仅如此,他们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脚步慌乱而又仓促,一个踩着一个,场面一片混乱。 雨下得很大,地面又湿又滑,有人脚下突然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却吓懵了,连爬起来也忘了,只是用手撑着地面,身体一个劲儿地往后挪。 “鬼,鬼,有鬼啊……”有人哆嗦着喊了出来,指着前方,面色惨白。 穿过长廊,是一座弯弯的拱桥,拱桥之下就是荷花池。 此时风雨正盛,荷叶在风雨的肆虐下疯狂地舞动着。 就在荷花池岸上的古井旁,一只白得如同被抽干了血的手,慢悠悠地从井口伸了出来。 那手上的红色蔻甲长得有些夸张,又尖又长,就像尖锐的爪子一样。 紧接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慢慢探出头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几缕发丝被雨水冲得横在眼前。 可她似乎浑然不觉,只是透过雨幕,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走廊上的那些工人。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湿漉漉的女子从井里爬了出来,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此时,那那只长长的带着蔻甲的手,缓缓地把挡在脸旁的头发撩开了一边,露出了半边脸,居然是连芳的脸! 雨水不断地从她的脸上滑落,却冲不掉她脸上那股子诡异的气息。 她直勾勾地盯着众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朝他们诡异地笑了笑。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她转身“扑通”一声又跳进了井里。 水花溅起又落下,井口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雨滴打在井沿上发出的滴答声。 过了许久,有个胆子稍大些的工人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死死地拽住了。 “鬼,有鬼啊,水鬼在找替身,可别过去啊!”拽住他的人惊恐地喊道。 “鬼自杀啦——” 也不知是人群里的谁先扯着嗓子喊出了这么一嗓子,瞬间在众人之间激起了千层浪。 “有鬼!有鬼!” 众人像是被这喊声点燃了恐惧的导火索,纷纷惊慌失措地叫嚷起来,你推我搡,完全顾不上周围的人,只想着尽快逃离这个恐怖之地。 ~ 雨停了,大理寺卿赵清浔面色冷峻,她身后跟着一队官差,脚步匆匆地来到了现场。 赵清浔站在那口古井旁,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井口,水面浑浊不堪,这水不干净啊。 井壁上布满了青苔,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她转头对身边的官差说道:“先把井水抽干,仔细搜查井里和周边的一切。” 不一会儿,井水渐渐被抽干,井底的淤泥和杂物逐渐显露出来。 就在那一堆散发着恶臭的淤泥里面,赫然出现了一具被泡得浮肿的尸身。 “啊——” 一道尖锐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尖叫起来。 赵清浔闻声转头看去,只见叶蓉被吓得不轻,她脸色煞白,瞪大双眼,满是惊恐,身体不停颤抖。 她正是第一个发现连芳跳下古井中的人。 当时她带着众人赶到这里,谁也想不明白,之前明明已经跳进井里的连芳,怎么会再次从井里爬起来,并且还当着众人的面,又一次纵身跳进了井里呢?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 赵清浔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在大理寺三年,当然知道这种看似诡异的现象背后往往是人为。 “赵大人,她,她就是连芳!”叶蓉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具浮肿的尸身,声音也打着哆嗦。 赵清浔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具尸身上,其模样甚是恐怖,皮肤肿胀不堪,仿若随时要涨破,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灰白色,身体因为长时间浸泡而扭曲变形,头发乱糟糟地缠在脸上。 如此模样,叶蓉怎么就一眼笃定这就是连芳呢? 见到赵清浔眼中的质疑,连芳赶忙回应道:“赵大人,她是和我睡一个屋子的!” 丁家曾经也是名门大族,可时过境迁,如今家道中落,丁家老宅也逐渐荒废。 连芳和叶蓉都是为了生计而被雇来在丁家老宅做一些杂活的穷苦之人。 连芳生性胆小怯懦,平时寡言少语,不过做起事来却手脚麻利,干净利落。 叶蓉则较为活泼,相比连芳更外向一些。 二人因一同做工而渐渐熟悉起来,互相照应。 可就在今天,叶蓉亲眼目睹连芳跳入了古井之中。 以往她们做工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那口古井,只因丁家老宅的这口古井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再加上连芳向来胆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跳井呢? 于是,叶蓉推断,是鬼害死了连芳! “荒谬!” 赵清浔站起身来,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只坚信凡事皆为人为! 于是,她吩咐官差们将一同做工的那几个人都列为嫌疑人,开始逐个进行审问。 而赵清浔则把重点放在了叶蓉身上,在她以往的办案经验中,大部分凶手往往会伪装成第一案发报案人,而后再次返回现场。 “叶蓉,说说看,你为何如此确定那具尸身便是连芳?” 叶蓉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就强装镇定:“我……我就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身形,那穿着……” “可尸身已经浮肿了,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也许是赵清浔的眼神太过凌厉,叶蓉再次忆起先前那恐怖的一幕,她竟开始悲痛地哭了起来。 “赵大人……我和连芳一起做工这么久,对她还不熟悉嘛……呜呜呜……” 经过一番审问,赵清浔觉得叶蓉的话没什么破绽,再加上她那悲痛的神情不像是装的,便将她放了回去。 就连其他几个人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这几个人全都放走了。 ------------ 第四章 桃撞满怀 “上啊!小强,你别倒下!你快上啊!” “这只肯定能赢!” “不不不,说不定贺世子的那只更厉害!” “哈哈哈哈哈,你别搞笑了!”有人大声嘲笑起来,“贺世子的蟋蟀什么时候赢过?” “对啊对啊,他什么时候赢过?” 在集市中的一个角落里,许多人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圈。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中间那个小小的罐子上。 罐子里,两只蟋蟀正张牙舞爪,它们的触须不停地摆动,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叫声。 随着战斗的进行,一只蟋蟀逐渐占据了上风,它气势汹汹地扑向对手。 “啊小强!你坚持住啊小强!本世子就靠你了啊!”贺元熹急得直跺脚,他恨不得自己能跳进罐子里,帮自己的蟋蟀一把。 最终,那只强势的蟋蟀还是胜了。 贺元熹正垂头丧气地戳着那只打了败仗的蟋蟀,嘴里嘟囔着:“臭强,你真没用!” 而那只打了胜仗的蟋蟀的主人则趾高气扬,得意地看着贺元熹,高声嚷道:“诶,贺世子,蟋蟀菜就多练!” 贺元熹的脸色更加难看,随后他摆烂似的一甩袖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说吧,要本世子做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脸上露出狡黠的神情,他快步走上前,勾着贺元熹的肩膀,那动作显得很是亲昵,却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凑到贺元熹耳边小声说:“你敢不敢把你爹的汗血宝马骑出来?” 贺元熹一下子犹豫了,他爹的汗血宝马奔霄那可是他爹的心头肉,平日里他爹对这匹马比对他这个儿子还要宝贝,他怎么敢轻易把它骑出来啊? 那人见贺元熹犹豫不决,便使出了激将法,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贺世子,该不会是不敢吧?” 身后的人见状,也纷纷跟着附和:“就是!不会不敢吧?” 贺元熹被这些话激得气血上涌,理智被冲得七零八落,挺直了胸膛,“怎么会!本世子敢!明日还是这个时辰,郊外见!” 很快,他就后悔了。 呜呜,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 他明明不敢的! 非要争那一口气!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简直就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唉~ 完了完了! 屁股不保了! 贺元熹刚想转身偷偷地溜回去,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双眼陡然瞪大,瞳孔急剧收缩。 因为他看到了他老爹——贺国公,正一脸阴沉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爹?”贺元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贺国公眉头紧锁,大步跨过来,猛地揪住贺元熹的耳朵。 “贺元熹!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书院读书吗?你竟敢逃学!”贺国公怒吼道。 “诶诶诶,疼疼疼,爹爹爹,我错了!”贺元熹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边求饶,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 现在又加上逃学这一档子事,对他来说,无疑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了。 他在被揪走的瞬间,还不忘拿走刚刚赢得的一束桃花。 回去送给他阿娘,他阿娘最爱桃花了。 “这贺世子又被贺国公爷抓回去了?” “哈哈哈,这贺家可谓是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独子是个纨绔子弟啊?整日不是逃学斗蟋蟀就是去斗鸡!” “这哪里还像个国公府的世子啊?这能不能提起长枪打仗还另说呢!” “哈哈哈哈哈!” …… 贺元熹,贺国公府世子。 不爱读书,整日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出去鬼混。 心思在任何地方,就是不在书院。 一个月的银钱就那点,刚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聚在酒楼里,山珍海味摆满一桌。 这一顿饭吃下来,竟把一个月的银钱都给挥霍光了。 剩下的日子没钱了,就只能身无分文地和那些狐朋狗友在集市上瞎混,只能眼巴巴地过过眼瘾。 虽说贺元熹是名门子弟,但青楼那种烟花之地和鱼龙混杂的赌坊他是不会踏足的。 但不妨碍他精于掷骰子、押宝等,所赌之物并非银钱,而是“敢不敢”,众人嘻嘻哈哈,互相挑衅。 你敢不敢在集市中央大喊三声“我有病!”? 你敢不敢今夜回去偷走你爹的尿壶? 你敢不敢爬上那棵最高的槐树,把鸟巢里的蛋取下来? 这样荒诞的赌注一个接着一个。 身后传来的嘲笑声让贺元熹双颊发烫,燥热之感涌上心头。 他都已经十八岁了啊,再过两年就要举行及冠之礼了。 可他爹却老是把他当作三岁孩童,稍有不顺心就伸手揪他耳朵,或者直接把他按在那儿打屁股。 贺元熹叛逆地升起了反抗之心,趁着贺国公一个不注意,使出力气猛地一挣,从贺国公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接着转身就朝后面狂奔而去。 他跑得实在太快了,眼睛只盯着后面,根本无暇顾及前方的状况,结果毫无防备地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诶呀!”贺元熹发出一声惊呼,“本世子的桃花——” 被撞之后的赵清浔很快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微微蹙起眉头,目光落于地上那一片狼藉的桃花之上,继而抬首望向贺元熹,疑惑地问道:“你的桃花?” 贺元熹看着地上的桃花,心疼不已,他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就是本世子的桃花!” 赵清浔身后的官差樊文义一路小跑着急忙赶了上来,喘着粗气,急切地问道:“赵大人,您没事吧?” 赵清浔微微摇了摇头。 她在搜寻死者连芳的屋子时,发现了一支格外显眼的上等金钗,钗身精致细腻,一眼便知绝非俗物。 按理说,连芳这般生活困窘之人,断不该拥有如此奢华之物。 赵清浔亲执金钗,遍访京城中声名远扬的打金铺,却一无所获,金钗的出处成了谜团。 从金钗的样式推断,它大概是几百年前的款式,如今早已绝迹。 此事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连芳究竟从何处得此金钗呢? ------------ 第五章 蹊跷蔻丹 贺元熹算是彻底看清了赵清浔的脸,内心惊讶了一下。 他的桃花……诶,不是! 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他”站在那,身姿如松,眉眼清冷,眉尾微微上挑,眸若星河,挺翘的鼻梁下,嘴唇不点而朱,自然而娇艳…… 当真是惊艳绝伦…… 再看到赵清浔身上穿的绯色官服,贺元熹便大胆断定:“若是本世子猜得不错的话,你应该是大名远扬的大理寺卿赵乘风赵大人吧?” 他早有耳闻此时京城中声名赫赫的赵乘风,这还是他爹经常在教训他的时候念叨着的人。 只能说,只要他爹念叨着赵乘风的名,他那时就是在挨打。 一直无缘得见大名鼎鼎的陆大人,此时得见,竟生得如此出众,着实令他小小地惊艳了一番。 此时赵清浔也在打量着贺元熹,听着对方的语气,心中似有所悟,轻声说道:“贺国公府,贺世子?” 他又被惊艳到了,她的嗓子极为清冽,仿若藏地雪山之巅消融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他很喜欢。 “对,就是本世子!你撞毁了本世子的桃花,你得赔本世子!”贺元熹理直气壮地嚷道。 然而,樊文义却不依不饶,他向前一步,皱着眉头反驳道:“贺世子,这明明不是我们大人撞的您,而是您自己跑太快撞上来的,怎么能怪到我们大人头上呢?” 赵清浔并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目光慢慢移到了那散落一地的桃花上,若有所思,“此时怎么会有桃花?” 桃花在阳春三月盛开,而此时,分明已经是五月的初夏时节了,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 “这是本世子要送人的!” 赵清浔微微躬身,拱手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地说道:“抱歉贺世子,实在对不住了。眼下我有要事在身,实在耽搁不得,改日我定当亲自登门向贺世子赔罪!” 贺元熹表情有些呆滞,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赵清浔见状,也不再多言,她微微侧身,脚步沉稳地从贺元熹身旁擦肩而过,衣袂随风轻轻飘动。 樊文义跟在赵清浔的身后,紧走两步,凑到赵清浔的身边,愤愤不平地说道:“大人,您为何要向他道歉?明明是他先撞您的!咱们没有和他计较已经算是大度了。” “这般小事,何须大动干戈,索性你我也没什么损失,不必为此纠缠不清。” “好吧,”樊文义又恭维起来,“还是赵大人有大量。” 等二人赶回大理寺时,远远地就望见大理寺那威严的大门前乌泱泱地挤着一堆人。 二人心中一惊,急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拨开人群走近一看,只见四个人正身着粗布麻衣,头上戴着白色的孝帽,腰间缠着麻绳,边上还有一口简陋的棺材,他们在大理寺门前哭得撕心裂肺。 四人正是死者连芳的家人,父母弟妹。 连母此时已经哭得瘫软在地上,凄厉地喊着:“阿芳啊,我那可怜的阿芳就这么没了……你让阿娘可怎么活啊……” “苍天啊,求求你还我女儿一个公道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赵大人来了!” 这四人听到动静,他们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到刚刚走近的赵清浔面前,“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赵大人,求求您了,你一定要为阿芳主持公道啊!” “赵大人,您行行好,我们带阿姐回家安葬了吧……” “阿姐死得不明不白,还望赵大人……” 赵清浔的目光落到了连芳的妹妹连英的身上,她倒是与连芳有着七八分相似,远远望去,让人恍惚间仿佛又看到连芳站在了眼前。 连英神色略显紧张,两只手不自觉地相互搓揉着。 赵清浔也留意到连英的手上,指甲处尚残留着些许红色,看上去像是不久前才刚刚涂抹了蔻丹,而后又洗掉了一般。 可穷苦人家的女儿,又怎会特地去做蔻甲呢? “诸位,本官一定会彻查此事,给连芳娘子一个交代。” “谢谢赵大人!” 连母满含期盼地说道:“赵大人断案如神,肯定能够早日将案子破了,民妇现在满心只想着能让阿芳早日入土为安呐!” 在赵清浔的安抚之下,连家之人渐渐止住了哭闹,而后离去,走时还顺带抬走了那口简陋的棺材。 直至连家人远去,赵清浔听到七岁的连耀祖扯着连母衣角,小声嘟囔道:“阿娘,你不是说给赔钱货哭丧,赵大人就会给银子吗?” 回到大理寺内,赵清浔来回踱步思索了一番后,便吩咐樊文义去仔细调查连家的情况。 樊文义心里满是困惑,按道理应调查丁家老宅才对,他不明白赵大人为何不查那里而查死者连芳一家。 不过,樊文义并没有开口询问,他知道,赵大人做事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跟着赵大人办事,等着升官发财。 丁家老宅是要查,不过连家也肯定存在问题。 连英蹊跷的蔻丹,连耀祖那句无心的嘟囔,还有连芳屋内无名的金钗…… 大理寺少卿范明耀行色匆匆,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块满是污渍的红布,接着猛地推开了门,大步走进屋内,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赵大人,有重大发现!” “范少卿可是发现了什么?” 范明耀郑重地将手中的脏布高高举起,赵清浔伸手接过,轻轻在手中摩挲了一下,这竟然是一块品质上乘的丝绸。 她把布拿到眼前,也不嫌脏,仔细地端详着,这丝绸样式似乎是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到过一样。 这布的形状和边缘可以推断,应该是有人特地从衣服上用力撕下来的。 “这是何处得来的?” “在荷花池发现。”范明耀犹豫了下,“赵大人,不同的世家在定制衣物时会有各自独特的标记,或是选材偏好,这块丝绸,像是……” “像是什么?” “从它的质地、纹理来看,像是贺国公府所特有的丝绸布料。” 对了,贺世子。 赵清浔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白日里在集市的拐角处与贺元熹的一次偶遇。 怪不得如此熟悉呢。 “是。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禀告大人,仵作说死者至少已经死亡两天了,而且这两天尸体都是浸泡在井里的。” “去贺国公府。” ------------ 第六章 少难藏事 是夜。 贺元熹三两下就爬上了高高的屋檐之上。 屋檐下,贺国公的脸色涨得通红,手中死死地攥着鞭子,抬起胳膊,用鞭子指着屋檐上的贺元熹,厉声喝道:“逆子,你给老子滚下来!” “爹,我知道错了,你把鞭子放下!” “你下来,你看老子不打烂你的屁股!” “我都说我知道错了,你干嘛还要打我!” 贺国公气得直跺脚,大声数落道:“逃学,在集市上鬼混,斗蟋蟀,还逃跑,哪一件老子能饶了你!这些事情你干得还少吗?” “爹,这次再放过我一次!!” “你这逆子,每次都认错,可下次还是照旧不改,迟早得把老子给气死!” 贺元熹耍起性子:“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下去了!” 贺国公气道:“那你就待在上面吧,老子和你娘大不了再生一个!” 贺元熹顶嘴道:“那你们生啊,要是我下半辈子能靠弟,那我就不读书了。” 贺国公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赵乘风,再瞧瞧你,同样的年纪,你怎么就这么不求上进呢?” 贺元熹嘟囔着:“赵乘风赵乘风,你怎么不让赵乘风当你的儿子?” 贺国公没好气道:“你以为老子不想啊,他一个草根出身的人,现在都能稳稳地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这么优秀,老子巴不得他姓贺!” 贺元熹嬉皮笑脸道:“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这个纨绔子弟才是你的儿子呢,嘻嘻!” …… 贺国公府两父子一个屋檐之上,一个在屋檐下吵得不可开交。 而在隔壁的户部尚书府,古灵精怪的三娘子林研芝,悄悄地搬来了一架木梯,顺着梯子爬上了墙头。 在夜色的笼罩下,她就像一只灵动的小狐狸,趴在墙头上,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津津有味地看着贺国公府父子俩的这场闹剧。 看着看着,林研芝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贺元熹听到笑声,猛地转过头去,只见林研芝那小小的身影趴在墙头上。 他皱起眉头,大声说道:“你做什么?大晚上不好好睡觉,难道是专门来看别人父子培养感情的?” “贺二郎,”林研芝努力憋住笑,双手撑在墙头上,“这可怨不得我,你们这动静太大了,我在院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我不过是想凑个热闹罢了。” 贺国公听到林研芝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还有旁人在看笑话,脸色越发阴沉,对着贺元熹吼道:“你看看你,丢人都丢到隔壁府上去了!” 贺元熹不满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爹,您就别冲我嚷嚷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然后又抬头瞪着林研芝,“你还看,再看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林研芝也不生气,反而冲他扮了个鬼脸,“我就看,你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你下来抓我呀。” 贺元熹在屋檐上跺了跺脚,咬着牙说道:“你别得意,你等着,我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贺国公府的管家走上前来,微微弓着身子,凑近贺国公,压低声音说道:“国公爷,大理寺的赵大人来了。” 贺国公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情,“赵乘风?” “是的,赵乘风赵大人。” “奇了怪了,贺国公府与他并无交集,他怎会深夜造访?” 贺元熹在屋檐上蹲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爹,你快去看看吧,说不定人真有急事呢!” 贺管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愣后赶紧补充道:“国公爷,赵大人说,他此行是要见郎君。” 贺元熹一听,那原本蹲着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说道:“啊?我?” ~ 赵清浔与贺国公相互拱手,几句亲切的寒暄过后,在正堂落了座。 赵清浔目光轻移,淡淡地瞥了一眼跟在贺国公身后的贺元熹。 贺国公轻咳了一声,语气平和地问道:“不知道赵寺卿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赵清浔微微调整了坐姿,目光从贺元熹身上收回,转而望向贺国公,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国公爷,此次前来,是想问贺世子,前日夜里身在何处?” 贺元熹的神色瞬间掠过一丝慌张,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你也太不礼貌了,刚来就直接问本世子的行踪。” 而贺元熹神色的这一细微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赵清浔的眼睛,“我不过是为了公务,相信国公爷也会理解的。” 贺元熹看向贺国公,却惊讶地发现,他老爹正一脸慈爱地看着赵清浔。 他爹还没这么看过他呢! 这让贺元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醋意,他撇了撇嘴,赌气般地说道:“他理解,反正我是理解不了!” 赵清浔始终微笑着,然而从她那微微开启的朱唇中说出的话,却让贺元熹如遭雷击。 “若是贺世子不嫌麻烦,不妨随我回大理寺,咱们,慢慢谈。” 贺国公心中陡然一惊,身体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猛地弹起,“我儿犯事了?赵寺卿此番前来是为了抓走他?” 贺元熹目瞪口呆,不是,老爹,先别管犯不犯事了,你那兴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像是在期待什么好事一样! 赵清浔也站起身,“只是前来问问贺世子,前日夜里的行踪罢了。” 贺国公转过头,双眼怒视着贺元熹,“在哪?” 贺元熹眼神有些躲闪,他磕磕巴巴地说道:“在,在屋内,睡觉……” 这时,范明耀匆匆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套衣物,喘着粗气对赵清浔说:“赵大人,找到了。” 贺元熹见范明耀手上的红色衣物,心中的慌乱愈发强烈了。 风华少年郎,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 这一回,根本不需要赵清浔再多说什么,仅仅从贺元熹那惊慌失措的神情中,就已经把他内心的不安和心虚给完全出卖了。 原来,在赵清浔进入贺国公府之后,范明耀就悄悄地去了侧门,他向府中的下人仔细地打听了情况。 从下人口中得知贺元熹昨日丢了一套衣服,还没有来得及处理。 范明耀仔细查看了那套衣服,发现衣物的下摆处明显被撕去了一角,而那被撕去的一角,与他手上拿着的那块脏布刚好能够完美地对上。 “我招!我都招!” ------------ 第七章 红色绣鞋 在贺国公举起的巴掌下,为了不惹来更多麻烦,尽管觉得很丢人,但贺元熹还是决定把事情交代清楚。 ~ 当日深夜,层层乌云将月色遮掩得严严实实。 贺元熹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中的唐有德,蹲在丁家老宅对面街道的角落里。 唐有德缩着脖子,目光有些闪烁地看着贺元熹,微微压低声音说道:“贺世子,要不你先进去如何?” 贺元熹一听,眉头皱起,瞪大眼睛,不服气地反问:“凭什么?” 唐有德挠了挠脑袋,说道:“早就听闻丁家老宅很诡异,我就想进去一探究竟。” 贺元熹双手抱在胸前,撇了撇嘴,说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本世子都懂,可还是那句话,凭什么本世子就要先进去?” 唐有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凑到贺元熹耳边,轻声说道:“贺世子,你莫不是忘记了?白日咱们斗鸡,你可是输了的呀。” 贺元熹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然而,他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可他最怕鬼了啊! 这一次是…… 你敢不敢去丁家老宅探那口古井? 贺元熹和唐有德趁着月色下四周无人,悄悄地爬上了丁家老宅的墙头。 翻进院子后,穿过一条长廊就能抵达莲花池了。 他们放轻脚步,缓缓地沿着长廊走着。 很快,贺元熹那原本就警惕的目光突然一凝,他发现了一丝异样。 不对啊,这丁家虽说家道中落了,但常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在深夜,也应该有侍从巡逻才对。 可此时这偌大的院子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种反常的安静使得整个老宅愈发显得阴森恐怖。 贺元熹的心里开始有些犯怵了,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感觉嗓子眼干干的,怎么也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了。 唐有德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贺元熹的衣角,压低声音问道:“到底还走不走了?” 贺元熹缩了缩脖子,连忙摆手道:“你打前头。” 唐有德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看看你那胆小的样子,还玩不玩了?” 两人摸索着前行,终于来到了荷花池的岸上。 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那口在市井之中流传着诡异传说的古井。 一阵风吹过,贺元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脖颈,让他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唐有德却没有贺元熹那么多的顾虑,在古井周围兴奋地转来转去。 他一会儿弯下腰仔细查看井边的石头,一会儿又踮起脚尖往井里张望,左看看右瞧瞧之后,他挠了挠头,有些失望地嘟囔着说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唐有德,我们走吧……” 唐有德一听,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怪声怪气地说道:“诶?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贺元熹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杆,梗着脖子说道:“怎么可能!本世子只是,只是……本世子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得赶紧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那口古井,却怎么也不敢上前去靠近一步。 “我不信!你过来!” “才不要!” 说话间,贺元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愈发浓稠,愈发地不对劲起来。 他的心跳愈发急促,像是擂鼓一般在胸腔中轰鸣。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往唐有德的方向一扫,这一扫让他大惊失色,瞳孔骤然放大。 他看到了一双鲜艳如血的红色绣花鞋! 再往上看,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人就那么突兀地悬空在唐有德的身后。 那红衣人的头发如同乱麻一般,肆意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贺元熹,嘴角向上勾起,扯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啊——”贺元熹惊恐地尖叫起来。 唐有德被贺元熹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小声埋怨道:“你是不是疯了?这样会把人吵醒的。” 贺元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唐有德的身后,声音都在发颤:“你后面!你后面!” 唐有德还是很奇怪,满心疑惑地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猛地一抖,“诶哟!” 他惊慌失措之下,脚下一个不慎,竟被吓得直接跌落进了荷花池中。 贺元熹瞪大了眼睛,再定睛一看,发现刚刚那个恐怖的红衣人好像瞬间消失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唐有德在池中折腾着。 贺元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刚刚那一瞬间自己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此时,唐有德浑身湿漉漉地从荷花池中艰难地爬上了岸,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水珠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滴落。 贺元熹见状,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唐有德一边打着冷战,一边哆嗦着说道:“贺世子,你身上有没有帕子呀,快借我擦擦吧,这湿哒哒的感觉太难受了。” “没有。” 唐有德眼珠一转,又说道:“那你把外衣脱下来给我擦擦吧。” 贺元熹一听,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大声说道:“你癫了?让我把外衣脱给你,我不冷啊?” 唐有德挠了挠头,着急地说道:“不行的话,你就给我撕你衣服下摆的一角也行啊,总比这样湿漉漉的好。” 贺元熹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伸手用力撕下自己衣服下摆的一角,心疼地说道:“这可是本世子新做的衣裳啊,就这么又被毁掉了。” 唐有德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的,贺国公府家大业大,不缺这点布料,自然是不会少了贺世子你的那份。” 说着,唐有德拿着那一角布在身上简略地擦拭着,但由于身上的水太多了,这擦拭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水还是不停地往下流。 贺元熹急促地说道:“走了走了,这里太诡异了,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行。” 唐有德看了看手中已经被水浸湿的布,接着随手一扬,那布就被他丢进了荷花池中。 “你刚刚有看到那个吗?” “什么?你说清楚点,看到什么?” “就是那个,”贺元熹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女鬼。” “什么女鬼,没见到啊……” ~ ------------ 第八章 致幻迷药 赵清浔面色凝重,逐渐开始重视起来。 “这就是全过程了,我真的没有撒谎。” 贺国公听后,怒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大声质问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难道就是为了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去干这种荒唐事?” 贺元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拉着贺国公的衣角,小声说道:“爹,我错了嘛,现在还有外人在这儿呢,你就给我留个面子吧。” 贺国公冷哼一声:“哼!你现在还知道要面子,做那些蠢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赵清浔冷静分析,片刻之后,她像是察觉了某种破绽,抬起头来,目光紧紧地盯着贺元熹,开口问道:“贺世子,方才你所言,瞧见红色绣花鞋,且有一所谓女鬼冲你而笑,确乎如此?” 贺元熹连忙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脸上带着惊慌的神色,急切地说道:“对啊对啊,那可太吓人了!那女鬼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直发毛呢。” “可是,按照你说的,那个女鬼就站在你朋友的身后,为什么你的朋友却没有看到呢?” 贺元熹赶忙解释道:“那红衣女鬼正立于他身后,他一转身便被吓得跌落至荷花池中,紧接女鬼便消失不见,或许是被他这番动静给惊走了。” 看着赵清浔那似乎不太相信的目光,贺元熹瞬间急了,他涨红着脸,大声说道:“我真的没有撒谎,我确确实实看到了,我发誓。而且那个地方从一开始便极为不对劲,我们刚进去之际,我便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那种感觉甚是诡异。” 贺国公在一旁皱着眉头帮腔道:“是啊,赵寺卿,我儿虽平日里荒唐了些,但性子也纯善,绝不会凭空说假话的。” 赵清浔经过反复思量与仔细推敲,似乎有了新的调查方向。 她站起身,轻轻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然后郑重地朝贺国公拱手道:“国公爷,深夜打搅,失礼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不打搅了。” 贺国公连忙说道:“好好好,赵寺卿自然是以公务为重。” 贺国公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惋惜之色,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赵清浔和范明耀渐行渐远的背影。 “要是这两人有一个是我儿子就好了……他们年纪轻轻就这般聪慧沉稳、办事利落。” 贺光熹在一旁抱着胸,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道:“那您干脆让鸿胪寺的寺卿和少卿都做您的儿子得了。” 贺国公听到这话,有些恼怒地回头狠狠瞪了贺光熹一眼,“你懂什么!这九寺之中,就只有大理寺的两位大人是少年才俊!其他八寺的那些官员,年纪都大得可以做你爹了,都是些老汉!” 贺元熹玩心顿起,他嘻嘻笑着,用自己的身体轻轻撞了撞贺国公,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那你是我爹,你不也就是……老汉?” 贺国公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步,一把扯住贺元熹的胳膊,大声吼道:“好啊你!平日里你就调皮捣蛋,这回你可跑不掉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贺元熹见状不妙,大声喊道:“阿娘——” “你今天就算是叫你阿祖来也不管用了!” “阿祖——” 被老爹揍,跟去地下见阿祖有什么区别! ~ 范明耀疑惑地问:“赵大人,为何行色匆匆?” 赵清浔一边快走,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刚才贺世子所说的那个唐有德,你知道他是哪家的人吗?” 范明耀挠了挠头,说道:“这,我不太清楚呢,不过我明日就去查。” “现在!” “啊?”范明耀抬头看了看那漆黑如墨的夜色,有些为难,“这么晚了,赵大人这是打算不歇息了吗?这夜黑风高的,行动起来也多有不便啊。” 赵清浔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不歇息,这件事情必须尽快弄清楚。” 范明耀无奈地叹了口气,嘟囔道:“赵大人倒是敬业,可我这一整天都在忙碌,真的已经累了一天了。” “贺世子与唐有德二人中,定有一个人说谎了。贺国公府满门清正,我倒是相信贺世子所言不假,那诡异的绣花鞋,悬空的红衣女鬼,一切都显得那么离奇,可为何唐有德看不见,明明更近一些。” “赵大人难道还信鬼神之说不成?” 赵清浔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觉得这诡异现象的背后肯定是人为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贺世子中了致幻的迷药,所以他在踏入丁家老宅之后才会感觉处处不对劲,处处诡异。” 范明耀又问道:“可,为何唐有德没有中这种药呢?” “可疑之人这不是让你去查了吗?” 范明耀恍然大悟,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说道:“赵大人,厉害啊!” “还有,贺世子所言,唐有德还探头进古井里瞧,却未发现异常,可死者尸身浮肿,泡在井水里至少两日,前日夜里,井中必有死者尸身!可为何唐有德却道无异常呢?” “这……我现在就去查唐有德!” 赵清浔抬头望了望夜色,“我此时,倒想去探探古井。” “啊,那这样,我先回大理寺安排人去查,随后再到丁家老宅与赵大人碰面。” “你要跟我去?” “说不准真有女鬼呢,赵大人您还年轻,那女鬼说不定就喜欢我这般成熟稳重的呢。” “贫!” 半个时辰后。 赵清浔和范明耀从丁家老宅那有些破旧且长满青苔的侧门进入了院子,直直地朝着那口古井走去。 他们站在了荷花池的岸上,赵清浔随意转了转,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古井已经被排空了水,现在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仅仅是一口毫无生机的枯井,井壁上的石头有些潮湿,还带着青苔的痕迹。 “难不成是白来一趟?”范明耀疑惑地说道。 赵清浔目光在枯井周围来回扫视,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井壁上的石头。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井壁,突然感觉到石头之间的缝隙似乎有些不平整。 范明耀凑过来,好奇地问:“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 第九章 喇叭状物 赵清浔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将匕首插入缝隙中,轻轻撬动。 随着她的动作,一块石头竟然微微松动了。 两人对视,目光交汇的瞬间,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赵清浔继续用力,将那块石头撬了出来,只见石头后面的井壁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样。 范明耀赶紧从身上拿出火折子,点亮后凑近井壁。 在微弱的火光下,那些图案渐渐清晰起来,像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扭曲的人形。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荷花池中的荷叶沙沙作响,两人都感觉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阴森了。 他们心中都隐隐觉得,只怕现在他们两人都已经中了那致幻的迷药了。 不过好在他们早有防备,心中倒也没有太多的恐惧。 赵清浔的心中甚至有着一丝期待,她一直等着在这所谓致幻迷药的影响下,到底能够见到怎样一番诡异的光景。 忽然,一股阴森的风悄然吹向赵清浔的后脖颈,那风凉丝丝的,还夹杂着一丝腐朽的味道。 她猛地转身,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个红衣女鬼正悬浮在半空之中。 那女鬼身着鲜红如血的衣服,头发如乱麻一般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狰狞的面孔,她的双手高高举起,那长长的指甲弯曲着,正对着赵清浔,似乎一刹那间就会扑过来将她撕碎。 “赵大人,好刺激啊!” 赵清浔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她没有丝毫的慌乱,脚下猛地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闪身,迅速移到了一旁,与那红衣女鬼拉开了距离。 范明耀一脸好奇地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诡异的红衣女鬼,挠了挠头,笑着对赵清浔说道:“赵大人,这回可真是稀奇了,我们可算是见到‘活的’了。” “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 “有吗?” 范明耀瞪大了眼睛,又重新仔细地打量起女鬼来。 “连芳。” 范明耀一听,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脑袋,大声说道:“哇!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像诶!” 突然之间,那个红衣女鬼如同烟雾一般瞬间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一阵恐怖阴森的笑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响起。 那笑声一会儿是“嘿嘿嘿——” 一会儿又变成“嘻嘻嘻——” 赵清浔和范明耀迅速地调整了姿势,背靠背紧紧地站着,这样可以全方位地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此时,范明耀仍有开玩笑的心思,说道:“我嘞个亲娘啊!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鬼笑?” 赵清浔微微眯起眼睛,不一会儿她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阵轻微的铃铛声,清脆却又透着诡异。 但是仅仅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那铃铛声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又神秘地消失不见了。 此时,四周又重新被那莫名的、阴森的笑声所笼罩。 赵清浔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了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立刻拔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范明耀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意识到肯定是有情况,于是也急忙跟在赵清浔的身后追了上去。 赵清浔在一间屋舍之外停下脚步,心中只觉怪异,怎会有人造一座假山正对着屋门呢? 她的目光在假山上随意掠过,便瞧见了一个喇叭状的器物。 她心中微微一动,带着好奇走近,弯下腰,将那个喇叭状的器物拾起。 手指轻轻摩挲着器物的表面,惊讶地发现这个喇叭状的东西竟然是由薄木板制作而成的。 范明耀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赵清浔手中那奇特的异物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形状挺奇特的。” 赵清浔笑了笑,突然灵机一动,对着喇叭状器物的小口,略微停顿了一下后,轻声说了句:“鬼笑?” 这周围的气流气流开始不安分地涌动着。 从喇叭状器物的大口传出了一阵声音,惊讶的是,此时赵清浔从器物中传出的声音和刚才他们所听到的那阴森的“鬼笑”别无二致! 这一切果然是人为! 装神弄鬼! 再仔细观察这个喇叭状器物,它的扩音原理也逐渐清晰。 制作这个器物的人先是把薄木板裁成如同薄纸片一般的形状,接着再把这些薄纸片裁剪成规则的扇形。 然后把扇形的边缘部分依次紧密地拼接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圆锥形状。 就这样反复操作,不断地加固拼接的部位,直到整个器物变得坚固而稳定。 这种喇叭状器物可使声音向一个方向集中传播,实现一定扩音效果。 “这东西挺不错的,那这样,将它充公吧。以后在大理寺,要是有需要叫人的时候,就不用扯着嗓子大喊了。只需要对着这个器物的小口说话,声音就能传出去,真是方便极了呢。” “不止一个,估计还有呢。” “下官马上回大理寺,带官差过来,今日就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好!” ~ 连英的蔻丹,红衣女鬼,致幻迷药,喇叭状器物,可疑的唐有德,贺世子的衣角,井壁里奇怪的符号…… 赵清浔细细地梳理着案件,只感觉这个案子离破案不远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 赵清浔目光悠悠地望着那一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荷花。 樊文义匆匆地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带着些许血丝,声音里却透着兴奋:“大人,我昨夜可是一夜都没合眼啊,一直蹲在连家的墙角呢。” 范明耀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问道:“查个人而已,你蹲在人家墙角做什么呀?” 樊文义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这您就不懂了吧,我这是在听墙角呢!要是不听,怎么能知道他们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 范明耀恍然大悟:“哇,好有道理,那你说说,你听到了什么?” 赵清浔将目光投向了樊文义。 “昨夜里,死者的小妹连英没在,第二日凌晨才悄悄回。 死者的母亲起夜三次,哭着说让连芳冤有头债有主,让连芳记住别找她,不要老是纠缠着她。 还一个劲儿地哭诉着说她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她也是迫不得已的。 而死者的父亲则在一旁告诫,让她别说这种话,要是被官府查出来,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死者的小弟,那孩子则是哭闹不止,说是他为赔钱货哭丧了,但赵大人却没给银子。 太蹊跷了,赵大人,范大人,这一家人都非常可疑。” ------------ 第十章 藏有财宝 官差在荷花池附近搜出了近十个喇叭状扩音器物。 丁家老宅的管家走上前来,拱手行礼道:“大人们,昨夜在丁家老宅守夜的那几个工人已经带到了。” 赵清浔闻声转过头去,只见几个陌生的工人站在那里,他们的衣衫之上沾着些许灰尘与泥土,神色间略显忐忑。 在这些工人中间,叶蓉伫立其中,她的眼眸微微低垂,似是有些紧张之态。 “昨晚的老宅便是这几位?本官甚为好奇,古井方死了人,外面又传着闹鬼之传闻,为何你们竟敢留下来呢?” 叶蓉咽了口口水,上前一步,“赵大人,管家有言,此几夜留人守夜,会比往日守夜多出三倍的酬薪。” “那你们昨夜在何处守夜?” 叶蓉说:“昨夜戌时,我们实在是害怕,就回了屋子,闭门不出。” 几个工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都在屋内吗?”赵清浔又问。 “工人住的屋子都是几个人一起住的,赵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去查看。” 赵清浔微微眯起双眼,目光直直地投向叶蓉,一字一顿地询问:“那你呢?” 叶蓉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与质问惊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大人,与我同屋子的连芳死了之后,管家就给我换了一间屋子。我心中极为害怕,故而昨夜一整晚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内!” 赵清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范明耀问:“昨夜你们可有听到荷花池有什么动静?比如说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其他的异常情况?” 其中一个工人摇摇手,连忙摇摇手,急切地说道:“没有,我们的屋子在前院的下人房,距离后院的荷花池可远着呢,后院的事我们真的不清楚。” “对啊,昨日夜里睡得好好的,大人们带着官差来了,还把小的们吓了一跳,以为又有人被鬼杀了。” 赵清浔觉得奇怪的是,丁家老宅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丁家的主事人却迟迟未露面呢? 他不来找她,那她就亲自去找他。 “丁家的新宅在哪?” ~ 尚书家的三娘子林研芝,乔装打扮,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仵作的侍从,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大理寺的停尸间。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四处冒着冷气,但林研芝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吐了出来。 尸体都烂了吧,还不赶紧下葬? 在停尸间的角落里,看守的官差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人可都是亲眼看见了的,绝对错不了,是鬼自杀的!” “我也听说了,据说当时那场面可恐怖了,明明是大白天的,可那鬼居然都敢现身!” “可不是嘛,可见这鬼的道行很深啊,也不知道咱们这位赵大人是不是能招架得住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大人向来是不信鬼神的。” “我可是信的。” …… 林研芝放下放下手中沉甸甸的箱子,目光落在连芳那已经开始腐烂的尸身上,尽管戴着面巾,可这刺鼻的腐臭气味扑面而来,让她的胃里不禁一阵翻腾。 她的喉咙有些发痒,但她努力忍住不适,又缓缓地呼出这口气,如此反复几次,做着心理建设。 “阿研,你可以的,师傅说过,你可以出师了。” “若是弄清死者的死因,说不准赵大人惜才,看上你了,留你在大理寺做工呢。” 她打开箱子,竟是一套验尸的工具。 她对着死者鞠了个躬,随后那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一把小刀。 …… 怀才不遇,说的可能就是她。 她自小便对仵作这一行很感兴趣,悄悄拜了师傅。 出师之后,她盼望着能够一展身手,便悄悄地去衙门应聘仵作一职。 可因为她是女子之身,都被拒之门外。 看着官衙里的仵作,她明明对验尸更胜一筹,只因为她是女子,便被忽视。 更何况,仵作一行低贱,她是尚书府的三娘子,金枝玉叶,怎可让她去沾染? 可她偏不! 凭什么女子就该待在闺阁中,凭什么不能有仵作? 她要做第一女仵作! 看守停尸间的官差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谁?谁在那里?” 林研芝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 赵清浔让人将井壁上的符号抄录下来,让专人去破译。 随后她和樊文义立刻动身,亲自前往丁家新宅。 丁家新宅的主事人是一位面容沉稳的中年人,听闻赵清浔的来意,微微皱起眉头。 接着,丁家的主君便礼貌地在前引路,来到了后院。 只见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正疯疯癫癫地攀爬在一棵高大的树上。 那老者的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嘴里还在嘟囔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 “这是?” “赵寺卿,实不相瞒,这是家父。在他没疯癫之前,一直都安稳地住在丁家老宅。 有一日突然疯癫,嘴里嚷着‘财宝’。老夫担心他的安危,就把他接到了新宅。 说来也奇怪,到了这边之后,他偶尔又会清醒一些,清醒的时候就吵着嚷着说要回老宅去。 老夫也派人在老宅寻找了几日,但无果。 后来老夫便雇散工在老宅做活,丁家虽落败,但应有体面还是该有的。” 赵清浔再度看向攀爬在树上之人,问:“那口古井死人了你可知道?” 丁家主君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说道:“这两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夫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这种事情不宜轻易出面去掺和罢了。” “为何?” “这老宅闹鬼,老夫年轻时便常遇到,住不得住不得,而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鬼自杀,便让老夫望而生畏,哪里还敢轻易出面去沾染这是非呢。” 赵清浔见丁家主君并没有隐瞒,也就不再继续为难他,微微拱手,便告辞离去了。 樊文义就迫不及待地道:“赵大人,听刚才丁家主君的话,这丁家老宅难道真的藏有财宝?” “丁家的老主君年轻时丁家还是鼎盛时,多少财宝没见过,只是很奇怪,为何他疯癫之后,却突然提到了财宝呢?” 樊文义一喜:“这得有多少啊?赵大人,这要是充了公,大理寺生活就好起来了啊!” 赵清浔淡淡地瞥了樊文义一眼,“现在不好吗?” 樊文义委屈巴巴:“赵大人您和范大人都清正廉洁,坚决不收贿赂,这没有什么油水,自然是不好过了。” 快到大理寺之时,范明耀焦急地跑上来:“赵大人,荷花池,红衣女尸!” ------------ 第十一章 林研验尸 丁家老宅,荷花池,古井。 古井之上,横亘着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衣女尸。 女尸的双眼完全凸出了眼眶,宛如两个灰白色的圆球,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珠死死地瞪着前方。 樊文义惊:“我嘞个亲娘诶!这不是妥妥的女鬼吗?” 赵清浔在边上走了一圈,沉声道:“这是连英。” 攀文义闻言,连忙壮着胆子凑近了仔细一看,那女尸狰狞的面容近在咫尺,让他的心里直发毛。 “对啊!昨日夜里一夜未归,今日凌晨才归,下官亲眼看着她进的门,这会儿她怎么在这?” 赵清浔的视线移到范明耀的身上,而范明耀则微微地摇了摇头,一副毫无头绪的样子。 “赵大人,凶手也太嚣张了吧,如今古井案还未破,竟然又在咱们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赵清浔蹲下身子,抓起死者连英已经僵硬的手,指甲上那朱红色的蔻丹,像是被洗掉了,还残留着些许淡淡的颜色。 赵清浔眼中精光乍现,低声道:“只怕是,死者也是凶手。” 范明耀随即也蹲下身子,问道:“你是说,连芳是被连英所杀?” 赵清浔面色冷峻,站起身子,身旁的官差机灵地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她接过,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把尸体带回,交由仵作进行查验。” “对了,大人,还有个嫌疑人,是个小娘子,她乔装成许仵作身旁的侍从,混进了停尸间,她,剖尸了。” “剖了谁的?” “连芳。” ~ 林研芝被几个官差粗暴地五花大绑着,像扔货物一般丢进了阴暗潮湿的监牢之中。 由于被绑着难以保持平衡,一个不稳,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我要见赵大人!” 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差听到她的呼喊,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赵大人?你这可是辱尸的大罪,就算你见了赵大人,那也是杀头的罪过,别再白费力气了。” 林研芝涨红了脸,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激动地辩解道:“这不是辱尸,我都已经说了多少次了,这是尸检!” 那官差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粗暴地说道:“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反正你现在就是个囚犯,给我老实点!” 赵清浔回到大理寺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停尸间。 只见连芳那原本浮肿的尸身,脑袋开了瓢,腹部已被剖开,喉咙处也新增了几处刀痕。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赵清浔的脸色愈发凝重了。 连芳并非死于井中! 而是在死后被人抛尸到了井中! 只因连芳尸身被剖开的腹部中,仅有少量的食物残渣,并没有任何积水。 而樊文义看不明白其中的蹊跷,他气冲冲地叫嚷着:“那个辱尸的家伙在哪呢?简直岂有此理!” “回樊大人,在监牢中呢。” 赵清浔听到后,便立刻起身前往监牢。 赵清浔行至栏杆前方,目光透过栏杆的缝隙,看到了在监牢角落里倒在地上的林研芝。 林研芝被绳索五花大绑着,那绳索紧紧地缠在她身上,她挣扎几下,然而却无法摆脱束缚,模样显得有些窘迫。 “你是何人?” 林研芝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目光触及到赵清浔那风采卓然、风光月朗的好样貌时,泛起一丝羞涩,嗫嚅着说道:“你,你就是赵大人?” “你是何人?何人助你溜进来剖尸?” 林研芝一听,顿时满脸焦急,大声喊冤道:“赵大人,这可真是冤枉啊!我根本没有辱尸啊!等等,剖尸……?”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之色,急忙说道:“赵大人,您刚才说剖尸,而不是辱尸?” “难道不是吗?” 林研芝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是是是!赵大人,我叫林研……林研,是一名验尸人。 听闻古井的案子,心中好奇,很想进来查看一番,可大理寺戒备森严,我就只得用些小手段混进来。 进来之后,便想看看死者的情况,却不料,死者尸身虽有腐烂之象,却没有被剖开过。 死者是被井中发现的,可死者口鼻中却无积水……故而并不是溺亡,死者在入井前就已经死了!” 赵清浔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心想这眼前的小娘子确实有些本事。 樊文义见赵清浔脸上并无愠色,便便大着胆子,自作主张,打开监牢,又快步走到林研芝的身边,手脚麻利地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 林研芝松了松被绑得酸麻的手臂,紧走几步来到赵清浔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赵大人,死者虽不能言语,却也不会说谎。请允我继续尸检!” “行。” 樊文义目瞪口呆:“赵大人,您就不怕她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派来捣乱的吗?” 赵清浔笑了笑,反问道:“难不成除了你就没好人吗?” 林研芝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清浔的身后,心中忐忑,她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此时的停尸间中仅有赵清浔与林研芝二人,他们皆戴着面巾,面前摆放着连芳的尸身。 林研芝有些踌躇地抬起头,目光看向赵清浔,“赵大人,您要跟我一样吗?” “你行你的,本官只是在一旁看看。” “行,那我开始了。若是赵大人有任何疑问,随时问我就好。” 林研芝拿起了一根细长的镊子,伸进死者那已经被剖开的胃部,镊子的尖端夹住了一小块胃内残渣,随后将其放入旁边干净的器皿里。 她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葫芦,轻轻晃了晃,拔掉塞子后,将葫芦微微倾斜,从中倒出一些无色透明的液体到器皿中。 在碰到胃内残渣的瞬间,原本清澈透明的水,竟迅速地变成了浑浊的灰色。 林研芝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迅速地拿起镊子,在死者的喉间小心地刮取了一些物质,放入另一个器皿中与液体再次混合。 “大人,我明白了!” 赵清浔一直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林研芝的每一个动作,“什么?” 林研芝激动地指着器皿,说道:“从这些反应来看,死者生前应该是食用了大量致幻的药物。” ------------ 第十二章 贯顶而亡 致幻的药物? 赵清浔问:“是何种致幻药物呢?” “我也第一次见,不过我听我师傅说过,这是一种邪药。 少量吸入,加上有心人的铃铛操控,中药者便可见鬼神。 若是中等摄入,那就是日日夜夜出现幻觉,行为举止变得不正常。 再是大量食用,人就会发疯癫狂,反复念叨着前半生最重要的东西。” 赵清浔抬起眼眸,忆起昨日夜里悄然夜探古井之时,在望见红衣女鬼之际,那隐隐约约的铃铛声。 她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这般,看来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且此人应当还在丁家老宅之中。 林研芝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器皿中的反应,接着说道:“按死者的摄入量来看,应该是中等摄入,故而生前几天有异常行为!” “死者并非溺亡,那是怎么死的?” 林研芝浑身一个激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急忙说道:“诶!我刚刚太专注于药物的事情,差点忘了!赵大人,您且这边看一看!” 赵清浔走过去,顺着林研芝手指的方向,把目光集中到了死者的头部。 细看之下,竟发现头顶处有一小孔。 “死者应该是被人用银针贯顶而亡的。但我看过了,颅内并无银针,所以我便大胆推测,银针被强大的内力引出体内。” 赵清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不断地分析着目前所掌握的线索。 “死者在死后被丢入井中,由于在井中碰撞以及其他原因,身上便留下了许多淤青。对了,大人,您请看。” 说着,林研芝将死者肩膀处的衣服轻轻往下拉,竟是一道清晰的鞋印! “按这形状,应该是死者在井里,有人借着死者尸体的力向上攀爬。” 赵清浔伸出手,比了比鞋印,从鞋印的轮廓来看,这似乎是一双绣花鞋留下来的,但又比普通绣花鞋更小一些。 想着,赵清浔突然想到今日的红衣女尸,她快步走过去,掀开尸布,看向连英脚上那双鲜艳的红色绣花鞋。 林研芝见状,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弯下腰,脱下绣花鞋,然后快步走到连芳的尸体旁,与连芳肩膀处那道鞋印,对比了下。 片刻之后,林研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语气肯定地说道:“大人,就是这双!” 赵清浔接过那双绣花鞋,细细地打量。 原来,一直装神弄鬼的人竟然是连英。 可连英又是怎么死的呢? “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好嘞!” …… 大理寺的许仵作听说有人冒充他身边的侍从,溜进大理寺停尸间,还辱尸,被吓得冷汗直冒。 他心急火燎的,急忙从家中赶到大理寺。 到了之后又听闻那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正单独和赵清浔待在停尸间,他脑袋里“嗡”的一下,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这下完了。 “赵大人哟,赵大人哟,我的赵大人!” 许仵作闯进了停尸间。 赵清浔转头看他,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何事如此莽撞?” “此人冒用下官的名义,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下官罪该万死啊!” 林研芝道:“你就是许仵作?那你的确罪该万死。” 许仵作又气又急,伸手指着林研芝,“你!” 赵清浔看向许仵作,“你说,死者连芳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死者是溺亡而死的。” 林研芝不可思议地道:“亏你还是个老仵作呢,连死亡原因你都能弄错!” 许仵作脸色瞬间变得涨红,梗着脖子,有些激动地说道:“她就是溺亡的,赵大人,您可不要被这个小丫头片子给骗了,她一个毛头丫头,能懂多少验尸的门道,她的话不可信!” 赵清浔微微侧身,语气淡淡:“那你过来瞧瞧,这死者当真如你所言是溺水而亡的?” 许仵作满心疑惑地走上前去,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被剖开的连芳尸身,且发现其腹部并无积水时,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其实,他此前并未认真进行尸检。 他收了连家人的银子,只因连家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要完整地带走死者。 他不过是随意地查看了一番,大致推断死者已死亡两日左右,又知晓死者是在井底被发现的,便草率地认定死者是溺亡的。 这他可不敢对赵大人如实相告啊! 一旦说出来,这饭碗恐怕就保不住了! 许仵作心中满是惶恐,战战兢兢抬起头,目光带着怯意望向赵清浔。 只见赵清浔面上依旧带着盈盈笑意,那表情与往常一般无二,然而其眼眸之中却多了一丝令人胆寒之物。 许仵作与那目光交汇之际,不由得猛地打了个寒战。 完了。 ~ 集市街道。 贺元熹一手捂着臀部,那模样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他一瘸一拐地走在集市之中,每走一步,似都牵扯到臀部的伤痛,疼得他直咧嘴。 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老爹这次可真是下死手了,说打就打,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隔壁魏家的小子,人家十岁起就不被打屁股了,可我都这么大了,还被老爹揍,真是可恶啊!” 侍从千山跟在贺元熹身后,,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郎君啊,您还是收敛些吧。您若能少惹事端,国公爷也可少些烦忧。” “本世子难道还不够安分?我既不涉足青楼之地,也不去那赌坊流连,更不曾为恶,不过是闲来斗斗蟋蟀,遛遛鸟罢了。” 贺元熹蓦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千山一眼,接着他猛地伸出手去,揪住了千山的耳朵。 “你莫要以为本世子被蒙在鼓里,你分明就是老爹安插在本世子身边的奸细!” 千山疼得直咧嘴,叫嚷道:“哎哟!疼啊!郎君,小的可是自幼便与郎君一同长大的,情谊深厚,怎么可能会偏向国公爷呢?” “本世子不信!” “信信信!” 贺元熹松开了手,“本世子想清楚了,老爹生气估计是因为本世子沾染了是非,夜谈古井。细细想来,都是唐有德的的过错,本世子定要亲自将他捉拿,送到赵乘风的面前!” 千山听后,微微皱起眉头,轻声劝道:“这可是大理寺管辖之事,郎君还是不要轻易插手为好。” “偏不!” ------------ 第十三章 死亡存疑 唐有德打开门,抬眼便望见了贺元熹,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喜色。 “贺世子,你怎么来了?” 然而,贺元熹并不搭话,只见他与身旁的千山如疾风般瞬间扑上前去,各自紧紧抓住唐有德的一只胳膊。 “哼,这次你跑不了了!” 唐有德惊慌失措,挣扎着问道:“贺世子,你这是何意?” “本世子挨打都是因为你,本世子要抓你去大理寺!” 唐有德大惊失色。 而大理寺的官差们早已在此处暗中观察,见此情形有异,范明耀一声令下,官差们纷纷扑上前去,将三人扑倒在地,并死死地将他们按住。 “啊!谁?!谁敢动本世子——” ~ 许仵作目光闪烁,惶惶然间,不经意地朝一旁投去一瞥。 那里赫然摆放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的模样,竟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皱起眉头,定睛细瞧。 啊!他的心中发出一声惊呼。 这……这不就是给他银子的连家人吗? 他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惊愕,这等情形,究竟是为何?此人怎会躺在此处?难道是死了?? 见许仵作这般失态,赵清浔冷笑,心中已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端倪。 她目光一凛,朗声道:“来人!” 两名官差而至,微微躬身,齐声问道:“赵大人有何吩咐?” “将许仵作收押起来,待日后再审。” “是。” 紧接着,他们走到许仵作身边,左右夹击,牢牢抓住他的胳膊。 许仵作此时像是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被官差带了下去。 林研芝目光熠熠,目不转睛地望着赵清浔。 “你这是何意?”赵清浔问道。 “现在许仵作不在了,赵大人不妨将我招入麾下!我不仅擅长验尸,还略通医术呢!”林研芝急切地说道。 赵清浔上下打量了下林研芝,只见她仍穿着先前冒充许仵作侍从时的衣服。 她心中暗暗思忖,在仵作这一行当中,多数人大概都是因为家境贫寒、走投无路才选择以此谋生。 再看眼前这个林研芝,年纪尚轻,想必也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 更何况林研芝也算是有些真本事,能从尸体的细微之处中看出些关键的端倪。 见赵清浔不语,林研芝急了:“赵大人可是因为我是女子而有所顾虑?为何男子无本事也可以做,女子满腹才华却要被忽视?这太不公平了!” 赵清浔微瞥了林研芝一眼,“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又有何妨?你若是想,你便来做,本官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加以阻拦。” 林研芝喜出望外:“真的?” “等会,本官派人送你回去。” 林研芝低下头,目光闪烁不定,嗫嚅着说道:“我……我还是自己回去就好。” “那也好。” 林研芝赶紧转移注意力:“赵大人,此人乃是被人一掌击毙,死亡时间应是昨夜。” 赵清浔皱起眉头,疑惑道:“昨夜?可今日凌晨还有人见到她啊。” “不对!” 林研芝连忙走上前去,将连英的尸体轻轻翻转过来,而后褪去那身红衣,只见尸体的后背上竟清晰地呈现出一个掌印。 “从这掌印的深度与色泽来看,施掌之人内力极为深厚。结合尸体的僵硬程度以及尸斑的分布情况来综合判断,我可以笃定死亡时间就是昨夜。” 赵清浔的面色更加凝重,“叫樊文义来!” 此时,一名官差匆匆走入,拱手行礼后向赵清浔禀报:“赵大人,范大人已将三名嫌疑人抓获,现收押于审讯室之中。” “谁?” “乃是贺世子以及其侍从千山,还有唐有德这三人。” 在听到“贺世子”之名时,一直在旁边默默进行尸检的林研芝面色骤然生变。 恰好尸检工作已近尾声,她心下有了决断,便急忙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工具箱。 林研芝略显慌乱地开口道:“赵大人,您瞧,天色已晚,家母还在家中等我回去吃饭呢,我先行告退了,不过您放心,明日我定会准时前来。” 赵清浔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便跟着官差快步朝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审讯室。 唐有德略显不安,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细密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渗出。 贺元熹却站着,扯着嗓子高声大叫:“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可知道本世子是谁吗?竟敢如此无礼地把本世子抓到这里来!” 范明耀倚靠在墙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模样,他不紧不慢地掏了掏耳朵,继而嬉皮笑脸,“哟,你再大声点,我还真听不见呢!” 贺元熹怒目圆睁,指着范明耀,“就是你,方才二话不说,也不询问半句,便直接将本世子扑倒在地!本世子这个月新做的两套衣裳都毁了!” 范明耀一看,对哦,方才抓人时心急,并未留意,此时才发现贺元熹身上的衣裳确实有几处被扯破了,布料也有些磨损。 范明耀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小事罢了,到时候赔你一套便是了。” 贺元熹听闻此言,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赵清浔在门外静静伫立观察了片刻,而后才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赵大人!” “怎么回事?” 贺元熹气鼓鼓地冲到赵清浔面前,“赵乘风!” 赵清浔身姿微微一侧,“贺世子怎么会在这?” 说罢,她的目光在室内缓缓逡巡了一圈。 她注意到,与贺元熹那显而易见的气恼相比,唐有德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异常。 范明耀悄然伸出手,轻轻拽住赵清浔的衣角,而后稍稍用力,将其拉退了几步。 赵清浔的面庞上满是困惑之色。 范明耀压低了嗓音,凑到赵清浔耳畔轻声道:“下官此前已带人对唐有德进行暗中观察。然而今日贺世子突然造访,下官担心他们之间暗箱操作,没说几句就命人控制住他们三人了。 “唐有德有异?” “不会吧赵大人,这你都看不出来?您看他现在那神色,明显就不太对劲啊。那眼神飘忽不定,脸色也有些发白,心虚啊!” “你想如何?” “下官去审讯唐有德,赵大人则负责审讯贺世子。” “可以。” ------------ 第十四章 目若朗星 贺元熹一脸不服气,气鼓鼓地瞪着眼前的赵清浔,眉毛也因恼怒微微上扬。 “贺世子有什么想说的吗?” 贺元熹一听,立刻大声嚷道:“有!” 赵清浔微微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淡地说道:“那请便吧。” 贺元熹涨红了脸,大声说道:“你撞坏了本世子的桃花,这可是要送给本世子阿娘的!还有,昨夜你去贺国公府审讯本世子,都怪你,还害本世子被打,到现在屁股还疼得厉害,根本没法坐下!” 此时,赵清浔才注意到贺元熹一直站着,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贺元熹的臀部。 贺元熹察觉到了赵清浔的目光,惊恐地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臀部,恼羞成怒:“你!不要脸!你休想再打本世子,不然本世子拆了你的大理寺!” 赵清浔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你今日为何去找唐有德?” “还不是因为都怪他!是他带本世子夜探古井的,害得本世子被打!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赵清浔看着贺元熹那气鼓鼓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贺世子,你被贺国公教训,你现在心里究竟是怪我呢,还是怪唐有德?” 贺元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赵清浔看着贺元熹那理直气壮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贺元熹那滴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悄悄地凑近到赵清浔的身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过呢,你们两个还是有点区别的。” “什么?” “赵大人你长得好看啊,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似的。可唐有德呢,长得太丑了,就跟那歪瓜裂枣似的。” 赵清浔听到贺元熹这样直白的夸赞,脸色猛地一惊,站起身来,迅速地转过身,背对着贺元熹。 “简直胡言乱语!” 贺元熹却一脸无辜:“本世子没胡说,赵大人确实长得好!” “贺世子!” 贺元熹眼睛亮晶晶的,滔滔不绝地说道:“赵大人目若朗星,明眸皓齿,面若冠玉,本世子在京都可从未见过能与之媲美的。” 赵清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听闻贺世子整日逃学,不知从哪学来的词?” “话本子啊!赵大人,您可要看看?” 官差轻轻推开房门,恭敬地步入屋内,朝着赵清浔躬身行礼,口中说道:“赵大人。” 赵清浔微微抬起手,淡淡道:“拿来。” 贺元熹有些好奇,微微踮起脚尖,意欲凑近一探究竟,然而却被赵清浔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身前。 官场将书册双手递到赵清浔手中,便悄然退下了。 “这是什么?” 赵清浔展开书册,宣读起来: “三日前,贺世子逃学,夫子怒而罚之,令其禁闭于室中抄写经文。 二日前,贺世子与唐有德斗鸡,奈何不敌,败下阵来。当日夜里,此二人竟胆大包天,相约夜探古井。 一日前,贺世子于白日间参与斗蟋蟀之戏,然其蟋蟀未能取胜。 今日,贺世子寻唐有德,却被大理寺官差押送,带至大理寺中。” 随着赵清浔的宣读之声缓缓落下,贺元熹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你竟然暗中调查本世子?!”贺元熹瞪大了双眼,怒声质问道。 “贺世子这几日的行踪几乎是人尽皆知,我无需耗费太多心力便知晓了。” 贺元熹一下泄了气,他耷拉着脑袋,嘟囔着问道:“那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啊?” “古井死人了。” 贺元熹闻言,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惊慌失措地说道:“赵大人该不会是在怀疑本世子吧?不不不,本世子生性善良,平日里连一只鸡都不敢宰杀!” “倒也不是,”赵清浔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只是贺世子那夜去探访古井之时,古井之中已然有一具死去一天的尸体。” 贺元熹仿若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惊愕地说道:“你、你、你是说,在当晚那古井之中便已有一具尸体?” 赵清浔微微颔首。 贺元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说道:“那、那红衣女鬼难道是死人化作鬼魂前来索命?” 赵清浔眉毛一挑。 贺元熹惊慌失措地说道:“本世子就说这几日为何诸事不顺!原来、原来是恶鬼前来索命!”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涌起,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世间哪有什么鬼魂之说,不过是人为罢了。” “有!”贺元熹磕磕绊绊地说道,“那那那身影模模糊糊的,只看到是一身血红的衣裳,长发肆意飘飞,好像没有脚,就那么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 “贺世子,你当时可曾窥视过古井之中?”赵清浔凝眸问道。 贺元熹望向赵清浔,先是一脸不耐地说道:“你这岂不是废话?倘若本世子窥视过,又怎会不知井下藏有尸体……” 然而,他的声音却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微弱。 陡然间,他幡然醒悟,自己当时确实未曾去查看,可与他同行的唐有德却查看过啊! 可唐有德说了什么,他分明说那井底空无一物! 可眼下,赵清浔明明宣称井下有尸体! 这便意味着,唐有德骗了他! 贺元熹又想到昨夜赵清浔拿着他衣服碎布来贺国公府寻他,电光火石之间,他恍然大悟,这一切定是唐有德蓄意陷害于他。 奸计! 他这才回过味来,唐有德为何会突然邀他斗鸡,而后又拉着他去夜探丁家老宅那诡异的古井。 他贺元熹身为贺国公府的世子,虽不敢说有何宏图大业,但平日里也是谨守律法,杀人越货这种恶事,他是决然不敢沾染的。 可唐有德却蓄意陷害他,其目的便是想让大理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 狡诈! “赵大人!本世子被耍了!本世子要打他二十大板!” 从贺元熹的神情之中,赵清浔也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端倪。 贺元熹应当只是无端被卷入此事之中,与案件本身并无瓜葛。 这两日,她特意派人去调查了贺元熹的风评。 不过是显赫门第里的纨绔子弟,平时吃喝玩乐倒是在行,至于这杀人越货之事,他定然做不出来。 范明耀疾步走进来,神色凝重,急忙开口道:“赵大人,此事恐有蹊跷!” ------------ 第十五章 祸水东引 在贺元熹满是疑惑的目光注视之下,赵清浔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紧接着,便见赵清浔对身旁之人吩咐道:“务必将贺世子安全送回贺国公府。” 贺元熹在后面大声喊道:“诶!赵大人!您可一定要让唐有德挨上二十大板,不然本世子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 大理寺正堂。 待赵清浔一众人纷纷落座之后,便即刻开始对整个案件的细节进行梳理。 “我先说罢。” 赵清浔扫视过正堂上的众人,继而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连芳并非死于井中,实则是被银针贯顶而亡,而后这银针又凭借着强大的内力被牵引而出。 在连芳的肩膀之处,存有一处鞋印,此鞋印与连英脚上所穿的绣花鞋完全相符。 连芳与连英的身形皆是干瘦娇小,就连她们的鞋码也偏小。 故而我推断,当日连芳已然死亡,其尸身被丢弃于井中。 而连英则在井中装神弄鬼,且踩踏在连芳的尸身上,只是她未曾料到,竟会在连芳的肩膀处留下这显眼的鞋印。 连英指甲上的蔻丹呈红色,像她们这般穷苦的人家,又怎会无端染了指甲之后再将其洗掉呢?” 种种迹象皆表明,那连英便是在井中装神弄鬼之人。 只是,今日却发现她死在古井之上,这其中确实暗藏蹊跷。” 樊文义不禁发出疑问:“赵大人,按照您这般说法,连英确为凶手之一,然而为何连英最终也会被杀害呢?” “团伙作案,自是因为利益,若是利益分配不均,便极有可能杀人灭口。” 说着,赵清浔侧头看向过樊文义,“你说,昨夜连英一夜未归,直至今日凌晨方才归来?” 樊文义连连点头道:“对啊,对啊。” “可连英昨夜就已丧命!” 樊文义闻言大惊,猛地站起身来,惊愕道:“这怎么可能?今日我确确实实亲眼看到她回去了,而且还手提着餐盒呢!” 范明耀沉思良久,而后说道:“会不会,那根本不是连英?” 三人面面相觑,只觉这案件愈发扑朔迷离了。 赵清浔沉默片刻之后,继续说道:“本官当日在连芳的屋子中搜查过,在她的被褥之中发现了一只金钗,那金钗极为奢华,定然不是她的物品。只是这金钗的样式在京城之中极为罕见,无处可查。” 樊文义道:“可是,连芳与叶蓉是一个屋子的,除了连芳,也可能是她的!这般贵重的东西,她怎会藏在别人的被褥里,或是知道连芳回不来了……” “也不无可能,她毕竟是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嫌疑尚存。” 樊明耀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昨日夜里我与赵大人心血来潮夜探古井之时,那连英也在现场,而那喇叭状的器物想必也是幕后团伙与连英一同捣的鬼。” 赵清浔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这样道来,昨日夜里被我识破之后,他们内部便起了内讧,连英被内力高深之人一掌击毙。” 樊文义急忙说道:“连芳是被银针贯顶而亡,如此看来,这凶手定是内力高深之人,难道是江湖中人?” “那这江湖中人究竟想要什么呢?连芳不过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她身上能有什么值得这些人觊觎的呢?”范明耀问。 抬眸之际,赵清浔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丁家老主君那疯癫的模样,不停念叨着“财宝”。 还有,林研芝所说致幻的迷药,大量食用者,会变成疯癫之徒。 莫不是,这丁家老主君也是中了那致幻迷药? 一切都太巧合,她还得去探探。 樊文义有些恼:“刚得一个线索,便死了。” 范明耀道:“对了,赵大人,唐有德与贺世子的说法大相径庭啊!” 赵清浔侧头看去:“他怎么说?” “唐有德宣称是贺世子带他去的,他说自己全然不知,心中十分害怕。但贺世子却毫无畏惧之色,甚至还想要下井,而他因为太过害怕不敢下去,结果就被贺世子一脚踹进了荷花池之中……” 赵清浔微微垂眸,右手在桌前轻轻敲打,良久,才问道:“唐有德家世如何?” 樊文义一脸震惊地说道:“赵大人,难道判案还需要考量家世背景不成?” “倒也不是。只是贺国公府满门忠烈,在诸多先烈之中如今只剩下贺国公这一个遗孤,而贺世子又是贺国公独子,从常理推断,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等恶事。” 范明耀恍然大悟,说道:“难道说,这背后之人是蓄意要将贺世子牵扯到案件之中?” 赵清浔微微皱眉道:“此案件涉及高门大户,恐有人祸水东引,也许本官会有所顾忌,从而放弃追查。” 范明耀不屑地说道:“这些人使用的都是些小伎俩罢了,他们能有几个脑子?论心思缜密,他们远远比不上赵大人!” “那下一步如何?” “本官信了。”赵清浔的唇角微微勾起。 范明耀试探着问道:“那下官这就将唐有德送出去?” “让隐刃跟着他。” 樊文义再次震惊不已:“他何德何能,竟能让如此厉害的人物跟着?” “幕后之人身份不明,只知道其内力深厚。普通的官差在这种情况下难有作为,若能安排一位江湖中人去跟踪,一来可以与之抗衡,二来也能够确保安全无虞。” “倒也是。” 隐刃本是江湖中人,从前因为一桩案子输给了赵清浔,之后便隐姓埋名待在赵清浔身边,为她做事三年。 如今,是第二年。 而到第三年,赵清浔会想办法将隐刃长久地留在身边。 ~ 丁香居。 男子身着一件宝石蓝的大锦直裰,素面涡纹角带束于腰间,长发飘逸,身姿挺秀如松。 他轻抿一口茶水,悠悠开口道:“你们且说说,赵大人可会将那矛头指向本公子?” “理应不会,郎君给出的银两已足够丰厚。” “那自是必然,郎君无需烦忧。” “是吗?” “哦?是这样么?”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 ------------ 第十六章 暗自跟踪 深夜。 林研芝背着包袱,悄无声息地从尚书府翻墙而出。 此时,贺元熹恰好起夜,瞥见一个人影在墙外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好奇心顿起,便悄然跟了上去。 待走近一看,竟是隔壁家的林三娘? 这般夜深之时,她究竟意欲何为? 且跟上去一探究竟! 贺元熹一路悄然尾随着林研芝,竟来到了大理寺。 这又是在搞什么? 而后,他便望见赵清浔从大理寺中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贺元熹仿若发现了惊世骇俗之事。 天呐,这这这,隔壁家的娘子竟与大理寺的赵乘风有私下往来! 如此一来,便可借此要挟林尚书家的公子为他操刀策论了。 妙极! 林研芝略显紧张地问道:“赵大人,我该当如何行事?” “你可曾携带催吐之药?” “有的,有的,有的!”林研芝急忙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说道,“便是这个。” 赵清浔伸手接过,吩咐道:“那你到时候就在墙外等候于我,待我翻墙进去,取出催吐物,再出来与你会合。” “没问题!” 贺元熹仅仅望见二人在交谈,然而他们的话语却模糊不清,难以听清。 接着,他又看到二人并肩朝前走去。 这使得贺元熹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于是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赵清浔突然脚步一顿,有人在跟踪她? “赵大人,这是怎么了?”林研芝疑惑地问道。 赵清浔看了一眼身后那空无一人的寂静巷道,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无事。” 不过很快,她便笃定跟踪之人是贺世子。 而此时的贺元熹正藏身于木竹筐之下,暗自庆幸: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赵清浔心想,贺元熹不过是跟着罢了,谅他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他们一路前行,来到了新宅的后墙外。 赵清浔示意林研芝在那棵大树后面等候。 林研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赵清浔环顾四周,仔细勘查墙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之后,便借助墙的支撑力,轻盈地翻身进入了墙内。 林研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平日里爬墙之事也没少做,然而见赵大人这等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的翻墙之举,简直堪称一绝。 果不其然,大理寺的赵乘风赵大人,当真是京城女子魂牵梦萦的梦中情人啊! 只是不知道这般的公子,会花落谁家啊…… 贺元熹望见赵清浔翻身进入了一处陌生的宅院,而后又看到林研芝独自藏身于树后。 他稍作犹豫,便决意跟上前去,悄然走到了林研芝的身后。 “林三娘,做什么呢?” 林研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 贺元熹见状,急忙死死捂住林研芝的嘴,低声道:“莫要出声。” 林研芝连连点头。 贺元熹刚一松手,林研芝便憋足了气,准备放声大叫,然而贺元熹眼疾手快,再次将她的嘴捂住。 “开玩笑,从小到大都是这一招,你以为本世子不长脑子吗?” 林研芝一脸嫌弃地将贺元熹的手甩开,连声道:“呸呸呸!” “你竟敢嫌弃本世子?”贺元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本世子刚刚上茅房回来还没洗手呢!” “贺二郎,你简直是要命啊!”林研芝的脸上满是嫌恶之色。 “嘿嘿!” “恶心!”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那赵乘风进去是要做什么?”贺元熹好奇地发问。 林研芝的脸色陡然一变,眼下贺元熹在此,倘若赵清浔出来,定然会知晓她的真实身份,而这并非她所愿。 “贺二郎,就算我求你了,等会儿你就装作不认识我,尤其在赵大人面前!”林研芝急切地说道。 “哦?难道你是心悦于他?”贺元熹戏谑道,“就急于把本世子这个青梅竹马弃之?”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如今我也是吃上了官家这碗饭,我可是大理寺的仵作!” “哟!这可不得了啊!”贺元熹惊叹道。 贺元熹原以为是多么严重的事,却不曾想原来是尚书府的林家三娘子在大理寺做了仵作,不暴露真实身份的确是应该的,要是被尚书发现了,她可就惨了。 “你自己可藏好了,本世子可不替你撒谎。” “你撒的谎难道还少吗?总之现在需要你帮我掩护,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本世子有什么好处?” “你去找我大哥,你就说我欠你一次,让他来还。” “哇啊哦!那好,就这么定了!”贺元熹欣然应道。 …… 赵清浔蹑手蹑脚地推开丁家老主君的房门,侧身悄然进入。 然而,她惊愕地发现丁家老主君并未入眠,正坐在床头静静地望着她。 赵清浔心头猛地一惊,正欲开口解释清楚。 可就在这时,丁家老主君又躺了下去,口中不停地喃喃着:“财宝财宝财宝……” 赵清浔暗自松了一口气,在桌上倒了一杯水,然后将瓷瓶中的催吐药物缓缓倒入水中。 她端起水杯,刚站起身来,却敏锐地察觉到外面有异常动静。 于是,她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而后身形一闪,隐匿在了房梁之上。 丁家老主君的房门再度被悄然推开。 此次进来两个蒙面黑衣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形肥胖。 胖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嘟囔道:“大哥,要是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等他一死,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高个子伸手端起茶壶,本想倒杯水来喝,却发现桌上已有一杯现成的,心中顿觉蹊跷。 然而那胖子并未察觉异样,直接伸手端起那杯被赵清浔动过手脚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高个子见胖子喝完后并无异常反应,便觉得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这都二十年了,这个老家伙滴水不漏,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高个子无奈地说道。 “这丁家老宅真的藏有财宝吗?这些年我们都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找到!”胖子疑惑地问道。 “肯定有!只不过不是财宝在丁家老宅,而是藏着图纸、线索之类的东西,一旦有了它,我们就能找到那些财宝,到时候你我可就富可敌国了!” “你我?那主上那边……”胖子有些犹豫。 “哼!为他卖命这么多年……”高个子冷哼一声说道,“总该让我们得到些好处!难道真以为他还能东山再起不成?” ------------ 第十七章 捉拿刺客 高个子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道:“对了,丁家老宅的那个人必须得处理干净。如今官府查得极严,听闻这赵乘风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们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可是他武功高强,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呢?”胖子挠挠头问道。 “笨!下毒啊!” “哦!还是大哥聪明啊!”胖子恍然大悟般地称赞道。 赵清浔在房梁之上,越听越是一头雾水,丁家老宅的财宝?图纸吗? 高个子朝着床上的丁家老主君走去,见状,赵清浔瞬间警惕起来。 胖子开口问道:“大哥,主上可是吩咐让我们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我们现在这样贸然来找他,似乎不太妥当吧?” “只有早日找到线索,才能早日带着财宝远走高飞……” 话未说完,胖子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皱着眉头说道:“大、大哥,我可能是今天吃坏了肚子,现在感觉有些犯恶心。” 高个子不耐烦地转过头,训斥道:“你怎么这般麻烦!” “我们还是走吧,反正他也跑不了,这宅子始终在这儿。” “也行。” 两人在房内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可为何没人进来查看呢? 赵清浔的目光再度落于床上躺着且不停念叨着的丁家老主君身上,只觉此事恐不简单。 ~ 贺元熹全然不顾自身形象,倚靠在树根下,嘟囔道:“诶呀,这赵乘风怎的还未出来?”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应不至于吧,他即便被擒,凭借朝廷命官这等身份,岂会无法脱身?” “可,丁家的人若要杀人灭口呢?” 贺元熹突然正色起来,“林三娘,我们不可不救啊!” “贺二郎,我们要怎么做?” “如此这般,你身为女子多有不便,稍后本世子便在外高呼‘有刺客’,而后趁乱进入其中,将情况打探清楚!” “行!一切小心!” 贺元熹一路小跑至墙角之下,扯开嗓子高呼道:“有刺客!快来人啊!速速捉拿刺客!” 一声又一声,丁家新宅陷入了混乱。 “刺客!” “刺客在哪?” “不知道啊!” “快去看夫人!” 那胖子正蹲在丁家新宅的花园中呕吐着,听到嘈杂的人声渐渐逼近,一旁的高个子惊慌不已,连忙拽着胖子躲进了假山之中。 高个子低声恼怒:“竟被发现了!” 见那胖子仍有呕吐之意,高个子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呵斥道:“莫要再吐了!给我咽回去!” 在高个子凌厉目光的威慑下,胖子只得硬生生地将呕吐物咽了回去。 然而,四周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哪来的刺客?” “在哪呢?” 赵清浔神色淡然地望着丁家老主君吐了一地的秽物,脸上神色淡然。 而后,她不慌不忙地踱步上前,从手中的瓷瓶里采集了少许样本。 她轻轻打开房门,趁着这一片混乱,迅速从后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出来之后,恰好望见贺元熹正欲翻墙而入。 赵清浔见状,急忙赶上前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使劲往后拽。 “诶!”贺元熹发出一声轻呼。 赵清浔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微微摇了摇头。 贺元熹连连点头。 赵清浔这才松开手,拉着贺元熹来到树后,只见林研芝一脸激动地望着她。 “你们惹出来的?” 二人连连点头,眼眸亮晶晶的,那模样仿佛是渴望得到夸赞的孩童一般。 赵清浔悠悠地叹了口气,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二人。 “罢了,先回大理寺,之后再做论处!” 丁家新宅竟冒出了刺客,一众侍卫倾巢而出,将宅内的各个区域彻彻底底地搜寻了一遍,始终不见刺客的半点踪影。 丁家主君当机立断,派人快马加鞭地向大理寺报了案。 恰逢赵清浔仍在大理寺中,她听闻此事后,目光幽深,稍作思忖,旋即安排人手前往丁家新宅,密切注意宅内的一切动向,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也暗中护着丁家新宅一众人。 那夜闯丁家新宅的“刺客”此刻就赫然在眼前,而这“刺客”竟然还要派遣官差去捉拿“刺客”。 想到这般滑稽的情形,贺元熹不禁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赵清浔转过头,瞥向贺元熹:“这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贺元熹却满不在乎地反驳道:“那你就说你有没有安全出来吧?” 这时,林研芝询问道:“大人,拿到了吗?” 赵清浔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到了林研芝的手中。 林研芝接过瓷瓶后,将瓶中之物倒进了桌上的茶杯里,接着又拿出之前的葫芦,也倒了一些透明的水进去。 转瞬之间,茶杯内的液体竟变得浑浊不堪,呈黑色! 林研芝面露惊恐之色,目光直直地看向赵清浔。 “赵大人,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此人至少已食用了二十年之久啊。” 赵清浔只是看了看那浑浊的液体,微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其实她心中早有预料,只是今晚在丁家老主君房中的那两个一高一胖的人到底是谁呢? 丁家老宅藏着什么秘密呢? “林研,可有解药?” 林研芝先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又微微点了点头。 贺元熹看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你们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赵清浔却对贺元熹的话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林研芝追问道:“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赵大人绝对拿不到。” “为何?” 林研芝答道:“这解药存于宫中,乃是御前之物,正是官家每日服用的仙丹。” 贺元熹满脸的难以置信,质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林研芝回应道:“宫里的上息禅师是我的师叔,我焉能不知?” 贺元熹本想像往常那般说几句俏皮话、损几句,可一想到刚刚答应林研芝的事,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清浔却若有所思,“仙丹?” “对啊,官家近些年痴迷求神问道,收集了诸多药材,吃了不少药,彻底把身子吃坏了。 我师叔为了江山社稷,特意从山上下来,每日让官家服用解毒丸。那解毒丸可是厉害得紧,世间剧毒皆可解!” 林研芝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看现在这种情形,即便他服用了仙丹清醒过来,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 第十八章 倒反天罡 贺元熹道:“你们有什么计划能否捎带上本世子呢?本世子也想加入!” 赵清浔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地望向贺元熹,质询道:“提及此事,今夜你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跟着我们?” 贺元熹悄悄瞥了一眼林研芝,眼珠滴溜溜一转,随即说道:“这是因为许久未曾见到赵大人了,心中甚是想念,不过是想与你相见罢了。” 赵清浔听后,一脸的无语。 林研芝则是一脸嫌弃地看着贺元熹。 眼见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赵清浔将他们二人送走之后,独自一人在正堂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丁家老主君确实大量食用过致幻的药物,且有二十年之久,那么,究竟是谁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并让他服用这些药物呢? 赵清浔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在丁家新宅中那高个子和胖子的对话。 “对了,丁家老宅的那个人必须得处理干净。如今官府查得极严,听闻这赵乘风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们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可是他武功高强,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呢?”胖子挠挠头问道。 “笨!下毒啊!” “哦!还是大哥聪明啊!” 丁家老宅的那个人? 不经意间,丁家老宅的管家的身影在赵清浔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似乎只有这丁家管家一直都守在丁家老宅之中,其余的不过是些散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一批。 会是他吗? 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能用一根银针将连芳贯顶而亡,再引出银针,还能一掌将连英击毙…… 眼下似乎必须要弄清楚丁家老宅到底暗藏着怎样的秘密。 然而,丁家老主君如今这般疯疯癫癫的,意识全无,又该从何处着手去询问呢? 还得进宫求药啊! 赵清浔悠悠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思忖:唉,这一次又免不了要去面见官家了。 而与此同时,贺元熹悄悄地从后院溜了进去。 翻墙而入之后,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又是一夜未归,要是被他老爹逮个正着,那可就惨了。 贺元熹刚转过身,却惊愕地发现贺国公正微笑着看着他。 那笑容,越看越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爹爹爹……” “别叫我爹,我看你才像我爹!”贺国公没好气地说道。 贺元熹微微一愣,随后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事?” 贺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混账东西,倒反天罡!贺元熹,你这一夜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贺元熹连忙摆手:“没有啊……” “没有?若没有事,你岂会一夜未归?” “真的没有!”贺元熹的语气愈发笃定。 隔壁尚书家的大公子林高轩朗朗有声地诵读着书籍,然而那贺国公府中贺世子的吵吵嚷嚷之声却不断传来。 林高轩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侍从嘟囔道:“这贺世子,当真是个纨绔子弟,又是一夜未归,哪像我们大郎君,天还没亮就起身温习功课了。” 林高轩微微侧过头看向侍从,“贺世子只是大器晚成罢了。” 侍从皱着眉头道:“这老爷也真是的,真的能把三娘子许配给这种人吗?” 林高轩这次并没有再阻止侍从的抱怨,在他看来,贺世子那副做派,的确是配不上自家小妹。 贺国公爷左手紧握鞭子,右手则狠狠地拧着贺元熹的耳朵,厉声喝道:“今日,你必须老老实实在书院读书,若是胆敢逃学,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贺元熹唯恐自己的耳朵被硬生生揪掉,不停地叫嚷着:“疼疼疼!爹,昨晚我真的没有鬼混,一直都在赵乘风那儿呢,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找他对质!” “赵乘风?你找他做什么?” 贺元熹一脸正经地说着瞎话:“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找的我!” 贺国公闻言,面露喜色:“当真?” 贺元熹挣扎着:“你先把手松开!” “行,这回你得好好跟老子说清楚。” 贺国公松开了手,把手中的鞭子随意地扔到一边,“说吧。” 贺元熹使劲地揉搓着自己那被拧得生疼的耳朵,一脸委屈地说道:“昨夜我们一同去了丁家的新宅,至于在那里做了什么事情,那可不能说,案子还没有侦破呢!” “你爹还能是外人吗?跟爹说说都不行?” “亲爹也不能说啊,这个案子必须严格保密,我可不能做出泄露秘密的事情来!” “行行行,那赵乘风又是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呀,他就是让我不要说出去。昨夜忙活了整整一夜,连一口水都没喝上也就罢了,回来还要被爹打,我这心里可太委屈了!” 贺国公的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这赵乘风,当真是一位少年才俊啊! 倘若他那傻儿子能够跟着赵乘风,那日后贺国公府的门楣,还愁这傻儿子撑不起来吗? 想到这里,贺国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意,心中暗道:嘿嘿,赵乘风好,傻儿子也好! 贺元熹望着贺国公脸上的笑容,暗自寻思着,他老爹真的信了?信了,那他可就回去补觉了哦? “爹,我先去用些早膳,而后便去歇息了,今日就暂且不去书院了?” “行!” 贺元熹带着一半疑惑一半庆幸的心情从贺国公身旁走过,朝里走去。 走着走着,他心中愈发觉得不对劲,他爹答应得也太爽快了吧,是不是有诈啊? 而此时的贺国公并未多想其他,只盘算着等会儿进宫请旨,让贺元熹到大理寺去任职。 ~ 皇宫,长乐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此时,尉迟暄和正在静静地描眉,纤细的眉笔在她的眉间轻轻划过。 忽闻宫人急切的呼喊声,她的面庞上顿时浮起一抹不悦,微微蹙起眉头,轻声低语道:“究竟是何事,竟这般慌里慌张?” “回公主殿下,赵大人此刻正在御书房呢!” 尉迟暄和猛地站起身来,难掩心中的喜悦,急切地问道:“当真?他当真进宫了?” “是的,公主殿下。” 尉迟暄和有些急切:“快,速速为本公主更衣,重新梳洗打扮一番。” 长乐殿的宫人们急忙走上前来。 尉迟暄和极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毕竟,她已经有许久未曾见到那赵乘风了。 ------------ 第十九章 孤注一掷 帝王尉迟烨梁高高地端坐在那威严的龙椅之上,微微垂眸,轻瞥了一眼正跪于下首的赵清浔。 “赵卿,你方才说什么?” “请官家赐药!” “咳咳咳咳咳~”尉迟烨梁发出一连串的咳嗽之声,“这可是朕求仙问道的仙丹,又岂能轻易赐予于你?” “臣如今在调查一桩案件,丁家老宅之事扑朔迷离,那丁家老主君如今疯癫糊涂,若得此仙丹,或可使其清醒片刻,臣便能从他口中探出那隐匿多年的秘密。” 尉迟烨梁皱起眉头,手轻轻摩挲着龙椅的扶手,“朕这仙丹得来不易,耗费了诸多心血,若给了你,朕的长生之途又当如何?” 赵清浔伏地再拜,“陛下,若能借此药破获此案,可还死者一个公道,百姓皆会传颂陛下之圣明。” “可朕为何要助你破案?赵、清、浔……”尉迟烨梁的声音悠悠响起,一字一顿,“朕先前已然言明,朕不会出手相帮于你,你能在这破案之途上行至何处,皆算作是你自己的本事。” 赵清浔抬起头来,目光投向那高坐在上首、脸色苍白的尉迟烨梁。 她之所以能在大理寺崭露头角、意气风发,除却自身的聪颖过人之外,更离不开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的庇护。 她还是大理寺少卿之时,一个不慎,生性多疑的官家还是查到了她的身份。 赵清浔毅然决然地孤注一掷,与官家达成了一项交易。 她承诺将自己的一片赤诚忠心与满腹才华毫无保留地奉献于朝廷,替天子扫除一切可能威胁到皇权统治的隐患,而官家则替她隐瞒那不可言说的身世秘密。 尉迟暄和一路轻手轻脚地小跑着,悄悄地溜进了御书房之中,然后躲在了屏风后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中满含深情地凝望着赵清浔。 是的,她钟情于赵清浔。 那还是两年前,她跟着爹爹去郊外狩猎,待回城之时,她轻轻掀起马车的帘子。 就在那一瞬间,她瞧见了身着绯色官服的赵乘风正站在人群之中,眉下是清澈明亮的眸子,体型颀长,真是和风细雨。 她回宫中,便让人打听,原来是大理寺的赵乘风,如此丰神俊朗的模样,令她心弦微颤,从此芳心暗许。 再者说,这两年来她一直悉心收藏着在坊间流传的话本《乘风破案》。 那话本中的一字一句,都在诉说着赵乘风的智慧与风采,如同点点星光,在她心间闪耀,使得她对赵乘风的倾慕与向往愈发强烈了。 “如今你竟胆大至此,竟敢伸手索要朕的仙丹?” “官家恕罪!” “朕再问你一遍,这仙丹,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臣要。” “朕就暂将这仙丹赐予你。” 赵清浔心中尚在疑惑尉迟烨梁的态度为何如此阴晴不定,然而圣心难测,她也不敢再多做揣度。 尉迟烨梁长叹一声,“不过,赵卿,你需得明白,若此药未能如你所愿,你当承担欺君之罪。” “谢官家隆恩!臣定当全力以赴,若未能有所收获,臣甘愿领罪。” “下去吧。” 赵清浔从御书房中退出,双手紧紧地握住那装有仙丹的匣子。 她原本以为还要与官家周旋许久,未曾料到竟如此迅速就将仙丹拿到了手。 贺国公在远处就望见赵清浔怀中抱着一个匣子,便急忙走上前去,唤道:“赵寺卿!” “国公爷!”赵清浔连忙回应。 贺国公摆了摆手,阻止了赵清浔行礼,说道:“不必多礼。我此番前来,只是想问一问,昨夜我儿是否真的与你在一起?” 赵清浔微微一愣,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贺国公顿时喜笑颜开:“那便无事了。往后还望你多多照拂我儿。你若有急事便先去忙吧,我还得赶紧去面见官家呢。” 赵清浔望着贺国公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不过也没有多想,便任由他去了。 “赵大人!” 尉迟暄和一路小跑着,急切地想要追上赵清浔的脚步。 赵清浔听到呼唤,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待看清是尉迟暄和之后,便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公主殿下。” 尉迟暄和略显忸怩地说道:“赵大人,您此刻可是在忙碌之中?” “臣眼下还有些重要的公务……” 尉迟暄和急忙说道:“那赵大人给我签个名,应该不碍事的吧?” 赵清浔一脸茫然。 此时,尉迟暄和身后的宫人将那本《乘风破案》话本拿出,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赵清浔的面前。 “这,这……”赵清浔面露难色,“此处并无笔墨啊。” 尉迟暄和轻轻拍了拍手,只见几个内侍从后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内侍俯下了身子,另一个内侍则开始研磨,宫人将毛笔蘸满了墨汁之后,递给赵清浔。 赵清浔:“……” 她无奈地接过毛笔和话本,这时又有内侍走了过来,背对着弯腰站在赵清浔的身前。 赵清浔略作迟疑,随即将话本轻轻平铺于那内侍微躬的背上,而后挥笔写下了“赵乘风”三个大字。 “赵大人不愧是风靡京城的神探大人……” “公主殿下谬赞了。” “没有!”尉迟暄和正经起来,“京城不知多少人都将赵大人的破案事迹当作奇闻轶事传颂,这本《乘风破案》,我每看一次,都对赵大人钦佩几分呢。” 赵清浔微微低头,谦逊地说道:“臣不过是尽了本分,那些案件得以侦破,也是多方机缘巧合,并非臣一人之功。” 瞧着赵清浔谦逊有礼的模样,心中欢喜更甚。 “公主殿下,臣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赵清浔微微欠身道。 “行,你去吧。” 尉迟暄和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赵清浔那渐行渐远、风度翩翩的身影。 身旁的宫人海棠轻轻挪了挪身子,细声细语地说道:“公主殿下,莫要再看啦,赵大人的身影都走远了呢。” “你这死丫头!”尉迟暄和娇嗔道。 赵清浔回到大理寺后,樊文义匆匆赶来禀报: “赵大人,那范大人此刻正在丁家老宅,恳请大人前往主持公道。” ------------ 第二十章 习武之人 赵清浔脚步匆匆,一路紧赶慢赶,赶到丁家老宅之后,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这才渐渐明白樊文义所说的“主持公道”是何含义。 连家的两姐妹竟都离奇地死在了丁家老宅那口古井之上,连家人悲愤交加,他们在哀伤的驱使下,鼓动着周围的左邻右舍纷纷赶来。 此刻老宅之中人头攒动,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丁家的管家满面焦急,对着连父急切地说道:“此事我们丁家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在这儿这般闹腾,实非解决问题之良策……” 连父双眼通红,怒不可遏地吼道:“我那大女儿在你这儿做散工,一直未归,我那二女儿与你们丁家毫无瓜葛,可为何她竟也死在你们丁家?” 就在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句:“这古井之中莫不是有鬼?定是水鬼在找替身!” 这话瞬间在人群中引起了恐慌,众人如潮水般纷纷向后退了好几步。 连母则将怀中的连耀祖紧紧地搂住。 丁家管家额上冷汗直冒,连连摆手道:“不是,没有鬼,没有鬼!” 他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解释这诡异的一切。 赵清浔目光陡然一凛,锐利的目光射向人群中那个引发恐慌之人。 那人头戴一顶草帽,说完那番话后,便迅速压低了帽檐,旋即转身悄然离去。 赵清浔当机立断,对身旁的樊文义低声吩咐道:“速速跟上那个人,看看是什么来头。” 樊文义微微颔首,随即悄然跟随着那人离开了此地。 “赵大人!”连母怀中的连耀祖目光锐利,最先发现了赵清浔,他伸出小手直直地指着她,大声呼喊了出来。 众人闻声纷纷望去。 丁家的管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急忙快步走了过来,“赵大人,您可算来了?您快管管吧,他们带着人把这儿都堵住了……” 连父立刻反驳道:“你!分明是你们丁家亏欠我们,我的两个女儿都命丧你们丁家,这次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连父带来的那些帮手也纷纷随声附和道:“对!必须给个说法!” 赵清浔扫视了一圈,范少卿在何处?这般闹事的场景他怎不出面处理? 连母涕泪交加地说道:“赵大人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那两个可怜的女儿,都命丧于丁家的这口古井之中啊,呜呜呜……” 赵清浔微微蹙起眉头,轻轻抬手,示意连母暂且止泣。 “诸位,且先安静下来。本官既然已到此地,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还诸位一个真相。现在这般吵闹,于解决事情毫无益处。” 人群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 身后的官差开始疏散人群,仅留下了连家人。 “两姐妹都死于古井,此事实在蹊跷,赵大人可听说了,如今坊间都在流传是说那古井之中藏着恶鬼,专门索人性命,那连家姐妹定是被恶鬼给盯上了,才遭遇此劫。” 周围几人听了这般言论,皆面露惧色,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无稽之谈!这世间哪有什么恶鬼,不过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混淆视听罢了。”赵清浔语气冷峻。 丁家管家凑近赵清浔,小心翼翼地说道:“赵大人,要不草民将这古井砸了吧?” 抬眸之际,赵清浔忆起那夜在古井处发现的奇怪的符号,又想到这些天坊间对古井恶鬼索命一说传得绘声绘色,而这管家却想要砸井,莫非井底藏着什么蹊跷之处? “如今案件未明,砸井也无意义。” “只是……”丁家管家叹了口气,“这丁家老宅如今已被传成了鬼宅了,如今也招不到散工做活……” 赵清浔并未言语,径直走进了丁家老宅。 丁家管家望着赵清浔走进去的背影,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很快便将其掩饰了起来。 赵清浔听到身后丁家管家对连家人说道:“你们随我去库房吧,我给你们一些银两,你们带着这两姐妹的尸首回去,好生安葬了吧……” 她悠悠地转过身来,紧紧地锁定在丁家管家带人离去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从其步伐来看,脚跟先触地,接着脚掌平稳落下,过程利落且毫无拖沓之感,在那沉稳的节奏中,隐隐透着一股内敛的劲道。 而那步伐的跨度,始终均匀如一,绝非普通人的随性之举。 她的目光顺势向上移去,只见管家在行走时,身躯始终维持着一种别具一格的平衡状态。 她的心中越来越笃定,从这一连串的迹象来判断,那丁家管家,无疑是一个习武之人。 赵清浔款步走到那古井之畔,抬眼望去,只见周围守着不少人,然而却遍寻不见范明耀的身影。 “范少卿在何处?” 一位官差急忙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回道:“回赵大人,范大人正在井底。” “嗯?” 赵清浔带着几分疑惑走到井边,微微俯身向下探去。 井下漆黑一片,仅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在其中若隐若现。 “范少卿,你在井底可是有所发现?” “啊?”井底下的范明耀抬起头来,“赵大人?您快下来,这里有极为惊人的发现。” 赵清浔的目光落在井壁那斑驳的青苔上,微微挑起眉毛,随后带着几分无奈,伸手抓住吊梯,下了井底。 范明耀正手持着火折子,那微弱的火光映照在赵清浔的面庞之上。 “你这是做什么?” 范明耀在火折子那昏黄光芒的映照下,望着赵清浔那紧皱的眉头,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赵大人,说出来您可别生气。” 赵清浔心中顿觉有些隐隐的不妥,说道:“你且说来,视情况而定。” 范明耀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道:“其实吧,这井底根本什么都没有……” “你说什么?!”赵清浔的声音陡然提高。 大理寺的人都知晓赵清浔极为爱干净,但凡遇到脏乱差的地方,如果不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她定然是不会涉足的。 而这井底如此脏乱,她却被范明耀诓骗了下来。 “大人莫要动怒,莫要动怒……还请大人听下官慢慢道来。” “你且说吧。”赵清浔倒是想要瞧瞧,范明耀能说出什么花来。 范明耀清了清嗓子,道: “是这样,昨夜下官藏身于暗处,紧紧地盯着这口古井。 下官发现昨夜丁家的管家偷偷地进入了古井之中,直到天快亮了他才从井中出来。 下官心中十分好奇,这井底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于是今日下官便率领官差前来,亲自下到井底查看,然而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 第二十一章 佯装砸井 “如此说来,你是想佯装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以此引诱那管家再次进入井中?” “是啊,赵大人,这丁管家会武,昨夜他并未借助任何外力,就直接跳入了井内!” “武功高强?” 范明耀郑重地点了点头,神色十分肯定。 赵清浔接过范明耀手中的火折子,而后将那微弱的火光缓缓凑近井壁,一寸一寸细致地审视着井壁的每一处。 那井壁上布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赵大人,下官真的什么都没发现,这井底压根就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若真的毫无所获,那丁管家又为何会在深夜于井中苦苦探寻良久?依我之见,这井底或许真有玄机,只是我们尚未寻得罢了。” 范明耀面上一惊,有些懊恼地说道:“莫不是下官在查看的时候忽略了什么关键的地方不成?” “那便再仔细探寻一番吧。” “行。”范明耀应了一声。 二人便在井底,借着火折子那微弱的光亮,紧紧地贴近井壁仔细查探。 良久之后,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赵清浔与范明耀对视,皆面露无奈之色。 赵清浔轻叹一声,道:“由此可见,这井底确实没有任何线索可寻。” “如此说来,昨夜丁管家下井也应是一无所获了。” “他今日声称要把井砸了,可他为何如此笃定井中存有他想要的东西呢?” 范明耀深思了片刻,突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攀上赵清浔的手臂,“赵大人赵大人!” 赵清浔微微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他的手中轻轻抽回。 “可还记得那夜咱们探查古井之时?在上方,井壁之上,那些符号……” 赵清浔微微颔首,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如此说来,我全都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昨夜丁家新宅闯进了刺客,那刺客莫非是你?” 赵清浔满是诧异地望向范明耀,“你如何知晓是我?” “你做这种事难道还少吗?”范明耀反问着。 “那你昨夜来丁家老宅盯着这古井,也未曾跟我打声招呼。” “嘿嘿!” 赵清浔抬起头,目光望向井口之上,说道:“上去吧,外面的人估计等急了。” “好。” 丁家管家站在古井之旁,神色间透着几分紧张。 待赵清浔和范明耀从井底攀爬上来之后,他便立刻迎上前去。 “赵大人,范大人,那井底可有什么发现?没有恶鬼吧?” 范明耀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自然是发现了一些与本案相关的重要线索!” 丁家管家的脸色骤然一变,但仍强作镇定道:“当真?倘若如此,那岂不是很快就能将此案侦破,这古井有鬼的谣言也可不攻自破了?” 赵清浔微微颔首。 “那可太好了,如此一来,日后便可以招工了,叶蓉独自一人在这老宅里忙里忙外的……” 然而,赵清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叶蓉? 丁家老宅被传闹鬼,如今根本招不到工人,先前的散工也都不敢再来了,可叶蓉为何还留在这里? 她既然敢在这被传闹鬼的丁家老宅做工,这便足以说明,她定然知晓丁家老宅其实并没有闹鬼! 如此推断,她极有可能就是凶手之一! 范明耀同样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他故意说道:“赵大人,不若明日就安排施工将这口井砸了吧,也好把东西取出来。” “可以,你去找工部安排此事。” “好嘞!”范明耀应道。 大理寺的官差们在清晨时分便抵达此处,待到晌午过后,他们方才渐渐离去。 赵清浔与范明耀一同回到了大理寺。 范明耀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昨夜又是一夜未曾合眼,下官实在是困乏至极,得回去好生休息了。” 待他们行至正堂,却见一个陌生男子被绳索五花大绑着,而樊文义正襟危坐在一旁。 “赵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樊文义见到赵清浔,连忙起身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范明耀皱着眉头问道。 樊文义狠狠地一脚踢向那男子,然后说道:“这家伙太能跑了,下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追上。” 那男子被踢倒在地,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赵清浔微微俯身,蹲下身子,盯着那男子,开口质问:“你为何要四处宣扬丁家老宅有鬼的谣言?” 那男子梗着脖子,倔强地说道:“我不说!” 范明耀立马上前恐吓道:“你以为你不说,就能躲得过这一劫?在这大理寺中,还没有能瞒得住的秘密。” 那男子虽然依旧紧闭着嘴巴,但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心中有些慌乱。 范明耀见状,冷笑一声,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在那男子耳边低语道:“你可知道在这大理寺的刑房之中,有着多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具?你这小小的身板,又能经受得住几样?” 那男子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不肯开口。 樊文义皱着眉头,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大人,和他不必多费口舌,直接将他带入刑房,用刑之后,他自然就会乖乖招供了。” 赵清浔的目光在那男子身上的破旧衣衫上逡巡着,又瞧了瞧他那窘迫的神情,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二两银子换你一句真话。” 那男子明显怔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大人,您是说,您要给小人二两银子?” “前提是你要说出真话。”赵清浔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说!我说!” 范明耀与樊文义对视一眼,皆面露惊愕之色。 “难道大理寺的任何刑具,都比不上这区区二两银子的威力?” 赵清浔却轻轻笑出了声,悠悠道:“这世上向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樊文义一听,立刻如临大敌,“赵大人,这二两银子可得您自己出啊,大理寺的库银已经所剩无几了。” 范明耀则豪迈地一挥手,“别这样为难赵大人了,罢了罢了,大不了这银子我来出!” 樊文义赞叹:“范大人大气!” 赵清浔随即解开了绑在那男子身上的绳索,“说吧,为何要宣扬有鬼一说。” 那男子嗫嚅着说道:“有人跟小人说,只要小人在京城内宣扬丁家老宅的古井有鬼,等事情结束后,就会给小人一两银子。” ------------ 第二十二章 买卖良心 樊文义满脸不屑地说道:“仅仅一两银子,就将你的良心给收买了?” 那男子“扑通”一声跪在赵清浔的面前,声泪俱下: “小人名叫冯大狗,家中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小人的阿娘身患重病,急需看大夫,可小人实在是无能啊,身无分文。 小人在走投无路之时,抢了贵人的荷包,被那贵人抓住后,被打得半死。 那贵人让小人做这件事,也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却能得到一两银子。 小人想着有了这一两银子,就可以为阿娘抓药治病了啊!” 范明耀心中不禁生出怜悯之情,“倒还是个孝顺之人。” 赵清浔却皱着眉头说道:“孝顺固然值得嘉许,但这也不能成为上街行抢、四处散播谣言的借口。” “大人!小人着实是没有办法了啊,小人的阿娘已经危在旦夕了……”冯大狗涕泪横流。 “那贵人是谁?” “小人并未看清他的面容,他当时蒙着面,但小人可以肯定,他定是丁家的人!” “为何这般肯定?”赵清浔追问道。 “因为那贵人的荷包上绣着一个‘丁’字,那还是阿娘教小人识的字呢。”冯大狗急忙解释道。 樊文义气恼:“嚯!这是丁家的人在自导自演呢!” 说着,他凑近赵清浔,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行事?” 赵清浔后退半步,微微耸肩道:“本官又怎会知晓?” 冯大狗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结结巴巴,“大,大人……那二两银子还作数吗?” 范明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随手丢给冯大狗,“给你便是。你阿娘的病情要紧,东市有一家医馆,叫仁康堂,那是本官的产业。 你去了之后,拿着本官的这个荷包,那里的大夫自会为你阿娘抓药。剩下的银子,你自己斟酌着处理吧。 本官也要将你的良心买下,往后可莫要这般糊涂了。” 冯大狗受宠若惊,双手颤抖着接过荷包,而后连连对着范明耀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此后定然不会再做出这般糊涂事了,多谢大人的大恩大德!” “去吧。”范明耀摆了摆手。 冯大狗忙不迭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快步走了出去。 待冯大狗离去之后,范明耀缓缓转身,目光投向赵清浔和樊文义。 只见这二人脸上皆布满了震惊之色。 樊文义快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范明耀的大腿,眼巴巴,“大人,大人呐,求您也花些钱把下官的良心买走吧!” 赵清浔亦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范明耀面对樊文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感哭笑不得,他急忙伸手去搀扶樊文义,“快快起身,你这是为何?莫要在此处胡闹了。” 樊文义却仍不罢休,嘟囔着说道:“下官也期盼大人能将下官的良心买走呢。”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我困乏得很,要回去休息了,今夜再见吧。” 樊文义一脸茫然,挠着头,“今夜有什么行动不成?” ~ 贺国公府。 贺国公面带喜色地回到了国公府。 此时,在后花园中,国公夫人霍氏正在精心地插花,而贺元熹在一旁貌似帮忙,实则是在捣乱。 “阿元,你把那个剪子递给我。” “好呀。”贺元熹笑嘻嘻地递过去一把镊子。 霍氏见状,宠溺地笑骂道:“真是个傻儿子。” 贺国公缓缓走过去,轻声问道:“夫人这是在忙些什么呢?” 霍氏却只是微微斜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没看见?” “看见了,看见了。”贺国公连忙应道。 贺元熹看着自家老爹这般吃瘪的模样,在一旁暗自偷笑。 在这个家中,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循环:阿娘能“制裁”老爹,老爹又能“制裁”他,而他呢,偶尔也能“制裁”阿娘。 贺国公狠狠地瞪向贺元熹,厉声说道:“还笑!” 贺元熹听到父亲的呵斥,缓缓抬起头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嘻嘻!” 贺国公见状,一把扯起袖子,作势就要冲过去教训他。 贺元熹见状,急忙躲到霍氏的身后,“阿娘,快来救救你的宝贝儿子吧。” 霍氏则狠狠瞪着贺国公,嗔怪道:“就你有能耐,阿元还只是个孩子,你这么大个人了,让他一下又何妨?” 贺元熹从霍氏身后探出头来,“就是,我只是个孩子。” “哼,这么大的一个孩子,马上就要到大理寺任职了。” “什么?!” “什么?!” 其中最为震惊的当属贺元熹。 他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贺国公:“爹,什么大理寺任职?” 贺国公微微捋了捋胡须,说道:“我今日特地前去面见官家,为你求得一官职,往后你可要勤勉努力才是。” 贺元熹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大理寺中那个宛如从画中走出的谪仙般的人物,心间不由得微微泛起涟漪。 “什么官职?” 贺国公不疾不徐地回应道:“大理寺副少卿。” 贺元熹一听,顿时涨红了脸,嚷道:“副少卿?我可是堂堂贺国公府的世子,只给我个闲职?我可不去!” 贺国公脸色一沉,厉声道:“不去也得去!” 贺元熹跺着脚说道:“副少卿有其名无实权,我坚决不去!” 贺国公双眼一瞪,喝道:“你若不去,那便是抗旨!” 贺元熹挠了挠头,满心疑惑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偏偏是大理寺?” “这不是你说你在帮赵乘风做事嘛,我这把老骨头豁出这张老脸,为你求来这个官职,就是想让你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大理寺!” “赵乘风?”贺元熹微微眯起双眸。 “是啊,你现在对读书不怎么上心,不过这也没关系。你只需跟在赵乘风身边历练两年,必定会有所成长,将来也好挑起贺国公府的大梁啊!”贺国公语重心长地说道。 难道是因为他今日一大早回府时,随口胡诌了一句帮赵乘风的话,所以他老爹就给他求了个官职? 不会吧?当官哪有平日里那般自由自在啊? ------------ 第二十三章 谈副少卿 晚膳过后,贺元熹佯装无事,迈步向外走去。 贺国公见状,皱起眉头问道:“刚用完膳就往外跑,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贺元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去大理寺。” 贺国公大手一挥,“去吧。” 此时,贺元熹心中已然明了,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本世子欲游玩,便随赵大人,天塌下来有赵大人顶着,老爹必以为本世子随赵大人上进,断不会打烂本世子屁股!” 嘿嘿! 左右不过是大理寺副少卿这样一个挂名的职务罢了,料想那赵乘风也不会去理会他的! 待贺元熹离开许久之后,贺国公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对呀,此时天都已经黑了,他跑去大理寺做什么?” ~ 大理寺。 范明耀神秘兮兮地凑近赵清浔,“赵大人,往后我可就不再是你唯一的少卿了。” 赵清浔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卷宗上,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何意?” “明日,将会有一位副少卿前来,你且猜猜此人是谁?” “副少卿?” “对呀,这大理寺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设置副少卿一职了,如今官家却设立了一位,不过仅仅是个虚职罢了。” 赵清浔皱了皱眉,说道:“我对此事竟从未听闻。” “先别管听闻与否了,你先猜此人是谁?” 赵清浔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好些年没立过,如今突然设立,或许只是某位门第高贵的世家公子罢了,没什么好猜的。” 范明耀赞叹道:“不愧是赵大人,所言极是。” “你倒不担心副少卿来分了你的权?” “他只是挂个名,又无实权,况且我可是吏部尚书的儿子,谁还敢分我的权啊?” 赵清浔淡淡一笑,“那倒是来分我的权?” “谁敢分你的权啊?你可是官家的人!” 赵清浔突然警惕起来,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你说什么?” 范明耀立马摇头,他爹在家同他说过,官家对眼前草根出身的赵乘风格外重视,还叮嘱他一定要和赵乘风打好关系。 “天下子民皆是官家的人。” “是是是,是是是。” 官差走进来,恭敬地禀告:“二位大人,贺世子来了。” 范明耀的脸上忽地涌起兴奋之色:“诶,来了来了,赵大人,那位副少卿来了。” 赵清浔惊讶:“贺世子?!” 贺元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大声说道:“没错,正是本世子!” 范明耀问:“你不是理应明日才来赴任?今夜前来,却是为何?” 贺元熹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说道:“本是不想来的,只是望见大理寺一片灯火通明之象,一眼便知今夜定有事宜,这才前来瞧上一瞧。” 赵清浔起身,与范明耀目光交汇。 赵清浔:“居然被他猜到了。” 范明耀:“那该如何是好?是否要让他一同前往?” 赵清浔:“你觉得呢?” 贺元熹看着眼前这二人挤眉弄眼,气恼:“诶,本世子还在此处呢!你们这般究竟是何意?本世子尚未赴任,你们便开始排挤本世子了,是吗?” 赵清浔无奈:“没有,只是有些不太方便罢了。” “有何不方便的?赵乘风,你莫要忘了,昨夜可是本世子救了你一命!” 赵清浔在心中暗暗思忖,昨夜贺世子若是不大喊有刺客,她或许能出来更快。 贺元熹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本世子就知道你们要出去,把话撂这了,定要同往。倘若不许本世子跟随,本世子便在此驻足,绝不离开。如此,你们也别想离去。” ~ 丁家老宅。 叶蓉正于房内,对着铜镜,轻施新买的胭脂,面上满是喜色。 此时,一人悄然推门而入,脸上蒙着面巾。 叶蓉猛地一惊,迅速转过身来,待看清来人后,方才长舒一口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如今你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在此精心装扮?” “难不成还要为那两人悲泣送葬不成?” 那人缓缓坐下,说道:“明日官府便要将那口井砸毁了。” “砸了便砸了,不过一口井而已。” “今日赵乘风在井底究竟发现了何物?明明昨夜我也曾进入其中,却一无所获。” “苏咸,你还不承认你老了?”叶蓉轻声浅笑。 苏咸拉下脸上的面巾,他竟然是丁家管家! “我苦苦等候了二十年,那老家伙却硬是只字未提。如今他疯癫了,更是半个字也吐露不出了。” 叶蓉微微敛起笑容,“今夜你不妨再入其中一探究竟,我为你把风。” 苏咸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抹阴翳:“赵乘风倒是聪明,只怕他早已对你我起了疑心。他此举分明是引君入瓮。” 叶蓉缓缓站起身来,语带嘲讽:“莫不是怕了吧,老东西?那古井就在那里,究竟去还是不去?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若你不敢去,那我可就要进去了。” “万事当以谨慎为先,我们不妨静待明日砸井之后再作筹谋。” “一旦井被砸毁,这里面的东西可就归官府所有了,那可是价值好几座金山银山之物。” 苏咸面带犹豫。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两人心中各有所思。 “倘若今夜有险,你便装作是被我胁迫,如此你或可求得一线生机。日后,你再寻个如意郎君……” 叶蓉不耐烦地打断道:“年轻时不做善人,老了却在此惺惺作态装什么?等拿到财宝,杀了那些人,我们平分,从此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阿蓉……” “恶心。”叶蓉打了个寒颤,“能不能叫我叶蓉,老东西!” 苏咸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娘,如今我也知道错了……” “我娘坟头的荒草都比我还高了,你若有种,就下去陪她啊。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阿蓉,好好说话可以吗?莫要如此疾言厉色。” 叶蓉冷哼一声:“老了倒是懂得好好说话了,你可还记得年轻时的你是何等嚣张跋扈?” “皆已过去,你就莫要再提了。” “于我娘而言,那可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却之事啊!” ------------ 第二十四章 杀手隐刃 苏咸只觉头疼不已,不愿再听下去,连忙转移话题:“待入夜之后,便开始行动。” 叶蓉白了他一眼,复又坐下,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胭脂。 “苏咸,方才你可是说了,我听得真切,若有险,你便死咬着是你胁迫我,这是你欠我的。” “一言为定,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必护你周全。” 说完,苏咸走出门去,顺手将门关好。 叶蓉自窄小的袖口中悄然掏出一把利刃,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自语道:“女儿?若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弑父的呢~” 入夜。 苏咸悄然来到井边。 藏于暗处的叶蓉远远地瞧见苏咸下了井,冷笑一声,心中暗道:官府之人已至,你定是在劫难逃了,老东西。 而赵清浔隐匿在另一处暗处,目睹苏咸下井之后,一声令下,官差们即刻举起火把,将古井紧紧围住。 叶蓉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满脸骇色:“大人,赵大人,有鬼!” 赵清浔见跑来之人是叶蓉,亦感诧异。 樊文义赶忙上前:“叶蓉娘子,何处有鬼?” “井里……井里!” 赵清浔双手抱胸,目光清冷,望向叶蓉,“你可曾亲眼见到了?” 叶蓉潸然泪下:““赵大人,我今夜起夜,路过荷花池,便听闻井里有声音……我这是怕……大人,我要回家……” 樊文义忽地心生怜香惜玉之情,看向赵清浔,“大人,要不下官即刻送她回家?” 赵清浔看向樊文义,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井底的苏咸隐隐约约听到井上传来叶蓉的声音,也没理会,举起火折子,四处查看。 “赵乘风说发现了东西,究竟在哪呢?” 贺元熹走到赵清浔身旁,也学着她的模样,双手抱于胸前,“笨!” 樊文义气恼:“贺世子!” “今夜出现的每一个人皆有可疑之处,你身为官差,怎可就这般将嫌疑之人送回家去?你怎么不让你阿娘重新生你一轮?” 樊文义满心委屈,跺脚道:“赵大人,你瞧瞧他!” 赵清浔无奈地摆了摆手,伸手取过一旁官差手中的火把,将其光芒投向井口。 她轻咳一声,扬声喊道:“井底之人听好了,速速出来,切勿再进行无谓的搜寻。” 井底的苏咸听到上方传来的喝令之声,心中猛地一惊。他暗忖:自己竟然暴露了?!叶蓉又在何处? 此时的叶蓉浑身瑟瑟发抖,用手帕遮住面庞,悄然勾起了唇角。 贺元熹也探头朝井中望去,原本他心中是存有几分惧意的,但此刻有官差将此处团团围住,且还有火把摇曳生光,竟全然感觉不到一丝恐怖。 赵清浔一把将贺元熹拉至身后,沉声道:“这丁家的管家内力深厚,身手不凡,贺世子还是退至后方为好。” 贺元熹刚想说他身手也不错时,忽听得一阵风声呼啸而过,紧接着便见一个身影从井底腾空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气流涌动。 乍一眼看去,他竟误以为撞见鬼魅。 贺元熹急忙紧紧抱住眼前的赵清浔。 赵清浔微微一怔,旋即立刻推开贺元熹,低喝道:“贺世子!” 被推开的贺元熹却闪身躲到赵清浔身后,声音颤抖着道:“鬼……鬼……有鬼!” “啊——”叶蓉蓦地发出一声尖叫,随即便昏厥过去。 她晕了,她装的。 樊文义赶忙扶住她,迅速将她带至荷花池的八角亭中安置。 苏咸望着叶蓉如此轻易地脱身,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定了定神,随后转头,看向赵清浔,“请君入瓮?” “是。” 苏咸勾起唇角,带着一丝戏谑与挑衅,“那你又能奈我何呢?你以为这些官差能对我如何?你们以为设下这个局就能困住我?简直是异想天开!” 赵清浔神色淡然,“你在找什么?” “你管我在找什么?”苏咸语气不善。 “财宝吗?” 苏咸一听,瞬间急切起来,“你知道在哪里?” 在苏咸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赵清浔微微浅笑,云淡风轻地说道:“猜的。” 赵清浔身后的贺元熹瞪大了双眸,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满脸惊讶:“这你都能猜中?” 苏咸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赵乘风,来日方长,我们改日再会!” 说罢,苏咸身形一闪,欲要突围而去。 然而,恰在此时,一道身影骤然而至,挥出一掌,凌厉的掌风呼啸而下,苏咸躲避不及,瞬间被击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他身体一颤,突然口吐鲜血。 一名男子缓缓踱步而来,发丝未加束起,肆意披散着,脸上的胡须亦肆意生长,长相实在是……粗犷。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大刀,威风凛凛。 “鬼啊——”贺元熹大声呼喊,旋即又紧紧扯住了赵清浔的衣袖。 赵清浔:“……” 樊文义惊喜地喊了声:“隐刃!” 隐刃神情淡漠,漫不经心地瞥了赵清浔一眼,有些不屑,然后看向苏咸,“你就是当年杀手排行榜第十的苏咸啊?” 苏咸满脸惊恐,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不巧,老子在你之上,江湖杀手榜排名第一,隐刃。” “你就是隐刃……你居然帮官府做事?” 隐刃瞬间怒从心起,猛地一掌拍落在苏咸头上,“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老子帮官府做事?丢脸的事,全让你给说了!” 赵清浔颇感无奈,心中暗忖:江湖之人给官府办事,怎就成了丢脸之事? 隐刃抬手封住苏咸的内力,而后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赵清浔一眼,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下一阵微风轻轻拂过。 苏咸瘫倒在地,浑身皆是无力之感。 官差们见状,赶忙上前将其牢牢控制住。 樊文义走到赵清浔身旁,满心疑惑:“赵大人,他是您叫来的?” 赵清浔勾起唇角,“我让他他与我一同前来,他却说关键之时出场最为威风。” “噗呲!”贺元熹不由得笑出声来。 赵清浔和樊文义双双看向贺元熹。 贺元熹却扬起灿烂的笑脸,说道:“他背上所负之大刀甚是威风,令人心驰神往,好想摸上一摸。” 他悄然靠近赵清浔,轻声道:“赵乘风,你帮忙安排一下呗。” 赵清浔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元熹,缓缓开口道:“威风吗?但凡摸过那刀之人,皆已殒命。” ------------ 第二十五章 叶蓉嫌疑 贺元熹向后退了半步,赶忙摆摆手,“不摸了不摸了,不敢摸。” 樊文义好奇地凑到贺元熹身边,“贺世子,贺国公府当年可是提长枪、骑马驰骋疆场打天下的,您怎就连一把刀都不敢摸呢?” 赵清浔同样心怀好奇,也将头转了过来。 她却听到贺元熹说: “我爹当年年幼,我祖父,我几个伯父,连着我几个姑姑都上战场去了,却无一人归来,唯有十二岁的我爹和祖母撑起了贺国公府。 我爹没上过战场,可战场却留下了他的父亲以及他的兄弟姐妹们。 故而他不愿让我踏上战场,期望我潜心读书。如此一来,战场便再也不会留下贺国公府的人了。” 他说着,拇指悄悄摩挲着掌心的茧子。 赵清浔眼眶微红,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之感。 贺国公府满门忠烈,其功绩如璀璨星辰,熠熠生辉。 樊文义瞬间怔住,肃穆之感油然而生,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赵清浔微微抿唇,良久,才轻声说道:“贺国公府的功绩,世人铭记。你父亲的期望,亦是一片深沉爱意。” 贺元熹于此时留意到赵清浔眼眶泛红,今夜月色绝佳,使得他能够清晰地瞧见赵清浔眼角处的一颗小红痣。 这般,竟别有一番风情……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赵清浔在收队之际,转头望向躺在荷花池八角亭中的叶蓉,她的嫌疑尚存。 仅仅一眼,樊文义便领会了赵清浔的意图,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然,将她也一并带回去?” 赵清浔微微颔首。 翌日,大理寺监牢。 审讯室,叶蓉佯装苏醒,当她的目光触及眼前的三人时,惊恐不已。 这三人便是赵清浔、范明耀和贺元熹。 “大,大人们……” 赵清浔微微扬唇,浅然一笑,“叶娘子无需紧张,本官不过有些疑问,尚需叶娘子予以解答。” “大人,您说。” “本官甚为好奇,你明知这古井闹鬼,却为何仍愿留在丁家老宅做工?仅仅是因为银钱吗?” 叶蓉用力摇头,几近疯狂,“不是!不是!大人,我非自愿的啊!” 面对三人疑惑的目光,叶蓉哭得声噎气绝。 “诸位大人,恳请为我做主啊!那丁管家竟强抢民女,还妄图强纳我为妾。我虽出身贫寒之家,却断断不愿为富贵之妾,更何况他不过区区一管家,年岁亦长我一轮。” 贺元熹发问:“那你为何不报官呢?” “实在是报官无门啊,我没权没势,仅是贫困人家之女,又有哪位大人会为我主持公道呢?”叶蓉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赵大人啊,你要是早些说出来,早就脱离了!” 叶蓉闻言,哭声稍缓:“赵大人,您真能为我做主吗?我本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工,挣些微薄银钱贴补家用,从未想过惹上这等麻烦。那丁管家对我百般逼迫,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困境。” 赵清浔微微颔首,神色肃穆:“若你所言属实,本官自会秉公处理。” 叶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我可以发誓的,那丁管家还威胁我,若我不从,便要让我在这京城中无法立足。我一介弱女子,实在是走投无路啊。” 赵清浔站起身来,伸手扶起叶蓉,道:“此事若经查证,他确有不法之举,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叶蓉擦拭着眼泪,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随后,她又坐了回去。 范明耀看着手中的卷宗,问道:“你与连芳同住一屋,可知她有何较为奢侈的首饰吗?比如玉镯、金钗之类。” 叶蓉佯装认真回想一番,随后点点头,“我跟连芳关系较好,在一众女工中长得也算是出色,丁管家看上了我们,皆逼迫我们给他做妾、做外室,我自是不肯。可连芳很快就接受了,她家中就是个吸血的,专门吸连芳的血!” “此话怎讲?” 叶蓉满脸愤懑,怒色尽显:“自从连芳在丁家老宅做工以来,她的家里人全然靠她一人供养,其弟还要上学堂,父亲却整日吃喝嫖赌,家中生计全然落在她一人身上!” “连芳很快就做了丁管家的外室,丁管家还给她送了诸多衣服首饰,还有……”叶蓉稍作停顿,“还有一支上等金钗,我曾远远瞥见过一次,心中着实艳羡。” 赵清浔与范明耀目光交汇,彼此对视一眼。 “然后呢?” 叶蓉的神色愈发气愤:“而后……而她的家人,在得知她成为丁管家的外室后,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变本加厉地索取,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们狮子大张口,竟要连芳去索取一百两银子! 当日,我在花园修剪花枝,忽闻丁管家与连芳起了争执。 转头望去,只见连芳倒在了地上,丁管家竟还欲对我下手,幸而我逃脱了。 第二日,我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可我的例银尚未拿到。第三日清晨,我才敢前往老宅,欲找丁管家讨要银子。 我当时心想,只要他给我银子,我就当一切都没看到过。 却不料,那日下着雨,我竟又看见死而复生的连芳,她纵身跳下了井中!” 叶蓉言至此处,泣不成声:“我那日便已看到连芳已然身亡,她流了好多好多血。那日,我却在古井处看见她跳井,我好害怕……好诡异,好恐怖……” 贺元熹顿感一阵寒意袭来,设身处地地代入自己,心生惧意。 这也太过诡异了吧,莫非真的有鬼不成? 赵清浔见贺元熹又陷入胡思乱想之中,遂伸手轻推了他一下。 谁知,贺元熹竟吓得猛然跳起,“啊——” 一声惊呼响彻四周。 赵清浔见他这般反应,也有些愣住,而后默默收回手,“抱歉,贺世子,我没想到你这么激动。” 范明耀在一旁忍俊不禁,暗暗偷笑。 叶蓉眼眸之中悄然闪过一抹精光。 赵清浔敛起神色,沉声道:“那你当日为何不说?” “丁管家胁迫于我,他以我的家人相要挟,又以我的贞洁来威逼,若我不依他所言,他便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还要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啊!” ------------ 第二十六章 水牢血水 范明耀微微蹙起眉头,“关于连芳之事,你为何此前未曾提及?此事至关重要,你却一直隐瞒不报,着实令人费解。” 叶蓉却是一脸坚决:“大人,若我不说,连芳在世人眼中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她死了……一旦她的事情被广为传扬,她的名声必然受损。 我与她最为交好,又怎能让她在离世之后,她的事情被众人尽皆知晓呢?我实不愿让她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赵清浔问:“那你此时为何又要说出来呢?” “我想明白了,”叶蓉垂首低眸,“连芳死得不明不白,她断不能就这般含冤而去。我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唯有将事情全盘托出,让丁管家被定罪惩处,方能还她一个真相,如此方为公平。” 贺元熹似是察觉出了些许端倪,蓦地举起手,高声道:“我有一问!” 此言一出,赵清浔和范明耀的目光瞬间纷纷落在了贺元熹的身上。 贺元熹微微挺直身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叶娘子,你昨夜被鬼吓晕了,今日才醒来。你是如何知道我们抓了丁管家的呢?我们可没说哦。” 叶蓉闻言,不由得怔了一下,心中暗惊,她竟没想到这位纨绔世子竟如此精明。 赵清浔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贺元熹。 叶蓉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我不愿再受丁管家胁迫,唯有将所有之事悉数告知官府,方觉心安。如今我还特别害怕,害怕日后被丁管家报复……” 也许是叶蓉的表演太过丰富,每一处细节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以至于在场的三人原本存有的疑虑缓缓消散,遂命官差送其回去。 官差一路悉心护送着叶蓉。 终于,抵达了叶蓉的家门口。 官差停下脚步,其中一位官差语气温和地说道:“叶娘子,若你日后有何事,可随时前往大理寺寻求帮助。” 叶蓉微微欠身,轻声回应道:“多谢大人。”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目送着这两位官差离去。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叶蓉缓缓地推开门,那老旧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屋内的一人身上。屋内光线略显昏暗,那人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模糊。 “他们可有怀疑你?” 叶蓉关上房门,走到那人面前,双膝跪地,俯身伏在那人面前,轻声道:“没有。” 那人冷笑一声,“贱籍就是贱籍,戏子就是戏子,竟果真能蒙骗过官府。” 叶蓉脸上闪过一阵难堪之色,然而她终究没有说什么。 她微微扬起双眸,视线停驻在桌上的那张牌位处: 【爱女叶蓉之灵位】。 “只要别动赵乘风,其余之事你皆可为之。” “玉、嫣、然,”那人站起身来,复又蹲下,食指轻轻挑起叶蓉的下巴,“你不过是一介贱籍女子,莫非你还敢肖想赵乘风?你这般的女子,即便是做赵乘风的侍妾,都纯属妄想。” ~ 赵清浔将苏咸安置于水牢之中。 樊文义匆匆行至近前,“赵大人,审讯一上午了,此人嘴硬至极,愣是一句话都不肯言说。” 赵清浔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冷峻地望向水牢中的苏咸,“继续审,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水牢之中潮湿阴冷,然而苏咸却仍旧面无表情,仿若全然感受不到周围恶劣的环境一般。 跟在赵清浔身后的贺元熹,遥遥望见水牢中那滩触目惊心的血水,顿感一阵恶心翻涌。 他问:“审讯?你怎么审讯的?” 樊文义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地说道:“任何刑罚皆已加诸于其身,贺世子您所指的是哪种呢?” “严刑拷打啊?”贺元熹提高了音量。 樊文义微微颔首。 “那你也没拷问出些什么吗?你也太没用了吧!” 樊文义心中气恼,将手中的鞭子猛地挥了挥,这一举动吓得贺元熹又急忙躲回了赵清浔的身后。 赵清浔并未理会二人,款步上前,蹲下身子,垂眸凝视着水牢中的人。 她目光看似温和,然说出的话语却带着一股凛冽寒意: “你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苏咸缓缓抬起头来,面色略显疲倦,苍白之色浮于脸上,上半身赤裸着,其上布满透着血色的鞭痕。 “你不都是已经猜到了吗?若没有隐刃,你决然无法将我擒获。” “你不需要管本官如何猜,你只需要说你的。” 苏咸闭上眼睛,决然道:“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你杀了我吧。” 赵清浔站起身来,一脚重重踩到了苏咸的头上。 内力被封的苏咸,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踩,竟有些难以抵挡。 赵清浔仿若未察觉一般,冷冷说道:“养外室,杀外室,装神弄鬼,再杀外室亲妹?” 苏咸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他心中暗忖:自己唯一的女儿,难道招了吗?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本官再说一次,本官想听你说!” 贺元熹心中微凛,水牢之中,尽是苏咸身上淌出的血水,他的身躯之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 他微微瞥了一眼樊文义手中的鞭子,复又望向水牢旁那一脚踩在苏咸头上的赵清浔,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没人跟他说过,大理寺内部这么可怕啊! 外表风光霁月,内地里却这般……残忍! 他想要马上回家,此后再不来了! 贺元熹欲悄然转头离去,却被樊文义察觉异常。樊文义赶忙上前,揽住贺元熹的肩膀。 “贺世子,上哪去呀?” 贺元熹神色颇不自然,“……此处沉闷,本世子想出去透透气,稍后便回……” “贺世子,此番场景往后还多的是,贺世子身为副少卿,还是要尽早习惯才好。” “啊——”苏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二人急忙望去,赵清浔收回脚,对上二人的目光,无辜地轻轻摇头。 再看苏咸。 岂料,他竟七窍流血了! 赵清浔见状,立刻出手点了他的穴道。 苏咸是止血了,然而却陷入了昏迷之中,满脸皆是血迹。 ------------ 第二十七章 一处之地 苏咸突然七窍流血,情况危急,赵清浔当机立断,迅速命人叫了大夫前来。 而贺元熹则前往停尸间,将林研芝唤了过来。 樊文义问:“你叫仵作做什么?” “万一他死了,仵作就能第一时间去尸检了啊。” 林研芝震惊:“贺二……贺世子,你真的好聪明哦!” 贺元熹微微扬起下巴,颇为自得,“那是自然。” 大夫一番粗略诊断后,拱手禀道:“赵大人,此人乃是中毒之症。” “什么毒?” 大夫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道:“此毒前所未闻,实乃怪异至极。” 林研芝走过去,“让我看看。” 赵清浔侧身相让。 林研芝定睛一看,只见苏咸满脸血污,当下便端起一旁的水盆,将水泼去。 苏咸受冷水刺激,陡然睁开双眸。 众人皆是一惊,林研芝忙俯身查看,苏咸的眼神中满是迷茫,却又似有一抹澄澈。 “嘿嘿嘿,财宝财宝财宝……” 贺元熹道:“傻了吧?” 赵清浔则低声呢喃着:“莫非是致幻的药物?” 林研芝微微颔首,“观其状,确有几分相似,意识紊乱,言语无序,大抵是中了致幻之物所致。” 赵清浔双眉紧蹙,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一抹果决之色。她霍然抬起手掌,一掌打向苏咸的腹部。 苏咸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击之下,身体猛地一震,紧接着,秽物从他口中喷出。 众人纷纷掩鼻,却又紧张地盯着苏咸。 林研芝自箱中取出葫芦,轻轻倾倒,些许透明之水洒落在那秽物之上。 仅在瞬息之间,地上便赫然多出一滩黑色液体。 赵清浔转头望向苏咸,只见苏咸依旧口中念念有词:“财宝财宝财宝……” 樊文义百思不得其解:“这财宝到底在哪呢?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在意?” 在药物的相互激荡之下,苏咸体内的内力缓缓复苏,他强抑制住自己,竭力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明。 他的思绪飘回下井之前,忆起叶蓉让他喝下的那杯茶水。那一刻,一股酸涩之意在他心中汹涌而起。 原来,他的亲生女儿竟一直存着让他殒命之心…… “招,我都招……” 赵清浔闻此,心中诧异于他竟还能保有一丝清明。 苏咸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赵乘风,你想问什么,尽管发问吧……” 赵清浔微微挥了挥手,即刻便有官差趋步上前,将苏咸扶起,随后拖往审讯室。 林研芝见此情形,虽心中好奇至极,却也知晓此时不便上前旁听。 于是,她将心思转到了贺元熹身上。 她轻轻推了贺元熹一下,刻意压低声音道:“你且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晚说与我听。” 贺元熹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林研芝虽心有不甘,却也咬着牙应下了。 贺元熹随即欢快地迈开脚步,紧紧跟上了赵清浔的步伐。 审讯室。 苏咸低垂着头,“我是江湖人,当年于杀手排行榜位列第十。彼时年轻气盛,手刃多人,亦屡遭重创……” 大理寺主簿在一旁,手持毛笔,专注地记录着。 “最后一次,我身负重伤,幸蒙当时丁家主君搭救。他实乃善人,而我却非良善之辈。 我记得有一日夜里,听闻他与人争论,便欲替其将人诛杀,以报救命之恩。 可我,听到了一个秘密……” 苏咸蓦地抬起头,目光径直望向赵清浔,“一个关乎一处之地,可实现富可敌国之梦想的秘密……” 赵清浔面色凝重,“什么?” “我当年因钱财而抛弃妻女,此次,我不愿再度错过。故而我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担任他的管家。 于江湖之中,我亦隐匿踪迹。可江湖之内,仍有我的传说,只要我未亡,我仍是江湖榜杀手第十之位! 我于丁家老宅多年,始终在探寻财宝之消息,然自那夜起,便再未听闻财宝之音讯。 在此期间,丁家少主搬离老宅,自立门户,自此,丁家老宅愈发荒芜。三年前,丁家主君忽患疯癫之症,丁家少主遂将其带至新宅。 丁家少主曾带人前来找寻某物,我推测他定是在寻觅财宝,然其一无所获。 我以为,财宝,抑或是财宝之线索,就在这丁家老宅之中。为隐瞒此事,我开始招募散工,一批接着一批,只为不让人察觉此异常之处。 这几年间,我几乎将丁家老宅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一无所获!” 苏咸言辞激烈,情绪愈发激动,甚至霍然站起。 赵清浔轻轻敲击着桌子,声音虽不高,却带着威严:“坐下。” 苏咸只得再度坐下,心口仿佛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令他难受至极。 赵清浔问:“连芳和叶蓉呢?你为何要强迫她们?” 苏咸紧紧握住拳头,“我终归是个男子,妻子不在身边,自然也有某些需求。连芳和叶蓉乃是在丁家老宅做工时间最久的工人…… 她们那般年轻,充满活力,我心生欢喜,只盼着她们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贺元熹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恶心!” “连芳很快便被我收入囊中,成为我的外室。纳妾之事,终究不妥,权且养着当作玩物便好……可我万万未曾料到,她竟敢索要一百两银子。 她在花园中竟敢闹事,我气急之下,用银针暗杀了她。可万万没想到,竟被叶蓉看见了……所以,她也必须死! 而后她一直奔跑不停,边跑还边高呼‘有鬼’,这一喊,引得不少人纷纷现身。我惊慌失措之下,急忙拖着连芳的尸体回到屋内。 为防官府查到我的身份,我便取出她颅内的银针。但是,那具尸体一直藏于我屋内的床底下,我始终不知该如何处置。 直到……” 苏咸将目光投向贺元熹,“直至那夜我看到贺世子二人夜探古井。那口古井一直都很诡异,宅子里的人甚少靠近。 又见贺世子的衣角掉落在荷花池上,我便心生一计,想着先将官府之人的注意力引到贺世子身上。 他身份高贵,你们总归会有所顾忌……” ------------ 第二十八章 爆体而亡 贺元熹怒不可遏,霍然站起身来,怒指苏咸,厉声喝道:“竟是你这老汉!竟是你害得本世子挨打!” 赵清浔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贺元熹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且坐下。” 贺元熹满心不情不愿,却也只得缓缓坐下,而后靠近赵清浔,低声道:“你定要罚他二十大板!” 赵清浔未置一词。 苏咸沉默片刻,继而说道:“当夜,我前往连芳家中,竟意外发现连芳尚有一小妹。 她们姐妹二人竟有七八分相似,我心中顿生一计,便给予他们一笔银子。 接下来之事,你们皆已知晓。连英,即连芳之小妹。我令她扮作红衣女鬼,在第二日雨中上演了一出戏。 那夜,便是你,赵乘风,再度夜探古井之时,我让连英去吓唬你。但她竟索要一百两银子,这姐妹二人,皆掉进了钱眼之中!” 苏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气愤之色。 “所以你就杀了她?”赵清浔目光清冷,淡淡地问。 “对!我还知道有官差在连家外守着,便胁迫叶蓉身着连英之衣回去。我给连英穿上红衣女鬼的装扮,趁着你们不备,将她放置在了古井之上!” 苏咸微微勾起唇角,“我在丁家老宅二十年都未能找到之物,竟被你误打误撞寻得。赵乘风,便是你在古井井壁处发现的符号,那便是财宝的线索!” 赵清浔缓缓起身,“所以,你在井中寻觅半夜?第二日与连家人共同上演恶鬼之戏码,便是为了诱使本官砸井?” “然而,你这一番请君入瓮之计,却使得我轻易被你擒住。” 苏咸蓦地口吐鲜血,然而他却显得满不在意,“赵乘风啊赵乘风,若我所遇乃是糊涂官,此案怕是早已揭过,奈何我遇到的是你。 也算我时运不济,竟遇上隐刃。倘若没有他,即便你破了此案又能如何?朝廷之人,就凭你们这些官差,断断是擒不住我的。” 苏咸突然生出艳羡之心,“隐刃,出身优渥,年少便声名远扬,十五岁便登上江湖杀手榜首位,二十年来,从未跌落。 若我有他那般境遇,又何至于屈身做管家多年,只为寻觅那从未得见之物,终此一生,心心念念,难以释怀……” 苏咸微微垂下头,嘴角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这世间之事,从来难测。我在这丁家老宅耗费半生,却终究落得如此下场。 而那隐刃,一路顺遂,令人艳羡不已。可命运弄人,我即便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赵清浔神色冷峻,“你所追求的那些虚妄之物,终究只会将你带入深渊。” 苏咸惨然一笑,言语中带着几分深意:“人,但凡为人,皆有欲望。赵乘风,你敢言自己毫无欲望?没有所追寻之物吗?” 审讯室内陷入一片沉寂,众人皆怀揣着各自的心思。 赵清浔心中始终挂念着赵氏冤案。她荣任大理寺卿之后,耗费十天十夜,调出大理寺所有宗案,却未寻得关于赵氏的只言片语,甚至连调查的方向都无从寻觅。 她所追寻的是,赵氏清明。 贺元熹心中亦涌起一股酸涩之感,他的手指再度摩挲着掌心的茧子。 他所追寻的是,战场。 樊文义亦深有感触,家中生活困窘,与他相依为命的小妹尚且患有眼疾。对他而言,所追寻之物,仅仅是这尘世中的二三两白银罢了。 苏咸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罢了,罢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此生他最对不起的便是他的妻女。然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认了女儿。 叶蓉是他的根,一定要护住她,全力护住她。 他此前所述皆为实情,只不过部分隐匿了叶蓉的行踪。如今他已然全盘招供,如此一来,官府便再也不会查到他女儿身上了…… 苏咸体内的致幻药物效力愈发强烈,几近无法压制。他凄然一笑,趁着众人不备,运起内力,猛力劈向自己。 “啊——”贺元熹不禁惊呼出声。 赵清浔迅速伸出手,将贺元熹护于身后。 苏咸瞬间爆体而亡,炸得支离破碎,整个审讯室皆被血水与肉浆所充斥…… 即便贺元熹被赵清浔护在身后,也沾染了不少。 贺元熹紧紧闭上眼睛,再度发出尖叫:“啊——” 赵清浔强忍心头的恶心之感,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 赵清浔与贺元熹在大理寺一番清洗并换上一身崭新衣衫后,却仍觉自己仿佛未曾洗净一般。 贺元熹皱起面庞,坐在椅子上,满心懊恼道:“本世子太过倒霉……” 赵清浔轻轻揉了揉额角,神色间流露出一抹疲惫。 苏咸虽已身死,然而她细细思忖,却仍觉有诸多不妥之处,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什么重要之物被忽略了。 “以后本世子再也不去审讯室了,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 樊文义也清洗了一番,不过他向来是个粗人,对此并无任何特殊感觉。 “贺世子,你这话可是当真?再也不去了?” 贺元熹摆摆手,“不去了不去了,除非你们赵乘风赵大人求本世子进去。” 赵清浔转头望向他,“为何要我求你进去?” “嘻嘻!” “姓赵的!” 来人尚未踏入,声音却先至,来者正是隐刃。 樊文义赶忙出去阻拦,“隐刃,你怎可如此对赵大人说话?” 隐刃丝毫不留情面,对着樊文义便是一声:“狗!” “你!” 樊文义见隐刃轻抚刀刃,心中一凛,缩了缩身子,便躲回到赵清浔身后。 赵清浔端起眼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淡然。 隐刃走到赵清浔身前,“姓赵的,跟你说话呢!” “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命我跟踪那个唐什么吗?跟踪到了,与他接头之人我已画下。” 隐刃将手中的画卷随意地搁置在桌子上。 贺元熹展开画卷一瞧,画中景象着实有些许抽象之感。 他不禁笑出声来,“哈哈,你这画的究竟是何物?世间之人谁不是皆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呢!” 隐刃狠狠地瞪了贺元熹一眼,心中暗道,跟在姓赵的身边之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魏府,魏靖宇。” 贺元熹闻言,大为一惊:“你说什么?!怎会是他?!” ------------ 第二十九章 翩翩少年 赵清浔微微扬起眉梢,眼中流露出一抹诧异之色,“你认识?” 贺元熹点点头,“认识,他可是魏家的独子。” “翰林殿大学士魏家?” “对。”贺元熹再次确认,“离国公府不远之处便是。这魏靖宇,实乃十足的风流公子,京城中的青楼之地,他向来是常客。他如此行径,着实把他爹愁坏了。” 赵清浔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缓声问道:“你与他关系如何?” “一般罢了。”贺元熹微微扬起下巴,“他才是真正的纨绔子弟呢!本世子向来洁身自好,从未踏入青楼半步,可他呢,青楼赌坊皆逛了个遍!” 赵清浔倒是生出几分兴致,“你们皆是京城纨绔子弟,应有共同之趣才对,为何关系却仅为一般呢?” 贺元熹狠狠瞪了赵清浔一眼,“你这是何话?什么叫我们都是纨绔子弟?我们可不一样!” “好好好,不一样。”赵清浔微微颔首。 “你查他作甚?莫非是他犯下了什么恶事?” 赵清浔将目光投向隐刃,其意在让他予以解答。 但隐刃却不领会,“姓赵的,你莫不是失了理智?当官当得上了瘾不成?仅凭一个眼神,便敢让我替你回话?我是你养的狗吗?” 赵清浔以手抚额,她倒是忘却了隐刃的脾性,以至于此刻这般陷入尴尬之境,下不来台。 “姓赵的,你也太不礼貌了,人家在跟你说话呢!” 赵清浔:“……你出去。” 隐刃一声不吭,转身便走,倒是极为洒脱。 贺元熹坐在赵清浔身侧,“咋了?” “我心有所感,曾猜测唐有德与凶手存有关联,遂派人跟踪于他。然现今观之,他与凶手并无瓜葛,却与魏家公子有所牵扯。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这般做局对你不利?” 贺元熹怒火中烧,猛拍桌子,霍然起身,怒声道:“好啊!竟是他害本世子!本世子这便回去告知我老爹,定要好好收拾他!” 他提起衣摆,气势汹汹地大步迈出,然而很快,又折返回来。 “赵乘风,你率官差与本世子一同前往!” “凭什么?” 贺元熹双手抱于胸前,微微抬起头,扬起下巴,傲然道:“就凭我乃大理寺副少卿!赵乘风,好歹本世子也算是你麾下之人,手底下的人受了欺负,你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赵清浔神色淡然,优雅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可我手底下之人从不会唤我赵乘风。” 贺元熹瞬间领会了赵清浔的意思,“本世子向来能屈能伸!” 他迅速奔至赵清浔身旁,乖巧地叫了一声:“赵大人~” 赵清浔的手微微一顿,侧首凝眸,望向近在咫尺的贺元熹。 翩翩少年郎,剑眉飞扬,星目璀璨,一头黑发高束,面容俊朗,轮廓分明,嘴角微微上扬。 意气风发,令人见之难忘。 “本世子都想好了,你先跟着本世子回国公府,将此事告知我老爹,只要你开口,我老爹定然信之……而后,我们率领官差前往魏府,找那魏家小子算账!” “不是为了面子?”赵清浔眼中含着一丝笑意。 贺元熹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她又岂能不知? 贺元熹微微一怔,随即挺直脖颈,“谁说是为了面子?那魏靖宇竟敢害本世子,我岂能善罢甘休?本世子定要让他知道,本世子可不是好惹的。” 赵清浔轻轻摇头,“然而此事切不可莽撞行事。” 贺元熹皱起眉头,“为何?直接去魏府把那小子揪出来不就得了?” “魏家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倘若我们贸然率官差前往,恐会落人话柄。魏家在朝堂之上根基深厚,人脉广泛,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诸多非议。” 贺元熹面色愁苦,“那岂不是说,本世子就得这般白白受人欺辱不成?” 贺元熹此刻的模样,令赵清浔忆起集市上那圆嘟嘟、微微皱起的热包子。 赵清浔不禁莞尔,“我陪你一同前往便是。以我之颜面,魏大学士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贺元熹瞬间又欢喜起来,眼眸中亮晶晶的,望向赵清浔,“当真?你如此之好,那本世子便不再要你赔本世子的桃花了!” 那洒落一地的桃花,他可还记得呢。 赵清浔:“……” ~ 两人并肩缓缓走在热闹的集市上。 贺元熹一面好奇地环顾着周遭的摊位,一面随口问道:“赵乘风,往后你每月予本世子多少例银?” “二两。” “这也太少了吧。”贺元熹蹙起眉头,满脸的不情愿,“二两银子能做什么呀?本世子好歹也是帮你做事呢。” “大理寺于九寺之列,实乃最为困窘之所在。” “为什么?”贺元熹十分不解,停下脚步望着赵清浔。 “你说呢?”赵清浔不答反问,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 “那你可是个好官啊,断不可涉足那些灰色产业噢。” “你竟也知晓这些?”赵清浔略感意外,嘴角微微上扬。 “话本里有写。”贺元熹得意地仰头,“本世子阅览之话本甚多,其中包罗万象。那些贪官污吏为了钱财不择手段,你可不能效仿他们。” 赵清浔此时也明白了,贺国公所说的,贺世子虽行事略显荒唐,然其心性纯良。 “这两日,本世子一直居于大理寺,虽未帮上甚多忙,但好歹也在。你务必要在我老爹与阿娘面前多说些好话才行。” “行。” 贺元熹深感稀奇,“哇!当真?你竟应下本世子了?” “你莫非觉得我是那不通情理之人?” “不不不,你最为通情达理,你最好了,嘻嘻!”贺元熹连忙摆手,满脸喜色地说道。 恰在二人相谈甚欢之际,集市之中忽有人惊呼出声。 “贺世子?!”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贺元熹身躯微微一颤。 赵清浔察觉到他的异样,满心不解,“怎么了?” “贺世子,你曾言会骑着你父亲的汗血宝马前来,我们兄弟几人在郊外苦苦等候许久,你竟爽约未至!” “就是!贺世子,你究竟有无胆魄啊?” “怕是不敢吧?” ------------ 第三十章 确是很好 几人横亘在他们二人面前,不住地指责。 贺元熹确是爽约在先,此时的他也失了道理,默默低下头去,神情之中满是黯然神伤。 赵清浔倒是已然听明白了个中缘由。 她款步上前,将贺元熹护在身后,一字一顿: “贺世子有无胆魄,何须向尔等证明?贺国公府的汗血宝马乃是军马,岂是尔等所能得见之物?” 为首之人,车冲,此人便是那日与贺元熹斗蟋蟀之人,亦是声称欲见汗血宝马之人。 他此番是第一次见赵清浔,又见贺元熹躲于其身后。 车冲发出嘲笑之声,“你究竟是何人?此事与你何干,你竟敢插言?莫不是贺世子寻来的帮手?” 贺元熹神色略显难堪,上前一步,郑重道:“他不是何人,他是本世子的朋友。” 车冲等人旋即轰然一笑,“哟哟哟,不得了了,贺世子,除却我们这些小民甘愿与你为友,还有谁愿意与你交好啊?” “就是,除了我们,还有谁愿意与你一起斗蟋蟀、斗鸡啊?” 赵清浔神色一凛,“大理寺卿赵乘风,贺世子之事,本官既管得,便容不得尔等在此放肆。贺世子爽约固然有过,但尔等如此咄咄逼人,也绝非君子所为。” 车冲等人顿时怔住,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无意间招惹上了为官之人。 贺元熹言辞犀利:“你腰间之物乃是我贺国公府所有,你莫非忘了?本世子可未曾予你,你这是偷得,还是抢得?” 赵清浔的目光顺势下移,只见车冲腰间别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玉。 车冲急忙用手捂住,神色慌张失措,“你,这明明是你输给我的!” “可是你出老千!”贺元熹毫不退让。 赵清浔伸出手,面色冷峻,“拿来。” 车冲叫嚷道:“岂有送出去之物又要收回之理?贺世子此举好生无理!” “本官再说一次,拿来!”赵清浔声音冷厉。 贺元熹见赵清浔如此认真,本欲相劝不必计较,然转念一想,赵清浔乃是在为他出头,便闭上嘴,乖乖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车冲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解下羊脂玉,极不情愿地将其置于赵清浔手中。 “此般行径,日后切不可再为。” 赵清浔抛下这句话后,便拉着贺元熹阔步向前走去。 贺元熹心中漾起些许喜悦,“诶,赵乘风,你我相识不过寥寥数日,见面亦仅数次而已,你为何要帮本世子呢?” 赵清浔微微侧首,淡然回应:“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朋友吗?” 贺元熹闻言,心头骤然一紧,仿若被重锤猛击一般。 “有何不妥?”赵清浔继续问。 “你也知道,本世子这般行径,世家公子因家中管束,皆不愿与本世子交好。故而,本世子实无多少朋友,唯有在这集市之中,有几个愿意与本世子一同嬉戏玩闹之人……” 贺元熹微微垂下眼眸,“赵乘风,你当真是与那些人不同的。” 赵清浔浅笑,“你真诚,善良,你当然值得。” 贺元熹眼眸一亮,凑至赵清浔身旁,急切道:“短短几日便被你发现本世子的优点了,还有吗,还有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来到了贺国公府门前。 贺管家急忙迎了上来,脚步匆匆却不失稳重。 贺管家满脸堆笑,微微躬身行礼道:“郎君、赵大人,国公爷正盼着二位归来呢,还请快随我去见国公爷。” 说罢,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贺元熹摸不着头脑:“奇怪,我爹怎会知晓我与赵乘风一同回来?” 赵清浔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贺管家一脸宠溺之色,轻声道:“郎君,赵大人早前便差人前来通报过了,国公爷一直在盼着呢,二位路上可是遇到了事儿,怎么这般迟?” 贺元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贺国公满面笑容,欣然迎着赵清浔,乐呵呵道:“赵寺卿,又得相见了哈!” 赵清浔拱手行礼,言辞恭敬道:“国公爷,冒昧打搅了。” “不打搅,不打搅,你若是得闲,天天前来都无妨!”贺国公热情洋溢。 贺元熹心中忽地涌起一股醋意,那感觉酸酸的,忍不住嘟囔道:“还天天来,那你岂不是要让他改姓贺?” 贺国公转而又对着贺元熹横眉怒目,“有你何事?你且一边去!” 贺元熹微微瘪起嘴,满心不情愿地踱步至角落里,缓缓蹲下。 “别介意别介意,他向来如此,并无坏心。” 赵清浔微微颔首,轻声道:“贺世子他,确是很好。” 贺国公扬起了笑容,眼睛也微微眯起,宛如两弯新月。 贺元熹乃是他的独子,平日里他无论怎样教训都无妨,然而别人却断不可说其半句不是。 可今日,竟有人对他言及,他的世子很好,他又怎能不心生欢喜呢? 蹲在角落里的贺元熹也听见了,只听得“唰”的一声,他霍然站起,欢跃地来到赵清浔身侧。 “爹,你怎的还不相信我?赵乘风可是对我极为器重呢!”他得意洋洋地仰起头,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赵清浔:“……” 她扯了扯贺元熹,“贺世子,说正事。” “……噢!险些忘了,爹,魏家那小子欺负我!”贺元熹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向贺国公告状。 “什么?” 贺元熹满心委屈,行至贺国公身旁,轻轻扯着贺国公的袖子。 “爹,上次我夜探古井就是魏家那小子所设之局,实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他分明是想害我啊……” 说着说着,他竟佯装哭泣起来,扯着贺国公的袖子便要去擦鼻涕。 贺国公满心嫌弃,然而却也并未将袖子收回,“魏靖宇?是他设的局?哼,老子直接去找他爹便是!” 贺元熹神色一正,肃然道:“走吧,恰好赵乘风在此,我们速去速回,尚可归来享用晚膳。” 贺国公满含疑惑地将目光投向赵清浔。 赵清浔微微颔首,轻声道:“此一案究竟如何,一问便知其详。” 贺国公带着赵清浔与贺元熹行过半条街,便来到了魏府门前。 贺元熹定睛一看,大声呼喊:“魏家小子,看你还能逃往何处?!” ------------ 第三十一章 端倪未明 赵清浔远远看去,那人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剑眉之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几缕刘海落在眼前,薄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魏靖宇瞧见赵清浔,又看到贺国公父子,心中猛地一惊,暗道:危矣! 他欲转身逃离,怎奈却被贺元熹以极快之速奔上前去给阻拦了下来。 贺元熹紧紧架住魏靖宇,扬声道:“魏家小子,此番你可是完蛋了,你爹定要将你狠狠揍一顿。” 魏靖宇涨红了脸,怒声道:“放开!快放开!” “你若叫本世子一声爷爷,本世子便放开你!”贺元熹得意扬扬地说道。 赵清浔以手扶额,心中暗叹,怪不得贺元熹说世家公子不愿与他交好,此番归来,全然皆是冤家对头啊。 魏府,正堂。 翰林殿魏大学士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垂首不语的魏靖宇,而后转而对贺国公露出一抹笑容,问道:“国公爷,此乃为何?” 贺国公豪迈地大手一挥,说道:“此番之事,既然乃是小孩间的玩闹,便让他们自行解决罢了,我们两个老汉还是莫要过多干涉。” 贺元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魏靖宇,本世子向来不与人为恶,你做了恶事,那必然是你的过错!” 魏靖宇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既有倔强又有一丝慌乱,“你说我做恶事,你有何证据?” 贺元熹微微沉默了片刻,思绪一转,对啊,此刻的他确实没有证据。 他将目光瞥向一旁的赵清浔,轻轻推了其一把,开口道:“赵乘风乃大理寺卿,若无证据,他会偏袒本世子吗?” 赵清浔仅是微微一怔,很快便又恢复了庄重神色,轻点了点头。 魏靖宇大惊失色:“贺二郎,这么多年的情分,终究是错付了啊,你竟报官抓我!” “你还好意思提及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从未设计于你,亦未曾害过你,可你呢?那唐有德分明是你安排的吧? 我早该想到,怎会突然冒出个人与我斗鸡,而后又提议去夜探古井。你可知道,那古井之中有个死人啊?” 贺元熹愈说愈激动,情绪几近失控。 魏靖宇疯狂地摇头否认,急切道:“不,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分明就是想嫁祸于我!” “不是的!我只是想吓吓你而已。早就听闻丁家老宅的古井诡异莫测,我白日里也曾去看过,确实并无异常。我当时就想着,等你来了,便扮鬼吓你。” 贺元熹怒极,愤然道:“哇,你明知我最为惧怕此,却还扮鬼吓我?” “可我并未实施啊,当夜我有事在身,未能赶得上!” “胡说!那红衣女鬼……” “什么红衣女鬼?” …… 白日里竟无异常? 赵清浔仿若忘记了何事。 对了,许仵作! 许仵作曾言,死者连芳在井中浸泡两日。 可苏咸生前交代,死者连芳一直被他藏于床底之下,是见了贺元熹后才有意栽赃,故而将连芳丢入井中,随后便联合连英上演一出水鬼找替身的戏码。 而魏靖宇白日又曾去古井查看,井中并无异常之象。 唐有德在古井一番探寻,或许真的并无异常,然而那夜贺元熹中了致幻之药物,可唐有德为何却安然无恙呢? 这隐隐之间,似乎有某些事情不太对劲。 除非唐有德是有备而来。 赵清浔抬眸望向魏靖宇,唐有德乃是受他指使,那么古井一案会与他有所关联吗? 财宝,古井,财宝,古井…… 符号! 是找出了凶手,但此案还未破! 赵清浔匆匆辞别,迈着快步回返大理寺。 见赵清浔这般急切,贺元熹稍作迟疑,旋即紧跟其后,且不忘撂下狠话: “魏家小子,你且等着,本世子定要让你好看!” 魏靖宇凝视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轻抚自己的面庞,低声呢喃道:“本就已然颇为好看了……” 他抬首,便瞧见自己的父亲——魏大学士正一脸阴沉地凝视着他。 魏靖宇心中陡然一紧,犯起了怵,“爹,要不您听我解释一番?” 魏大学士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严厉:“去祠堂罚跪三日。” 魏靖宇微微张了张嘴,欲作解释,却终究未说出口,只得垂头丧气地前往祠堂。 祠堂,早就跪习惯了。 贺元熹紧跟在赵清浔身后,“赵乘风,你为何走得如此之快?” “古井一案尚有一些端倪未明。” “嗯?不是已经破案了吗?” “没有。” “你可是在魏府突然想起此事的?是因为魏家那小子吗?你在怀疑他?他做了何事吗?你说话呀,赵乘风……” 赵清浔只觉一阵头疼,仿佛一个头有两个那般大。 “该不会是魏家小子杀人了吧?哇,不可能的吧,他最爱的便是去青楼听曲,断不至于杀人吧?” 行至大理寺,迎面走来樊文义。 “赵大人。” “提审许仵作,抓捕唐有德,抓捕连家人,去请魏大学士府公子魏靖宇前来。”赵清浔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樊文义微微一怔,随后拱手应道:“是!” ~ 许仵作面露忐忑之态,目光不敢与眼前的赵清浔相对。 而赵清浔近些时日着实繁忙至极,以至于竟将许仵作全然忘却。 “许仵作,你在大理寺多久了?” “回赵大人,已有十二载了。” “十二载啊……那你且说说,你究竟做了何事。” “下官已知错,绝不敢再犯……”许仵作边说边跪在地上,神色间满是惶恐。 赵清浔冷眼旁观他磕头,冷冷问道:“收了多少银两?” “五十两。”许仵作声音颤抖着回应。 “何人所给?” “连家的小妹,是她前来找下官,言说死者连芳在水中浸泡两日之久,求下官切勿动刀进行尸检,只愿让死者完整地入土为安。” 赵清浔面色冷峻,缓缓蹲下身子,沉声道:“许仵作,十二载岁月,区区五十两,你便丢了自己的操守?” “下官知错了,知错了,求赵大人再给一次机会吧!” “索性林研的出现,让本官也没走了弯路。至于你,本官容不得你,大理寺亦容不得你。你且收拾东西,另寻出路吧。” 久居大理寺的许仵作,对赵清浔言出必行的性子早已了然于心,他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懊悔。 “赵大人,下官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如今追悔莫及。这大理寺曾是下官一心向往之地,十二载啊,下官也曾兢兢业业,却不想今日竟因这五十两银子,断了自己的前程。”许仵作声音沙哑。 他缓起身,身躯微颤,眼中黯淡。 ------------ 第三十二章 前朝临越 赵清浔端然而坐,神色肃穆地看着眼前的连家人。 连父勉力支撑着,面容沉凝,而连母怀抱着连耀祖,低声啜泣。 “还不交代?”赵清浔声音清冷。 连父微微抬首,“大人,您还要小民说些什么呢?小民一家实乃受害者啊……” “许仵作已经招了,而这丁管家也已被捕,你又何须遮掩?若你坦白,还可从宽。” 连父身体微微一颤,忙道:“大人明察……” 赵清浔冷笑,“你当真以为本官查不出来吗?” 连父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冒出。 连耀祖也瑟缩在连母的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连芳在丁家老宅做工期间,家中生计全赖她一人支撑。突然有一日,连芳竟死于非命,依你等平日作风,理应要求官府彻查此事,水落石出,要本官惩治凶手,并索要一笔赔偿。” 赵清浔稍作停顿,“可你们却拿出一百两贿赂银子给予许仵作,让许仵作不动刀进行尸检,本官真的好生奇怪。” 连耀祖停止了哭泣,疑惑地问:“爹爹,不是说五十两吗?” 连母吓得急忙捂住了连耀祖的嘴。 赵清浔眼神骤冷,沉声道:“看来此事另有蹊跷啊。” 连父面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支支吾吾道:“大人,这……这孩子乱说的,没有的事。” “到了现在还想抵赖?” 连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才嗫嚅着说道:“大人,小民知错了。确实不是五十两,那丁管家给了我们一百两,让我们阻止许仵作尸检,说是不想让丁家的名声受损。” “还有吗?” “丁管家又给了我们一百两,要我们这段时日听从他的差遣。小民当时想着,小民这几辈子都难以赚到如此多的银子,连芳那个赔钱货,死便死了…… 至于丁管家让连英去做了什么,我们真的一无所知啊……真没想到,这个赔钱货居然也死了……丁管家给的太多了,我们实在是……” 一旁默默不作声的贺元熹不可置信,愤然道:“那可是你的女儿啊!世间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女儿的呢?你一口一个‘赔钱货’,这很光彩吗?” 赵清浔站起身来,神色肃穆道:“先将其收押。” 刚走出审讯室,范明耀便神色慌张地匆匆走来,将手中的宣纸递上:“赵大人!” 赵清浔接过宣纸,只见其上仅寥寥数字: 【日食之时入山洞,月满之夜临湖畔】。 “此为何意?” “井壁上的符号,经破译所得,此为百年前之文字……” 赵清浔抬眸,“前朝临越?” 范明耀微微颔首。 前朝,财宝,古井…… 丁家老宅? 莫非这丁家老宅之人在为前朝藏匿财宝? 骤然意识到这个事实的赵清浔心头微震。 一桩装神弄鬼的杀人案竟牵扯出了前朝…… 赵清浔想起她特地入宫向官家所求的仙丹,此刻她迫切地想要知晓这其中所隐藏的秘密。 “赵乘风你去哪?”贺元熹高声呼喊。 “丁家新宅。” “你等等本世子,本世子也要去!” 然而,当赵清浔匆匆赶到丁家新宅时,抬眸便望见那丁家新宅四处皆悬起了洁白的帘幕。 黑白色的挽联在风中微微摇曳,宅门前摆放着花圈,宅内隐隐传出低沉的哭泣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燃烧的味道。 这,是谁的丧事? 悲痛欲绝的丁家主君丁正旭在侍从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来到赵清浔面前。 “大人,赵大人啊!家父他……他……”丁正旭嗓音颤抖不已。 贺元熹亦被这悲伤氛围所感染,移步过去,轻轻拍了拍丁正旭的肩膀,柔声劝慰道:“丁主君,还望节哀顺变。” 丁正旭微微颤抖着,难以压抑心中的悲痛,泪水簌簌落下,“我丁家近日祸事不断,先是莫名卷入这桩离奇案件,如今家父又突然离世,老夫……老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元熹轻轻叹息一声,目光之中满是悲悯之色。 赵清浔微微蹙起眉头,神色凝重地看着丁正旭,“丁主君,令尊是何时离世?可有何异常之处?” 丁正旭强忍着悲痛,努力回忆着,“家父昨日尚且安好,今日一早却被发现……被发现已然没了气息……” 赵清浔心中疑虑愈盛,只觉此事极为蹊跷。 怎会如此巧合? 自丁管家苏咸被捕,继之以其爆体而亡,如今丁家老主君又离奇死亡…… 赵清浔沉吟片刻,而后问道:“丁主君,可否带我们去瞧瞧令尊的遗体?” 丁正旭略作迟疑,最终还是点头应许。 在侍从的引领之下,他们来到停放丁家老主君遗体的正堂。 房间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息,老主君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安详,仿若只是陷入了沉睡一般。 仅一眼,赵清浔的目光便落在了老主君的脖颈之处,那里似乎有一道极为浅淡的痕迹。 当她欲要深入查看之际,丁正旭拦住了她,“万万使不得,家父已然焚香沐浴过,不可触碰。” 死后焚香沐浴,其意为愿逝者清清爽爽离去,于来生投得一个好胎。 赵清浔唯有远远地观望,却难以看出任何端倪。 然而,这道极淡的痕迹,却愈发让她笃定丁家老主君绝非正常死亡,而是死于非命。 而此时,丁正旭跪在丁家老主君的主棺之前,悲声叹道:“爹啊,您已至古稀之年,这般离去,也算寿终正寝了。” 他的声音悲怆,泪水再度滑落,他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着老主君身旁的物件。 下方的亲属们这才开始低声呜咽起来。 一时间,正堂之内哭声弥漫。 赵清浔与贺元熹立于此处,颇感尴尬,只得拱手告辞,离去。 只是,赵清浔在离开之时,依旧转头望向跪在主棺旁的丁正旭,心中疑惑顿生。 贺元熹轻轻扯了扯赵清浔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你此举也太失礼了吧。” 赵清浔方才回过神来。方才她究竟在思忖何事呢? 她竟然对丁正旭起了疑心,可这乃是弑父之举啊。 北昭之地,最重孝道。 丁正旭为人子,怎会弑父? ------------ 第三十三章 心生妒意 赵清浔回到大理寺后,即刻命主簿调出苏咸的供词。 樊文义不解:“赵大人,唐有德和魏家的公子都到了,不审了?” “将他们二人安置于同一审讯室,半时辰后再来通禀本官。” 樊文义略作迟疑,而后应道:“是。” 赵清浔端坐在案前,仔细翻阅着苏咸的供词,眼神犀利。 而一旁的贺元熹则倍感无聊,慵懒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看得完啊?” “你若有事,尽可先行离去忙你的事务。” 贺元熹眼珠微微转动,继而问道:“那往后本世子也可以不必再来大理寺了吗?” “随你心意便是。” 贺元熹瞬间双目放光,兴奋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他匆匆跑了出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灰头土脸地折返回来,趴在案几旁,静静地凝视着赵清浔。 赵清浔:“……” 面对赵清浔那满含质疑的目光,贺元熹轻咳了一声,“本世子担忧你过度劳累而伤了身子,故而前来陪伴于你,与你共同面对。” 他断不是因那八卦之心,想要知晓后续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从案几上取过一沓宣纸,最上面的那张便是从井壁所抄录的奇怪符号,以及译文。 “日食之时入山洞,月满之夜临湖畔……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的连这都不知晓?本世子却是知道的!” 赵清浔轻叹一口气,侧首望向贺元熹,眼眸中带着询问:“那你说说,这究竟是何意?” “便是日食之际进入一个山洞,在月满之时前往湖畔。” 赵清浔无奈,“山洞何其多,湖畔亦是,你说的是哪一个?” 贺元熹摇摇头,“本世子也不知道啊!” 赵清浔再度将目光投向手中的供词,这份供词她已然反复翻阅了数次。 苏咸的供词中,从未提到过致幻的迷药,而他自身又中了此药物。 那么,案中还有第三人。 一个能够常年居于丁家老主君身侧,进而拥有给其下药之契机之人。 一个能够在近期现身,对连芳下药之人。可为何要对一个工人下药呢? 一个早早料定苏咸会被捕,从而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给苏咸下了药之人。 此人,定是丁家之人。 再思及那夜隐隐的铃铛声,此人竟能操控中了致幻药物之人产生幻觉,想来也是不简单的。 “贺世子,你那夜与唐有德一同夜探古井之时,可有听到铃铛之声?” “铃铛声?” “便是见到红衣女鬼之际。” 贺元熹细细地回溯着彼时的情景,而后摇了摇头,“并未听到。但那夜本世子着实被吓得不轻,或许是因太过慌张,以至于未曾听见?” “你很怕吗?” “你不怕吗?虽说本世子从未做亏心事,但也怕鬼啊!” “我不信鬼神之说。” “……真好,本世子连就寝都是点着烛火的。” “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叩门之声。 樊文义迈步走了进来,禀道:“赵大人,半时辰已至。” 赵清浔徐徐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而后沉声说道:“走吧。” “本世子也要去!” 贺元熹快步跟在了赵清浔身后。 而审讯室内,唐有德孤身一人蜷缩在角落里,身躯瑟瑟发抖。 魏靖宇则坐在一旁,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 赵清浔与贺元熹二人款步走了进来。 魏靖宇率先发问:“赵大人,可否将我关押三日?” “本官唤你等前来,只是为了解情况,并非要将你等关押。” 魏靖宇抬起头,那对桃花眼微微眨动,“即便将我关押三日也好,否则我回去又要被罚跪祠堂了。” “该!”贺元熹愤然出声。 魏靖宇站起身来,双手作揖,而后弯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贺二郎,此事确是我之过错,还望你予以原谅。” 贺元熹神色间有些别扭,只淡淡地吐出一字:“哦!” “贺二郎,我实无恶意,只因家父时常将你我进行比较,致使我心生妒意,故而花钱请市井之人设计于你。” 贺元熹此刻愈发好奇,“你爹拿本世子与你作比?他说了本世子什么?” 魏靖宇微微勾起唇角,可眼中却毫无笑意,“贺家世子虽不喜读书,却纯良至善,既不涉足青楼,亦不前往赌坊。 而我风流成性,花楼青楼皆有涉足,整日纵情声色,不务正业。 我爹时常以此数落于我,令我心中不忿,这才做出这等糊涂之事。” 说到此处,他带着歉意微微一笑,“如今回想起来,实乃我心胸狭隘,意气用事所致。还望贺二郎宽宏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贺元熹很快便将魏靖宇设计他之事抛诸脑后,伸手揽过魏靖宇的肩膀,问道:“你爹当真如此说?” “虽极不情愿承认,但确是这般。” 贺元熹得意至极,“那本世子便宽宥于你吧!” 这却让魏靖宇一时懵然,“嗯?就这样吗?你不让我帮你做策论?” “有林高轩便足矣,你……还是免了吧。” 赵清浔踱步走向唐有德,沉声道:“告诉本官,那夜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唐有德身躯猛地一颤,紧张至极,浑身战栗不已,“回、回大人,什……什么也未曾见着……” 赵清浔早有预料他会如此作答,遂转头看向贺元熹,“那贺世子,你来讲讲,你见到了什么?” 贺元熹脸上仍残留着惊恐之色,忙不迭地说道:“红衣女鬼啊,可把本世子吓得不轻。” 唐有德闻听此言,眼神不自觉地闪躲起来。 赵清浔见状,却疑惑地问道:“你没见着吗?” 唐有德慌乱地摇头,“没、没……” 赵清浔忽地装作恍然大悟之态,“噢,原来是这般啊。奇了怪了,你可知为何贺世子会见到鬼吗?” 唐有德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声音颤抖着说道:“不知……” “那是因为……”赵清浔微微勾起唇角,“贺世子中毒了。” 贺元熹震惊不已,“什么?!本世子中毒了?!究竟是什么毒啊?赵乘风你快说话啊!本世子会不会死啊?” ------------ 第三十四章 帝星已明 唐有德蓦地瘫软于地,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清浔则缓缓站直身躯,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瞰着唐有德,“其一,你与贺世子一般中了毒,可你此刻的反应分明是在说谎。其二,你明知有毒,却提前服下了解药。” 而唐有德却仿若失了魂魄一般,对于赵清浔的话语仿若未闻,只是呆呆地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毫无神采。 赵清浔微微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贺元熹身后的那堵墙竟悄然翻转过来。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却再度被惊得浑身一颤,只见那墙面上满满当当陈列着形形色色的刑具。 赵清浔踱步走过去,伸手拿起一根带刺的鞭子。那细长的鞭身上缀满了锋利的小刺,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血迹。 贺元熹凑到微靖宇耳边,轻声道:“这比我爹打我的那根鞭子狠多了。” 魏靖宇沉默片刻,回应道:“……我也是。” 唐有德拖着瘫软的身子,跪倒在赵清浔身前,不停地磕头,口中呼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赵清浔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唐有德,神色冷峻,手中的鞭子微微晃动,旋即猛地挥落,重重地打在了唐有德的身上。 贺元熹心中微有不忍,转过身去,不再看向他们。 魏靖宇亦随之转过身,与贺元熹并肩而立。 身后传来唐有德痛苦的哀嚎:“大人,大人,饶命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见他嘴硬,赵清浔眼神骤然一凛,将手中鞭子猛地甩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人,上夹棍。” 几个官差闻声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将唐有德牢牢绑住,随即将夹棍套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唐有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着喊道:“大人,不要啊!小的说,小的说。” 赵清浔抬手示意官差停下,“说吧。” 唐有德咽了口唾沫,“魏家公子前些时日曾来找过小的,言明要吓吓贺家世子,但切不可伤其分毫……” 贺元熹闻听此言,又狠狠地瞪了魏靖宇一眼,后者则露出讪讪的笑容。 “那夜,小的确实见到了红衣女鬼。一直缄口不言,乃是因为魏家公子给了许多银子……让小的封口,小的收了钱财,故而一直不敢吐露半分。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饶命啊。” 魏靖宇震惊不已,“你嘴巴竟如此严实?可本公子如今都在此处,事情已然败露,为何你还隐瞒着?” 唐有德低垂着头颅,“收人钱财,自当替人保守秘密,此乃小的应尽之责。只是不想竟因此惹上了官府……” 然而,赵清浔却对唐有德所言半分都不信,这其中并没有那么简单。 唐有德不慎跌落荷花池,待其出来之后,竟特意让贺元熹留下了自己的衣物。 如此行径,实在可疑。 故而,唐有德当真不知那口井在第二日会出现死者吗? “赵大人,宫中急召!” ~ 不多时,赵清浔坐上了宫中来的马车。 官家紧急召见,她不得不暂且放下手头之事,吩咐手下之人将唐有德收押,待回来之后再做处置。 只是,为何官家会在如此晚的时候召见她呢? 赵清浔心中满是疑惑,轻轻掀开帘子,外面的天色已然昏暗。 车外的内侍犹豫片刻,便开口道:“赵大人,今日官家心情欠佳,您可得小心应对。” “多谢公公提醒。” 很快,接送赵清浔的马车顺利地驶进了皇宫。由于内侍手中持有官家御令,马车在宫内畅行无阻。 赵清浔心中更是震惊,自她为官以来,官家还是第一次以如此急切的方式召见她。 她刚踏入御书房,一本奏折便如飞矢般砸了过来。 她并未躲避,而是急忙跪下,恭敬道:“官家息怒。” 尉迟烨梁喘着粗气,怒声问道:“说!你最近做了什么?” “臣在查办古井一案,并未做其他之事。” “今日大理寺为何会爆炸?” 赵清浔暗自思忖,莫非是白日里苏咸爆体而亡所致? 见赵清浔沉默不语,尉迟烨梁愈发怒不可遏,“赵乘风!你可知道今日大理寺这一炸,会折损我北昭多少国运?” 赵清浔心中猛地一紧。 “你查案究竟查到了些什么?你还特意来向朕索要仙丹,那仙丹又助你查到了什么?如今你竟然还敢弄出爆炸之事,你当真是无法无天!” “官家息怒!” 尉迟烨梁身边的内侍沈冬见官家盛怒之下身形不稳,赶忙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缓缓坐回龙椅之上。 尉迟烨梁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皱着眉头问道:“古井的杀人案是否找出了凶手?” 赵清浔刚欲回答,却又有些迟疑,“凶手已明,只是……” 话尚未说完,尉迟烨梁便极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好了!此案就此结案,不要再查了!” 赵清浔微微一怔,急忙说道:“官家,此事涉及……” 尉迟烨梁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朕叫你别查就别查,莫要抗旨!” 赵清浔张了张嘴,话语似在嘴边徘徊,却终究未能吐出,几番欲言又止后,最终只能满含无奈地应道:“……遵旨。” “务必尽快结案,三日后呈交一份结案奏折至朕处。” “遵旨。” “今日大理寺这一炸,致使国运受损,你身为大理寺卿,当在殿外跪上一夜,以示惩戒。” “遵旨。” 尉迟烨梁缓缓闭上眼睛,轻轻摆了摆手,“去吧,朕此刻不想再见到你。” 赵清浔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而后起身,走到殿外,毅然跪下。 不一会儿,天空中飘起了濛濛细雨。 而在赵清浔退出御书房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旋即跪在尉迟烨梁身前。 “钦天监,此人,如何?” “回官家,今夜星空呈现异相,飘雨之中竟又有星辰闪烁,分明是帝星已明之兆啊!”钦天监古秋桂禀道。 尉迟烨梁睁开双眸,“她?帝星?” “是,大理寺卿赵乘风,从面相仔细端详,其眉宇之间似有非凡之气,种种迹象皆表明,确实有帝星之相。官家,赵乘风乃是草根出生,臣反复推算,却也算不出他究竟是哪家派来之人。” 尉迟烨梁满是疑惑地瞥了古秋桂一眼,然而,他却并未言语半句。 ------------ 第三十五章 桃花半杯 贺元熹在大理寺中等了许久,却始终未见赵清浔归来。 无奈之下,贺元熹唯有轻叹一声,带着满心的怅然回了贺国公府。 而魏靖宇此时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他不愿回去魏府,若是此刻回去,定然是没有饭食可享,而且还得去跪祠堂。 相较之下,倒不如待在大理寺,起码这还管饭。 思来想去,魏靖宇最终决定留在大理寺监牢之中。 贺国公府。 贺国公夫人霍氏将一个鸡腿轻轻夹到贺元熹碗中,满含心疼地说道:“阿元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直至此时才归来,莫不是太过辛苦了?” 而贺元熹已然饿了整整一天,此时也顾不上搭话,也不顾用膳礼仪,只是狼吞虎咽起来。 贺国公见贺元熹这般模样,倒是面带笑意,“我倒是觉得他现在这般甚好,大理寺事务繁忙,他便没了时间出去闯出祸事来,也省得老子天天跟在他后面收拾残局了。” 霍氏闻言,微微蹙起秀眉,有些埋怨地看了贺国公一眼,嗔怪着说道:“都是你,若是你为阿元寻些轻松的官职,他也不必如此辛苦,让人好不心疼。” 贺国公赶忙赔着笑,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神情,“夫人啊,你且消消气。你看咱这孩子,现在不挺好的吗?在大理寺虽然忙碌些,可也能历练历练他,让他成长起来不是?再说了,这也是为了他的将来着想啊。” 这时,贺元熹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来,神色略显匆忙,“爹,阿娘,我用完膳了,我尚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完,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这孩子……”霍氏望着贺元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贺元熹悄然立于墙边,身形矫健地一个翻身,便稳稳地坐上了墙头。 墙的另一边是尚书府。 林研芝坐在院中的亭子里,早就等候多时了。 她瞧见贺元熹坐在墙头上,眼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贺二郎,你快些下来。” 本以为二人这般偷偷摸摸行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岂料尚书府的大公子林高轩竟悄然站在了他们身后。 “贺世子,你这是何为?深夜翻墙而入,究竟所图何事?” 林研芝急忙说道:“大哥,他是前来讲述大理寺所发生之事的。” 林高轩闻言微微一愣:“大理寺?” 林研芝赶忙点头应道:“对啊对啊,今天贺二郎参与了大理寺的案件呢。” 林高轩却紧蹙眉头,目光紧紧盯着贺元熹,质问道:“你为何会涉足大理寺?大理寺之事务,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掺和其中的。” 贺元熹一听,瞬间挺直了身躯,微微扬起头,神色之间满是傲然,“如今本世子乃是大理寺的副少卿了!” 林高轩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问道:“副少卿?那你能见着赵大人吗?” 贺元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能啊,今日一整天都见到呢。” 林高轩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竟心生了羡慕。 林研芝见此情形,轻轻扯了扯林高轩的衣角,轻声说道:“大哥,要不然坐下来一同听听?” 林高轩神色略显不自然,缓缓坐下,仍有些别扭之感,随后转头对侍从吩咐道:“去我房中将我珍藏的那盏桃花酿取来。” “是,郎君。”侍从恭敬应道。 贺元熹轻咳了几声,清了嗓后,方才徐缓启口:“林高轩,本世子知道你在书院的时候经常偷偷摸摸地看那本《乘风破案》。不过接下来本世子要讲的这件事情,绝对是你第一个知道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呢。” 林高轩的心瞬间猛烈跳动,急切问道:“当真如此?” “那当然了。”贺元熹微微扬起下巴,神色笃定,“凶手于今日方才殒命,此事尚未传扬开来。” 林研芝惊愕万分:“什么?死了?他竟死了?为何不唤我前往?” 贺元熹忆起今日苏咸爆体而亡的场景,胃中一阵翻涌,几欲作呕,却还是凭借着强忍了下来。 “本世子亦是头一遭得见此等情形,他之死绝非寻常。只听得一声巨响,他整个人便瞬间炸裂开来。” 林高轩微微沉吟,稍作犹豫后,开口问道:“此莫非便是书中所言的‘爆体而亡’?” “赵乘风确是如此言说。”贺元熹满脸嫌恶之色,连声道,“秽极!秽极!秽极!本世子身上竟沾染了他的血水肉浆,实在不堪。” 林研芝急切询问:“那么,古井一案,他可招认了?” “招了,那两名死者皆是他所害。” “快说说细节,说说细节。”林研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林高轩亦是满脸期待地将目光投向贺元熹。 恰在此时,侍从呈上了桃花酿。 “贺世子,此乃我珍藏之桃花酿,你可一试。” 贺元熹浅酌半杯之后,脸色逐渐有了变化。 林高轩与林研芝相互对视,面面相觑。 “大哥,我竟忘了,贺二郎乃是半杯即倒之人。” 相较于贺元熹是否会醉倒,林高轩更为关切的是:“他还能否保持清醒讲述案件呢?” 桃色悄然布满贺元熹的双颊。 桃花酿的滋味着实美妙绝伦,醇厚之至,竟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忆起那日赵清浔撞坏了他的桃花。 桃花…… 赵乘风…… 可仅仅一瞬,贺元熹竟猛然惊醒,自己为何要去想那个人呢? “本世子尚未沉醉,继续,继续。” 林高轩将贺元熹面前的酒杯拿过来,置于自己身前,侧首对侍从说道:“去为贺世子准备醒酒汤。” “是,郎君。” 贺元熹站起身来,“提及这古井一案,本世子着实被牵扯其中……” 贺元熹也知道大理寺未结案的案件不可公之于众,故而仅将自己所参与的大致经过予以简略阐述。 然而,即便只是简略的叙述,却也已然让尚书府的这兄妹二人深感满足。 林研芝不禁感叹道:“赵大人着实太具魄力了,这才短短几日啊,竟如此迅速地就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林高轩微微抿起双唇,神色之间似乎也对林研芝所言表示赞成。 ~ 一只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拿起置于案前的古旧册子,沙哑且沧桑的嗓音悠悠念出: “日食之时入山洞,月满之夜临湖畔……” 而在他的面前,一个身影跪伏于地,那人低垂着头,身躯微微紧绷,神色难测。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甚好,赵乘风方才查到了个起头,即便官家勒令他结案,他也决然不会就此罢休。你,继续跟随着他……” “……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乘风为蝉,而孤,乃是那黄雀。” 言罢,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具。 ------------ 第三十六章 清浔禁足 夏日的天空,向来亮得异乎寻常地早。 当第一缕晨曦悄然划破天际,淡淡的光芒逐渐驱散了夜的黑暗。 赵清浔当真就在御书房殿外跪了整整一夜。 一夜之间,细雨飘洒不停,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湿漉漉的发丝紧紧地贴附在脸颊之上,双膝也毫无知觉了。 宫内的内侍总管沈冬缓缓踱步而来。 他望向跪在地上的赵清浔,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赵大人,官家有旨,您可以回去了。” 赵清浔徐徐抬起头来,眼神之中闪过一抹茫然之色。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对着御书房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满含敬意:“多谢官家隆恩。” 沈冬自然是知晓赵清浔身份的,看着她脸色苍白如纸,然而其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倔强的执拗劲,令人既心生敬佩,又倍感心疼。 “赵大人,您务必多保重身体才是。”沈冬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有,这段日子您就暂且好好地待在府内吧。官家之意乃是,您近日操劳过度,还是好好歇息为宜……” 赵清浔瞬间听出了言外之意,她的心陡然一沉,自己这是被官家禁足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无奈在心中肆意蔓延开来。 “赵大人,您这三年无休,实在是累了。接下来三个月,事情就交给范少卿吧。”沈冬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劝慰之意。 赵清浔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掩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赵大人,官家绝非在责罚您啊。这钦天监古大人的预言实在是太过……您暂且先避一避吧,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有劳沈总管提醒了。” 沈冬微微弯下身躯,攀扶起赵清浔,温声道:“赵大人,您就先别跪着了。这天色已然渐亮,您在这儿跪了一夜,身子怕是吃不消。咱家扶您起来,送您出宫吧。” 沈冬终究是官家身边的人,赵清浔也没让他真的扶着,然而跪了一夜的双腿此刻却有些麻木,刚一动弹,便传来一阵酸麻刺痛之感。 沈冬身后的两个内侍连忙上前,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赵清浔。 宫门缓缓敞开。 赵清浔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宫门,只见玄武门外,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人,正是云鹤,他神色焦灼,朝着宫门的方向张望。 恰在此时,云鹤也于同一瞬间瞧见了赵清浔。 当他目睹赵清浔身上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时,心头猛地一震,旋即赶紧快步跑来。 “大人,您没事吧?” 赵清浔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云鹤见状,急忙接替内侍,稳稳地扶着赵清浔。 云鹤一边扶着赵清浔走向马车,一边轻声说道:“大人,咱们先回府吧。” “你怎么在这?” “昨日属下送膳食到大理寺,是范少卿告诉属下,大人进宫了。属下叫了马夫来到宫外等候大人,只是不想,竟等了一夜。而大人,您这……”云鹤话语至此,欲言又止。 “我没事,你放心。” 云鹤微微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担忧仍未散去。 他扶着赵清浔来到马车前,将她扶上马车,自己也随后登上车,坐在一旁。 车轮缓缓开始滚动,发出轻微的辘辘之声。 赵清浔微微闭合着双眸,靠在车厢壁上,神色间透着一丝疲惫。 云鹤心中仍有诸多疑问,很想询问,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未发一言。 他瞧见赵清浔身上尚有些许湿意,便连忙从车厢内取出一件新衣衫,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 贺元熹一大清早便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地来到大理寺,然而一直等到中午时分,也未曾见到赵清浔前来当值。 “咦,赵乘风去哪儿了?他为何还不来?”贺元熹皱起眉头,满心疑惑地喃喃自语。 他在大理寺中徘徊良久,翘首以盼,却依旧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等待许久之后,仍旧不见人影,他终究按捺不住,这才决定去寻范明耀。 抬眼望去,只见范明耀面色阴沉,眉头紧蹙,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忧虑与烦躁之色。 “你这是怎么回事?本世子刚来,你便给本世子摆这副脸色!”贺元熹微微扬起下巴,略带不满地出声质问。 范明耀神色略微缓和了些许,“并非针对你,贺世子,你误会了。” “那你怎的?” 范明耀轻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赵大人被官家禁足,如今只能在赵府之中,不得随意出入。” 贺元熹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惊讶道:“啊?你说什么?何人被禁足?” 范明耀再度重复:“赵大人。” 贺元熹更是诧异不已,眉头紧紧蹙起,追问道:“他不过进宫一趟,怎就被禁足了?他究竟做了何事?” 范明耀此刻烦躁至极,他伸手将头上的官帽摘下,随意搁置在桌上,官帽上的装饰微微晃动。 “还不都是这什劳子的钦天监,没事干,闲得发慌。我大理寺不就有人死了吗?九寺之中哪一寺没死过人?竟然说什么折损国运,哼,真是荒谬至极。” 范明耀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钦天监,真是没事找事,无端生事。” 贺元熹倒是瞬间听明白了其中缘由,“你、你是说,昨日那丁管家自戕的爆炸,钦天监竟称此折损国运,还因此罚了赵乘风禁足?” “我亦是今日上朝方才得知,昨夜赵大人根本未曾回去,而是在宫内跪了整整一夜!半年前,他为救我受了箭伤,而昨夜又飘起了雨,真不知他如今状况如何……”范明耀言语中满是忧虑。 贺元熹闻言,心中猛地一紧,突然担忧起来,脸色瞬间大变。 “下朝之后,我前往赵府,去见他。可那皇城司之人铁了心一般,竟不许赵府任何人出入。” 然而,转瞬之间,范明耀竟被气得笑了出来,怒声道:“古秋桂是吧?哼,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 深宫之中。 一本奏折被尉迟烨梁愤然甩出,奏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而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沈冬见状,急忙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去将其捡起。他微微抬眸,偷偷瞥了一眼奏折上的内容,心中不禁一惊。 竟是钦天监古秋桂联合其他几监一同上书,言称赵清浔有帝王之相,必须除之而后快。 “钦天监,古秋桂,赐自尽。沈冬,你去。” ------------ 第三十七章 禁足之聚 贺元熹得知赵清浔如今在赵府被禁足,一想到她昨夜在宫内跪了一夜,心中便笃定她的双膝此刻定是极为不舒服。 他满心焦急,脚下生风般地跑回了贺国公府。 来到府中一处较为隐蔽之地,迅速爬上墙头,大声呼唤着林研芝。 “贺二郎,你这是叫魂呢?”林研芝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惊到,没好气地回应道。 “你那边有没有药啊?” “你有病啊?没有!”林研芝白了他一眼,果断拒绝。 “不是,是赵乘风……” 贺元熹的话语尚未说完,一旁恰好经过的林高轩便急切地询问道:“赵大人如何了?” 贺元熹未曾料到林高轩此时竟在此处,不由得愣了一瞬。 林研芝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赵大人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 “赵、赵乘风他,他昨夜被罚跪了一夜。我便想着问问林三娘这儿可有什么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他如今被禁足于赵府,想来大夫也是进不去的。” 林研芝又狠狠地瞪了贺元熹一眼,嗔道:“你就不能早些说明白吗?我要去见他。” 言罢,她转身便跑回房内去收拾物品。 林高轩亦是满脸忧虑之色,问道:“那你要我们如何行事?研芝略通医术,你是要送她进去吗?” “皇城司的人守着,我们从正面定然进不去,唯有爬墙这一途了。” 林高轩仅仅迟疑了片刻,便决然说道:“我也与你们一同前往。” 贺元熹却心生疑惑:“你会爬墙?” 林高轩正了正神色,缓缓说道:“你乃男子,而赵大人亦是男子,阿研与你一同出入终究不便。有我这个兄长陪着,甚为妥当……” 然而,贺元熹并未仔细听林高轩所言,不耐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谁想听你说这些!” 不一会儿,三人悄然潜行至赵府后院。 也不知是否皇城司有意为之,后院竟空无一人把守。 贺元熹想起方才经过赵府正门之时,皇城司明明重兵把守,严阵以待,可为何后院却无人呢? 恰在林研芝踩着林高轩的后背正要往上攀爬之际,后院的侧门悄然被推开。 云鹤正欲将熬煮过后的药渣倾倒在墙根之下,却瞧见三人行迹鬼祟,不由得瞬间愣住。 贺元熹见状,迅疾地从靴子处抽出一把匕首,横在了云鹤的脖颈处,“你是谁?” 云鹤神色淡定,略显无奈,目光瞥到林研芝身上背着的药箱,问:“你们是来见大人的吧?直接进去就是,何须爬墙?” 随后,他抬起两指,轻轻移开脖子上的匕首,缓缓说道:“郎君初次相见,还是不要这般短兵相接为好。” 贺元熹收起匕首,与身旁两人相互对视,皆面露疑惑之色。 云鹤引领着三人步入后院,一路前行,直至书房前才停下脚步。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恭敬道:“大人。” “何事?” “三位贵宾到访。”云鹤回应道。 “进来。” 云鹤打开门扉,贺元熹抬眸望去,只见赵清浔斜倚在软榻之上,手中执着一本书卷。 林研芝率先奔入其中,“赵大人,赵大人,您无碍吧?” 贺元熹亦随之步入。 林高轩立于门外,茫然无措,良久方才进行着心理建设,最终鼓起勇气踏入书房。 他极为紧张,手上满是汗水。 赵清浔将手中书卷轻轻放下,唇角微微上扬,轻笑出声:“你瞧我像是有碍的模样吗?” 林研芝仔细地端详着赵清浔的神色,见其面色红润,显然并无大碍。 云鹤在一旁开口道:“大人,这三位原本欲从后院爬墙而入。” 三人闻言,神情皆露出些许尬色。 贺元熹丝毫不客气,直接坐到软榻边上,大大咧咧地说道:“还说呢,今日范明耀说来见你,却被皇城司拦下。本世子便寻思着爬墙进来,没想到你的后院竟然无人把守。” “说来也巧,这皇城司的指挥使与我颇有渊源。官家命我禁足于此,他自然也需做好他的分内之事。只是委屈各位不走正门,只能走侧门了。”赵清浔神色淡然。 林高轩赶忙急切地摆手,语气略显慌张地说道:“不委屈,绝不委屈。” 他的内心却在不停地打着鼓,忐忑不安。 见着是陌生的面孔,赵清浔也没说什么。 林研芝关切地问道:“大人,您真的没事吗?” 赵清浔缓缓直起上身,轻轻叩击着自己的双膝,从容说道:“并无大碍,已有大夫前来诊视过,林仵作无需担忧。” 林仵作? 林高轩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疑惑。他莫名地看了林研芝一眼,心中涌起无数疑问。 林研芝感觉到一股视线在后面紧紧盯着,瞬间警醒起来。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心中暗呼不妙。 对了,她大哥还不知道她在大理寺谋了差事。 贺元熹轻咳数声,“咳咳,那个,赵乘风,你何时能解除禁足呢?你不在大理寺,本世子都提不起兴致前往了。” 赵清浔略带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回道:“三个月。” “这么久?”贺元熹满脸惊讶。 “官家体恤,让我放下手头事务,在府内好好歇息一番,又有何不可呢?”赵清浔神色平静。 “这与停职又有何异?三个月后,你若再回去,恐已无你的立足之地!” “哦?” “哦什么哦,整整三个月呢!本世子聪慧过人且本事非凡。你且看着,不出三月,本世子定然能够取代你!”贺元熹扬起下巴,神色间满是自信 赵清浔闻言,啼笑皆非。 林研芝则是满脸嫌弃之色,“你呀,也未免太过自信过头了。” “赵乘风,你别不信,本世子说的是真的。” 赵清浔此刻也无心与贺元熹争辩,便敷衍道:“是是是,贺世子聪慧绝伦……” “你这是把本世子当成孩童来哄呢?” “也不全是。” 贺元熹听出了赵清浔的敷衍之意,气恼地转过身子,背对着赵清浔。他的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生闷气。 ------------ 第三十八章 天下和论 林高轩鼓足勇气,向前迈出一步,心中既激动又紧张,以至于声音都随之颤抖起来,“赵大人,学生是琼华书院的学子林高轩。” 林研芝悄悄后退了几步,她知道自己的大哥一直敬仰着赵大人,此时,这对于大哥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会成为他仕途上的一个重要契机。 赵清浔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琼华学子?” “学生正是。”林高轩恭谨作答。 “林尚书家的大公子?”赵清浔微微抬眸,目光落在林高轩身上。 林高轩喜出望外:“大人知道学生?” “偶然间听林尚书提及过。”赵清浔的语气依旧淡然。 林高轩只觉心跳愈发急促,他竭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说道:“大人,学生久仰大人之名,对大人在大理寺之作为深感钦佩。今日得见大人,实乃学生之荣幸。” 赵清浔轻轻一笑,“过奖了。你既是琼华书院的学子,当以学业为重中之重。” 林高轩连忙点头,神色郑重,“学生定当谨记大人之教诲。” “倒也谈不上教诲,只是你方才言及敬佩本官?” 林高轩恭敬作揖:“正是。” “你是敬本官年纪尚轻便能坐稳九寺之一的大理寺卿之位,还是敬的是本官作为?” “学生敬的是大人的才华横溢、睿智聪慧,大人断案如神,公正严明。学生仰慕大人的才情与品德,渴望有朝一日能如大人一般。”林高轩言辞恳切,眼中满是崇敬之意。 赵清浔微微勾唇,眼神之中悄然闪过一抹笑意,“你这般觉悟,今后到哪里都是可堪大用之才。既心怀敬仰,当以之为动力,勤勉向学,日后若能秉持公正之心,方不负今日之志。” 林高轩听闻,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再次作揖道:“学生定当牢记大人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 “只是学生有一策论,还望大人提点。” “何?”赵清浔眉梢轻挑。 “如何能天下和?” 赵清浔瞬间兴致盎然,“你有何见解?” “学生觉得,欲达天下和,当以仁政为本,轻徭薄赋,广纳贤才,任人唯贤,加强道德教化,使百姓知礼义廉耻,尊老爱幼。”林高轩言辞清晰。 赵清浔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意,“理应如此,不过,你觉得北昭便等同于天下吗?” 林高轩微微一愣,随即说道:“还望大人予以指点。” “天下分了诸多国,你要如何和?”赵清浔进一步追问。 林高轩沉思片刻,回应道:“应当秉持和平共处之原则,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争端,避免引发战事?” 赵清浔却轻轻摇头,“外交之手段,自古以来,多为公主和亲。然公主为何要牺牲自己以换来和平呢?仅靠一个女子换来的和平,当真还是和平吗?” 林高轩再度愣住了。 赵清浔浅浅一笑,那笑容中似有深意,却又让人难以捉摸。 林高轩沉默良久,而后缓缓开口道:“大人所言极是,以公主联姻换来的和平确实脆弱。可若不如此,又当如何实现天下和平呢?” “是啊,若不通过和亲与别国交好求和,那又如何能天下和平?若北昭便是天下之主,你说,能和平吗?” 林高轩心中震撼,再次作揖道:“大人高见,学生受教。” “谈不上高见,你既已明白本官之意,便当以所学所思为之。” 林高轩郑重承诺道:“学生定当不负大人期望。” 贺元熹在一旁听这二人交谈良久,虽一头雾水,但也大致明白了。 “赵乘风,你癫啦,你敢主战?” “贺世子可曾听闻金麟国?” “知道啊。” “金麟国地处偏远之地,百姓生活困苦至极,每年因饥饿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若是今年北昭不予接济,金麟国怕是要成为首个因饥饿而亡的国家。” 贺元熹沉默了。 赵清浔问道:“若是北昭拿下金鳞,那金麟将会如何?” 贺元熹沉闷地回应道:“自然是生活能比现在好上许多。” “然也。” 林高轩也似恍然大悟般地点头。 “若我北昭有名将,统一天下亦是迟早之事。” 听到“名将”二字,贺元熹心中甚是触动。 赵清浔笑而不语。 “天色已晚,寒舍不便留诸位用膳,诸位还是早些回去为宜。” 三人闻言,纷纷告辞离去。 “林高轩。”赵清浔忽然开口。 林高轩听到赵清浔呼唤自己,身形微微一顿,旋即急忙转身,“学生在此。” “你我年岁相仿,无需以学生自称。另外,若你得闲,可随时前往大理寺寻本官。” 林高轩面色激动不已,连忙拱手道:“多谢大人厚爱,高轩定当谨记于心。” 赵清浔向身旁的云鹤投去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走到书架旁,取来一本书,递给林高轩。 “这是?” “此书虽不算珍稀之物,然这批注却是天下独一份。你拿去阅览,需尽快归还本官。” 林高轩轻轻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熟悉的《策国论》。 此书他已然阅览过多次,然而眼前这本,其上密密麻麻皆是朱砂所批注的内容。 这让他心头猛地一震,急忙道谢:“大人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此书之批注,必定是大人心血之凝聚,在下必当悉心研读,绝不辜负大人之期望。” 赵清浔微微颔首,“去吧,望你能有所悟。” 林高轩双手紧紧捧着书,如获至宝。 待这三人离府之后,云鹤不禁问道:“大人,此书乃是家主之物,您为何要将其借予那人呢?” “此人胸怀大志,前途必定光明璀璨。若将来他能为我麾下效力,自当成为我的一大助力。况且,阿父的书并非只有我一人能够阅览,它理应让天下之人共赏。” 《策国论》的批注是她的阿父,赵峥行倾尽一生所注。 他生前未能得见统一天下之景,倘若她能够达成呢? 且不只是她,而是千千万万个如她一般的人。 总归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实现这一宏愿。 ------------ 第三十九章 古井案结 “倒也在理。”云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大人,贺世子会武。今日属下尚未反应过来,他的匕首便已抵在属下脖颈之处。” 赵清浔端起眼前的茶盏,轻轻吹拂着热气,微微抿了一口,“会武?他出身武将世家,自幼耳濡目染,会武实属正常。只是,他为何要佯装纨绔呢?” “大人觉得,贺世子并非真正的纨绔子弟?” “倒也不是。” “那大人以为如何?” 赵清浔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抬眸,神色淡然道:“他,于我之筹谋并无关联,他定然不会阻碍我的前路。既然如此,那他有他自己的秘密,我无需知晓。” “大人说的是。” ~ 三日后,大理寺正式对外宣称丁家老宅古井诡案已然结案,凶手已自戕。 赵清浔端坐在桌前,神色肃穆,凝望着手中的卷宗结案策,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此案看似结了,然而实际上却又没有完全结束。 在卷宗之中,赵清浔仅仅写下苏咸养有外室,却遭外室家人敲诈一百两,于慌乱之际错手杀害外室。 而丁管家竟然与外室的亲妹联手,精心策划并上演了一出鬼自杀的诡异戏码。 历经波折,终于,凶手伏法认罪,最后选择了自戕。 赵清浔反复翻阅着卷宗,眉头紧蹙,再度发出一声叹息。 此时,云鹤将一碗中药端至桌前,问道:“大人可是在为何事忧愁?” “虽连芳姐妹死因已明,凶手也已伏法,然仍有诸多疑问尚未查清。” 连芳被褥之下,为何会有奢华金钗? 致幻迷药,究竟谁才是背后操控之人? 何来的财宝,与前朝为何有联系? 古井井壁前朝文字,所译“日食之时入山洞,月满之夜临湖畔”是什么意思? 丁家老宅又与前朝是什么关系? 丁家老主君又为何莫名毙命? 而那夜闯入丁家老主君居所的两名刺客又怀有何种目的? …… 赵清浔将所有线索一一书写于宣纸之上,又过了一遍思路。 “此案已结,大人又何须再费心?” “本官不该费心吗?” 云鹤欲言又止,神色间满是犹豫。 “想说什么便说。” “赵氏的冤案何时方能昭雪清明呢?属下深知大人如今走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可如今确是一个好时机啊。” 赵清浔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好时机?” “大人如今身为大理寺卿,查勘旧案岂不是极为方便?可大人为何不查,却要拘泥于一些看似无关的事情呢?” 赵清浔站起身来,满脸怒色,“百姓之事,何曾是无关之事?本官首先是赵乘风,而后才是赵清浔!” 云鹤也有一些急切,“但女公子始终是女公子,赵氏冤案已过去三年,大人如今身为大理寺卿,当真一点线索都未曾寻得吗?” “我查过大理寺所有案件,并无赵氏一案。” “大理寺没有,那刑部呢?大人可有去查过?大人身处大理寺卿,三省六部皆来结交,可大人又是如何拒之门外的?” 赵清浔转过身,背对云鹤,“为官清正,从不与人拉帮结派,赵氏一案我一直在查,你无须忧心。” 云鹤身躯微微一颤,蓦地双膝重重跪地,垂下眼眸之际,神色间悲痛至极,“大人,三年了,这三年来属下夜夜辗转难眠。倘若无此变故,属下的孩儿如今都该两岁了吧……” 赵清浔心中一惊,急忙转过身来,满脸诧异之色地看向云鹤。 “那日,羽澜跟属下说,她有了身孕……”云鹤的声音愈发哽咽,一颗晶莹的泪水悄然划过脸颊,“若赵氏未曾无辜蒙冤,属下的妻子和孩儿又怎会落得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 羽澜,是她的侍女。 自幼便紧紧跟在赵清浔身边,而她与赵清淩身边的云鹤互生情愫,进而结为夫妻。 “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但只要是她所生,属下皆满心喜爱……他们娘俩儿在黄泉之下也不知过得好不好……属下时常想与她一同离去,可若是属下走了,这世间便只剩女公子孤身一人了……” 一股酸涩之意自赵清浔全身悄然蔓延开来。 云鹤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他的夫人,怀着身孕却因赵清浔而死。 ~ 那一双纤纤玉手,宛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柔若无骨,轻轻执起毛笔,在案前的宣纸之上缓缓写下“结案”二字。 身后的侍女紫罗见状,赶忙小步趋前,毕恭毕敬地问道:“小姐,可是要送往书社?” 女子微微抬起头来,展露出一张美轮美奂的面庞。弯弯的柳眉之下,是一双凤泪眼,眼波流转之间,媚眼如丝,妩媚含情。 观之,恰似一位出水芙蓉,清丽脱俗。 “等等。” 紫罗静立在她身后,轻声碎语道:“小姐当真是才情过人,谁又能想到那书社之中备受赞誉的《乘风破案》,竟出自咱们花满楼的花魁小姐之手呢?” 玉嫣然起身,如莲花轻移般踱步至窗边,凝望着前方。 外面的集市热闹非凡,喧嚣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她的内心却泛起一丝清凉之意。 “乘风……破案……”玉嫣然轻声呢喃。 紫罗急忙走上前去,将窗户轻轻关上。 “小姐,妈妈说,小姐您可是一面如万金,断不可开窗让那些贱民瞧了去。” 玉嫣然闻言,神色黯然,“贱民?我在这青楼之中虽小有名气,可我终究是贱籍之人,这辈子都难以脱籍,又有谁比我更为低贱呢?” “小姐,您别这么说。”紫罗赶忙劝慰。 “小姐?良家女子方能称为娘子,而我也终究只是个‘小姐’罢了……你,虽为侍女,可你却是良籍……朝中虽有不少人曾为我的恩客,然而却无一人肯为我脱籍。” 紫罗甚是不忍:“可我却是佩服小姐的,小姐可是《乘风破案》的执笔人扶摇公子呢。” 玉嫣然轻轻叹了口气,“皆言扶摇爱乘风,可是这一次,我却将他害惨了……倘若再见他,我又该当如何呢?” 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桌前,那份古井诡案的底稿悄然静置于那里,然而她心中却涌起无尽的惆怅,难以自抑。 “小姐,您在说什么?古井一案,不是已经结了吗?” “是,结案了。”玉嫣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拿去书社吧。” 【古井诡案,结。】 可案子真的结了吗? ------------ 第四十章 盗墓惊变 “干完这把大的,哥几个就发财了!” “大哥,拉我一把,我上不去。” “知道了知道了。” “我去方便一下,你要不要一同前往?” …… 最前面的人忍无可忍,转过身,脸色阴沉,小声地呵斥:“你们能不能安静点,等一下把人都引过来了!” 就在此时,一只乌鸦凄厉地鸣叫着飞过,举目望去,四周一片阴森恐怖,竟是一块坟地。 惨白的月光洒在一座座坟包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坟间的荒草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而这五人,正是盗墓贼。 “据传,几十年前,这个村庄曾历经一场恶战,前朝的将军在这处藏下了一片金银珠宝。若是我们能够找到,那可就发大财了,自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必从事这些为人不齿的盗贼行径。” “包哥,都过去几十年了,会不会早就被人给挖走了呢?” “绝无可能,一直以来都无人察觉此地,也无人知晓此处会有金银珠宝。” “真是奇了怪了。”一人停下脚步,满脸疑惑,“无人知晓,可包哥你为什么知晓呢?” 走在前面的包哥身形微微一滞,也停下了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盗墓贼,常年位列官府的通缉榜单之上,可我依旧能够安然逃脱,持续盗掘。自然是因为朝中有人庇护。不过,倘若真的寻得金银财宝,需得分予朝中之人五成。” 身后的胖子惊呼出声:“五成?!那我们五人岂不是一人仅能拿得一成?” “你慌什么?若当真找到那金山银山,一成也足够我们此生吃香喝辣了。” 五人中身形最为瘦弱的黄根生脸色惨白,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颤抖着指向前方,“你、你们快看……”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只见前处的坟地被粗暴地掘了开来,泥土翻出,杂乱地堆在一旁,一片狼藉。 包哥心中一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莫非已有人捷足先登,将财宝挖走了?” 这五人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赶紧朝着被掘开的坟地跑去。 然而,当他们靠近,只是匆匆一眼,便忍不住胃中翻涌,纷纷呕吐起来。 “天啊!”其中一人发出惊恐的呼喊。 “这是什么鬼东西?”另一人声音颤抖着问道。 “老子盗墓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又一人满脸惊愕。 “会不会有恶鬼前来索命啊?”还有一人胆战心惊地猜测着。 “大、大哥,我们报官吧……” “不行!不能报官!” “可这……” “若是报官了,我们就完了!” 他们所见之景,是那被掘开的坟中,尸体横陈,内脏被胡乱翻出。 观那尸体的新鲜程度,估计是刚死不久便惨遭开膛破肚。 ~ 大理寺。 范明耀满脸烦闷之色,坐在正堂之上。 身旁的樊文义则是连连讨好道:“范大人,您就行行好,允下官回去照顾小妹几日吧。” “赵大人走了,你也要走,凭什么?”范明耀眉头紧蹙,语气中满是不悦。 “这,赵大人并未离开啊,只是近日被禁足罢了。” “几日?整整三个月!我的天都要塌了!如此庞大的一个大理寺竟交由我一人打理,他倒是被禁足在府中逍遥自在!我呢?我倒是想替他去禁足!” “范大人,瞧您这话说的。赵大人迟早是要高升的呀,凭着您的家世,那将来也是大理寺卿的不二人选呐。提前掌管大理寺,并无不妥之处,反倒可借此契机,预先熟悉各项事务。”樊文义满脸堆笑。 “谁想做大理寺卿了?我可是要这辈子都躲在赵乘风身后的。他若要高升,那也得带上我才行。没有他在前面顶着,我可应付不来这些繁杂事务。” 樊文义垂首思索片刻,而后道:“那赵大人也得携下官一同前行才是。” 发泄了一通之后的范明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原本紧绷的神色似乎有所舒缓,微微抬眸,“你说你要回去几日?” 樊文义急忙恭敬地回应道:“十日,范大人,就十日。您也知道,小妹自幼便患有眼疾,近日听闻城外来了个赤脚大夫,医术颇为高明,下官就想着带着小妹去碰碰运气,说不定那大夫能治好小妹的眼疾。” “可够银子?” 樊文义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这些年攒了一些。虽不算多,但也应能支撑此次寻医问药。只是若那大夫索要高价,怕是还会有些艰难。” 范明耀沉默片刻,随后从腰间扯下自己的荷包,毫不犹豫地丢给樊文义,“拿去吧,买你的良心。” 樊文义满心惶恐,慌乱之中手忙脚乱地接过荷包,随即垂下头,双眸之中隐隐有热意涌动,“买下官的良心……” “你不会忘记了吧?就在前几日,恰恰就在这个地方,你紧紧抱着我的大腿,苦苦哀求着要我买你的良心!” “下官没忘。” 樊文义在范明耀身前跪下,神色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大人施予恩典。” 范明耀微微弯下腰,双手将樊文义扶起,“不必跪的。” 赵府。 庭院中,赵清浔一袭淡雅长袍,伫立在窗前,目光悠然地望向外面那个正在舞动大刀的隐刃,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隐刃……” “姓赵的,闭嘴!”隐刃手中大刀骤然一挥,瞬间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声。 赵清浔:“……” “老子当初就说过,只替你效力,从未说过要替大理寺办事。如今你被囚于此地,老子也随你而来。你务必负责老子的一日三餐,还有住宿。行的话,无事,老子会飞。”隐刃一边说着,一边将大刀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着赵清浔走来。 赵清浔以手抚额,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又有几分无奈,“那你可否少吃一些?” 隐刃不可置信:“姓赵的,难道赵府还养不起老子不成?” “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疾驰而来,速度极快,瞬间划破空气。 赵清浔目光骤然一凝,反应迅速,微微侧头,那支长箭便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脸颊飞过,而后重重地击落在窗上。 长箭的冲击力使得窗户剧烈颤动。 隐刃激动且兴奋:“莫不是你招人恨,竟有刺客?虽说是为你效力三年,但你死了,账就消了啊!” ------------ 第四十一章 分寸把握 赵清浔伸出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脸,手指缓缓移动,确认脸上并无受伤的痕迹后,瞬间松了口气。 隐刃更是发出一声嗤笑,“瞧瞧你这般臭美!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却生就一副女子面容,这莫非就是书中所言的‘男生女相,阴阳不定’?” 赵清浔冷冷地白了他一眼,道:“闭上你的嘴,那才是谢天谢地。” “你若能打得过老子,老子便再也不说你了。你呀,也就脑子灵光些,其他地方……” 说着,隐刃将目光缓缓下移,那眼神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一点一点地移至赵清浔的下半身处。 “你若再不赶紧去追,刺客可就走远了。” “啧啧,瞧把你急得。” 说完,隐忍深吸一口气,将气息调匀,运气于全身,紧接着,他身形一闪,就朝着长箭袭来的方向追去。 赵清浔蹙起眉头,满是疑惑地细细打量着那支插在窗上的长箭,忽然发现箭尾处似乎还系着一张纸条。 她将其取下,展开一看: 【永泉镇,鬼村,金银财宝,剖尸挖肚。】 剖尸挖肚? 这时,云鹤神色匆匆地一路小跑上前来,满脸焦急与关切之色,“大人,有刺客来袭,您可无恙?” “我无碍,隐刃去追了。云鹤,你去一趟大理寺,找范少卿,打听一下最近永泉镇之人是否前来报过案。”赵清浔神色镇定,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云鹤绕着赵清浔走了几圈,反复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后,他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悄然出了府门,朝着大理寺的方向快速赶去。 赵清浔将纸条妥善收好,目光却依旧凝望着这支长箭。 来人显然只是前来报案,并无伤害她性命之意,然而,为何要朝着她的脸射来呢? 倘若她身上没有些许功夫,只怕此刻已然破相。 大理寺内,范明耀一脸疑惑:“什么永泉镇?自从那古井诡案结案以来,便再无人前来报案。这段时日,大理寺可谓是风平浪静。” 云鹤听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回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回禀赵大人。” “唉,真真是羡慕赵大人啊。”范明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感慨。 “何谈羡慕?赵大人在府中日日观着隐刃耍大刀,无事可做。” 范明耀的脸上顿时生出了向往之意,眼睛发亮,激动地说道:“我我我,我想看隐刃耍大刀!” 云鹤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拱手作揖,而后告辞离去。 范明耀低声嘟囔着:“果真是如此啊,主仆二人皆是这般……甚是想念贺世子啊,他若前来,尚可陪我闲聊几句……咦,近些时日不见贺世子,他去哪了?” “回范大人,贺世子在书院读书呢。” 范明耀:“……” “羡慕”二字,已然被他反复提及,几近说烂。 而此时,正被人羡慕着的贺世子贺元熹,不停地抓着自己的头,脸上满是烦躁之色。 “若是等本世子发达了,定要将这京城的所有书院统统烧毁,一了百了!” 上首的阳循夫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讲授着诗词之妙。 林高轩伸出手肘,悄然碰了碰贺元熹,压低声音道:“安神勿躁。” “不想学了,学不来一点……” “元熹!”阳循夫子轻轻放下手中之书,抬手轻扶胡须,继而徐缓道:“你来谈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贺元熹心中骤然一紧,忙慌乱地站起身来,眼神游离闪烁,极不笃定。 思索片刻后,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夫子……应当……嗯,学生以为,天生我才似无用……” 此言一出,课堂之上登时传来一声讥诮之笑。 贺元熹怒目而视,这才惊觉那人竟是中书舍人家的公子。 阳循夫子却予以纠正:“应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贺元熹略作思忖,而后道:“那是,天生我就是有用的,纵有千金亦不可换?” 响起一阵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世子,你也太好笑了——” “哈哈哈哈!” 贺元熹面上亦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阳循夫子却并未气恼,依旧面带微笑,缓缓而言:“元熹,今日晚膳,为师欲前往贺国公府一用,你且去准备一番。” 贺元熹惊:“准备什么?” 阳循夫子淡然道:“你自然是准备好挨贺国公惩戒啊。” 贺元熹叫:“啊——不要啊夫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夫子可说话算话,那学生今夜便去贺国公府外蹲守墙角了?”魏靖宇起哄着大喊。 贺元熹恨得咬牙切齿:“此事与你有何相干?” 果真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下了学之后,贺元熹也没有回贺国公府,转道朝着赵府的方向疾步而行。 赵府正门处,皇城司重兵严阵以待,他只得悄然绕至后院侧门。 他在侧门树根下地蹲伏了足有一炷香,这才爬墙而入。 此时,赵清浔正于庭院之中静心阅览书籍,听到动静,微微侧头望去,只见一脸沮丧之色的贺元熹,她不禁有些疑惑。 “你这是?” 贺元熹耷拉着脑袋,满脸的愁容,“赵乘风,我不想读书,不想去书院了。” 赵清浔微微抬眸,先看了看手中的书卷,复又将目光投向满面愁容的贺元熹,轻声问道:“为何如此?” “看不进,亦读不下去。”贺元熹神色黯然。 “那你心中作何打算?” “只要无需读书,怎样都行。” 赵清浔轻轻放下手中之书,倒了一杯茶,而后微微抬手示意贺元熹坐下。 贺元熹也未客套,径直落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禁赞叹道:“嗯?此茶竟这般香醇!” “书中所言,煮茶之法讲究颇多,水温之高低、茶叶用量之多寡、冲泡时间之久暂,皆需恰到好处,方能成就一杯好茶。” “那你教教我如何煮茶吧,我想让我阿娘也尝尝。” 赵清浔浅笑盈盈,却并未直接应许他。 伸出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盖,虽有些烫,然而她却不以为意。 随后,她轻声道出当年她阿父曾说过的话语:“恰如人生诸事,分寸之把握,实乃至关重要。你如今厌烦读书,可曾想过,这或许也是你未能掌握好其中分寸,才致如此心境?” ------------ 第四十二章 将军之志 贺元熹微微一怔,手中茶盏轻晃,若有所思道:“分寸?我只觉读书实在枯燥乏味,何来分寸之说?” 赵清浔垂眸,“若你只是为读而读,不得其法,自然觉得索然无趣。恰似这泡茶一般,倘若不懂其中之道,便难以品出其中的真正韵味。” 贺元熹眉头轻蹙,陷入沉思。 “我当年也不喜读书,整日与武学师傅在一块……耍大刀。”赵清浔想起往昔,低低地发出笑声。 她继续说道: “我的阿父告诉我,读书如泡茶一般,倘若慢慢为之,便可品出其中滋味。 读书不可急躁,需如同掌控泡茶的水温、茶叶用量与冲泡时间一般,把握好节奏与分寸。 你如今厌烦读书,或许是太过急切,妄图一蹴而就。 那么,不妨试着放慢脚步,用心去体悟。” 贺元熹轻轻端起茶盏,再度凑近,微微嗅了嗅。 赵清浔脸色骤然间染上些许落寞之色,“我阿父说得对,读书可使人内心宁静,非为功利之目的,仅为求得心中一片安宁。” 她与赵清淩是双生,自幼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 赵清淩尽显儒雅之态,对读书情有独钟,五岁之时,便已将古诗词融会贯通。 而她,赵清浔,却是个性急之人。五岁之际,尚且还不会写字,她更为喜爱在外面奔跑嬉戏。 是她的阿父告诉她,读书,知更多道理,明更多智。 不知如今的她,已然阅尽书卷,立于朝堂之上,究竟是更像阿父一些,还是更像阿兄一些呢? 贺元熹亦察觉到了赵清浔的悲伤情绪,却不知其缘由,于是问道:“你先前也不喜爱读书吗?那后来呢?我曾来过两次,两次都见你在看书。” “后来,不为读书而读书,用心去体悟。” “若不为读书,那我究竟为何要读书呢?”贺元熹反问道。 赵清浔浅笑不语。 “赵乘风,你煮的茶很好,你教教我吧!” 赵清浔提起茶壶,给他的茶盏添了些茶水,“待你何时心境安宁,再来向我请教泡茶之法吧。” “心静……那我不就死了?” 赵清浔闻言,终是未能忍住,笑出声来,而后问道:“你可有成为将军之志?” 贺元熹再度怔愣,只觉心中一阵惊愕翻涌,手心沁出细密汗珠,“你、你看出来了?难道你会读心之术?” “非也,不会读心,但能看面相。” 贺元熹闻言,急切地将脸凑上前去,“那你快帮我瞧瞧,我究竟是何种面相?” 贺元熹那轮廓分明的脸庞近在眼前,赵清浔双颊微微发热,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些许,而后站起身来,微微垂下眼眸,佯装沉思之态。 “你倒是赶紧给我看看面相呀!” “你今后,必定所向披靡,成就保家卫国之大将军伟业。” 贺元熹惊喜万分地站起身来,“真的?!准不准啊?” 赵清浔伸出右手,故作算命之态,“我且掐指一算,你尚缺一味至关重要之物。” “何物?”贺元熹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追问。 “看不懂兵书之将军,绝非良将。” 贺元熹微微蹙起眉头,然而瞬息之间,眼神中再度燃起一抹炽热,“那我这便去寻兵书来研读。” 赵清浔看着他那急切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兵书固然重要,然而切不可急于一时。兵书之妙,在于深思熟虑,在于反复揣摩。若匆匆而读,不过走马观花,难悟其精髓。当沉心静气,以平和之心待之。” 贺元熹一头雾水:“赵乘风,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连我的话都听不懂,又如何去研读兵书呢?兵书者,乃兵家智慧之结晶,为将者当以其为镜。若不识兵书之理,不晓其谋略布局,何以统兵御敌?何以保家卫国?何以成就将军之威名?” 贺元熹似有所悟却又不甚明晰:“如此这般……” 见贺元熹仍显懵懂,赵清浔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 “罢了,贺世子,今日我所言已多,若再继续下去,恐惹厌烦。你不妨回去细细思量,该当如何行事,又如何把握其中分寸呢?” “好。” 贺元熹告辞离去后,站在其身后的云鹤不禁满心好奇地发问:“大人,您何时学会了看面相之术?” “并不会,只是顺遂他之意,说说罢了。” “可他是贺世子,坊间传闻的纨绔子弟呢,又怎会因大人的一番话而改变心意?” “那与我有何干系?与贺世子相识一场,我倒是愿意相信,他乃可塑之才,只不过尚需时间雕琢罢了。他年纪尚轻,诸多事情还未明晰。” 云鹤一脸惊愕:“大人,您竟如此老成说出这些话,您不过十八岁,贺世子与您同岁,您怎好意思说他年纪尚轻呢?” 赵清浔微微低头,低声笑了起来。 墙根之外,贺元熹并未走远。 隔着那一堵墙,他们的话语,皆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暗自思忖:赵乘风当真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吗?所以今日才耗费口舌来教化他这个纨绔子弟吗? 他在那里蹲了许久,直至天色昏暗,双腿已然软麻,他方才一瘸一拐地缓缓归去。 这时,隐刃迈着大步匆匆回来了。 他一脸不羁,高声叫嚷起来:“姓赵的,老子要吃肉!” 赵清浔神色平静:“刺客可查到了?” 隐刃双手抱胸,依旧气势汹汹地说道:“是啊,所以今日老子要吃肉!忙活了这般久,怎能不犒劳一下自己呢?” 赵清浔不为所动,再次追问:“那刺客何在?” 隐刃撇了撇嘴,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你只让老子去追那刺客,又未曾吩咐老子将他捉拿回来。” 一旁的云鹤实在忍耐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清浔亦是颇感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问道:“那刺客是哪里人呢?” “永泉镇的,一个盗墓贼。” 赵清浔闻言微微抬眸,那目光之中瞬间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永泉镇,鬼村,金银财宝,剖尸挖肚。 如今,此刺客既来自永泉镇,又是个盗墓之徒,且还千方百计地前来报案。 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看来,她定然得亲自前往,一探究竟了。 ------------ 第四十三章 两个乘风 贺国公府。 贺国公怒容四溢,手持那根粗硬的鞭子,气势汹汹地踏入贺元熹的院子。 “贺元熹,速速出来,让老子抽上一顿!” 千山心头陡然一惊,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匆忙奔来阻拦。 他神色焦灼紧张,双手微微战栗着向前伸展,妄图拦住贺国公,“国公爷,消消气,消消气。” 贺国公怒目圆睁,手中鞭子挥舞了一下,发出“咻”的一声破空响。 “千山,给老子让开!今日这逆子非教训不可。” 千山连忙躬身,语气急切地说道:“国公爷,郎君定是有什么误会之处,您先消消气,听听郎君的解释呀。” 贺国公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解释?人家阳夫子都登门而来了,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今日老子非好好教训他不可,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说着,贺国公便欲绕过千山向里走去。 千山急忙侧身再次拦住,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贺国公动起鞭子,那可绝非虚张声势,那可是动了真格的。 此时,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贺国公抬起一脚,重重地踹开了书房的门。 然而,在门被踢开的瞬间,贺国公却怔在了原地。 千山急忙慌里慌张地飞奔过去。当他赶到书房门口,瞧见里面的景象时,同样惊愕得呆立当场。 此时的贺元熹正端然稳坐在案前,专注地书写着什么。 贺国公也是首次见到自己那混账儿子这般认真之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片刻后,贺国公微微皱起眉头,轻咳一声,试图引起贺元熹的注意。 可贺元熹依旧不为所动,专注地在纸上挥洒着笔墨。 贺国公心中的怒火渐渐被疑惑所取代,他不明白这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儿子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地安静伏案。 他神色微微一动,将鞭子别在腰间,随后,他放轻脚步,悄然走到贺元熹身后。 贺国公双目圆睁,脸上惊讶与惊喜相互交织。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那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儿子,此刻竟然在撰写策论?! “你在写什么?” 贺元熹自然察觉到了贺国公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但他手中的笔却依旧未曾停下,“今日夫子让我谈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怎么说的?” “在课堂之上,我答不出来,惹得夫子动怒了。” 贺国公看着贺元熹那真诚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呀,还有脸说呢?为父这张老脸都被你这个混小子给丢尽了!” “今日有人告诉我,切不可仅仅为了读书而读书,而当以心去体悟。他以煮茶为例,我便思忖着,倘若仅仅是为了喝茶而去泡茶,那茶便失去了意义。”贺元熹缓缓说道,手中的笔也终于停下。 贺国公一头雾水,他将目光投注于案前的策论之上。 【天生我材必有用,吾辈理当珍视自身之才华,持续磨砺,于恰当之时、适宜之地绽放出璀璨光芒。 不可因一时之困境而妄自菲薄,亦不可因他人之质疑而迷失自我。】 贺国公的眼眸之中,神色逐渐变得繁复,其视线携着疑惑、讶异与探究之意,徐缓地落至贺元熹的身上,继而开始细致入微地端详起来。 贺元熹只觉浑身不自在,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微微蹙起眉头,开口道:“爹,您这是瞧什么呢?” “你当真是我的儿子?莫不是有什么妖精附了你的身吧?” 贺元熹一时语塞。 “莫不是中了邪祟?竟能写出如此这般的策论?” “哼,是啊,贺元熹已被我吞吃了,下一步便要将你这老汉也给吃了!”贺元熹刻意板起面庞,做出一副凶恶之态。 贺国公被贺元熹这副模样逗得一愣,旋即放声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还吓唬起老子来了。也罢也罢,不管你是中了邪还是被妖精附身,能有如此转变总归是好事。” 言罢,他便转身走了出去,不再打扰贺元熹。 贺元熹怔怔地坐在那里,片刻后,目光落在桌案之上,随后轻叹一声,他伸手将那策论揉成一团。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贺元熹轻声低语。 望着外面的夜色越发深沉,点点微弱的星光闪烁着,他的心中蓦地一动,一种想要出去走走的念头油然而生。 贺元熹站起身来,脚步轻移。 鬼使神差之下,他来到墙边,微微蓄力,便轻松地翻了墙出去。 至于要去往何处,他的脑海中没有丝毫头绪。 不知不觉间,贺元熹走到了赵府。 赵府的正门,皇城司的人依然严阵以待,他思索片刻,便再度绕行至后院。 远处,他隐约看到有三人从侧门出来。由于距离太远,夜色又过于昏暗,他根本看不清那三人的面容轮廓。 心中陡然涌起一抹不安之感,担忧那或许是什么刺客之流,贺元熹的心不禁微微忐忑起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警惕地盯着那两个人影。随后,他急忙快步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哦豁! 两个“赵乘风”! 赵清浔身着一袭黑衣,在瞧见贺元熹的那一刹那,显然大吃了一惊,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一抹慌乱之色。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迅猛地朝着贺元熹挥去,似是准备给予他一记手刀。 贺元熹反应极其迅速,身躯微微一侧,敏捷地躲了开来。 然而,此刻的状况让他全然一头雾水,根本无法理清头绪。并且,他亦不敢大声呼喊,唯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事。 他的目光又急切地转向那一身白衣的“赵乘风”。这一看,更是让他惊呆了。 那白衣之人的面容与赵清浔如出一辙,却又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不同。 贺元熹惊愕:“你们、你们……” 赵清浔见一击失手,目光随即望向一旁抱胸而立的隐刃。 隐刃却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发出轻微的一声“啧~”。 赵清浔无奈之下,只能上前扯着贺元熹,迅速将其带入院子之中。 “谁、谁是赵乘风?” “闭嘴。” “……哦。”贺元熹乖乖噤声。 ------------ 第四十四章 永泉之行 四人在昏暗的院子里站定,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吹过的微风拂动着树叶的沙沙声。 贺元熹的目光在一袭黑衣的赵清浔和一袭白衣的“赵乘风”身上来回打量,“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赵清浔压低声音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莫要再乱问。” “那你们谁才是赵乘风?” 见赵清浔微微点头示意,“赵乘风”缓缓抬起手,随后,在长袖的掩饰之下,他将那张“脸”轻轻掀了下来。 是云鹤。 贺元熹满脸震惊,讶然道:“易容之术?” 赵清浔上下审视着贺元熹,语气中带着疑惑:“如此深夜,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不过是随意闲逛罢了,未曾想……你们究竟在做何事呀?” 赵清浔本欲随意寻个借口敷衍过去,岂料隐刃抢先一步开口: “永泉镇,查案。” 贺元熹双眸顿时一亮:“本世子也要去。” 赵清浔无奈地以手抚额,轻唤一声:“隐刃。” “咋了?你能做之事还不许人说了?”隐刃微微扬起下巴。 “贺世子,此事恐有诸多不便之处。此去永泉镇,前路未知,风险难测,地方环境复杂,各种状况难以预料。我们此次行动匆忙,准备也未必周全,实在不适合你一同前往。”赵清浔言辞恳切,试图劝服贺元熹。 然而,贺元熹却根本不为所动,他果断地说道:“并无任何不便之处,现在出发是吧,走吧。” “贺世子……” “怎的?不让本世子去?哼,行!”贺元熹语调上扬。 赵清浔尚在疑惑为何贺元熹竟如此好说话之际,却听闻贺元熹道: “本世子明日一大早就进宫请安去,倘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们自己好好掂量着办。” 好吧,被威胁了。 如今形势所迫,也别无他法,也只能带上贺元熹了。 况且,或许正如自己心中所虑,多一人少一人倒也未必会有什么坏处。 这时,云鹤上前一步,拱手道:“既然贺世子要随大人一同前往,那便即刻出发吧。至于贺世子的行踪一事,属下自会妥善安排。” 贺元熹好奇:“你打算如何安排?” “大人一出赵府,属下便是赵乘风。明日便派人去贺国公府报信,就说贺世子如今在赵府。而赵府此时正处于禁足状态,不宜声张,还望贺国公府自行安排。” “聪明啊!” ~ 永泉镇外。 贺元熹满脸的不自在,时不时扯了扯脸上让他不适的假胡子,神色中带着明显的不悦:“本世子生得如此俊逸,为何要在本世子脸上粘上这些丑胡子?赵乘风,为何你却无需如此?” 赵清浔侧头,轻声说道:“贺郎君切不可再自称世子,以免泄露了身份。” “那你为何不粘假胡子?” 赵清浔不慌不忙地轻轻转动手中折扇,嘴角微微上扬,侃笑着说道:“贺郎君长得好,若不乔装,岂不是太过引人注目?” 贺元熹转头望向一旁头发披散、脸上胡子肆意生长的隐刃,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一脸白净的赵清浔。 “赵乘……不对,赵郎君,明明我们三人中,你才是最为俊美之人,也最是引人注目。” 赵清浔仅是微微一笑,却并未言语。 “你该不会是在故意整我吧?”贺元熹狐疑道。 “没有没有。” 贺元熹撇了撇嘴,嘟囔道:“这假胡子着实令人难受……” 赵清浔微微抬头,只见太阳已然西斜,瞧着天色不早了。 她将目光投向贺元熹,轻声问道:“贺郎君,你可曾有过在外休憩之时?” 贺元熹双目圆睁,满脸诧异,“你的意思难道是要在此处休息?天尚未亮我便与你一同出行,期待着今夜能寻个客栈好好休整一番,如今你却告知我就地休息?” 一旁的隐刃发出一声嗤笑,“谁强迫你了?” “你!”贺元熹怒目而视。 贺元熹终归出身名门,赵清浔自然不敢有所怠慢,可如今在外,诸多事宜确实难以尽如人意。 赵清浔将目光投向前路,沉声道:“我们当加紧赶路,只要进入永泉镇便好了。” “就是,你总不能真让我露宿荒野吧?”贺元熹急切地说道。 “我们尽快赶路,定能在天黑之前进入永泉镇,寻一处安稳之地让你歇息。”赵清浔放缓语气安抚道。 隐刃在一旁撇了撇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脚下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三人沿着道路快步前行,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过了半时辰有余,天色愈发暗沉。 尚未踏入永泉镇的地域范围,却在此时瞧见了一家客栈。 贺元熹满心欣喜,高呼道:“看呐,客栈!” 赵清浔抬眸望去,只见那客栈门口不时有行人进出,里面亦是显得颇为热闹。 他们踏入客栈,一股温热之气顿时扑面而来。客栈内灯火通明,一些客人正在饮酒交谈,氛围甚是热烈。 掌柜见有客人登门,赶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容,说道:“几位客官,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贺元熹迫不及待地说道:“住店,给我们三间上房。” 掌柜的面露难色,说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只剩下两间房了。” 赵清浔微微颔首,说道:“两间便两间吧。” 贺元熹紧蹙眉头,目光投向粗犷的隐刃,急切地说道:“我需独自住一间,我断不想与他人挤在一处。” 赵清浔闻言,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神色淡然地说道:“此银乃我所出,自然我应独自住一间。” 隐刃看了看他们二人,轻轻“啧”了一声,话语中带着几分不羁:“老子睡觉之时会砍人,你们谁愿与老子同睡?” 赵清浔和贺元熹听闻此言,皆愣住了,他们相互对视,一时无言。 见二人缄默不语,隐刃伸手拿过赵清浔手中的银子,随手往掌柜身上一掷,“老子要住一间。” 掌柜的急忙接住银子,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客官,您这边请。” 隐刃阔步流星地跟着掌柜向楼上走去,徒留赵清浔与贺元熹在原地怔愣。 二人稍愣片刻,旋即也跟随其后上楼去。 客栈正堂之中,有一人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紧紧跟随着赵清浔向上移动,口中喃喃低语:“赵乘风……” ------------ 第四十五章 鬼村宝藏 赵清浔觉察到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旋即转头望去,然而,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贺元熹轻轻撞了撞赵清浔,疑惑道:“在瞧什么呢?” “无事。”赵清浔微微摇头,轻声回应。 或许,是她多虑了吧。 贺元熹身形微微一顿,紧接着迅速转头向下眺望,方才,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莫非是看错了? 京城之中的人,又怎会出现在此地呢。 贺元熹跟随赵清浔步入一个房间,随后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过去,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床。 他兴奋地在床铺上打了个滚,双手张开,仿佛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一般,大声嚷道:“哈哈!我睡床!” 赵清浔:“……随你。” “大气!” 赵清浔安然坐在桌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她微微扬起茶杯,轻抿一口,刹那间,那茶水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接着又悄然放下茶杯。 此茶,苦涩之中携着一丝粗糙之感,味道着实不尽人意。 “赵乘风,我饿了。”贺元熹坐起身子,满脸委屈之色。 “小二,炒一本!” 赵清浔微微一愣,旋即很快便分辨出这是外面隐刃的声音。 她徐徐站起身来,打开门后踱步走到门边,立于走廊之处往下望去。 只见隐刃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堂之中,其坐姿极为随意且豪放,一只脚悠然地搭在另一只腿上。 他微微扬起头,望向上方的赵清浔,轻轻挑起眉毛,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羁和戏谑。 赵清浔:“……” 炒一本什么意思? 此时,贺元熹听到隐刃的声音后,兴奋不已,他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满脸喜色,迫不及待地向门外奔去。 他脚步轻盈,迅速顺着楼梯跑下,高呼一声:“我来了!” 赵清浔颇感无奈,也跟随其后走下楼去。 隐刃满脸挑衅之色,目光直直地盯着赵清浔,“姓赵的,老子腹中饥饿,你请老子吃顿饭,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吧?” “你若是吃不完,这银子便由你付。”赵清浔神色淡然。 “你放心,老子一定吃完。” 坐下之后,赵清浔微微蹙起秀眉,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异样之感。 她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几道若隐若现的目光在悄然地打量着他们。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让她的警惕心瞬间升起。 她神色如常地环顾四周,试图寻觅那目光的源头,然而客栈正堂之中人来人往,喧嚣嘈杂,一时之间实在难以确定究竟是谁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那壮汉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涣散,似乎是吃醉了酒。 他脚步虚浮,走到他们桌前,大着舌头开始搭讪:“三位可是特地过来鬼村的?” 贺元熹闻言,心中猛地一惊,脸色骤变,怒目而视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鬼村?” 永泉镇,鬼村,金银财宝,剖尸挖肚。 赵清浔微微抬眸,瞬间,一束凌厉精光一闪而过。 “哟,公子还在此装傻呢?你且瞧瞧这周围。”壮汉极为豪放地猛一挥手,接着说道,“此处之人,谁不是冲着那鬼村而来?” 贺元熹刚欲再说些什么,嘴巴才微微张开,话语尚未出口,便被赵清浔轻轻拉扯住。 “阁下此言之意,莫非是为了那黄白之物?”赵清浔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清秀的模样让壮汉酒醒了一瞬,他怔怔地望着赵清浔,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惊艳之色,“你这……长得甚是……” 赵清浔的神色中流露出些许不悦,语气也变得清冷起来,“请回吧。” 那壮汉却并未听从赵清浔的逐客之语,反倒是大大咧咧地在桌前径自坐下。 他望向赵清浔,眼神之中带着几分诚挚之意,“你怕是有所误会,我的本意是,你生得这般清秀且贵气逼人,一眼便能看出家世极为显赫,又怎会为了这区区一点银子而涉险呢?” “涉险?” 壮汉惊讶:“你们不知道啊?” 四人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茫然之色,纷纷摇头。 “那你们并非是为了鬼村而来?”壮汉再度发问。 贺元熹皱着眉,“当然不是。” 赵清浔先是静静地凝视着贺元熹,随后微微颔首,“确实是为了鬼村而来。” 贺元熹瞪大双眸,急切地抓住赵清浔的衣袖,神色间满是慌张,“鬼村?鬼村……不会是我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赵清浔狡黠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确是你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我不去了……” 贺元熹满脸惊恐,刚刚松开赵清浔的袖子,却瞬间被赵清浔紧紧抓住手腕。 “贺郎君,你走不掉了。” 壮汉一脸疑惑,“鬼村而已,又不是真的有鬼。只不过是那里尸体众多,所以才被称为鬼村。” 尸体多…… 贺元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隐刃嫌弃地瞥了一眼贺元熹,眼神中充满了鄙夷,随后转头向壮汉问道:“为何如此?” 壮汉神色警惕地环顾四周,而后压低声音说道: “鬼村在往昔可不唤作鬼村,而是名为运村。诸位可知前朝? 当年打仗的时候,村里的人个个都是硬骨头,拒不投降。结果被前朝将军一怒之下放火焚村,从此运村就荒废了。 后来,当北昭的将士收复此地之时,运村之中四处皆是成千上万的尸体啊……” 隐刃微微皱起眉头,继续追问道:“那之后呢?这和如今众人都往鬼村去有什么关系?” 壮汉的神色愈发凝重,他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才继续说道:“传闻在鬼村那处坟地之中,暗藏着前朝的巨额宝藏。前段时日,有盗墓贼前往了鬼村。” 赵清浔却若有所思,问:“盗墓贼?你们如何得知?” “据说他们在鬼村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去了四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似是中了邪,还有两个下落不明。” 贺元熹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插话:“竟如此邪乎?那为何你们还要前往呢?” “自然是为了那宝藏。” ------------ 第四十六章 中川屠户 “如此邪乎,即便拿到了宝藏,若无命去花费又当如何?” 壮汉望着眼前的三人,眼中满是疑惑之色,“那你们并非是为了宝藏而来?” 赵清浔悄然打量着四周,她发现,一直紧盯着他们的目光源自各方势力,那些人皆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他们。 贺元熹轻咳一声:“自然不是。我们赵郎君家世显赫,家中妾室都不止十八房,断不至于涉此险地。” 赵清浔仅是淡然地瞥了一眼贺元熹,也没说什么。 壮汉似乎才酒醒,爽朗而豪放地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如此啊。诶,方才忘记自我介绍了,在下全志扬,乃是中川的屠户。” 隐刃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嚣张,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两个字:“隐赵。” 贺元熹震惊地望向隐刃,神色中满是诧异,接着他低下头,陷入沉思吟了片刻,随后又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贺乘风。” 赵清浔:“……赵熹刃。” 隐刃使尽浑身解数强压下笑意,然而贺元熹却全然无法自控,“嘻嘻”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而突兀。 全志扬郑重地点点头,随后刻意压低嗓音说道:“只要你们并非为了宝藏而来,那便算作我的朋友。” 他的话音刚落,隔壁一桌的三个大汉竟不约而同地侧过身来,异口同声:“我们也是!” 赵清浔站起身子,目光如炬般扫视着周围。 抬眼望去,客栈正堂已然坐满了人,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无一不是为了鬼村而来。 他们的脸上或带着期待,或带着警惕,或带着兴奋,每个人的神情皆各不相同。 先前这些人带着警惕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然而现在,似乎都放松了警惕。 整个客栈正堂的氛围也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压抑。 深夜,周遭万籁俱寂。 客栈内一片静谧,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轻微虫鸣之声。 赵清浔坐在桌前,望向床上正酣然入睡的贺元熹,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沉思片刻后,她站起身来,悄然迈出房间。 随后,她踱步至隐刃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轻轻抬起手,敲响了房门。 而此时,隐刃也尚未入睡,他正端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柔。 听到敲门声响起,他赶忙收起荷包,迅速站起身来,而后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 见是赵清浔,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姓赵的,你莫不是怕了,难不成想要老子陪你入睡不成?” 赵清浔缄默不语,只是微微侧过身子,踏入了房间。 隐刃翻了个白眼,颇为无奈地将房门关上。 赵清浔走到桌前坐下,看着隐刃,眼神中充满了疑惑:“那日你追的刺客是盗墓贼?” 隐刃双手抱于胸前,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啊。” 赵清浔微微蹙起眉头,继而问道:“今日全志扬所言,四人之中,一人身死,一人疯癫,另有两人不知所踪。你说,会是哪个?” 隐刃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老子哪能知道?但肯定不会是死了的那个。” 赵清浔的眼神愈发深邃:“在北昭,盗墓实乃重罪,然则为何此人要暗地里向我报案呢?永泉镇、鬼村、金银财宝、剖尸挖肚……这诸多之事,究竟是何缘由?” 隐刃将头扭向一旁,冷哼一声,说道:“那与老子有何干系?你当初只言这趟出行保你周全,可并未提及要帮你查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看来,鬼村是非去一趟不可了。”赵清浔微微眯起双眸,神色凝重地说道。 隐刃嗤笑一声,下巴微微扬起,满是不屑:“你还带着一个胆小鬼呢,还没到所谓的鬼村,就被自己吓死了吧。” 赵清浔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日你去查一查那日的刺客,若确定是盗墓贼,直接绑了便是,再将他们四人盗墓之事问个清楚。” “不想去。”隐刃断然拒绝,语气中满是抵触。 “隐刃,如今不过才是第二年罢了。” 隐刃一脸诧异,惊道:“哇,你竟也知晓如今是第二年了啊,你可知道老子去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赵清浔轻轻勾起唇角,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狡黠,“既已说好三年,那便定是三年,多一日少一日皆不算三年。倘若江湖众人得知,曾经的杀手榜第一如今竟在为官府做事……” “老子去,你快别说了!” ~ 翌日。 隐刃向来行事干脆利落,未作任何招呼便悄然离去。 赵清浔则留在客栈,端坐在房间窗前,目光透过窗户遥望向远方,而思绪却全然沉浸于鬼村的谜团之中。 究竟要如何才能悄无声息地进入鬼村一趟呢? 如今各方势力皆因鬼村而蠢蠢欲动,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贺元熹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而后坐起身来。 “赵乘风,你莫非一夜未眠?” 赵清浔不禁感到有几分好笑,“我是人,不睡怎行?” “也是哦。” 赵清浔站起身,“醒了便简单收拾一番,我们即刻出发。” “去哪?” “你只管跟着我便是。” “好,你等等我!” …… 赵清浔轻轻推开房门,抬眸之际,却瞧见两人背对着她悄然伫立在门口。 其中一人身穿了件材质上乘的暗宝石绿八吉祥锦鹤氅,腰间系着白色荔枝纹角带。 而另一人衣着则极为简单,一袭黑色的劲装,没有过多的装饰,应该是侍从无疑。 然而,仅看这背影,便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沉稳与内敛,此人一定身手不凡。 赵清浔心中微微一紧,她下意识地扶住门框,眼中带着警惕,声音清冷地问道:“阁下是?” 那两人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六皇子?”赵清浔微微一惊,脱口而出。 尉迟飞鸿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快速地左右环顾了一下。随后,他将手指竖于唇边,“嘘!” 紧接着,他一个敏捷的侧身,挤进了屋内。 赵清浔站在原地,满脸的不明所以。 屋外的侍从在尉迟飞鸿进入屋内后,动作迅速地将房门关上。 “六皇子,您这是?” “昨日我听得不甚真切,你与那盗墓贼说了些什么?” ------------ 第四十七章 尉迟飞鸿 赵清浔心中一惊,正欲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然而贺元熹一见到尉迟飞鸿,便兴奋异常。 他不由分说地揽过尉迟飞鸿的肩膀,话语中满是惊喜:“六子,你怎会在此处?” 尉迟飞鸿满脸嫌弃地拍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我早已到此几日了。昨日见你们入住客栈之时,我都不敢确认,你这一脸的胡子……” 贺元熹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故作高深之态,缓缓说道:“此乃我的伪装之术。行走于江湖之中,必要之时自当掩人耳目。” 尉迟飞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话语中带着几分嫌弃:“瞧瞧你这模样,也不怕把人给吓跑了。” 贺元熹嘿嘿一笑,神色间满是不以为意:“那是他们不识货罢了。对了,六子,你来此地所为何事?莫非也是为了那传闻中的宝藏?” 尉迟飞鸿微微皱眉,“我对那宝藏并无半分兴趣,此次前来,乃是另有重要之事。”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赵清浔,稍作犹豫之后,转头询问贺元熹:“阿元,昨日那盗墓贼与你们说了些什么?” 赵清浔疑惑发问:“何来的盗墓贼?” 尉迟飞鸿瞪大了眼睛,语气中满是惊讶:“我远远瞧见他们在你们桌前交谈许久,只是听得不甚真切。” “全志扬?” 尉迟飞鸿一脸茫然,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赵清浔微微蹙起眉头,神色肃穆,“六皇子,您是怎样知晓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来到此地已有多日,自然将那群人查得清楚明白……不过呢,抓人乃是你们官府之事,我自然不会去横加干涉。” 赵清浔微微垂下眼眸,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四个盗墓贼,其一身亡,其一癫狂,另有二人踪迹全无。” “啊?”尉迟飞鸿听闻此言,脸上流露出些许惊愕之色,“他是如此说的?” “不是吗?”赵清浔反问。 “我的人去探查过,分明是五个盗墓贼,为首之人乃是官府榜上通缉多年的盗墓狂徒,余下四人不过是永泉镇普通的盗墓贼罢了……” 贺元熹见状,赶忙伸手拉着尉迟飞鸿坐下,动作轻快地倒了一杯茶,双手恭敬地奉上,满脸期待地问道:“还有呢?” 尉迟飞鸿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呸”的一声便吐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嫌弃地说道:“这什么茶,难喝死了。” 贺元熹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头。 尉迟飞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鬼村。他们五人去鬼村盗墓了,似乎是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彼时五人皆吓得仓皇而回。 就在当日夜里,便有一人身亡,另一个仿佛中了邪祟一般,疯言疯语。 还有两人则如同凭空消失了似的,不见丝毫踪迹。 更为关键的是,那盗墓狂徒在江湖之中放出话来,声称鬼村存有宝藏,于是便吸引了一大群人前来,然而众人却一无所获。” “可有人进到鬼村?” 尉迟飞鸿先是一愣,而后讪讪地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尴尬,“我本就是冲着鬼村而去,然而,我却无法进入。” “为什么?”贺元熹迫不及待地追问。 尉迟飞鸿微微压低声音,神色故作神秘,缓缓说道: “鬼村外围乃是一片丛林,那丛林诡异到了极致,实在是诡异非常,我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 时不时地,便会传来一些怪异的声响,让人心中直发毛。 我也仅仅敢在外面稍微探查一番,根本不敢真正踏入其中。” 赵清浔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丛林,诡异,进不去,然而那夜盗墓贼究竟是如何进去的呢?” 尉迟飞鸿经此一提,恍然大悟道:“对啊,我们进不去,那盗墓贼却是如何进去的?” 赵清浔微微眯起双眸,询问道:“六皇子,您为何要冲着鬼村而去呢?” 尉迟飞鸿轻叹一口气,说道:“不过是好奇使然罢了,就想去见识一下鬼村究竟有什么东西。可当真的到了附近之时,我便心生畏惧,不敢再向前了。” 见赵清浔的目光中依旧流露出些许质疑之态,尉迟飞鸿又急忙说道:“你可别不信,虽说我未能进入鬼村,然而我在鬼村之外可是探查到了诸多东西。就那全志扬,确确实实是个盗墓贼!” “通缉榜上的?” 尉迟飞鸿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他可不是通缉榜上的人物。他仅仅是永泉镇上的一个盗墓小贼罢了,平日里也只敢去偷盗一些小墓,并无什么大的本事。” 赵清浔还欲开口再询问些什么,却被贺元熹拦下,他一脸肃穆: “赵乘风,你这究竟是何意?你来永泉镇不是为了查办案件的吗?为何对鬼村如此在意?” “我便是为了查鬼村这个案子而来。” 贺元熹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莫不是疯了?你明明知晓我最惧怕这些东西,却还将我带来!” 尉迟飞鸿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应和道:“对啊对啊,阿元最为惧怕鬼怪之类。故而我昨日才不敢相认,我着实奇怪,阿元如此惧怕这些东西,他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鬼村附近呢?” 赵清浔却显得极为淡定,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贺元熹,后者则心虚地低下了头。 实际上,赵清浔是在深夜之时出发的,是贺元熹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这可着实不能怪她。 尉迟飞鸿满心疑惑,不得其解。随后,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凑到赵清浔身旁,说道:“赵大人,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你说。”赵清浔语气平淡。 “我把我所知晓的一切都告诉你,而你带我进入鬼村,如何?”尉迟飞鸿眼中满是期待。 赵清浔将目光投向门外,站在那里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模糊。 “若是我猜测无误,那是皇家暗卫吧。” 皇家暗卫,尽出高手。 “他呀,身手倒是不错,可脑子却不怎么灵光。我呢,脑子也不太行,而你可就不一样了,你如此睿智聪慧,定然能够带着我们进去的!” 索性此次本就是要进入鬼村一探究竟,多一个皇室之人同行,或许也并非全然坏事。 况且,屋外那人一看便知身手极为了得,也能多一份保障。 “可以。” ------------ 第四十八章 慎熊之示 贺元熹:“!” 尉迟飞鸿笑着拍了拍贺元熹的肩膀,语带调侃地说道:“兄弟啊,你还得再练练胆量。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可不像当年那般。” “不练!”贺元熹气鼓鼓地回应。 “你当年给我太子哥当陪读的时候,那可野了。记得有一回,你带着一帮世家子弟去郊外抓蛇。可这才短短几年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贺元熹别过头去。 “抓蛇?” “是啊!赵大人你不知道,他儿时那可真是野得没边了。想当年,阿元听闻郊外某一处之地蛇类甚多,他就领着一群世家子弟浩浩荡荡地去郊外抓蛇。我爹那时得知此事后,唯恐阿元将我太子哥给带坏了,便不敢让他继续陪读了。” 贺元熹微微垂下头,眼神中带着些许躲闪之意,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 赵清浔则抿住了嘴唇,试图压抑住笑意,但眼中的那丝偷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贺元熹此时满脸窘迫之色,双颊微微泛红,,眼眸之中带着些许恼怒,瞪了一眼尉迟飞鸿,咬着牙:“六子,别说了。” 尉迟飞鸿却仿若未察觉到贺元熹的恼怒一般,仍旧笑嘻嘻地言道:“区区鬼村,我们阿元定然不在话下!” 赵清浔收敛了脸上方才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正了正神色,“那就烦请六皇子带路了。” 尉迟飞鸿一听这话,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行,你也别叫我六皇子了,如今出门在外,若是遭遇刺客,我可招架不住,我还挺怕死的。我可不想因为这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行,六公子。” 另一个房间中,光线略显昏暗。 全志扬紧蹙着眉头,满脸忧虑之色,“包哥,他们三个竟是官府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躺在软榻上的男子微微抬起手,漫不经心地在空中百般无赖地画了个圈。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慵懒与随意,“老四去报了官,必定会引来官府之人,只是未曾想到竟会如此之快。” 全志扬缓缓坐下,神色间带着些许感慨,“老大疯了,老二死了,老四如今不知去向,倒也只剩下我在你身边了。” 包哥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若是找到了宝藏,你我各得三成。” “这可是你说的。”全志扬微微点头,随后又面露疑惑,“还有,我不明白,鬼村那块坟地的宝藏明明就我们知道,我们多去几次就是了,为何你要大肆宣扬,让江湖众人都来凑热闹?” 包哥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去了两次,两次都见新鲜的尸体被剖尸挖肚,那里,绝对不简单。” 全志扬满脸惊愕,满心疑惑,惊声道:“什么?” 包哥嫌弃地看了一眼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这些年来鬼村一直无人居住,却有新鲜的尸体呢?那就说明,在鬼村一直有人居住着,说不定是守护宝藏之人呢。” 全志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之色,说道:“原来是这样。但是现在官府已然介入,那要是被他们找到了……” “查案什么的,终究还是官府更为专业。我们只需在他们身后静静等待,坐收渔翁之利便足矣。” “包哥,聪明啊!”全志扬满脸钦佩之色。 “倒希望,这个赵乘风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睿智果敢、能力非凡。” 全志扬突然面露担心之色,语气中满是忧虑:“包哥,还有一个事情,若是他们畏惧那片丛林里的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包哥微微扬起下巴,“也许别人会怕,但是赵乘风,绝对不会怕。” ~ 贺元熹微微歪着脑袋,目光紧紧锁定在一旁矗立着的路牌之上,满脸疑惑之色,轻声念道:“小心熊出没?” 赵清浔将目光投向周围,入目之处一片空寂,毫无生机之象。 “鬼村由此而入?” 尉迟飞鸿连连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畏惧之色,说道:“我就敢走到这,再往前便不敢进去了。” 贺元熹见状,忍不住偷笑起来,眼中满是调侃之意,说道:“不会吧,仅仅一个路牌就把你给吓到了?你竟然会害怕一只熊?你瞧瞧你身后的那个人,他身手非凡,说不定能够一箭射死一只熊呢!哈哈!” 尉迟飞鸿白了贺元熹一眼,“你不懂!我也去查过,那可不是一般的熊,据说力大无穷,凶猛异常。此熊跑得极快,身形敏捷。常人若是遇到它,在它的攻击之下很难逃命。万一我们若是在丛林中遇到,那可就危险了。” 贺元熹面露迟疑之色,踌躇良久后,凑至赵清浔身旁,压低声音:“那要不我们回去吧,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赵清浔神色淡然地瞥了一眼贺元熹,眼眸之中波澜不兴,未发一言,便径直向前走去。 贺元熹望着赵清浔渐渐远去的背影,满心无奈,嘴里嘟囔着: “赵乘风,你当真是哪里危险便往哪里去……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们的安危吗?这鬼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地,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他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极不情愿地迈开脚步,紧紧跟上赵清浔的步伐。 “你懂什么?赵大人如此行事,方为真正的血性男儿!” “那依你的意思,我便不是男儿了呗?” “没,没,没……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 路愈发狭窄,窄至仅可容一人勉强通过。 周围尽是茂密的荆棘丛,层层交叠,枝叶相互交错,仿若一道密不透风的绿色壁垒。 阳光艰难地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道道细细的光柱,使得这片区域显得有些阴森。 赵清浔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恍惚之色,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她又想起了当年赵清淩扯下外袍,将她包裹其中,揽在他怀中,而后带着她穿进这满是尖刺的荆棘丛。 赵氏……清明…… “阿兄……” “你在嘀咕什么呢?”贺元熹问。 赵清浔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淡然说道:“并无他事,继续前行吧。” 恰在此时,一声如雷贯耳的熊叫骤然响起。 ------------ 第四十九章 熊现人惊 暗卫冥狼反应极为敏捷,瞬间拔出随身佩剑,双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尉迟飞鸿被吓得面色惨白,惊慌失措之下紧紧抱住了冥狼。 贺元熹亦是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不由自主地用力攥紧了赵清浔的衣角,“赵,赵乘风,你可听到了?” 赵清浔安抚地拍了拍贺元熹的手,温声说道:“静心,莫怕。” 说完,她微微扬起头,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周围。 此时,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一般,寂静得令人心底发怵。 突然,又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逐步逼近。 众人的心瞬间悬至嗓子眼处。 “有熊!啊——赵大人!”尉迟飞鸿惊声呼喊。 赵清浔当机立断,一把抓起贺元熹的手便向前狂奔。 “快!跟上!”赵清浔一边奋力向前突进,一边高声呼喊。 身后的熊咆哮着不断逼近。 赵清浔在奔跑之际,满心紧张地转头后顾,只见冥狼紧紧拽着尉迟飞鸿,正拼尽全力紧跟在他们身后。 再往后看去,模模糊糊有一个影子,那影子在昏暗的环境中若隐若现,看似像人,却决然不是人,粗略目测竟高达两丈八。 冥狼眼见局势万分危急,迅速伸手揽过尉迟飞鸿,深深吸一口气,将气息运至全身各处,双腿猛力一蹬,凭借轻功带着尉迟飞鸿跃上了一棵大树。 树枝在他们的重压之下微微颤动。 贺元熹见此情形,也赶忙揽过赵清浔,同样运起轻功,带着赵清浔飞至另一棵树上。 赵清浔站在树枝之上,微微喘着粗气,大脑极速运转。蓦地,她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屏息!” 众人虽满心不解,但也照做,纷纷屏息。 幸运的是,他们成功藏匿于老树的树枝之上。那树枝古老而粗壮,绿叶繁茂葱郁,层层交叠,确实挡住了不少视线。 再者,众人皆屏息凝气,未发出丝毫声响,仿若已然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难以分辨。 下方那庞大之物缓缓踱步而过,沉重的脚步声让树枝都微微颤动。 赵清浔双眸圆睁,满心紧张地紧紧凝视,这一看之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惊骇。 这熊的面容竟然呈现出一张似人非人的人面! 贺元熹目睹此景,惊恐之色瞬间溢满双眸,他下意识地以手紧紧捂住嘴巴,满心惶恐,生怕那惊呼声会在不经意间溢出。 熊在周围徘徊了一会儿,却未察觉任何异常之处,随后便缓缓转身,渐渐离去。 尉迟飞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以松懈下来。 他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额头上已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个什么东西?” 冥狼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人面熊。” “什么熊?” 冥狼转头看向那熊离去的方向,“之前属下在神机营里见过。人面熊,长得一张人面,善于伪装成人,以各种方式引诱人过去,一旦有人靠近,便会被其吞噬。但凡人靠近,绝无转圜生机。” 贺元熹急忙问道:“为什么?” “此熊动作极快,犹如闪电一般,人是跑不过的,我们虽有轻功,但也不一定能逃脱。而且人面熊是群居动物,附近有一只熊,就极有可能会有很多只。方才赵大人让我们屏息是极为正确的决策,否则我们此时恐怕早已葬身于熊肚了。” 尉迟飞鸿心有余悸,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幸好幸好……” 赵清浔的眼眸中悄然流露出一抹凝重之色,目光缓缓投向远方。 踌躇片刻。 “六皇子,烦请您带着贺世子先行回去,我需再去探查一番。” 贺元熹:“?” “赵乘风,你竟要独自前往?方才那谁说了,附近存有众多熊类,你却还要孤身犯险?” “我出发之时便说过,我来到永泉镇鬼村乃是为了查案。此案尚未明朗,我必定要彻查到底。” “你简直疯了!什么案要你这么拼命?” “贺世子,你万不可有事,你就先随六皇子回去吧。” 贺元熹双手抱胸,一脸倔强地说道:“不!我不要!虽然本世子很怕死,但是本世子断不会抛下你一人独自离去!” “贺世子,此去可谓危险重重……” “赵乘风,本世子以为我们一直是朋友。在危险之中,抛下朋友独自逃生,本世子断不会做出如此卑劣的行为!” 赵清浔心中蓦地微微一动,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不禁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你要如何?” “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尉迟飞鸿亦在此时回过神来,他微微蹙起眉头,“那个,赵大人,我也没说我要回去啊。鬼村外已然是危险重重,由此可以推断,鬼村里一定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我实在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比较想去看看。” 贺元熹满脸震惊之色:“你也疯了不成?” “阿元,我也挺怕死的,但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尉迟飞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他轻轻挠了挠头。 “这鬼村如此危险,你却还想着去一探究竟?” 尉迟飞鸿嘿嘿一笑,“阿元,人生难得几回搏。这神秘的鬼村说不定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而且有赵大人和你在,我也安心些。” 贺元熹满心无奈,叹道:“罢了,那便继续前行吧。赵乘风,你务必好好保护本世子,本世子实不愿在这诡异之地遭遇任何不测之事。” “行。” 蓦地,贺元熹双目圆睁,满脸惊恐之色,猛地指向冥狼身后,惊声高呼道:“蛇!” 冥狼瞬间握紧手中的长剑,迅猛地向后挥剑,剑势凌厉至极,只听得“唰”的一声,那条蛇便被斩为两半,坠落而下。 然而,赵清浔却微微蹙起眉头,神色极为凝重,沉声道:“我们需速速离开此地,此乃七寸蛇。你杀了它,很快这里便会被蛇群布满。” 贺元熹听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嘶嘶~” “嘶嘶~” …… 细微的声音不断传来。 尉迟飞鸿惊恐地喊道:“蛇,好多蛇!” 众人急忙环顾四周,只见无数条蛇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它们扭动着身躯,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嘶”之声。 ------------ 第五十章 蛇险之局 “切勿斩杀蛇,只需将其赶跑即可,务必留意莫要被咬伤!” 蛇群持续不断地逼近,它们灵动地扭动着身躯,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嘶嘶”声。 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蛇身,让人望之顿感头皮阵阵发麻。 无数条蛇纵横交错,彼此交织一处,形成了一幅恐怖的画面。 它们的身体相互缠绕,恰似一个庞大的黑色漩涡。 众人的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树枝,神色紧张而凝重,额头上悄然冒出细密的汗珠。 贺元熹声音颤抖着说:“怎么这么多蛇,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得见。” 尉迟飞鸿咬咬牙,“别说你了,我也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场面。” 树枝在空中迅疾划过,带起一阵风声。 然而蛇群似乎并不畏惧,仅仅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向前逼近。 突然有几条蛇猛地窜起,向他们扑来。 赵清浔心中一惊,瞬间紧握手中的树枝,而后奋力一挥,精准地打掉了那几条来势汹汹的蛇击落在地。 然而,一条又一条的蛇接连窜起,仿若无穷无尽一般。 四人完全招架不住。 他们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却仍旧无法阻挡蛇群那凌厉的进攻。 就在这危急时刻,赵清浔脑海中倏地灵光一闪,她急忙从怀中取出火折子。 慌乱之余,吹燃了火折子。 赵清浔高高举起火折子,借着那微弱的火光,试图对蛇群形成震慑。 蛇群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真的有所畏惧,它们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向前逼近。 故而,蛇群缓缓地远离赵清浔,转而向尉迟飞鸿所在的方向发动进攻。 “火折子!”赵清浔急切地呼喊。 冥狼迅速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果断地将手中的树枝丢弃一旁,而后用力吹起火折子。 他手持着燃烧的火折子,一步步逼近蛇群。蛇群在火折子的威胁之下,开始缓缓向后退去。 过了许久,就在赵清浔担忧火折子的火光即将耗尽,心中暗自焦灼之时,蛇群终于渐渐散去。 四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暂时松弛下来,如同拉紧的弓弦在瞬间卸去了所有的张力。 贺元熹丢掉手中的树枝,满脸恼怒地说道:“可恶,那路牌只有小心熊,却没说小心蛇。这也太不周全了,差点让我们命丧于此。” 尉迟飞鸿疲惫地靠在树身上,调侃道:“那你待出去之后,倒是可以将其补上。让后来之人也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像我们这般狼狈。” “那当然了!”贺元熹扬起下巴,神色中带着一丝得意,“我发觉我们当真是厉害非凡。熊与蛇,皆未能将我们置于死地。这一番经历,也可算得上是惊心动魄了。” 赵清浔轻轻熄灭了火折子,而后将其收回怀中,冷静地说道:“此番不过是侥幸脱险罢了,切不可得意忘形。” “得意一下又能如何?” “诶,赵大人,熊与蛇我们倒是成功躲过了,可若是前方同时遇到这两者,那又当如何呢?”尉迟飞鸿微微皱起眉头,满脸忧虑地问道。 “呸呸呸!六子,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贺元熹满脸嫌弃地瞪了尉迟飞鸿一眼。 “行行行……”尉迟飞鸿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再言语。 …… 在不远处的另一个灌木丛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悄然蹲伏其中。 周围的枝叶繁茂,将他们的身形完美地隐匿起来。 一个面容稚嫩的孩童满脸疑惑,不解:“哥,我们的七寸蛇可不怕火,你为何要救他们?那些人明明是闯入者,任由蛇将他们解决掉岂不是更好?” 男子微微侧首,冷峻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若隐若现。 “死在蛇的手中着实太过可惜。他们既然有勇气踏入此地,便应当去前方见识一番更为宏大、更为有趣的东西。” 孩童闻言,瞬间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然而,男子却微微上扬起唇角,那一抹浅浅的弧度之中,藏着无尽的深意。 他拿起插在腰间的长笛,看着那几道逐渐远去的背影。 “前方路漫漫,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走到何处。” ~ 四人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恰如尉迟飞鸿所言,竟真的一同遭遇了熊与蛇。 贺元熹瞬间抓狂:“啊啊啊啊啊!六子!以后你再也不许说话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贺元熹拖着赵清浔,冥狼拖着尉迟飞鸿,四人如同惊弓之鸟,仓皇失措地连跑带飞 他们的身影在丛林中穿梭,心跳如鼓,呼吸急促。 身后,熊与蛇群紧追不舍,那震天的脚步声和令人胆寒的“嘶嘶”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渐渐地,它们的速度放缓下来。 四人察觉到这一变化,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清浔抬起头,前方赫然呈现出一个湖泊。 湖水黝黑,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却不知其究竟通往何方。 冥夜走过去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这、这是死水?” 赵清浔也发现了异常,丛林之中的湖泊,水竟然不流动,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平静且诡异。 尉迟飞鸿缓缓往后看去,那几只熊与蛇竟都止住了。 熊庞大的身躯隐匿在树后,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们。 而蛇则如幽灵般倒挂在树枝上,“嘶嘶”之声连绵不断。 “这、他们怎么不追来?” 贺元熹同样紧张地盯着那些反常的熊与蛇,声音微微颤抖:“莫不是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让它们畏惧了?” 冥狼却显得格外沉着冷静,开口问道:“赵大人,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赵清浔也是初次见到如此反常的景象,一时间也有些茫然无措。 片刻之后,“它们此刻正蓄势待发,倘若我们再靠近一步,我们必定会被它们团团包围。” “所以呢?”贺元熹问。 “它们怕是畏惧水里的东西,不敢靠近半分,那我们就走水路。” 贺元熹震惊:“你疯了?那熊和蛇都怕的东西,我们就不怕了?” “搏一搏,我们并无选择。” 赵清浔的眼神中蓦地闪过一束锐利的精光,果断地说道:“伐木,造木筏,渡湖。” ------------ 第五十一章 危机四伏 “真是疯了!” 在熊和蛇那充满威胁的虎视眈眈之下,众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全力造木筏。 尉迟飞鸿微微侧首望去,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赵大人,我发现,它们都不敢靠近这里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贺元熹微微蹙起眉头,陷入片刻的沉思,随后,他蓦地拿起一根木棍,缓缓朝着那只藏匿于大树之后的熊的方向走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尉迟飞鸿满脸惊愕,急忙低声问道。 “我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元熹放轻脚步,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翼翼,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缓缓地向熊靠近。 就在这时,一条蛇突然如闪电般窜起,那令人胆寒的“嘶嘶”声瞬间让贺元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挥动手中的木棍将蛇打掉,迅速跑回了赵清浔身边,心有余悸:“不敢玩了,太吓人了。” 此时,冥狼将造好的木筏缓缓推进水中,而后他稳稳地站了上去。 赵清浔微微垂首,目光投向湖面。 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一圈圈地向外荡漾开来。 赵清浔心头猛地一惊,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伸出手,迅速将冥狼拉了回来。 贺元熹看到这一幕,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惊呼:“这是个什么东西?!” “好大的鱼啊……”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 在那黝黑如墨的湖水中,一条大鱼悠然地在木筏周围徘徊游弋。 它那庞大无比的身躯在水中时隐时现,每一次游动都带起一阵水流的波动。 赵清浔紧蹙眉头,“熊与蛇定然不会惧怕如此庞大的鱼。既然这里有这般大鱼存在,那就说明必然有能吞食这么大鱼的东西,熊和蛇必定是畏惧那东西。” 众人的心陡然间再度高悬起来,神色紧张地紧盯着水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条大鱼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没一会儿便缓缓地游向了湖水深处,消失不见。 贺元熹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这水里不知道还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尉迟飞鸿面色凝重,“要不我们还是另寻他路吧,这水路实在是太过凶险了。” 赵清浔却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熊和蛇还在岸上虎视眈眈,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片丛林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如今唯有走水路,赌上这一把。” 话音刚落,她身姿轻动,蹲下身去,用手撩起一把湖水,“我倒要看看,这水中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她起身而立,再度凝眸望向湖面,湖水依旧静谧。 “大家务必小心谨慎,我们继续前行。” 贺元熹满心疑虑,开口问道:“赵乘风,你难道毫不畏惧?” 赵清浔骤然冷笑一声,言辞凛冽:“我有何惧?我连死亡都无所畏惧,又岂会惧怕这些?” 贺元熹又感受到了赵清浔身上那抹悲伤的气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众人小心翼翼地踏上木筏,冥狼动作娴熟地拿了一根长长的木棍当作船桨。 此时,湖岸两侧虎视眈眈的动物愈发多了起来,或隐匿在草丛中,仅露出一双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或匍匐在巨石之后,庞大的身躯若隐若现。 然而,它们皆只是在远处静静观望,丝毫不敢趋近。 尉迟飞鸿紧紧握住贺元熹的手臂,语气中满是惊愕:“方才怎会未曾遭遇这些,此地竟存有如此众多令人胆寒的东西。” “这水下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它们都不敢靠近?” 木筏在死寂的湖面之上徐缓前行,朝着湖谷的幽深之处悄然划去。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久到让人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赵清浔始终保持着警觉,凝视着四周。 终于,一种无法言喻的异样之感蓦然涌上心头,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几乎在同一刹那,四周毫无预兆地涌起浓雾。 转瞬间,视线便被完全遮蔽,四周一片混沌,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无的混沌虚空之中。 而在这浓雾之中,又隐隐传出诡谲的声音。 那声音似有若无,时而低沉得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沉闷轰鸣,时而尖锐得仿佛恶鬼在耳畔的凄厉尖叫。 “这、这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那诡异的声响究竟从何而来?” “看不见了,完全看不见了!” “有鬼啊!!!” “赵乘风!赵乘风!!” …… “闭嘴!”赵清浔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低声吼道。 “静心!”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吵嚷不休的人终于安静下来,紧紧相拥在一起,瑟瑟发抖。 赵清浔蹲下身,将手掌轻轻贴近木筏,顿觉木筏之下似乎有某种不明之物在悄然游动,那细微的波动透过木筏,清晰地传递至他的掌心。 冥狼微微一怔,语气极为肯定地说道:“底下确有东西。” 赵清浔收回手掌,沉吟片刻后道:“怕是能吞食大鱼的东西吧。” 此前在岸上所见到的大鱼,体型比人还要大上些许,若是有能捕食如此大鱼之物,那这东西必定更为庞大。 众人闻听此言,心中皆是猛地一紧,恐惧如同蜿蜒的藤蔓一般,在心底迅速蔓延开来。 赵清浔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望向浓雾弥漫的湖面,那诡异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 “这东西在水下,我们难以察觉其动向,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尉迟飞鸿满心紧张,声音微微颤抖:“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不如先上岸去吧。” “且静观其变,切勿发出声响,以免引起那东西的注意。”赵清浔目光深邃。 在浓雾里,木筏于湖面上微微摇曳,而那未知的水下之物,恰似潜伏于黑暗深处的恐怖巨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拖入无尽的深渊。 赵清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绪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周围的每一丝变化。 先前在两岸边上虎视眈眈的动物,此刻似乎正悄然退去,没有一丝声响传出。 ------------ 第五十二章 天青牛蟒 整个湖岸两边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那浓雾依旧弥漫,让人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平静的水面突然窜起一条蛇,那蛇身形细长,速度快如闪电。 冥狼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那条蛇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袭来,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他吃痛之际,本能地往后猛力一甩,那条蛇便瞬间被甩落进湖水中。 他缓缓抬起手查看,只见在虎口之处,有一个极为细小的伤口。 随后,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处的毒液挤出,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处理。 湖水却再次泛起诡异的涟漪,此刻,从水面之下隐隐传出一阵令人脊背发凉的“嘶嘶”声,仿佛有无数条蛇正在水下蓄势待发。 “我嘞了个亲娘诶!” “完了完了!蛇都在水底下!” 在浓雾的笼罩之下,放眼望去,浩渺无垠的湖面上看不到尽头。 此时,湖水的涟漪越来越大,一圈圈波纹不断向外扩散,“嘶嘶”声也愈发清晰,仿佛那些蛇随时都会破水而出。 木筏骤然剧烈晃动起来,晃动的幅度不断增大,使得木筏上的四人顿感立足不稳。 他们赶忙背靠背而立,在木筏之上竭力维持着平衡。 “赵乘风,这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这鬼地方还有谁能来救我们啊?” “静心!” 赵清浔眉头紧蹙,眼神凌厉地扫视着湖面。 贺元熹小声嘟囔着:“我若身死,心就静了……” 赵清浔果断地拿过冥夜手中的船桨,旋即开始奋力划水,朝着岸边靠拢。 冥夜则蹲下身子,手持剑鞘划行。 贺元熹的头皮蓦地一阵发麻,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他整个人瞬间僵住,怔愣了片刻之后,缓缓地转过身去。 “啊啊啊啊——” “好大的蛇啊——” ~ 听到那惊恐至极的尖叫声远远地传来,男子的面庞之上悄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唇角,似是得意,又似是冷漠。 站在他身边的孩童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眼眸亮晶晶的,声音清脆:“想来他们定是见到天青牛蟒了。” 男子的嗓音里携着一丝惋惜之意,“这段时日,它可吃够了人,身上沾满了人血。如今啊,就连养的那些大鱼都吃不下了。” 孩童歪着脑袋想了想,接着说道:“外面还有许多人呢,若每日引几个来,我们都无须再辛苦养鱼了。” “人多了容易生乱,倒也麻烦。” 孩童眼中满是疑惑,好奇地问道:“哥,这些年来有人能从天青牛蟒之下存活下来吗?” “七十余载了,从未有过例外。” 孩童更加不解了,追问道:“什么是例外?” “唯有主子的血脉方可令天青牛蟒温顺乖觉,然而这些年来,主子以及主子的后代皆未曾踏足此地。所以,至今还没有人能在天青牛蟒的攻击下存活下来,成为那个例外。” “那他们四个必定是死路一条了?” “是。” “不对,哥,你快看,天青牛蟒竟然没吃了他们!” “不可能!” …… 贺元熹骤然猛跨一步,毅然决然地挡在赵清浔身前,大声疾呼:“若要吃,便先吃我吧!” 赵清浔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她伸手轻轻拉开贺元熹,而后向前迈出一步。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眼前的巨蟒,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冷静与决绝。 尉迟飞鸿心生绝望,“完了完了……” 如此这般的巨蟒,按常理而言,理应一口便将他们尽数吞噬,然而此时却并未发动攻击,仅仅是吐着信子,静静地凝视着他们。 “这,好大一条蛇啊……” 赵清浔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在巨蟒面前轻轻吹起。 巨蟒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这小小的火苗产生了一丝好奇。 赵清浔紧紧盯着巨蟒的反应,手中的火折子握得愈发紧实。 贺元熹见状,赶紧接过船桨,慢慢向岸上划行。 而巨蟒也在慢慢跟上他们,庞大的身躯在水中游动,带起阵阵涟漪。 越靠近岸上,浓雾渐渐散去。 随着视野的逐渐清晰,众人这才清楚地看见巨蟒的全貌。 巨蟒庞大到极致的身躯蜿蜒盘旋,其通身覆盖着墨青色的鳞片。 硕大无朋的头颅,好似能将苍穹都顶破,两只眼睛如同两轮巨大的血月,散发着恐怖寒光。 那长长的信子不时吐出,恰似一道血红的雷霆乍现,所过之处,空气都被灼烧得嗞嗞作响。 “这是蟒蛇吗?” 贺元熹惊慌失措地将手中的船桨丢弃,猛地一把拉起赵清浔,旋即施展出轻功,携着她飞掠至岸上。 随后,冥狼也迅速反应过来,带着尉迟飞鸿紧跟其后。 赵清浔没注意,一根荆棘悄然从她的脸颊划过,那尖锐的刺瞬间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一丝血迹。 “赵大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啊?我们跑不过这么大一条蛇的……”尉迟飞鸿颤抖着声音。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际,巨蟒骤然激动起来。它庞大的身躯猛地腾空而起,竟如通天柱一般直直地冲向天空。 那巨大的力量带起一阵狂风,狂风呼啸而过,周围的树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树叶纷纷飘落。 众人被这阵狂风刮得几乎站不稳脚跟,他们惊恐地看着巨蟒。 然而,巨蟒却出人意料地并未发动进攻。 随后,它开始缓缓地动作起来,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身躯逐渐降低高度。 原本高高扬起的头颅,此刻也慢慢地垂落下来,微微前倾。 其眼神中的寒光悄然收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柔和。 巨蟒的整个姿态都变得无比温顺,与之前那凶猛恐怖的模样判若两“兽”。 “它、它、它……” 尉迟飞鸿双目圆睁,脸上尽是震惊之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巨蟒轻轻地甩动起尾巴,他们的木筏便在巨蟒尾巴的推动下,缓缓地来到了他们面前。 “它要做什么啊?” 赵清浔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向前迈出一步。 贺元熹见状,急忙伸手抓住她,急切地说道:“你小心点,你这般小的身板,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没事。” 赵清浔微微扬起头,开口问道:“你可是要引领我们进入鬼村?” 出人意料地是,巨蟒庞大的头颅微微一动,似乎是点了点头。 “我的老天爷啊!它竟然能听懂人话,这莫不是成精了呀!”尉迟飞鸿忍不住惊呼出声。 …… 不远处,男子眼中原本的寒光悄然被疑惑所取代,轻声呢喃:“主子?” ------------ 第五十三章 蟒助前行 赵清浔等人再度踏上木筏,巨蟒隐没于水下,唯余一条粗壮雄浑之尾显露在外。 不时地,巨蟒之尾猛力拍击湖面,水花高高溅起,发出“啪”的一声震耳巨响。在巨蟒尾部的强劲推动下,木筏徐徐前行。 “哎呀,我的天呐!”贺元熹满脸惊异之色,双手紧紧箍住赵清浔的手臂,“这还是我第一次得见如此庞大的大蛇,它竟还为我们推动木筏!这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谁还不是呢,在京城中哪见过这种庞然大物……” 赵清浔微微蹙起眉头,将自己的手臂收回,清冷的声音响起:“贺世子,还请留意分寸。” 此时,赵清浔那如远山般的眉头依旧皱着,这般模样悄然映入贺元熹的眼眸,竟使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微微战栗着,缓缓朝着赵清浔的眉间伸展而去,仿若要将她那微微蹙起的眉间抚平,消去那一抹令他心头微颤的褶皱。 “赵乘风,今日观你眉间始终紧蹙,怎生得如老汉一般?”贺元熹的言辞之中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赵清浔下意识地往后仰头,而后向后退了半步,“你才如老汉。” “嘻嘻,我非也,我爹常斥我为小汉!”贺元熹面庞之上浮现出顽皮之笑,眼眸亮晶晶的,仿若闪烁着星辰。 “此乃荣耀之事乎?” “我呢,”又极为自然地大大咧咧揽上了赵清浔的肩膀,“我不学无术,乃纨绔子弟一枚,我爹时常责骂于我。那你呢?你这般有出息,你爹会如何责骂你?” “先父在世时,从未斥责过。” “啊……”贺元熹微微张嘴,面露惊愕之色。 他正欲再言,却被尉迟飞鸿猛地伸手拉扯了一下。 他神色急切,高声道:“快看,那边有一只熊。” 贺元熹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这有何稀奇?” 尉迟飞鸿瞪大双眸,神色紧张万分,“那只熊一口便能将你吞掉。” 贺元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怒意,站直了身体。他本就身形高大,这一直立起来,俨然比尉迟飞鸿高出半个头。 他怒目圆睁地瞪着尉迟飞鸿,大声反驳道:“你疯了不成?你才会被一口吃掉,至于我,那熊起码得吃两口!” 赵清浔:“……” 她永远钦羡贺元熹因不谙世事而养成的纯善性情。 “是是是……”尉迟飞鸿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微微摇头,继而轻叹一声。 “刚刚我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赵乘风,我爹就是你爹,你可以把他当成爹!”贺元熹陡然提高音量,眼眸之中真诚满溢。 尉迟飞鸿听闻此言,心中颇感讶异。赵乘风出身草莽,却能在京城声名大振,若是有了贺国公作为义父,那日后岂不是得半壁江山…… 他暗自思忖着,目光在赵乘风与贺元熹之间来回游移。 赵清浔微微牵动嘴角,道:“你方才言及国公爷时常斥责于你,你便想着让他多一个儿子,以便分担你的压力,可是如此?” 贺元熹确是这般所想,如今被拆穿,神色略显不自然,眼神飘忽不定,嗫嚅道:“哪、哪有……” “贺世子,你当真是不擅说谎。” 尉迟飞鸿在一旁忍俊不禁,“贺兄,你这主意可真是别出心裁。不过,国公爷岂是那么容易就多一个儿子的。” 贺元熹白了尉迟飞鸿一眼,“就你话多。” 赵清浔微微摇头,“罢了,此事且过。” 说话间,巨蟒以其雄浑之力将木筏推送至岸边。 它挺直身躯,那仿若两轮血月般的眼眸,满含专注地凝视着他们。 其后,整个蟒身悄然沉入水底。 “此蟒甚是怪异。” “万物皆具灵性。” 尉迟飞鸿抬头望去,远处是一片黑麻麻的景象,看不清前路。 “这又是哪?”尉迟飞鸿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此时,夜幕悄然降临。 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在夜空中闪烁,却无法照亮这片未知的区域。 赵清浔望着渐渐深沉的夜色,稍作沉思后,果断地决定在此处暂歇一宿,待次日再启程。 贺元熹震惊:“你说这?怎么歇息?这荒郊野外的,四周一片漆黑,竟连一处遮挡之所都未有。” 赵清浔神色淡然,缓缓说道:“既已至此,别无他法。且此处虽前路不明,但眼下也并无危险之兆。寻一处相对平整之地,以木筏上的绳索固定住身形,以防意外,便可暂且歇息。” 贺元熹眉头紧锁,满脸担忧:“这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万一有猛兽出没,那该如何是好?” 尉迟飞鸿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啊,睡于地面,恐有熊出没;睡于树上,又恐有蛇。当真是进退维谷。” 冥狼恭谨地说道:“六皇子,属下去拾些柴火。” “去吧。” 冥狼转身之际,虎口处的伤口隐隐传来酸麻之感,他下意识地甩了甩手,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未几,篝火熊熊燃起,众人围聚一处。 赵清浔将一块柴火投入火中,轻声道:“如此,便委屈二位贵人了。” 尉迟飞鸿摆了摆手,说道:“我哪是什么贵人?不过是有身份高贵的父亲与兄长罢了。” 贺元熹双手抱于胸前,神色间虽仍存有几分不忿,却道:“连六子都说自己并非贵人,那我这区区小世子又算得什么?如今处于这般境遇,也无甚可讲究之处了。既已至此,便安之若素吧,暂且忍耐这一晚。”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众人的面庞。 赵清浔微微眯起双眸,凝视着那跳动的火焰,陷入沉思之中。 “赵乘风,你今日当真不怕吗?先是遭遇熊,接着又是蛇群,而后熊与蛇一同出现,好不容易摆脱,却又迎来一条巨蛇……” 赵清浔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我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罢了,又怎会不畏惧?” “那你……” “几人之中,总须有一人不能陷入恐惧,倘若我们四人皆陷于恐慌之中,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贺元熹微微一怔,旋即流露出一抹钦佩之色,言道:“未曾想到,你竟有如此气魄。” 尉迟飞鸿亦点头表示赞同:“是啊,你今日之举动,着实令我等自愧不如。若不是你始终保持冷静,我们恐怕早已乱了方寸。” 赵清浔轻轻摇头,“我也只是强自镇定罢了。在那种情况下,若不如此,我们都难以存活。” 篝火继续燃烧着,温暖的火光似乎驱散了一些众人心中的恐惧。 贺元熹看着火光,感慨道:“经此一遭,才知平日里的安逸是多么珍贵。” ------------ 第五十四章 遇鬼打墙 翌日。 一声细微的“嘶嘶”声悄然响起,将还沉浸在睡梦中的贺元熹慢慢唤醒。 他在朦胧之间缓缓睁开双眼,睡眼惺忪的模样显得有些迷糊。 然而,当他的视线逐渐清晰,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刹那间惊恐万分,双目圆睁。 “哇啊啊啊啊——” 只见一条七寸蛇正倒挂在不远处的树上,那蛇身细长,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他,不断地吐出信子。 贺元熹吓得脸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心跳急剧加速。 此时,其他三人早就已经醒来。听到贺元熹的尖叫声,他们立刻转过头来。 看到他被蛇吓到,赵清浔迅速反应过来。她眼神一凝,手中紧紧握住一根木棍,而后猛地一挥。 那蛇受到攻击,瞬间被击打到旁边的丛林之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有蛇哇!”贺元熹依然惊魂未定。 “别怕。”赵清浔轻声安慰。 “都怪你们,起来不叫我……” “好,下次一定叫你。” …… 男子凝视着四人缓缓朝着鬼村行去的背影,手中持续摩挲着一枚玉佩。 身边的孩童却惊声道:“哥,他们竟然毫发无损?” 男子微微蹙起眉头,沉思片刻后言道:“天青牛蟒并未攻击他们,观此情形,他们之中定有一人身负主子血脉,正因如此才使得天青牛蟒顺从。” “可是,主子的血脉……天青牛蟒何以能够识得?”孩童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 男子将手中的玉佩缓缓放回身上所背的小包之中,而后开口道: “阿裕,你当知晓,我们身上携有主子的玉佩,故而身上便存有主子的气息。 正因如此,天青牛蟒才不会对我们发起攻击,然而,它亦不会对我们温顺相待。 但是那四人,却能够让天青牛蟒温顺无比,由此可见,那四人之中必定存有主子的血脉! 天青牛蟒乃是历经几百年的老蛇,一直以来皆由苗疆一族饲养,它自然能够识得苗疆族的血脉!” “那哥,我们要怎么办?” 男子微微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头,坚定地说道:“那批财宝,原本就属于主子。倘若他想要,那就给他,这本就是物归原主之事。” “可是……我们怎么办?这么多人,我们几代人都是为了守护那片地方,若是如此轻易……那我们往后该如何?” 男子犹豫了片刻,而后说道:“如今这四人,尚且不清楚谁才是主子。我先去查清楚吧。恰好那边坟头有挖尸剖肚的奇闻,我们便引他们去看一看。” “听哥的。” 男子骤然抓起阿裕的手,沉声道:“阿裕,那并非我们之物,切不可因长久相伴,便将其视作我们所有。” “我知晓了……”阿裕微微垂首,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男子目光深邃,缓缓而言:“若主子能够凭借这些财宝东山再起,推翻北昭,复兴前朝,那么从今往后,我们都不必再躲藏在这被世人视为鬼村之地了……” …… 赵清浔等人于崎岖的小径上行进良久,却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前方依旧是蜿蜒曲折,望不到边际。 太阳高悬于天空正中,炽热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空气中弥漫着燥热之气,令人的心境愈发烦躁难安。 尉迟飞鸿最终停下了那沉重的脚步,他大口喘着粗气,满脸疲惫之色,开口道:“且休息片刻吧,实在是走不动了。” 众人寻觅到一处相对较为阴凉之地,随后缓缓坐下。 贺元熹取出水囊,轻轻抿了一小口水,眉头紧锁,言道:“此路不知何时方至尽头,如此这般走下去,也不是办法。” 尉迟飞鸿倚靠在树干之上,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抱怨道:“这诡异之地,竟连一个可问路之人都没有。” 贺元熹侧过头来,说道:“这里是鬼村,你又岂能指望有什么问路人。” 尉迟飞鸿身躯微微一颤,打了个寒颤,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莫要吓唬我。” “嘻嘻!” 冥狼环视着周围,心中却蓦地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异样之感。 他迈着沉稳且笃定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趋近。待他靠近那棵树之际,目光瞬息之间便被树桩之上的一丝血迹吸引。 那竟是他的血。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赵清浔察觉到冥狼的异样,也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她的目光同样紧紧地凝视着那一丝血迹。 冥狼低垂眼眸,沉默片刻后,缓缓出声道:“我们,始终在这附近兜转,此竟鬼打墙。” “鬼打墙?” 冥狼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从我们一路走来的迹象看,我们一直在这附近徘徊。而且,这树桩上的血迹,是我的。” 他抬起了右手,虎口处的伤口仍有丝丝血迹渗出。 贺元熹望见那有些红肿的伤口,不禁道:“你被蛇咬了?你为何不说?” 尉迟飞鸿亦连连点头,应和道:“对啊对啊,冥狼,你怎的不说呢?这得多危险啊。” 冥狼下意识地将手收回背后,淡然道:“不过一点小伤,无碍。” 尉迟飞鸿将冥狼暗藏的手拉了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斥责道:“说什么不要紧,受伤了怎么会不要紧?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这荒郊野外的,若是伤口恶化,那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赶忙伸手在怀中探寻,须臾之后,掏出一个瓷瓶,“幸好我经常受伤,我太子哥心疼我,特意为我备下金疮药。若不是有这药,你就等着死在这里吧!” 尉迟飞鸿一边埋怨着,一边极为小心地打开瓷瓶,轻轻地将药粉撒在冥狼的伤口之上。 药粉触碰到伤口的瞬间,一阵刺痛传来,然而冥狼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依旧一声不吭地忍着疼痛。 尉迟飞鸿望着冥狼强忍痛苦的模样,心中既气恼又心疼,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轻柔起来。 贺元熹满双眉紧蹙,眼中满是慌乱与不安,急切地说道:“赵乘风,鬼打墙怎么办啊?” 赵清浔微微侧首,清冷目光淡然扫过贺元熹。 她那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沉稳与冷静,缓缓说道:“贺世子,且先冷静,再寻出路。” 她是发现了,贺元熹被贺国公府养得极好,自幼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不谙世事,性子单纯至极。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急躁,一旦遭遇困境,便会心生慌乱。 ------------ 第五十五章 驱蛇柴准 不远处的男子,柴准微微眯起双眸,依旧藏身在丛林中,暗自思忖道:“皇室中人,赵乘风,贺世子?倒是有趣。” “哥……”阿裕未能把控好音量,那清脆之声瞬间逸出。 赵清浔眼神骤凛,其目光如利剑般锐利,迅疾转头望去,厉声喝问:“谁?!” 其余三人也立刻警惕起来。 柴准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戏谑之意的笑容,缓缓自丛林中踱步而出,“尔等究竟是何方神圣?这鬼村,岂是你们能够擅闯之地?” 贺元熹满脸戒备之色,微微扬起下颌,高声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阿裕从柴准身后探出小脑袋,古灵精怪地说道:“谁家的好鬼光天化日之下出来啊?” 贺元熹微微垂首,望向阿裕,饶有兴致地询问道:“你又是谁家的孩童?” 阿裕双手叉腰,一脸不服气地回道:“你管我是哪家的小孩!” 赵清浔目光如炬,直直地凝视着柴准,沉声道:“阁下是何人?” 柴准却并未立刻回答赵清浔的问题,而是将目光缓缓放在冥狼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随后才又将视线转向赵清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羁之意说道:“是你闯入了我的地盘,不该由你先表明身份吗?” 赵清浔一时语塞,稍作沉思之后,方才启唇道:“在下赵元熹。” 贺元熹一脸震惊地看着赵清浔,高声道:“贺乘风!” 尉迟飞鸿则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二人,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 柴准发出一声嗤笑。 “不论尔等是谁,一旦踏入此地,便唯有死路一条。” 他伸手拿起插在腰间处的长笛,言语中带着几分威胁,“是否想再度领略蛇群之威力?” 尉迟飞鸿怒目圆睁,愤然指着柴准,怒声说道:“嚯!定是你,是你驱使蛇群攻击我们!” “是啊,可惜你们,出不去了。” 柴准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得意的弧度,而后缓缓吹奏起长笛。 不一会儿,先前的七寸蛇纷纷自草丛、树枝之间蜿蜒而出。它们吐着蛇信子,将四人团团围住,不停游动,却似乎心存忌惮,不敢再向前一步。 柴准眼神骤然一凛,是啊,他竟忘却了,眼前这几人曾与天青牛蟒相遇,身上沾染着它的气息。在这丛林之中,任何动物皆无法伤及他们。 贺元熹轻轻扯了扯赵清浔的衣袖,低声道:“你瞧,它们是不是不敢发动进攻啊?” 赵清浔同样也察觉到了这一情况,脑子飞速转动,很快便也想清楚了其中缘由,说来这还得归功于那条巨蟒。 柴准轻叹一口气,而后再度吹起长笛。不一会儿,那些蛇便迅速消失离去。 “我们居于此处,从不外出,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赵清浔沉声道:“前些时日,有盗墓贼曾至此地,在下乃是为追查他们而来。” “吾等所处这鬼村,尽是陈年老尸,盗墓贼缘何会盯上此处?况且,究竟何种盗墓贼能有如此身手?一路走来,遭遇蛇群、熊群、天青牛蟒,还有这诡异之鬼打墙,何种盗墓贼能够安然无恙地闯入?” “阁下如今在此处见到吾等四人,岂不是深感诧异?若非阁下出现得早,只怕在下已然成功走出此地了。” “狂妄!” “阁下乃是鬼村之人吧?据悉,鬼村从前乃是运村,自北昭建朝以来,一直无人居住。阁下为何会现身于此?或者说,这些年来鬼村一直有人生活着?” 柴准诧异地看了一眼赵清浔,眼前这人,警惕心够强,心思竟也深沉。 赵清浔却轻轻一笑,继而反问:“为何呢?” 贺元熹正听得入神,亦跟着问道:“为何?” 柴准此时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赵清浔,静候着她的后续言辞。 “只怕这鬼村并非真正的鬼村,而其后方又会是一片桃园吧?” “你只猜对了一半,鬼村确实不是鬼村,然而并非桃园,而是坟地。”柴准缓缓而言,神色间透露出几分复杂。 赵清浔却轻轻摇头,语调轻柔地说道:“不是哦,应当是金银财宝哦。” 柴准并未恼怒,而是自顾自地言道:“想见识一下我们的坟地吗?” 贺元熹疯狂摇头。 赵清浔则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柴准牵着阿裕,往丛林深处走去,口中说道:“算你们走运。” 赵清浔刚迈出一步,便被贺元熹拉住。 贺元熹满脸焦急,大声说道:“你疯了?有路不走,去什么坟地啊?” 赵清浔神色淡然,回应道:“见识一下。” 贺元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此人究竟是善是恶尚不可知,你们竟真敢随他前去?” 尉迟飞鸿踱步上前,轻轻拍了拍贺元熹的肩膀,沉声道:“既已至此,便应泰然处之。既然赵大人已然决定前往,定有其道理所在。况且,我们断不能一直困于此地,或许去往那坟地,能够寻得一些线索。” 贺元熹皱着眉头,心中依旧存有顾虑:“可这般行事,着实太过冒险了吧?万一那家伙心怀阴谋呢?” 冥狼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也开口道:“我们小心行事便是。若有异常,随时准备应对。” “……好吧,并非我胆小怯懦,只是担忧你们遭遇不测……” “是是是……” 一行人在柴准的带领下,逐渐深入丛林。 周围的氛围愈发阴森诡异,不时传来几声怪异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走了多久,柴准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众人,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这就是我们的坟地。” 赵清浔微微抬头望去,只见坟地上杂草丛生,青苔密布,墓碑东倒西歪,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这便是鬼村了吗? 柴准将目光投射在了冥狼受伤的手上。 冥狼顿感怪异,随即便背过手。 “你杀了蛇,蛇咬了你,你也必死无疑。” 尉迟飞鸿闻言,震惊不已:“!” “那怎么办啊?” “在这鬼村寻个好地方,挖个坑吧,安息即可。”柴准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尉迟飞鸿面露焦急,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双手递到柴准眼前。 柴准并未有丝毫犹豫,直接接过银票。 冥狼将手伸出,语气冷峻至极:“收钱办事,否则,拉你一同下地狱。” ------------ 第五十六章 剖肚新案 柴准伸出手,扯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绷带。 随即,那伤口呈现在眼前,已然红肿不堪且腐烂之态尽显,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异于常态的颜色,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天啊!” 柴准微微蹙起眉头,他的心突然莫名地跳得有些急促起来,“何时被咬?” “昨日。” “见天青牛蟒之前?”柴准继续追问,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是。” 柴准听闻之后,心中已然明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你别笑啊!”尉迟飞鸿满脸急切之色。 柴准却对尉迟飞鸿的急切置若罔闻,他随性地从旁边扯起一根杂草,将其置于手中,轻轻揉搓成一团。 而后,他将这揉成一团的杂草敷在了冥狼的伤口处。 冥狼顿时感到一阵刺痛如电流般传来,然而他却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地忍住。 柴准感叹:“倒是条汉子。” “你过去干嘛啊?”贺元熹发出一声惊呼。 他瞪大了双眸,紧紧地望着赵清浔的背影,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感。 赵清浔却仿若未闻,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只见那里似乎有新土覆盖,还有一件血衣,一种莫名的好奇驱使着她缓缓走过去。 阿裕也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转头看去。当他的目光落到那片新土上时,上面挂着的那件血衣让他震惊不已。 “哥,那是我爹的外衫!” 柴准听到阿裕的呼喊,也转过头去。他的眼神在那片新土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他毫不犹豫地跑起来,脚步飞快,顺着赵清浔走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叔——” 似乎是一座新挖的坟,然而,这座坟却显得异常怪异,并未被填埋起来。 土坑之中躺着一位中年男子,他的面容惨白如纸,双眼圆睁,似乎是死不瞑目。 但当仔细瞧去时,却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腹部被残忍地剖开,肠子杂乱无章地散落一地,泥土之上还沾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不已。 阿裕怔怔地看着土坑里的男子,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绝望与痛苦,泪水如决堤之水般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爹——” 柴准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紧咬着牙关,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着。 “小叔——” 赵清浔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轻沾了沾泥土上的血迹,而后双指轻轻摩挲。 “死者身死不过两个时辰罢了。” 一旁,阿裕以双手捂面,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哭泣着说道:“这是我爹,这是我爹,昨日他还好好的……昨日我们还一起吃饭,怎么今日就……” 贺元熹心中恻然,缓缓蹲下身子,以自己的衣袖轻柔地拭去阿裕面庞上的泪水,温声劝慰:“小孩,且节哀顺变吧,莫要哭坏了眼睛。你当坚强起来,你爹定然不愿看到你这般伤心难过。” 赵清浔此时转过头来,目光如炬,精准地投向柴准。 眼眸之中,满溢着疑问与探究之色,启唇问道:“鬼村之地,常有挖尸剖肚之事?” 柴准竭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不,此事是近期才发生的。伊始之时,‘他’仅挖掘新坟,寻觅新鲜尸体以行剖肚……只是……只是如今‘他’为何要杀人呢……” “他?” “对,‘他’,不知其为何人,极为神秘莫测。” 赵清浔轻轻拍了拍手,眉间微微蹙起,神色肃穆:“为何不去报官?” 柴准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并无户籍,数代人皆隐匿于这鬼村之中,过着暗无天日之生活。又岂敢去报官?” “糊涂!”赵清浔怒声斥责。 “只怕为官者皆是糊涂之人吧!试问,当官的又有谁能为我们做主?” 赵清浔微微一怔,随即铿锵有力地说道:“我能。” “就凭你赵乘风?” 此前从无人告知柴准,她是赵乘风! 柴准的目光投向尉迟飞鸿,缓缓道:“皇子。” 接着又看向贺元熹,“世子。” “何其高贵之人,怎会为我等贱民做主?我们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余孽,只怕官府只会斩草除根吧?” 看来,从一开始,他们的身份便已暴露无遗。 赵清浔微微抬起手臂,从袖口中取出一块大理寺的腰牌。 她将那腰牌高高擎起,亮出,话语清冷而决然:“看来你一早便已知晓我们的身份,既如此,那便不必多费口舌。大理寺办案,你究竟是配合,还是不配合?” 柴准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阿裕,然后伸手轻轻推了推他,温声说道:“阿裕,你且回去,唤族长带人前来,将你爹好生安葬了吧。” 阿裕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着,泪水依旧在脸上流淌,他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抽泣着回应道:“好。” 随后,阿裕便转过身,朝着那崎岖蜿蜒的山路飞速奔去。 虽说柴准的语气已然有所缓和,但赵清浔却看出,他的态度依旧强硬无比。 赵清浔并没有立刻明说,只是微微垂下头,静静地凝视着躺在土坑里的死者。 “你们鬼村藏匿得很好,我等此番进来亦是历经重重艰险,稍有不慎便会性命不保。凶手或许是武林高手,然而武林高手又怎会与你们这些隐姓埋名之人结仇呢?亦或是凶手本就是你们鬼村之人……” 柴准闻言,心中猛地一动,刹那间豁然开朗。对啊,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先前的挖尸剖肚事件隔几日便会发生一起,如此频繁,极有可能是村里人所为!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恍然大悟,又有深深的忧虑。 “你说,要不要查?” 柴准紧紧地握紧双拳,沉声道:“查,但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查。” “何意?” “我今日便权当你不是赵乘风,我只当你是赵元熹。你所查出的事情,与大理寺毫无关联,也绝对不准计入大理寺档案,否则……” 贺元熹好奇问:“否则如何?” 柴准缓缓拿起长笛,神色冷峻,“我没什么特别的长处,但却能够驱使蛇与熊。” “可以,我答应你。” ------------ 第五十七章 生人勿进 柴准双手抱于胸前,冷眼看着赵清浔,“你仅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待族中之人抵达,便要将他安葬。” 赵清浔蹲下身子,目光专注地落在这副惨状的尸身。 尸身横陈在土坑之中,内脏被胡乱翻出让人不忍直视。 仅仅在土坑上方观察,着实难以看得真切。赵清浔紧咬下唇,心下一横,便毅然纵身跃下土坑之内。 土坑虽说并不甚深,然而坑底的泥土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息,那气息弥漫开来,让人心中顿感压抑。 贺元熹蹙起眉头,“真是要命啊,早知晓如此,就该把林三娘带过来了……” 赵清浔注意到死者的头部有明显的撞击痕迹,凭借此,她也大致确定了死者是如何死的。 接着,她又发现死者的嘴巴有些异样。赵清浔没有半分迟疑,伸手抬起死者的下颚,轻轻一使力,便轻松将下巴卸了下来。 死者的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赵清浔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身边有适宜的工具可用。 她稍作犹豫,心中一番挣扎后,最终还是决定用手将其掏出来。 待她掏出那物,定睛一看,竟赫然是一张黄符! 一股微风悄然吹起,随之带来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味道。 尉迟飞鸿急忙捂紧鼻子,惊叫道:“我嘞个老天爷诶,这究竟是啥玩意儿,怎会如此之臭!” 赵清浔屏住呼吸,极为小心地将黄符放置在一旁,接着继续仔细检查死者的身体。 蓦地,她察觉到死者的衣服上似乎存有一些怪异的符号。这些符号与黄符上的图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她又轻轻地扒拉了一下死者的裸露在外的内脏。 一旁观望着的柴准终究是忍无可忍,他的面色涨得通红如血,怒声吼道:“你适可而止吧!人已然逝去,你怎可这般亵渎死者!” “少了心脏。” “你,你说什么?”柴准瞪大了双眸,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赵清浔缓缓站起身子,而后攀爬出了土坑。 “我说,少了心脏。”赵清浔再次重复道,语调依旧沉稳。 见赵清浔双手满是污秽,贺元熹急忙取出水囊,说道:“过来净手。” 柴准却仍旧处于困惑的状态之中,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其中莫非还有隐情?”赵清浔微微蹙起眉头。 “先前的尸体同样也少了内脏……”柴准的声音略显低沉,他的眼眸中倏地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赵清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片刻后,轻声道:“这倒是颇有意思。” 柴准静静地凝视着她。 “凶手起初便是挖掘新鲜尸体,取走一些内脏,待新鲜尸体用尽之后,便开始杀害活人,夺取所需之物!” 贺元熹终究没能忍住,以手撑着树身,身体微微弯曲,接着便呕吐起来。 “哇,实在是恶心至极……究竟是谁,竟如此丧心病狂?” 尉迟飞鸿赶忙帮着贺元熹顺着后背,轻声道:“淡定,淡定……” 柴准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声音颤抖着说道:“这……会是村中的人所为吗?” “你们村中的人,数量够凶手这般杀戮吗?”赵清浔目光锐利地看着柴准。 “那你意欲何为?”柴准眉头紧锁。 “带我们进村。” “……行,但你们务必听我的,不可擅自行动。”柴准咬了咬牙,最终应下。 ~ 贺元熹紧紧攥着赵清浔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为何你非要入村呢?还不知道有没有鬼呢?” 赵清浔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面容之上尽显淡定从容之态,缓缓而言:“世间本无鬼,若有鬼,也是心中有鬼。” 贺元熹不安地左顾右盼了片刻,再度低声说道:“真的有鬼,我确是见过……” 赵清浔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中闪烁着几分戏谑,“哦?那你且说说,鬼究竟是何模样?莫非是青面獠牙,身着黑袍,于夜半时分现身吓人?” 贺元熹缩了缩脖子,声音有些颤抖:“有一次夜里,我路过一片荒林,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飘来飘去,那肯定是鬼。” 赵清浔轻哼一声:“白色影子就一定是鬼?说不定是白色的布被风吹动……” 贺元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那影子速度极快,还发着幽幽的光,绝对不是寻常之物。” 赵清浔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都是自己吓自己。走吧,进村去看看,若真有什么异常,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赵乘风……你一定要相信我才行啊!” “信。” 赵清浔微微仰起头,望向天空。 此时,夕阳的余晖正逐渐消散,暮色恰似一张宏大的灰色帷幕,徐缓地自天边垂落而下。 天快黑了。 不远处,一名男子步履蹒跚地朝着他们的方位走来。 他那粗糙的手掌紧紧握着一个古旧的酒壶,那酒壶随着他踉跄的脚步轻轻晃动,不时洒出几滴晶莹澄澈的酒液。 男子脚步虚浮,身形摇曳不定,眼神迷离且混沌,口中含糊地嘟囔着:“生人……生人勿进啊……” 他的发丝凌乱地披散开来,衣衫亦有些破旧且布满褶皱,仿若历经了诸多沧桑岁月。 随着他的逐渐靠近,一股浓烈得让人几乎窒息的酒气扑面而来,那刺鼻的味道使得周围的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柴准眼明手快,迅速扶住他,语气中流露出无奈与关切之情:“柴毅,你怎的又喝这般多?” “愁啊……愁啊……清晨你小叔与我共饮,夜晚你来……”柴毅摇摇晃晃地攀住柴准的肩膀,满脸通红,眼神之中尽是祈求之色:“你陪我喝……” “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 “这么多年,兄弟一场,终究是错付了呀……”柴毅满脸哀怨,对着酒壶又猛灌一口。 就在这时,他瞧见了赵清浔等人,再度大声呼喊:“生人勿进……生人勿进啊……” 言罢,便又跌跌撞撞地离去了,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与凄凉。 尉迟飞鸿满脸疑惑地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不解地问道:“什么生人勿进……” ------------ 第五十八章 惊遇熟人 柴准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中满是同情:“唉,也是个可怜人……他夫人与他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至极。他只是出门一趟,家中夫人便意外早产,结果一尸两命。从此,他就自暴自弃了,整日里酗酒度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赵清浔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他方才提及,他清晨与你的小叔一同饮酒,那么你的小叔可是那位死者?” 柴准微微摇头,说道:“你们这些为官之人当真是疑神疑鬼。柴毅整日沉湎于酒中,今日不是在他自己家中,便是在我家,又怎会与此事扯上关系呢?” 尽管柴准如此言说,但赵清浔心中仍是起了疑虑。 天已完全黑了。 一行人踏入村庄,任谁也难以想象,在那阴森可怖、令人胆寒的鬼村坟地之后,竟隐匿着一片看似静谧,却悄然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小村庄。 这村庄仿佛被无边的暗夜紧紧包裹,未有一丝光线泄露而出,周遭的寂静令人心悸,此刻,竟空无一人的踪迹。 贺元熹和尉迟飞鸿紧紧地互相搀扶着,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赵……” 柴准猛地转过头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他压低嗓音说道:“天黑了,不要说话。” 贺元熹和尉迟飞鸿被柴准的话吓得立刻噤声,他们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柴准看着他们惊恐的模样,嘴角的窃笑更浓了几分。 他缓缓地转过身,继续在前面带路,脚步沉稳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破旧不堪的屋子跟前。 柴准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此时,一人迎面走来。 赵清浔最先反应过来,惊呼道:“隐刃?!” 柴准此时满心疑惑,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状况。 他微微蹙起眉头,满含迟疑地问道:“你、你是……?” 隐刃全然忽略掉赵清浔,脸上盈满惊喜之态,大力地拍了拍柴准的肩膀,爽朗大笑道:“你便是小柴准吧,哈哈,我乃是你隐叔,你幼时我还曾抱过你呢!” 柴准一脸茫然无措,瞪大了双眸,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啥?” 恰在此时,身后又缓缓走来一位老者。柴准赶忙上前扶住,急切问道:“阿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柴阿爷亦是难得地满心欢喜,开口道:“小准回来了,这位是你隐叔……当年你爹执意要去闯荡江湖,也正因如此才结识了你隐叔……” “啊?” 赵清浔则是满脸诧异之色,眉头紧蹙,质问道:“隐刃,为何我们在外历经重重艰难险阻才抵达此处,而你却如此悠然地待在这里……” 隐刃尴尬地讪笑几声,脸上难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挠了挠头说道:“哎呀,这不是赵郎君嘛,快请进快请进,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好了。” 尉迟飞鸿却轻声喃喃道:“隐刃……” 贺元熹则连连颔首,“对啊,他可是我们的高手呢。” “高手……” “哎呀,老子正打算出去寻你呢……”隐刃推着赵清浔步入屋内,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谁能想到你竟也走到了这……嘿嘿……” “我走到这一步纯粹是运气好,倘若再差那么一步,你可就见不到我了。” 隐刃一听,面露惊喜之色,道:“还有这种好事?” 赵清浔:“……” …… 简陋的堂屋之内,光线略显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木质的桌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色已经斑驳。 赵清浔等人缓缓坐下,发出轻微的声响。而此时,柴阿爷和柴准则在屋外忙碌着起火煮饭。 赵清浔双手抱胸,微微蹙起眉头,目光缓缓地环顾四周,然后将目光定在隐刃身上,开口道:“说说吧,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分明让你去查盗墓贼,你为何会在此处?” 隐刃微微扬起下巴,满不在乎地说道:“查到了啊。” “说说看。”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盗墓贼罢了,虽有些许身手,但远不及我。想要查他,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赵清浔无奈,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你倒是随性。那盗墓贼现在在何处?” 隐刃微微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神态轻松自若地说道:“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处山坳之中藏匿着。” “嗯?” “绑着的,他逃不掉。” “那你为何会在此处?” 隐刃清了清嗓子,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缓缓道来: “那日报案之人确为失踪的盗墓贼之一。老子将其擒获后,略施小计,他便老老实实地招了。 他们共计五名盗墓贼,有个唤作包哥的,乃他们的头领,另外还有称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五人。 前些时日,他们不知从何处听闻这鬼村或许藏有重宝,于是壮着胆子来到鬼村盗墓,岂料竟撞见了恐怖至极的一幕。 只见那墓穴中的尸体腹部被剖开,内脏杂乱地散落一地,那画面血腥得令人胆寒。 而且,当夜他们还瞧见了小鬼,这五人当时便吓得魂飞魄散,仓皇而逃。 逃回去之后,那老大仿若中邪一般,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 当天后半夜,那老二竟突然暴毙,也不知究竟是被吓的,还是另有其他缘由。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老三和老四了。哦,老四就是被我绑在山坳里的那个。至于这老三嘛……你猜猜是谁?” 赵清浔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地说道:“想来,不就是那日主动上前搭话的、来自中川的屠户全志扬么?” “姓赵的,真没看出来,你倒是聪慧得很,这般都能猜到!”隐刃略带惊讶地说道。 “两年前赢了你之时,你便该知晓的。” 隐刃再度狠狠地瞪了赵清浔一眼,那眼神中似有不满与倔强在涌动。 “你可打听了那夜他们去盗墓之时见到那现场的具体方位?” “这还用得着你说?”隐刃扬起下巴,脸上满是傲然之色,“老子做事,岂会如此不周全?自然是将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 ------------ 第五十九章 鬼村疑云 “那明日你前去带路,我去瞧瞧。”赵清浔思索片刻后说道。 恰在此时,柴准缓缓走了进来。 “那地方早就被收拾妥当了,去了也见不到什么。那桩事情发生之后,村里的人都被吓得不轻,他们害怕会再出什么意外,便赶紧去把那里清理了一番。如今若去的话,估计什么线索都没有了。而且那地方本就阴森恐怖,即便没被收拾,也让人心里直发毛。你们当真要去吗?” 贺元熹拼命地摇头,语气坚决:“不,不去!绝对不去!” “世间本无鬼神,我倒要瞧瞧,这究竟有什么,竟能让人一死一疯。”赵清浔神色坚定,目光中透露出强烈的好奇与探索欲。 贺元熹将目光投向尉迟飞鸿,恳切地说道:“六子,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且慢,我倒是对那地方充满了好奇,很想去一探究竟。”尉迟飞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我又不是猫,不怕……” 隐刃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吓死你们两个胆小鬼。就这点胆量,还能干什么大事。” 赵清浔望向隐刃,微微叹了口气,“对这二位说话客气些。” “你竟敢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子当年称霸江湖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哼,早知道如此,当初你出生之时,老子就该去找你,将你掐死,也省得这两年来你尽欺负老子!” 赵清浔:“……” 以手扶额,再次叹气:“你过来之时,碰的熊蛇可将你伤着了?” 隐刃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眼睛倏地一亮,大声问道:“你们从那丛林过来时碰到熊蛇了?” “是啊是啊,可可怕了……”尉迟飞鸿显然仍心有余悸。 “哈哈,老子压根就没从那丛林过来,这里有暗道!”隐刃得意洋洋地说道。 “所以,你这一路过来皆是安全无虞?”赵清浔追问道。 “那是!” 就在这时,赵清浔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无比,她迅速地抬起头,看向柴准。 而柴准的脸色亦是略显苍白,显然,他也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察觉到赵清浔脸色有异,贺元熹也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也突然想起来,听闻此前从未有人踏足过这鬼村。只因一直流传着鬼村有鬼的传说,并且外面的人皆认为那片丛林乃是必经之路。可是又有谁能知道这还有暗道呢?” 柴准也缓缓坐了下来,神色忧虑地说道:“除非,鬼村里还有人居住的消息被外面的人知晓,并且他们还得知了鬼村有重宝……” 赵清浔问道:“村里人可有机会与外界之人交流?” 柴准思索片刻后回答道:“起初,鬼村着实与外面全然隔绝,毫无一丝联系。然而近些年来,村里的老一辈之人相继离世,年轻一辈之人逐渐对外界萌生好奇之心。于是,他们便挖掘了一条暗道。不过,也并非时常有人出去。有时村里需要物资之际,便只有柴毅偶尔出去采办。” “柴毅?” “今日还碰到过,他喝醉了,他就是柴毅。” 赵清浔那多疑之心再度悄然升起,如此诸多巧合,那必然不会是单纯的巧合。 柴准缓缓环视周围众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站于尉迟飞鸿身后的冥狼身上,语调沉稳地缓缓说道:“听你们这般言说,那挖尸剖肚的凶手乃是我们村之人,与盗墓贼有所关联的亦是我们村之人……” 赵清浔满心疑惑,顺着柴准的目光望向冥狼,此时全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她的眼神在冥狼身上停留片刻之后,又转向柴准,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此处条件简陋,今夜诸位好好休息,早些安睡,半夜切勿外出,明日一大早我带你们去瞧瞧。”柴准缓缓说道。 “为、为什么半夜别外出?”贺元熹好奇地问。 柴准垂眸,语气平淡地说道:“不为什么,若你实在好奇,大可以出去看看。” “那还是不了……”贺元熹连忙摇头。 ~ 三更时分。 这几人同躺在一张炕上,空间颇显局促拥挤。 赵清浔倚着墙,微微发出一声轻叹,接着一侧首,便望见贺元熹静静地躺在她身旁。 贺元熹的面庞在微弱的月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温婉柔和。那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呼吸平稳而又均匀有致。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处,仿若还携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只是,当赵清浔看到两人之间这般近的距离时,心中无端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局促。 她蓦地一下起身坐起,心中暗念:这距离着实太近了……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身边的人。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桌子旁。 她回头瞥了一眼躺在炕上熟睡的众人,心中思忖着,看来今晚也只能在桌上勉强将就一夜了。 随着赵清浔的起身,轻微的动静似乎也惊扰到了贺元熹。只见贺元熹微微动了动身子,随后也缓缓坐了起来。 他轻轻揉了揉眼睛,然后轻声走到赵清浔身边,低声道:“赵乘风……” 这一声呼唤让赵清浔吓了一跳。 她急忙转过头,然而在这慌乱的瞬间,她的唇不小心擦过贺元熹的脸庞。 贺元熹本来还有些睡意朦胧,可经此一遭,那一丝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彻底清醒过来。他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赵清浔。 二人四目相对,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在黑夜的掩饰下,二人的脸瞬间染上了一抹红晕。 赵清浔率先从那突如其来的尴尬氛围中回过神来,她的脸颊瞬间如火烧般滚烫,在慌乱之际赶忙转过头去,言语中带着几分羞恼:“你、你做什么……” 贺元熹此时也完全懵了,他下意识地捂上自己的脸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赵、赵乘风……陪我去上茅厕……” “嗯?” 贺元熹推着赵清浔起身,急切地说道:“人有三急……你快点……” ------------ 第六十章 五鬼搬运 赵清浔双颊绯红,静静地伫立在茅厕不远处,心脏怦怦直跳,背过身去。 夜晚的微风轻轻拂过,却未能让她脸上的热度消退半分。 “赵乘风,你别走,我怕……” “……不走。” “那你陪我聊会儿……诶哟,晚上不知吃了什么,肚子不太舒服……” “嗯……”赵清浔轻轻应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贺元熹在茅厕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蓦地,他开口道:“你要不让我亲一下吧?” 赵清浔惊:“你疯了?” “你亲了我,我也要亲你一下才公平。”贺元熹的语气中带着执拗。 赵清浔无奈:“……我是男的。” “没关系,不要紧,定不能让你白白占了本世子的便宜!本世子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你再说,我可就走了……” 贺元熹顿时慌了神:“别别别、别走……我不说了还不成嘛……” 一只乌鸦悄然飞过,那嘶哑的嗓子不住地呼喊着。 赵清浔凝望着那只渐渐远去的乌鸦,心中蓦地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丛林,那片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异样。 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穿梭。 她未作丝毫迟疑,直接朝着丛林的方向疾驰而去。 “赵乘风……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虽有些许危险,但总体而言还是很不错的……赵乘风……” 然而,外面却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他的心中渐渐涌起一丝慌乱。 “赵乘风?你还在吗?”贺元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安。 “赵乘风?” 贺元熹的呼唤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又急切。 …… 赵清浔轻轻地拨开那一片树叶,透过那微微分开的树叶缝隙,她瞧见了两个蒙面人正在低声交谈。 其中一人开口道:“听闻赵乘风进村了,倒着实有些本事。” 这声音传入赵清浔的耳中,刹那间,她只觉这声音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曾经听过一般。 另一个蒙面人回应道:“我之猜测确实无误,在这鬼村之后竟还有人居住,想来那便是守护财宝的守护者了吧。” “那我们干脆趁着夜半时分去屠村,让他们乖乖交出财宝好了……”先前说话的蒙面人语气中透露出一股狠辣之意。 赵清浔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震,思绪飞速流转。 突然,一个名字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全志扬?! 又一只乌鸦缓缓飞过,那黑色的身影在黯淡的天空中划过,它扑棱着翅膀,掀起一阵细微的微风,使得周围的气氛愈发压抑沉闷。 “你以为他们这么多年隐匿在鬼村之后都是吃素的不成?仅凭我们二人?恐怕都不够外面那条大蛇塞牙缝的!” 全志扬沉默良久,而后开口道:“包哥,那该如何是好?” “这二十年来,就没我探宝客包正天掏不到的宝贝……” 探宝客?包正天? 赵清浔心中猛地一震,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起大理寺的卷宗之中确有这一号人物,那可是常年通缉的盗墓贼啊! 原来,带头的是他啊。 “……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只要赵乘风一日不出这鬼村,我们便仍有机会。” 全志扬问道:“那赵乘风怎样才会不出这鬼村呢?” “若是有人死了呢?” “谁死?” “鬼村这些年从未有过外客,倘若有外客之时,鬼村内有人死亡,你说说,他们会作何反应?” 全志扬恍然大悟:“借刀杀人?趁乱取宝?” “你倒是聪明了。”包正天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清浔眼神骤然一凛,心中如疾风般迅速地权衡着当下的局势。 稍作犹豫后,她缓缓抬起手,皓腕微微一动,便露出了藏于手腕间的暗器。 一根银针如闪电般飞出,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破空之声。 转瞬之间,便精准无比地扎进了包正天的脖子,速度之快让包正天没有一点征兆,便轰然倒地。 全志扬惊恐万分地站起身来,大声怒喝道:“谁?!”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一根银针如流星飞出扎进他身体,他只发出一声闷哼便倒地再无动静。 赵清浔神色镇定地从藏身之处缓缓走出来,心中暗自思忖:这银针之上的麻药,定能让他们昏迷好一阵子。 成功将这两个居心叵测的盗墓贼处置妥当之后,赵清浔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然而,恰在此时,只听得不远处传来贺元熹一声充满惊恐的尖叫。 “糟糕!”赵清浔心中一紧。 竟然把贺元熹给忘得一干二净! 赵清浔心急如焚,急忙朝着贺元熹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 贺元熹在久久听不到赵清浔的动静之后,心中犹如被无数只蚂蚁啃噬般慌乱不已。 于是,他匆忙起身,脚步略显不稳,带着些许踉跄。 从茅厕出来之后,四周寂静得可怕,哪里都不见赵清浔的身影,贺元熹的心陡然一沉。 “赵乘风……你在哪里……” 他不敢肆意放声大叫,只能竭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那微弱的呼唤在这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渺小。 突然,一张惨白的纸钱悠悠飘落,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他的眼前。 贺元熹身躯猛地一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大半夜的,怎会有纸钱出现?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的心跳急剧加速。 他悄悄探头望去,仅仅这一眼,便让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尖叫声尚未喊出,他便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地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竟、竟然是小鬼搬运?! 大约是五个男童,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们的脸色恰似白纸一般,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们无声无息地搬运着一副棺材,那棺材在地上缓缓移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而棺材之上,有一块手帕,看上去甚是眼熟。 细细回想,似乎是赵清浔平日里随身携带之物,他曾见过她拿出这块手帕擦手。 莫非,这棺材里面躺着的是“赵乘风”?!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经浮现,便如同肆意疯长的野草般在他的心中迅速蔓延开来。 贺元熹心中猛地一紧,无数个“怎么办”在脑海中盘旋,焦虑如影随形。 “赵乘风有危险!” ------------ 第六十一章 鬼都小鬼 他很怕,但更担忧赵清浔的安危。 他艰涩地咽了口口水,那干涩的感觉从喉咙一路蔓延至心底。 定了定神,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决定跟上去瞧一瞧。 他迈着颤抖的脚步,缓缓前进,周围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使得他脊背阵阵发凉。 但一想到赵清浔可能面临的危险,他便咬咬牙,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继续向前挪动。 男童们苍白的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诡异,他们机械地迈着步伐,动作僵硬而刻板,就好似没有灵魂的傀儡。 拖动棺材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犹如突兀的惊雷,打破了夜的宁静,显得愈发刺耳。 贺元熹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沉重而紊乱,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男童们停下了脚步,那副棺材也随之静止,气氛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贺元熹悄然躲在一个土堆之后,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神色紧张地凝视着这一切动静,大气都不敢出。 那好像是人,不是鬼。 只见一个男子身披百家被,那被子之上似乎还绣着一些奇诡的图案,在清冷的月光下若有若无地闪现着。 “七七四十九天,还剩一天。” 男子低沉地说着,随即便缓缓推开棺材…… 远处的贺元熹看不清棺材里的情况,心中的担忧交织在一起。 他心下一动,想要凑近一些看个究竟,却不料脚下一滑,瞬间踏空。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男童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望向他…… 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无尽的空洞和冷漠。 “啊啊啊——” 那男子微微眯起双眼,见是生人,勾唇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都说了生人勿进,既还敢擅入,那就把命留下吧……” 他摇晃了手中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在夜空中回荡。 男童们缓缓抬起双手,如机械般僵硬地朝着贺元熹步步逼近。 最前方的男童袖子中突然发出一阵烟雾,那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贺元熹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他拼命地想要捂住口鼻,阻止烟雾的侵入,但身体却渐渐失去了力气。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贺元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赵乘风……绝不能出事…… 他最终还是陷入了昏迷。 …… 赵清浔赶到的时候,四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在一处小土堆旁,一块羊脂玉悄然静卧。 这是贺元熹随身带的羊脂玉…… 她弯腰捡起,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随后她抬头环顾四周。 贺元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他的脸上带着焦急之色,气息也有些紊乱,“赵乘风?不是早已告诫过半夜切勿出来吗?还有一位呢?” 赵清浔垂首凝眸,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手中的羊脂玉,思绪渐渐沉浸,口中喃喃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出来见鬼了吧!你尚在此处,那另外一位呢?他莫不是被小鬼给带走了?” “世间哪有什么鬼!”赵清浔语气坚定。 柴准不禁有些急切:“不然你以为这鬼村之名从何而来?近些日子,每至半夜便有小鬼出没。早便告诫过你们半夜切勿出来,可你们却偏偏不听!” “那贺元熹究竟被带至了何处?” “鬼都!那些被小鬼带走之人,次日,尸体皆会出现在鬼都!” 柴准的话语恰似重锤,狠狠地砸在赵清浔的心上。她手中的羊脂玉被握得更紧了。 “带我去。” “你疯了?你也要去送死?” “我说,带我去!” ~ 翌日。 尉迟飞鸿慵懒地打着哈欠,缓缓走出房门,“阿元?” 隐刃斜睨了他一眼,神色淡漠,“姓赵的和你的阿元都不在。” “奇怪,一大早他们干嘛去了?”尉迟飞鸿满心疑惑,说着便坐在隐刃身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隐刃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你这么看着老子,想找死吗?” “大理寺给你多少钱让你做事,我出双倍,你跟着我好不好?”尉迟飞鸿目光中满是期待。 隐刃冷笑一声,话语中带着嘲讽,“老子可没找个祖宗伺候的毛病!”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不信你去问问冥狼,我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手下……”尉迟飞鸿信誓旦旦。 此时,柴准端着一盆粥缓缓上桌,面色极为凝重,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隐刃调侃道:“小阿准,一大早的,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什么小鬼给缠上了?瞧你这脸色,跟见了阎王爷似的。” 柴准缓缓坐下,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昨日便说过让你们半夜切勿出去,可那两个偏不听话,结果出事了。” 尉迟飞鸿大惊失色:“你说什么?谁出事了?” “昨夜三更后,小鬼出门抬棺材,结果可能被他们两个撞见了,其中一个失踪了。”柴准语调低沉。 “谁、谁失踪了?” 柴准仿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鬼都,那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我在这生活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敢踏入半步……而赵乘风却去了……” “什么鬼都?” 柴准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尉迟飞鸿,沉声道:“鬼都,乃是通向地狱的通道。其中皆是数不清的通道,条条皆通往地狱……昨夜恰逢十五,乃是鬼门大开之日。” 尉迟飞鸿焦急地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慌乱,“那怎么办?可有什么办法救他们?” 柴准无奈地摇摇头,语气中满是绝望:“不会有办法的,无人能够活着走出鬼都……被小鬼抬走之人,唯有死路一条……倒是可惜了赵乘风……早有听闻他是一位好官……” 见柴准的反应不似在开玩笑,隐刃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当真?那等收了赵乘风的尸体,你隐叔我岂不是自由了?无需再给那姓赵的跑腿了?”隐刃故作轻松地说道,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 他站起身来,取下背在背上的大刀。那把大刀沉重而锋利,他紧紧地握住刀柄,陷入了沉思。 “小阿准,老子这把刀下,曾斩过不少冤魂,说不准也能砍小鬼呢……” “什、什么?”柴准满脸惊愕。 “鬼都在哪?”隐刃目光坚毅,语气决然。 ------------ 第六十二章 鬼都迷影 不知过了多久,贺元熹悠悠转醒,惊觉自己正处于一个全然陌生之地。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脑袋还隐隐作痛。 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出口,但这里仿佛是一个迷宫,处处都是死胡同。 就在贺元熹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瞬间紧张起来,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被无尽的恐惧所填满,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是小鬼? 还是有其他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 脚步声愈发接近,贺元熹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个女子,她的面容在这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朦胧模糊,然而,贺元熹却莫名觉得她有几分熟悉。 “你、你是……”贺元熹颤抖着声音问道。 女子缄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贺元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缓缓地向女子走近。 当他终于看清女子的面容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眼前竟是一个面容狰狞恐怖的女鬼! 女鬼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贺元熹扑了过来…… …… 所谓的鬼都,实则也不过是一座庞大的迷宫罢了。 赵清浔拖着沉重不堪的身子,脚步略显蹒跚,在鬼都之中艰难地缓缓前行着。 她已经走了一个日夜,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紧紧地将她束缚其中,让她举步维艰。 她既未找到贺元熹,亦未寻得出口,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愈发浓烈。 她的手紧紧地抓紧了手中的羊脂玉。 “贺元熹……你一定不能有事……”她低声呢喃着。 赵清浔继续在迷宫中摸索着前进,每一个转角都让她充满希望,却又一次次地陷入失望。 就在她深感绝望之际,蓦地,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中。 她的心跳瞬间加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那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 不是贺元熹! 她急忙侧身躲起,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着。 只见似乎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推搡。 老妇人缓缓跪下身来,哀声道:“求求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好不好……就当阿娘求你了……” 站着的男子仅露出一个背影,他的声音冷峻且无情:“求我?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阿娘,你逃不掉的……” “是我对不起秀秀……”老妇人泣不成声。 “闭嘴!你这毒妇,不配提及她的名字!”男子怒喝一声,声如惊雷。 突然,他猛地抬脚,重重地踩上了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男子的踩踏,嘶喊道:“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我可是你的阿娘啊!” 然而,男子却依旧不为所动,他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仇恨,“阿娘?你配吗?你当年的所作所为,让秀秀遭受了多大的痛苦?你现在才来求我,太晚了!” “儿子,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今后定会烧香拜佛,去赎罪,好不好……”老妇人苦苦哀求着。 “收起你这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莫要脏了她的轮回路!” 男子猛地扯住老妇人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拖进了屋内。 赵清浔神色冷峻地旁观着这一幕,心中竟满是诧异。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鬼都之中居然还隐匿着一个房间。 如此想来,所谓的半夜小鬼搬运之事,应当也是此人所为。 天快黑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贺元熹! …… 隐刃眼瞧着天色渐暗,心中不由得心急如焚,焦躁地说道:“小阿准,这……到底让不让老子进去?” “赵乘风说,三日,若是没他的信息,你们就回去。” “他说的鬼话你也听?”隐刃眉头紧皱,满脸的不以为然。 柴准一时摸不着头脑。 “天都黑了,那小子都进去一天了,还没消息,估计还在里面等老子去救他呢!”隐刃言辞笃定。 “隐叔……”柴准欲言又止。 隐刃远远望着那座山,山下有一个山洞若隐若现。 他毅然决然地径直走上去,还招了招手,豪迈地说道:“等老子救出姓赵那小子,告诉他,俺不是孬种!” “小心啊!” 与此同时,赵清浔走过一个拐弯,当她的目光触及前方时,几个男童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这些男童面色苍白如纸,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赵清浔只觉得万分奇怪,脑海中瞬间闪过柴准说过的话,这莫非就是他口中的小鬼? 可仔细瞧去,这分明只是些孩子啊! 他们身形瘦小孱弱,衣衫破旧不堪,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稚气。 赵清浔满心皆是疑惑,她怀着警惕之心,缓缓地向这些男童靠近。 眼见这些男童依旧一动不动,赵清浔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伸出手,抚上其中一个男童的脸颊。 那脸颊之上竟然还留存着微微的热度,这无疑表明他们尚在活着。 可为何他们会这般一动不动呢? 赵清浔眉头紧蹙。 “叮铃铃~” 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心中警铃大作,一个闪身,迅速躲在石壁后,屏气凝神。 是那男子! 他此时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神秘而诡异。身上似乎披着一块百家被,那被子上的图案斑驳杂乱,他轻摇着手中的铃铛。 那些原本站立着一动不动的男童突然睁开了眼睛,缓缓移动,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般,走到了那男子身后,整齐地排列着。 “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一天。”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男子离去之后,赵清浔的思绪顷刻间被鬼都中那个隐匿的房间牢牢占据。 那里,究竟会藏着什么东西呢? 怀揣着满心的疑惑,她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她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所幸,她天生拥有过目不忘之能,在此时才不至于在这迷宫中迷失方向,忘却了来时的路。 赵清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地推开房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猛地转过身,却瞬间被身后之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 第六十三章 谜途双进 “元熹?!” “是我……赵乘风,我记得你……你来救我啦……”贺元熹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几分疲惫。 感受到身上的人那虚弱的状态,赵清浔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赶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缓缓移步至一旁,让他安稳地坐下。 屋内略显昏暗,赵清浔急忙吹起火折子,随后惊喜地发现屋内竟存有未燃尽的蜡烛。 她赶紧快步走过去,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屋内逐渐明亮起来。 赵清浔转身走去,当她的目光落在贺元熹身上时,心中又是一紧。 只见贺元熹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凌乱不堪,他的衣衫也有些凌乱,上面还沾染着一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污渍。 看着贺元熹这副模样,赵清浔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与心疼。 过了许久,她才艰难地说出:“对不起……” 贺元熹故作轻松地笑笑,那笑容中却带着几分勉强,“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是我带你出来的,却让你陷入如此境地……” 贺元熹看向赵清浔,“赵乘风,你看你狼狈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 此时的二人,确实也算不上干净。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在这艰难处境中留下的痕迹,衣衫不整,面容疲惫。 但在这一刻,他们却相视一笑。 “你现在如何?” “赵乘风,你务必要小心那些男童,他们身上带有迷药,我中了幻觉。我这一路行来,满眼皆是妖魔鬼怪……真的是最怕什么便来什么……此刻若能出去,我估计也不会再怕了,毕竟我都见识过了!” “幻觉?与当初在丁家老宅时的一样吗?” 贺元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大抵是吧,反正看似能见到鬼,可实际上并非真正的鬼,只是幻觉罢了,纯粹是自己吓自己……究竟是谁啊,如此没有道德,这是要把本世子给玩死不成?” 赵清浔抬起头,环视了这个房间,沉声道:“也许,这个房间会是破案的关键所在呢……” 贺元熹轻轻抬起手指,朝着一个方向示意,神色间满是凝重:“此处有个地下室,不过我没敢贸然进去,一直在此处等着你前来。” 赵清浔顺着贺元熹指尖的方向望去,满脸疑惑地看向他,秀眉微微蹙起,不解地问道:“方才我来时,房间内未点灯,一片昏暗,你怎么知道下面是个地下室?” “我的眼力极佳,在夜里也能视物。原本我是想点灯的,可又担心被人发现,只能在这黑暗中摸索了一番。没想到,倒是让我发现了里面的地下室。” 贺元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为什么?说不定我不理你了,直接就回去了呢?”赵清浔反问道。 “还能因为什么,你是赵乘风啊,你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赵清浔的心中微微一颤,那一抹复杂的情绪如流星般在眼底转瞬即逝。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倒是对我这般有信心。” 贺元熹嘴角微微上扬,“那是自然,从认识你起,我便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不说了,我下去瞧瞧,你在上面等我。” 说着,赵清浔决然起身。贺元熹见状,连忙拉住她,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赵乘风,你竟如此勇猛?下面尚不知潜藏着何种危险,你便要独自一人下去,将我留于此处?” “你想如何?” 贺元熹吹灭了蜡烛,房间顷刻间再度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我带你下去。” “……好。” ~ 隐刃手提大刀,气势汹汹地踏入山洞之中。 “一群胆小如鼠之辈,不过区区一个迷宫而已,瞧瞧这些人怕成了这副模样?遥想当年,老子纵横江湖之际,什么场面未曾见过,就这么一个迷宫,还妄图让老子命丧于此不成?” 山洞之内昏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 隐刃皱了皱眉头,心中涌起一丝不悦。他握紧手中的大刀,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中,仿佛有人在不远处悄然靠近。 隐刃立刻停下脚步,侧耳凝神倾听。 “是谁?给老子出来!” 然而,却无人回应他。 片刻之后,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隐刃瞬间举起大刀,准备随时应对可能的攻击。但当那个身影逐渐清晰时,他却愣住了。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她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中透露出疲惫和恐惧。 老妇人一瞧见隐刃,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她连忙慌乱地摆手,急切地说道:“壮士饶命啊,千万别动手……” 隐刃皱着眉头,目光紧紧地打量着老妇人,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老妇人闻言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无助。她微微张了张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我、我在这里迷路很久了。这山洞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我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壮士,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隐刃微微眯起双眸,沉吟片刻后收起大刀,沉声道:“尚有两个小辈等着老子去救,你暂且在此处等候,待老子出来后再带你一同出去。” 老妇人的情绪却瞬间变得极为激动,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出不去了,我们都出不去了……造孽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畜啊……” “你说啥?”隐刃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却仿佛陷入了疯狂之中,她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那畜生铁了心要我们死在这里啊!” 隐刃见无法沟通,便不再尝试,准备越过老妇人继续前行。 然而,老妇人却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你见过鬼吗?你见过小鬼吗?我见过,那是我儿子养的……” “你个疯子,放开老子!”隐刃怒目圆睁,大声喝道。 “是秀秀……绝对是她!我那儿子之前是多么的乖巧听话啊!都是这个贱人,蛊惑了我的儿子……秀秀……秀秀化成鬼来报仇了……”老妇人的声音凄厉而颤抖。 …… ------------ 第六十四章 爱妻之位 地下室。 前方是狭窄而陡峭的阶梯。 贺元熹毅然走在最前面,紧紧握住赵清浔的手,“你小心些,都是阶梯。” “好。” 然而,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地下室,贺元熹渐渐感觉到不对劲。 “赵乘风”的手似乎过于柔软了些,与他自己的手有着明显的不同…… 那细腻的肌肤,仿若丝绸般光滑,与他略显粗糙的手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般想着,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悄然摩擦了一下。那柔软的触感使得他心头微微一颤。 赵清浔瞬间觉得怪异至极,这种无端的触碰令她浑身上下都倍感不自在。 她试着将手抽回,然而却被贺元熹牢牢地抓住。 不知走了多久,蓦地,前方显现出一抹极为微弱的光亮。 贺元熹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抹欣悦,欣喜地说道:“我们或许即将抵达了!” 赵清浔趁着贺元熹未加留意之际,迅疾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贺元熹在察觉到手中的柔软消失时,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怅然。 有了光线,赵清浔便不再需要贺元熹走在前方为她引路。 她向前迈出一步,将贺元熹护在身后,轻声说道:“你且在我身后待着,别怕。” 贺元熹满脸不可思议之色,言辞激昂道:“我岂会害怕?本世子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之男子汉大丈夫,怎会需要你一介文臣来保护?” 赵清浔却微微勾起唇角,眼眸中带着一丝戏谑之意,“娇娇儿。” “你……罢了,娇娇儿就娇娇儿吧……多一人保护倒也并非坏事……”贺元熹无奈地低声嘟囔着。 过了片刻,赵清浔发觉身后没了动静,微微蹙起眉头,转头望去,只见贺元熹仍在原地徘徊磨蹭着。 “贺……元熹?” “来啦!”贺元熹应了一声,快步跟上赵清浔的脚步。 地下室的尽头,还有一间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房间。 仅仅是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赵清浔缓缓抬起头,满屋子悬挂着的黄符和旗帜瞬间映入眼帘。 整个屋子似乎被精心布置成了一个祭祀场景,庄重而又阴森。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桌子,上面铺着的黄布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黄布之上,躺着一具女尸,尸身之上已然显现出斑驳的尸斑。 而在女尸的旁边,则摆放着一副婴孩尸身。 周围的小碗里装满了水,水里放着各种内脏,有的已经模糊不清,有的还能勉强辨认出形状。 “呕~” 贺元熹终究没能忍住,匆忙捂住嘴巴,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一阵剧烈的不适感汹涌袭来。 “这是……” 赵清浔的眼眸中倏地闪过一丝疑惑,紧接着,她的注意力全然聚焦在了一旁的牌位之上。 【爱妻叶秀秀之位】。 叶秀秀,秀秀? 这让她想起了在外面听到那对母子的谈话。 看来,这是破案的关键。 她将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具已然腐烂的尸身上,以及旁边那小小的婴孩尸身之上。 “唉~”赵清浔心生怜悯,女子生产本就历经千难万险,极为不易,如今却落得一尸两命的结局,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她是叶秀秀,我的妻子!” 一道低沉且饱含着无尽沧桑与悲痛的声音骤然响起。 赵清浔和贺元熹闻声忙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那个身披百家被的男子! “你、你是……柴毅?”赵清浔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与不确定。 柴毅缓缓将身上的百家被取了下来,“外来客,你还记得我。” 他拿着百家被,小心翼翼地盖在尸身身上,也不顾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低下头,温柔地亲吻在了女尸的额头上。 “秀秀,我回来了。” 贺元熹见到这一幕场景,强忍着胃部的不适,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令人极度不适的画面上移开。 赵清浔的目光则落在那些器官身上,那些泡在水中的内脏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最近鬼村的挖尸剖肚,以及装神弄鬼之事,是你所为?” 柴毅点点头,“是我。” 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掩饰? “为什么?”赵清浔追问。 “我知道你是官府的人,那天晚上我听到了。我认罪,但今晚是我最重要的一晚。大人,您能否莫要阻拦我……” 柴毅的声音里蕴含着一丝哀求之意,他的双眼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见到柴毅确实没有要攻击的迹象,赵清浔也缓缓放松了警惕。 “你要做什么?” “小鬼搬运历经七七四十九天,再布下做法转生之阵,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便会复活了!”柴毅的话语中满是疯狂与执着。 赵清浔蹙起眉头,“荒谬,人死了便死了,又怎可能还会转生?” “都要试一试的嘛,万一可行呢?大人,我一无所有,唯有秀秀……我心中满是愤恨,为何当初死的不是我……” 柴毅缓缓蹲下身去,双手捂住脸庞,声音中满是痛苦与绝望。 “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了,我只是想试一试,每一种可能我都要去尝试,万一呢,万一她能够活过来呢……” 贺元熹满脸无措地望向赵清浔,“这……这该如何是好?” 赵清浔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她稳步走过去。 “究竟发生了何事?若你有冤屈,为何不去报官?为何要行杀人盗尸这般残忍之事?” “报官能让秀秀和我的女儿活过来吗?不能。但我能将那几个罪魁祸首诛杀……况且,鬼村本就是隐世之地,又怎么可能与外界攀上关系呢?” “女子生产本就艰难万分,鬼村又没有大夫,若你能带她出去寻找大夫,也不至于落得一尸两命……” 柴毅猛地抬起头来,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害死了秀秀……害死秀秀的人都得死……” “其中莫非还有隐情?” “大人啊大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柴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 ~ ------------ 第六十五章 鬼村产劫 鬼村。 叶秀秀站在屋前的小路上,眼中满是不舍地看着即将离去的柴毅,“你又要走啊?这回要多久?” 柴毅缓缓走上前,温柔地将手放在叶秀秀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温言说道:“这回我必定提前归来,定能陪伴你生产。” “阿娘整日里念叨着宝贝金孙子,倘若生下来是个女娃,她怕是会不悦……”叶秀秀微微蹙起眉头,面庞之上流露出一抹忧虑之色。 柴毅紧紧地拥抱着叶秀秀,深情地说道:“你别理会她,秀秀。无论是男娃或是女娃,只要是你所生,我皆满心喜爱……我在外面看过,待我此次归来,我们便出去居住。” “出去住?”叶秀秀微微睁大双眸,脸上满是诧异。 “我们在此地生活已然太久,我着实不喜这里。那些莫须有的东西还是留给柴准他们吧,我们带着我们的小宝出去生活。秀秀,你信我,我一定会给你更好的生活的……” “我信你,毅哥。” “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回来。”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 屋内骤然传来一阵令人肝肠寸断的哭喊声。 一位老妇人神色慌张地急匆匆跑出屋外,她的脚步凌乱,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哎呀,这才不过八个月左右呀,怎么就突然有动静了呢?这可如何是好哟!” “柴三婶,你家媳妇要生啦,赶紧呀,快去寻个稳婆来!” “关键这柴毅还不在……” “这才八个月啊,柴三婶,秀秀是不是受了惊吓这才要早产的啊?” 被唤作柴三婶的老妇人微微一怔,神色间慌乱顿显,眼神中倏地闪过一抹惊慌。 “你、你莫要胡说!我特意找人算过,她须得怀胎满十个月方能生下带把儿的。她此刻断不能生……对,绝不能生……” 说晚,她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去。 没过多久,屋内便传来柴三婶那尖刻犀利的声音: “叶秀秀!你此刻最好给我憋住了,再等上两个月方可生产!你若现在就生,我那金孙的气运可就全没了!” 屋外之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缓缓转身,带着满心的叹息离去了。 叶秀秀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阿娘……阿娘……求求您,去找个稳婆吧……我要生了……我要生了……” 柴三婶满脸怒容,恶狠狠地走过去,“你给我憋回去!不许生!你若是现在就生下来,我立刻就给摔死!” “阿娘……”叶秀秀虚弱地呼喊着。 柴三婶心急火燎地掀开叶秀秀身下的被子,那一刹那,入目的鲜红让她也是心头猛地一慌。 “叶秀秀,你给我忍住了!若是孙子没了,我就让我儿子休了你!”柴三婶怒声喝道,声音中带着狠厉与威胁。 说完,她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柴三婶毕竟也是过来人,看着眼前这架势,心中明白这是真的要早产了。可怀孕不到十个月,她心心念念的孙子的好气运都会消失殆尽。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这可怎么办? 柴三婶心急如焚,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去找族长! 柴三婶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族长家奔去,她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口中不停地呼喊着:“族长,族长!” 柴族长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柴三婶这副慌张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柴三婶急忙说道:“我那儿媳妇,这才八个月就要生了。我找人算过,得怀够十个月生下的才是带把儿的,才有好气运。可现在这情况,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求族长您拿个主意。” 族长面色凝重,捋了捋胡须说道:“此事确实棘手,早产风险极大,且若真如你所说关乎气运,也不可轻视。走,先去你家看看情况。” 一行人匆忙来到柴三婶家,此时屋内叶秀秀的哭喊声愈发凄厉。 族长站在屋外,神色肃穆,思索片刻后说道:“先去找个经验丰富的妇人前来帮忙,再看看能否尽快寻到稳婆。至于这气运之事……唉,这我也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族长,这万万不可啊……村头的老瞎子曾经算过,这可是个神胎啊,日后必定大有作为,说不定还能带领我们鬼村走出去呢……” 族长身边的中年男子微微低下头,陷入沉吟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这也并非毫无办法。我侄子柴准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些书籍,上面有记载,若生孩子的妇人在生产之时历尽千辛万苦,那么生下来的儿子定然能够天赋异禀,拥有非凡的能力。” “这、这可有什么办法吗?想来这贱蹄子怕是也等不到十个月了!”柴三婶满脸焦灼,急切地发问。 “有倒是有,然而风险却是极大,稍有不慎……可能秀秀就会……” “不管她!嫁进了我家的门,就得为我家生个金孙,死了便死了,孩子最为重要!今后我儿子想娶多少个就娶多少个!”柴三婶神色狠厉,话语中满是绝情。 “行,去把你家的骡子牵来。” “什么?” “站着生!” …… 柴三婶动作麻利地将骡子拴在井边,随后快步回到屋内,一把将叶秀秀用力拽起。 瞧见叶秀秀陷入昏迷状态,柴三婶面无表情地将一壶冰冷的水猛地浇在了叶秀秀的头上。 “别在这儿装死,赶紧起来,给老娘生孙子!” 叶秀秀被这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阿娘,我好痛……” “生孩子哪有不痛的?每个妇人都要经历这一遭,就你这般矫情!”柴三婶满脸不屑,话语中尽是冷漠与斥责。 叶秀秀痛苦地蜷缩着身子,泪水和着冷水从脸上滑落,声音颤抖着哀求道:“阿娘,求求您找个稳婆吧,我真的支撑不住了……” 柴三婶却不为所动,狠狠地瞪着她,“哼,你就给我在这生,生不出孙子,有你好看。” 叶秀秀绝望地看着柴三婶,心中满是悲凉。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疼痛却越来越剧烈,几乎要将她淹没。 此时,屋外的骡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屋内的紧张气氛,不安地踢着蹄子。 柴三婶听到动静,更加烦躁。 “你赶紧给我起来,站到骡子上去生,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 第六十六章 生剖惨事 叶秀秀虚弱地摇头,声音细若游丝:“阿娘,我实在站不起来……” 柴三婶蛮横地不管不顾,硬是死死拽着叶秀秀的胳膊,用力拖着她往屋外走去。 叶秀秀的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着,疼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叶秀秀被拖到了骡子旁。柴三婶毫不怜惜地用力将叶秀秀推上骡子背。 那骡子高大健壮,叶秀秀在上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摔落下来。 “你给我好好生,要是生不出孙子,你就别想活了。” 叶秀秀在骡子背上摇摇欲坠,恐惧和痛苦让她的脸色更加惨白,“阿娘……阿娘……” “瞎叫唤什么!” 随后,柴三婶牵着骡子缓缓绕着井边走着,“你最好赶紧把孩子生下来,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叶秀秀在骡子背上痛苦不堪,身体随着骡子的走动而晃动着。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深渊,看不到一丝希望。疼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让她几近崩溃。 族长面色沉凝,静静地伫立在一旁,身后的数人亦皆冷眼旁观着眼前这一片混乱之景。 出主意的男子立于人群之中,此人正是阿裕的父亲,柴兴。 此刻,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坐在骡子上痛苦不堪的叶秀秀,莫名的感觉竟在他心中陡然涌起,与此同时,他只觉身下一紧。 瞬息之间,一些邪恶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突兀地闪现。他回想起平日里叶秀秀的模样,那温柔的眉眼、婀娜的身姿,心中的欲望渐渐膨胀。 他,其实早对这位侄媳妇怀有不轨之心。 倘若……倘若在这混乱的当口,趁着她身怀六甲之际与他共赴巫云,而后再帮她把孩子生下来……这岂不是…… 他越想越觉得兴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贪婪与邪恶。 “阿娘……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叶秀秀的声音孱弱且绝望至极,其中蕴含着无尽的痛苦与哀恳。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汗水,显得那般无助与凄凉。 “放过你?那我宝贝孙子可怎么办?” 叶秀秀在痛苦之中,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柴毅离家前说过,若有事情,随时可去找柴准。 想到此处,叶秀秀仿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切地说道:“阿娘……我要见阿准……阿准他……” 然而,叶秀秀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柴三婶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背上。 “好啊你个不知廉耻的骚浪蹄子,莫非柴准是你的奸夫?大着肚子还想着如何勾引男人,你简直下贱至极!下贱东西,等你生下孙子,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叶秀秀被这一巴掌打得差点从骡子背上摔下来,她只觉身体猛地一震,疼痛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一波比一波更加剧烈。 她咬着嘴唇,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有力气想男人,没力气生孩子?”柴三婶那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叶秀秀在恍惚中见着附近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那些目光中满是鄙夷和嘲笑,一股羞愧感在心中如火焰般熊熊升起。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还不如一死了之! “想什么呢?还不快用力生啊!” 一个粗暴的推搡之下,叶秀秀那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她从骡子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她的身体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下瞬间涌出了好多血,那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她还有些意识,双手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声音微弱而颤抖:“孩、孩子……” 柴三婶吓了一跳,脸上满是惊慌和愤怒:“你个不要脸的,你竟敢摔了我大孙子!” 就在这时,柴兴见机会来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邪恶,便冲上去,抱起叶秀秀,假惺惺地说道:“孩子要紧,看来要生剖了!” “生剖?!” …… ~ 贺元熹瞪大了双眸,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惊声道:“生剖?” 柴毅的眼神空洞,他缓缓牵起叶秀秀那冰冷且僵硬的手,轻轻地将衣袖向上撸起,只见那纤细的手臂之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青斑。 那些青斑大小不一,颜色或深或浅,仿若在无声地诉说着死者生前所经受的无尽痛苦与残酷折磨。 “生剖啊……秀秀最怕疼了……她那时该有多疼啊……” 赵清浔挪动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尸身前。一开始她并未留意,此刻才惊觉,叶秀秀的尸身目测在生前遭受了极其严重的创伤。 柴毅依然呆呆地看着叶秀秀的手臂,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眶中涌出,“秀秀,你为何不能等等我……都怪我啊,倘若我不曾外出,你定不会遭遇这般灾祸……” 赵清浔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仅仅轻轻地拍了拍柴毅的肩膀。 柴毅抬起头,声音几近嘶哑地吼道:“柴兴……秀秀都即将临盆,身子那般沉重,他竟然还要侵犯她!他将我的秀秀打得遍体鳞伤……还拿院子里的刀,残忍地活生生剖开秀秀的肚子!” 贺元熹心中猛地一紧,怒喝道:“畜生!” “他就是个畜生!” 柴毅的双眸中噙满了泪水,那泪水之中满是无尽的悲伤。 他直直地凝视着赵清浔,声音颤抖着问道:“大人,您说说看,我在他醉酒之时,活剖了他的肚子,切掉了他的心脏,我这般做法,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赵清浔向来以公正自诩,然而此刻,她却全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凝望着柴毅那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满是恻隐之情。 她着实无法切身代入死者亲属的感受,亦无法想象柴毅所历经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与绝望。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仿佛无尽的黑暗将人紧紧包裹,令人窒息。 良久,赵清浔终于缓缓启口:“柴毅,我深知你的痛苦与愤怒,可私自行刑实乃错误之举。” 柴毅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失望,他低垂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叶秀秀的尸身上,轻声说道:“我不在乎什么法律的惩罚,我只知晓,我的秀秀受了太多太多的苦,我必须为她报仇雪恨。” “幸好,在你们来之前,我就为秀秀报仇了……” ------------ 第六十七章 柴毅之困 柴毅站起身,语调苍凉而决绝:“我现在的一切都无所谓了……村头的老瞎子死了……柴兴也死了……族长也沦为废人……还有我阿娘……身为其子,我虽不能取她性命,但她必须生生世世为此赎罪!” 赵清浔强压下喉间的那股浊气,沉声道:“所以,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外面的那些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柴准却仿若癫狂了一般,在四处奔走,疯狂地张贴着黄符。他腰间的铃铛持续不断地作响,那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你在做什么?”赵清浔厉声喝问。 柴准猛地停下脚步,眼神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大声道:“子时即将来临……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我的秀秀和我的女儿要起死回生了!” 贺元熹满脸震惊地望向柴毅,“你疯了吧?” 柴毅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愈发疯狂,他嘶吼道: “我早就疯了,早就疯了!我满心欢悦地归来,只为能带秀秀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我万万不曾料到,等待我的竟是在乱葬岗寻得她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她浑身浴血,竟无一处完好肌肤。她的腹部就这般被残忍剖开,我的女儿,那小小的生命,脐带都未剪断,便被无情地摔死…… 他们怎可如此残忍?他们甚至都不为秀秀穿戴整齐,寻一口好棺材将她安葬,就这般直接把她丢弃在乱葬岗,仿佛她仅仅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 我怎能不疯……我怎能不恨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秀秀!” 赵清浔望着眼前疯狂张贴黄符的柴毅,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倘若这转生阵真的能够让死者起死回生,她思忖着,或许自己也会甘愿一试吧。 毕竟,谁不想让自己所爱的人重新回到身边呢? 可是,她也知道,人死了便死了,再无转圜之地了。 这世间的生死轮回,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呢? 贺元熹满脸忧虑,缓缓踱步到赵清浔身边,声音中满是惊慌与无奈:“他疯了他疯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被困在此处,必须想办法出去才行。” 赵清浔微微叹息一声。 “快让他带我们出去啊……” 此时,柴毅仍旧在不停地张贴着黄符,他的动作迅疾而慌乱,仿若唯有如此,方能抓住那一丝极为渺茫的希望。 他口中念念有词:“秀秀,小宝,你们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突然,一个老妇人如同一阵旋风般扑上来,紧紧地将柴毅搂住。她满脸皆是泪水,声音颤抖不已:“我的阿毅啊……是阿娘错了,是阿娘错了……” 只见那老妇人头发已然花白,且杂乱得不成样子,面容憔悴,肤色暗沉,嘴唇干裂。 赵清浔和贺元熹听到动静,连忙转头望去,却惊讶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隐刃?”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隐刃怀抱着大刀,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那里。 他轻轻甩了甩额前的发丝,刻意做出冷酷之态,开口道:“嘿,小辈们,你们隐爷来救你们了!” 然而,柴毅却仿若未闻,依旧机械地贴着黄符,嘴里不停重复着那几句话。 “阿毅啊,阿娘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阿娘后悔啊……” 就在此时,挂在叶秀秀牌位之上的铃铛突然摇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柴毅这才如梦初醒般冷静下来,缓缓转过头,双眸中满是绝望与无奈:“失败了……一切都失败了……” “阿毅……” 柴三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柴毅猛然推开。 “滚滚滚!” 柴三婶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力一推,身形一个趔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而后重重地跌倒在地。 “子时已过……转生阵失败了……失败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哈哈哈哈……”柴毅仰天狂笑,那笑声之中满是绝望与癫狂。 贺元熹心中满是不忍,走上前去,轻拍柴毅的肩膀,“虽不明了你究竟在做何事,但是,你且先冷静下来,带我们出去方为要紧之事……” 柴毅却根本听不进去,他双眼通红,怒吼道:“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我的秀秀和小宝已经回不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转身便要往墙上撞去。 赵清浔和贺元熹见此情形,急忙上前拉住他。 “放开我!让我去死!”柴毅拼命地挣扎着。 “阿毅不要啊,你还有阿娘啊……阿娘知道错了……”柴三婶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艰难地爬到柴毅身旁,紧紧地搂住他的腿。 “我只要秀秀!” 隐刃微微轻叹,踱步上前。紧接着,他扬起手掌,迅猛地一掌劈落在柴毅后颈部位。 柴毅甚至未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即刻晕厥过去。 “啊啊啊——”柴三婶惊恐地尖叫起来。 “你闭嘴,不然也给你杀咯!” 柴三婶瞬间噤声,蜷缩在柴毅身旁。 隐刃转过身来,满脸鄙夷地望着眼前这两人,“当真不是成就大事之人,在此处这么久,竟不知将他绑起来。” 贺元熹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清浔,而后小步跑到隐刃身侧,“隐大爷,此番着实多亏了您!若不是您,我与赵乘风怕是都要命丧于此了。” 隐刃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嘿嘿,这话我爱听,再多说几句。” 贺元熹挠了挠头,接着道:“隐大爷,您当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呐!倘若不是您及时现身,我们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混乱之局。您武艺超群,又怀有侠义之心,实在是令人钦佩至极。” 隐刃听闻此言,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双手抱于胸前,颇为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隐爷我向来秉持行侠仗义之举,路遇不平之事自当出手。你们这些小辈,往后可得多多效仿。” 贺元熹满脸诚恳地点点头,“隐大爷说得极是。您的风范与气魄,实乃吾辈之楷模。日后我们定当以您为榜样,多行正义之事,不辜负您的一番教诲。” “侠义之道,在于心正。” 赵清浔:“……” 这个小墙头草! ------------ 第六十八章 毅意难平 柴毅悠悠然从昏迷中醒来,只觉脑袋一阵钝痛,意识渐渐回笼后,发现自己竟被五花大绑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 他奋力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结实的绳索。 抬眼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只见那三人竟将他精心布置的祭祀场地破坏得乱七八糟。 “别……不要……秀秀……” 赵清浔将手中的最后一张黄符轻轻搁下,然后缓缓踱步过去,蹲下了身子。 她望着柴毅那近乎癫狂的状态,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怜悯,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是理智与冷静在心中盘踞。 “柴毅,你应该明白,叶秀秀已然离世,她的尸身都已经开始腐烂,她绝不可能再死而复生了……” “不——”柴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柴毅,你清醒一点吧!” 柴毅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赵清浔的话语一般,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秀秀不会死,秀秀不会死……” 赵清浔眉头紧蹙,忽地伸出手,用力一把将柴毅拽起,而后拖拽着他来到正中间的那张桌子旁。 桌子之上,躺着叶秀秀已然开始腐烂的尸身,阵阵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你看清楚了,叶秀秀已经死了,她绝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柴毅的眼神却依旧空洞,只是不停地重复着:“秀秀……秀秀……” 贺元熹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满是恻隐之情。他悄然走到隐刃身旁,低声说道:“好残忍……” 隐刃缄默不语,缓缓抬起头来。 眼眶中的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却执拗地不肯滑落下来。 “不是吧,隐大爷,你哭了?” “没、没有……再乱说老子一刀砍了你!” “不说不说……” 当着柴毅的面,赵清浔神色凝重地掀起覆盖在叶秀秀身上的百家被,而后又重新为叶秀秀盖过头颅。 “我知道你不敢面对现实,可她已经死了,你该接受的……早日让她入土为安吧。” 柴毅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泪眼汪汪地看着赵清浔,声音颤抖着说道:“她又没死,入什么土,为什么安……” 就在这时,柴三婶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神情中满是悲痛欲绝之色。 她紧紧地抱着柴毅,声音沙哑地说道:“阿毅,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啊……秀秀已经死了……你得想开一些啊……” “滚开!滚开!你放开我!别碰我!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秀秀!”柴毅怒声吼道。 “阿毅……”柴三婶泣不成声。 “秀秀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自她嫁过来,你日日给她找不痛快!我早与你说过,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那都是我的孩子!是你,你为何要逼死她?为何要趁我不在之时,将她逼死?” “是阿娘错了……阿娘知错了……” “若是早知如此,我就带着秀秀远走高飞,一辈子离你远远的!” “不——” 隐刃忍无可忍,只见他眉头紧蹙,阔步向前,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将柴三婶拎了起来。 他的脸上满是不耐,语气生硬地说道:“瞎嚎啥呢?有你在这儿,有你在这儿,他断不可能好好说话了,你还是上去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此时的柴毅仿佛力气尽失,整个人绵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无神,口中不停地喃喃着:“秀秀,秀秀……你答应过我的……要等我的……” 赵清浔亦蹲下身子,凝视着他,问道:“所以,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敢说,你敢听吗?”柴毅抬眸。 “愿闻其详。” 柴毅慢慢坐直,语气沉重地叙述: “那日,我归来之际,竟被他们告知秀秀因难产而不幸离世,母女双亡。我阿娘竟还说难产而死的妇人不祥,将她草率地遗弃于乱葬岗之中。 我发疯似的冲向乱葬岗,历经两日两夜的苦苦寻觅,终是寻到了她。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心爱的妻子,竟被草席裹着尸身,腹部被剖开,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婴,甚至连脐带都还没剪。 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愤怒与悲痛交织在我的心中,我决定开始调查。 我对这个鬼村,对那些荒谬至极的重男轻女观念,充满了无尽的憎恶。 为何生了女婴就要被处死?为何不能让我的妻子和女儿安生? 我恨极了他们,不杀了他们,我意难平! 他们不是热衷于剖肚吗?那我便掘开所有的新坟,剖尸挖肚!我要让他们知晓,秀秀回来了!我要让他们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我毒死了街头的老瞎子,只因他胡言乱语,致使我阿娘认为秀秀腹中是神胎。 至于族长……虽然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我依旧要让他付出代价!所以,我让小鬼在他上茅厕之时去惊吓他,而他也因此摔到头,变得痴傻。 自然,我没有忘记我最大的仇人,柴兴!这个为老不尊的畜生,秀秀尚在大着肚子待产,他竟敢侵犯她! 哈哈哈哈哈…… 我便邀他一同饮酒,将他带到了此地。他竟瞬间被吓得酒醒,对着我磕头求饶。可我岂会轻易饶恕,我活生生地将他剖了。” ~ 柴准家中。 屋内气氛凝重,尉迟飞鸿在房中来回踱步,神色间满是急切。“都子时了,隐刃去了一整日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啊?” 柴准安然坐在椅子之上,手中不停地摩挲着那块玉佩,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耐,“那地方还真没有人能出来过。” “不就是一座山洞吗?我回去拿火药来炸了他!”尉迟飞鸿猛地停下脚步,怒目圆睁,双手紧握成拳。 “炸了山,山毁了,人也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那我们现在什么也不做,就等他们死啊?”尉迟飞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柴准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冥狼,随后又低垂下头,缓缓说道:“明日应当会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他们的尸身大抵会被小鬼抬出……” 尉迟飞鸿霍然站起身,怒喝道:“呸!胡说八道!你若是想不到办法救他们出来,也别诅咒他们!” 说罢,他便转身跑了出去,脚步匆匆,带起一阵风。 冥狼见状也要跟上,却被柴准紧紧抓住胳膊。 “你做什么?” 柴准举起手中的玉佩,玉佩在烛火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你还认得这块玉佩吗?少主……” ------------ 第六十九章 深陷局中 隐刃回来之时,顺手将外面整齐排列着的男童逐一地抱了进来。 “这些小鬼……” 贺元熹心中的恐惧已然消散,尽管初见时曾觉这些小家伙令人胆寒。 在烛火的摇曳下,小鬼们苍白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显得更加凄惨无助。 赵清浔猛地揪起柴毅,厉声质问:“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柴毅对此却毫不在意,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村民们不是梦寐以求男婴吗?那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这村庄的所有男童皆化为小鬼,我要让这个鬼村彻底绝种!” 赵清浔急切地追问:“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恢复清醒?” 柴毅缓缓抬眼望向赵清浔,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终是未吐一字。 “说!”赵清浔怒喝道。 “我对他们恨之入骨,怎会轻易告知解救之法?” 赵清浔也冷静了下来,“你的妻子是无辜的,那些孩子也是无辜的……” “谁都不无辜!秀秀死了,我再也没有留恋在这世上的理由,我要他们为我们一家三口陪葬!” “柴毅!” 贺元熹的眼眸忽地一亮,灵光乍现,凑近其中一只小鬼,一手敏捷地拎起其衣袖,另一手则迅速掩住口鼻,低呼: “赵乘风,留意这衣袖——幻药就在其中!” 赵清浔闻言,立即屏息凝神,面容凝重地踱步上前,缓缓屈身,从小鬼的袖中抽出了一个精致的黑釉瓷瓶。 这瓷瓶小巧而别致,表面镌刻着几缕奇异的纹路,那些纹路看似陌生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引人遐想。 然而,柴毅却微微侧过头去,神色淡漠地说道:“我亦无解药,他们中幻药已有数日,仅余三日,必定暴亡。” 贺元熹怒不可遏,声音中满是愤慨:“你怎可如此残忍!这些孩子是何等无辜!” 柴毅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鬼村,本就非比寻常……你以为此地是你们想来便能来的吗?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罢了,你们已然深陷其中,却还自认为是救世主,能够作壁上观吗?” 局? 赵清浔闻言,眼眸之中倏地闪过一丝精芒,仿若有所顿悟。 的确,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令人心生疑虑。 诸多巧合,恰似被人精心谋划,每一处细节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支长箭,引领她至此。 在丛林中探险之时,他们竟能够奇迹般地躲开庞然大物人面熊以及蛇群。 巨蟒的温顺,更是超乎寻常。 鬼打墙的诡异现象,以及柴准的适时出现。 入住柴准家中,贺元熹的腹泻,看上去也似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那场小鬼搬运显然是为她而准备,然而却未料到她被盗墓贼包正天引开,反倒是贺元熹中了计。 背后之人干脆将计就计,更是把她引入了鬼都之中。 这一切,仿佛都在背后之人的掌控之中,他料定她会为了贺元熹铤而走险。 最终,她会在看似顺理成章之中自然而然地发现柴毅所进行的祭祀。 赵清浔的眉头紧锁,她开始仔细回忆着这一路走来的种种细节。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巧合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她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 贺元熹跟着前来本是意外之变,然而,那背后之人,自始至终的目标唯有她! 察觉到赵清浔面色有异,贺元熹心中亦非毫无察觉,此刻的他,已然悟出了几分端倪。 “赵……赵乘风……”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迟疑与恍悟。 柴毅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语气中满是嘲讽:“你当真以为,仅凭发现我所行之事,便能算作破案了吗?殊不知,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你尚未触及真相的皮毛。” 他轻而易举地挣脱了身上的束缚,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共鸣:“我们当真是同病相怜,皆落入了他人精心布置的圈套之中……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然无法抽身而退……” 赵清浔那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沉声道:“你已然完成了复仇,不是吗?涉案之人要么死亡,要么伤残,你还欲求何事?这些孩子……” 柴毅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我并无解药,那人给我幻药,不过是想让人陷入昏迷,以便于操控罢了。至于如何唤醒意识,我同样是一无所知。” “是谁?” “应是那背后之人吧,我也不甚明了,已然忘却了。”柴毅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继续说道,“他为何选中我?或许是因为他对鬼村颇为熟悉,而鬼村本就隐秘于世,或许是村中之人与他相互勾结,又或许是有人心生背叛之意,欲要反抗吧。” “那财宝……” 柴毅发出了一声轻蔑的低笑:“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外来人,也就你们会信这偏远贫瘠之地会藏有宝藏。” 赵清浔陷入了沉思,神色凝重,目光深邃,“都是假的?那么,第一批盗墓贼是谁指引到鬼村寻宝,进而牵扯出剖尸挖肚的惨案……” 贺元熹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思绪愈发混乱,难以捉摸。 柴毅以温柔如水的眼神凝视着躺在桌上的叶秀秀,轻轻伸出手,指尖穿梭于她柔顺的发丝间,低语道:“那场雨,让秀秀浑身泥泞,血迹斑斑,无一处肌肤幸免。我带她归来,细心照料,如今,我的秀秀,是何等的美丽动人……” 片刻之后,他收敛起那份温柔,转而以一种锐利如剑的目光直视赵清浔。 “大人,倘若你能侥幸脱困,还望你止步于此,勿再深究。就将这鬼村忘干净吧,这背后的代价,你难以承受,更勿论那错综复杂的前朝纠葛,你又能奈何?” 又是前朝! “什、什么……” “罢了,本就是将死之人,那我便将一切都告知于你吧。”柴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与决绝。 隐刃斜倚在墙边,臂弯中紧拥着那柄寒光闪烁的大刀,他的视线在柴毅与赵清浔之间徘徊,最终定格在赵清浔身上。 ------------ 第七十章 遗孤之孙 柴毅缓缓抬起头,开始娓娓道来: “鬼村,其前身为运村。我们虽自称为运村后裔,然而严格来讲,我们的祖先曾是侍奉苗疆一族奴仆。 此地,曾是苗疆一族的圣地。最后一代圣女,同时也是前朝的末代皇后,她临盆之时,恰逢前朝覆灭。北昭登基后,苗疆一族也随之烟消云散。 尽管当日运村遭受灭顶之灾,但我们的祖先却存活了下来,并在这片曾经的运村废墟之后定居。 只因圣女入宫为后之际,曾留下手信,指出运村之后隐藏着一些东西,需我们世代守护,以待有缘人前来取用。 然而,七十余载光阴流逝,那有缘人却始终未曾现身。 至于后来的鬼村,也即此地,村民们纷纷揣测圣女所留之物究竟为何?何以需我们世代子孙守护? 前族长曾推测,那或许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宝。 近年来,鬼村内部纷争不断,那几派人为了是否该取用这笔财宝而争得头破血流。 他们,妄图招兵买马,意图复辟前朝,奴隶也妄图翻身做主人了。呵呵~” 苗疆一族?圣女?末代皇后? 竟又是前朝。 【日食之时入山洞,月满之夜临湖畔。】 “哦,对了,”柴毅忽地忆起,“我初见你们之时,留意到你们的来路。 你们可曾遭遇天青牛蟒?它自幼受苗疆一族哺育,如今亦由我们照料。 那片水域看似死寂,实则因苗疆一族的蛊术而能滋养大鱼。这也正是天青牛蟒多年未曾失控,肆虐伤人的缘由。 既然你们能安然无恙,那便意味着,你们之中必有一人,流淌着圣女的血脉!” 贺元熹闻言,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这……不会吧……” 柴毅望着贺元熹的失态,不禁哑然失笑,“如此说来,你们四人中,定有一位是前朝遗孤的后裔……让我算算,七十年光阴流转……圣女的太子若尚在人世,也已年逾古稀,想来应是那遗孤之孙了吧?” 赵清浔闻此,脸色骤变。 尉迟飞鸿身为皇子,按常理,皇族血脉纯正,难以混淆。 而贺元熹是贺国公府的世子。 而她赵清浔,则出身江南赵氏名门。 至于尉迟飞鸿身旁的侍从冥狼,是皇家精挑细选的暗卫精英。 试想,若他们之中,竟潜藏着一位前朝遗孤之孙,此人是否正是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黑手? 贺元熹忽觉一丝寒意侵袭而来,不由自主地紧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而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赵乘风,绝对不是我!我可是贺国公府嫡亲嫡亲的孙子!” 赵清浔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柴毅淡然一笑,嘴角勾起一抹不屑:“我自幼便被当作族长继承人培养,只是我心有不甘,原本想着带着秀秀远走高飞……” “族长?” 柴毅轻叹一声,似乎已不愿再多言,漠然道:“我已跟你们说了够多的了,你们若是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去问柴准吧,他是新族长。” 抬眸之际,赵清浔道:“可、柴准从未提及过他是族长啊……” 隐刃按捺不住,急切地打断道:“赵乘风,你这疑心病何时方能改掉?我的小阿准绝对没有问题,他是清白无辜的!” 赵清浔一脸茫然,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尚未说什么,你急什么? 隐刃愈发焦急:“你这人就是爱无端猜疑,谁被你怀疑,谁就成了你眼中的凶手!” 赵清浔抬手扶额,无奈轻吟:“隐刃啊……” “哼,就算你唤我千遍万遍爹,也无济于事!胆敢再对小阿准有丝毫疑虑,我誓要将你斩于刀下!” 罢了。 赵清浔只能轻叹一声,释怀于心。 此时,柴毅将叶秀秀身上的百家被递至赵清浔手中,语重心长地道:“这被子上绘制着你们出去的路线,以你的才智,无需我多做解释,想必也能参透其中奥秘。” 贺元熹急不可耐地一把夺过百家被,细细打量,却只见其平凡无奇,不禁疑惑道:“这……这不就是一床再普通不过的被子吗?” 柴毅眼中闪过一丝回忆,悠悠地道:“这是我在秀秀初怀身孕之时,向村里人讨来的破布碎片,亲手缝制而成的百家被。我本寄予厚望,希望它能护佑她母子平安,只可惜……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赵清浔从贺元熹接过百家被,初视之下,只见其质朴无华,并无特别之处。然而,当烛火的微光穿透其纤维,一抹诡异纹路图案悄然浮现。 她旋即执起一旁的黑釉瓷瓶,细细审视其上的纹路。 这些纹路竟与百家被中透露的图案惊人地吻合,宛如镜像。 此情此景,不禁令赵清浔忆起古井诡案中,那井壁上镌刻的符号。 倒是相似。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一旁的柴毅,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探寻。 难道,这两起看似毫无瓜葛的案件之间,会存在着某种联系吗? 不,不对,它们之间必然有联系! 而且,这一切都与前朝有关! 那么,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呢…… 赵清浔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她突然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究竟是谁,在这幕后布下了如此庞大的棋局,又意欲何为? 贺元熹在一旁惊呼道:“你还在笑!赵乘风,我们再不出去,恐怕真要饿死在这里了!” 然而,赵清浔却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百家被,神色之间满是自信:“来时之路,我记得。” 柴毅闻听此言,目光之中倏地闪过一丝震惊之色,他在心中暗自思忖道:“上一个拥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人还是圣女,莫非……他?” 突然,地震山摇起来。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努力稳住身形。 尘土簌簌落下,贺元熹的双眸瞪得滚圆,紧紧攥住赵清浔的衣袖。 地面的摇晃越来越剧烈,周围的物品纷纷掉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隐刃竭力站稳脚跟,他的声音在轰鸣中显得格外响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而柴毅,他紧紧搂着叶秀秀的尸身,“看来,是有人要炸山了……你们速速离去,莫要在此妨碍我陪伴秀秀……” “你不走?” “我与秀秀已结为连理,生同衾,死同穴,此生不渝。” 隐刃双手各搂着一孩童,疾步向外冲去,喊道:“别磨蹭了,快救孩子!就这几个小家伙,一人抱俩!” 在一片混乱不堪的局面之中,赵清浔猛然回头,目光落在紧拥着叶秀秀尸身的柴毅身上。 没有丝毫迟疑,她迅速将怀中孩子递给贺元熹,随即转身折返。 “赵乘风——” ------------ 第七十一章 情理之中 隐刃猛地回过头来,语气急促且带着几分焦躁:“赵什么赵乘风,他愿意回去那是他的事,你赶紧把你手中的孩子带出去,等下还得回来救人呢!” “哦!”贺元熹微微一怔,忙应了一声。 “别哭啊,等姓赵的死了你再给他哭丧!”隐刃眉头紧皱,话语中带着一丝不耐。 贺元熹:“……” 恰在此时,一根自屋顶横梁断裂的巨大木梁摇摇欲坠,赵清浔眼疾手快,猛地一拽,将柴毅拉至安全地带。 瞬息之间,地下室轰然倒塌。 紧接着,山体震颤也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宁静。 柴毅跪倒在废墟之前,泪水如泉涌般滑落,悲呼道:“秀秀……秀秀……” 赵清浔轻轻叹息一声,“逝者已去,生者当以自强。” “我犯下了杀人之罪,你救我出去,难道是为了再将我送回官府受刑吗?” 赵清浔的手略作迟疑,随即她搀扶起柴毅,却并未多言一语,只是那沉默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流转。 柴毅杀人,究其根本乃是为了给亡妻复仇。然而,无论其动机何等,一旦触犯律法,便终究是触犯了律法…… “未来之事,且留待日后再去思量吧。现在,你要活下去。” 柴毅从深沉的悲伤中逐渐苏醒,他默默地收敛了哀伤的情绪,目光紧紧追随着赵清浔的背影。 是的,他现在还不能死…… 找出遗孤之孙,杀了他! 柴毅掩藏起眼中的阴郁之色,鬼村是时候走出阴霾了…… ~ 天边刚刚泛起曙光,一缕光线悄然落在赵清浔的脸上。 “好晃眼!” 贺元熹急忙抬起手,将掌心覆盖在额头上,以此遮挡那不合时宜的晨曦。 转瞬间,他注意到赵清浔仍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光芒中,显得有些茫然。 于是,他又举起另一只手,为她构筑起一片小小的阴凉。 就在这时,隐刃从旁边走过,目睹此景,嘴角勾起一抹不屑,低声嘟囔道:“娇气!” 赵清浔:“……” 贺元熹:“……” “当下还是先考虑这些孩子该如何安置吧,瞧他们一个个,都快没了生气。” 的确,还有这些孩子。 “隐刃。”赵清浔出声唤道。 隐刃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何事?” 赵清浔自衣袖中取出腰牌,抛向隐刃,后者稳稳将其接住。 “你回大理寺一趟,去找一位名叫林研的女仵作,将这些孩子的状况告知于她,若她无法确定,便带她前来此处。” “嗯。” “此事非同寻常……” “何须你提醒?我虽看不上你,但这些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如此便好。尽快吧。” 身后的柴毅眸中掠过一抹精光,大理寺? 他以复杂的神色望向赵清浔,稍作沉思后,开口道:“大人,我随你回大理寺。” 此时,赵清浔对于如何处置柴毅一案依旧深感棘手,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含糊其辞地回应:“先把孩子送回柴准家中,再安排村民前去辨认……” “阿元——”一个声音蓦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尉迟飞鸿满脸喜色地飞奔而来。 “六子!”贺元熹同样满怀激动地迎上前去。 两人最终紧紧相拥在一起。 尉迟飞鸿声音哽咽:“呜呜……阿元啊阿元,你可真让人担心死了……” “六子,我差点都见不到你了……” “阿元!” “六子!” …… 祠堂之中,柴准面容肃穆,他缓缓举起手中燃烧着的香,轻轻插入古朴的香坛。 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群人进了鬼都,竟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然而,仔细思量,一切又似乎尽在情理之中……” 柴准转过身,面对眼前层层叠起的牌位。 “少主已经找到了……我们必须全力支持他复国,重现往日的辉煌……我们不能再继续躲在幕后了……” “柴准!” 一道急促的声音突兀响起,喊话的正是鬼村的村民。 “你赶紧回家一趟,出大事了!” “诶!来了!” 一听“出大事了”,柴准立刻加快脚步,心急火燎地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会不会是……暴露了? 待他慌忙赶回家中,却惊愕地发现,所谓的“大事”与他预先设想的全然不同。 屋内,几个男童静静地躺在炕上,他们身上覆盖着薄薄的被褥,仅仅露出几张稚嫩的脸庞。 柴准疑惑地皱起眉头,开口问道:“这不是村里失踪的孩子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赵清浔闻声转过身来,缓缓走到柴准面前,语气凝重地说道:“这些孩子便是村中夜半出现的小鬼……” “啊?他们死了?” “……没有,不过这些孩子被一种幻药所控制,意识迷离,无法清醒过来。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柴准心中的石头稍稍落地,但随即又被新的忧虑所取代。 他心疼地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那是阿裕的玩伴,一个多月前还活蹦乱跳地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如今却安静地躺在这里,不省人事。 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门槛处,柴毅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搓着衣角,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柴毅?” 柴毅闻言,缓缓站起身,动作中带着几分僵硬。他抬头看了一眼柴准,又迅速低下头,继续搓着衣角,沉默不语。 “你今日没喝酒啊?难得见你这般清醒……”柴准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惊讶。 柴毅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赵清浔略作沉思,缓缓说道:“其实,这次我们能安然从鬼都出来,还多亏了柴毅。是他,发现了这些孩子的踪迹,并冒险将他们带回了村里……” 柴毅听闻此言,不禁投以疑惑的一瞥,而赵清浔仅是淡然一笑,未作多言。 贺元熹则心领神会,若有所思地颔首,心中暗自盘算,待到闲暇之时,定要向赵清浔探询此举背后的深意。 柴准满是诧异之色,眼神异样地望着柴毅,“你去鬼都了?” 柴毅轻轻点头。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既然你都将孩子们救了出来,那我这个族长之位便还给你吧。柴毅,你确实……” “行。” 柴准本以为柴毅会拒绝,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间竟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 他再次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柴毅,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只见柴毅神色坚定,毫无半点戏谑之意。 然而,言辞既出,覆水难收。 “那就太好了!你终于振作起来了……秀秀的死是个意外,你也该释怀了,过常人的生活了……” ------------ 第七十二章 复国之心 赵清浔悄然将目光投向一旁正在低声交谈、仿若密谋着什么的贺元熹与尉迟飞鸿。 只见贺元熹眉头紧蹙,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而尉迟飞鸿则面色凝重,不时地点头应和着。 随后,赵清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度转向尉迟飞鸿身后的冥狼。 冥狼亦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并未回避,而是直直地与赵清浔的目光相对。 前朝遗孤之孙,竟在他们四人之中…… 此人既是前朝遗孤,那他精心谋划这般庞大的布局,其目的理应是颠覆北昭,重振前朝临越。 可是,为何会将她这样一个区区大理寺卿卷入其中呢? “赵乘风,隐刃何时能将林研……带来?”贺元熹询问道。 赵清浔轻轻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数日未见,莫非你心中颇为挂念她?” 贺元熹闻言,惊得弹跳起身,“你瞎扯什么呢!别随意编排我,坏了我的清白!” 这时,尉迟飞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名声?你还有名声可言吗?” “你……你别太过分!”贺元熹恼羞成怒。 “记得你七岁那年,还拉着魏小子一同去偷窥孟小将军沐浴呢……”尉迟飞鸿继续逗弄道。 贺元熹急忙辩解:“那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去偷窥一个男子沐浴!明明是魏家小子拉我去的!” 尉迟飞鸿慢悠悠地说:“我们知道啊……” “知道你还这么说我?六子,你居然也不信我?”贺元熹气呼呼地喊道。 “嘻嘻!”尉迟飞鸿笑得更加欢快了。 …… 赵清浔轻抚过一个男童的手腕,感受着那紊乱无章的脉象,其中透露出一股死寂般的无力。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站一旁的柴毅,心中暗自思忖:给他幻药之人,究竟是谁? 回想起之前那起古井谜案,同样存在着这种尚未解明的致幻迷药,这不禁让她眉头紧蹙。 贺元熹中止了与尉迟飞鸿的嬉闹,移步至赵清浔身旁,同样为一名男童把起了脉。 赵清浔面露惊讶之色:“你竟也会医术?” “我可是贺国公府唯一的嫡子诶,会的本事多了去了。我老爹硬是要我学这学那,偏偏就是不准我习武……” “那你……” “我偷偷跟我舅舅学的,他就是霍家的大将军!” “嗯。” 片刻之后,贺元熹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他讪讪地收回手,眉头微蹙,显得有些尴尬:“……其实我也仅仅学了个皮毛而已,还未能完全掌握。这脉象时强时弱,看来得再仔细地研究研究……” 赵清浔并未多言,仅以指尖轻触男童腕间。随后,她悄然调动体内的内力,缓缓地渡了几分过去。 贺元熹见状,不禁满心讶异,他随即压低嗓音,确保话语仅在他们二人之间传递:“你竟有内力?” “我有说过我不会么?”赵清浔淡然反问。 “不是……我一直以为你仅仅是个柔弱不堪、不能自理的文臣呢……” 赵清浔:“……” 柔弱不堪、不能自理的文臣……真有你的! “放心吧,我定会为你守口如瓶。” 如此说着,贺元熹亦如赵清浔那般,悄然将几缕内力暗暗输送至男童体内。 有这内力护住这些男童的心脉,他们自当能够坚持得更为长久一些。 屋外。 柴毅瞪大双眸,满脸皆是难以置信之色,怔怔地看着柴准,“他……他竟是少主?” 柴准郑重点了点头,“你也知道,天青牛蟒性情高傲,世间万物唯有圣女的纯正血脉方能令其心悦诚服地顺从。那日,他的手不慎被七寸蛇咬伤,而彼时,天青牛蟒却温顺地送他们一行人入鬼村……想来,他的确就是我们苦苦寻觅的少主。” 柴毅听闻此言,面色愈发显得凝重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目光穿过室内的昏暗,稳稳地落在了一旁静静伫立的冥狼身上。 冥狼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苍松,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凛冽气息。 然而,这份威严却并未让柴毅的心思有丝毫的偏移。 他的目光在冥狼身上停留片刻之后,忽然一转,落在了不远处的赵清浔身上。 他心中暗自思忖,怎么觉得这“赵乘风”更像是圣女后裔呢…… 无论如何,他都定会去彻查那隐匿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 “既然如此,你便跟在少主身后吧。” “那你呢?” “过些时日,我需出去一趟。” “行,那我和阿裕就全力协助少主……” “柴准,杀了他。” 柴准闻言,整个人瞬间怔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你、你说什么?你要我……杀了他?他可是……” 柴毅没有给柴准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他猛地抬起头,语气斩钉截铁地重复道:“若他有丝毫复国之心,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柴毅!你疯了不成?” 柴毅仅仅只是静静地看着柴准,不再言语。 “柴毅,他可是少主……” 柴毅缓缓抬眸,眼底倏地闪过一丝狠辣之色,“若他执意要复国,势必会引发百姓动荡不安,断不可行。” 柴准沉默良久,而后低声道:“好,我明白了……” “他的身份如今尚不明朗,需先查清再做定夺。” “嗯。” 柴准沉吟片刻,而后开口道:“柴毅,你这些日子一直处于醉生梦死之态,你或许不知,三婶她已然失踪好一段时间了……” 柴准神色淡漠,回应道:“我知道了。” “她始终是你的阿娘……即便她对不住秀秀……” 柴毅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低沉且压抑:“那又能怎样?她的所作所为,早已让我心灰意冷。秀秀因她而亡,我与她之间,再无母子情分。” 柴准微微叹气,说道:“柴毅,你不可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三婶纵然有千般过错,可血脉亲情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如今她失踪,生死未卜,我们断不能坐视不理。” 柴毅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想管,也无能为力去管。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后果理应由她自己承担。” “说来也甚是奇怪,鬼村就这么大点地方,一个大活人怎会失踪得如此彻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我去鬼都看看……” ------------ 第七十三章 迷离花毒 两日之后,隐刃携着林研芝匆匆而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竟是范明耀! 他一眼便瞧见了赵清浔,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仿佛久旱逢甘霖般激动,几乎是小跑着冲向赵清浔,口中亲切地呼唤着: “乘风哥哥,真是好久不见了!这段日子你可安好?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呢!” 赵清浔见此情形,身形微微一侧,巧妙地避开了范明耀那热情的拥抱,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范明耀的指尖指向了站在一旁的贺元熹,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与不解:“乘风哥哥,他,不过才与你相识短短数日,你却愿意带着他同行,却唯独不愿带上我?难道我在你心中的位置,竟还不如一个他吗?” 贺元熹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悠然自得地踱步过来,自然而然地揽住了赵清浔的肩膀,“我与赵乘风那可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交情,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你又是哪位呀?” “乘风哥哥,你看他!”范明耀气呼呼地指着贺元熹。 赵清浔无奈,轻轻拍掉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随后缓步走向林研芝,神色变得严肃而专注:“林仵作,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林研芝的眼中闪着明亮的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进去看看!” 柴毅微微侧身,而后引领着林研芝进入屋内。 赵清浔终于缓缓地将视线移向了范明耀,语带询问:“你离去,寺内诸多事务又将如何妥善安排?” 范明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与疲惫交织的神情,他长叹一声,说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知道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嘛?我早就不想干了!” 贺元熹在一旁添油加醋,带着几分戏谑:“不想干了你就早说啊,你来干,我来接替你,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范明耀闻言,神色一正,改口道:“罢了,我又想继续干了。” 贺元熹故作惋惜地点点头,调侃道:“那你哪天又不想干了,可别忘了通知我……” 范明耀狠狠地瞪了贺元熹一眼,而后迅速转向赵清浔,脸上堆满赔笑,言辞恳切地说道:“你尽可放心,我不过是觉得氛围太过沉闷,故而出来透透气罢了。寺里的各项事务皆安排得井然有序,自有人妥善负责着。” 赵清浔微微颔首,“既如此,便莫再抱怨。” 范明耀连忙应道:“是是是。” 贺元熹却仍旧不依不饶,脸上带着笑意说道:“你这态度转变之快,着实令人惊叹。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不想干了,可得第一个想到我。” 范明耀再次向他投去一记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别再做这不着边际的春秋大梦了,纨绔世子!” “哎,你怎么还出口伤人呢……” 谈话间,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几分凉意。 范明耀骤然话锋一转,开口问道:“你那边可有何新发现?上次你府中的人前来询问永泉镇一案,我便猜到你定有所行动。毕竟,那位对你的禁足可拦不住你。” 眼见周围人多眼杂,赵清浔仅仅微微摇了摇头,神色之中透露出几分小心谨慎。 范明耀深知赵清浔的性情,见她此刻面色凝重,心中已然明了,恐怕此次查出的事情非同小可。 且不着急,待回去之后再细细询问。 “我进去看看。” 赵清浔言罢,转身踏入屋内。 屋内,林研芝正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中的银针。 “如何?”赵清浔出声询问。 林研芝抬头,目光与赵清浔交汇,她缓缓开口:“大人,这幻药与上一个案子的幻药出自同一门派之手,手法极为相似。” 赵清浔眉头皱得愈发紧蹙:“哦?” “上一个案子的致幻药物,若采用铃铛加以操控,便能够短暂地操控人的幻觉,使人产生各种幻象。 丁老主君中了此药物长达二十年之久,也仅仅是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罢了。 然而如今的这个幻药,其威力却更为强大,仅仅只需一点,便能让人意识尽失,完全丧失自我,只听从铃铛的操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赵清浔转过头,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柴毅身上。 柴毅的脸色晦涩难明,似有万千思绪暗藏其中。只见他稳步走向房间角落处的一个柜子,从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铃铛。 “铃铛这物件,在我们此地极为常见,几乎家家户户皆有留存。”柴毅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赵清浔伸出手,接过了柴毅递来的铃铛,手指轻轻一晃。 “叮铃~”清脆的铃声在屋内回荡。 躺在炕上的几个男童仿佛被这铃声从沉睡中唤醒一般,双眼猛地睁开,随后身体僵硬地坐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林研芝不禁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林仵作,你可有办法解这幻术?” 林研芝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有。上次的事情我曾跟我师叔提及过,他告知我这种致幻药物名为‘迷离花’,原本乃是前朝皇室用来床底欢好的秘药……” 赵清浔听闻,面露震惊之色,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林研芝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微微垂下眼眸,嗫嚅道:“这本是前朝皇室所掌握的秘药,原本用于操控人心。但到了后期,他们……竟将其当作床上欢好的助兴之药……只需少量使用,效果与‘壮阳药’无异……” 说到这里,林研芝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几分不自在,脸上满是尴尬与羞涩。 赵清浔的手指在炕沿上轻轻敲打,眼神锐利地追问道:“然后呢?” 林研芝接着娓娓道来:“既是秘药,那便唯有皇室之人方可得之。遥想当年,前朝皇室倾颓崩塌,这秘药的制法想必在那混乱之际有所流出。” 赵清浔闻言,目光转向柴毅,心中暗自思量,恐怕事情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近期发生的两起案件,都与前朝秘药“迷离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通过金银财宝这一线索,又牵扯出了前朝的一事。 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这背后之人显然在暗中筹谋,意图颠覆北昭的政权,实现谋权篡位。 ------------ 第七十四章 独善其身 林研芝轻轻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说道:“多亏了我师叔的远见卓识,这就是‘迷离花’毒的解药。” “国师?” “正是正是……”林研芝连忙点头。 赵清浔微微眯起双眸,但转念一想,这‘迷离花’既是前朝之物,北昭的国师又怎会持有其解药呢? 莫非…… 这位国师,便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策划者? 林研芝眼中闪烁崇拜光芒,言语满是敬仰与钦佩:“我师叔厉害,上知天文能测吉凶、预知风雨指导农耕,下通地理悉山川脉络、知地质变迁且识深山奇珍异草,精通医术可妙手回春解万毒,擅长机关术数……” 赵清浔心中冷笑一声,话语中带着几分深意:“是嘛,那我回去之后可得好好认识认识……” “好,那我回去了跟他说!”林研芝满脸喜色。 赵清浔看着林研芝那兴奋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问道:“林仵作,这解药可确定有效?” 林研芝信心十足,言辞笃定:“大人尽可放心,师叔给的东西从未出过差错。” 赵清浔微微颔首,目光却越发深沉,似有无尽的思绪在其中翻涌。 她将手中的解药缓缓递向柴毅,柴毅略显错愕,本能地伸出了手,正欲接过。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她的手指轻轻一旋,那解药便从柴毅的手掌边缘悄然滑过。 “柴毅,此事是你做的,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柴毅的手僵在半空片刻,接着慢慢垂下。随后,他转过身,朝着房门走去。 他轻轻合上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片刻后,他又折身返回。 “那么,你究竟意欲何为?你在柴准面前为我辩护,此刻却又对我提出质疑?你的真正意图何在?” 林研芝在一旁,目光在两人间流转,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看热闹的神情。 然而,赵清浔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让她出去。 林研芝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着箱子,退出了屋子,嘴里轻声嘟囔着:“好吧,我还是不掺和了。” 随着房门的再次关闭,室内只剩下赵清浔与柴毅两人。 赵清浔打破沉默,问道:“你期望我如何处置此事?” 柴毅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讽刺与不屑:“我怎会知晓?你们这些身居高位者的言辞总是含糊其辞,我等贱民又怎会听得懂?” 赵清浔闻言,并未动怒,反而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 “北昭子民……”赵清浔的话语刚起,便被柴毅打断。 “停!我并非你们北昭的子民,我乃是临越之人!” “不,你们就是北昭的子民。” 赵清浔的话已然说得极为明白,柴毅稍加思索,便也领会了她的深意。 “你想得到什么?” 赵清浔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柴毅,难道你以为你们能够独善其身,全然不受波及吗?” 说着,赵清浔缓缓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柴毅的肩膀,但在这看似无意的动作中,却暗含了深厚的内力。 柴毅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而来,眉头紧锁,但他并未退缩,强行抵御着这股压力。 “外界盛传鬼村藏有金银财宝,人心更是如狼似虎。你以为仅凭那条巨蟒,就能守护住这片土地,挡住那些贪婪与邪恶吗?” “你想做什么?” “倘若此事泄露至朝廷,你觉得你们的结局将会如何?” 赵清浔缓缓收回手,柴毅瞬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 “你是想让我们归入北昭?”柴毅试探性地问道。 “正是如此。这也是我未曾揭露你真正意图的原因。若如你所言,柴兴对临盆女子犯下那般罪行,即便处以极刑亦不为过。然而,你所行之恶,远不止于此,实在令人发指……” “所以呢?” “待到时机成熟,你需亲至大理寺,自愿领受三十大板的责罚。以你的武功修为,这对你来说,应非难事。” 至此,柴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赵清浔方才的举动,实则是对他的一次试探。 柴毅静默了须臾,而后沉声道:“我应下你,必定会说服村里之人。” 赵清浔微微上扬唇角,接着将手中的瓷瓶轻轻置于柴毅掌心,语气笃定:“你会做到的。” “你也莫要过分乐观,说不定村里的百姓打算与朝廷玉石俱焚呢?” “那我便在大理寺静候你的佳音。”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赵清浔越过柴毅,走向门口,轻轻拉开,只见贺元熹站在门外,一脸关切地问道:“可是有何急事?“ 见赵清浔安然无恙,贺元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她的肩头,望向屋内,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与他共处一室,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无碍。”赵清浔微微摇头,神色淡然。 “怎么样,林研……带来的解药管不管用?” 赵清浔轻轻转身,目光落在柴毅身上,他正给床上那些身体僵硬的男童们喂服解药。 “尚不知。” 此时,贺元熹带着几分神秘与急切,悄悄贴近了赵清浔,低声问道:“咱们何时能启程返回?我有些想念我阿娘了……” “快了。” ~ 入夜。 隐刃向柴阿爷借来一坛酒,孤身一人坐在屋顶之上,借酒消愁。 “借酒浇愁……愁绪却愈发浓烈啊……”他喃喃自语。 这时,一个身影悄然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道:“怎么个愁法?” 隐刃半眯着眼,辨认着来人:“姓赵的?” “自鬼都伊始,我便察觉你神色间有异,莫非,你心中藏着某些烦心事不成?” “自然无事……”隐刃故作轻松之态,然而那语气却难掩一丝勉强。 赵清浔含着浅笑望着他,“你觉得你还能瞒过我吗?” 隐刃收敛起神色,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清浔,“人太聪明也并非好事……” “所以,隐大侠,有什么心事吗?” 隐刃举起酒坛,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你觉得柴毅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不对,但也无错。” 隐刃惊讶地看向她:“这倒是奇了,赵乘风,你平时不是总把是非分明挂在嘴边吗?怎么这回又是无错了?” ------------ 第七十五章 守口如瓶 赵清浔淡然一笑,目光深邃:“假若你的妻子惨遭不幸,而你又知晓仇人的身份,若在此时你选择隐忍,毫无作为,那可真是太不堪了。” 隐刃的脸色瞬间凝固,夜色中,浓密的胡须遮掩了他复杂的表情。 他缓缓低下头,陷入了沉思。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落寞。 赵清浔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只庆幸自己来得晚些,若是再来得早些,怕是要阻止他了……” “我的妻子死了……” 赵清浔闻言,惊讶地回头凝视着他。 “我知道仇人是谁……” 隐刃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却无法浇灭心中的痛苦。 “但我不能杀他……” 赵清浔听后,陷入了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应当是很看得起柴毅吧?那么,在你看来,我是否显得过于软弱无能?” 赵清浔微微垂眸,轻声道:“我并非全然了解事情全貌,故而不知该如何言说。” 长久的沉默之后,隐刃忽然间发出了笑声,轻叹道:“罢了,十五年光阴匆匆,小半生,让它随风扬了吧……且说一说这柴毅,妻子故去,谁又能预知他将来会不会再娶呢?男人,终归是多变的……” “未必。”赵清浔语调清冷。 “哦?你有何高见?”隐刃微微扬起眉梢。 “我阿父一生只与我阿母相伴,且我族历代,皆无续弦纳妾之习。” “名门?” 赵清浔微微颔首。 “外界皆传你出身低微,那你究竟来自哪一高门大户?赵乘风……赵姓乃大姓,有名望者众多,如江南赵氏、上河赵氏,京城之中亦不乏赵姓世家大族……” 赵清浔只是淡然一笑,并未言语。 “你该不会是与家中存有龃龉,故而故意出走,隐去真实姓名为官,以此向家人示威吧?我曾派人查探过赵乘风,却一无所获。” 关于赵乘风与赵清浔的一切,都已被皇上刻意抹去,如今又有谁能探寻到她的真实身份呢? 那个江南赵氏的赵清浔,早在三年前便已被处以斩首之刑。 “没有,只是有些难言之隐。”赵清浔轻声说道,那声音中带着一抹淡淡的苦涩。 隐刃听后,陷入了沉思之中,未发一言。他只是再次举起酒坛,默默饮下几口醇厚的酒液。 “隐刃。” “何事?” “关于尊夫人的事情,世间万物,各有其观,我的看法或许并不周全,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隐刃听到这话,一开始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了赵清浔这是在向他道歉呢。方才她的言辞虽犀利,可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哼,老子早就不记得你说了什么。一两句话而已,还不至于能把我怎么样。” 隐刃嘴角上扬,转头望向赵清浔,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只是……我发现,有时候,你举手投足间,全然没有男子的气概。” 赵清浔闻言,身形顿时僵住。 “赵乘风,我在江湖上漂泊多年,是男是女,一眼便能分辨……” 赵清浔慌忙起身,却因屋顶瓦片错落有致,步伐一顿,身形微微摇晃,“你、你在乱说些什么?” “你的伪装,实在太过拙劣。耳环痕,行走步态,以及那细腻心思,皆能……”隐刃的话语不紧不慢,却如重锤一般敲在赵清浔的心间。 正当赵清浔心绪纷乱如麻之际,忽闻贺元熹的声音穿透沉沉夜色,悠悠传来。 “我来了!” 伴随着这声呼唤,贺元熹身形一跃,轻巧地落在屋顶之上,手中还提着一坛佳酿。 “夜深人静之时,你们竟在此屋顶独酌,也不叫上本世子一同分享?” 赵清浔迅速调整情绪,目光转向贺元熹,询问道:“你何时至此?又听到了多少?” “我不过是起夜之时,偶然瞥见你们二人在这屋顶上把酒言欢,便也去拿了一坛酒来,欲与你们共饮。” “当真什么也没听到吗?”赵清浔追问道。 “嗯?你们方才谈论了何事?” “无甚要紧之事。” 赵清浔心中那块大石稍稍落地,与此同时,隐刃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微的笑声。 贺元熹不由分说地强行挤在二人中间坐下,而后招呼道:“赵乘风,你也快坐下吧……” 赵清浔心怀忐忑,在贺元熹身旁缓缓坐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而隐刃则越过贺元熹,径直望着赵清浔,“如今此事已说破,想必你也安心了不少。而你隐大侠,绝非那长舌之人,定会守口如瓶。” 贺元熹满脸好奇:“什么事啊?我能知道吗?” 赵清浔闷闷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上一个知道的人,已身首异处。” 贺元熹浑身一激灵,连忙摆手道:“那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隐刃却觉得甚是有趣,笑着揽过贺元熹的肩膀,“我们的秘密就是……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说着,他对着赵清浔挑了挑眉,眼神中满是戏谑。 贺元熹顿时来了兴致,“怎么做?” “你想知道啊?这还不简单,回京城之后我便带你去领略一二……” “好啊好啊……” 贺元熹蓦地换上一副真挚无比的神情,转而面向隐刃问道:“隐大侠,你似乎心中藏着什么烦心事吧?” 隐刃轻轻放下手中的酒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没想到我这点心思都被你这纨绔世子给看穿了?” “我并非……”贺元熹欲要辩解。 “行了行了,你不是你不是……”隐刃打断了他的话。 “赵乘风断不是那种会在入夜时分登上屋顶饮酒之人,定是你。你心情不佳,况且在鬼都之时我便瞧见你偷偷抹眼泪了……”贺元熹笃定地说道。 赵清浔拿起贺元熹带来的美酒,扬起头畅快地饮下,一股辛辣之感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不禁发出一声慨叹:“你倒是心思细腻至微。” “一般般罢了。” “小子,别打听老子,多去江湖上问问,老子可是杀手榜榜首,杀人不眨眼……” “真是了得,真是了得。”贺元熹连忙应和着捧场。 隐刃举起酒坛,对着那皎洁如银盘的明月,“敬过往云烟,皆成虚妄。” 赵清浔则将手中的酒坛与隐刃的轻轻一碰,道:“致未来之路,未可知也。” 二人相视一笑,仰头饮酒,那洒脱之态,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 贺元熹见状,心中微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带来的佳酿,赵乘风……” “行,给你……” 贺元熹重新拿起酒坛,豪气干云地说:“敬此刻,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言罢,他仰头畅饮,一口美酒入喉,那滋味在舌尖散开,仿佛人生的酸甜苦辣皆在其中。 ------------ 第七十六章 利益薰心 隐刃拽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贺元熹,满脸鄙夷之色,话语中满是嫌弃:“这小子怎的一杯酒就醉成这般模样?” “还是先把他送回去安顿好吧。” “以后再与这小子喝酒我就是狗!”隐刃愤然。 “也不一定……” “姓赵的!” “莫冲动莫冲动……” 赵清浔抬头仰望那已至深夜的苍穹,星辰点点,她心中似乎总觉有未尽之事萦绕。 “隐刃……” “有话就说。”隐刃语气略显不耐。 “你那日抓来的盗墓贼,可还活着……” 还有那夜她绑缚的包正天与全志扬…… 隐刃闻言,神色一愣,半晌方道:“……忘了。” ~ 半个时辰之后。 鬼都。 赵清浔背光而站,目光淡淡地落在眼前那正狼吞虎咽的三人身上。 “赵乘风,我落在你手里,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可你也犯不着把我们绑得这般严实,还饿了我们好几天吧……”包正天一边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那干瘪无味的馒头,一边满脸不悦地嘟囔着抱怨道。 “哦?那依你之见,又想怎样呢?”赵清浔语调平缓。 在这三人之中,身材瘦小的盗墓贼老四黄根生此时显得尤为狼狈且虚弱。他连续数日未曾沾过一滴水,此刻正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着手中的馒头,双眼紧紧盯着馒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全志扬身形最大,此刻也正狼吞虎咽着。他双手捧着馒头,大口撕咬咀嚼,吃得急且猛,全然不顾形象。 包正天猛地将手中尚未吃完的馒头狠狠地扔到一旁,紧接着“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他高声喊道:“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放我们走。” 赵清浔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倒让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你不过区区一个大理寺卿而已,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若是把我背后之人惹……”包正天的话语戛然而止,却又似暗藏玄机。 “背后之人么?本官虽不知是谁,但落在本官手上,就别想轻易脱身。” 包正天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装镇定,他咬牙切齿地说:“赵乘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不放我们走,等我背后的人来了,你就等着瞧吧,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着,他猛地用力推开身前的赵清浔,随后阔步踏出数步,径直来到门前,伸手用力一推,那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却见他神色骤变,脚步慌乱地往后倒退了数步。 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此刻已然横在了他的脖颈之处,那冰冷的刀锋紧紧贴着他的肌肤,只需稍稍一动,便可能割破喉咙,溅出血花。 隐刃满脸戏谑:“哟,快来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正是那位曾经豪情万丈,甚至扬言要挖遍所有达官显贵陵墓的探宝客吗?怎么着,此番却是失手了?这可不像你以往那般威风啊。” “你、你是……隐刃……” “就是你爷爷我!” 赵清浔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与黄根生正面相对,“是你报的官?” 黄根生正在抓取馒头的手蓦地顿了一下,随后他放下手中的馒头,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忐忑与犹疑,望向赵清浔,嘴唇微微颤抖着应道:“是、是草民……” “详说。” 黄根生刚要启唇开口,那尚未吐出半个字的瞬间,胳膊却猛地被一旁的全志扬狠狠拧了一下。 全志扬面色不善,眼中透着恼怒与警惕,压低声音呵斥道: “老四,早就跟你说过了,他们那群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要引他们前来!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赵清浔见状,蛾眉微蹙,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只见她素手轻抬,眨眼之间便将全志扬的胳膊给卸了下来。 “啊——”全志扬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隐刃见状,不禁微微撇了撇嘴,随后轻啐了一声。 全志扬恶狠狠地盯着赵清浔,正欲接上自己的胳膊,却被赵清浔迅速点穴,动弹不得。 赵清浔神色淡然,语气平和且沉稳:“我们这些当官的,就算偶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又岂是你们这些盗墓掘坟、干着见不得人勾当的人所能随意妄议的?为官一任,当思为民,所行之事皆关乎天下苍生,岂是你们能懂、能评的?” 黄根生只觉心头猛地一紧,只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说道:“赵、赵大人……我……我全都招认……只求赵大人能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生路……” 包正天闻言厉声怒喝:“宋老四!” “包、包哥……我们真的已经无力回天了呀……实在是别无他法了……大哥他……大哥疯了,二哥也……也死了……我们现在都已经被人死死盯上了啊……若还不赶紧设法逃离这是非之地,只怕……只怕下一个就会轮到我们了呀!”黄根生满脸悲戚,话语间已然带上了哭腔。 包正天欲上前,但隐刃的刀锋仍横在他的脖颈间。 “别动啊,老子的刀可拿不稳,要是不小心割了你的喉咙,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你也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老子可是个杀手,手起刀落那是家常便饭,你可别逼我啊。” 赵清浔站起身,轻轻抖落衣袖,目光斜睨着地上的黄根生,清冷的气质不怒自威,“说。” 黄根生赶忙“扑通”一声跪在赵清浔的脚边,口中不住地哀求着:“赵大人救命,赵大人救命啊!我们……我们是被盯上了呀……” “被谁盯上了?” “不是谁……不是人……是鬼……”黄根生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惊恐。 赵清浔闻言,蹙起眉头,“继续说。” “就在一个月前,包哥联系上我们兄弟四人。我们做盗墓这行的,平日里就盼着能碰上一票大买卖,多赚些钱财。而包哥在我们这行里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声,他既然说要干一把大的,那得能赚多少钱啊……我们一时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满心只想着能发一笔大财,就……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 第七十七章 剖尸案结 黄根生哆哆嗦嗦地抬起眼眸,目光怯生生地看向赵清浔,只见她面色冷峻如初,咽了口水,继续道来: “我们四人都是在永泉镇土生土长的,打小就听着老人们讲述鬼村的传说。恐惧,自然是有的,但富贵险中求…… 那夜我们出发鬼村了,包哥在前方领路,他带着我们走上了一条从未涉足过的小路。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片坟地。包哥停下脚步,告诉我们,此地便是鬼村。 我们抬眼望去,数不清的坟茔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随处可见枯骨…… 就在这时,是我、是我先发现了不对劲。我无意间瞥见不远处有一个被挖开的棺材,那棺材盖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 我们走过去一看,里面、里面居然是被剖尸了的惨状……那尸体的内脏被掏空! 二哥见状,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当即表示要去报官,然而,大哥却坚决不同意…… 我们五人就在这附近起了个小小的争执。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鬼火出现了。它们在半空之中凭空燃起,幽绿色的火焰闪烁着,忽明忽暗,飘忽不定。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在我们的目光被鬼火所吸引之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起初,我们下意识地以为是个人,可当我们定睛再仔细看去时,却惊恐地发现,那绝非人!” 说到这,他发出了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赵清浔眉头一蹙,厉声喝道:“好好说话!” “他没有双腿!他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似的,再看他的脸,那面容……简直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牛头马面……” 无双腿却能悬浮半空?怎么看都显得那般荒诞离奇。 黄根生猛地打了个寒颤,眼中的恐惧更甚几分,“对了,还有一个人!他身披一个披风……他走在前面摇着铃铛……身后、身后还有好几个小鬼抬着一副棺材……” 柴毅。 “还有吗?” “当天正是十五,那是鬼门大开的日子啊……我们当时都吓坏了,猜测着这定是地狱上来的恶鬼要与那些小鬼接头了。只见那些小鬼抬着棺材,朝着那个悬浮半空的鬼影走去,然后恶鬼递给了那个身披披风的人一包东西……” “什么东西……” 黄根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整个人蜷缩着蹲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没看到啊……当时我们好像被发现了,那个鬼只是朝我们看了一眼,可就是那一眼……回来之后,二哥就离奇地死了,死状凄惨至极。紧接着第二天,大哥也像是被邪祟附身了一样,整个人彻底疯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们听不懂的话……” 赵清浔道:“所以,你便来寻本官了?” “对……二哥死了,大哥又疯癫成那样,我知道,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我了……可我不想去蹲大狱啊,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设法去引赵大人您过来……” 赵清浔悠然转身,目光落在包正天身上,她伸出两根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轻夹住横在包正天脖颈处的刀锋,朝着隐刃说道: “隐刃,你如此行径,可是会把人吓坏的。” “哟呵?方才你出手折断人家胳膊的时候,也没见你有这般仁慈,现在怎的反倒来责怪老子了?”隐刃挑了挑眉。 赵清浔嘴角微微勾起,再次看向包正天,目光变得愈发凌厉:“包正天,本官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何人告知你鬼村有财宝的?” “哧!”包正天不屑地哼了一声,“即便你将我拘捕,我也会逃脱!” 赵清浔闻言,神色未变,轻轻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倘若本官不将你带回,又将如何?” 包正天顿时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原本准备好的狠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口,半晌才愕然言道:“你、你说什么?” “若是你死在这里,死于这荒郊野外,也不会有人怀疑是本官动的手。毕竟,此处如此凶险,多的是意外发生的可能……”赵清浔的声音依旧平稳。 她继而说道:“待那时,本官再率人前来收殓尸体,一经探查,竟发现此人乃是那藏匿了长达二十年之久的盗墓贼包正天。如此一来,本官也只好将其尸身悬挂于城门之处,以示国法森严。” 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如今,你的那些同伙死的死、疯的疯,你却还不知悔改,妄图挑衅本官。难道你真的以为,本官会被你这几句虚张声势的话吓住?”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她的手指逐渐加大了力道,包正天只觉自己的下巴仿佛即将被生生卸下,疼痛难忍。 “说,还是不说?” 包正天紧咬牙关,强忍疼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不是很能耐吗?那就去查啊,告诉你,我的主上,可是皇室中人,姓尉迟。就凭你,敢动他吗?” 尉迟? 隐刃若有所思:“莫非是与你同行的那小子?他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善茬,透着一股子狠厉劲儿,可不好对付呐……” 他又想起了尉迟飞鸿曾欲以重金相诱之事。 沉默了一会儿,包正天像是企图找回几分底气,再次满脸狰狞地说道:“赵乘风,就凭你?你能奈我何?又能拿我背后的主子怎样?” “你猜错了,本官孑然一身,这世间再无牵挂。” “隐刃,将他们押回去,继续审讯。” ~ 阴暗的房间内,一抹微弱的光线顽强地透过狭窄窗缝,挣扎着洒落,勉强照亮了房间内的一隅。 一人毕恭毕敬地跪伏于地,姿态卑微至极。 而在他上方,另一人高高在上地坐着。那是一把华丽的雕花座椅,座椅上的人被阴影笼罩,只隐隐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高!主子实在是高!”跪伏之人以谄媚之态,满怀惊叹地赞颂。 “嗤,这等精妙布局,唯有孤方能驾驭自如……”高位上的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只是……主上,何故要将赵乘风牵引入局?若主上视其为绊脚石,除去便是,于我等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还有那个蠢货……”跪伏之人微微仰首,眸中闪过一丝狐疑,旋即便又低垂下头,不敢直视那高坐之人。 “哼,在这盘棋之中,赵乘风是步活棋。用之得当,便是助力孤的顺风石;反之,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他步入黄泉之时。他无家族可依,无根基可傍,仅凭那狗皇帝浅薄之宠,又能掀起何等风浪?”高位者言辞间满是轻蔑。 “如此说来……?” “再设一局,诱他入局。此番,定要使其深陷其中,成为孤手中最锋利的刃。” “那、赌……?” “无妨。便以此赌局为饵,诱他入局,且看他如何在这局中辗转腾挪,挣扎求生。” …… 【挖尸剖肚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