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回到三百年前 夏令明眼前血红一片,想到的却是长垣山积年不消的皑皑白雪。 自她下山,所有人都想要让她死。 她现在终于要死了,灵力散尽,神识不稳,眼前也出现了幻觉。 夏令明恍若回到幼时,伏在母亲膝头,感受着她温暖的抚摸,等着那一记天光破晓,旭日东升。 她们在山顶,那道光芒似乎触手可及。 现在已经看不见光了。 她千方百计想要下山,为此甚至不惜和父亲决裂,在临死的前一刻,又想回去了。 夏令明还记得有一回自己黏在母亲怀里问:“娘,什么是青丘顿首?” 父亲会捏着她的脸颊打趣:“青丘顿首,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用法,小令儿今天又新创了什么成语?” 母亲不一样,她最能理解自己,即使再天马行空的想法,自己也说不明道不白的,她也可以知道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狐死首丘?” “对对……” 她还没应完,旁边的父亲就已经忍俊不禁:“别说,这回还有点关联,一样有首有丘的,青丘还能指狐狸,造诣见涨,哈哈哈。” 那时夏令明刚认字,经常乱串一气,免不了被他这样调笑,就会皱着脸努向父亲,表示自己生气了。 这样母亲就会抬手轻敲父亲的脑壳以示警告,再温温柔柔地笑。 “意思是,如果狐狸死在外头,那就会让脑袋朝着自己的洞穴,也就是它家所在的方向。” 小时候的她又问道:“那狐狸为什么不回家呢,要是我,肯定死也死在家里。” 死也死在家里。 可惜夏令明现在,挣扎着也不过给自己换了个方向,长垣山的方向。 长垣山的家里不避讳死亡,母亲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会耐心地跟还没长大的她解释什么是死亡。 “那就像是做一场不会醒来的梦,长长久久地睡下去……” 希望梦里有母亲在。 然而,夏令明醒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自己的呼吸顺畅,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不适。 难道是被人救了…… 爹? 她一下起身坐起来,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幽暗的牢里,生锈的铁栏上散发出血腥味。 行,确认了,不是他。 他连棺材都要用价值连城的极寒冰晶做,怎么可能用凡铁当牢门? 就这种铁,她轻轻一掰……用力一掰……使出全身的劲也掰不动啊! 夏令明发现自己感应不到灵根和灵力的存在,好像她现在还是个凡人一样。 而且,她的手比之前小上一圈,练剑长出来的茧子也消失不见。 她这是变小了,还是进了别人的身体? 她听说过夺舍之法,可也仅限于听说过,自己是不可能用的。 此处没有镜子,她也没法确认现在的长相,便暂且不管,转而认真观察起这座牢房来。 角落里还蜷着两个熟睡的少女。 夏令明走过去推了推她们,其中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人醒来:“这,这是哪里?” 好,这也是个不清楚现状的。 她没管她,继续去摇晃另一个身着青衣的人,却怎么也摇不醒。 应该是被下了迷药。 她抓住了还在慌张的黄衣少女的手:“你认识她吗?” 那少女先是摇头,接着迟疑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 “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她是谁,但从她的衣服判断,应该是心道宗的修仙者。” “心道宗?” 夏令明试图寻找相关的记忆,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哪来的小门小派?” 黄衣少女听见她后半句话,瞪圆了眼睛,震惊道:“心道宗可是修仙界的第一宗门,你竟然说是小门小派!” “第一宗门不是兰阳宗吗?”这回轮到夏令明惊讶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群玩意最开始追着她喊打喊杀的。 “兰阳宗……你记错了吧,只有兰阳阁,而且论地位它勉强挤进三流,怎么能跟心道宗相提并论呢?” 哈,没落了,回头就去剿了它老巢。 夏令明只高兴一瞬,心情又跌落下去,她差点忘记,自己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她轻叹一声,但很快看开,没事,反正她天生灵骨,不过是重新修炼而已。 “你知道得不少。” “皮毛而已,”黄衣少女苦涩一笑,“光知道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落选了。” 忽地,她眼前亮起:“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她在护送落选者归乡的队伍里。” 原来,这几日心道宗召开收徒大会,除了几个有仙缘的好苗子,其他都被遣送回家了,黄衣少女就是其中一员。 她如获大赦,整个人放松下来:“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她既然会被掳,就说明幕后之人觉得她对心道宗而言无足轻重,”夏令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却不赞同,“那她八成是心道宗的不记名或者外门弟子,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安心得也太快了。 “我的……”黄衣少女稍一停顿,掩嘴凑近夏令明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兄长也在队伍里,有人失踪他肯定会查的。” “你似乎挺信任他的,”夏令明对此并不报希望,“修仙者凡缘尽断,他不一定会对凡俗上的妹妹很上心。” “哎呀,他不一样,他是个大好人,就算我不在,他也不会不管同宗的人。” 下山久了,夏令明对“好人”这两个字过敏,天杀的,她都不知道被所谓的名门正派里的好人坑过多少遍了。 她不打算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人上,正准备另找脱身之法时,一片阴影从牢门那投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去,只见墙上烛影摇红之下,有一青衣男子立于门外。 他的银发边缘微泛橙暖光芒,金眸熠熠生辉,左眼尾的一颗小痣像是上天为他精心点缀的神来之笔,添加别样的魅力。 “皇兄!” “爹?” 两道声音同时升起,又同时落下。 两个人震惊地看向彼此。 祁环:皇兄只是修了三年仙,而不是十三年吧,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 夏令明的震惊更胜一筹:我没听说过我还有个姑姑啊? ------------ 第二章 没有一顿打白挨 祁送珵听到陌生女孩莫名其妙的称呼,愣怔瞬间,极快地瞥去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开完门就站在旁边,没有要进来帮忙的意思。 “我凡缘已断,待送你回去,我们就再无关联了,皇女。”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那么称呼他了。 “在下明了,”祁环也收起那副惊喜的表情,面色沉重起来,“那抓我们的人……” “已死。” “多谢……祁仙君。” “不必。” 那边已无话可说,祁送珵见里面还有个同宗的人昏迷不醒,并起两指,往上一抬,那人便浮空而起。 “走吧。” 他停顿一息,没等到望着他脸出神的女孩回神,便冷声道:“你在发什么愣,跟上。” 夏令明收获一个更胜寒冰的眼神,条件反射般地立起,麻溜地跟在他身后。 这种眼神她见得极少,每次见到的前因后果都很严重,一般都是她犯了大错该挨板子的时候。 她刚刚犯了什么错吗? 夏令明仔细回想,忽地发现祁送珵的衣着跟浮空的少女是类似款式的,只是他身上的花纹更为繁复。 联系姑姑前不久之前说的话,难不成…… 祁送珵没工夫管小女孩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先将昏迷的人交给同行之人,再将祁环送回去。 这一路上,身后的小尾巴半言不发,似乎在沉思。 现在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你刚才为何喊我爹?” “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道宗当卧底啊,”夏令明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想正确,不然魔修在正派里还能干什么,“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戳破你的身份的!” 她在下山之后才知道父亲被整个修仙界通缉,赏金排第一。 不过很快变成第二了,因为她成了第一。 她暗自翻个白眼:“这不能全怪我,你说你也不事先易个容,顶着这张脸,不等着被抓吗?” 那些通缉令都用的留影石,上面的形象和真人十分贴合,天知道这给跟父亲长得极为相似的她惹出多大的麻烦! 不对,夏令明发现了异样。 刚才在烛光下不甚明显,如今在正好的阳光下,她发现父亲的面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透着几分青涩,跟她记忆中的成熟模样存在差异。 “胡言乱语,”祁送珵弯腰,与女孩齐平,“你好好看着我这张脸,跟你爹像得一模一样吗?” 夏令明略显踌躇地问道:“爹,你怎么变年轻了?” 听到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自己的左眼尾:“怎么,你爹也有这颗痣吗?” “当然,”夏令明不知道他这么问的原因,但回答得极为迅速,“而且你这也不是痣啊,明明是天外异石,你把它缩小嵌在这里,诓其他人说是痣……”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想起挨过的一次打就是因为她趁他睡着,拿剑去削他脸上的这块小石头。 果然,小时候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惊讶的情绪漫上祁送珵的眼眸,他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人,算上我和娘,至少有三个人知道。” “你娘是谁?” 夏令明闻言,呼吸一窒,她看着眼前表情漠然的男人,后退两步。 她习惯了,在父亲身边就像是在长垣山上安定,所有的麻烦都会有他去解决,她根本不用多想什么,全交给他就行。 可如果是父亲,他不会这么冷漠地问出这句话,仿佛问的人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不可能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谈起母亲。 夏令明短暂地怀疑了下眼前人的身份,但是她的感觉不会欺骗她,她的直觉一向很准,他带给她的就是父亲在身边的感觉。 她试探性地念出他的大名:“祁送珵?” “你知道我的名字。” 她听到了想听的话,但又不完全想听这句,她真正想听的其实是父亲略带不满的假意训斥——“夏令明,怎么没大没小的,敢这么喊你爹。” 她没听到后文。 她停滞的脑子再次运转起来,没听说过的心道宗、不是兰阳宗的兰阳阁、极为年轻还有凡人血亲留存于世的父亲…… 她吞咽下唾沫,问道:“你该不会连一百岁都没有吧?” 这话题跳转太快,祁送珵皱起了眉:“我今年二十。” “岂不是比我大不了多少?”夏令明震惊得无以复加,难道她回到了三百多年前? 祁送珵狐疑地看着眼前才到他腰上一点的小女孩:“你今年多大?” 她答道:“十八。” 不知怎么,他轻轻笑了一下:“十八,你看起来连十四都没有。” 比起刚才高冷得不近人情的表现,他现在的模样更贴近于夏令明记忆中的样子。 “让我测测你的骨龄。” 他抬起手,见她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便隔着衣袖捏住她的手腕,轻声念诀,银白色的荧光一闪:“你才十二岁,而且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是凡人?” “应该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因为我现在也搞不明白。” 等等,既然她来到了三百多年前,那母亲岂不是还有三百多年可活! 三百多年,足够让她调养好母亲的身体,让她不用被病痛折磨而死了! “我们快回长垣山。” 夏令明抓住父亲的手就往外拉,但没拉动。 “长垣山是什么山,在哪里?” “当然是……” 她的心如坠冰窟,该不会现在还没有长垣山这个地方吧,那她要去哪找母亲? 她自出生就在山上,在她认知里,父母也理所当然地都在山上。 可是,现在父亲就站在她面前,而两人所在的位置,显然是在下界。 如果不是父亲主动出现,那她根本不知道往哪寻他,一如她不知道此刻的母亲在哪。 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在年轻的父亲身上:“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一见钟情的那种?” 祁送珵眸光微闪:“你问这个做什么?” ------------ 第三章 别人会把你当疯子 “你说,你来自于三百多年后,我是你爹,当务之急是找到你娘,给她调养身体?” “嗯!” 客栈里,祁送珵简单总结女孩的话,越讲越觉得荒谬。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这也奇得过于离谱。 “至今为止,就算是古籍记载里,也没有任何一位大能拥有回溯时间的能力,可据你所说,你来之前只有十八岁。” “十八年只够你筑基的,就算你天赋异禀,顶天也只是金丹,怎么勘破的时间之道?” “我没有勘破,你不仔细听!”夏令明坐在他对面,捧着杯茶,仔细看里面的倒影,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她穿越之前的面容跟祁送珵极为相像,随便拉两个不认识的人看,都会觉得他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女。 她现在却长着张偏幼的圆脸,脸上的婴儿肥明显,一双杏眼圆溜,瞳孔呈琥珀色,跟父亲的偏狭长的金眸半点都不沾边。 她鼓起脸,水影里的女孩做出同样的动作:“而且如果按正道的算法,我下山那会就是化神了。” “化神?”祁送珵尾音微提,“你几岁下山?” “十五。” 他越发觉得这小孩的话不可信,抬手揉向眉心:“堕魔都不可能有这么快的修炼速度。” 要是有,这天下人人都要修魔了。 “你看不起魔修?”夏令明的眼睛睁得更圆,未来的大魔修怎么用这么轻蔑的语气说话呢。 “不是看不起,”祁送珵话锋一转,严肃神色,“而是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你在找什么?” “在找有没有留影石,好把你这句话录下来。” 以后挨了打,就半夜把它放在你床头,循环播放给你听。 这都哪跟哪,祁送珵差点被绕晕。 “这些话,你对别人说,别人只会当你是疯子。” 夏令明的眼睛闪过兴奋的光彩:“你没有把我当疯子吗?” “我把你当傻子。”十五化神,开玩笑呢。 要说在这之前,夏令明心里对他的身份还有一丝丝怀疑,现在那一丝也烟消云散了。 能说出这种噎死人不偿命的话,是亲爹没错了。 唉,怎么先遇见的是父亲呢,要是母亲该多好。 她长长长长地叹了声气:“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了。” 她听过父母爱情故事,爹娘对彼此都是一见钟情。 只要跟在他后面,她肯定能找到母亲的。 夏令明定定地看着他,只见他恍然大悟,手指一敲桌子——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是想进心道宗。”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这到底是怎么理解的啊! 小姑娘又叹了一声气,趴在桌子上,只感觉到心累。 “你想要进心道宗,但是没赶上选徒大会。” “为此,你四处打听,不知道从哪知道我脸上‘异石’的事情。” “可惜这件小事不够威力,于是你编了个谎言,假装是我未来的女儿,过来跟我套近乎,想跟我攀关系。” “你说的什么长垣山、十五岁化神期,应该是从话本上看来的故事。你搬过来想要取信我,没有想到那些故事都是编的,不够真实,一下就把你暴露了。” “或者你想到这一层,就算不真实也没关系,只要我有一点怀疑,把你带进心道宗慢慢探查,那就足够达成你想要入门修仙的真正目的。” “真是好算计。” 真是好瞎说! 要不是夏令明是当事人,都要被她爹说服了。怎么做到有理有据把前后全串起来了,听起来逻辑还挺通顺的? 她眯起眼睛:“你怎么好像对话本很熟?” 祁送珵一愣,他原本以为女孩被他戳破会慌张,或者会脸红,抑或是嘴硬到底,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这是重点吗?” 当然了!她就说书阁上层的暗格里怎么会有很多小说话本,原本她猜是母亲爱看又不好意思说才藏得这么隐秘,她还贴心地帮她隐瞒。 要早知道是父亲爱看,她肯定拿出来狠狠嘲笑他,可恶,错失良机。 “我不看,”祁送珵否认后默了默,他怎么稍不注意就被这女孩带偏话题,“你就说,我猜得对不对?” “跟事实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也能说是毫不相关。” 有一小部分也怪她,从来没有关心过父母小时候的事情,不然随便说点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她爹都不能半点都不相信她。 夏令明伏在桌上,用手指点着水面:“你派出去查我身份的人什么时候传消息回来?” 祁送珵眸光微敛,银白色的睫毛垂下,没有言语。 “你可别说,你没派人查我,”小姑娘给自己翻了个面,换个姿势趴着,“你应该不仅在查我,还在查拐人的幕后主使吧。” 她对父亲的思考模式了如指掌,毕竟她就是被他教导着长大的。 只希望现在还年轻的父亲不要过于稚嫩,让她失望。 “假如你真的遇上掳人的主谋,必不会让他死掉,而是会把他带回去细细审问。” “但你在牢里说那人已经死了,就说明他在你到来之前就已经被杀害了,或者伪装成自杀。” “真巧,牢里就这么点人,有一个是你的妹妹,有一个是你的同宗弟子,在她们失踪伊始,你肯定就会查找她们的下落。” “这是被调虎离山了啊,在你被引向这里的时候,幕后主使肯定趁机转移了。也许还有其他的受害人,你想要解救她们,所以留在这下界的客栈,而不是回去。” “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是想在我这看看会不会有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吧。” 夏令明直直地盯着祁送珵的眼眸,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已经从他的神色里判断出来自己全都说对了。 孩子的身上总是带有父母的印记,她不必绞尽脑汁想法子证明,因为她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据。 她撇撇嘴,如果是原来的爹在这,肯定不会中这么浅显的计谋,说到底,现在的他还是太年轻了。 不行啊,还得看她。 “我可以帮你。” ------------ 第四章 不知道哪对倒霉父母 “你怎么帮我?” “引蛇出洞。” 夏令明不同于地牢里的另外两个人,做不了调虎离山的引子。 那就说明,她对幕后之人而言,另有它用,她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才会被抓。 她既然已经被抓过一次,那么假如脱离心道宗的保护范围,难免不会被抓第二次。 她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情提前。 祁送珵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行。” 夏令明不明白,自己去当诱饵的提议这么好,为什么父亲会拒绝她? 总不能是担心她的安危吧? 别开玩笑了,之前在长垣山上,他为了教她引蛇出洞这个成语,可是把她吊在住有九品灵魄蛇的悬崖边上! 难道人变年轻了,心也变软了? 不行,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为什么他不能跟自己一起穿越回来? 她在心里戳着亲爹的小人,看见对面扫过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腰。 咳,她什么都没骂。 “你叫什么名字?”祁送珵看着同宗传回的“有亲来询”的讯息,开口问道。 “夏令明。” “你不姓祁?”祁送珵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然不姓。”她跟她的娘亲姓的。 祁送珵闻言,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明明知道她说的是谎话,他怎么还差点被她骗进去了。 到底是十二岁的小姑娘,编谎话都编不圆,既然喊他爹,那怎么着也得跟他一个姓氏,说服力才更强一点。 “这也是你胡诌的名字吧,你是不是叫于连连,年十二,越州人士,左腕内侧和右手掌心各有颗红痣。” 夏令明边听边抬起手,还真如他所言,的确有两点红色。 不对,这不是痣,而是蛊的痕迹。 “心道宗的弟子已经找到你的亲人了,他们正在赶来接你的路上。你跟他们回家去,外面危险,不要再独自出门了。” 半刻之后。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中年男人忙不迭地道谢,旁边的妇人正抹着泪。 “若不是仙君,我女儿恐怕小命不保。” “不必。” 在外人面前,祁送珵又恢复那副寡言的模样,他看着“于连连”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这孩子,看起来不像是跟亲人久别重逢。 她饶有兴致的表情,更像是在看人唱戏。 祁送珵注意到她的微妙,密音入耳询问:“你认得他们吗?” 夏令明咧开嘴,点了点头:“认得。” 才怪。 她对他们半点印象也无,而他们对她也不像是有亲情的样子。 她知道爱着女儿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此刻的戏在她眼里一般。 若真是亲生父母,那在见到刚脱离险境的女儿,应该会拥上来,或是骂她,或是抱她,总之肯定会关心她,而不是对她半步不近,犹避蛇蝎。 他们此刻的欣喜、激动更像是供给祁送珵欣赏的表演,仿佛只要让他信了就行。 有意思。 饵还没抛出去,蛇先自己滑出来了。 夏令明没戳破两人,甚至连句暗示都没留给祁送珵,相信爹会自己跟上来的。 她随这对夫妻来到偏僻房屋,男人刚关上门,那妇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莲主,莲主,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事了,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莲主,请您大发慈悲,她今年才十二岁……” 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歪倒过去,隐约有黑气缠在他们的脖颈处。 “怎么样,要把他们埋进池塘做花泥吗,亲爱的小莲花。” 又有一道阴柔的男声响起,只是音调令人作呕。 夏令明听着这做作的男声,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会很特殊,但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特殊,直接是跟父亲对立的阵营。 她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看上去一切正常,没找到声音的主人。 她斟酌着措辞,答得还算及时:“抹掉他们的相关记忆,人留下来,混淆正派试听。” “怎么还要担心那些虚伪的家伙,难不成你任务失败了?” 她竟然还有任务?夏令明面不改色,模棱两可地回复:“你以为它很好完成?” 那男声啧了一下:“的确,事发突然,那修士年轻归年轻,到底算那老不死的亲传弟子,你魔蛊种失败了也是情有可原。” 魔蛊,夏令明知道这东西,只要把它种进修士体内,就能让灵力转成魔气,同时放大受蛊者内心的欲望、情感,使之滋生魔念,是让修士堕魔的低级手段。 之所以说它低级,是因为蛊的品级限制修为的上限,会让受蛊者无法突破。 魔修魔修,也有一个修字,无法突破,那还修什么? 她清楚种蛊的条件,便顺着话往下说:“他根本不给我近身接触的机会。” “你当时可是信誓旦旦。”那男声尖尖地笑了,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夏令明听出他的讥讽,并不恼,而是琢磨着如何借力打力:“所以,我打算换个计划。” “什么计划?” 祁送珵迟了一步,抵达时看见的唯有那对晕倒在地的夫妻,所幸只是昏迷,性命无虞。 他将二人唤醒,他们伤心欲绝,哭天喊地之后才吐露实情。 原来这夫妻俩的确育有一女,昨日被人绑架。 那匪徒说以一女换一女,只要他们能把“于连连”带出来,他便将他们真正的女儿还回来。 “他就要那个女孩,我们便以双亲的身份出面领人。” 祁送珵觉得其中疑点重重:“那人有没有说,如果她不认你们,不愿意跟你们走,又该如何?” 妇人忍不住抽噎着,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什么,脑子里恍惚空了一片:“不知道,我们也不敢多问,生怕问烦了他,对我们的女儿不利。” 疑点重重。 最为可疑的就是那个女孩,明明知道这两人身份为假还要跟他们离开,难不成她和设局之人有所勾连,串通好了? 也有可能是她没有放弃以身为饵的计划,想要钓人出来。 胡闹。 祁送珵只觉得头疼,不知是哪对倒霉父母,摊上这么个有主意的闹腾孩子。 ------------ 第五章 不过是损耗些修为罢了 一只长着纯白羽毛的肥雀落在祁送珵的肩头,在他耳边“啾啾”。 “你已经上报宗门了?辛苦。”他伸出手指抚摸肥雀的脑袋,以示关怀。 祁送珵单手一翻,拿出弥盘,看着上面不断跳动的银色光点,心脏微微下沉。 他在测“于连连”骨龄的时候,将追印纹贴在了她袖子内侧,这样能够实时看见她的位置。 以凡人工具的行进速度,光点的转移是不可能快到这个地步的。 考虑到下界的压制,掳走她的人,约莫是金丹期修为。 最后,银光落在一片连绵荒山中,不再移动。 夜色如同浓稠墨汁,笼罩在群山之间。唯有几抹冷蓝鬼火远远闪烁,泛出诡异的光泽。 夏令明凭借着朦胧的山体走势,认出此地——龙脊山。 她曾经被兰阳宗的人追杀逃到这里,并以山作阵,反杀了那批人。 假如当初她临时起阵,是不可能有时间绝地反击的,巧就巧在这山里有一处废弃阵法,被她利用起来。 而现在,阵法尚未搭建完成。 她被黑气放落在地,一块巨大的黑石矗立在谷底中央,表面如镜,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黑石并非完全光滑,上面刻满了符文。 这是阵眼之一。 如果它被启动,这些符文就会“活”起来,缓缓流动,彼此呼应。 它还没启动的原因也不难猜,缺少灵石供应。 夏令明当时花了十二颗极品灵石,才让这套“万象连环阵”激活一息。只那一息,就足以击杀三名化神期修士。 当然,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进入下界修为被限制,但也可以说明这阵法威力不小。 她抬手抚摸着黑石上的纹路,心里有了计量:“还缺多少?” 那男声阴阳怪气道:“要不是你偏用那两人调虎离山,现在一个都不缺了。” “嗬,鼠目寸光。”夏令明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出口嘲讽。 这人跟“莲主”之间大概率是平级,不,“莲主”的级别应该比他稍微高一点。 他只敢嘴上花花,行动上以她为主,不敢真的对她放肆。那她也不必对他态度恭敬,越无礼越好。 对付魔修,就不能给他们脸。态度越温和,就越容易被魔修蹬鼻子上脸。 夏令明冷了神色:“若是不放弃那两颗棋子,那心道宗毁了大计,该当何罪。” 男声停了一瞬,又嘴硬起来,只是底气没有刚才那么足:“可放弃了又如何,那些家伙跟咬住骨头的狗一样,不肯松口。” 她没有接茬,一转话题:“其他人呢?” “梅花还在找其他合适的人选,可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更何况现在我们被心道宗的人盯上,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男声还想再嘀咕两句,但见莲花脸色不好,没敢说出声,只是继续道:“兰花回去禀报教主了,那皮子,说是回去请求支援,我看是他发现情况不对,溜之大吉。” “教主……”夏令明开了个头,但又停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哼,你还对教主念念不忘,要是这次任务失败,拿不回‘山骨’,也不知教主看在往日情分上,会不会饶你一命。” 短短几句交锋,加上自己对魔修道法的了解,夏令明已经将这边的谋划摸清个大概。 简而言之,魔教想抢走“山骨”,为此需要杀死守骨神兽,于是设下这“万象连环阵”。 他们不愿意花自己的灵石起阵,就去抓那些有灵根又毫无修仙界背景的少女充当“灵石”。 哪里这种人最多,当然是选徒大会里落选队伍里。 她们虽然灵根资质不佳,但融了她们的骨血,炼化她们的灵,未尝不是一份好材料。 不过这些人行事不慎,被护送队伍里的祁送珵盯上了。 “莲主”为了转移视线,将两个跟他有关联的人扔进废弃的地牢里。 同时,“她”做了两手准备,将自己也关进地牢,想要借机接近他,给他种魔蛊。 既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是想要害他,毕竟他的地位看上去在宗里不低。 如果心道宗一行人乱了,那更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只是半路出了岔子,夏令明进入了“莲主”的身体。 这也不一定是“莲主”原本的身体,也有可能是“她”抢占的。 魔修以强者为尊,若是“她”半点灵力也无只是个凡人,不可能当上“主”。 这种事情倒不是如今最要紧的,她需要考虑的是怎么靠这件事情当她入心道宗的投名状。 那男声见她久不说话,按捺不住性子:“所以,你的新计划到底是什么?” 夏令明冷声道:“出来。” 黑气扭曲两瞬,阴影里头钻出个不男不女的人。 单从外表很难判断出性别,但一张口就容易了:“小莲花,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事要办不成,咱们都落不着一个好。” “有两个计划。”夏令明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猜他应该修习和“黑影”有关的法门,不好抓。 “一个是将心道宗的人引过来,让他跟神兽厮斗两败俱伤,我们趁机盗走‘山骨’。” 影主跟看笑话一样看着她:“你昏头了吧,先不提怎么引他们相争,就说如果有修士能和神兽打得有来有回,那捏死我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顺手的事,我们怎么可能逃掉?” 倒也不傻。 她没急着反驳,而是说起第二种:“还有一个是,现在就起阵,杀死神兽,在心道宗的人赶来之前逃脱。” “这计划你之前不是否了吗,”影主狐疑地看着她,“你明明说以凡人灵根启动阵法需要时间,容易惊动那群家伙。” “需要时间是因为她们还未入道,空有灵根,无法引用天地灵气。” “如果有高阶修士进入主导就不一样了。”夏令明在他震惊的眼神中,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十二阵眼需要十二人,还差两人,你填一个,我填一个。” “放心,只不过损耗些修为罢了,不会跟普通人一样,被耗磨至死的。” “你该不会不愿意吧,毕竟一切为了教主。” ------------ 第六章 平平无奇的凡人小女孩 “梅花办事不力,兰花临阵脱逃。唯有我们二人以身入阵,挽狂澜于既倒。” “这说起来,劳苦功高啊。” 夏令明话毕,留下空隙给对面的魔修思考。 影主看着面前外表柔弱但心如蛇蝎的“莲主”,并没有被她的甜言蜜语迷惑。 之所以选择有灵根而未入道的凡人少女,就是因为她们相对而言比较好掌控,就算在连环阵里醒来,也没办法逃脱,不至于影响大局。 谁都知道入道修士的灵气更加充沛,但没有一人提出要抓这种的,难以掌控。 当然,他们自己“好掌控”,毕竟魔修目标一致,可根本没有人主动提出去当阵眼的。 一旦进入,折损修为不说,跌落境界还有损于寿数。 在弱肉强食的魔界,只要他稍显颓势,那么就会有一批狼豺虎豹扑上来啃食他。 这让影主不得不怀疑起莲主的用心。 整个魔教都知道,莲主是用阵的高手。如若不然,教主也不会安排她主导此次任务。 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教主真心一片,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她自己清楚。 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谁能保证她不会在阵法里搞小动作? 这么说来,她先是抛出一个根本完成不了的计划,再是说出第二个貌似能行的,还大力宣扬后者的好处,会不会就是诱导自己选择它? 可惜她这点小心思,还不是被他轻易看穿了,他才不会白白为她做嫁衣。 “我觉得,还是上一个更好。” “为什么,你刚刚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夏令明面上皱眉,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她再了解不过这群人,清楚他心里的九曲十八弯。 他绝对不会吃眼前的亏,什么功劳,什么教主的任务,都不会比他自己更重要。 她越夸得天花乱坠,越会让他怀疑。 比起未来可能拿到、也可能拿不到的好处,他绝对不会接受现在就牺牲自己已有的东西。 那么,她不用猜也知道他会选择哪一方。 影主声音细娇,使闻者头皮发麻:“如果我俩都进了阵法,那就无人守阵了。” 听起来这魔教规模不大啊,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两个人守着。 夏令明笑容更甚,一双圆眸都弯得像极了狐狸眼。 “不,这万象连环阵一旦启动,除非十二个阵眼同时被击破,否则不会被轻易毁坏。它们彼此相连相补,相生相依,哪还需要人守阵?” 相连相补,相生相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破损的阵眼会抽取其它阵眼的灵力修复自身。 要是真有人破阵,那他们俩岂不会被吸干了? 莲主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那她还极力劝说自己,其中肯定有诈。 他们虽同属魔教,但彼此之间并非可以全然信任的关系,而且存在着激烈的竞争。 他不得不小心,莲主是想借机坑他,踩着他更上一层。 “上一条更妙,让心道宗子弟和神兽互斗,我们渔翁得利。” 影主睁着眼说瞎话,他心里清楚,其中真正的妙处在于他逃跑功夫一流。 万一筹划不成,有连绵不断的阴影在,他不至于落入敌手。 莲主灵力散尽,既可以给他当垫背的,也可以替他承担教主的怒火。若是功亏一篑,那全是她的过错。 都怪梅花个心急玩意,怎么就落下马脚被发现了;还有兰花那个精明滑头,溜就溜了,竟找了好听的借口。 莲花个死心眼,谁听了羲崧老道亲传弟子的名头不想逃?属她不想,还要去给他种魔蛊。 她也是个不成事的,提出的都是异想天开的计划。 这桩桩件件压下来,事情不成,教主也怪不得他个可怜小影。 须臾之间,影主已经想好了能够撇清自己责任的说辞,他是不可能进阵眼当耗材的,那就选前一个。 影主思来想去,决定搬出教主的由头说服她:“这个计划还妙在如果他们两败俱伤,那就是一箭双雕,教主知道我们挫了心道宗的锐气,肯定也会大加赞赏的。” 夏令明看着他不断晃动的眼珠和最后放松的模样,将他的算盘猜了个七八。 魔修间的合作就像是一盘沙,看起来关系紧密,实际上风一吹就散了。 影主见她心有动容,便趁热打铁:“如今魔气侵染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最多不超过一日,烛九就会发狂。” “只要在它发狂的时候引心道宗的人过来,他们必定会出手对付它。” “问题就在于这来的人选,来弱的是给烛九加餐,来强的我们容易暴露行踪。” 夏令明见他朝她想要的方向思考,是彻底落入圈套的表现,便进行下一步:“是你容易暴露行踪,不是我。” 影主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她两手一摊,表情甚是无辜:“我现在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小女孩。” 他震惊道:“移灵蛊可是在你身上!” 夏令明修炼这么久,第二熟的就是各类蛊虫。 所谓移灵蛊,就是将一个修士的力量全都传渡到另一个人身上。 它本身不是种具有威胁性的魔蛊,对于神兽而言,更像是地里的小虫子一般,不必提防。 而放于现在的处境来解释,就是“莲主”将自己的魔气注入到烛九体内,侵蚀它的灵识,让它发狂。 由于魔气和“莲主”本身的灵力、修为相缠,要传只能一起传,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现在才会是凡人的状态。 夏令明想通前因后果,心底琢磨着退路:“是魔修迫害我,用了不知道什么样的方法将我与‘山骨’相连,利用我让烛九发狂。” “我被魔修害得命垂一线,就在此时,天降正道,降伏烛九,却发现我与‘山骨’难以分割,将我带回心道宗。” “你不觉得,这不仅可以让我们拿到‘山骨’,还是一个让魔修卧底打入心道宗的大好机会吗?” “这……”影主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那么一丝道理,好像的确可行,但总有种隐隐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的感觉。 是错觉吗? ------------ 第七章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 当然不是错觉。 夏令明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是去父亲身边找母亲。 心道宗作为当今第一宗门,肯定不是那么好进的,尤其“莲主”还有板上钉钉的魔修身份。 她爹现在不相信她,而且还是一口一个“邪魔外道”“得而诛之”的正派修士,如果她被魔教反咬暴露,那长垣山的雪都洗不干净她。 别到时候娘没救成,她先成为爹的剑下亡魂了。 所以,她需要给自己“洗”掉魔修的身份,其间重之中重就是不能让魔教的人戳穿她。 怎么做最合适?当然是打着为了魔教好的幌子,当魔教卧底。 她披上这一层皮子,魔教中人不仅不会暴露她,还会帮她掩盖身份痕迹,扫清尾巴。 对魔教而言,“山骨”在魔修“莲主”手里,就相当于在魔教手上而不是心道宗里,相当于任务成功。 对心道宗而言,她跟“山骨”一体,作为明面上的名门正派,是不会杀凡人取骨的,将她带进宗里便是将宝物带回去。 对她而言,她也就能正大光明地进入心道宗,近水楼台,还怕找不到机会观察爹什么时候遇到娘? 如此,魔教、心道宗和她,三方都很满意。 影主估量莲主的话:“你有办法将自己和‘山骨’相连?” “这次种蛊失败给了我灵感,”夏令明随口胡诌个理由,“你只要在烛九发狂的时候,把我丢在它身边就行。” 他下意识问道:“什么灵感?” 怎么还刨根究底呢,她能告诉他这是她上辈子学来的方法吗,当然不能。 她嗤笑一声:“你问这个,怎么不先把你的影术教给我?” 影主讪讪地摸了鼻子,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独家秘法,不会外传。 他为缓解尴尬,问起其他难题:“你怎么过心道宗‘问心潭’那关?” “万一那些人对你用搜魂术怎么办?” 夏令明对“问心潭”不了解,便避而不答,只回复后一个:“他们自诩正派修士,怎么会用搜魂术这种让人变得痴傻的东西来对付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 影主差点捂住耳朵,他听到“平平无奇”“小女孩”这两个词就浑身发痒,她这么说自己,怎么都不心虚的啊?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一,在有心道宗弟子过来的时候,把我扔到发狂的烛九面前,好证实魔修迫害我。” “二——”夏令明拖长尾音,吊足胃口再说,“早点回去,如实向教主禀报我的辛苦不易,向教主好好讲我对他的一片真心。” 她矫揉造作地叹了声气:“也不知道做到这个份上,教主会不会对莲花另眼相待呢?” 影主没工夫关心什么真情假意,在心中将算盘打得极响。 他要做的事情有:一扔,二跑,三上报。 应对烛九的危险,莲主扛;面对道宗的盘查,莲主扛;深入敌营的风险,莲主扛。 事情不成,是莲主一意孤行,该负全部责任;事情若成,那他跑前跑后,理应分一杯羹。 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此,他便有心思哄她两句:“亲爱的小莲花,教主怎么不会对你另眼相待呢?” “你放心,等将那心道宗弟子引来,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肯定下狠手,绝不会让他们看出你我之间有半分交情!” 夏令明怀疑他是想报私仇,但面上只能微笑:“那真是谢谢你了。” 影主问道:“所以,我们怎么引人过来?” 其实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怎么确保来人能够抵抗神兽烛九,不过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交给莲主她自己想吧。 夏令明闻言,摸了摸手腕:“先闹出点动静看看。” 那追印纹她刚被贴上就知道了,并将它扔在了龙脊山的某处。 为的就是吸引她爹过来,又不至于离她太近,偷听去她的计划。 现在他也该到了,应该还在山中搜寻,只要这边烛九被唤醒,那边就能注意到。 其中原委当然不能跟这人细说,否则他就会发现自己早有这番筹谋,生出疑心就不好了。 “用魔气催化烛九。” 一声充满狂躁的咆哮贯穿天地,回荡于山谷之间。 祁送珵顿感不妙,龙脊山位于上下界交汇之处,有神兽烛九守山。 烛九之名,取自上古传说中的烛九阴,因为它有相似之处——通体赤红,且闭眼为晦。 不过与凶恶的外表不同,它的性情温顺,常年处于沉睡之中,不会轻易醒来。 现在明显出现了变故。 祁送珵身形一闪,御剑飞于山巅,朝声音源头赶去,只见烛九躁动不安,上下翻腾,蛇尾扫过之处,俱成焦土。 有一黑衣男子,单手掐住女孩的脖子,他似乎注意到来者不善,将人狠狠抛向下空,想要逃窜。 祁送珵飞身接住她,剑随心动,银光乍破,攻向黑衣男子,刺入他的手掌心。 那人也不犹豫,断掌求生,融入黑暗之中再不见身影。 夏令明脖子上骤然一松,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脏都咳出来一样。 她边咳边扯到伤口,直冒泪花,分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死后重生,又回到亲人的怀抱,哦不,肩上。 算了,肩上就肩上吧。 她已经偷梁换柱,将“山骨”融进了身体里。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她爹降伏烛九,她就可以美美躺平,安然等娘出现了。 等等,她爹这个走位,方向好像不太对,感觉不像是朝着烛九去的? 她想要起身却被单手按回去,挣扎着出声:“你,咳咳,逃?” “战略性拖延。” 祁送珵的剑没有回到他手中,而是去防烛九的攻击,并且试图转移它的攻击目标,但是以失败告终。 以烛九周身的黑气来看,像是被黑衣男子用了什么魔修手段,那上面明明还串着那人的断掌,烛九应该会被仇恨吸引过去才对,但它没有。 “你,你打不赢?”夏令明声音都在打颤。 “当然!”祁送珵果断承认。 他,入道三年,怎么可能是活了近千年神兽的对手? ------------ 第八章 便是世人不可企及 听到祁送珵不带半点犹豫的回答,夏令明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 爹你不是跟我说你少年天才,二十岁屠龙手到擒来吗!还一直用这件事激励我努力修炼,敢情都是哄孩子的啊! 她只得庆幸魔修没有在此处设下埋伏,否则他这么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敢孤身一人前来,你那些同宗修士呢,没有人跟你一起?” 祁送珵来之前也不知道烛九发狂,要知道他就多做准备再来了,当时主要担心的是万一他迟了一步有人受害。 幸好他来得及时,否则这女孩要人落蛇口,魂归西天了。 但对方似乎不领情,还在指控他有勇无谋,没留后手。 “我人缘差。”祁送珵言简意赅,他的大部分注意力。 短短四个字不知道给夏令明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这意思是没有援军啊!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沸腾的情绪,亲爹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得靠自己。 如今的应对方法唯有起阵。 起阵需要灵石,她探身去找祁送珵的储物袋,一般来说东西会被藏在他的腰带里。 果然在这。 ……为什么里面只有半块灵石?夏令明不信邪,又往外倒了倒,真的只有半块。 “灵石呢?” 她过于明目张胆,祁送珵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强盗行径,问都不问直接拿走他的储物袋往外倒,熟练得像是这么做过千百回。 他的消息泄露得如此严重吗,怎么随便一个小女孩都知道他储物袋放哪? 不过知道与否没差,反正里面只有半块灵石,还是下品。 “全在你手上了。” 夏令明过去三年的语塞,加起来都没跟她爹重逢的半天多。 她万万没想到,她爹现在实力不济也就算了,还是个响叮当的穷鬼。 哦不对,只有半块灵石,是兜里响都响不起来的穷鬼。 还好他现在还没跟娘相遇,不然他们俩肯定就没后续了。 烛九一声怒吼,把夏令明逐渐跑偏的思绪拽回来。 它的威势压过来,能使金丹以下耳窍流血,但她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因为有人护住了她。 祁送珵单手持剑迎了上去,他此刻不能再退,再退就是凡人的地界,要是把烛九引过去,肯定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如果他将女孩放下,那能够打得更从容些。 可他没有,因为一旦放下,那烛九绝对不会再管他,只会扑上去攻击她,而她脱离了自己的保护,只会死得更惨。 祁送珵已然发觉,烛九就是冲着他肩上之人来的。 “那魔修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烛九对你这么穷追不舍?” 现在说清楚,对症下药,说不定还能找到破解之法。 这倒是冤枉了魔修。 夏令明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她偷了烛九的“山骨”。 世人皆以为“山骨”被护山结界守着,而结界被神兽守着,以为只有杀死神兽才能进入结界取走“山骨”。 魔教也是如此想的,也是根据这一点去安排的计划。 实际上不然,“山骨”从头到尾都在神兽身上。 夏令明是在接触到烛九的瞬间,偷了它的宝贝,不被它盯着打才怪。 她现在没办法还回去,就算还回去也没用,烛九已经被魔气侵蚀得发狂,丧失了理智,不弄死她不罢休。 她叹了声气:“把我放下来,你走吧。” 死一个总比死一双好,而且她爹要是死在这,那一切不就乱了套吗? 只是她来这,还没见到娘。 唉,她得趁最后的时候好好叮嘱爹,以后要对女儿好一点,不能再不让她见娘最后一面了。 “不放。”祁送珵拒绝得果断,他手中长剑接下蛇尾一击,摩擦之间发出铮鸣,火花迸溅。 如今这里唯他有抵抗的能力,若是他走,这来路不明的女孩会死,边界的众数凡人也会死。 他自己就是凡人出身,没办法做到把他们的命不当命。 他心里爆了粗口,今年轮到哪派子弟守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祁送珵借反震之力,朝左边退去,引那烛九滑向山谷。 他双足点地跃有数丈高,削去山石落下,拖延它的同时限制它的滑动路线。 接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光芒大作,随即挥剑而下,剑光倾注,直击烛九要害。 那庞大身躯猛然一颤,血光乍现,鳞片之上燃起熊熊烈焰,似是要将这不知好歹的修士燃烧殆尽。 夏令明原本还想再劝,但她清楚爹的性子,死倔。除了娘,没人能劝得动他。 烛九魔气暴涨,吞噬了所有光线,周遭黑得彻底,她只能听见父亲隐忍的咳声。 估计是受伤了。 她好像闻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但现在的危急不允许她细想是在哪遇到过。 冷静,冷静,肯定还有办法,肯定…… 她想不出来,濒死的危机感再次向她袭来。 这次也没能在家里死去。 就在夏令明万念俱灰之际,黑幕忽地被破开一线,天光扎了进来,可谓是一剑破天云。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她抬头望去,还没看清,只是瞧见那踏光而来的身形,水雾就模糊了视野。 她忽然想起幼年时的一幕,当时支着脑袋,看父亲擦剑:“爹,你当初是怎么爱上娘的?” 坐她对面的人并没正面回应:“小小年纪,问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作什么,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女儿撇撇嘴,“娘就不会像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很大方地跟我讲了她为什么爱上你。” 他闻言,擦剑的动作一顿:“你娘怎么跟你说的?” “你先告诉我你的,我再跟你说她的。” 他看着女儿执拗的表情,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稍作思考才回答:“一见钟情。” “就这样?”也太敷衍了吧。 “这是最佳概括,”他回忆过去,不自觉地带出笑,“你只要见过就知道了,她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世人不可企及。” 夏令明看着那道剑光划破天幕,势若万钧雷霆,只一招就让烛九抬不起头。 她的确感受到了,爱上娘的心情。 ------------ 第九章 还要不要妻子了 夏令明记忆中的母亲,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大多时候在屋里坐着看书。 家里是整座山上最温暖的地方,因为母亲不能受凉,不能吹风,甚至无法长时间在外面走动。 有一次,母亲陪她出去看将要绽放的雪花昙。 她已经忘了那天花开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母亲回来便发起高烧,但手脚冰得吓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足足养了一周才见气色。 那次她才意识到,母亲的身体比长垣山最弱的草还要弱。 所以,夏令明现在无比震惊,娘,你年轻的时候原来这么能打啊? 夏双暮只向那边分去一眼,确认无恙后便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地应对烛九。 她那剑虽然强劲,但也不能一招制胜。 被魔气侵染的烛九越受攻击越发狂得厉害,她必须另辟蹊径。 于是,夏双暮不仅没有乘胜追击,还将剑插回鞘中,她并起双指,交叉掐诀,感应天地。 无数藤蔓枝条破土而出,缠上烛九的蟒躯。覆盖枝条的灵力隔绝魔焰,结结实实地将它捆成长粽。 她落在烛九的额心,两手相抵,声音清越干脆:“明。” 波动自她掌下传开,清气激荡,一片生机盎然,催得山谷回春,土地复苏,花开烂漫。 那烛九竟渐渐止了挣扎,魔气消散许多,最终安静下来,那裹着龙脊山的阴影也消失不见。 “啾啾!”纯白色的肥雀落在夏双暮的肩头,被她用手指轻戳后,再次飞起来,消失在旭日初升的天际。 她的目光从肥雀身上收回,她刚踏上地面,就被人抱住。 这女孩像是只小牛犊一样撞了过来,如果不是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恶意,那她差点就要把她扔出去了。 奇怪,她平常最讨厌别人近身,怎么却不反感这个只是初见的女孩? 是因为她哭得过于情真意切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把所有委屈、不甘都发泄出来。 夏双暮猜她是刚经历过生死大劫,还在害怕,于是伸手抚摸她头发杂乱的脑袋:“莫怕,都过去了。” 结果,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还抱得更加用劲。 对夏双暮来说,这点力气微不足道,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她没有,而是随她去了。 才没有过去,这只是开始。 夏令明哭得打起了嗝,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她稍微缓过点劲,睁着朦胧的泪眼抬头看娘:“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很累,用不用休息?”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夏双暮耐心地回答:“还好,没有,不是,不用。” 她趁机用灵力探查这女孩的状况,身体无碍,但灵台似乎有异,这里不是个合适的地方,得带回去再仔细探查。 “那你感觉自己还好吗?” “我好,我很好,我有好好照顾自己,有好好看书,有认真修习,有听爹……” 夏令明提到“爹”,话音一顿,她差点把亲爹忘了。 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哭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奇妙的激动,她要见证爹娘的初遇时刻! 一见钟情,彼此倾心,坠入爱河,夫妻美满! 美救英雄,娘亲的登场如此英姿飒爽,相信亲爹肯定被她迷住了,原来爹是这么爱上娘的。 啧,爹这边就相形见绌了,灰头土脸的,要实力没实力,要灵石没灵石,要娘看上他,够呛。 不过没关系,女儿在这,会帮忙撮合的。 “总之我很好,多亏了……这位仙君。”夏令明差点脱口而出一声爹,还好她急忙刹住,万一让娘误会爹是个已有女儿的浪荡子就不好了。 “明明他自己可以先逃,但是他为了保护我,也为了保护其他人,不肯离去。即使他不敌烛九,也还是迎难而上,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 她绞尽脑汁,找着角度大夸特夸,但一回头,却发现她爹面无表情,低头不知在看什么。 你这是什么个样子,摆个冰块脸,还要不要妻子了! 夏双暮随着女孩的视线看去,长睫一扇:“你还好吗?” “无碍,”祁送珵冷声答道,然后行了一礼,“师姐。” 夏令明听了前两个字,正恨铁不成钢,觉得爹的语气过于生硬。等听了后面的称呼,整个人变得茫然无措。 师什么?什么姐?什么师姐? 她环顾四周,好像没有其他人在了,那爹这句“师姐”,只能是在喊娘亲了。 夏令明整个人晕晕然,感觉自己脑子有点发胀,她可没听说过这茬啊,爹以前在她面前可从来没有叫过娘“师姐”。 他们俩怎么会是师姐弟? 他们俩竟然是师姐弟! 夏令明吃了好大一口瓜,还没消化,就意识到另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她爹娘早就认识,但是看起来半点都不像情投意合的样子。 他们之间隔的距离,能横着塞下三个她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夏双暮看清祁送珵身上的血迹:“莫要讳疾忌医,等回了宗门,我给你配点灵药。” “我没……” “他有碍,很有碍!”夏令明生怕听见她爹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立即打断道,“他被烛九打得可惨了,肋骨都断了,还吐血了,吐了好多!” “我没!” 她根本不给他说全的机会,拉着娘亲的手诚恳道:“你一定要给他好好瞧瞧,全身上下都仔细看看,要是他因为救我而落下病根,我这辈子都要睡不好的。” “拜托拜托。” 拜托老天爷,虽然她不知道她爹娘现在为什么如此生疏,但是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俩这么生疏下去。 难不成他们还在暗恋彼此,还没到捅破窗户纸的时候? 不管怎样,既然她来到这里,那就要加快进程,她必须要扭转过去。 看着女孩湿润的眼睛,夏双暮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听见娘亲的保证,夏令明松了口气,她答应过的事情绝对会做到。 她稍稍放下心,紧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第十章 非常不想承认 夏令明梦到了摘雪花昙的那天晚上。 她伏在床边哭得厉害,可能昏睡着的娘亲就是被她哭醒的。 她记得娘亲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问她:“令宝怎么变哭包了?” “都怪我,是我的错,我不该拉着娘出去,不然娘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会怪你呢?”娘亲轻拍着她的背哄她,“你还小,可娘是大人,如果我自己不愿意,那就算你再闹,我也不会出去的。” “更何况,你也没有闹,只是看到极美的景色,想跟娘分享,是好意。” “可是爹爹好凶。”小时候的夏令明抽搭着,嘴巴瘪得扁扁。 “那怪他,是他的错,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凶我们的小令儿,”娘亲笑意清浅,“等他回来,让他给你道歉。” …… “做什么梦呢?又哭又笑的。” 夏令明睁眼,就看见祁送珵在擦剑,跟印象中父亲的身影重合,下意识答道:“梦到你跟我道歉。” “嗯?”祁送珵的尾音挑起疑惑,接着轻嗬一声,“我没让你跟我道歉就不错了,还我给你道歉?” 他收剑归鞘,盯着女孩恍惚的眼神:“你为什么恩将仇报?” 夏令明不解,杏眸里满是疑惑:“什么恩将仇报?” 他适时提醒:“为什么说我被烛九打得很惨,肋骨断裂,吐血不止?” 听见这个问题,她才彻底回神。 她起身看见自己处于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后,想起现在的状况——她穿越回了三百年前,爹娘还未完婚。 “我这明明是好心,如果不这么说,那你不就错失了和……那位仙女姐姐见面的机会。” 她差点直接喊娘,想起父母之间那微妙的尴尬氛围,便把这个称呼往下咽。 不知怎么,她爹的脸色变得难看,嘴巴张了又抿,最后颇为冷淡地吐出几个字:“错失了又会如何?” 夏令明震惊,爹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死死独占着她娘去世前最后一面的人是谁,连女儿都不肯分享的人是谁? 现在不珍惜,有你后悔的时候。 “会悔恨终生。” 祁送珵闻言嗤声,不以为意。 就算夏令明再迟钝,也该看出他态度跟以前相比之下的差异了。 这半点都不像是对待深爱之人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该不会你们师姐弟,感情不和吧?” 这回他答得迅速而肯定:“对外一致,对内一般。” “这又没外人,你说真话。”夏令明还想再挣扎一下,猜测会不会是爹羞于承认感情。 祁送珵看着这个对她身份毫无自觉的女孩,她自己怎么就不算外人了? 问题在于,他莫名地不想否认这点,其实自从两人相见,他就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亲近。 总不可能他们真是父女吧,他摇了摇头,似是在感慨这种说辞的荒谬:“这么跟你说吧,我讨厌她。” 晴天霹雳。 夏令明瞳孔微颤,她不可置信地将眼前人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来回扫视了几圈。 当答案过于离谱的时候,她甚至愿意相信另一种更为离谱的可能。 她会不会认错爹了? “你真叫祁送珵?”她心怀侥幸地询问,“名字含义是‘会被送出去的美玉’的‘送珵’?” “你出生时天降异象,卜卦者说你不属于凡尘,所以你父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意为‘虽喜得佳儿,但’……” “‘终将送别’,”祁送珵补上了她的话,他皱起眉,打量着这小小女孩:“你怎么连这都能打听到,到底是哪来的情报?” 不过,对方没有回答他,而是眼睛一闭,头一歪,躺倒下去。 “怎么又晕了?”他起身要去探她脉搏,但被灵巧地躲开了。 这速度,看上去精神极好。 夏令明生无可恋地揣手:“我觉得我可能没睡好,现在还在做噩梦。” “你睡得很好,被抬上仙舟都没醒过来,也就后面不太安稳。” 祁送珵戳破她的借口,回忆起她之前的话,换个阴阳怪气的调子重复。 “‘这辈子都要睡不好的’,嗬,我瞧你睡得挺好的。” 夏令明非常不想承认这是她爹,但是他这个表现,根本就是同一个性子。 唯一不同的是,他说他讨厌娘。 天呐,地啊,怎么会这样,跟她知道的大相径庭! 她睁开一只眼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讨厌你的师姐?” 祁送珵避而不答:“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这关系到她能不能顺利出生。 “话说回来,好像你自遇见我,就对我的情感过于关心了?”他的金眸睁大了一瞬,后退几步。 “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还小,不对,就算你不小我也不会喜欢你。” 夏令明语塞,这是猜哪去了啊,晦气。 “我也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她皮笑肉不笑,就是偶尔想弑父罢了。 比如现在。 在长垣山上,只要是同时见过她们父女两个的人,都会觉得他们过于相像了。 不只是外貌,还包括性子,特别是在娘去世喜欢后,越来越相似。 一样的喜好,一样的漠然,一样的执拗。 她喜欢的人,其实和他喜欢的是一样的。 夏令明轻声道:“我要喜欢,也是喜欢仙女姐姐那样的。” 以后找道侣,肯定要找和娘差不多的!她握起拳头,她爹这种人都能找到,她没理由找不到。 万一找不到就不要,她宁愿和娘呆一辈子。 所以,这回一定要治好娘的病,养好娘的身体。 祁送珵误会得更深,语气比刚才还重:“那你更不用想了,她不喜欢女的。” “什么?她不喜欢女儿?”夏令明大惊失色。 “你是怎么听的,”他难得无语,“我意思是,她不喜欢女人。” 她松了一口气,把心放回原处:“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都怪她爹,口齿不清。 想娘亲。 夏令明环顾这个不大但贴满禁制的房间:“为什么是你看守我,能换人吗,仙女姐姐呢,她还好吗?” ------------ 第十一章 岁岁明朗 竟然还挑上了。 祁送珵看着眼前这人小鬼大的女孩,说她不清楚现在的情况,那她表达得过于直白;说她清楚,那她又过于镇定了。 相比于关心自己,她更关心别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担心她?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祁送珵琢磨着该如何表述这种感觉,但他还没细想就被打断思路。 “我觉得她可能受了伤,而且极有可能是灵根受损。” 娘亲的死因,夏令明不清楚。她爹清楚,但讳莫如深。 父亲不是时时刻刻都呆在山上的,特别是母亲突然生病之后,他就会出门,去找那天材地宝给她进补。 她在旁边,见过太多千年万年的灵花仙草,也见过各种品阶极高的奇珍异兽。 有次下山进了拍卖行,她对着众人惊呼的“极品”,还发出过嘲讽:就这? 当然,显富露财的结果就是后面被人盯上打劫了。 想远了,说回正事。 夏令明曾经问过娘到底患的是什么病,得到的回答是“体弱”。 可再弱的身体吃了这么多天材地宝也该好转,但是收效甚微。 娘亲的身体如同那全是窟窿的筛子,不管装进去多少灵力,都会被过掉。 即使是在女儿眼里无所不能的爹,对上娘的病也无能为力。 夏令明翻遍了阁中大部分的医书,没找到对症的病,倒找到了个“移花接木”的法术。 这是委婉的说辞,直白点就是夺舍之法。 她当时看得心脏砰砰跳,拿去给娘看,但遭到了坚定的拒绝。 “用不了。” “为什么,明明……” 娘亲冰凉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斯条慢理地给她分析。 “且不论这个‘病’是带在我的‘灵’上的,即使换了身体也无济于事。” “就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即使成功一时,回头天雷一劈,也照样魂飞魄散。” 夏令明不甘心地开口:“可是多一时也是好一时,我想与娘呆得久一些。” 娘亲会轻捏她的脸颊:“你倒是越来越像你爹了,明明刚出生的时候更像我一点。” 这并不是什么令她高兴的句子,她打心底觉得,还是长得像娘比较好,可是她的脸不争气。 娘亲没有从这一点上反驳她,而是换了个角度:“就说这个方法,需要活人的身体,要怎么找呢?” “我嫌作恶之人肮脏,怜无辜之人可惜。被夺舍的人,也曾是谁的女儿,也可能是谁的母亲。” “我不愿见到这样的场面。” “而且,换了个身体,我也不觉得我还是我了。” 说最后一句时,娘亲的眼神过于复杂,夏令明读不明白,一直记到现在。 那时她还小,听不懂娘的话,说实话现在也不太懂,总之,娘亲不想要用别人的命续命。 她和她爹都尊重这一点。 本来以为无力回天,谁知现在竟峰回路转,夏令明要抓住机会。 现在的娘亲强得可怕,怎么看也不像是体弱多病的样子,她必须要查清楚她的身体状况。 她摆脱自己的嫌疑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将希望寄托于现在就能借着师姐弟的身份接近母亲的父亲。 可她年轻的亲爹看上去没有相信,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竟不知道,我捡了个小神医。” 夏令明神情严肃:“没说笑,我是认真的。” 祁送珵不以为然:“除了药仙谷里的人,再找不出其他能压她一头的医修了,哦对,你可能没听说过她,她……” 他正要介绍师姐夏双暮的鼎鼎大名,忽地一愣,目光定在女孩身上。 “你之前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于连连”是那对中年夫妻的女儿,已经被解救出来送回家了。 他记得眼前这女孩说的另一个名字,以为是编的假名就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回想起来,是巧合,还是…… 夏令明还准备继续往下听,想多从父亲这打听些母亲过去的情报,没想到在这断了,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并记在心里的本子上。 某年某月某日,亲爹忘记女儿的姓名一次,特记于此,有待补偿。 她边记边随口答道:“夏令明。” 祁送珵追问道:“哪个夏?” 怎么还要问这,这起名也有他一半的功劳,怎么还要她来解释? “夏天的夏,今下一点令,日月明。” “你怎么姓夏?” 我怎么不能姓夏? 哦,跟他现在讨厌的师姐一个姓。嘶,她也要把这句话记下来,以后跟娘告状。 “爹娘起的,你要想知道,回头扪心自问一下。” 祁送珵还欲再问,忽地仙舟一震,显然是落地了。 “待你进了问心潭,不要说谎。” ————————穿越之前,长垣山上———————— 夫妻二人翻了三天的字典也没个定论,祁送珵将书卷一扣,歪在夏双暮肩旁。 “双双,我头疼。”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依他的性子,随便取个就好。 他没敢说,因为知道说出来会被妻子打,虽然被她打也没什么不好,但他担心她手疼。 想着,他握住她因长时间握笔而变得僵硬的手,揉捏按摩。 夏双暮任着他的动作,知道他在耍赖,偏头亲亲他的额边:“还疼吗?” “不疼了,”祁送珵这回舒服多了,抬起她的手蹭蹭指尖,“这么纠结下去不容易结束,要不我定一个字,你定一个字?” “好。”一般他提意见的时候,都是心里打定主意的时候,她便顺着他的话应道。 “‘令’,怎么样?”他原本想要用“玲”的,但这字从玉,跟他一个辈分,不太合适,于是去了偏旁,而且不落俗套。 “可以,有‘美好’之意,用心了。”相较于他以往的取名水平,夏双暮不得不赞叹他这次超常发挥。 毕竟给凤鸟起名肥雀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那我定‘明’,愿她日日月月,岁岁明朗。” 说着,她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间:“也是我们的,‘美好明日’。” ------------ 第十二章 问心梯 夏令明从仙舟上下来,最先看到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石梯,尽头云雾缭绕,好似直达天庭。 “走吧。”祁送珵长臂一伸,请她在前。 “不能直接飞上去吗?” 他解释道:“凡初入心道宗者,必须不借外力,凭借自己的力量登上这问心梯。” 前有问心潭,后有问心梯,这俩字怕不是道宗特色。 她决定入乡随俗,不就跟爬山差不多么,这事她熟。 长垣山从尾到顶,就有一条共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阶的“登天梯”,她经常跑个来回。 这条问心梯,目测不超过一千阶,不在话下。 夏令明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她越走越觉得不对。 石梯在她眼前延长,不管她登上几阶,跟尽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幻术? 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两个台阶的差距。 “这才刚开始,你该不会就累了吧?”祁送珵对上她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 “没有。” 这梯子应该是被施了秘法,大概是用来考察攀登者的心性,夏令明想通这一点,心里做好准备,便继续向上。 她没想到,最先难到她的不是种种危险的幻境,而是重复抬腿动作带来的疲累。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五岁的时候,她缠着爹想要学剑。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剑,只是她看着爹有,便也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 可惜她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之后五年的修习也是在不断证实这一点。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她看不懂父亲的剑招,她第一次拿起父亲给她雕的木剑—— 她爹演示一遍:“这你记住了吧。” 她摇头:“没有,再来一遍。” 她爹演示第二遍:“现在总该会用了吧?” 她继续摇头:“还是不会。” 她爹不明白她为什么学不会,她弄不懂她爹怎么突然就到下一步自创剑招了。 从那以后,她悟出了她小小人生中的第一个道理,天才是不适合当师父的,起码她爹不适合。 她愿意当个半吊子剑修,但她爹比世上任何人都更加严厉,不允许她抱着这种心态。 她还记得父亲当时说的那两句话:“所有你敷衍的,最后都会敷衍你。要么不当,要么拼尽全力。” 夏令明既然没有天赋,那只能用死办法,那就是练。 她承认自己这方面资质平平,所以需要用努力来开山拓海,每日基础剑招一千遍,日日不落。 苦吗? 世间万事,有何不苦。 夏令明往上迈了一个台阶。 在她十岁的时候,她终于“开窍”了。 在她诞辰那天,父亲说要赠她一把剑,然后带她进了长垣山心,去取圣品冰晶当材。 她当时以为所有的剑修都是这样的,不仅要练剑,还要当个“打铁匠”。 唯一有点不满的是,明明父亲说送她当生辰礼,却要让她自己铸本命灵剑。 等她下山后才知道,别人的本命灵剑要么是家族传承给的,要么是上古遗迹找的,要么直接从器修那买的,少有自己铸的。 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被爹忽悠了,极有可能他想要消磨她过于旺盛的精力,才诓她把时间耗在铸剑上。 说不定还是因为那段时间,她信心爆棚,天天缠着娘。娘的病情也没有恶化,能整日整日地陪她。 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无数次失败过后,剑铸成了,那是她可以排进人生前三的至乐时刻。 夏令明又往上迈了一个台阶。 又一年后,变故突生。 娘亲的病情急转直下,她翻了许多医书病论,这才发现她有当医修的天赋。 她只看一眼,就能记住所有灵药效用和其中的主辅生克之道,她才真正体会到父亲看剑的感觉。 无师自通。 然而无用。 她病急乱投医,开始找各种邪门偏方,有试过割肉当引熬药,有试过求神拜佛。 她也是那时候找到的夺舍之法。 母亲不仅拒绝,还让父亲加了她的功课,让他教她正统魔修的路子。 毫不夸张地讲,她也是那一天才知道,原来爹是魔修。 很难想象,魔修的路子还有什么正统不正统之说。 “与其让你自己瞎学着了别人的道,不如让你爹教你,”娘亲撑着病体握住她的手,“我让你学这些,不是让你去害人,而是让你学会保护自己。” 当时有种莫大的哀伤漫上了她的心头,娘在临终前放心不下的还是女儿。 娘很清楚,如果她死了,那爹的心也会跟着死了,靠不住的。 事实证明娘想的没错,自她去世之后,爹哪也不去了,天天守着棺材,表现得好像妻子还活着一样。 越正常,越疯狂。 原本夏令明很是悲伤,忽地想起年轻的爹说的那“我讨厌她”几个字,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泪。 她愤愤不平地又往上迈了个台阶,还回头瞪了一眼。 祁送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 小姑娘虽然没说一个字,但估计骂得不太好听。 他抬头往前看,没剩几层石阶,她过关得速度比他想的要快得太多,看样子,天赋异禀啊。 等等,他怎么好像看见了个熟人? “好苗子。”石梯尽头站着位白衣道人,他的双眸被黑绸缠着,侧头转向身边的弟子。 “嗯。”夏双暮应声,眼睛盯着石体,不曾离开。 白衣道人笑问:“双暮,这问心梯你最近登过吗?” “我日日都走。”她答得毫不迟疑。 “心有杂念是过不去这梯的,”他意有所指,“都没有,那只能是我有了。” “你觉不觉得自己缺个小师妹?” 夏令明又忆起过去种种,下山前的、下山后的,要杀她的,被她杀的。 但是,她的步伐没有停留。 无需沉湎过去,正如她的名字那样,她要看的始终是明日。 夏令明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她睁开眼,看见了娘在等她。 好毒的梯子,竟然用她的软肋骗她,让她以为这是尽头。 她继续往前走,忽然被陌生的声音叫住。 “别走了,走过头了。” ------------ 第十三章 便宜师傅 夏令明最先注意到白衣道人盖着眼睛的黑绸,上面流动着金色的符文。 她认得这条黑绸,它被供在长垣山的偏堂里,不过符文是固定的,不会动。 爹娘偶尔会给它上香,还让她喊过阿祖。 白衣道人弯下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你认得我?” 夏令明摇头,其实不认识,也没听说过,因为爹娘很少跟她讲述过去的事情,仿佛那是不可提及的禁忌。 这人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年轻俊朗,而修真界不能以外貌长幼定印象,外貌年轻也可能是天资出众的老前辈,早早突破,青春永驻了。 “师尊。”祁送珵紧随其后,向白衣道人行礼,然后立到他身边去。 他的余光看向夏双暮,并未发现异常。怎么看都不像是灵根受损的样子。 夏令明这才知道自己出了幻境,她听见父亲的称呼,眼睛睁得溜圆,上下打量着白衣道人,原来这就是爹娘的师父吗? 他没有那高高在上的威严气势,平易近人极了。 “原先不认得不要紧,现在认得就行,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羲崧道君原以为这小家伙会思考片刻,没想到她极为果断地……摇了头。 他觉得有趣,自卖自夸:“当今修真界,我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对方依旧坚定地摇头。 虽然夏令明不知道他看上她什么地方,但她知道,自己要是应承了,那辈分不就乱套了吗? “我有想拜的师娘了,”夏令明小跑到母亲身边,拉住她的衣袖,“你收徒吗?” 夏双暮愣怔,对上她极为亮晶晶的眼眸,柔声委婉拒绝:“我才疏学浅,无以为师。” 羲崧道君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微震,侧身抬手遮嘴,问自己的另外一个徒弟:“你师姐就出去一趟,怎么转性了?” 师门上下,属她最凶。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温声细语地对一个人,此刻竟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要不要驱驱邪? 祁送珵看着师父掩耳盗铃般的行径,这话音别说耳力极佳的修士了,就连凡人都听得见,没看见那女孩都看过来了吗? “我不清楚。” “你竟然不清楚,不行啊,师门门规是什么,是相亲相爱,情如一家,你这么不关心师姐,回头去把门规抄一百遍。” 祁送珵无语,他记得入门听到的门规并非如此,什么时候添的新,怎么没告诉他? 他识趣地没有出声询问,因为血淋淋的历史让他明白,不要质疑师尊,否则还得再加量抄点别的。 夏令明这边听着,感觉极为熟悉,她说她爹怎么那么喜欢罚她抄写呢,敢情原来是“传承”啊。 这种“传承”不要也罢。 她依旧拉着娘亲的袖子不松手:“只要是你吩咐的,我都会尽量去做,你的话我都听,这样你愿意收我吗?” 她一直想跟娘说,她有牢记她的临终嘱托,并尽力去做到——“持己之心,行己之道,任人言而不改其志,纵世险而不屈其锋”。 “我不愿收徒,只是因为我自认不擅教学,怕耽误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夏双暮坦言道。 “你能被师尊看中,说明你天资出众,而我资质平平……” 祁送珵听见这四个字,不由得嗬了一声,看到她投过来的视线,连忙偏过头假装无事发生。 夏令明清楚,娘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不像爹嘴巴跟抹了油似的喜欢扯得天花乱坠,她只会答应自己做得到的事情。 于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既然当不成娘的徒弟,那就当娘的师妹。 “那如果我成了你的师妹,你以后能叫我妹妹吗?”夏令明知道有处习俗,娘亲就会叫女儿“妹妹”,她私心想让她这么喊她。 夏双暮不理解她天马行空的想法,但这只是小事,哄她开心:“当然,妹妹。” 小姑娘开心极了,整个人眉飞色舞,听见那道人装模作样地一声咳嗽,这才想起还有要拜的师父在呢。 她学着父亲之前的动作,两手上下相并,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师尊。” 羲崧道君虽然感觉自己像被搭上的,但毫不在意地一摆手:“行,让你师兄先安顿你住下。” “不能让师姐来吗?”夏令明下意识问道。 “你师姐还有任务在身。” 夏双暮看着女孩一步三回头的依依不舍的模样,脸上露出笑意:“我闲下会去找你的。” 待人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收敛:“师父,你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见。”羲崧道君的指尖按上黑绸侧边,符文的光芒闪耀一瞬,紧接着又黯淡下去,停滞不动。 他天生异瞳,能看见人与人之间相关联的“缘”,这种无形之物在他眼中有形,如同一根根丝线,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我原以为我只看不见一种人的‘缘’,那就是死人,现在倒出现第二种了。” 他轻笑出声:“只是不知道这小家伙有什么特殊之处,可得放在身边好好看看。” 夏双暮看向他:“只是这样,不必收徒。” “当然还是因为这孩子合我眼缘,看着像小时候的你,”羲崧道君回忆往昔,忽地一转话题,“你呢,又是因为什么对她另眼相待?” “没有理由,”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硬要说的话,“也合我眼缘。” “看出来了,我许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他感慨着,“你又不修无情道,整日板着张脸做什么?” 夏双暮察觉到一丝异样:“师父,你出关之后,怎么话越来越密了?” 竟然还管起她笑不笑了。 要知道,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当甩手掌柜,小事不管,大事不理。 “大概人上了年纪都这样。” 其实是因为,他感知到自己死期将近。 羲崧道君怕她起疑,便转移话题:“你说,你这小师妹适合修什么道?” “看她喜欢。” “你说她会喜欢无情道吗?” “悬。” ------------ 第十四章 她看不起我 夏令明踩上父亲的剑,得了娘亲的保证之后,她心下大定,没之前那么着急。 倒不是她现在不想缠着娘,而是她猜自己马上就要被审讯了。 那什么问心潭,听着就是个能分辨真伪的地方。她对付这种东西自有一套方法,即使说谎也无法被识破。 不过,她虽然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但不想在娘亲面前说亦真亦假的话,会心虚,影响她发挥。 祁送珵御剑而起,让夏令明眼前豁然开朗,主峰耸立云间,殿宇依山而建金碧辉煌,琉璃瓦在阳光下晕出多彩流光。 山峰正中刻着三个大字“心道宗”,笔力遒劲,似有灵气激荡。 俯视之下,七座侧峰各有千秋,位置排布应该与阵法有关,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剑就开始下降,然后落至最为简朴的一座山头。 祁送珵见女孩轻巧地跳下去,像是进入陌生地界的小动物观察四周,给她指了方向。 “你先在这里住着,待师尊回来,你给他敬了拜师茶才是礼成。过后给你测灵根,再给你找几本适合你的功法,教你引气入体。” “若是有人闻讯赶来私下给你送礼,不要收,全拒了。” 夏令明忍不住打断他:“你是不是跳过了什么?” “没有吧。”祁送珵回忆过去,三年前他拜师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流程,他想起之前她看话本的事情,误会她的意思。 “师尊喜欢清净,所以不会召开收徒大典,你若是想要话本中的仪式,回头我们给你办个小的。” 全然是哄孩子过家家的语气。 他没想到出去一趟带了个师妹回来,但对师尊的突发兴起见怪不怪了。 毕竟他当初也是在路边碰上的师尊,对方一见面就说他骨骼清奇,阖该是他的徒弟,然后就把他掳到这见青峰上,不答应不给出去。 往事不堪回首。 现在对着个小姑娘,起码师尊还是有点正形的。 “不是这个,”夏令明拿手指着自己,“我的身份呢,不应该先查一查吗?” 作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地牢里,主动跟着魔修安排的假父母走,在烛九发狂的现场被它穷追不舍,还怀揣异宝。 怎么看都很可疑吧! “你说这个,小事情,”祁送珵不甚在意,“回头事务堂的人过来走个流程就结束了,唔,他们的礼倒是可以收。” 在龙脊山和过来的路上,夏令明费尽心思想了数十种应对方法,现在竟然用不上,整个人震撼得无以复加:“查都不查,你们就不怕我是魔修派来的卧底?” “没有魔修能登问心梯而不泄魔气,没有卧底能逃得过师尊的眼睛。”而且,哪有卧底一进来就说自己是卧底的。 她难以置信,检查方法这么单一吗,就这么自信不怕出现什么意外吗? 她竟然如此轻飘飘地被放过了,魔修卧底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她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不知滋味的话:“我感觉这个宗门,前景堪忧。” 祁送珵拍了拍她的脑袋,感觉像拍瓜:“我当初被抓上山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都要去路边抓凡人当徒弟了,能有什么好前途? “不过放宽心,师尊对徒弟还过得去,不会缺你的修炼资源。” 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头顶,对他皱起小脸以示抗议:“那魔修抓人的事情呢,不查了吗?” “如果需要的话,她会来问你的。”祁送珵收了手,不再逗她。 夏令明听着他指向不明的称呼:“她,哪个她?” “你的师姐,现在这事由她负责。” 娘亲的名字是会烫嘴吗,怎么说出来跟会要了他命似的。 现在不是他天天喊“双双”“娘子”的时候了,以前她嫌爹喊娘的调子腻歪,如今却觉得还是那样好,不像这般冷冰冰的。 “唉——” 祁送珵注意到她的长叹:“你这是在愁什么?” “现在,我是你们俩的师妹了。”也是你们两个的女儿。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讨厌她,我试试从中调解一下?”试试能不能吃上一口瓜,既然她出生了,那说明父母肯定会在一起的,只是现在不知道关系处于哪个阶段。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有利于师门和谐。”其实是有利于家庭和谐以及满足她的好奇心。 到底是多么“惊心动魄”的过往,才会让夫妻两个异口同声地骗女儿说是一见钟情的啊? 如果不是一见钟情的话,那是怎么爱上彼此的啊? “说来话长。” “那你慢慢说。” 竹林间有一处小亭,中间摆着张历经沧桑的石桌以及四张石凳。 祁送珵坐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忽然想起羲崧道君以前说过一句话,说他这一生只收三个徒弟。 第三个原来在这,看上去古灵精怪的,眼睛一转就能冒出许多不受控的主意。 原先还在想不知道哪家倒霉摊上这么个孩子,现在知道了,会是他家师门。 他打心底对小孩子无感,但见着她似盛满碎星的眼眸,忽然感觉还可以。 “不能只是你问我答,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一个。” 说实话,祁送珵对这小姑娘的身世还是极为好奇的,她过于神秘,以至于有点神经兮兮。 “如果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说,但是不能说谎,这对你我都公平。” “行。”夏令明暗自翻了个白眼,她从遇见爹可一句谎话都没说,问题在于他不信啊,这她能有什么招。 “我要先问,”她先发制人,鼓了鼓脸,“你为什么讨厌……师姐?” 唉,好想喊娘。 “因为她看不起我。” 夏令明一下坐直了:“可她关心你的伤势,要给你配药,怎么看都很照顾你啊?” “师姐对师弟的责任罢了,如果你现在受伤,得到的关切说不定更多点。”祁送珵想起夏双暮对她的温柔画面,薄唇微抿再张开,重现让他记忆深刻的场景。 “我亲耳听到她说师尊不该收我,还说我——” “没有剑修的样子。” ------------ 第十五章 傅听锋是谁 “你的剑是从哪来的?” 祁送珵听到问题一愣,感觉自己总是跟不上这个小姑娘跳跃的思维。 明明他们刚刚在聊师门关系的事情,突然就变到剑上了。 “冢里捡的。” 夏令明闻言哼哼两声,伸出手:“的确没有剑修的样子,你连剑都不自己铸,给我看看。” “这是什么歪理,”祁送珵将剑放在石桌上推过去,“哪有规定说剑修一定要自己铸剑的?” 哦,这时候知道说是歪理了,她在炼器室辛辛苦苦了大半年的时候怎么不说。 夏令明看向这把剑,并非记忆中父亲随身携带的那把,极为普通。 她单手握住剑柄就要往外抽,但是受到极强的阻力,以失败告终。 “除非本人或者修为远高于本人的,是抽不出这下了禁制的剑。” 祁送珵按下石桌侧边的突起,一套茶具凭空出现,他慢慢悠悠地煮茶,看她白费力气。 夏令明心道奇怪,她以前用爹的剑如喝茶一般轻易,现在却不行,难道是因为换了个身体? 或者是因为这剑品阶太低,认不出她的气息。 算了,她爹自己都认不出来她,就别找剑的茬了。 她松开手:“总之,你要想像个剑修,起码该有一把像样的剑。” “首先,剑修只有是与不是,没有像与不像,”祁送珵抚了抚被摸过的地方,“其次,我没有必要因为别人言语动摇我的心志。” “她讨厌我,看不起我,都只是她的态度,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没有必要因为不重要的人而去特意做什么。” “……你笑什么?” “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夏令明努力把嘴角压下去,按理说她听见爹这种跟娘撇清关系的言论会有点生气,但她想起他过去的表现就实在忍不住笑。 她打定主意,得空要去购入大量留影石,爹说一段她录一段,以后她拿着这些嘴硬证据,还怕她爹? 祁送珵看着笑得莫名其妙的女孩,不知怎么有点脊背发凉:“你数数你接连问我几个问题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你来,你来。”夏令明边说边拿走他泡好的灵茶。 他选择最感兴趣的事情问道:“你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这么开心?” “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轻抿一口,茶水苦得她咋舌,连呸几口,那种苦意还绕在她的舌头上不肯消散。 难喝。 她嫌弃地推远茶杯,减了添油加醋的兴致,便长话短说:“想起我爹为了让娘赏花,特意在暖房里建冰室的事情。” 她在“特意”两字上加了重音,明里暗里点她爹刚才的话。 “暖房,冰室?”跟他刚刚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雪花昙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只有在冰天雪地里才能正常存活。 父亲为了母亲足不出户就能看到想看的花,费了好大劲才搭建完成,只为她喜欢。 当然,受益最多的还是女儿。 夏令明可喜欢那处地方了,在里面养了不少冰系灵植,开花就摘给娘显摆,经常会受到夸赞。 她有次怀疑是不是自己拿株草去娘都会夸她,并这么做了,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只不过还收到娘委婉的建议,以及被加了小半功课,学习怎么分辨杂草和灵花。 又笑了。 祁送珵看不懂她到底在笑什么,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幸福得满溢出来。 “该我了,”夏令明轻咳一声,收回神来,全神贯注地盯着父亲,力求看清他的所有表情,“那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看见他的眼睑颤抖一下,瞳孔不自觉向左偏移,但中途又转回来,迎上她的视线:“没有。” 听上去不像有,但是看起来有点心虚,可惜她的蛊虫没跟她一起回来,不然她就给爹下读心蛊了。 她强调之前他要求的规则:“这可是不许说谎的游戏。” “要是不信,可以把我拉进问心潭里让我再说一回。”祁送珵没有丝毫闪避,整个人表现得坦坦荡荡。 “儿女情长,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行吧,既然爹都这么说了,做女儿的就相信他。 目前他这个回答,夏令明还算满意,她无法想象恩爱父母之间插入其他人,好在她爹现在是个眼睛里只有剑的,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至于“影响拔剑的速度”之类的话语,她听过笑笑也就罢了。 真信他的邪才是傻,毕竟他以后可是抱得美人归的。 祁送珵又绕回开始的未解之谜:“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感情,到底是从哪找到的关于我的情报?” “这是两个问题。”夏令明撇撇嘴,不说你要问,说了你又不信。 “那我换个问题,你认识傅听锋吗?” “那是谁?”她下意识问道,在记忆里搜查相关姓名,遍寻无果。 他紧接着追问,不放过她任何的神态变化:“你不认识他,一点没听说过?” 夏令明在他的注视下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看起来很在意他,是很重要的人吗?” “我不在意,我只是以为你和他有点关系,”祁送珵收回目光,拿起茶杯品茗,“不是特别重要。” 既然不是特别重要,那你弄得这么紧张兮兮? 她怀疑爹没把话说全,应该是隐瞒了什么,于是刨根问底:“所以傅听锋是谁?” “你以后会知道的。” 好烦,她爹又摆出这副“你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了”的姿态,把她当小孩子糊弄,气得她牙根痒痒。 接着,祁送珵貌似漫不经心地提醒道:“对了,不要在你师姐面前提刚才那个名字,如果你不想看她伤心的话。” 啊?怎么还跟娘扯上关系了。 还有,傅听锋到底是何方神圣,提起他的名字竟然会让娘亲伤心,是她的亲人吗? 她爹说话能不能说全了? 夏令明打定主意,就算死缠烂打也要问个明白:“那傅听锋到底是谁,真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吗?” “一个死人,有什么可重要不重要的。” ------------ 第十六章 这颗不关我事 夏令明有八成的把握,父亲内心重视这个叫傅听锋的。 要是真不在意,他是不可能提及的。 回头去娘那边旁敲侧击一下。 她还欲再问,忽地腹中咕噜声响,抗议着饥饿。 两人都忘了,她是现在是个还需要进食的凡人,将近一天没有进食,会饿是正常的。 “我身上没有辟谷丹。”祁送珵看着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的模样,思考着对策。 “看出来了。”当时储物袋里只有半块灵石,什么丹药都没有。 夏令明怀疑起他刚才提过的修炼资源:“你不是说师尊对弟子还可以吗,怎么你看起来一穷二白,什么修炼资源都没有?” “是可以,但我没要。” 祁送珵当时被迫上山,一身骨头可硬了,看不顺眼羲崧道君,放下豪言—— “我当时对着师尊说,‘我就算饿死,被打死,也不会要你的一分一毫’。” 要不说父女俩的性子像呢? 夏令明要下山的时候,也是这么跟她爹说的,并且除了剑和衣服,什么都没从家里带走。 父亲极力反对她下山的原因之一,是觉得她的目标不靠谱。她当时说,要去山下找可以让娘起死回生的办法。 她爹坚持这种方法不存在,觉得她异想天开,不要白费心思。 还有就是因为,他觉得她实力不足,下山就是被人杀的份。 为了阻止她,他打断了她的腿。 祁送珵又被瞪上几眼,怎么说呢,习惯后感觉还好。 毕竟是个长得可爱的小姑娘,她除非把眼珠子瞪出来才能有点杀伤力,否则气势不足,跟肥雀生气时啄他一样,软绵绵的。 “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时候呢?再来一回,我肯定不会拒绝师尊的好意,可惜他后面就没问过了。” 他又抿一口茶,将杯子放下:“放心,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知道哪有吃的,带你过去。” 夏令明为了充饥跟在他后头,就像以前遇上死局打开她爹偷塞进她衣服里的锦囊一样。 她下山后才发现那三只锦囊,上面还有父亲的讯息,简而言之,让她觉得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拆。 她最开始发现它们的时候,对此嗤之以鼻,但没多久就被打了脸。 因为她面临到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没灵石寸步难行,更何况还有个当魔修被通缉的大麻烦爹。 极端情况下,她甚至想过要不回长垣山上一趟,把爹绑了换赏金。 在几经挫折之后,她打开了标“一”的那只,是他的其他身份和对应令牌,以及名下各处灵石矿脉的地址。 里面还放了许多灵石供她应急,各个品阶都有,都不用她去兑换。 那一刻,想家的心情达到了巅峰,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她得要把所有传出“起死回生”的地方都找一遍。 前两个锦囊都帮上了她的大忙,但是第三个,也是她穿越之前打开的那个,里面一片空白。 等等,她怎么感觉自己少了一段记忆?她是在哪受的伏击,为什么会濒临死亡,是谁害的她? 她怎么一概想不起来了? 夏令明呼吸一窒,如同被惊吓到炸毛的猫,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漫上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靠近父亲,抓住他的剑鞘,安全感回增,轻轻舒了一口气。 “怎么了?”祁送珵停下动作,低头看向她,发现这才走了没几步路,小姑娘的脸色就已经发白得厉害。 这是饿狠了吗? 他用衣袖拂过她额上的汗水,想了想,用灵力将她抬了起来:“再忍忍,马上就要到能吃东西的地方了。” 抱女儿一下是会让你死吗? 夏令明漂浮在空中,有些无语,但转念一想,这说明父亲不喜欢接触他人,跟陌生女人保持距离,洁身自好,便不计较了。 穿过幽曲小径,她闻到了桃子的清香,不自觉分泌口水。 桃树高大粗壮,遮天蔽日,瞧着应该有千年之久。 碧绿叶片透着翡翠般的光泽,掩映之间,一颗颗灵桃如天边粉霞,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祁送珵将她抬到桃树边,轻缓地放在树杈上:“摘吧,看上哪个摘那个。” “这是能摘的吗?”夏令明狐疑地看向他,她不是山上那个对灵植价格没有概念的无知稚童了。 这种灵桃,放在山下,能值不少上品灵石。 “这里是见青峰的地盘,这座山峰是你师尊羲崧道君的所有物,你是他的唯三亲传弟子之一,有什么不能摘的?” “如果他不让人摘,早就在这周边设下结界了,而我们刚才过来,可谓是畅通无阻,有什么可担心的?” 挺有道理。 夏令明被父亲说服,凑向离她最近的大桃,只是稍微一扭,那桃子就被她轻松地摘下了。 第一个她没尝出味就没了,只剩下只小小的桃核,证明她刚才吃桃不是幻觉,而是她动作太快。 祁送珵在下面看得咋舌,这是饿了几天啊,这么狼吞虎咽的,他伸出手向她摊开手心:“我接着吧,你多吃两个。” 父亲说话不噎人的时候,还是很贴心的。 她这么想着,将桃核精准地抛到他的手心,起身去摘第二个。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祁送珵。”羲崧道君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语气虽然没什么波澜,但也算不上好。 他感应到灵桃波动就知道是他干的好事,传送回来,果不其然看见他手里拿着只桃核。 “这颗不关我事,”祁送珵边说边给他指树上的人,“是小师妹想吃。” 夏令明就这么捧着桃子,被人赃并获,逮住了。 不是,爹,你刚刚不是说没关系吗,可你这撇清自己的速度,怎么看都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啊? 还没升起来多久的感动就烟消云散了。 羲崧道君看着满脸茫然的小姑娘,嘴边还有没擦来得及的桃子汁水,狼狈中透着几分可爱。 再看向另一个不怕开水烫的,高下立见。 “我刚刚还跟小师妹说,这是师尊种的桃树,作为他为数不多的亲传弟子,吃几个没事的。” 祁送珵对上道君的黑绸,丝毫不怵,还有心思笑道。 “师尊,你该不会连点桃子都不让徒弟们吃饱吧?” ------------ 第十七章 他们以前是道侣 夏令明听见师尊应允随便摘后,就看到她爹把树给薅了三分之一。 被他薅过的部分,只剩绿意盎然,是半点粉色都不见啊。 千年桃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出枝条在他身上抽了一下,闷响。 但祁送珵跟个没事人一样,将灵桃尽数收入储物袋,对着师尊行了一礼就告退了。 初见的时候,她还觉得年轻的爹过于冷峻有些不近人情,现在,只能说他装得好。 估摸着是他想要灵桃,又介意之前在师尊那放下的狠话,便让小师妹当出头鸟,再顺理成章地跟在后面捡点好处。 她看着爹消失的方向,怎么说呢,不太意外。 羲崧道君哪里不明白弟子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不过是向他说句软话也能成的事情,跟能要了他命一样。 估计还是对他心有芥蒂。 他看见还呆呆愣愣的小徒妹,态度温和:“你吃你的,不用理他。” 说完,他发现她更局促了,捧着个桃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他跟着耐心解释道:“这灵桃本就是给你们分的,想吃便吃,不想吃拿去换喜欢的玩意儿也行,不必拘束。” 即使羲崧道君看着年轻,现在也是她的师尊,严格意义上还是她的师祖。 夏令明没有跟长者相处的经验,长垣山上,娘老大,她老二;长垣山下,她更是无法无天,没有人能当她一句长辈。 林姨勉强算半个,但她们之间的模式更像是忘年交的朋友。 所以,对上这名副其实的师长,她有些拘谨。 夏令明反应过来自己还待在树上,比较无礼,起身正要下去,趴着的树枝就自动伸长,将她送到地上。 她对着桃树小声道谢,正要对羲崧道君行礼,却见他变出张素席,平铺到地上。 他一挥袖,率先坐下:“坐吧。” 过于平易近人,不像师徒。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夏令明如实相告,动着手指在空中描画,一道金色跟着她的动作留下痕迹,三个字成形,闪闪发光。 “倒是巧,与你师姐夏双暮一个姓氏。” 这还真不是巧合,而是她就是跟着她姓的。 羲崧道君边说,边写下她的名字:“她是被我从两座夏姓坟墓间捡到的,墓字过凶,我便改土换日,起名双暮。” 他原本还想说,她看着不易相处实则不然,但想起她对这个小姑娘的柔声细语,便将这句话咽下去了。 “至于你师兄,祁送珵,不要喊错他的名字,其他便没什么要注意的了。” “你师姐师兄都极好说话,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去找他们答疑解惑,不必羞于开口。” 夏令明点了点头,伸手去摸那三个挨在一起的名字,心生欢喜。 “至于我,”羲崧道君将道号写于三名上方,“不喜管束,倾于放任自流。” “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她看着三个有名有姓的,和一个无名无姓的,只觉得突兀:“师尊叫什么?” 他没想到她最先问的会是这个问题,倒是一愣,随后笑过:“尘世俗名,早已忘却。” 要么是真忘了,要么是不想说,夏令明识相地没有追问,换了个问题:“师尊很缺徒弟吗?” 怎么不是在捡人,就是在捡人的路上? “不缺,”羲崧道君大大方方,“他人收徒,是为传道;我收徒,是为解闷。” 坦诚自己收徒是为了找乐子,真直白啊。 夏令明对他的性子有了更深的了解,反倒轻松几分,别天天管她修炼就好,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她拜入这个师门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接近娘亲,目的既已达成,接下来就看她自己努力了。 首先,引气入体早日进阶,要有自保之力;其次,查明娘亲身体情况,找出病因对症下药;最后,凭借自己之前的记忆,去把未出世的天材地宝搜刮一遍。 “你倒是无欲无求。”既不问能拿到什么,也不好奇能走向哪里。 不不不,她求的可多着呢。 “有没有意向修无情道?” 夏令明听见他的后半句,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我修不了,我心中有情。” 她拒绝后,观察师尊的神色,黑绸蒙着他的眼睛,只看得到上面的符文凝固着深沉的金。 她觉着他铺垫前面那句就是为了不生硬地引出这一句无情道,但实话实说,听起来也挺突兀的。 “无事,”羲崧道君轻轻笑道,“反正我也不修,你师兄师姐也都是,弃道不修。” 夏令明此刻的疑惑攀至顶峰,师尊不修无情道跟她提什么,还有,什么叫做“弃”? “‘弃道’的意思是,他们一开始选择了这条道,但是中途放弃吗?”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夏令明更疑惑了,且不论娘亲,就她爹那个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开始会选择无情道的啊? 她改了称呼,将问题抛出去。 羲崧道君声音微滞,叹了声气道:“师兄说的不是如今的祁送珵,你还有个……已故的师兄。” 这描述听着有些耳熟。 夏令明不确定地问道:“该不会是叫傅听锋吧?” 这回轮到羲崧道君吃惊,黑绸上的金光闪了一闪,接着缓缓流动:“你认得他?” 小姑娘周身没有变化,他看不见她的“缘”。 “我不认得,是祁师兄向我提过他,”说着,她夹杂了私心,拐弯抹角地打听,“他还特意叮嘱我说不要在师姐面前提这个名字,为什么?” 这时,桃树上滚下了个桃子,正落到夏令明的怀里。这是让她多吃桃子堵住嘴,别多问的意思? 她捧起桃子剥开皮,小心翼翼地吸着桃汁,充沛的灵力顺着延向她的四肢百骸,随即消散出去。 “也没什么不可提的,都是过去的事情,”羲崧道君神色莫名,“你师姐比我看得开,她可能大概也许已经放下了。” 他连说了三个表示不肯定的词,说明他自己也拿不准,这更勾起了夏令明的好奇心。 “他们两个是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他们以前是道侣。” ------------ 第十八章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夏双暮归来时,看见师父新收的小师妹睡在她的洞府前,怀里还抱着只灵桃。 原本羲崧道君待在大厅议事,中途找了个“果危”的借口离开,留下她代他继续。 这种事情他干得多,在场众人都见怪不怪,若非他不耐烦这些凡尘琐事,现在谁当宗主还未可知。 更何况,要处理的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自三十年前那场仙魔之战后,两方都受了重创。 魔界那边情况更糟糕些,大大小小的势力被清剿了个干净,内部竞争也激烈,刚有新的冒头,就容易被打下去,至今还没有能一统魔界的人出现。 仙盟这边,心道宗宗主遐迩真人兼任盟主,由她牵头,起码表面上是不存在斗争的,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互帮互助,渐渐缓过劲来。 这件事,严格来说,并不在心道宗的管辖境内,龙脊山位于上下界的边际。 仙盟有上三宗中三派下三门之说,这些宗门每九年轮替派遣弟子守护边际线,今年是御兽派,前去问询的弟子还没传来回音。 现在情报不足,无非是让各峰抽调人手,先去维护边际结界和探查魔修是否有异常之举,再说几句场面话罢了。 “人才凋敝,百废待兴啊,”待其他峰主离开,宗主遐迩真人拉住了夏双暮,“你说,再横空出世几十个天才该多好?” “宗主,天才不是地里的灵萝卜。”言下之意,没办法一次长一堆的。 “也是,多了也不是好事。一旦多了,就说明会有大灾难发生。” 以往死的天才也多,遐迩真人感慨道,且新一代成长的速度远远追不上灾难降临的速度。 要不怎么说见青峰是独苗峰呢,一代最多剩一个人。 哦不,羲崧道君三年前又收了一个徒弟,也是天资出众的。三年金丹,让多少与他同辈之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想远了。 “你师尊近来如何?”遐迩真人总觉得他今天行事古怪,以前也会找借口,却不会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上一句。 什么“果危”,是哪里出现了连他都觉得棘手的危机吗? 她不得不小心,做好准备。 “甚好,”夏双暮如常回答道,“还有意给我收个小师妹。” “什么?”遐迩真人有些吃惊,“他不是说这辈子只收三个徒弟吗?” 为的就是他这生伤心就只用伤心三次,算下来,傅听锋,夏双暮,祁送珵,加起来有三个了啊。 总不会是死人不占位置吧? “这我不清楚,”夏双暮含糊道,“而且,他对小师妹寄予厚望。” 毕竟提了一嘴想让她承袭师门的道,怎么不算寄予厚望呢? “那我可要好好备上一份大礼,龙脊山的事……” “我会管到底的。” 夏双暮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人,也是最先赶去的人。 她安抚烛九后解救众多少女,将她们一一送回家中,给了她们传讯灵符和保命灵宝,还派肥雀分身暗中观察她们的动向。 如果不是师父突发奇想要收徒,那她如今应该赶往边际结界了。 哦对,还有个小证人在见青峰上。 夏双暮回去时天色已晚,修仙之人不用睡觉,但凡人需要,她原本计划着第二天再问,没想到会看见她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的洞府前。 她睡得并不舒服,眉毛都要打上死结,嘴巴也瘪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轻柔地抱起她,还有闲心思暗自打趣,小师妹怕不是水灵根,眼眶里是挤不完的泪水。 夏双暮念了句清洁咒,将小姑娘身上的尘土除去,就将她放在榻上,拿走她抱着的灵桃,接着给她脱去外袍和鞋。 她在洞府内只打坐冥想,从不睡觉,所以此处并没有被子,便从芥子戒中找出件鹤氅,盖在她身上。 这么弄下来,小姑娘的眉间都松了几分,也露出笑意不再哭丧着脸了。 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来的许多忧愁,还是这样看起来好,软的跟桃一样。 她将灵桃放在边柜上,是离榻最近的位置。抱得那样紧张,连睡着了都不肯撒手,想必醒来就要找桃。 夏双暮放好的那瞬间,突然想到了师父走前的那声“果危”,“果”怕不是就是指这灵桃吧? 见青峰的桃树有脾气,心情不好百年都不见得能结一次果。就算它心情好,从开花到果熟也需要三年。 算算时间,的确该熟了。 小师妹入门第一天,摘了师父心心念念的桃,而他又是个看人重于果的,不仅不会发什么脾气,还会强忍心痛,跟她说随便摘。 她虽然没见着全程,但也猜了个八九。 闷咚声从门口传出,许是来人怕打扰了她,连敲门声都这么轻。 与之而来的还有低低询问:“师姐?” 修仙者耳聪目明,不需要多大的动静都能听见。 夏双暮起身开门,看见了祁送珵,想起之前说好的灵药忘记给了,正要请他进入,却遭到他的拒绝。 厚云蔽月,不允许有一丝清辉穿透云层,全然挡住。 “小师妹让我带给你的。”祁送珵用灵力将储物袋送了过去,整个人不肯向前多走一步。 夏双暮也没往前走,接过储物袋,里面竟是各种灵植。她擅长药理,很快便辨清了它们的用途。 “她让你给我带……这些滋养灵根的药植?” “是,”祁送珵点头,“她说你灵根受损,需要修养。” “我没买灵药,是因为成品丹药贵,而且品质一般,没排尽杂质,没有你炼的那样好。” “不如直接送灵植,让你挑着炼。” 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更为不解:“她还没入道,懂什么?”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他怎么就没头没尾地相信了? “而且,如果我灵根受损,怎么炼丹?” 祁送珵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捧着这袋子东西过来,就是来试探她真正的身体状况的。 如果她遮遮掩掩,那小师妹说的有八分可信,但她坦坦荡荡,那就可以放心了。 ------------ 第十九章 甚至他这会儿就知道 夏令明在睡梦中闻到令她安心的草木清香,真真切切睡了一场熟觉,醒来后感觉神清气爽。 她侧过身,看见明灯之下的娘亲,正如在长垣山上那般在旁守着她。 灯光映照着她的面容,柔和温暖,眉眼如画。 她低头凝神,睫毛微垂,修长的手指正在翻动着什么,可能是女儿的课业,可能是典籍。 好像都不是,夏令明努力伸长脖子,让她看看,六阶回春木,七阶灵转草…… 都是滋养灵根的药草。 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还不忘抱住清香的来源——那件鹤氅。 “醒了?”夏双暮应声望去,看见小师妹睡得头发乱遭,有一小撮翘了起来,尾稍卷卷,跟她的人一样俏。 “师姐,你还好吗?” 她趿拉着鞋,小跑过来,又问了跟初见一样的问题,眼中的担忧将要形成实质流淌出来。 夏双暮用指尖压了压她翘起来的发梢,像小尾巴。 “我很好,这些是你师兄送的,说是你让他带给我的。” 爹? 夏令明努力回忆,好像自己是跟他提过这么一遭,但他不是不信吗? 而且他现在不是讨厌娘吗,怎么就送东西过来了? 还有他哪里来的灵石买这些价值不菲的灵草的,他不是连辟谷丹都出不起,还带女儿去偷摘桃子吗? 她搞不懂,算了,先不管这些不重要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拉住娘亲的手:“你真的没事吗?” “无事。”夏双暮的目光移向相握的手掌,暗自估量了一下大小,还是个孩子呢,约莫被烛九的威势吓着,以为她也在对战之中受了伤。 “你若放心不下,等入了道后,学一些医法再来看我。” “我会的!”夏令明狠狠点头保证道,她恨不得一日给娘检查三遍身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早知道她就多缠着爹娘问过去的事情了,也不至于现在两眼一抹黑,抓不住头绪。 小姑娘容易走神,还容易皱眉。 夏双暮伸出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抚向她的眉心:“不舒服吗,要不要再去睡一会?” “没有,不要,我想多和……师姐待在一起。”夏令明差点脱口而出喊了娘,还好及时刹住,仰起脸蹭了蹭她的手背。 旁边也有椅子,但太远了,不能跟娘近距离接触。 这个动作过于亲昵,夏双暮被烫到一般手指回曲逃开,当初她被刚出生的小猫舔过也是这个反应。 但对上小姑娘“你是不是嫌弃我”的震惊眼神,她莫名心虚,手又转回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回对方心满意足。 不知道别家师门的小师妹如何,她家这个,跟幼宠一样。 瞧着容易让人心软。 现在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夏双暮想起魔修的事情:“那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看到她点头后,便问道:“你从哪里来,还记得是怎么被抓住的吗?” “我来自……” 夏令明起了个头,嘴巴就被苦涩封住了。 她可以大大咧咧跟爹说她来自三百年后,但她没办法跟娘开口。 因为她害怕,害怕极了,害怕娘问自己之后如何了。 她该怎么说呢,说她一日一日咳血,说她一日一日消瘦,说她一日一日冰冷吗? 说她即使身体不适,也要对她强颜欢笑吗? 说她没有等到日出,在暗夜里闭上眼,再也睁不开了吗? 长垣山的雪终有停时,女儿心里的雪却没有。 又哭了。 夏双暮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安慰这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哭包,只能任由她哭湿了自己的衣襟,拍着她的背安抚:“应该让你去三丹峰。” “为,为什么?”夏令明抽噎着,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 “三丹峰缺水。” 那施个布雨阵就好,送她过去干什么? 她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娘是在说她哭得跟下雨一样。 “我也不是这么爱哭的。” 夏令明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道。 她被打断腿的时候没有哭,被追杀的时候没有哭,命悬一线的时候也没有哭。 可是眼泪有它自己的想法,对上娘亲那双温柔的眼睛,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滚。 “以后也不会这么哭了。” 她抽了抽鼻子,几乎是贪婪地靠在娘身上,汲取着她的温度,娘还活着,一切都来得及。 夏双暮笑道:“也可以哭,只是成名之后的道号就要变成带雨仙人、落珠仙子了,还挺好听的。” “我才不要。”夏令明知道娘亲哄人自有她的一套方法,她自小就是被这么哄到大的,渐渐歇了哭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地牢里的,我醒来后有记忆缺失了。” 她不能对娘说谎,除了因为会心虚以外,还因为她对五岁的事情有心理阴影。 忘记是瞒着爹娘偷偷下山玩,还是独自去掏了灵魄蛇的老巢,总之原因不重要,她怕娘担心,就对娘撒了谎。 娘给了她第二次说真话的机会,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坚持说假话。 结果就是被戳穿了,还被狠狠地罚了。 她忘了惩罚是什么,但她忘不了娘当时的目光,混着疲惫的失望。 那一眼太深了,她只看着,就感觉坠进无尽的冰潭。 自那之后,她就尽量不在娘面前说谎了。 有的时候没办法,娘也知道她在说谎,但真的没办法。她不能说“没了你我活不下去”的真话,只能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开心地活着”的谎言。 除此之外,能说真话的时候,不说假话。 夏令明还赖在娘亲的身上不肯起来,这样也能避开与她的对视:“那些魔修好像是要用被抓过去的人的灵根,启动什么阵法,杀死那只神兽,夺取什么宝贝。” “但是他们失败了,宝贝到了我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祁师兄过来,救下了我。” 她努力给爹在娘面前刷印象分,忽地想起她原先从来没听娘说过的劳什子前任道侣,觉得头疼。 她不知道这茬,但爹肯定知道,甚至他这会儿就知道了。 瞒得可真好啊。 ------------ 第二十章 问我愿不愿意再结一次 夏令明此刻的心像是有猫挠一样,但她不可能因为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就忘记父亲的叮嘱。 唉,娘竟然听到名字还会伤心,说明她还没有放下,那现在的爹怎么办啊? 哦,现在的爹还在讨厌娘。 夏双暮看到她悄悄瞄过来的眼神在与她对视后迅速离开,活像做贼心虚。 这种举动是在她提到“师兄”两个字之后产生的,尤其她还在前面加上了个“祁”。 她喊她就只会喊“师姐”,刚刚带上姓喊“祁师兄”,听起来是要在她面前将他跟另一个不姓祁的师兄区分开了。 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问。 “我没想到,师父连大师兄的事情都跟你说了。” 就说女儿在娘跟前是没办法藏住事情的,夏令明感慨道,她不用多说什么,娘就能自己猜出来了,那个老是接不对她心思的爹根本没法比。 “师姐,”她在心里喊阿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在我面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左右犹豫的,十个里面有一半是想问他的事情。” 她的重点偏移:“那还有另一半呢?” “问我愿不愿意再结一次道侣契的。” 夏令明在心里拍了拍并不在这里的父亲,爹,竞争相当激烈啊。 她爹怎么就不跟她说自己是怎么将情敌们“斩”于剑下的故事呢,这不比他屠龙的事情有意思多了? 总不会是他太好面子了吧? 咳,想偏了。 “师尊只说了傅师兄是你已经过世的道侣。”她琢磨出较为委婉的措辞,比那两个开口就是“死了”的强上不少,因为要照顾娘亲情绪。 “师姐,道侣是什么呀?” 夏令明当然知道它的意思,她问这个问题其实是在问,傅听锋于她而言是什么? 道侣,跟世俗里的夫妻关系不同,不一定存在男女之情,但是绝对志同道合、心意相通。 更何况,二人还有师兄妹的这一层关系在。 更更严峻的是,她娘重情啊。 “同道之人,互相扶持,一起修行,”夏双暮不由得起了警惕之心,“你现在年岁尚小,当以修炼己身为先,不需要考虑道侣的事情。” “若有人找你,那就是觉得你年幼可欺。应对这种人,一律打出去。” “嗯嗯。”夏令明胡乱应着,她的心思全缠在前半句上。 同道、扶持、一起修行,里面的情谊不必言说,皆可意会。 她好想追问,但怕勾起娘的伤心往事,硬生生忍住了。 夏双暮看着她走神的模样,想伸手捏捏她的耳垂让她仔细听,但又怕小姑娘生出抵抗之意,逆反就不好了,便没有这么做。 “你没上心,是在想什么?” “我上心了,你的话我怎么可能没上心呢?”夏令明连忙否认,“我还小,要好好修行。” 当了三年魔头,归来还是被娘担心的小女。 感觉很好,但她还想问那位傅师兄的事情,他是怎么死的,娘爱过他吗,有没有走出来? 要不回头去找爹问清楚吧,他肯定知道得不少。 有的时候,女儿的区别对待还是很明显的。 如果爹跟她说,他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前任道侣,她肯定会对爹生气,觉得他对娘的心不真。 但换到娘身上,她只希望她活着就行,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她问过爹,他更爱妻子还是女儿,他回答的妻子。 她也一样,更爱娘亲。 没办法,娘比爹更爱她,孩子是有感觉的,所以她无条件站在娘亲这边。 夏双暮注意到她半晌不出声,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捋:“你是不是还想问,道侣生死与共,他是怎么死的?” “这是能说的吗?”夏令明直起了腰,紧张地观察着娘亲的神色。 跟她这个谈起死亡就哭得极惨的人不同,娘亲脸上没有半分悲伤之意,很是平淡。 像是在谈昨日的风,旧时的雨,如今天晴,都可以坦然视之了。 “我杀的。” 三个字如一道闪电划过夏令明的心湖,这比她听到娘有前任道侣更让她震惊,程度堪比她知道爹是魔修的时候。 她再清楚不过娘亲的为人,自她要跟爹学剑的那一天,她的书房内就被挂上娘的六字书——“剑者,武也,止戈”。 剑乃杀器,是为止杀。 她下山后越发明白里面的含义,她对该杀之人并不心慈手软,但也不得不承认,杀人的感觉不好。 娘这么做,应该很难受吧。 她环住娘亲的腰,学着她的样子拍着她的背:“那一定是因为他坏。” 夏双暮没想到会收到来自小师妹的安抚,回抱住她:“他是个好人。” “那为什么,难道是……杀夫证道?” 夏令明忽然想起羲崧道君说过的,两人都是修过无情道的。 “这能证什么道,邪道?” “无情道。” 她听见娘亲满是无奈地叹了声气说道:“从哪看到的这种歪理邪说?” “话本上看到的,”其实是三百年后,好多正派都在称赞这一种无情道证道之法,杀妻、杀夫,只有这样才能“成功渡劫”,“为什么是歪理?” “情起于己心,杀他人证道而不杀己,是何道理?”夏双暮满腹辩驳之语竟一时不知从哪开始说起,“无情之道,因有情而无情,因无情而有情,讲的是……” 她看见小姑娘已经被她这两句话绕晕,便停了下来:“你若对无情道感兴趣,便去问师父,他会极为欣喜地跟你讲三天三夜的。” “不不不,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已经拒绝过师尊了,”夏令明赶紧摇头,转回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那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堕魔了,而且无法逆转。” “竟然是这样?”听到回答,她赶紧低下头,生怕被娘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一刻都没有为大师兄的死因哀悼,紧随而来的是小师妹的窃喜。 虽然极为不道德,但是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的确不用在意这位故人,娘在知道爹的魔修身份之后没杀了他,她爹完胜。 问题在于—— “师姐,遇到魔修都得杀死吗?” 她现在,好像也是。 ------------ 第二十一章 可不是女儿故意贬低你 夏双暮考虑到这小姑娘已经接触到相关事宜,便耐下性子与她细细分说,免得日后走了弯路。 “修士堕魔和魔修不可一概而论。” “修仙修心,修魔修欲,所谓道不同。而修士堕魔,可能成为魔修,也可能成为魔物。” “魔物?”从三百年后过来的夏令明还是初次听到这个说法,爹娘没教过,她也没见过。 “嗯,魔物是由修士堕魔转化而成,不过是物而非人,没有神志可言。” “那岂不是跟那发狂的烛九差不多?”夏令明联想道。 “还是有些差异,烛九有神兽之躯,魔物则没有躯体,唯有一种‘核’,这种‘核’也只是代称,并不是真的指桃核一样的东西。” “每个魔物的‘核’不同,相同的地方在于,‘核’能够凝聚魔气,‘核’不碎,魔气不散,魔物不死。” 夏令明按向自己的胸口——“山骨”就在心脏的位置,这么一说,它的状态跟娘所说的“魔核”很像。 “山骨”不是真的骨头,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灵力聚合体,普通的天地灵气没有被吸纳化用就会消散,它却不会,所以还能安然地呆在凡人身体里。 “魔修魔物只有一字之差,魔修尚且可以称之为人,有欲望有理智,所行之事有迹可循;魔物不同,它的存在只为了吃人血肉,散布污染。” “这倒不是说魔修就不可怕了,我现在只是回答你先前的问题,遇见魔物必杀,遇到魔修,还是视情况而定的。” “只是魔修作恶多端的多,所以杀的也多。而且魔修是最接近于魔物的存在,比寻常修士更容易变成魔物。” 夏令明边听边点头,不由得关心她:“师姐,你似乎对魔物很熟悉?” “三十年前仙魔之战,我们师门独守南境,心道宗剩余修士与其他宗门合力守西、东、北三境。” “杀多了,就清楚了。” 她听着娘亲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形象跟记忆里重合又有些出入。 重合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娘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不像她一样遇到朵好看的花都要一惊一乍。 出入是因为,她没见过娘杀敌破阵的样子,想象不出来她杀怪如麻的场面。 不过没关系,她重来一遭,能亲眼见证了!这回,她绝对不会让娘像之前那样只能卧病在床了。 “我会陪你一起的,见一个魔物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夏双暮看着她被烛火映得透亮的眸子,笑意晕开:“那你也得先引气入体再说。” “嗯嗯,这回要师姐教我学剑。” “你想学剑?”她摸了摸小姑娘柔嫩的手稍有犹疑,不过是她自己的决定,她也不会开场泼冷水,“那得让你师兄教你。” 夏令明恍然想起,她现在不用担心自己了,只是她爹的优势顷刻间又没了。 原来以为傅听锋堕成魔修才会被现在的娘亲杀死,结果是变成魔物了。 性质不同,不可比较。 爹,等女儿再帮你从别的角度找找有没有优势吧,顺便打听一下他说娘看不起他的事情。 她故作犹豫:“让祁师兄来啊……可是他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她边说边在心里拜拜,爹,这回可不是女儿故意贬低你啊,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娘之间的感情,为了我们小家的和睦。 “他乃剑道天才,如果你想在这方面有所造诣,那跟着他学是上佳之选,比师父还靠谱些。” 这怎么听也不像是看不起他的样子啊,完全相反,娘亲对现在的爹评价还是很高的。 其中一定有误会。 “天才不一定会教人。”夏令明努了努嘴,这是她五年血泪的最佳写照。 夏双暮看着她作怪的表情,小姑娘看起来是打定主意不要跟祁送珵学剑了。 两人之前相处得不是蛮愉快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关系又不好了? “我要下山一些日子,这段时间你先跟着他修行,待我回来,若你还是觉得勉强,那便由我来教你。” “好!”夏令明重重点头,但她又不舍地拉住娘亲,“什么时候下山啊,多久回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在你拜师礼成后下山,快则八九日,慢则两三月。” “宗门规矩,只有筑基期修士方可离宗,”夏双暮看见她提溜转动的眼珠,换了个理由,“去的那个地方危险,若你与我一起,我还要分心照顾你。” “还是我实力不济。”小姑娘叹了声气,她可以死缠烂打,但不能拖娘亲后腿。 “祁师兄会跟你一起去吗?”夏令明刚提出来,自己先摇头否决,“算了,他也实力不济,别拖累你。” 今晚小师妹提起他的态度可不算好,这是产生了什么龃龉? “师姐,你怎么看他?” 这怎么问到她了? 夏双暮摸不准小师妹的心思,她客观评价道:“他入道稍晚,但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定会有自己一番造化。” 听起来很中肯,但是,夏令明想听的不是这个,她想要主观色彩更鲜明一点的。 “那他较之傅师兄如何?” “……无法比较,”她稍作停顿,“离天明还有些时辰,我替你敷敷眼睛。” 这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夏令明也不好再厚着脸皮继续问,她不想要娘为难,于是接着话道:“为什么要敷眼睛?” “因为不敷的话,明日来贺喜的人就会问你,怎么顶了两颗灵桃?”夏双暮的手指轻抚她有些红肿的眼睑,“去榻上躺着,也趁机睡一会。” 毕竟以后就少有可以安然入睡的时候了。 “你会和我一起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夏令明又趿拉着鞋跑回去,自觉地躺在里面,给外头留了好大一片空地。 “闭上眼睛。” 夏双暮脱去外衣坐在她身边,拿出灵药用指尖蹭了一点,仔细地抹在红肿的地方。 这药见效极快,她不过是寻个借口哄她歇息罢了:“睡吧。” 小姑娘捏着她的袖带,闻着那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轻声问道:“睡醒了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安心。” ------------ 第二十二章 它连参考都做不成了 夏双暮看着小师妹入睡,掏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它日常被但掩在衣服里,所以并不显眼。 吊坠上缀着的是颗纯白色的菱形石头,名为谛听石。 如果有人想要在她面前说谎,那么这颗石头就会发烫。 只是人心难测,她也不会尽信这颗石头。要知道,盲目依赖这种灵物的最后结果,只会是被蒙蔽双眼。 所以,她平常只会拿它的反应当做参考,而非评判标准。 但是,今日它连参考都做不成了。 夏双暮猜测它应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不然为什么小师妹每喊一次“师姐”,那谛听石就会烫一下呢? 她又将吊坠放了回去,准备下榻离开去继续收拣灵植时,发现被抓住了衣带。 小小的人力气蛮大,骨节都攥得泛白了都不肯松手。 她无可奈何,用灵力将那些药植收回芥子戒中,然后顺着小师妹的力道躺了下去。 小姑娘似乎心有所感,往她身边靠,直到用手臂搭上她才罢休。 夏双暮有些不自在,动作轻柔地将搭上来的胳膊还了回去,但对方不依。 再一再二又再三地缠了回来,还越缠越紧。 真执拗。 “娘亲……” 她不知怎么形容小师妹的声音,只能说是有些黏耳朵。 她说她缺了记忆,但骨子里对母亲的思念应该没有忘,所以才对她比较亲近,毕竟她跟她娘性别相同。 夏双暮轻声道:“睡吧。” 她旁边的人又喊了几声娘,都得到回应才真正安稳睡着。 谛听石一回都没有发烫。 夏令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娘亲的怀抱,实在太幸福,以至于她被连叫了两声还不愿意醒。 她只感觉她歪着脑袋被扶了起来,被抬起手穿上了柔软的衣服,还被擦了脸。 她听见娘亲问道:“这还不醒?” “娘——”她这一声拖得又长又软,调子百转千回的,像是在扭着撒娇。 这种待遇她五岁后就很少有了,自她学剑,她爹就叫她自立自强,从自觉起床收拾自己开始。 “你娘不在。” 这一声彻底把夏令明吓醒了,心脏咚地跌入谷底,但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它又缓缓上升回到原位,扑通扑通跳着。 这不在呢吗? 她回过神来:“师姐。” 谛听石又烫了下,夏双暮面色如常:“嗯,妹妹。” 这跟直接喊她女儿有什么区别! 夏令明没想到娘还记得她说过的话,而且还上心了,真这么喊她。 她露出灿如朝霞般的明朗笑容:“我最爱你了。” 爹可以排第二,娘必须排第一。 表示程度的副词,尤其是“最”,是极容易被谛听石判伪的,但它这回没有。 “我们总共才见了几回,怎么就最爱我了?” “不管见了几回,我都最爱师姐。” 她讲“最”,讲“爱”,谛听石都没有升温,唯独对“师姐”两个字产生变化。 哦不对,她昨晚讲“祁师兄”的时候,石头也发烫了,在提到“师尊”时却没有。 奇怪,回头把这石头拿去七器峰检查检查吧。 夏双暮将这件事放在一边,见她醒神,便取出玉质长盒:“这是送你的入门礼。” 她怕过会道贺宾客太多,没空分神,把这件事忘了,索性提前给她。 “多谢师姐。”夏令明眼前一亮,忙不迭地接过。 “道谢反而生分了。” 玉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根极为剔透的碧簪,清透的光泽像是昼夜交替之间新叶上的露水,凝聚日月精华天地灵气。 “此簪名为‘连心玉叶’,既可防身,也可疗伤。直至化神期都能拿来当贴身灵宝,化神之上便没什么用了。” 也就是说,这是可以挡住化神以下攻击防御法器,同时兼治疗内外伤的功效。 她抚摸上去,忽地感觉到灵台一震,整个人都清明几分,这簪子还能静心凝神。 最重要的是,这虽然约等于化神期法器,但是不限制佩戴者的境界,她现在灵力稀微都能使用。 下山久了,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绝对很贵吧。 啊,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师姐,你能帮我插上吗?”夏令明极为期待地看着娘,“我想戴着这根簪子拜师。” 夏双暮做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便帮她插入青丝之中:“待你入道后,记得往上面滴一点带有自身灵气的血,这样它才算认主。” “既是防身之物,最好时时佩戴,不要轻易摘下。” “好好好。”小姑娘连声应着,喜悦从她的嘴角飞至眉梢,怎么也压不住。 “你放心,就算我人没了它也不会没的!” “胡说,”夏双暮屈指轻敲了下她的嘴唇,“身外之物哪有人重要,是要它保护你,而非你保护它,不要本末倒置。” “都听师姐的。” “好,那我先去找师父了,让你师兄跟你说拜师礼需要注意的细节。” “祁师兄呢?” 祁送珵在门外等着,看见夏双暮出来先行一礼,待她走后才从储物袋里掏出只檀木盒子递给小师妹。 “诺,送你的入门礼,我等会就不在你拜师会上出现了。” “为什么?”夏令明接过,拆盒子的手一顿。 “诶诶,哪有人当面拆礼物的啊?”祁送珵正好抓住她停顿的空隙,隔着衣袖按下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我人缘差,不耐烦看见那些人,”他回答完,还得提醒一句,“要拆回去拆,大庭广众之下,怪丢人的。” 在场除了你,就是我,能丢谁的人? 夏令明极为不解,话说回来,她昨晚还想问他呢,怎么突然富裕能给娘买灵植了? “你哪来的灵石买的东西?” “卖桃钱,”祁送珵大大方方承认,“不然就是把我卖了也给你买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原来好东西还有她的份,姑且对爹好一点。 她不再拆那盒子,而是对父亲招了招手:“你低下头。” 祁送珵俯身:“做什么?” “师姐不讨厌你。”夏令明悄悄道。 “嗬。”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发出轻蔑之音的爹,“嗬”是什么意思? ------------ 第二十三章 师姐回来给我补上 “你不信我?”夏令明目光如炬,似要在父亲身上烧出个洞一般。 “不是不信你,”祁送珵直起腰,拍了拍她的脑袋,“只是你不清楚内情。” “什么内情?” “这我不能说,”他拒绝袒露,“你跟她这么亲,那问她去。” 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呢? 是在酸她跟娘亲走得近吗? 夏令明想起昨晚看到的灵药:“那先不论她怎么看你的,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还给她送东西?” “都说了师门上下一致对外,见青峰人丁稀少,若她受伤身陨,那我们也讨不了什么好。”祁送珵大义凛然地答道。 她接着问道:“没有半点私心?” 他的金眸一闪,转而盯着她:“你管这么多作甚,怎么,想做我们俩之间的和事佬?” 想做红娘。 爹娘这生疏的模样她看着很是着急啊,说好的两情相悦生死相依呢? 夏令明现在就像看到两艘跑偏的仙舟,想把它们挪回正轨,或者说,提前让它们抵达下一程。 娘那边,前任道侣作梗;爹这边,误会丛生作祟。 偏偏两个人都不把话说完整,非得让她这个不知前情的人来猜。 她好想定个家规,必须把话说全,不许打谜语。 “我其实有个机缘。” “什么机缘,”祁送珵回忆起之前的事情,调笑道,“当街认人作爹的机缘?” ……今天也很想把亲爹的嘴巴缝上,怎么就这么喜欢用话噎人呢,他这张嘴竟然没把娘亲气跑? 哦,他在娘亲面前不这么说话。 夏令明细数了爹娘同时在的情况,她爹对娘不是行礼,就是蹦不出几个字。 看人下菜碟。 “你不是好奇我从哪知道你的消息的吗?”她皮笑肉不笑,开始忽悠亲爹,“其实,我能算命。” “刚好,”祁送珵扬起唇角,笑得比她还真切肆意些,“我不信命。” 油盐不进啊! 夏令明棋差一招,感觉她爹给自己竖了层极厚的外壳,谈着无伤大雅的事情还可,但无法真正触及到他内心。 年轻的时候也很难搞。 她觉得应该是缺少了什么关键信息,应该从哪下手? 假如不听爹说的话,单论他这两天对娘的举动。 首先,他会对她行礼,恭恭敬敬地喊师姐;其次,他听说她可能灵根受损,去买了对症的灵草;最后,他一大早便等在她的洞府前,估摸着也是应她要求教小师妹拜师礼流程。 他嘴上说着讨厌,但行动上却无不是在向她示好的。 难道单单只是因为他说的,他们同属于羲崧道君座下,休戚与共? “小神婆,你还是晚点再算命吧,先完成拜师礼再说。你快点学,我也好早点躲懒。” 祁送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将她的神思招回:“在见青峰上还好,在峰下不要动不动就发呆,外界可没有这么安全,一时大意就可能魂归西天了。” “知道了。”夏令明独自一人的时候当然不会如此大意,还不是因为有值得依靠的人在身旁。 但爹说的这话到底是关心她,她没必要顶嘴。 “行,那我就跟你说说这拜师礼。” 她跟在父亲后头走:“你之前不是说师尊喜欢清静,不喜欢搞隆重仪式吗?可我看师姐和你的表现,感觉今天会来很多人。” “他改主意了,要邀老友过来小聚一下,请帖都发出去了,”祁送珵领她到见青楼前,“不用在意,他总是一天一个想法。” 嶙峋怪石间,见青楼依山而建,阁楼层叠向上,远看如同一把凌霜的剑,剑尖直指苍穹。 正殿以黑石为基底,辅以玄铁搭建而成,墙壁上刻满剑道铭文,一笔一划透着凛冽剑意,观者心惊。 殿内两侧共立着八根盘龙柱,龙目尽阖。 夏令明看出其中玄机,这应该是个聚灵阵法,是见青峰灵力浓郁的关键所在。 大殿尽头是张寒玉高座,座位后面悬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的是插着无数把断剑的冢堆。 “师尊会坐在那,你师姐会站在他左边。而你要在下面对师尊三跪九叩,以示拜师诚心。” 她听着微微皱眉,但想起娘也会在,就当作跪娘了,娘都拜了,那也不缺爹一个,开口问道:“你会站在右边吗?” “不会,我躲清闲。” 夏令明警惕地竖起耳朵打探:“该不会里面有你不想看见的人吗?” “来的我全都不想见。” 她爹这人缘到底是有多差啊! “总之不用在意我,”祁送珵无视她的震惊,接着往下介绍,“然后,师尊会让你进画中幻境选一把剑。” “那些不都是断剑吗?” “这只是用来迷惑你的眼睛的,到时候你凭感觉选。进入幻境,你会感受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共鸣,拔出你最想拔的那一把就可以。” 夏令明看向他的佩剑:“这就是你从画境里带出来的那把吗?” 他不是剑道天才吗,怎么感觉没什么剑缘啊? “它不是,”祁送珵看着她不解的眼神,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我带出来的那把,第二天被我扔回去了。” 不是,这还能扔回去? “为什么?” “不想要。” 夏令明觉得他说话矛盾极了,前面说拔剑要拔最想要的那把,后面才隔了一天又说他不想要了。 “你……喜新厌旧的速度这么快吗?” 作为一个剑修,怎么能这么对待和自己有缘的剑! “天天瞎说什么。”祁送珵总觉得她的眼睛在谴责他,于是把她的脑袋转过去,让她去看前方。 “等你把剑拿出来后,师尊就会将师门印迹刻入你的眉心,再由此为你点燃一盏命灯。” “你不死,灯不灭。” “接着,你会从他那里拿到一块令牌,可以证明你亲传弟子的身份。” “最后,他可能会为你敲响传音钟,以告天地。” 夏令明不明白他的模糊用词:“什么叫做可能?” “因为当初他不愿意给我敲,”祁送珵意味不明地笑了,“还是你师姐回来给我补上的。” ------------ 第二十四章 她站在明月身前 “不是他劫你上山收你为徒的吗,怎么能这么待你?” 祁送珵闻言一愣,他原以为凭小师妹对他的态度,会猜疑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被区别对待,没想到她竟然直接站在他身边,替他说话。 他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是啊,我不就喝了他十二坛万年灵花酿,吃了五罐三千蜂王蜜吗,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答案不都摆在明面上了吗? 夏令明收起了刚升起的打抱不平的心思:“你不是说就算饿死也不会要他的一分一毫吗?” 难不成当初她幻听了? “那上面又没写他的名字,我哪知道是他的?”祁送珵毫不心虚,“他不设结界禁制也就算了,竟然连个字条都不留。” “我看到时还以为是天道的馈赠,是可怜我在山上孤苦无依。” 她有心插两句话,但愣是没插进去,看着爹刀枪难入的脸皮:“你当时还没入道吧,一下子吃这么多极品灵补,竟然没有爆体而亡?” 他张开双臂,向她好好展示了手脚俱全的身体,答案不言而喻。 “也怪我当初吃得太多,一下子还不起,只能卖身给他当徒弟,一签就是死契。” 原来如此,她就说她爹这个宁死不屈的性子,怎么会轻易顺了“绑架”他的人的意思。 “总之,敲响传音钟,就相当于告知天下,羲崧道君收夏令明为亲传弟子。” “我当时到这就算结束,师尊挂了‘谢客’的牌子,没办什么宴会。” 祁送珵继续介绍道:“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如今能受邀前来也都是师尊的亲朋旧友,你只记得待人有礼即可。” 夏令明抬头看他:“既然是师尊旧友,你为什么一个都不想见?” “气场不合。”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将人带至青铜巨钟前面:“这敲钟也有门道,你先用木杵撞一下,师尊再用灵力撞两下。” 她探头看了眼古钟,上面刻满的传音符文:“师尊不给你敲钟,是师姐代的吗?” 她能不能也让娘亲代劳? “不是,是她把师尊拽起来给我敲的,她说——‘收徒并非儿戏,遵照传统,就算有万般说辞,也不该落了他的去’。” 祁送珵模仿得惟妙惟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那番话,但眉目肃然,不怒自威。 夏令明都能想象出娘亲当时的样子,要是:“你不是说师姐看不起你吗,怎么听起来这么为你着想啊?” 不是对爹挺好的吗?看他被羲崧道君遗落了什么章程,不仅没有暗中嘲讽,还贴心地帮替他补上。 “我承认,我当时说的话有夹杂个人私欲,把她对我的评价美化了一些。” 美化?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他当初说的话到底美化了哪里。 “她不是看不起我,她只是,单纯地看不到我,眼中无我罢了。” 祁送珵错开小师妹的视线,抬起手指摩挲眼尾的“异石小痣”,他拜入师门的第二天,就把它嵌上了。 “什么叫做看不到你?”夏令明越听越迷糊。 “这你应该问她。” 问她为什么不肯多看他的脸一眼? 问她看他的时候,心里真正在想的是谁? 问她觉得他没有剑修样子的时候,是与谁相比? 祁送珵想起了那日,他与羲崧道君都喝得酩酊大醉,稀里糊涂答应拜师。 他昏如烂泥,躺在地上,有星河垂下做伴。 以羲崧道君的修为,只要他自己不想,那这些花酿根本醉不倒他,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境,放任自己也醉了。 他讲的话比酒还混,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能勉强从含糊的嘴里分辨出“逆徒”之类的词眼。 同时,醉鬼是最不能讲道理的。 大醉鬼就把小醉鬼赶进了画中幻境。 原先还不打紧,等祁送珵拿出那把剑来,羲崧道君酒坛也不要了,就抱着那把剑嚎啕大哭。 他边哭边给他点命灯,跟他说:“长明不灭。” 这场闹剧在夏双暮赶回来之后戛然而止,她似乎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强制师尊醒神。 祁送珵已然想不起羲崧道君后来说什么话了,因为自她出现,他的眼睛、耳朵、心神都不再属于自己。 他在十六岁时见过她,一见倾心。 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魔物,不知道什么修仙,不知道自己出生时天降异象。 只觉得自己不被父皇母后喜爱,所以才会被扔到边境“历练”。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在意荣华,就这么野蛮生长起来。 他于习剑上天赋过人,武艺出众,又有靠山,常常除奸惩恶,救过不少人,也收到很多好意。 比如,有一老翁说自己有神仙玉,偏要送给他,说是紧迫之时可以摔碎它保命。 祁送珵根本不信,但对方一片好意硬塞过来,他只好收下。 某夜,他辗转难眠,总觉得心下不定,提着剑凭感觉四处瞎走。 最后来到片深山老林之中,看到一团全是黑气的东西正在啃着分辨不出原形的尸体,鲜血淋漓。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魔物。 魔物向他扑来,凡人剑术到底拼不过这邪性东西,他逐渐落了下风。 在他觉得今日命丧于此的时候,那块玉碎了,接着眼前白光闪现,他听见咔地一声,那团黑气分崩离析。 接着他便听见再也忘记不了的清越声音,犹如甘霖降下滋润干旱已久的土地。 “大阵哪里出了纰漏,竟然让魔物逃至下界了?” 她在明月身前,熠熠生辉。 她要检查阵法,在下界边境留了三日,祁送珵便跟了三日,直到她消失,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所获的,虽然是打着求仙问道的名义,但起码问到了该去找她。 她说:“向北。” 所以,他被羲崧道君抓到山上时,问的第一句话是,见青峰位于修真界的哪边? 得到是“南”的回复后,他才坚决拒绝。 那天见到她的第一眼,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想问她怎么不在北边在南边,而是想说—— “又见面了,真好。” ------------ 第二十五章 果然是你喜欢 祁送珵当时醉得眼花,可即使看不清人,他也能从那模糊身影里判断出是谁。 毕竟他想了三百二十八天,也真的启程去找她。 他第一次给自己的亲生父母寄信,向他们请辞。 他收到回信,才知道自被“遗弃”到边境,是因为所谓的“异象”,而两人一直在通过信件关注他的成长。 那信里说,或许他不会理解这种做法,也不需要理解,二人想要的,只是他平安。 祁送珵是带着剑,揣着信启程的。 他经过青石铺路的小巷,乘过过船夫摇唱水船;他走过炊烟袅袅的村落,喝过村民一壶浊酒;他穿过奇形怪状的岩石,听过狂风整晚呼啸。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再也没见过那夜皎皎的月。 他只是一路往北走,为了心中虚无缥缈的情思。 如果羲崧道君不出现在他面前的话,他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会走到老。 当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绑了你,那你很难相信他会是个好人。 他说:“你有仙缘。” 祁送珵心想:撞鬼了。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收他为徒,但送上门来的肯定不是好事。 任羲崧道君说得天花乱坠,他都不为所动。 他不想认来路不明的人当师尊,也不想待在这位于南边的见青峰。 只是对方耗得起,并且心更硬,死活不松口。 祁送珵只得自己安慰自己,先入个门,学个仙法,肯定比两条腿走来得快。 但他这人好面子,不可能先服软,所以特意犯错递把柄给羲崧道君。 同时他也存了点泄愤的意思,什么看起来最贵喝什么。 羲崧道君回来,就看见了一地的酒坛。 他没说什么,反而坐下来和他一起喝了。 假借酒劲,祁送珵答应了拜师,目的达成,但他后来一直想着,早知道少喝一点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们都以为他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实际上,他还是记住了一些话的,全是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就像初见那样,平静如湖面。 “师父,你不该收他为徒。” “再像他也不是傅听锋,人死如灯灭,他只是长得像而已。” “拔出了衍七剑又如何,它只是一把没有主人的剑,只要合适,谁都能拔出来。” “放过他,他没有你想要的剑修的样子。” “我?我已经放下了。” “我不需要。” 他当时听不懂她的话,但字字句句都刻进了脑子里。 第二天醒来,也挥之不去。 两人那天夜里肯定是没有达成一致的,但是他再见羲崧道君,能感觉到他的意思有点松动,没有前几天那么坚持了。 祁送珵没怎么想,就拜了一句:“师尊。” 不管怎么说,要把身份认下。 不明白的事情可以慢慢查,来日方长,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以徒弟应该知晓师门往事为由,旁敲侧击打听傅听锋的事情。 羲崧道君见他神色如常,以为他昨晚昏睡过去半点没听见,所以给他稍微透露了点边边角角。 他虽然认了这个徒弟,但不想给他敲钟宣告。 据祁送珵自己猜测,应该是因为他已经给傅听锋敲过一次传音钟了,所以不想给他这个长得像的“替身”敲第二次。 羲崧道君就算绑也要把他绑上见青峰,无非是因为他与死去的大徒弟长得像。 如果祁送珵是真心想要认他当师尊的话,那他知道这件事情应该会伤心,会痛骂。 但他不是,没见到夏双暮之前,答应他是权宜之计,见到之后,那更无所谓了。 要是夏双暮和他一样,只是把他当作傅听锋的“替身”,他还能心死离开。 问题就在于,她没有。 她比谁都更坚定,他不是傅听锋,也不会把他当作傅听锋。 所以,师尊不想敲的传音钟,她会强硬地拉起他来敲。 他缺的名分,她会给他补上。 祁送珵讨厌她,不是因为她太坏了而讨厌她,而是她太好了。 月亮好像奔他而来,但是它其实只是平等地将清辉洒在每一片大地上。 她看着对他态度很好,只是因为她对谁都好,余了指间的一些就足够让他产生错觉。 他往前一步,月亮就往后退一步,看着触手可及,其实可望而不可即。 她不看他。 这件事情并不难发现,只要他们二人同时在场,不是必须看他的情况,她的眼睛就不会看向他。 偶尔看向他,也会很快移开她的视线。 像是怕被往事灼伤了眼一般,避之不及。 祁送珵刚才没有对夏令明撒谎,他的确美化了说辞。 说她看不起他,那他这个人至少作为“祁送珵”被她看到过。 而她的眼里没有他这个人,有的是一个名分上的师弟,和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前任道侣、需要避嫌的人。 她既然想要避嫌,那他便跟她避嫌,做一对恭恭敬敬的师姐弟。 祁送珵头回觉得自己胆小无用。 不敢进又不想退,僵持在这里,等着哪天爱意耗尽。 现在多了个变数,天天追着他问他喜欢谁的小师妹。 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心,她却要搞懂,不知道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约莫还是太清闲了。 他给那檀木盒子放了好几本话本,里面人物都是断情绝爱才能成就大道的。 小师妹不是爱看话本吗,希望她能看进去,别再来烦他。 祁送珵意味深长地再向她指了指檀木盒子:“不要总是管别人的闲事,多约束约束自己,大道艰难,该勤加修炼才是。” “你们又不是别人。”夏令明嘀咕道,要是别人的事她还真不愿意掺和呢。 “该说的就这么多,”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我练剑去了,无事勿扰,有事也别扰。” 他这三年,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只要心生懈怠就会想想傅听锋的修为,感觉还能再坚持。 打败情敌第一步,活得比他久,修为比他高。 夏令明在他身后偷偷打开檀木盒子,跟里面的话本面面相觑。 爹,果然是你喜欢看这种东西啊! ------------ 第二十六章 再见衍七剑 夏令明极为无语地看着匣子里,粗浅地翻了翻,《从入门到出家》《断爱七十二剑法》《绝情大能艳情录》《不可言说的夜话》…… 爹自己说好好修炼,结果给女儿看这个? 她翻开其中一本,其中赫然写着售价一颗中品灵石。 对她那一块完整的灵石都拿不出来的爹算是大出血了,但是跟她娘收到的完全没法比。 夏令明将盒子合上,自己现在没有储物袋,便想着将它放在某处藏起来,不然别人看到还以为她喜欢看这些不正经的话本。 难怪她爹给她的时候,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拆了会丢人,的确挺丢人的。 有一粗矿男声远远传来,极为浑厚:“好个老崧,不过是收个徒,竟然还发上肃远诏了。” 接着是一道婉转清丽的女声,笑骂道:“我收到的时候还以为他快没气了,着急忙慌赶过来,结果他跟个没事人一样,问我带了什么礼?” “他个贼心眼,说不定揣的就是这么个坏心,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男声音量没降分毫,“什么都没有准备,他可不就能见什么拿什么了吗?” “哎呀呀,老闫,你可要小心你腰间的极品弯月刀。” “呦呵呵,小景,你可要注意你头上的吴连母子钗。” 两道声音一唱一和的,配合得极妙。 远远地,夏令明看见三人过来。还以为羲崧道君不在,结果他就跟在两人身旁,想必是一路跟着的,而且脸上没有半点不悦。 那两人也是在开玩笑,毕竟是多年老友,喜欢嘴上损人几句也没什么的。 她拿着这盒话本感觉极为烫手,万一被羲崧道君问她拿的是什么让他看看,那她以后再见他,感觉都得低着头走路了。 夏令明的目光四处转着,正殿空空荡荡,哪里多出个盒子都很显眼。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寒玉座之后的画上,里面有迷阵幻境,藏个檀木盒子应该绰绰有余。 说干就干,她拿着盒子走近,正要将它扔进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吸力,连同她也吸了进去。 她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 “这便是你的小徒吧,让我瞧瞧……人呢?” 一般来说,迷阵只会迷住擅闯之人,只要她不踏入迷阵所在的范围内即可。 她靠近的时候特意留下一段距离,确保自己处于安全位置,但对方不讲理,硬把她拽进来了。 起码檀木盒子还跟她在一起,不用被迫当众丢脸了。 夏令明乐观地想着,但她还没开心多久,忽地被一个硬物撞了脑袋,脑门红了小片。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她定睛一看,它的确没有长眼睛,因为是把剑。 这把剑长三尺三寸,剑鞘通体纯黑,只在剑柄与剑身相连之处有一截金翔凤尾纹。 夏令明不用拔就知道这把剑的样貌,剑身是由万年黑曜金所铸,乍看漆黑,然而在光影交错之间,隐隐可见一道道金色脉络流转,仿佛凤羽展尾。 “衍七!”她惊喜地叫道,这不是父亲的本命灵剑吗? 它陪着她度过许多个日夜,也不算陪,主要是督促她好好练剑,心有懈怠就会被它打脑袋,就像现在一般。 “你怎么在这?” 衍七漂浮在空中,剑晃了晃剑柄,围着她绕了两圈,然后彭彭地用剑鞘尾端砸着地面,好像活人跺脚一般。 虽然它口不能言,还没有生出有完整意识和灵智的剑灵,但夏令明与它相处的日子久了,自然能从它的举动中分辨出对应的情绪。 “你生气了?为什么生气?” 她想起父亲之前跟她说过的话,他从画里拿出了一把剑,但是第二天又扔回去了,便生出对应的猜想。 “你该不会就是那把被扔回来的剑吧?” 她没说这句话还好,说完眼前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他扔的你,你对我生什么气啊!”夏令明以为它这是要泄愤的意思,正要往后跑,却发现它没有攻击她的倾向。 衍七飘在空中,挽了个极其漂亮的剑花,剑身挥舞之时,似乎有凤尾纹会随着剑势流动,绽放出夺目的金光。 它自带熊熊烈焰,所过之处,烈焰焚天,断金裂石。 然后,长剑归鞘,衍七往前直了直身体,似乎在证明着自己。 虽然它没长双眼,但是夏令明感觉自己被灼热的视线盯着。 “你是想说,你很厉害,想让我带你出去?” 衍七点了点地。 “也不是不行,可你是爹的剑,我还是有点想看看与我有缘的剑。” 夏令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画中剑冢之上。 如果按照画里描绘的话,那她四周应该有许多断剑才对。 然而,别说断剑了,连点剑星子都没有出现。 她不信邪地四处走走,这幻境里空空荡荡,除了那个冢堆,就没有其他显眼的地方了,俱是一片黄土。 她与带进来的檀木盒子,还有衍七剑,是少数的与黄土不同的色彩。 她长长地叹了声气:“看样子我与这里无缘。” 无人在意的角落,衍七将剑鞘下的土压得更实了,又点了几下地,将想要冒头的剑死死地戳回地里。 如果有那性子狠的,那可能这会就扒开冢堆看了。 而夏令明有三不毁,其一就是不毁墓。 她清楚人死后不过是一堆枯骨,也没有灵魂之说,但还是一厢情愿地希望墓里的人能够安宁,这样她就能相信她娘死后可以安息。 她左看右看,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进来,于是就讲那檀木盒子拿来,供在无字碑前当祭品。 “虽然不知道这冢里葬的是谁,但应该是见青峰的某位前辈吧。” 夏令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我身上除了衣服就是娘送的簪子,这两样是万万不能给的。” “这些话本虽然是我爹送的,我也万万舍不得,但他同是见青峰子弟,知道我将这些留与您老人家做伴,肯定也不会责怪我的。” “我便将它们留在这里,若是您有需要,我便用衍七烧给您解闷,若您泉下有灵……” ------------ 第二十七章 什么东西 夏令明本来想说,“若您泉下有知,保佑我那同在地下的娘亲”,但转念一想,不对,她娘现在还活着呢。 于是,她的话锋一改。 “保佑见青峰之人平平安安,念头通达,得证大道。”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平平安安,长命无虞。” 忽地,幻境之中天光俱灭,乌黑的暗影向里包裹。 衍七立刻出剑,剑鞘护在夏令明身前,而剑锋对准她的身后。 它自带的金光成为此处唯一的亮源。 夏令明面上镇定,还有心情戳亲爹的小人,你看你这话本太不正经了,人家看都没看一眼,都被它给气活了。 有道神秘莫测的低沉声音响起:“你是什么东西?” 不是,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还骂人呢? 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她不急不慢地行了一礼:“见青峰羲崧道君座下亲传弟子,夏令明。” 那道声音一字未改,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变化:“你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没有嘲讽之意,应该不是骂人,那些是在问什么? 夏令明一时摸不着头脑,于是试探性地回答:“我是……修士?” “你是什么东西?” 看样子不是对方想听的回答,她只能一连串地讲着其他的可能:“那我是人?兽?妖?草?花?鱼?鸟……?” 夏令明答得烦了,一时口不择言:“那我不是个东西。” 对方竟然没动静了。 她心下大惊,不会被她误打误撞找到正确口令了吧? 不是,见青峰这是正经师门吗?! 这神经问答是谁想出来的啊? 接着,她听见悠悠的叹息声。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什么殊途同归,该不会是指所有修士修到最后,都不是个东西吧? “愿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那声音响着,夏令明眼前的冢堆忽然裂开一条缝,一柄木剑从中飞了出来悬停在她面前。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握住剑柄,是极为温润的感觉。 衍七剑见状不对,立刻归鞘飞进她的左手里。 眼前黑暗散去,夏令明忽地听见人声鼎沸,眼前也看得清东西。 她出幻境了,就这么右手一把木剑,左手一把衍七,茫然地出现在了正殿里。 “回来了。”羲崧道君坐于高堂,眉目肃然,上下素白,没有平时那样亲切近人,恍如一座不可侵犯的寒玉神像。 有人惊呼道:“那不是衍七剑吗?” 夏令明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位穿着心道宗青色衣裳的弟子,等等,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那不是三百年后兰阳宗的一个副长老吗,而且据她所知,这个人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兰阳宗嫡派,他才能靠亲缘关系坐上的副长老宝座。 此刻,他应该在兰阳阁吧,怎么穿着心道宗的弟子制服? 众人不知她的心思动荡,跟着那一声惊呼,全将目光移到她的手里。 “哈哈哈,这小丫头阖该是你弟子,难怪你这么急切地给我们发请帖,原来是想炫耀收了位天才。”那洪亮男声的主人是个猛壮大汉,肌肉如山。 “能被衍七认可,又有新星冉冉升起了。”清丽女声就坐在他旁边,人如水墨画一般。 一时间,道贺之语不断。 夏令明不明白,她爹这会还只是个金丹期修士,衍七作为他的本命灵剑应该也没有打出名声才对,怎么感觉在场人人都认得一般。 她下意识看向娘,却发现她竟然皱起了眉,似乎是碰上什么绝世难题。 “过来。” 羲崧道君开口,殿内俱静。 一眼便能分辨出,谁是这座大殿里话语权最高的那位。 夏令明提着剑上前,心里还在想流程,按理说,她应该先三跪九叩,再进入画里拿剑。 然而现在已经拿了剑,那她还要补跪吗? 她站在寒玉座下没有开口,而座上的人同样一言不发。 虽然羲崧道君的双目被黑绸挡着,但她还是感觉自己被他深深地注视着。 良久,他才出声。 “‘心以为道,道以为心’,这是心道宗的开宗之法。” “‘无剑,无心,无道’,这是见青峰的门训。” “日后修行,谨记这两条法训,为师便没有其他要再嘱托你的了。” “抬起头来。” 夏令明应声仰头,忽地眉间一点刺痛,鲜红的血液脱离而出,停在羲崧道君身前。 他右手一翻,掌上出现一盏古朴铜灯,那滴血浸入灯芯,倏地燃起光彩夺目的火来。 他再将手一覆,那盏灯又消失不见。 羲崧道君从座上缓缓走下,将一块玉牌递给她:“去敲传音钟罢。” “是,师尊。”夏令明此时再喊,却莫名感觉跟之前几次都不同,似乎有种微妙的联系连在了中间。 接着,她听见他的声音,但周围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是密音入耳。 “你似乎有问题要问。” 夏令明做出口型:“我还要跪吗?” 羲崧道君一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既然流程已经过了,那无需再补:“不用。” “礼成后找你师兄去,问问他,已经认他为主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上?” 这后一句的语气着实算不上好。 等等,衍七剑已经认她爹当主了? 上辈子的习惯限制住了她的思维,她已经和衍七熟悉惯了,忘记它现在还不认得她。 衍七现在已经认她爹当主,那别人是不可能驱使它的。 可是它还是被她轻而易举地带了出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它虽然不认得她,但是已经认出她的气息,知道她是她爹的女儿了! 就像长垣山上一样,它虽然有正经主人,但她还是可以耍着它玩。 夏令明将两柄剑抱在怀里,此刻的感动无以复加,衍七是第一个认出她的,果然,剑不会背叛她。 她边抱着剑,边敲响了钟。 钟声悠远,传至心道宗的每一个角落。 “师姐,这是什么钟声?”有位灰衣女子问道。 “这钟三年前也响过,是宣告羲崧道君收徒。真好啊,若是我也能拜到道君座下……” 那灰衣女子无心听她后面的话,怎么会是他收徒呢,这跟系统说的剧情对不上啊! ------------ 第二十八章 现编的 钟声未止,回荡在连绵云间,宣告此间盛事。 身着一玄色长袍的短鬃道人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还不知你这小徒是什么灵根。” 他身旁跟着个只比夏令明长上一岁的少年人,他身着青蓝色长袍,瞳孔呈淡蓝色,面容秀气。 请来的宾客里,唯有他带了徒弟。 “我也不知。”羲崧道君答道,然后将头侧向心道宗子弟。 那领头人正是事务堂的掌事,长得膘肥体壮,面容却极其和气:“恭贺道君喜得佳徒。” “这是试灵石,只要师季祖将手掌贴在上头,灵根如何,一试便可知了。” 夏令明便依他所言,如此做了。 凝息一瞬,光滑的石面上出现了五道不同颜色的光辉。 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齐齐闪现,却又彼此无力地交织着,没有一条光芒能够脱颖而出,无法形成强烈的灵力波动。 “这,这是五灵根?”事务堂掌事脸上的和气震惊得出现一丝裂缝,他语调都变了。 就这,还天才呢? 心道宗门大业大,连杂役弟子都得是三灵根的,这五灵根别说在宗里,在宗外也是最最末等。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唯有那个短鬃道人的徒弟,轻轻笑了一声,被瞪视之后才严肃了神色。 而短鬃道人虽然用眼睛教训了徒弟,却也正勉力压着自己的嘴角,怕笑得太过放肆被打出去。 “五灵根,这……”魁梧男人和水墨女子对视一眼,前者拍了大腿,缓和气氛,“哎,我还担心灵根不符,那礼用不上呢,这下好了,什么都能用。” 羲崧道君一指山前:“东西回后给你,找你师兄去。” “是,师尊。”夏令明察觉了这边气氛的诡异,不理解,也不在意。仪式并不繁琐,但能早早结束也是好事。 短鬃道人对着幼徒发话:“向漾,你们是同辈,应当去结识一下,互相交流、共同成长,只是你要注意莫伤了人家。”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羲崧道君说的。 “道君,弟子们还有杂事在身,先行告辞。”事务堂掌事留下了礼便极有眼色地离开。 夏双暮也跟着离去,她原本打算这会下山,但依现在的情况,她需要先去藏经楼看一遭。 待此处只剩下四人后,短鬃道人发出爆笑:“哎呀呀呀,老崧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五灵根,哎呀,五灵根!”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要被你压得抬不起头了,万万没想到,老了老了,欸,小徒弟争气了。” 他今天带徒弟来,就是打算一较高下的,想着不争面子争口气,万万没想到面子竟然就这么轻易挣上了。 极品水灵根与五灵根,他完胜! “我就说见青峰先看心性后看根骨这条规矩不行,迟早要出事,你看看,我有先见之明吧!” 墨灵仙子抬手就去扯他的胡子:“差不多说两句就行了,别让人家小姑娘听见。” “我这不是没在人小徒面前说吗,诶,要掉了掉了,仙子饶命。”渡劫期修士的胡子哪有这么容易掉,短鬃道人不过是在装模作样求饶罢了。 墨灵仙子这才松了手:“说真的,看小姑娘宠辱不惊的模样,我倒觉得此女大有可为。” “话说回来,老崧,你这次发诏,当真只是为了庆贺收徒一事?” “自然不是。” 羲崧道君抬袖,一个不规则的洞口在众人面前显现:“进去再谈。” 待所有人都进入之后,洞口关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夏令明抱着剑正在往师尊指的方向走,身后就跟上那个名为向漾的少年。 “嘿,我叫你你怎么不停下?” “喂,你为什么无视我?” 她连有礼的人都不乐意搭理,更何况是这种无礼之人。 “区区一个五灵根,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夏令明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你是什么灵根?” 向漾站直身子,想要装作不经意,但是看起来极为刻意地说道:“我乃极品水灵根。” “啊,可怜的孩子,”她向他投去报以同情的眼神,空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你以后勤加修炼,迟早有一天能追上我的袍尾的。” 夏令明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最不惊讶的,因为她上辈子也是五灵根。 她爹是火灵根,她娘是木灵根。 她有问过爹娘,为什么自己没有继承他们其中的一种,反而是杂糅的五行。 她到现在还记得她爹意味深长的语气,他对她说:“因为你是天才。” 由此,她知道了,五根更比一根强。 希望这少年好好努力,别再这么趾高气昂,狗眼看人低了。 向漾愣了一愣,脸颊爆红,赶紧往旁边一退,左肩僵硬得不行:“你怎么能随意触碰我!” 这是重点吗? 夏令明甩了甩手,像是在甩什么脏东西,接着抱剑向原来的方向走:“这是长辈对晚辈的激励。” “第一,我们是同辈;第二,我比你年长;第三,我比你入道早,修为比你高,怎么就你是长辈了?” “以我的资质,超越你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早点迟点没什么区别。” “大言不惭,”向漾连用清洁术往自己肩上弹,“区区一个废品五灵根,连基础的术法都难以掌握,更别说什么大道长生了!” 夏令明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你可知太玄真人、虚空道人皆为五灵根出身,他们最后可都飞升了。” “你可知太玄真人曾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魔界,斩杀赤焰魔尊,连屠魔界三十二城。” 少年闻言大受震撼,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我怎么没听说过?” 难道是他太过无知了吗,怎么连这等厉害人物都不知道? “哦,”夏令明歪过头,对他灿烂一笑,“因为是我现编的。”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赶紧抱着剑跑了。 向漾短暂地被这美若朝霞的笑容晃了眼,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你站住,看我不抓住你……” 他没追几步,就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人。 “你抓我师妹要干什么?” ------------ 第二十九章 不该再问 戴着獠牙青面具的人,正是祁送珵。 他原本想躲清静,但远远地就听见小师妹的声音,还越来越近,就好像知道他在哪里似的。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他现在肯定就换个地界继续练剑。 可她不是,后面还跟着个没好声气的毛头小子。 祁送珵用神识一扫,就知道他不过是个筑基初期的修士,但夏令明还没入道,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他是她的师兄,怎么着也不能看她被个外来人欺负,自然挺身而出,站在她身前护着她。 夏令明躲到父亲身后,探出个脑袋:“师兄,我只是说五灵根是天下第一灵根,他却不信,还要打我。” “我没想打你!”向漾赶紧否认,他的确没要打她,他刚才的话不过是说说,至于抓住她要做什么,他自己也没想好。 祁送珵震惊异常,这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还五灵根是天下第一灵根,也不怕贻笑大方。 不过…… “小师妹说得没错,无知之人以为五灵根是最末等灵根,实则不然。” 若不是他还有面具挡着脸,此刻神情就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但没办法,自家小师妹,总不能向着别人不向她。 长兄如父,自己这个师兄怎么着也能当她半个爹了,再说她自己还叫过他爹呢,他肯定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 “五灵之体,气运至极,相互感应,自化一元。炁之一元,太玄本源,得大道之真意,观天地之本心。” “所以,五灵根是劣品难成大器的说法,都是些灵根单一的庸人、俗人用来自欺欺人、宽慰自己的话罢了。” 祁送珵编不下去了,而且这话把他自己这个单火灵根也给骂进去了。 好在向漾真信了,整个人神情恍惚,竟有些失魂落魄。 这也能信?孩子实诚过头了。 祁送珵目送他失落的背影,转过身看向尾巴都要翘起来的小姑娘:“你怎么敢说五灵根是天下第一的啊?” “啊?”夏令明没高兴多久,就被她爹这句话砸懵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爹本爹:“可我爹一直这么说的啊,他还说五灵根的我是天才。” 而且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就写在三百年后送给她的《太玄五灵篇》这本功法上啊! “那你爹要么是无知,要么是无畏,要么就是安慰你,”祁送珵嗬了一声,“五灵根难以吸收天地灵气,彼此之间往往互相拖累,牵制……” “等等,你是五灵根?”他后知后觉道。 夏令明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祁送珵为难了,刚说出去的话该怎么收回来,会不会打击到小姑娘的积极,她会不会因此不想修炼了,师姐知道了会不会要杀了他? 他想破脑袋想出一句打圆场的话:“师尊收下你,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也这么觉得。”夏令明再次点头,她倒没有怀疑是她三百年前的亲爹骗她,毕竟她的确是修炼成功了。 所以,应该是此时修士的想法比较老旧,竟无一人察觉到五灵根的厉害。 她就要做这第一人。 “对了,师兄,你的剑,”夏令明单手握住衍七剑,抬起来递至他身前,“师尊还让我问你,它不是认你为主了吗?” 祁送珵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它不是被我扔回去了吗?” “而且,它既然认我为主,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松地抱着它走?” 要知道,这把剑重比千钧,除了剑主能够自如地驱使它,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 “难道……” 夏令明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自己的猜想,甚至抽出衍七又插了回去。 看她这么轻松地用着认他为主的剑,他是不是应该想起她之前的喊的那一声爹,是不是该怀疑一下两人的身份关系了? “它的禁制受损了?” 哐当一声,夏令明充满期待的心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不管怎样,既然小师妹你能拔出它,那就说明你与它有缘,恭喜恭喜。” 祁送珵抱拳晃了两下,反正他是不可能要傅听锋的剑的,他可不想生活在他的光辉之下,他想做的只是打败他。 打败一个死人,听起来或许有些荒谬,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小姑娘原想再挣扎一下,但是视野里出现熟悉的身影,便顾不得这么多,在地上蹦了几下,希望吸引到她的视线。 “师姐!” 夏双暮跳下剑来,弯腰将储物袋系在她的衣带上:“我去藏经阁借了些五灵根对应的玉简,又采置了些练气期需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若有事,找不到师尊就找你师兄,我会早些回来。” “好好,你放心,我会乖乖的。”夏令明单手抱住娘亲,将剑凑上去蹭了蹭,弄得双颊微红。 她的眼睛在两人间转了转,接着极为自觉地松开手:“师姐你肯定有许多话要与祁师兄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如同一只跳脱的小兔,眨眼就消失不见,给爹娘留下独处空间。 祁送珵极为客气地行礼:“师姐。” 起身后,他发现她如他所想的那样,没有转过来看他,只是看着夏令明消失的方向。 “小师妹年幼,还需要你多多照顾。” “作为她的师兄,自然责无旁贷。”祁送珵原本还想说两句场面话,但舌尖压了又压,到底没忍住真正想说的话。 “师姐,你看到那把剑重出于世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想你。” “想傅……想我?”祁送珵的舌头紧急地打了一个弯,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想我?” “想你不是已经拿起了这把剑,怎么又会被她拿起?” “原来是想这个,”他自嘲一笑,嘲讽自己生出多余的期待,“既然我可以不想要它,那它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 “衍七是绝世名剑,为什么不想要它?” “即使再有名的剑,那也是别人的剑、过去的剑,我祁送珵只想要自己的剑。” “好。”夏双暮轻轻地叹了声气,叹她自己,明知道答案,不该再问。 ------------ 第三十章 已有取死之道 夏令明原本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偷听的,但是一回头就发现她娘在后面盯着她,视线如影随形,只得作罢。 希望她爹争气点,早早与娘亲心意相通,她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其乐融融。 她走得有些疲累,拍了拍衍七的剑柄:“你带我飞好不好?” 衍七只颤了颤剑身,就再无动静。 那剑冢幻境应该是有什么特异之处,衍七在里面明显更通人性,能直接听得懂她说的话。 无法偷懒,那她便自食其力。 现在这地离她爹最初指给她的洞府有些遥远,她索性绕过小径就在竹林中坐下。 反正见青峰这么大一座山峰,都是她家师门的,不用担心会冲撞了别人。 夏令明解下腰上的储物袋,将它捧至脸边蹭了蹭,上面还有娘亲的香气,真好。 她打开袋子,里面有三张玉简,一瓶辟谷丹,一瓶初阶聚灵丹,两瓶益气丹,一只传音筒,以及五十颗中品灵石。 一瓶内有五颗丹药,聚灵丹有助于吸纳灵力,益气丹则用于恢复体力。 她想了想,拿出五颗灵石依次摆在地上,接着用木剑刻出符文串联起它们,画出小型灵阵。 接着,她将衍七和木剑摆在身体左右两边,服下一枚聚灵丹后,闭上双眼。 四周灵力被阵法吸引,逐渐向夏令明所在的阵中心汇聚而来,五颗灵石上俱出现一层薄薄的灵光。 她屏息凝神,心中默念功法《太玄五灵诀》,手上捏诀,感受周身灵气的律动。 五灵根难在起步。 最先被她吸纳的灵气混杂且分散,互相排斥,冲撞经脉。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疏导。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木属性灵气是最亲她的。 她先引木灵入肝,再引火灵入心,土灵入脾,金灵入肺,水灵入肾。 接着,她再依相生之道,将它们依次引入丹田。 她的识海之中浮现出一幅五色流转图,代表灵气属性的颜色各异,相互交织、相互生化,循环不息。 此时,夏令明才算真正踏进修仙之道。 她呼出一口浊气,再睁眼,原先正挂中天的太阳此时已迫近西山,为见青峰披上霞衣。 地上的五颗灵石半点灵气也无,轻轻触碰,就化成粉末归于大地之中。 夏令明拔下簪子,用一丝灵气划破指间,挤出鲜血滴在上面。 连叶玉簪泛出淡绿色的光芒,光芒淡下之后,那血也被尽数吸收,玄之又玄的联系连于一簪一人之间。 只要她想,就能让伤口愈合。 夏令明沉默地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的手指,就多余想!哎,她现在又得重划一个口子。 她再将血滴于衍七剑上,但是对方抖了抖,把血给抖落了。 果然,一剑不认二主,到底是她爹的剑,她现在只是能用罢了。 她早有预感,得到意料中的答案也不吃惊,再看向从幻境中带出来的木剑。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它,评价是其貌不扬。就连她五岁时,爹给她削的木剑,看着都比它锋利。 不过,它毕竟是与她有缘的剑,也是她来到三百年前拿到的第一把独属于自己的剑,她是不会嫌弃它的。 木剑也吸收了夏令明的一滴血,但是没有建立起像簪子那样强烈的联系,而是十分微弱,似连非连,但聊胜于无。 “现在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以后要唯我马首是瞻。” 木剑还未生出剑灵,但并不妨碍她从小抓起,现在就开始教育它。 “作为你的主人,我应该给你起一个名字。” 夏令明的起名水平跟她爹是一脉相承的,简而言之,都不咋地。 她左思右想,回忆起幻境里听到的那几句话,灵光乍现。 “就叫你‘不是东西剑’吧,简称‘东西剑’,纪念我们的初遇。” 木剑,哦不,东西剑似乎微微振动,但是这动静太过轻细,极难被人察觉。 当然,就算被察觉了,那也会被小姑娘当作是它欣喜地同意这个名字,还在大加赞赏。 她涂掉地上的符文,用神识粗略地扫了一下玉简,上面都是适合初学者的入门功法,她并不需要。 不过是娘亲的一片心意,她会妥善保存的。 夏令明站了起来,将灵力注入衍七剑之中,接着她听见争鸣之声,是它在回应她。 按正派的划分方法,修士只有满筑基期才能御剑飞行。 虽然她现在还达不到筑基期的灵力水平,但有衍七这把极品剑器配合,御剑并非难事,只是要注意距离,不能飞得过远。 她踩在剑上:“衍七,起——” 她感觉脚下有一股托举之力,剑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 衍七似是在确认她的能力,极慢地往前飞了几步。 夏令明咂了下嘴,怎么感觉它飞得还没自己两条腿走得快。 “疾!” 她一声令下,衍七发出清亮的剑鸣,乘风而起。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色极速倒退,掠过山川草木,飞于天地之间。 夏令明虽然修为低,但她入道后再开神识,还是化神期的水平。 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听见那些议论着她的名字的声音。 那些人并不掩盖自己的音量,故意放肆。 “呵呵,不过是个五灵根,怎么能成为羲崧道君的亲传弟子?”一个穿着心道宗杂役弟子服的修士说道。 “是啊,五灵根的未来一眼望得到头,根本没有未来,”另一个修士附和道,“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狐媚法子蒙蔽了道君的双眼,区区五灵根竟能进见青峰?” “说不定就是……”两人相视猥琐一笑,尽在不言中。 “明明就是道君不收你们,你们红了眼,只敢在背后给别人泼脏水!”灰衣女子对着他们一声呸,“要是有胆量就去见青峰下问问,为什么他宁愿收五灵根也不收你们。” 另一灰衣女子拉了拉她的袖子:“师姐,离这些人远些。” “怎么,木织金,难道你也跟他们一样,也这么想?!” “不是。” 她只是觉得他们已有取死之道。 ------------ 第三十一章 恋爱救星来了 “他们这种人,迟早会死在自己的一张嘴上,何必掺合他人因果?” 木织金想让钱师姐离远点,单纯是怕被正主听到,不想他们打起来后血溅到她们身上罢了。 毕竟那可是五灵根啊,怎么听都感觉是拿了凤傲天的剧本。 而她眼前这两个,如果没被听到,那就是无名小卒;如果被听到就,那妥妥的就是炮灰。 她可不想被牵连进去,一起被杀鸡儆猴了。 她宁愿当被儆的猴,作壁上观。 但是,木织金没想到对方报应来得这么快。 只见冷冽剑光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其中一人身上,将他砸得吐了血。 正是说那“狐媚法子”的人。 另一个人逃得快,但也只快了一步,被灵力冲击个仰倒,瘫坐在地。 木织金心想,她怎么说来着,果然还是得离远一点。 她看向踩在剑上的人,竟然是个看起来极为可爱的小女孩,跟她的凌厉动作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踩着那人的脑袋下来,像只出笼的小鸟高高兴兴地冲过来。 “林姨!” 钱开目看着她跑到木织金身边,腰间缀着的高阶弟子令牌晃了她的眼。 她震惊地问道:“你亲戚……?” 她脸上的神情明晃晃在说——“大家都是杂役弟子,你怎么还有个前途无量的亲戚啊”! “认错人了吧?”木织金的震撼不比她少,因为她好像听见这人喊了她穿越前的姓氏“林”。 “你不叫林织锦吗?”夏令明仰头盯着她的脸,对上那双极有辨识度的丹凤眼。 面容和她记忆里的别无二致,的确是林姨没错。 林姨是长垣山上拜访次数最多的客人,她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她是个器修,最得意的作品就是林氏炼丹炉。 这一法器可以调控灵火的大小,让丹修不用再时时刻刻守在炉子的旁边,减少了灵石损耗,还大大降低了炸炉的风险。 不过,她本人更喜欢用“林氏煤气灶”这个称呼,她也从不解释,“煤气”是什么气。 “小……师姐,你认错人了,她叫木织金,不叫林织锦。”钱开目看着同伴磕磕巴巴的模样,以为是她那什么“恐病”又犯了,出面替她解释。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看着地位就比她们高,叫师姐总没错。 木织金的瞳孔微微颤抖,不,她穿越之前叫林织锦啊,她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难不成遇见老乡了? 不管怎么样,先应下再说。 “我的确有个姐姐,叫林织锦,你认识的可能是她。” 木织金睁着眼睛说瞎话:“请问这位小师姐,您姓甚名谁,我好写一封家书告知于她。” 夏令明鼓了下脸,多年的默契让她听出了林姨的言下之意,就像她经常说的朋友是她自己那样,她现在说的这个姐姐也是她自己。 “我便是你们议论的羲崧道君新收的那个弟子,夏令明。” 她说着,转身朝向那两个修士,笑得露出了尖尖虎牙。 衍七剑极重,压住的那人已经晕厥过去,口边尽是血液。 那呆坐在地上的修士见她走近,被吓得手脚并用往后退:“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别以为你是羲崧道君的弟子,就可以,就可以为所欲为!” 夏令明将双手拢至身前,不慌不忙地逼近他:“你看不出来吗,我要仗势欺人啊。” “你出手伤害同门,羲崧道君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不过是个容易被狐媚法子蒙蔽双眼的人罢了,怎么会管呢?”她轻飘飘地将他们的话扔了回去,随手将两丝灵力打入他们的体内,刻下印迹。 “想来他这个天下第一也是个虚名,竟然什么小人都能背后骂他,你猜他知道了,是会怪我,还是……?” 要是之前,她就以绝后患了,如今在心道宗却不行,她还要在娘亲面前当乖乖宝贝女儿呢! 让她想想,还有什么方法?唔,她缺一点不那么正派的手段。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眼前的修士竟然被吓晕了过去。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软乎乎的,有这么恐怖吗? “木织金,你真有个姐姐吗?”钱开目在背后小声地问道。 “没有,但有机会在眼前,大腿不抱白不抱。”木织金轻声回应道。 “你就不怕被她发现吗,她怎么看都不是善茬!”钱开目一双细眼被她睁成椭圆的形状,越讲声音压得越低。 “搏一搏。” 被说不是善茬的夏令明表示自己都听到了,但她并不在意,毕竟这位修士在不认识她的情况下还会替她说话,她对她还是有一定好感的。 “木师妹,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拍了拍手,转身甜甜地笑着,凑到林姨身旁。 哎,怎么穿越回到过去,她自己辈分还越长越大了,管亲爹叫师兄,管娘亲叫师姐,管林姨叫师妹,真是倒反天罡。 “当然,夏小师姐。”其实论修仙界的辈分,木织金应该喊她师季祖的,她被这么叫,还白白占了便宜。 她已经不是刚穿过来的林织锦了,现在管小孩叫大辈分,压根毫无心理压力。 更何况,她很有可能跟她一样也是穿越者,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我想跟木师妹单独待一会,请这位……”夏令明话还没说完,钱开目就极有眼色地明白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太热,竟然让两个修士都中暑晕过去了,”她找了个借口帮忙圆场,“我得赶紧上告赵师叔。” 夏令明收回衍七,就见她将一个人拎起一只腿,把两个修士都拖走了,还不用她善后。 “那两个人……”木织金迟疑道。 “先不用管他们。”等她易容后去淘些蛊虫再说。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木织金皱起眉,但她自己也说不好怎么样才算不放过。 “再说再说,林姨,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她兴奋地揽住她的胳膊,爹娘的恋爱救星来了! ------------ 第三十二章 心道宗位于哪 “你说没人的地方,是这里?” 木织金看着刻着“见青峰”三个大字的石碑,感觉脚底都在发飘。 “这里无令不得入吧?” “所以我牵着你呀。”夏令明拉住她的手,就往里面走。 不知道她爹是出于何种考量,分配给她的洞府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所以没几步就走到了。 她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不过没有闲情雅致仔细观察,而是赶紧摆了个小型静音阵,就拉着她坐下。 木织金看着小姑娘熟练的模样,果然传言有误,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废物。 “林姨,要对暗号吗?” 她对上她跃跃欲试的眼睛,怎么总感觉她等这天很久了呢? 她试着说了几句穿越前的故乡老话,每一句都被她答了上来,甚至她还反问了几句。 木织金感觉心中希望的火苗蹭地燃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话的?” “是你教我的,说如果哪天你意外丧失记忆,或者表现得像另外一个人,只要我说出这几句话,就可以判断你还是不是你。” 夏令明答道,她听见声长长的叹气,对方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失望、落空都要吐出来。 这种情况她在三百年后也见过。 林姨嘴上念叨着什么“未成年人不许饮酒,饮酒有害健康”,就把属于夏令明的那份拿走了,结果自己醉了个四脚朝天。 她躺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半耷拉着眼睛看天空,嘴里念叨着:“我想回家。” 夏令明当时躺在她的身边,嘴里嚼着甜灵果,接着话茬:“想回就回呗。” 她后面听见的就是和现在如出一辙的叹息声。 木织金心里的火苗再次熄灭,只留下一缕很快消散的青烟。 好在她向来积极,能够发现事情的另一面:“不过既然我能教你这些话,那说明我们以后关系应该很好。” “嗯嗯,后面你会抱着我哭,骂你娘对你心狠,每天忙什么工作不管你,还骂开车的不长眼。” 夏令明下山后的一段时间,就跟林姨活在一起,经常听她骂天骂地骂往昔,有时骂着骂着就哭了,然后骂得更凶。 她学着她当时的模样,瞪起眼睛,曲着手指往眼睑底下一抹,假装擦泪。 这关系是好过头了吧! 木织金越听越感觉自己脸颊发烫,修真多年,一点平心静气没学好,归来还是纯恨战士。 “话说,林姨你是怎么知道是‘以后’?”夏令明感觉他乡遇故知,根本不用自己多说,对方就能明白她的处境。 “你认识我,但是我完全不认识你,又能说出只有我知道的细节,只能是以后的我告诉你的。”木织金答得有理有据。 “还是林姨聪明,我爹就完全不相信我是三百年后穿过来的。” 木织金挥了挥手,洒洒水啦,她也是小说看得比较多,见怪不怪了。 等等…… “你说你是从三百年后回来的?” 怎么可能?按理说那时候剧情应该走完了,她早就可以回家了啊! “是啊。” 跟爹娘一样,林姨也不喜欢讲她自己过去的事情,只有她骂人的时候,夏令明才能从里面抠出一些昔日的碎片。 她看着对方不断变幻的神情,隐约猜出她的心思,接下来的话很伤人,可她不得不说:“林姨,你没能回家。” 她与她的相处是由时间叠加起来的,她最清楚她在意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特别是上回濒死的体验,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思乡之情痛入骨髓。 但她觉得,与其让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让她真实地痛苦,起码后者能让人清醒,振作起来寻找新的出路。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你骂得最多的一个东西,叫‘混蛋系统’,一直骂他骗子’。” “老娘就知道它不是个好东西!”木织金原先还能保持几分清冷修士的模样,现在彻底破功,张口大骂。 她心里早有预感,毕竟系统动不动就用电击威胁她完成任务,能是什么好货? 只是她还抱着微弱的完成任务就能回家的希望,修仙再好,也好不过家人和网络。 现在每天两眼一睁就是修,她上次生怕慢了一步落下进度的,还是高考。 可高考不好只是未来工作不行,修炼不好那是要被人踩在脚底下当蝼蚁碾死的。 “夏……” 夏令明赶紧打断她叫师姐,在外面装装样子就算了,私底下没这个必要:“你以前喜欢叫我令令、小令,但是不喜欢叫我小明。” 木织金原本伤感混杂着气愤,情绪正上头呢,听见“小明”两个字,没忍住噗得一声笑了。 “好的,令令,”她咳了几声将情绪拉回轨道,“我们需要对一下彼此掌握的情报。” “你是从三百年后穿越回来的,而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 她边说边观察着夏令明的神色,发现她丝毫不意外,说明以后的自己连这点都告诉她了,但估计没详说。 “我有跟你仔细讲过‘系统’的情况吗?” “没有,”夏令明摇了摇头,“原来‘系统’是单独的词啊,我还以为‘混蛋系统’指‘混蛋是一个叫统的东西’呢?” “这个垃圾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跟我说……某个人未来会是祸害人间的大魔头,某个宗未来会是魔宗。” 木织金想模糊用词,但感觉再怎么模糊都很明显,欲盖弥彰:“它跟我说,只要我能杀死这个人,覆灭这个门派,我就能回家。” “我想要知道,未来的我有没有做到?” 这倒是勾起了夏令明的一些回忆。 林姨跟娘的关系很好,但跟爹的也不差,是一起上过赏金排行榜的交情。 当事人不愿意多说,所以她只能从别人的传言了解一些细枝末节。 爹和林姨两个人,当时好像屠了南境的一座城。 对了,心道宗位于哪? “如果你说的某个宗是心道宗的话,”夏令明边说边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没有否认的意向,“那你成功了。” ------------ 第三十三章 以前笑猴子捞月 那个大魔头是谁? 夏令明首先排除了她爹,否则以林姨的执念和对系统的轻信,她爹不可能活得好好的。 难不成是她修为不够没杀死? 不对,长垣山上她爹厉害,但娘卧床多年根本不是林姨的对手。 如果她想,完全可以劫持母女两个再逼爹自废修为,但她从未起过杀心。 要不是她爹她娘的话,林姨想覆灭心道宗,有一个人是绝对避不开的。 “你说的大魔头,该不会是……?” 夏令明原本想直接说羲崧道君的名字,可平时无事还好,此刻她俩聚在一起,有点密谋的意思。 到了他那个层次的修士,念他的名字有可能直接被听见,到时候长垣山的雪都证明不了她心里干净。 所以,她竖起一根手指,悄悄地向上指了指。 木织金点头了,面色复杂,这是在新徒弟面前说要杀她师尊,这跟直接自首有什么区别。 “他应该也死了,就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夏令明皱起了眉,“不一定与你有关,可也说不准。” “系统任务只要他死,心道宗灭,没说一定要是我害的。”所以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以。 “林姨,我可以确定你的两个任务都完成了,但你没有成功回去,还是逗留在这个世界。” 言下之意,系统说的所谓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木织金下意识动着手指,转着并不存在的笔,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仿佛这样她的思维就能更加敏捷一些。 她倾向于相信夏令明,不仅是因为她能够说出关于自己的种种细节,还因为她自己打心底其实也不相信系统。 她以前笑猴子捞月,如果不是夏令明的出现,她也还在相信水中的倒影。 她自嘲一笑:“果然靠不住。” “那我岂不是就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了?”木织金肩膀耸拉,像是被抽去线的虾,没了精气神。 “倒也不一定,”夏令明凑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想啊,原来只有你一个人穿越,所以你后面才会觉得回家无望。” “但是现在不一样,我也穿越了,虽然没有像你那么极端在两个世界间穿越,但是也说明你不是个例。” “说不定天地之间就有法则,能够穿越时空的法则,只是现在的修士还无法掌握这一至高法则。” 她虽然底气不足,但讲得头头是道,原来只是安慰林姨的话,说着说着竟然都把自己说服了。 夏令明感觉自己隐隐约约触及到了什么,像是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但是那种东西始终跟她隔着一层滑溜的软纱,她抓不住。 “令令,你说得有道理啊,”木织金兴奋地一拍手掌,“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吗?” “我忘了……”夏令明有些迟疑地看着她,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了责怪,“我只记得当时自己被逼入了绝境,一睁眼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了。” 她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看到半点不满的情绪,反而看出了惊喜。 失忆是这么值得林姨欢喜的事情吗,难道忘了比记得还好? “这说明你真的接触到重要剧情了!”木织金表示她懂,都是套路。 她看着小姑娘脸上半信半疑的神情,一拍胸脯:“我小说看得多,信我!” “小说?” “哦,这里叫话本。总之,比起那个系统,林姨还是更相信你。”说着,木织金喜笑颜开,伸手捏了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 “话本看得多,和相信我有什么关系?”夏令明没有躲开,乖巧地任她捏。 “就是,那个系统说这里其实是话本世界,”木织金犹疑稍许还是和盘托出,但不忘了找补一句,“哎呀,它的话也不能信。” “这里是话本?” 小姑娘尽量理解这句话,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脸颊:“如果依它说的那样,这里是话本的话,那结局不是既定的吗,为什么要你做任务……” 木织金嘶了一声:“这很难解释,等我给你写几本我们那的话本,你看看再说。” “麻烦林姨了,林姨真好。” 她被这两句软话哄得找不着北,反正修士不用睡觉,她回去就奋笔疾书,在小说里写小说,怎么感觉有点像在套娃呢? “话说回来,我觉得那个系统说的话不是没有用。”夏令明摸着腰间的储物袋,试着说出心中的猜想。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你完成了任务,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但系统借你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杀死羲崧道君,覆灭心道宗是系统下达的任务,换言之,是系统想要做的事情,只是它用了林姨这把刀。 “有没有一种可能,羲崧道君不应该死,心道宗不应该覆灭,这才是对的?” 恍若晴天霹雳,木织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也只是瞎说,”夏令明抬起袖子替她擦拭额间生出的汗水,“你要好好想想系统的各种行径,最好事无巨细,说不定里面就有我们要的答案。” “我回去好好想想,会事无巨细地写下来的。”木织金长舒一口气,她越活越过去了,竟然还要小孩子来哄她了。 夏令明露出略带腼腆和羞涩的笑容:“对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尽管说,只要是林姨能做的到的,肯定帮你做!” “林姨真好,你写话本的时候能不能多写几本关于爱情的啊?” “你要干什么?”木织金警铃大作,她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这些事情了。 “是帮我爹追我娘,他自己不行,”为了她爹,夏令明厚着脸皮恳求她,“你经验这么丰富,求求你帮帮忙。” “我……跟你说我经验丰富?” 小姑娘歪着脑袋:“你不是说你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谈了十八个吗?” ……木织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还从没谈过恋爱这件事情。 她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她十八岁高中刚毕业那会儿,玩了不少乙女恋爱游戏,谈的纸片人加起来倒是真有十八个。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交给姨,明天给你。” ------------ 上架感谢 坏消息:复测也挂了。 在编辑建议我完结开新书的时候,我短暂地动摇了一下。因为云起这边的制度就是,如果试水推荐没有通过,那后续大概率不会有任何推荐了。 这就代表着不会有读者再在推荐位上看到我的作品,相当于没有办法引到新读者了。 简单点来说,收益很低。具体多低我不清楚,不过等我试试就知道了。 好消息:我会继续写下去。 编辑人很好,刚开始就帮我想书名,即使我这么烂还愿意帮我上架,跟我说不会影响她。 为了让这个好消息不像是一条空头支票,我要跟我为数不多的读者朋友们介绍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大概会写三十万字左右,砍掉一些原来想的支线,集中围绕主线来写。 原本的计划是让令小宝从炼气一点点往上升,变得越来越强,在这一过程她中逐渐揭开过去的迷雾,知晓她爹娘的恋爱过程,并且一家人和和美美继续做大做强。 由于安排有变,令小宝的修炼之路不会那么缓慢了,她会主要发展她蛊魔修的路线增长实力,可能初期看起来会有一点借助外力之嫌,但后面会有解释。 作者会努力控制自己想要埋伏笔的手,努力努力再努力,尽量在完结之前把所有的伏笔都挖出来原上去。 既然说到这了,那我在不剧透的情况下来谈谈主角们吧。 首先当然是当仁不让的夏令明,令小宝。 我想让她在一个充满爱和温馨的家庭中长大。 她成长过程中最不缺的就是母爱,所以最先失去的也是母爱(不是作者恶趣味,是剧情需要)。 由此,人物动机就形成了,她想要救回她的娘亲。 在穿越之前,她想到的方法是下山寻找起死回生之法;在穿越之后,她想到的是陪在娘亲身边,找出死因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这样一个孩子,她的执行能力很强,只专注于自己的需求,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只是这个时候她还没有理解,什么是自我。她误以为自己的需求是救活娘亲,但它其实不是。 这讲起来可能有点绕,换个说法,那就是她还没学会脱离家庭,没有学会独立,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成为独立的个体。 所以,主角是她。 令小宝在经历过这一本书后,会完成自己的成长,不只是修为的增加,还有内心的丰腴。 接下来是夏双暮,双娘。 在最开始写的时候,我行文之中还会用“母亲”代指她,只是后面就越来越少了,因为令小宝抢过了我的笔写“娘亲”(bushi)。 娘亲娘亲,喊娘就很亲,大家可以自己试试,单喊“娘”拖长尾音的时候,会感觉荡气柔肠(作者生造的词,相关语文成语的正确写法是荡气回肠)(大家意会)。 塑造她人物的核心思想是“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娘亲”。 我害怕把她写得很单薄,非常害怕我单薄的笔力下让她变得悬浮,因为不好写。 心怀大义,有的时候就要舍弃很多自我的东西。 她也真的舍弃了太多。 因为不能涉及剧透,所以讲讲双娘的育女理念吧。 她不会拘束孩子,不望女成凰,想要孩子快乐地长大。但这份快乐,不能影响孩子长大。 所以她会鼓励女儿多学多看,不会伸手阻碍她的兴趣方向,让她坚持修炼,能有自保之力,自立自强。 她是头一回当娘亲,也是仅一回当娘亲。 她的人生里充满了遗憾,得到的好像永远没有失去的多,但她能够自洽,内心能够达到平和,俗话来说,就是“看得开”。 她在夜色里闭上眼睛的,当时她有些遗憾无法看到朝阳(其实也是在遗憾无法看到女儿的未来)。 其实她当时咬着一口气能坚持到太阳升起,但她“放下了”,等不等得到其实于她的内心而言没太大差别,也许遗憾,但也没那么有所谓。 非常难得的品质,也是作者最希望拥有的品质,我天天跟不知所谓的人或者事情生气。 她这个人,当然也曾有过放不下的时候。 祁送珵,珵爹,我收着点讲他,不然就剧透了。 虽然我感觉只要稍微看过几本小说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身世,但是毕竟剧情里还没道破,我就先不提了。 他这种人放在末世,丧尸嚼了他的脑子都得呸一声,爱情的酸臭味。 别看他现在死鸭子嘴硬,不管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会爱上双娘,只会爱她一个人。 他现在还能坚持说讨厌她的原因,单纯是她没有看过来,而他的自尊心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卑微。 如今两个人之间隔着一百步的距离,谁都没有往前走一步,所以僵持在这里了。 实际上,都不用双娘往前走一步,只要她看过来,珵爹就能连奔带跑一百步过去,然后再抱着她跑个马拉松。 他超爱。 因为爱她,所以他目前最讨厌自己的脸,但他不会舍弃这张脸,因为它是自己的一部分。 他想要她有一天看着他的脸,不会再想着别人,只想着他。 至于配角们,因为涉及的后续剧情太多,所以我就先一个都不讲了。 之所以这章标题是“感谢”不是“感言”,是因为我要在这里念感谢名单啦。 感谢不渝_bc,感谢你的推荐票和月票,你是第一个坚持给我投票的人,打开消息能看到你的名字能让我感觉非常安心。 感谢20210322070127180,同样也是一直在投票,好长一串数字,打的时候需要仔细核对,就怕出错。一开始我还在想要不要请求你改个名字,但是现在想想不改也好,万一改了认不出你了那岂不是很难过。 感谢淵月,非常有特色的名字,让我多认识了一个字,看到评论感觉你很可爱xx 感谢一、玖静、binglingbing、书拙、20230530115415142556234,感谢老朋友和新朋友们。 希望我在写完结感言的时候,还能感谢你们。 ------------ 第三十四章 心道宗埋有卧底 夏令明送走了木织金,约定明日未时在见青峰下见面。 到时候她拿到新鲜出炉的话本,还能跟她一起去宗门市集逛逛,淘些用得上的东西。 分别前,她还往她袖子里塞了点灵石,毕竟杂役弟子,听着就囊中羞涩。 对方含泪收下,承诺以后过年给她的红包都会包得大大的。 她原本想去找爹,但是转身就看见 此时舞池里的宾客,全部都簇拥到了一处,在宴席高座上,坐着一个身穿老式对襟棉布衫的老人,而Sarah和霍琳,正在那老人面前躬身说话。 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灰狼都躲在林子里,凌菲他们只能进入五行森林寻找灰狼。 虽然被叶天放翻了不少,但仍旧保持着人数优势,执行人海战术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叶天只有两手两脚,又要顾及着不伤到这些混/混的生命,所以难免会被那些混/混们击中一两下。 “我是你的魔头,你是我的心结,看来,咱们还真的是一对。”赵风冷笑道。 当赵燕把手放在胳膊上时,老人本能地缩了缩。动作很流畅,一点也不像一个颤抖的老人。 看的出来,赵风虽然引起了造化天劫,但一直在压制突破的力量。 她干脆也不先进去了,只让大太太先去校长室,她则留下来等着看宁夏的笑话。 若兮神识往神鼎里一看,哇塞,神鼎内躺着白胖胖的十枚丹药,那股清香极其诱惑人。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更和况他们应该补偿一些给冷九凤,毕竟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冷雪笙。 雪灵芝这才在大白虎怀里抬起头来,咯咯笑着,转头望向一脸狼狈的燕启东,望向面目狰狞的刘佳。 林飞闻言,点点头“那现在就跟我一起去一号训练室,进行选拔比赛。”说完,林飞便和廖健当先走出了靶场。 “走吧,我们继续赏月!”龙灵悦转过头刚迈开步子,就被人撞了。 “馨馨,难道你离开这地方,这地方就会毁灭?”张明已经想到了可能,所以开口询问起来。 路上,两人不断猜测这场战争,都认为马高的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苗可尔将军的对手,无非是来骚扰一下罢了。 昨晚林云儿早早就睡觉了,确实对于张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太清楚呢,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叶风在两名警员的护送下,慢慢向着林外走去,感觉到自己的脚变的越来越重。 这个穿着骷髅骨服饰的男子正是马高,在陈圆圆的坟墓中,被苗牙牙的温火剑所伤后,正躲藏在石缝中疗伤,没想到胡仙儿来到了自己隐藏的地方。 迷雾之中,根本就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这般的妖兽,好在王凡及时赶来,而且,对于楚家,赵长老的心中,则是更加的佩服起来。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好泼皇后的冷水,所以也只能这么受着了。 张明要回去唐雨凝也没有挽留,因为唐雨凝知道张明回去有回去的理由。 “没错,陈风确确实实,就是我们陈家的太祖爷,老祖宗,这是我们陈家上上下下,都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没办法对外透露而已。”陈明雪附和道。 来自于占城、爪哇、真腊、旧港、暹罗、古里,大食,波斯等地的番邦属国多达百余个,欧罗巴的大秦,佛朗机,弗兰克,英吉兰等国,虽未派遣使者,却也有不少传教士亲临庆典活动,目睹了万国来朝,四海宾服的盛况。 ------------ 第三十五章 为师看好你 夏令明被羲崧道君的话语砸懵,排名前九的宗门里,有八个都在心道宗埋有卧底。 哦不,还有兰阳阁这个小门小派也有。 而且他一副完全知情的模样,显然是对这些卧底了如指掌。 她现在怀疑,该不会是这两个卧底的后台不够硬,所以才被“暴露”了。 “既然师尊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来历,为什么不抓了呢 林洛就是怀着这样茫然的心情来到了之前阿赖耶所指定的地方,那里是通道的尽头,有着一扇门,轻轻的推开门,他就见到了想要见的人……………,当然,他也见到了里面极为坑爹的一幕。 而且。对于远坂樱而言,Rider的真实身份也是最能够发挥出她那影属性的威力的。 再过三天便是玄阴宗历年以来演武大会的日子,这些天里,天下各个宗门势力都有派代表前来参加,一是能观摩一番玄阴宗的绝技,二是正好各宗门都汇聚于此地,大家可以借此机会互相交流切磋下。 在网络时代,这种消息根本瞒不住多久,甚至有人还拍摄下来,传到了大学贴吧上。不过这位显然拍摄技术不怎么样…摇摇晃晃的,且徐征的脸部也不怎么清晰,不然徐征估摸着这两天就得成为学校名人了。 而燃烧,则是毁灭过程中所展现的残酷和狰狞,却又能带来另外一种领域的温馨和光明。 周云霆发出邀请,同时心中不屑一笑,陆永辉居然不知道玄阳子大师的厉害,看样子明显是看不起玄阳子大师,看来你陆永辉也没有什么眼光嘛。 没人正好,正好方便自己好好探索一番,林悠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打量着四周、缓缓向前行走,想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最好是关于通灵装备与通灵重工的技术机密。 但他真正想要的,是和自己在意的人一起天天吃烧烤,喝冰镇可乐。 战斗过程中,最让罗宁担忧,或者说最让罗宁不满的,便是安格玛的战斗方式。在他的身上,罗宁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突然,克布拉的身体一僵,心脏都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脸上的表情也骤然凝固,让察觉到他异样的利萨疑惑的看着他。 他抬眼四下观望,虽然街道上人迹罕至,显得极为荒凉,但建筑基本都还保存了下来。 扫眼四望,那些插在剑窟墙壁上的宝剑的气息比之三天前也不知提高了多少级别。 “当务之急,就是先去做这些,然后再去稳住那些商家,特别是那几家最大的供应商,给他们信心,让他们知道,我们一家这么大的公司,一定会挺过难关的,而且他们也不想我们破产倒闭!”我接着说。 “这是冰心道?”羿神面带疑惑的看着头顶雪花云海,开口问道。 “除非邪魔歪道,习修过此类吞噬精魂之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随意夺舍。”旁边短须赤面老者一听夺舍两字顿时嚷嚷起来。 “吴云。”吴云细心的把旁边的地方铺上一些草,示意霍然坐下来。 “好的,我会跟他们说的。一路顺风,兄弟。”刘医师紧紧抓住我的手。 虽然他迷恋于权力,只是陪伴着圣上已经四十多年,早已经将那份忠诚融入到骨髓之中。或许正是这一份忠诚,令到他亦是成为圣上最为信任的太监。 虽然建虏慑于长江南岸的明军,不敢大肆围攻滁州等地,但继续被关宁军这么频繁被劫掠下去,地方上必将糜烂不堪。 ------------ 第三十六章 怎么会出现在这 羲崧道君穿得如此之白,堪比山巅之上的雪,但心却是黑的。 夏令明用来形容他的“黑”不是贬义,而是说他心思复杂,难以参透。 像是雪花昙那样,洁白的花瓣一层裹着一层,扒到花蕊却发现是乌墨色。 两种对比鲜明的色彩在一朵花上出现,给人以极大的冲击。 她喜欢这样的花,却不怎么喜欢这样的人 尤一天微微一笑:“呵呵,你身上的力量,我可以感应得到。你放心吧,三弟,我一定能够找得到你的。”尤一天心说,我的“眼睛”可以要是连你的位置都看不到,那我还怎么追踪幻天使。 接引准提自不会蠢得便如此去搭腔接过话端,只面带微笑,看着鲲鹏。妖族为生存、佛教为量劫,本来两者合作乃是必行,只是各自在等对方开出的筹码罢了。 常言说得好,躲冷容易躲热难。当然,这指的是在空调还没有研究出来以前,如今呢,却是要好过多了,但有的时候,通过现代设备制造出来的清凉,也难以荡涤来自心底的燥热。 国内的经济落后发达国家五十年,可国内的烟花炮竹制造水平至少领先世界五十年,不能不说是东边雷声轰轰西边雨,各有春秋。 朦胧的寒光,照亮地下黑暗世界。席撒终于看到周遭环境的真实面貌,广阔而空旷的空间,死气沉沉的土壤,不见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那影门舵主显出原型,静静立在一旁,仍旧看不见她口中所说的三十六个影族施法者。 这暴怒狮子天王,长得一头的怒卷黄毛,看起来威武之极,此人性子极粗,见得应生挑战,自然是不服而上,应生见得此人,不屑的冷笑,尔后也不说话,便径自出手。 田心光闭着眼睛,简直是咬牙切齿地把烧酒给弄下了喉咙,感觉火辣辣地,脸都憋红了。 最重要的还是实力不济,自己现在就算知道东皇钟的下落,也没那个实力去跟别人争抢。 现在对上一个准圣人级别的人物,而且还是处于巅峰的那种,袁洪自咐那是没有一点悬念,必败无疑。 “还是得再看看。”当然,就算不看他也有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方法,那便是直接向她注入自己的血脉,千年之狐的血脉足以排除任何其余含有魔道力量的血脉,从而使得她体内的魔种血脉变成青丘狐的血脉。 下一刻,白秋的身形便摇摇晃晃了起来,如同一个大醉之人,连路都走不稳了。 包括子母符的制作之法,还有北山的擒宝之法——回转旋卸大阵,都算是大致掌握了。 美妙的身子,带着动人的声乐,如梦似幻,令人仿佛深陷温柔乡中。 它的二亿二千万是前期制作费用,加上后期宣发,只怕要破三亿,这些贵是因为这是特效大片,靠的是特效和大场面取胜,二是演员的片酬大涨。 魏辽感觉胸膛处传来火烫般的痛感,飞退数米才摔落于地,神色有些失落。 见魔罗教武者现身,皇族那位真道六重强者,神色一惊,大声喊道。 所有比赛画面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外乎就是阿森纳前锋博格坎普禁区外挑传,亨利头槌攻门,被博尔顿门将雅斯科莱宁及时扑救。 毫无疑问,今夜遭受刺杀的对象就是郭虔瑾,作为北庭都护,他的实力自然极强,哪怕是山中老人的刺客也未能得手,但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 第三十七章 什么叫现在还在 这千面幻颜的确能把佩戴者完全变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前提是佩戴者对那个人足够了解,不然细节容易出错。 夏令明看过数千日她娘的样子,自然是错不了的。 她变幻之后,在水潭前仔细观摩过自己的模样,左右都看不出差异。 为了万无一失,她挑的还是朦胧夜色之下,这样更容易迷惑他人。 “他亲我了。”正在夏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双手又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所以现在雷天施展命运之刃才感觉到如此得心应手,消耗的能量也不像当初那样甚大。 地下室,潘达从一楼某住所找到的暗门,防盗措施想当完美,指纹声音再加他手上那把奇形怪状的钥匙。 唐浩东等五人驱车来到鹏程投资的时候,杨力已经带领两名手下的精英特工,在门前等候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因为她伤了你?”冷月放下手中的衣物,问道。 福芸熙在沈家一直都是逆来顺受,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若是再不反抗,就会被送入宫,从而失去沈‘玉’辉了。 白云飞恭谨地答应一声:“是。”然后轻捷地走出房间,悄悄关上房门。白云飞虽然不是白老五的亲儿子,但他一直象尊敬亲生父亲一样尊敬着白老五。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没有几岁,但白云飞在辈份上低了一辈。 “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刘菲满脸泪痕,俯伏着在地上爬了两步,抱住赵睿的腿,哭道。 从幕后走向台前,依雨觉得父亲越来越有当年的派头,今天怎么了,运筹帷幄的叶董事长如此慌慌张张的。一出一进,叶玄又灌了一碗茶水,吐吐胸中的热气,面色渐渐平和下来。 宁香又简单的说了两句,然后宣布散会。之后,她热情地拉着唐浩东和华清苑去自己家会餐。罗清芳和罗中瑜也一起跟来。 就这一点,洛璃被很多路人喷的很惨,但她还是火起来了,而火起来的原因,和她之所以开摄像头戴面纱是一个原因。 虽然rg战队的胜场要比夜阑战队多,但积分榜上却是在夜阑战队之下。 秦策没有想到王嫣儿居然认出了自己,但是为了避免麻烦,秦策冷冷的回应道:”你认错人了,我没去过什么早安园!更没见过你!”说罢独自走进门市。 “这能怪我吗?我也是第一次摸到天子令……”血煞蝙蝠趴在地上,刚才那一下,吓得他魂都没有了。 默默观察了一段路,周树倒是没看出别的,只觉得柳依依应该是在犯困,精神有些恍惚,眼看前方人行道亮红灯了,她还耿直地往前走。 “坏了……他怎么住住院部了?”殷素撒腿就跑,弄得叶凡一脸懵逼。 周树磕着血药,血量也慢慢恢复上来了。反正他是辅助,有三瓶血药。玩辅助的一定要让自己的血量保持在一个比较健康的位置,因为总有一些丧心病狂的家伙,他们就喜欢杀辅助。 刚刚嘴唇和嘴唇碰在一起的时候,醋谭觉得有点冰冰的,又有点软软的,还带着尤孟想身上特有的气息。 感觉拂袖而去,有点不给她们面子了,周树没办法,只好配合一下,反正十个俯卧撑,轻轻松松。 逛庙会去了?是和蔡礼一起吗?胡枢有心问问,想想还是忍住了。 古帅的传奇一生中,除却他收养的那个义子之外,并无任何后代。 ------------ 第三十八章 先走一步看一步 座上的女人妩媚地笑着,但是影主看着她身上那些神情各异的脑袋们,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才是莲主。” 影主冷汗淋漓,此时动也不敢动,那种冰凉的恍若能够刺穿他的识海的寒意没有退去,让他的思考停摆。 “小影愚钝,还请教主赐教。” 第二个脑袋最先骂出了声:“蠢货。” 第三个脑袋接 她有点迷茫,回头去看麦克利。麦克利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升降机几乎是以10秒一次的频率交错疯狂运转,整座舞台就像是被精准切割的城市,10秒一到,有的板块下落,有的板块上升。有那么一瞬,巫瑾迅速想起了首轮淘汰赛中的细胞自动机,但升降机运动的规律却明显不同。 爱丽点头也赞同了,他说的话,毕竟道理他也懂,但是要全都却是真正的很困难。 苏瑶这一重重地拍下,秦瑾瑜再也承受不住,浑身的筋脉都在这一刻断裂,滔天的痛楚在这一瞬间席卷全身,以她不可承受的姿态,奔涌而来。 顾玺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他无奈笑了起来,虽然他是会帮忙的,但苏无双说的如此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就很不爽。 郑悦看着这么多人都在现场,紧张到手指用力饿了起来,随后将视线放在欧阳暖暖身上,颤抖着身子。 阿姊道:怎的我听阿爹说,自打阿秀嫁走,方家日日饮烧酒食烤乳猪? 毕竟,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她更着急了,一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这里不错,环境清新,半山腰这片荒地也大,这就里吧!”夜莫星一锤定音,这就是她今天出来的原因。 反其道而宽慰着,果真让眼前的人神情缓和了几分,盛明珠知晓他是真心护着她,心中也是多了几分暖意。 今天的王亚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以往他们是雇佣关系,从今天开始,他们是独立的个体,什么关系都不是。 他心中了然,但是现在出手也总是无用,刚刚听着皇甫柔话里有话的样子,她说要等铺子开张之后再回去,是不是就意味着铺子开张之时会有什么大人物过来,他明日一早就启程离开青州,然后设计再回来就是。 沈容随着玉儿来到假山后面,见着沈欣有些着急的站在那里,脸上有些红润,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胭脂弄多了,还是因为害羞的。 情势危急,两个各自将功力提高至极限,五脏六腑如同烈火焚烧一般,备受煎熬。 “去吧,他是你的父皇。”他对着未央微微笑道。未央的心微微一动。 行不多时,眼前突然出现无数拒马围栏。里面是帐篷篝火,还有黑衣教众往来巡视。 秦衡脸上带着轻蔑的神色,刚才秦明虽然用一块玉牌挡下了他的一剑,但却仓皇逃跑,显然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面临三个妃子的共同召见,盛明珠倒是坦然,让时宜找了最素雅不起眼的衣着,未施粉黛,发髻之间只有一朵梨花,按照规矩从旗妃紫薇殿的偏门进入。 惠灵顿看起来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在场所有人之中,或许只有他内心中的惊讶最为强烈。 而随后,从草薙家的废墟中,也是冒出了不少的老头子,虽然身上灰尘颇多,但是看起来没有收到什么重伤的样子。 “罚站?”胤下意识地再确定了一下这是乌喇那拉氏会做地事?柱着拐在妯娌们地面前那就是苏荔救自己出来之后地第二天兄弟们去看他们时乌喇那拉氏疯了吗?当着大家地面做这种没脑子地事? ------------ 请假条 返校太累了,请假一天!今天需要休息,明天正常更新。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