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1章 酒宴上人影绰绰,秦婉若端着红酒杯,一路烟视媚行,来到苏景行身边。苏景行是T国耀华集团东亚大区总裁,这次酒宴的主角,也是秦婉若的初恋情人。 “耀华集团与长风集团合作成功,苏总功不可没,恭喜。” “秦总也功不可没。”苏景行从吧台上随手拿了杯白兰地,与秦婉若碰了碰:“如果秦总不在长风集团担任行政副总,我也不会与之合作。若论功行赏,秦总才是最大的功臣。”这番话说得情意绵绵,秦婉若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婉婉,”苏景行换个称呼,气氛暧昧起来:“一切都是为了你。” 见秦婉若不搭腔,苏景行放下酒杯,拉着秦婉若往外走。秦婉若顺手把酒杯放在吧台上,跟着苏景行来到总统套房。 “程公子最近好吗?”苏景行问。 “挺好的。” 苏景行口中的程公子,是秦婉若的丈夫程予麒。十年前,阴差阳错,她与苏景行一拍两散,没想到最后与程予麒修成正果,恩爱至今。 “当年若不是程公子横刀夺爱,你会嫁给我吗?” “苏景行,你讲点道理,当年......”秦婉若话还未说完,苏景行便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堵住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秦婉若想推开苏景行,没想到这样反倒激起他更激烈的攻势,他撩起秦婉若艳红的欧根纱裙子,沿着她的大腿一寸一寸攻略,直至秦婉若放弃抵抗,沦陷在他海浪般阴郁,狂暴的情欲里。 惊涛骇浪般的情欲停下来,秦婉若战栗着捡起地上的晚礼服,胡乱往身上套。 “秦婉若,不要恨我。”苏景行阴恻恻的笑:“我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疯了。” “或许吧!秦婉若,我疯了十年了。” “你以为这样就算得到我了?” “自然不算,我会让你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你想怎样?” 苏景行不回答,笑容却愈发邪魅狷狂。 秦婉若战战兢兢的回到家,屋子里空无一人,程予麒出差去了,还没回来。她胡乱冲了个热水澡,左思右想后,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她不敢想像程予麒知道这件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左肩隐隐作痛,秦婉若轻轻拉开黑色的羊绒披肩,苏景行乘兴在她肩头留下的牙印,宛如一枚血红色的印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攻城略地成功后,心满意足留下“到此一游”的闲章。 从前的苏景行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苏景行,阳光明媚,温文儒雅,是公认的翩翩君子,决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做出这样肮脏龌龊的事来。不过十年光阴,那个阳光温雅的翩翩君子去哪里了?回忆犹如毒蝎,把秦婉若狠狠蜇了一口,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草草收拾好行李,驾着路虎.揽胜一路狂飙。她要去硗碛藏寨,她想祭奠苏景行留在她生命里的那些美好时光。 ------------ 第2章 十年前,苏景行趁暑假带秦婉若去硗碛藏寨度夏。那时候硗碛藏寨还未开发,还保留着原始风貌。光阴荏苒,转眼十年便过去了,也不知道硗碛藏寨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才转进山路,天空便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路面有些湿滑。秦婉若打开雨刮器,放缓车速,待她小心翼翼的开抵硗碛藏寨,已经将近晌午。 十年未见,硗碛藏寨翻天覆地变了大样,昔日的青稞地里长出一幢幢新式的藏式碉楼,这些新房披着藏式碉楼的外衣,本质上却是时尚的、摩登的,窗户又大又亮。一楼是各类商铺,挂着五彩缤纷的招牌,卖小百货,卖各类山货,卖风干牦牛肉和用真空袋密封好的藏香猪,卖景区常见的各类手串和廉价藏饰,或者租赁花花绿绿的,廉价的藏袍。开满格桑花的小径摇身一变,成了宽阔黝黑的柏油路,道路两旁立着太阳能路灯,也很时尚摩登。村公所建在寨子最高处,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三面颜色鲜艳的旗子在村公所广场上空迎风招展,与寨子口的风马旗相映成趣。不知道谁家在炫耀新买的音响,或者为了显示与左邻右舍不同的音乐品味,一首网络口水歌在寨子里飘得荡气回肠: 取一杯天上的水,照着明月人世间晃呀晃,爱恨不过是一瞬间,红尘里飘摇。 取一杯天上的水,照了明月人世间望呀望,爱恨重复过千百遍,红尘里飘摇。 就让这大风吹,大风吹, 一直吹, 吹走我心里那段痛,那段悲, 让暴雨冲洗风中唏嘘,当初的你仿佛是天注定。 就让这大风吹,大风吹,一直吹, 漆黑中洗去眼眸里那泪水, 就让那往事消失风里,当初的你曾记得我的那个谁? 当年他们客居的次仁旺杰家还在原来的位置,但也未能免俗跟着潮流把老碉楼改建成了新式的藏式碉楼,院子里的茵红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棵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山茶树。那山茶树枝繁叶茂,硕大的花朵密密麻麻开满枝头,红艳艳的,在这小雪天里,就像顶着风雪出嫁的新娘。 秦婉若把车开进院子,打了几声喇叭,一位美丽的女子闻讯打开大门,望着院子里的路虎.揽胜,满脸惊讶。秦婉若紧了紧单薄的羊绒外套,下了车。硗碛藏寨海拔将近四千米,夏季异常凉爽宜人,是消暑的好地方。冬天白雪皑皑,道路极易结冰,很少有人过来,秦婉若有可能是这个季节唯一的访客。见到秦婉若,那女子赶紧跑了几步,上前一把拉住秦婉若的手,惊喜的叫了一声:“婉若阿佳?” “拉则,好久不见。”秦婉若笑得很客气。 “外面冷,赶紧进屋里暖和暖和。”次仁拉则拖住秦婉若的手往屋里走。 踏进房门,秦婉若环顾四周,这里面又是一片新天地。原来储存食物的仓库改成了客餐厅,餐厅与客厅被一个硕大的,古典风格的玻璃壁炉隔开,壁炉里火势很旺,把整个房间烤得暖洋洋的。靠客厅那面壁炉的前方,放着一把实木躺椅,躺椅上铺着一大张厚厚的动物皮毛。皮毛上面,放着次仁则拉正在做的针线活计。 “变化真大啊!”秦婉若感概。 “房子是去年建的,今年夏天才装完,刚搬进来不久。”次仁拉则被夸得有点羞涩。 “打算经营民宿?”秦婉若问。 “是的呢!” “你一个人守在这里?” “阿哥在城里上班;莫拉(奶奶)生病在楼上没下来;拉姆念高中住校,阿爸阿妈因为莫拉的病,到大昭寺磕长头去了。” 秦婉若点点头,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坐下来。 次仁拉则在茶几上摆上各种藏式点心,又端来热气腾腾的酥油茶。秦婉若最近几天都没好好吃饭,闻见酥油茶的香味,突然觉得很饿,于是捧起来慢慢喝。隔着十年没见,次仁拉则与秦婉若多少有些生疏,彼此都不知道聊什么话题比较好。秦婉若想通过次仁拉则打听苏景行的消息,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在心里斟酌如何开口。 “阿佳,”次仁拉则打破沉寂,小心翼翼的问:“景行阿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们早就分手了,回学校没多久就分了。” “为什么分手呢?” “彼此都不够爱吧?” “婉婉姐,您这样想就冤枉景行阿哥了。”次仁拉则急急为苏景行辩解:“当年景行阿哥上顿不接下顿,也要攒钱带你到处玩,哄你开心,如果他不够爱你,怎么可能这样呢?” 秦婉若仔细想想,的确是这样。但省吃俭用的陪玩,努力提供情绪价值就算得上真爱吗?如果判定真爱的标准就这两点,估计99%的凤凰男都能做到。秦婉若笑笑,说道:“我们分手的原因很复杂,一言难尽。我不否认苏景行很爱我,但是爱这个东西怎么说呢?不是陪着玩,千方百计的逗开心就够了。” 次仁拉则不好继续为苏景行辩解,于是拿起躺椅上的针线,默默绣花。 门外又传来喇叭声,次仁拉则打开门,两辆大众.辉腾保镖样护卫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在院子里。车门打开,苏景行一袭黑色订制西服,风度翩翩的跨出车来。 “景行阿哥,”次仁拉则激动得大叫,她回过头,难掩兴奋,对秦婉若说道:“婉婉姐,是景行阿哥,景行阿哥来找你了!” 这个恶魔,秦婉若在心里暗暗骂。她终于看出一些端倪来。对于“我会重新让你回到我的怀抱”这件事,他早就精心谋划,胜券在握。可她是谁呢?她是秦婉若,最讨厌别人操控自己人生的秦婉若。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鹿死谁手,还言之过早。 “真巧啊!婉婉也在这里。”苏景行笑得很得意。 “ 是啊!真巧。”秦婉若在心里咬牙切齿。 次仁拉则去厨房张罗酥油茶,秦婉若不想和苏景行呆在一起,转身朝客房走去,苏景行没脸没皮的一路跟了过来。 “苏景行,你别太过份。” 苏景行冷笑,他问道:“我哪里过份了?与程予麒的所作所为相比较,不过小巫见大巫。当年他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在明明知道你是我女朋友的情况下,还死乞白赖的缠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他就不过份?” “他什么时候死乞白赖的缠着我了?人家问问我作业,就死乞白赖的缠我了?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他一个学体育的,问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作业?” 秦婉若无言以答。 ------------ 第3章 要厘清“他一个学体育的,问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作业?”这件事,还得从头说起。如果各位读者有兴趣,不妨坐下来,拿出您家的白瓷盖碗,泡一壶陈年普洱,您的茶喝完,这段故事该也讲完了。 C城南安桥那片,三所大学鼎足而立。C大、C城财经大学、C城体育学院。C大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双一流大学,C大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是学校老牌专业,实力强劲,任课的老教授经常吹嘘除了北大,其他学校只能望其项背。C城财经大学在排名上无法与C大相提并论,但该校的金融专业也很有优势。C城体育学院是国家部署在西南地区唯一的高等体育学府,为国家输送过很多优秀的体育健儿。 十多年前, 秦婉若在C大念汉语言文学。 苏景行在C城财经大学学金融。 程予麒在C城体育学院。 程予麒当年在南安桥那片,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又高又帅,篮球打得极好,曾带领学校球队出征大学生运动会,获得过不俗的名次,有“篮球界吴彦祖”的美誉。程予麒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家具公司,早年累积的财富在C城房价未涨之前,购置了几十套商铺,十多套住宅,他家每年的租金收入都有好几千万,再加上家具公司的收入,妥妥的亿万富翁。程予麒是家里的独子,必然会继承家业,为人又豪气大方,同学们因此给他取了个“程百亿”的绰号。 C大西北角滨江路边酒吧云集,傍晚时候打眼望去,环肥燕瘦尽是美女。程予麒是那些酒吧的常客,他喜欢在酒吧里呼朋唤友,寻欢作乐。据说程予麒三个月更新一次女朋友,如果某个女朋友熬过三个月,一定不是因为那女孩有魅力,而是程予麒忙比赛搞忘了分手。 十多年前的秋天,C大体育馆门前的银杏叶还未黄,文理图书馆旁边法国梧桐的叶子还未翩跹,双荷池的荷叶还未败,一切都按时令在循序渐近。只是,C大篮球场不太正常,程予麒已经连着三个星期在C大篮球场与人打比赛了。坊间传言程予麒喜欢上了C大某个女生,又抹不下面子主动追求,只好天天孔雀开屏样去C大打篮球,期望引起那个女生的注意。那段时间,C大很多女生突然迷上了篮球运动,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学校篮球场附近转转。秦婉若当时正与苏景行热恋,没课的时候喜欢去苏景行兼职的麦当劳看书写作业,对学校篮球场跌宕起伏的风云有所耳闻,但没兴趣。 没过多久,程予麒突然转了性情,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把在C大篮球场挥洒汗水的时间,转移到了C大文新学院的课堂上。最开始他像个无头苍蝇这里蹭一节课,那里蹭一节课。后来似乎明确了目标,专蹭秦婉若班上某知名教授的课。这位教授的国家级精品课程,把深奥晦涩的文学知识讲得妙趣横生,很受学生欢迎,蹭课的人很多。程予麒往课堂上一坐,蹭课的人更多了。程予麒一边蹭课,一边努力营销自己,他喜欢穿一套烟灰色亚麻西装,搭配同色系衬衣和米白色羊绒背心,穿黑色手工皮鞋,佩精致的腕表,打眼看去不像学生,倒像个成功的商业精英。他每次都提个蓝色电脑包早早来到课堂,挑向阳的窗户坐下,打开最新款的苹果笔记本电脑静候老师授课。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某教授各类奇葩见多了,对此见怪不怪,倒是秦婉若班上的女生,开始在穿衣打扮上暗中较劲,课堂问答也比过去积极很多。坊间又传言程予麒喜欢上了秦婉若班上某个女生,抹不下面子主动追求,只好孔雀开屏样去秦婉若班上蹭课,期望引起那个女生的注意。 程予麒的文学素养有没有提高,这个无从知晓。几节课下来,他倒是实实在在收获了一票朋友,俘获了一大片芳心。男生以能够与他切磋球技为荣,好几个女生课余时间与他去滨江路的酒吧消遣过。当大家以为他会选择其中某个女生开启一段为期三个月的浪漫爱情时,程予麒又对这些女生突然失了兴趣。他还是接着蹭课,不过低调了很多,不再像只开屏的孔雀,这让大家很疑惑他是不是真的转了性,开始一心向学。 某天,秦婉若上完课又一头扎进苏景行兼职的麦当劳,挑了个僻静的角落静静看书。那天阳光热烈,玻璃幕墙过滤掉太阳逼人的锋芒,温柔洒落在秦婉若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窗外银杏叶开始黄了,风轻轻一吹,落叶蝴蝶一样随风翩跹。有人在秦婉若对面坐下,秦婉若抬头看,程予麒看着她笑得气定神闲。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程予麒语气很随意。 秦婉若看着程予麒,有点恍神。苏景行的帅,是明朗阳光的外型,叠加胸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彩,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雅;程予麒帅得很张扬,就像天空变幻莫测的彩云,明明知道无法拥入怀中,却还是会凭空生出想要好好把握的妄念。 秦婉若微微皱了皱眉,有点不悦。 “打扰到你了?”程予麒问。 “还好,有事吗?” “有个问题不太懂,藏在心里好久,今天碰巧遇见你,所以想请教一下。”程予麒打开手机,翻出之前拍的课堂笔记,放在秦婉若面前。秦婉若仔细瞧瞧,是“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如何理解的问题。 “哪里不懂?”秦婉若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秦婉若是学校文学社社长,文学素养相对较高,对于同学们的请教向来有问必答,她不想敷衍程予麒,也想看看程予麒到底有没有认真向学。 “我明白‘思无邪’的意思,就是内心坦荡,光明磊落,没有妄念。但是孔子也说过‘郑风淫’,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程予麒皱皱眉,满脸求而不解的苦恼。 “孔子说‘郑风淫’,是因为郑国把靡靡之音当作庙堂之乐,不合时宜。并不是说郑国音乐本身很淫秽。”程予麒听了这解释,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没听懂。“消磨人意志的音乐,就叫靡靡之音。听过《香水有毒》吗”?秦婉若又问。 程予麒抓抓头发,笑得有点尴尬:“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 秦婉若点点头,说:“就是这首歌。” 程予麒还是没弄明白,他盯着手机屏幕,很苦恼。 “你仔细想想,如果把这首《香水有毒》搬到春节联欢晚会上去唱是什么感觉?春节联欢晚会上唱的歌,可以称为庙堂之乐。” 程予麒大笑,看来他听懂了。 “还有问题吗?”秦婉若继续问。 “没有......下次遇到不懂的地方,还可以向你请教吗?”程予麒眼巴巴的,还真像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 “行,没问题。”秦婉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满口应承下来。 一回生,二回熟,之后程予麒隔三茬五便过来麦当劳向秦婉若请教,提出的问题五花八门,什么“李白与杜甫同一个朝代,为什么李白那样豪放洒脱,杜甫那样沉郁顿挫”?什么“唐诗宋词除了句子长短的差异,还有其他差异吗”?秦婉若每次都很耐心仔细的解答。孔子说“有教无类”,对一个有强烈求知欲望的人,秦婉若认为任何形式的怠慢都是罪过。一天,程予麒突然问:“什么是美?美很重要吗?” 秦婉若愣住了。当然书上有标准答案,但是很显然,程予麒想听的并不是标准答案。秦婉若反问他:“你觉得怎样才算得上美?” 程予麒挠挠头,思索片刻,回答道:“好看的东西就是美。” “对,”秦婉若点点头,表示肯定:“这是很浅层的美。你觉得某样东西好看,某首曲子好听,你的眼睛或者耳朵感到愉悦,这就是‘悦耳悦目’的美;你因为看了好看的东西,听了好听的音乐,心里因此产生很快乐的感觉,这是‘悦心悦意’的美,这个‘心意’比‘耳目’又要高一层。” 程予麒没听懂,干脆不说话。 “《香水有毒》好听吗?”秦婉若问。 程予麒哂笑,说道:“旋律还是挺不错,但歌词真的挺low的,算不上喜欢。” “说说你喜欢的音乐。” “我很喜欢周杰伦的《红尘客栈》,给你听听。”说着,程予麒拿出耳机,一只塞进秦婉若耳朵,一只塞进自己耳朵,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 天涯的尽头是风沙,红尘的故事叫牵挂,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东篱下,闲云野鹤古刹。 快马在江湖里厮杀,无非是名跟利放不下,心中有江山的人岂能快意潇洒, 我只求与你共华发。 剑出鞘恩怨了谁笑?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 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 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 过荒村野桥,寻世外古道,远离人间尘嚣, 柳絮飘,执子之手逍遥。 一曲终了,程予麒笑眯眯的问秦婉若:“好听吗?” “旋律挺美!”秦婉若拿下耳塞,表情淡漠,但又不失礼貌。 “你不觉得歌词写得也挺美吗?”程予麒调皮的眨眨眼。 秦婉若把话题扯回“什么是美?美很重要吗”?她说道:“通过两首歌的比较,就可以分辨出什么是‘悦耳悦目’,什么是‘悦心悦意’。《香水有毒》的旋律取悦了你的耳朵,但是它的歌词让你觉得特low,只达到了美的第一层,也就是‘悦耳’;但是《红尘客栈》不仅旋律优美,歌词还能引起你的共鸣,让你感到情愫被代为抒发,因此特别舒心,这就是美的第二层‘悦心悦意’了。” 程予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硬梆梆的问了句:“听你这样讲,美还有第三层呦?” “是的,”秦婉若推推眼镜,继续讲解:“美的第三层是‘悦志悦神’,比较深。” 以程予麒的知识储备来领悟这些美学概念,难度太大。秦婉若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她用程予麒擅长的东西解释道:“你可以把对爱情的感受,来对应美的三个层次。你与某个女生翻云覆雨,产生性愉悦,这叫‘两性相吸’,可以对应美的第一个层次;你与某个女生在一起感到很开心,喜欢一起玩耍,这是‘两情相悦’,可以对应美的第二个层次;你与某个女生心灵相通,惺惺相惜,这叫‘两心相契’,可以对应美的第三个层次。我这样讲,你懂了吗?” 程予麒看着秦婉若,神色有些恍惚,仿佛被雷击中了。在他心里,秦婉若这样的女生是羞于谈“性”的,毕竟在世人眼里,好女孩在对待性这个问题上,应该是羞答答的,愈迎还拒的,否则如何能体现好女孩思想纯净,身子骨纯洁?秦婉若成绩优异,行端影正,在学校口碑极佳,是老师和同学公认的好学生,从脚指甲到头发梢,她每一个毛孔里透露出来的都是好女孩的气息。但是这个好女孩,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淡定从容的与他谈“性”,谈“性愉悦”,还谈得这样高大上。这打破了他的认知,刷新了他对“好女孩”的看法。 秦婉若把手伸在他眼前晃了晃,满脸好奇地问:“听懂没有?” 程予麒咽咽口水,点点头,回答道:“我懂了。” 秦婉若勾起唇角轻轻笑,那笑容里带了些意识形态的优越,那神色那态度,就像上苍带着几分讥讽,神情淡漠的看世人在欲海里拼命挣扎,看他们愈陷愈深,却又无力摆脱,只好就此沉沦。 ------------ 第4章 在女人面前,程予麒从未败北过。他有钱,相貌也极优越,体育运动方面也足够优异,这让他在情场几乎所向披靡。但这一切,在秦婉若面前就像雪花融于寒夜,雨滴坠入大海,平淡得了无踪迹。她的一言一行,有种凌驾众生的尊贵与疏离,她就像博物馆里雕刻精美的玉琮,看似温润柔和,实则自带寒意。程予麒在情场摸爬滚打出来的那些套路,那些手段在秦婉若面前就像被关进笼子的猛虎,空有一身捕获猎物的本领,却无处施展,最后只能低下骄傲的头颅,化身温顺的小狗,祈求主人垂怜。 “还有什么问题吗?”秦婉若问。 程予麒摇摇头。 苏景行处理完当天的工作,去柜台端了一杯热牛奶,两杯冰可乐,一路闲闲散散走过来,在秦婉若身旁坐下。 “这位是......”程予麒很疑惑。 “苏景行,我男朋友。”秦婉若从托盘里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望向苏景行,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满眼都是小星星。 苏景行把可乐递给程予麒,笑着伸出手:“幸会,我听说过你。”他依旧姿态温雅,不卑不亢,仿佛没看见程予麒在他的眼皮底下与秦婉若卿卿我我。 程予麒有点懵,他机械的伸出手与苏景行握了握,场面很尴尬。大概想掩饰内心的慌乱,程予麒猛灌一大口可乐,被呛住了,不停的咳嗽,惹得众人纷纷往这边看。店员小跑过来,询问程予麒是否需要帮助,程予麒摆摆手,示意他没事。 “不必担心,我来照顾他。”苏景行笑着安抚店员。 秦婉若扯了一张纸巾递给程予麒,程予麒擦擦咳出来的眼泪,静坐了一会儿,终于缓过劲来。 “不好意思。”程予麒很尴尬。 “没事。”大概想打破这样的尴尬气氛,苏景行刻意换了个话题,他问秦婉若:“你们刚才聊什么?这么开心。” “关于美的话题,”望着苏景行风平浪静的脸,秦婉若突然想恶作剧,她想看看苏景行听过这些话题后,会不会神色依旧,毫无变化:“我与程公子浅浅讨论了一下‘在两性关系里,什么样的感情才算得上美好的感情’,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语毕,秦婉若端起热牛奶,一边喝,一边观察苏景行对此有什么反应。 苏景行神色自若,显然没中秦婉若的圈套,他反问秦婉若:“你觉得什么样的感情,才算得上美好的感情?” 秦婉若正想敷衍过去,程予麒却抢过话头向苏景行发难:“苏兄认为什么样的感情才算得上美好的感情?才算得上爱?” 苏景行沉吟片刻,从容答道:“本自具足,自觉矜贵。” 程予麒不解。 苏景行解释道:“因为爱上一个人,因为这个人很美好,又因为这个人的美好阳光一样照在我的身上,因此我觉得自己无所欠缺,也很美好。”说完,他静静的看着秦婉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在询问她对这样的回答是否满意。 程予麒继续沉默。 在程予麒心里,“本自具足”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金钱满足了他的物欲,也换来肉体的欢愉,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哪一样离得开钱?“自觉矜贵”也是金钱堆砌出来的,离开权势,矜贵从何谈起?但他又隐隐觉得苏景行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这个道理他一时半会无法领悟,或许他穷其一生也无法领悟。他突然觉得,这世上,一定有很多美好比翻云覆雨更高级,比灯红酒绿更有趣。但是那些美好就像挂在天边的星星,他只能仰望,无法触及。程予麒突然很挫败,突然觉得他经历过的那些所谓“爱情”,除了能证明他的滥情、顽劣与不堪,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第二天,程予麒没来蹭课。 第三天,程予麒也没来蹭课。 第四天,程予麒还是没来蹭课。 秦婉若心里莫名觉得缺了点什么,就像院子里有棵高大遒劲的梧桐树,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空荡荡的。下课后,秦婉若抱着书,沿着滨江路去麦当劳找苏景行,她很清楚苏景行在自己心里的份量,苏景行才是她的梧桐树,程予麒呢?是天边的流云。 行至半途,程予麒突然从路边闪出来。秦婉若没戴眼镜,她假装没看清直接略过程予麒,继续住前走。与程予麒错身而过后,秦婉若在心里暗暗呼出一口气。未曾想程予麒突然转身追了几步一把拉住秦婉若的手臂,她怀里的书像飘零的梧桐叶,散落一地。 “我用那么长的时间,花那么多心思,你都没觉察出我喜欢你?”程予麒满腔悲愤。 秦婉若装模作样的左右看看,没其他人。 “今天起太早撞鬼了?”秦婉若问。 “每天六点起床跑步,今天也一样。” “吃错药了?” “老子身体好得很!” “和朋友玩大冒险输了?” “放屁。我能做出那样没品的事?” 秦婉若没辙,只好皱着眉站在原地想对策,想了几十秒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干脆开门见山问程予麒:“你看见了,我有男朋友,并且感情稳定,你想横刀夺爱吗?” 程予麒像泄了气的皮球,横刀夺爱的事他干不出来。这么多年的情场经验,让他深深懂得,抢来的“爱”算不上爱,爱不需要抢。再说,他用什么去抢?用钱吗?如果他只想得到秦婉若的肉体,或许可以用钱试一试,但是他要秦婉若的爱阳光般照耀自己,让他觉得“本自具足,自觉矜贵”,他要秦婉若心甘情愿的奉上一颗真心。 程予麒压住心里莫名其妙的悲戚,轻声恳求秦婉若:“把微信给我。” 之前在麦当劳,程予麒提出加微信,秦婉若以“有问题可以到这里来问我”拒绝了,所以一直没加。为了避免与他纠缠不清,如今就更不可能加了。秦婉若正在思索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程予麒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先发制人:“如果你不加,我就天天让快递小哥往你宿舍送玫瑰花,还让他拿大喇叭代我向你表白,直到你愿意加为止。” 秦婉若骂了句:“不要脸。” 程予麒恨恨的反问:“你今天才知道我不要脸?” 秦婉若心里气恼,又无可奈何,于是决定先加程予麒好友,晚上回宿舍后再把他拉黑,以后离他远点,免得弄出些鸡飞狗跳的事来。她假装妥协,对程予麒说道:“帮我把书捡起来,我加你便是。”一边说,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掏手机。 秦婉若与程予麒互相加了好友,秦婉若急着撤退,拔腿要走。程予麒抓住她的胳膊,威胁道:“不许删除,不许拉黑,否则我让快递小哥一天送三次花,用喇叭表白三次。” 秦婉若在心里骂人,程予麒这样的无赖,她真是第一次遇见,偏偏还拿他没办法。他没个正形儿,像一片在天空浪荡的云彩。因为他喜欢她,就想方设法把她也变成一朵浪里浪荡的云彩。这还没完,还非得拉着她化成雨,堕入烟火红尘,在烂泥里打滚。她的确喜欢程予麒,但是那种喜欢就像闲来无事,半躺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一边悠闲自在的喝茶,边欣赏天边的云彩,只是看看而已,没想过要拥入怀中。 俩人就这样对峙着,谁都不肯让步。 一阵风吹过,黄叶纷纷坠落,落在秦婉若发间衣上,拂了一身还满。路人不明究竟,以为是小情侣吵架,纷纷朝他们行注目礼。秦婉若败下阵来,只好说:“不许骚扰我,只允许问学习方面的问题,否则直接拉黑。”还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别玩花招,我最讨厌别人玩花招。” 程予麒点点头,放过秦婉若。 这壶陈年普洱喝完,不知道各位读者是否了解了这段孽缘的梗概。如果您还想知道故事后续会如何发展,不妨接着往下看。 ------------ 第5章 苏景行在言语上占了上风,见秦婉若沉默着不说话,便把语气软下来,耐心哄她:“婉婉,你是爱我的,对吗?” 秦婉若盯住苏景行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切铁的回答:“我爱的那个苏景行,他已经死了。” 这话触了苏景行的逆鳞,他一把将秦婉若按倒在床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怒吼:“他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因为他穷,因为他孤儿寡母无所依傍,他就不配得到世间的好东西是不是?秦婉若,你多美好啊!我这样的穷小子,怎么配得上你的美好?所以被程予麒横刀夺爱也天经地义是不是?其他人糟践我还情有可原,可是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秦婉若被他这气势吓得丢了魂,她定定神,胆颤心惊的问:“你疯了吗?” “是的,我疯了!”苏景行的眼神愈发阴鸷:“是你们把我逼疯的。” “我怎么逼你了?” 苏景行没回答秦婉若的问题,只是盯住她的眼睛,好像要盯到她心里去,去她心里看看,她对他是否还残存着几丝爱意。过了好久,他脸上的愤怒终于消减下来,他把秦婉若轻轻拥入怀里,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婉婉,我爱你!你知道的,我发了疯一样的爱你。” 秦婉若推开苏景行,说道:“但是苏景行,我已经不爱你了。” “如果我还是从前的苏景行,你会爱我吗?” “没有如果。景行,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苏景行跌坐在沙发上,仰起头阴恻恻的惨笑。 窗外,雪越下越大,好似上天想把这世间的肮脏龌龊全部掩盖起来。天色暗沉沉的,微弱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映照在苏景行脸上,显得他脸上那阴恻恻的惨笑愈发神秘莫测。秦婉若在心里感叹,时光真是天底下最无情的东西,那个阳光温雅的苏景行,在时光的长河里,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窗外传来几声汽笛,苏景行条件反射样跳起来抛下秦婉若匆匆下楼。秦婉若立在暗沉沉的房间里,活像一根死了800年的胡杨树桩。她想起第一次来硗碛藏寨的那些甜蜜往事,想起次仁拉姆稚气的歌声:“杜梨树,开白花,姐姐就要出嫁啦。姐夫笑着迎亲来,妹妹哭得泪花花。姐走啦,屋空啦,谁纺线,谁绣花?举起笤帚把姐夫打。”而如今,斗转星移,一切都变了模样。 秦婉若收拾好心情,打算下楼向次仁拉则告别,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了。刚到楼梯口,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欢快的笑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我们多少年没见?七八年吧?几年不见,景行老弟真的今非昔比呀!不过样子倒没多大变化,只是更帅气了些。”苏景行爽朗的笑,这恭维,他很受用。 秦婉若来到客厅,次仁旺杰巡着香水味上下打量她几眼,恍然大悟。他大步走过来,张开双臂热烈拥住秦婉若,调侃道:“原来是婉婉啊!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是妖精吗?你可不止十八变。哎呀~我多少年没见过婉婉了?这次大家一定要好好叙叙旧。”秦婉若扯出个牵强的笑容,挨着次仁拉则坐下来。 老友重聚,次仁旺杰很兴奋,他自告奋勇要为大家做一道失传已久的藏族名菜“刀石合”。传说“刀石合”起源于甘加,是甘加藏民野外牧羊时,就地取材发明的一道美食,做法简单粗旷:将新鲜的羊肚洗净作为容器,装入腌制好的羊肉,再将烧得滚烫的鹅卵石放入羊肚中不停抖动,使羊肉均匀受热,静置几分钟后,一道汤鲜味美的“刀石合”便做好了。 苏景行对这道菜很感兴趣,秦婉若不好拂次仁旺杰的美意,只好留下来。次仁旺杰去集市买羊,苏景行大发善心,让他的几个小弟跟着次仁旺杰去集市逛逛,就当旅行。次仁拉则到山里找野菜去了。旦增莫拉半躺在壁炉前的躺椅上,与苏景行拉家常。秦婉若不愿意看到苏景行的影子,于是出门在寨子里闲逛。 雪后的硗碛藏寨,又是另一番风景,雪花把尘世里那些破败、污浊、杂乱与不堪都掩盖起来了。在白雪的掩映下,硗碛藏寨幻化成冰清玉洁、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一切都无比清雅恬静。道路是雪白的,路上几道浅浅的车辙,像吴冠中画在大地上的写意山水。树枝是雪白的,一团团白雪压在枝头,像肆意绽放的雪绒花。鸟儿在枝头一边叽叽喳喳,一边跳跃着啄食留在树梢上的红色果子。 小溪水气氤氲,几匹枣红色的马儿踏着积雪在溪边饮水。秦婉若回头看,次仁拉则院子里那几树红艳艳的山茶花,在零零星星的飞雪里,像一束束雄雄燃烧的火把。苏景行披着黑色毛昵风衣伫立在山茶树旁,望着溪边饮水的马儿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想些什么呢?想“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羁留太原卒”?或者“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或者“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又或者想其他什么? 秦婉若在心底长长叹息,如今物不是,人非昨。 一切都变了。 秦婉若一路闲逛到寨子口,平日热热闹闹的广场此时空无一人,金黄色的转经桶在寒风中哗啦啦的响,与吹过风马旗的猎猎风声相附和,像僧侣在超度早逝的亡魂。秦婉若伸出手,随着寒风转动经桶,恍若转动她的前世今生。 “阿佳。”秦婉若回头看,次仁拉则挎着野菜篮子,在广场边喊她。 “你回来啦。”秦婉若大声回答。 “外面冷,我们赶紧回家去。” 次仁拉则不说还好,经她一提醒,秦婉若突然觉得冷得厉害,她小跑几步,来到次仁拉则跟前,翻了翻篮子里的野菜,说道:“怎么又独自跑去采野菜,多危险啊?” “没事的,”拉则举重若轻的安慰秦婉若:“景行阿哥带来的那些客人没尝过,我采点给他们尝尝。” “不吃又不会死,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阿佳,我们快点回去,你脸都冻紫了!我回去给你熬碗姜汤,小心感冒。”次仁拉则赶紧转移话题。 秦婉若皮薄肉嫩,身上那件薄薄的羊绒外套根本抵御不住寒风。吹一下午冷风,她早就被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硗碛藏寨医疗条件很落后,无法与C城相提并论,听次仁拉则这语气,她担心秦婉若被冻感冒,不好就医。 秦婉若与次仁拉则手牵手回到家,苏景行坐在壁炉边,守着沉沉睡去的旦增莫拉,正在用电脑处理公务。次仁拉则一进门便放下野菜篮子,快步跑到壁炉跟前,盘腿坐在兽皮毯子上,一边取暖,一边与苏景行闲聊。秦婉若回到房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她真的被冻坏了。 夜里,秦婉若下楼勉强尝了几口那道失传已久的藏族名菜“刀石合”,便又昏昏沉沉的回房躺下。次仁拉则不放心,端来浓浓的红糖姜汤,伺候秦婉若服下,又给她添了一床厚厚的羊毛毯子,但她还是觉得冷。那种冷,从脊髓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掉进了冰窟窿,秦婉若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坐在床边,用手探探秦婉若额头,神情凝重,沉默不语。那人的气息,就算化成灰,秦婉若也清清楚楚记得。那人脱掉睡袍,溜进被窝,把秦婉若的后背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仿佛有团火在秦婉若背后炙烤,她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回暖,慢慢灼热,最后大汗淋漓。 半夜醒来,秦婉若坦胸露背的躺在苏景行怀里,他紧紧环住她的腰,好似怕他一松手,秦婉若就会轻飘飘的像蝴蝶一样飞走。秦婉若又气又囧,她使劲推苏景行,想拉开彼此的距离,苏景行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只是轻轻一带,秦婉若便又结结实实撞进入他的怀中。秦婉若张嘴想骂人,苏景行的唇却覆了下来,严严实实堵住了她那些还未骂出口的脏话。秦婉若奋起抵抗,苏景行却像在沙漠里辗转跋涉的旅人,历经千难万阻后终于找到一泓清泉。他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唤醒秦婉若潜藏在身体里的情欲。残存的理性如潮水般退去,本能的欲望如潮水般涌上来,秦婉若情不自禁轻轻呻/吟。苏景行轻轻笑,在她耳边魔鬼般蛊惑:“说你要我。” 秦婉若又羞又气,她蜷缩起身子,想逃离苏景行的怀抱。苏景行翻身压住秦婉如,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温柔的问:“说不说?” 秦婉若被折磨得茫然失措,十年前那个温暖阳光的苏景行,与眼前这个暗黑邪恶的苏景行交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她瞬间情难自禁,她被淹没在情欲的海里。 如果上一次的交媾是报复,那么这场情欲就是救赎。苏景行曲意讨好潜藏在秦婉若身体里的欲望,似乎要把心里存了十几年的爱意,温柔体贴的尽数还给秦婉若。礼义廉耻,盛衰荣辱,随着秦婉若一声接一声的呻/吟纷纷凋零。她好似受到魔鬼的引诱,踏入了极乐的绝境;又好似进入了云端,轻飘飘的在天际漫游。最终,她退化成被欲望控制的野兽,凭着本能与苏景行反复纠缠。 几个回合下来,秦婉若体力不支,又昏昏沉沉睡去。梦里,她又想起十年前的苏景行,那个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苏景行。那时候他多阳光,多美好啊!中间这十年,是什么导致他性情大变?变得如此阴暗,如此龌龊,如此不堪? 天刚蒙蒙亮,秦婉若被噩梦惊醒。她溜下床,轻手轻脚收拾行李,打算趁早离开。苏景行也醒了过来,他打开灯,半祼着身体倚靠在床头,似笑非笑的看她,就像看自己的手下败将,狼狈的收拾战场。 “你急什么呢?天还没亮。”苏景行满脸幸灾乐祸。 秦婉若置若罔闻,默默加快手上的动作。 这样的态度,又触到苏景行的逆鳞,他一把将秦婉若薅进被窝,压低声音质问:“当年你可以和程予麒把性做成爱,为什么如今和我不可以?” 秦婉若推开苏景行,抬手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苏景行反手按倒秦婉若,海水漫上来,她又沉溺在情欲的海里。 ------------ 第6章 回到C城,天色已黄昏。秦婉若将车停在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道何去何从。父母家不能回去,当年她风光出嫁,母亲自觉脸上有光,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了好几年。更何况母亲很看重妇道,从小教她要恪守女人的本分,要矜持,要自重,要守节,不能走歪门邪道,败坏秦家家风。她能够想象母亲知道她当下的所作所为后,劈头盖脸扑过来的那些指责、谩骂,她不想面对那些。她与程予麒的家更不能回去,她不知道如何用这具残败的身体去面对程予麒的一腔赤诚。结婚五年,程予麒是众人眼里二十四孝的好丈夫。大家都很惊讶,那个三个月更新一次女朋友的程予麒,遇见秦婉若怎么突然就收了心?那些浪荡天性说改就改,突然洗心革面变了个人。关系亲密的朋友调笑秦婉若,让她出一本“驭夫手册”。秦婉若哪有“驭夫”的本事?更何况她从未想过驾驭程予麒,她只是坚持好好做自己,取悦自己,爱惜自己。她就像开在篱笆上的蔷薇花,有自得其乐的丰茂。而如今,这架蔷薇花被苏景行拉入泥淖,满身淤泥,狼狈不堪,谁会因为她丰华正茂时的美丽,忽略她盛名之下的狼藉? 秦婉若思索再三,拨通王佩怡的电话。王佩怡是她的大学同学,目前在一家时尚杂志任编辑,俩人关系一直很亲密。王佩怡见证过她与苏景行的感情纠葛,也见证过她与程予麒的婚姻故事,无处可去的时候,她家可以暂时落落脚。电话刚接通,王佩怡便笑嘻嘻的调侃秦婉若:“程太太,这几天你去哪里了?电话也打不通。麻烦你下次隐身前先和我通通气,免得我一天到晚为你担惊受怕。” 秦婉若心绪不宁,听王佩怡这样讲,更加沉默了。 隔着手机,王佩怡都感受到了秦婉若的异常,她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小心翼翼的询问:“你在哪里?” 秦婉若调整情绪,故作轻松的问道:“有空吗?出来聚聚。” “你先说你在哪里?” “刚回C城。” 王佩怡沉吟片刻,对秦婉若说道:“我最近得了一饼古树茶,你来我家,我请你喝茶。”貌似不放心,又特别叮嘱道:“马上过来,我今天没啥事,可以提前溜。” 秦婉若启动车子,打转方向盘,朝王佩怡家驶去。 C城坊间有一条暗藏的区域鄙视链,东穷西贵南富北乱。城东以前属于老工业区,上世纪九十年代国企改革,导致很多职工下岗,这些下岗职工有的买断工龄后坐吃山空,经济状况越来越差,也有一部分选择做小本生意维持温饱,总之城东整体经济形势比较暗淡;城西有杜甫草堂,紧挨草堂的浣花溪风景优美,是权贵们置业的不二之选;南边是高新开发区,大量资本拥入,房价一路飙升;北边围绕C城老火车站,有很多廉价批发市场,来来往往的人鱼龙混杂,治安堪忧。后来城市格局变动,C城管辖区域也越来越大,但在C城人眼里,这种“东穷西贵南富北乱”的看法并没有随之消减。 王佩怡父母早年双双下岗,迫于形势用买断工龄的钱接了一爿卖早点的小店,夫妻俩辛辛苦苦操持半生,唯一的希望就是王佩怡嫁个好人家,把房子从城东搬到城西去。王佩怡性子外柔内刚,追求独立自由,是个妥妥的新时代女性。三年前,她用积攒多年的钱做首付,贷款在城东买了一套90多平米的两居室,从此以后,更独立,更自由了。 敲开王佩怡的家门,她正在洗茶具,满手湿漉漉的水。见秦婉若面色惨白,一脸落魄,王佩怡倚靠在门框上,操起双手质问秦婉若:“老实交待,这两天你去哪里了?程公子向我明里暗里打探了好几次,想看看你在没在我这里。” 秦婉若放下行李箱,一边换拖鞋,一边回答:“遇到点棘手的事,正在处理。” “什么事?”王佩怡顺手把行李箱放进壁柜里:“与苏景行有关,对吗?” “为什么这样讲?你听到些什么?” “前几天你们公司摆庆功宴,苏景行是主角。依他当年对你的情谊,你们之间不发生点什么,有点说不过去。” 秦婉若冷哼。 王佩怡转身去厨房拿洗好的茶具。秦婉若端坐在矮几旁,一边等王佩怡招待她吃茶,一边等着被审讯。王佩怡布好茶,秦婉若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唇齿留香,的确是好茶。 “说说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王佩怡放下茶杯,仔细审视秦婉若,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秦婉若被盯得很不自在,于是向王佩怡求饶:“佩怡,可不可以换个话题?” 王佩怡显然不想饶了秦婉若,她接着说:“从一开始,我就不看好苏景行。当年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配他十个苏景行绰绰有余,他还不珍惜。如今你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他又杀个回马枪,到底安的啥心?” 秦婉若端着茶杯,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听王佩怡骂人。 “他想拉你跳烂泥坑?” “倒不至于。” 王佩怡冷哼,断续骂道:“这还不至于?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有人说‘爱人如养花’,他在养花吗?他辣手摧花吧?” 秦婉若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喝茶。 “秦婉婉,”王佩怡叹息一声,告诫秦婉若:“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你不要因为一些飘渺虚无的东西,让自己的婚姻毁于一旦。那个苏景行,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秦婉若继续沉默。 她无法向王佩怡陈述最近几天发生的事,那些隐秘的冲突,就像一枚苦果,她只能独自咀嚼。纵然她与王佩怡情同姐妹,但那些改变一个人人生的细枝末节,她还是无法肆意倾诉。那些细枝末节,就像宇宙大爆炸前的奇点,看似平淡无奇,却蕴藏着惊人的能量,无法核算其间的熵值。事到如今,很多事已经跳出她的掌控,她不清楚自己的人生会走向何处。 “你有什么打算?”王佩怡又问。 秦婉若环顾四周,心里很感概。这套两居室,王佩怡按照自己的喜好,装修成宜家当年主推的北欧风。她还按自己的喜好养了很多绿植,绿萝、竹芋、豆瓣绿、琴叶榕、滴水观音,还有各种各样的多肉,满屋生机盎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挺羡慕你的,一个人自由自在。”秦婉若笑着说。 “所以呢?”王佩怡继续追问。 “我也想试试一个人住。”秦婉若啜了一口茶,轻轻说。 “秦婉婉,你是不是疯了?”王佩怡被震惊到了,语气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八度:“这话如果放在十年前,我无话可说,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再说那个苏景行......”大概觉得说出来不妥当,王佩怡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又烧水泡了一壶茶。 秦婉若继续慢悠悠的喝茶。 这几天发生的事,让王佩怡隐隐感到秦婉若的婚姻出了问题,但她没想到秦婉若与程予麒的婚姻,已经闹到要分居的地步。如果秦婉若因为苏景行回C城,选择与程予麒分居,那么这三人之间的情感大戏还得继续演,这是王佩怡不愿意见到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明究竟,不好贸然继续规劝。王佩怡想了想,起身从橱柜里拿出几样点心,摆在日本美浓烧彩绘小方碟里,用一个长方形的黑檀木托盘端上来摆在秦婉若左手边,布置妥当,才带着几分自嘲调侃道:“我也挺羡慕你啊!你看看你,从小家境优渥,没吃过钱的苦。研究生一毕业,就嫁到程家当少奶奶。哪像我,一切都靠自己打拼,直到现在,回家还是冷锅冷灶,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我一直把你当作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标杆。”秦婉若笑着说。 王佩怡抿嘴笑,给秦婉若面前的白瓷茶杯续满茶,做了个请的手势。秦婉若行过叩谢礼,拈起半透明的白瓷茶杯细细品尝。 “滋味如何?”王佩怡问。 “陈香浓郁,入口甘润。虽然没达到号级茶的水准,但从色泽、口味这些方面来讲,绝非凡品。”秦婉若对这杯古树茶赞不绝口,忍不住问了句:“你从哪里搞到的?” “朋友送的。” “哪种朋友?” 王佩怡瞟一眼秦婉若,嘲笑她:“我不八卦你,你倒八卦起我来了!再说......”王佩怡用茶夹倒掉黑檀木方形杯垫里的水渍,解释道:“一个女人独不独立,与她结不结婚没有必然联系。她经济上不依赖他人,精神上不依赖他人,她就是独立的。” 秦婉若自我省视,感觉自己一直依附他人而活着,少时依附父母,嫁人后依附程予麒,从未真正独立过。她忍住心里的感概,细声细气对王佩怡说道:“佩怡,我也想过独立自由的生活,我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 第7章 秦婉若开始正常上班,只是眉宇间的温婉娴静不见了,目光渐渐淡漠冷厉起来。公司里关于她的八卦越来越多,那些与苏景行的陈年旧事,被好事者翻出来反复咀嚼,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程予麒来公司找过她几次,每次都约在楼下的咖啡馆见面,每次都不欢而散。因此,关于她与苏景行的八卦更加喧嚣尘上。平日因为工作有过结的,把她描绘成不知廉耻的荡妇,说她明嫁董卓暗许吕布。平日受过她恩惠的,倒不至于用这样恶毒的话来骂她,但对她这种“追求真爱”的行为,也颇有微词。她的所作所为,似乎践踏了众人心里婚姻的底线,似乎不在暗地里骂上她几句,踩上她几脚,就无法向世人证明自己人格有多高尚。 苏景行存了心要把秦婉若拉入泥淖,他打着旧情人的名义,隔三茬五让外卖小哥代送花束,代送各种精致的点心。秦婉若每次都让助理把点心拿出去与大家分食,送花的人教人厌烦,但花儿无罪,就让它们在办公室里自生自灭吧!因秦婉若与苏景行的感情纠葛,长风集团的空气都有了色彩,无限缱绻旖旎,葳蕤潋滟。 一天,秦婉若正埋头处理文件,几声“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抬头看,苏景行一袭藏青色定制西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站在门口,看着她微微笑。 “苏总,找我有事吗?”秦婉若合上笔记本电脑,笑着问。 “下班后有安排吗?想找你喝一杯。” 秦婉若操起双手,望着苏景行冷笑。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把这池水搅浑,让众人以为她与他关系亲密。他们关系亲密吗?曾经相亲相爱,如今又坦诚相见,翻云覆雨,若说不亲密,多少有些假。若说亲密,她恨到想拿刀亲手劈了他。办公大厅里暗潮涌动,大家按耐住快要起飞的八卦心,有意无意朝秦婉若办公室瞄,就像在等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 “没空。今天没空,明天没空,后天也没空。一直都不会有空。” 苏景行并不恼怒,他笑了笑,转身离开办公大厅。 临近下班,顾韬勉过来找秦婉若,说有个商务接待,希望她能参加。秦婉若问:“接待谁?苏景行吗?” 顾韬勉说:“秦小姐,你现在像个刺猬。” 顾韬勉是长风集团的执行总裁。前几年,长风集团的产品在国内民营品牌和国外知名品牌的双重夹击下,一落千丈,几近破产。为了营救长风集团,高层领导研究决定,从美国知名企业高薪挖回顾韬勉,希望他力挽狂澜,重振市场。顾韬勉不负众望,几经改革,长风集团的产品市场回暖,销量直线上升。但是顾韬勉不安于现状,一心想把长风集团的产品推向全球,苏景行任职的T国耀华集团,是他全球战略的第一步。 秦婉若心里清楚,她去赴这场鸿门宴,于公于私,对顾韬勉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若她想在长风集团好好发展,最好放下身段,与顾韬勉结成同盟,尽力讨苏景行的欢心。但是她是谁?她是秦婉若。一身骄骨,宁折不弯的秦婉若。 秦婉若挑起唇角轻轻笑,对顾韬勉的话不置可否,她说道:“顾总明明知道我遇见苏景行,立马变成刺猬,还故意为难我。” 顾韬勉关上玻璃门,拉把椅子坐在秦婉若旁边,准备长谈。 秦婉若操起手,僵坐在办公桌前,活像一尊冰雪雕成的乱世佳人。 “秦小姐,我不清楚你们有什么过节,但我想站在男人的角度与你聊聊。”秦婉若继续僵坐着,沉着脸不说话。“苏景行是个极优秀的男人。他能担任耀华集团的总裁,把东亚业务经营得风生水起,就足以证明他有极强的工作能力。他对你的情感,我不好评价,但从他执着追求你的态度来讲,挺affectionateness的。何况他还一表人才,文质彬彬。我们公司呀~~~”顾韬勉拖长尾音,故弄玄虚。 “我们公司怎样?”秦婉若面色缓和下来,笑着问。 “喜欢苏景行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秦婉若“呵”了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你真不去吗?” “真不去。”秦婉若边收电脑边说:“今天我爸爸生日,予麒早早在‘醉云轩’订了座位,我现在得赶去‘醉云轩’给老爸祝寿。以后有机会,再陪顾总赴宴。” 顾韬勉无奈,摸摸鼻子,只好放弃。 醉云轩座落在宽窄巷子,是一位清代富商的私宅,占地将近10亩。后来旧城改造,宽窄巷子被列入《C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醉云轩被改造成古香古色的酒肆,专做外地游客的生意,本地人不常去。秦父在C城某高级中学担任校长,书生意气,喜欢醉云轩的风雅,所以程予麒早早在这里订了座位,为秦父庆祝生日。待秦婉若赶到醉云轩,程予麒已经陪着秦父、秦母,在醉云轩二楼听曲。庭院中央的舞台上,一位俏丽的小旦正咿咿呀呀的唱: 梦回莺转,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 秦婉若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提着裙摆爬上二楼,叫了声“爸,妈”,便如往常一般,挨着程予麒坐下来。临行前,她换了条波西米亚风格的刺绣长裙,担心秋风吹着冷,又配了件牛仔外套。秦母见她这身装扮,皱皱眉头,批评道:“你从小到大,要风度不要温度。现在是什么天气,还穿成这样?” 秦父赶紧干涉秦母:“难得聚一次,你少说两句。” 秦母更加不悦,拉上秦父一起批评:“你从小惯侍(方言)她,惯侍到现在,看看她像啥样?我现在不说说,等他们为人父母,已经晚了。” 程予麒赶紧给岳母续上热茶赔小心:“妈,婉婉平常不这样。今天爸爸生日,难得聚一次,她才打扮得漂漂亮亮,想讨爸爸妈妈开心。” 秦母冷哼,放过秦婉若。 舞台上,小旦依旧咿咿呀呀的唱着: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爱好儿是天然? ...... 秦父随着唱曲轻声附和,悠闲自在,心满意足。秦婉若在一旁看着,心中渐渐生发起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美丽。她心里稍微安定些,于是从包里掏出礼物,递给秦父。秦父打开精美的小匣子,里面装着一盒龙泉印泥,还有一块和田玉做的白文印。秦父大悦,夸赞道:“还是女儿最懂爸爸。” 秦父喜书画,对瘦金体颇有研究,稍得空闲便钻进书房雕琢篆刻。秦婉若才牙牙学语,秦父就抱着她练习毛笔字,小学尚未毕业,秦婉若的书法奖状便集了一大摞。 人到齐了,服务员开始上菜。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烫干丝、龙井虾仁、文思豆腐,为了照顾秦母的口味,还特意上了一份松鼠桂鱼。正吃着,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秦婉若抬起头朝下看,顾韬勉带着苏景行,还有一群跟班,浩浩荡荡雁群样散落在对面的二楼。苏景行坐在首位,隔着庭院与秦父遥遥相望。顾韬勉陪在右侧,左边是营销总监黄奇文。 “对面是你们顾总,对吗?”秦父问道。 “是的。” “坐上宾是谁?” “经销商,负责T国市场。” 秦父“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我看着有些眼熟。” 秦母夹起一粒虾仁放进秦父碗里,说道:“你精力没处放是不是?少管闲事。” 秦父皱皱眉,没搭腔。 过了半晌,秦父转头对秦婉若说道:“我记起来了!他是苏校长的儿子,叫苏景行是不是?苏校长一生光明磊落,是个难得的人才。我这一生,景仰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苏景行正好朝这边望,秦父端起酒杯隔空致意,苏景行赶紧站起来,毕恭毕敬的敬了秦父一杯酒。 “爸爸很喜欢苏景行?”程予麒语气有点酸。 “故人之子。” 秦婉若埋头吃菜,不敢说话。 楼下戏台上,《游园惊梦》已经演到【山桃红】,扮柳梦梅的小生一袭白袍,浓眉大眼,异常俊俏。这小生唱腔了得,秦婉若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带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听着听着,秦婉若脊背直冒冷汗。她偷偷瞄苏景行,苏景行端坐在首席,正认认真真的听曲。她心里有鬼,莫名觉得这庭院刹那成了阎罗幻化的道场,舞台上的人不真切,苏景行不真切,她也不真切。她与苏景行,在戏外,也在戏中。 这场《游园惊梦》谢幕时,半轮残月,已经挂上柳梢头。醉云轩外,一排排红灯笼把古街照得宛如白昼。灯下游人如织,穿着汉服点着花钿的女子与坦胸露背的都市丽人擦肩而过,教人亦真亦幻,不知今夕何夕。 散场后,苏景行特意在醉云轩大门外等秦父。秦父前脚才出醉云轩大门,苏景行后脚便迎上去,扶住秦父,提醒他小心脚下的石阶。 “你是苏XX的儿子?” “是的。” “叫苏景行?” “是的,多谢秦伯伯记挂着我。” “你妈妈身体好吗?” “还好,血糖稍稍低了点,不过在坚持调理。” “快退休了吧?” “明年退休。” 秦父停下脚步,望着苏景行,心里感概万千。过了半晌,他说道:“你父亲这一生,风光霁月,光明磊落,在当下这个社会极其难得。可惜好人命不长,他年纪轻轻便抛下你母子俩,仙逝了。” 苏景行心中悲戚,无言以答。 “你如今这模样,也算功成名就。” “秦伯伯谬赞。” “若真有阴阳两界,你父亲一定会含笑九泉。” 苏景行低下头,悲戚之色,更深重了。 顾韬勉赶上来,见苏景行低头不说话,笑着调侃:“景行平日能说会道,见了秦伯伯,怎么变成哑巴了?” 秦父笑笑,对顾韬勉说:“世上的缘分真奇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景行是故友之子,多年不见,变化真大啊!” 顾韬勉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边走边聊,行至停车场。分别在即,秦父拉住苏景行的手,竟有些依依不舍。苏景行吩咐司机把车开过来,送秦父秦母回家。程予麒心里恼怒,却无可奈何,只好紧紧抓住秦婉若的手,假装看风景。 宽窄巷子停车场是个宽敞的大坝子,铺满仿古石砖。石砖这头,白墙青瓦,雕梁画栋,时光像一口慢悠悠的老钟;石砖那头,车水马龙,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像被拧足发条的机械手表。秦婉若站在这里,就像站在过去与未来的边界上。退后一步,是安逸闲适的旧式生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她尽可以继续享富太太的清福。往前一步,漫天烟尘,前路渺渺,藏着未知的欢乐悲哀。一阵风吹来,头发迷了双眼,秦婉若松开手,拢了拢海藻样浓密的波浪大卷。 “婉婉。”程予麒轻声叫她。 秦婉若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回应:“什么事?” “回家好吗?你不在,家里空荡荡的。”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为什么?” “自由。” “我禁锢你的自由了?” “没有。” “哪又是因为什么?” 秦婉若来不及长篇大论。苏景行把秦父送上车,目送劳斯莱斯.幻影缓缓融入车流后,转身走到秦婉若身边,对她说:“没想到秦伯伯还记得我。” 程予麒冷笑,对苏景行说道:“我岳父记性一直很好。” 如果说为了秦婉若,苏景行与程予麒之间必有一战,那么苏景行今天至少赢了战役。他心情舒畅,不想与程予麒计较,于是接着对秦婉若说道:“我今天与韬勉讨论了接下来的战略部署,一致认为人力资源管理对销售影响很大,所以在此基础上,我们还想引进先进的管理体系,来推动贵公司产品在T国的发展......抽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程予麒脸色很难看。 ------------ 第8章 秦婉若不想生出其他是非,于是回复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需要从长计议。明天我找顾总聊聊,再开个部门会议讨论一下,之后再给您方案,您看这样行吗?” 苏景行点头赞许,回答道:“好。” “天色不早了!苏总连日奔劳,想必十分辛苦,早点回酒店歇着吧。”秦婉若客气又体贴,笑眯眯的,在苏景行面前展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 这些客套话,苏景行听着却极受用,他拉住秦婉若的手,使劲捏了捏,转身跨进停在旁边的大众.辉腾,一路呼啸而去。 秦婉若收回目光,回头望,宽窄巷子牌楼前,穿着汉服的小情侣正拍照打卡。大概处在热恋期,小女生举手投足间,稚气又可爱,特别娇俏。她一会儿双手举过头顶比心,一会儿捧着腮帮子,嘟起小嘴假装自己是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小男生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单膝跪着,各种找角度。每次拍完,小男生都迫不及待献宝一样把照片拿给女朋友看。小女生不太满意,翘起嘴,扭着腰肢,三岁小朋友样摇晃着撒娇,要求重新拍。 秦婉若低头轻轻笑,多年以前,她与苏景行也在这里拍过照。 见人已散尽,程予麒牵起秦婉若被风吹得冰凉的手,说道:“我们去河边走走,消消食。” 秦婉若低眉顺眼,跟着程予麒来到小河边。程予麒口中的小河,其实是一道排水渠,大概四五米宽,沿岸有健康绿道,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高低错落,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景。深秋时节,天气有些冷,出来散步的人不多,路上很静寂。一阵风吹过,秦婉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程予麒把秦婉若拥入怀中,用风衣包裹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天气越来越冷,你下次多穿点。” 秦婉若小猫样粘住程予麒,贪恋他怀里的温暖。 “婉婉,为什么离开我?因为苏景行回来了?” “不是,我不爱他了。” “回家好吗?” “不好。” “为什么?” 秦婉若挣脱怀抱,抬起头,认认真真的表明心迹:“予麒,从小到大,我没独自生活过。最近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但是现在,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是不是我们在一起太久,你厌倦了?” 秦婉若没回答。 “婉婉,我想重新追你。” 秦婉若不说话。 第二天才进办公室,顾韬勉的秘书便过来通知秦婉若到会议室讨论与耀华集团的合作细节。长风集团的小家电进入T国市场后,受欢迎程度超乎想象,不过短短几个月,订单量便翻了好几翻,原来的合作方案已经不能满足目前的消费市场,需要重新调整。 议程到“帮助耀华集团提升人力资源管理能力”的时候,秦婉若提出质疑:“人力资源管理很复杂,不可复制,让我们去帮助耀华集团提升这块的能力,可行性不大,这个还是需要他们自己找到突破口,探索出适合自身发展的人力资源管理模式。” “你这意思,是不想管这件事?”顾韬勉问道。 “外面有很多人力资源咨询公司,在指导企业优化人力资源管理这块更有经验,更专业,我建议耀华集团找一家好的人力资源咨询公司,优化人力资源管理,而不是照搬我们公司的管理模式。” “并没说照搬我们的管理模式。”顾韬勉皱皱眉,试图说服秦婉若。 “不照搬我们的管理模式,就是要我们扮演人力资源咨询公司的角色啰?顾总,公司向前发展,我们部门压力也很大,几乎天天加班加点,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帮别人?” “比我们业务部门的压力更大?”黄奇文嗤笑一声,懒洋洋的质问。 “黄总,hrbp的工作压力,并不亚于业务人员。”黄奇文这态度把秦婉若心里的火引发出来了,她的语气也很不善。 有人开始拍桌子,“啪”的一声惊天动地,在座人员都吓了一跳。秦婉若转头看,财务总监刘桂芬指着她的鼻子开始骂人。刘桂芬20出头进入长风集团做会计,一路风风雨雨,不离不弃,陪着长风集团几经沉浮,是公司里资格最老的老员工,顾韬勉在她面前都要让三分。秦婉若生性淡漠,不喜欢计较,与她的利益冲突不多,这些年来,相处得还算和睦。 “秦婉若,把你布尔乔亚富太太的姿态收一收,去基层走走,去厂里转转,去看看流水线上的大爷大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一杯咖啡是他们家一天的菜钱,一顿饭钱够他们全家吃一个月。你高高在上,他们的疾苦,对你不痛不痒,就这点来讲,你配当长风集团的行政副总裁吗?” 秦婉若“呵”了一声,反问道:“这与‘帮助耀华集团提升人力资源管理能力’有关系吗?这是两个议题。” “怎么不相干?你没看销售报表?” 秦婉若把手里的笔扔在会议桌上,操起双手,对此一脸不屑。 “东南亚的销量,占总销量将近30%,还在持续上升。说难听点,苏景行是公司的财神爷。工资涨万儿八千,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流水线上的工人来讲,每月增加一两千收入,就能多几分底气去抵御生活里的风险,你懂不懂?” “好了好了,”顾韬勉赶紧打圆场:“刘总监少说几句。”转头他又吩咐秦婉若:“接下来你们部门开个会,把这事的具体方案商讨出来,下午下班前提交给我。”末了,不忘激励大家:“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大家继续努力,争取这个月的销量再上新台阶。” 秦婉若抱着笔记本电脑气冲冲的回到办公室。办公桌上,又换上了苏景行新送的玫瑰花,红艳艳的,还带着水气。想起刘桂芬骂她的那些话,秦婉若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又串上脑门儿,她抱起水晶花瓶泄愤,“啪”的一声,水花四溅,玻璃碎了一地。 办公大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众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秦婉若的助理最先反应过来,她打电话给前台,让保洁过来收拾残局。随即,小心翼翼的在秦婉若办公室门口探望,想看出点蛛丝马迹来。 秦婉若背对玻璃门,双手抱在胸前,直挺挺的站着,面色阴沉。 助理轻轻带上门,竖起食指朝众人轻轻“嘘”了一声。 办公大厅气压很低,众人一边默默处理手上的工作,一边朝秦婉若办公室偷瞄,想看看后续还有没有更精彩的剧情出现。 秦婉若调整好情绪,召集部门人员到会议室开会。刚把会议议题阐明,底下便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怎么可能?说笑话吧?” “这样搞下去,hrbp还有活路吗?” “我们又不是神仙。” “......” 秦婉若敲敲会议桌,说道:“牢骚发够了吗?这件事没有第二项选择。为了实现公司的营销战略,就算刀山火海,我们也要迎头而上......” “秦总,您在这里说服我们,还不如去攻略苏总。”hrbp总监杨晓雪打断秦婉若的话,笑嘻嘻的建议:“您在苏总面前服个软,他自然不会继续拿这事来为难我们了。”杨晓雪平日与秦婉若走得进,说话没大没小的,随意惯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附和杨晓雪,都说这主意不错。 秦婉若抚住额头,突然心梗,有点喘不过气来。 见秦婉若面色沉郁,众人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开始认真商量对策。讨论大半天,大家还是一直认为“帮助耀华集团提升人力资源管理能力”的可行性不大,除非耀华集团外派极优秀的人力资源管理人才到长风集团学习先进管理理念,而后再结合耀华集团的实际情况,把那些先进的管理理念内化成自己的管理体系,帮助企业成长。 秦婉若让助理把这次的会议内容形成纪要,赶在下班前提交给了顾韬勉。顾韬勉看过后,对秦婉若说:“下班后一起喝杯酒,有个地方挺不错,想带你去尝尝。” 顾韬勉是个工作狂,约女下属喝酒,这是破天荒第一遭。秦婉若揣测顾韬勉想私下和她聊聊“帮助耀华集团提升人力资源管理能力”这件事,便痛快的答应了。 公司旁边的居酒屋是附近上班的白领爱去的地方。居酒屋的老板是个日本人,老板娘是C城人,老板一路追爱,从日本福冈追到C城,最后开了这间居酒屋,夫妻俩共同经营。居酒屋的醋腌青花鱼、生拌牛肉、秋刀鱼一夜干很有特色,居说用来生拌的牛肉是当天从日本空运过来的和牛,肉质细腻,入口即化,是必尝的美食。秦婉若与顾韬勉到达居酒屋的时候,用餐高峰已过,店里三三两两的客人,酒酣饭足后姿态松弛旁若无人的聊天,空气里荡漾着诱人的饭菜香。顾韬勉点一扎精酿啤酒,秦婉若点了青梅酒,配着店里赠送的盐水花生一边喝酒,一边等餐,一边闲聊。 “你最近状态不太好。”顾韬勉说。 “顾总在怀疑我的工作能力?” “NONONO,我从不怀疑你的工作能力,我指的是......”顾韬勉皱起眉头,努力找适合的词汇精准表达:“我指的是......你不像从前那样温柔。” 秦婉若冷哼,说道:“这和我的工作有关系吗?” “Miss 秦,”顾韬勉皱皱眉,提出建议:“你看过一部叫《美食、祈祷和恋爱》的电影吗?Julia.Roberts 演的,很不错,你可以看看。”似乎嫌自己表达不够准确,顾韬勉又补充说:“你需要一场旅行。” “顾总愿意提前让我休年假?”秦婉若调侃。 “当然,如果你愿意。”顾韬勉微微倾斜身子,方便服务生上餐。“Miss 秦,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否则一切毫无意义。” 服务生把几样特色菜依次摆上桌,秦婉若看了看,不是特别对胃口:“我现在急需的不是一场旅行,而是尽快购置一套满意的二手房。”秦婉若支颐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食物,淡淡笑:“我需要好好生存下去。” 顾韬勉把搭配着小葱碎、白萝卜丝、紫色洋葱丝与生蛋黄的生牛肉拌匀,夹了一筷子放进秦婉若面前的小碟子,换了个话题:“你如何看待婚姻与爱情?” 秦婉若看着那一小碟沾乎乎的生拌牛肉,挑挑眉,自嘲道:“我接受中国传统教育,思想相对保守,不够Fashion,所以......”她耸耸肩,反问顾韬勉:“顾总如何看待婚姻与爱情?” 顾韬勉放下筷子,扯张餐巾纸擦擦嘴角的油渍,摆出长谈的架势:“我们先看看婚姻与爱情的底层逻辑,很多事把底层逻辑搞清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说到底,人也是动物的一种,人同样具备动物属性。雄性动物,特别是群居类雄性动物会追逐健康有活力的雌性作为配偶,为什么是健康有活力的雌性?因为这个健康有活力代表良好的生殖能力。群居类雄性动物需要配偶良好的生殖能力来壮大族群,在物竞天择的自然界好好生存下去。换句话说,群居类雄性动物的择偶标准是建立在生存法则之上的。” “喔~”这个论调很新颖,秦婉若很感兴趣,于是追问道:“那么男人择偶的底层逻辑又是什么呢?我很想听听。” “我刚才说了啊!”顾韬勉耸肩摊手,典型的美国做派:“人也是动物的一种。男人当然比雄性动物高级,但在择偶这件事上,底层逻辑是相通的,同样是生存法则。男人会追逐那些让他们觉得能更好、更快乐的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女性作为配偶。那些女性或者有钱,或者外形优越,或者能提供良好的情绪价值......总之,要看看这些男性在选择配偶这件事上最看重什么。” 秦婉若干脆把话题挑明,她问顾韬勉:“我能为苏景行提供什么利益?什么情绪价值?公司要我伏低做小在他面前演杨玉环,还是演赵飞燕?暂且不说我愿不愿意演,就算我演了,您能保证他一直满意吗?” “秦小姐,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 “苏景行没那样浅薄。” 秦婉若呵呵笑,说道:“他浅不浅薄,我心里清楚得很。” 顾韬勉哂笑,低头吃菜,不再言语。 ------------ 第9章 没过多久,顾韬勉帮秦婉若在浣花溪旁边找到一套二手房。六加一的老小区,那套房子在六楼,赠送楼顶花园和小阁楼。房子168平方,面积比较大,超出了秦婉若的预算。但一见那套房子,秦婉若便心生欢喜,房主急着出手价格也很优惠,秦婉若咬咬牙当即拍板买了下来。过户后,秦婉若找知名家装公司,历时三个月,改装成新中式风格。书房、茶室、客厅、餐厅,结合中式传统美学,打造得清新雅致又不失古韵古香。楼顶找园林公司精心设计,巧妙布置,小小一方天地,竟然打造出一个迷你版的中式庭院。花园里无尽夏、薰衣草、琴叶榕、鸡爪槭、滴水观音、虎皮兰、水仙、紫藤、樱花、菊花高低错落,别有风致。阳光照下来,树影摇动,恍如一幅幅水墨画。入住那天,秦婉若邀请王佩怡过来作客,答谢她这几个月的照顾。王佩怡一进门就啧啧啧不停的赞叹:“难怪你嚷嚷着要独立,这神仙日子谁觉得不香呀?” 秦婉若递给她一杯刚刚冲好的咖啡,笑着说:“有代价的,我为此背了几十万的债。” “没关系,”王佩怡安慰她:“以你的赚钱能力,也就三五年的事。” 秦婉若也端了杯咖啡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坐下来,一边俯瞰浣花溪绿道上云霞般美丽的丹樱,一边笑着说:“但愿吧!希望这几年我不会失业。”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窗外春光明媚,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你和苏景行,现在怎样了?” “他放了三个人到我们部门,学习人力资源管理。” “为了你,他当真费尽了心机。” “未必是为了我吧?外派员工学习先进管理经验,是欠发达地区的常规操作。” 王佩怡放下咖啡杯,看着秦婉若,就像看一个傻子:“秦婉婉,你一向聪明,为什么遇上与苏景行有关的事,智商就直线下降呢?”王佩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继续说道:“中国做小家电的企业很多,他为什么非要选你们公司合作?现在还放三个人到你们部门学习先进的管理经验,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他的阴谋诡计。” “你把他对我的感情,看得太重了。苏景行不是程予麒,权衡利弊的时候,他不会把我放在第一位的。或许他选择与长风集团合作,的确受了我的影响,但这绝对不是主要因素。前些年长风集团摇摇欲坠,如今顾韬勉又一心想做大做强,这导致与经销商合作时,产品报价比同行低好几个点。再说,长风集团知名度不错,又是国内老品牌,有较好的市场基础......这些才是苏景行选择与长风集团合作的主要原因。” “他的确比程公子精明,这点我不否认。” 秦婉若悠闲的品尝咖啡,对此不予置评。 “这是你当年放弃他的主要原因吗?” “不是我放弃他,是他主动放弃我的。” “为什么?” 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秦婉若突然心梗难受,王佩怡见状放过她,不再追问。 苏景行外派到长风集团的三个员工,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实践,在人力资源管理方面有所长进,时逢耀华集团驻C城分公司的员工组织团建,苏景行特别邀请了顾韬勉、秦婉若,以及长风集团hrbp部门的所有员工一起参加。顾韬勉工作繁忙,便委托秦婉若代表他率领hrbp部门,还有营销总监黄奇文,去参加耀华集团驻C城分公司员工的团建。 时至仲春,离C城不远的龙泉山,桃花灼灼,漫山遍野,是踏春的好去处,苏景行便把团建地点安排在了龙泉山。团建当天,一大早,接秦婉若的车便停在了小区门口,也是苏景行安排的。这段时日,公事私事接踵而至,秦婉若的日子过得像上紧发条的机械手表,滴答滴答转个不停。难得放松一天,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想起床。电话叮咚叮咚不停的响,林婉迷迷糊糊抓起来看,是苏景行打来的。 “需要我过来抱你起床吗?”苏景行在电话那头懒洋洋的问。 秦婉若撞了鬼一样,被惊得坐起来。 “快九点了,你什么时候能出门?” “马上。”秦婉若跳下床,手忙脚乱的更衣、梳妆,急急忙忙驾着车赶到龙泉山,已经接近中午了。 团建酒店安排在C城新晋的网红民宿云漫山庄,位于龙泉山山顶。云漫山庄采用现代简约设计,有露天泳池、咖啡厅、酒馆,每逢节假日,来这里打卡的人很多。秦婉若把车停好,才进云漫山庄,便看见杨小雪独自坐在桃花树下,一边品尝咖啡,一边冷眼旁观黄奇文在泳池边调戏耀华集团外派到长风集团学习的Amanda。Amanda带着些娇羞,撩起池子里的水回击黄奇文,看不出是喜是怒。秦婉若走过去,在杨晓雪身旁坐下来,问道:“苏景行呢?” 杨晓雪朝二楼努努嘴,秦婉若抬眼望,二楼会议室大门紧闭,几个东南亚面貌的精壮男子,眼神像机关枪一样不停的扫视,提防外人擅闯二楼。 “发生什么事了?”秦婉若问。 “不清楚。听Amanda说,耀华集团打算在C城开一家大型商超,估计在讨论前期入驻的事吧?” “整得跟黑社会一样,我还以为他们在商量如何卖白粉呢。” 杨晓雪哑然失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二楼会议室大门打开,一位穿得花花绿绿,满脸络腮胡子的东南亚壮汉,神色凝重,带着手下迅速撤离,看来对洽谈结果不太满意。过了半晌,苏景行才阴沉沉的笑着,缓缓走出会议室。那笑容,让秦婉若不禁打了个寒颤。见到秦婉若,弥漫在苏景行身上的阴戾,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快步走到秦婉若身边,抓起她的手,对她说:“跟我来。” 秦婉若不明究竟,满脸诧异的跟着苏景行来到三楼。 三楼是总统套房,私密性极好,有一个50平方左右的大露台。秦婉若跟着苏景行来到露台边,放眼望去,几片轻薄的白云,飘荡在山腰,各种各样的桃花,如火如荼铺满了方圆几百里的的山山岭岭,云漫山庄恍如一艘白色的小船,停泊在鲜艳的花海中。 “真美啊!”秦婉若情不自禁的感叹。 苏景行指着对面山腰上一座白色的小房子,问秦婉若:“十多年前,我们在那里玩过,你还记得吗?” 秦婉若顺着苏景行的手指望过去,一座农家小院,白墙青瓦,孤零零的矗立在半山腰。小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桃树,千朵万朵桃花在灿烂的阳光下肆意绽放,微风过处,花瓣轻轻飘落,地上也铺了一道落霞。 “从前桃树上有个秋千,不知道还在不在?”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如果还在,我们可以再去荡一回。” 秦婉若转头望着苏景行,认认真真的问道:“苏景行,时过境迁,这一切有意义吗?” “生命本身就没有意义。”苏景行淡淡的回答。 “你赋予生命什么意义?” 苏景行笑笑,对秦婉若说道:“有情,有爱,我能活得像个人样,众生也能活得像个人样,这样就够了。” “你这愿望,真够宏大。”秦婉若毫不客气的嘲讽。 “还好吧?!”苏景行长叹。 “苏景行,”秦婉若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便想趁机把话说开,从此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各自奔各自的前程:“别在沉溺在过去好吗?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也一定能遇见比我美,比我优秀,比我温柔体贴的女子,你真的不必把时间精力耗在我身上。” 苏景行似笑非笑的盯住秦婉若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秦婉若,我知道外面有很多女人比你美,比你温柔体贴,但是那些女人没在我21岁的时候出现,没指着半山腰上几间破破烂烂的民房对我说‘这样的美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才有意义’。她们不会为我写诗,不会为了几株杜鹃花和我走十几公里山路......秦婉若,她们不是你!” “往事终究只是往事,我们要向前看。” “婉婉,你知道吗?”苏景行声音柔和下来,异常深情:“我的日子,并不像你见到的这般光鲜亮丽,有时候我甚至想就此沉沦下去,做个彻彻底底的垃圾。但我一想到你,想到与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还有勇气与命运再斗上几回合。” 秦婉若根本不相信他这些鬼话,更不相信他这半真半假的真情流露。她冷笑一声,说道:“苏景行,你别在这里装情种,你若真的爱我,怎么可能让我陷入泥淖,看我被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的嘲笑。还有,当年你做的那些事,都忘干净了吗?我可没忘。” “我做的什么事?” “在硗碛藏寨,你和德格.次仁拉则眉来眼去,我可以不计较,我恋爱脑骗自己你们‘兄妹情深’,可是后来呢?后来你做的那些龌龊事,都忘了吗?你口口声声说我因为钱离开你,你若不三心二意,一心一意的对我,我会嫁给予麒?十多年过去了,花已成花,树已成树,如果我们按照各自的轨迹好好生活,一切都会很美好,可你偏偏要回来插上一脚......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其他话苏景行都可以忽略,但那句“你和德格.次仁拉则眉来眼去”精准踩中了他的雷点,苏景行瞬间暴怒:“我和拉则眉来眼去,我给你说了多少遍,她是我妹妹?” “次仁拉则对你有情,你不划清界线,还拿她当‘妹妹’?” “那么你呢?当初你和程予麒在硗碛藏寨做的那些事,就不恶心人?” “和你后面做的那些事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秦婉若,你有病。” “你才有病。” ------------ 第10章 哎!世间的痴男怨女,都难逃这样的窠臼。 各位读者如果还有兴趣,不妨泡上第二壶陈年普洱,听我讲讲发生在硗碛藏寨的故事。听完这段故事,如果您有所领悟,证得有情人的相处之道,那么我的这篇文就是有意义的。故事并不长,您的茶喝完,这段故事也该讲完了。 十年前,苏景行趁暑假带秦婉若去硗碛藏寨度夏。待他们一路辗转踏上硗碛藏寨的土地,天色已经苍茫。苍茫天地间,突然传来一阵高吭悠扬藏歌,像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在向他心爱的姑娘倾诉心中的爱恋。秦婉若不懂藏语,但歌声里火一样浓烈的情意,箭一样击中了她的心。唱歌的男子仿佛有心灵犀,把藏语转成汉语,又重新唱起来: 东边的草地上哟次仁拉索, 姑娘仁增旺姆次仁拉索。 姑娘仁增旺姆次仁拉索, 是我心上的人次仁拉索。 歌词重章叠句,一唱三叹,竟然合着《诗经》的古韵。秦婉若拉住苏景行,停下来仔细聆听。 “真美好。”秦婉若轻轻说。 “是呀!真美好。”苏景行随声附和:“这歌......就像吟唱藏语版的《诗经》。” 秦婉若大笑,随手扯朵格桑花扔进苏景行怀里,调侃他:“你好好讲讲,哪里像《诗经》?” 苏景行接住花,凑在鼻子下闻闻,没回答秦婉若的问题,反客为主,调侃道:“人家‘赠之以芍药’,你没芍药,你赠格桑花。” “赠之以芍药”出自《诗经.郑风.溱洧》,这首诗描写了春秋战国时期,溱水与洧水边的少男少女在春天一起踏青,互相调笑戏谑,携手在密林深处野合欢好,最后赠之以芍药订情的情景。苏景行学金融,因为秦婉若的名字出自《诗经》,才喜欢上那些聱牙诘屈的古诗的。她不清楚苏景行是否知道这首《溱洧》里,描写了古人大胆开放的性生活。想到这个,秦婉若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你讲不出来就东扯西扯,羞不羞?” “我不羞啊!你才羞。”苏景行勾勾秦婉若的鼻子,逗她:“你脸都红了?” 秦婉若打掉苏景行的手,大声呛回去:“滚开!别碰我。”转身气乎乎的往前走。 苏景行拖着行李箱赶紧跟上去:“哎哎哎~我又惹着你了?” 没走几步,秦婉若便停下来,坐在路边的青石上,绞着双手回望走过的路。当年硗碛藏寨刚刚开发,从C城到硗碛藏寨的快速路尚未贯通,路况极差,沿途常有落石,去那里旅行的人寥寥无几。他们为了省钱,从C城到硗碛藏寨,一路绿皮火车转中巴,再厚着脸皮蹭藏族老乡的摩托车,最后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走了快一个钟头的山路才到达这里。秦婉若再向前望望,苏景行所言不虚,硗碛藏寨真的很美啊!十几座藏式风格的白房子,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半山腰,金黄色的青稞田油画般在山前徐徐展开,姹紫嫣红的格桑花在房前屋后随风摇曳,山上树木繁茂,山下小溪畔,高大健壮的枣红色马儿正成群结对的饮水。所谓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 秦婉若收回目光,拍拍身旁的青石,示意苏景行坐下来歇歇。 苏景行顺势坐在秦婉若身边,抓起她纤细洁白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吻,满含歉意的说道:“这一路真够折腾,换个人和你一起来,大概就不会吃这样的苦头,辛苦你了!” 苏景行口中的“换个人”指的是程予麒。秦婉若假装没听懂苏景行的话,她指着半山腰上的硗碛藏寨,笑容灿烂,没心没肺的安慰苏景行:“这样的美景,要和喜欢的人看才有意义。” 苏景行揉揉秦婉若黝黑浓密的秀发,勾起唇角轻轻笑。 “难道不是吗?”秦婉若歪起头笑眯眯的质问苏景行。 “吃饱喝足才有心情在意风景美不美。” “我不觉得,”秦婉若搂住苏景行的手臂撒娇:“爱才是最重要的。” “小傻子。”苏景行把秦婉若轻轻揽入怀里。 苏景行是个穷学生,这次出来旅行的费用,是他课外兼职辛辛苦苦赚来的。秦婉若从未在苏景行面前提过钱,她不希望苏景行因为钱的问题妄自菲薄,更不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沾染上铜臭味。在文艺女青年心里,纯真的爱情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其他东西只是裙子上的蕾丝花边,点缀而已。 “可是呀~”秦婉若站起来,拉着苏景行的手,笑得很甜蜜:“爱能抵万难,对吗?” 或许秦婉若的乐观开朗感染了苏景行,他紧皱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笑意从唇角蔓延至眼角眉梢,轻风般荡漾开来。 天色渐晚,太阳就要下山了。苏景行也站起来,他一手扛起行李箱,一手牵着秦婉若,绕过种满青稞的金色梯田,穿过开满格桑花的小径,朝一户藏族人家走去。那户人家的儿子德格.次仁旺杰与苏景行是旧友,听说苏景行要过来玩耍,便早早安排好一切,在家中等待他到来。还未到院门口,次仁旺杰的莫拉(奶奶)便带着家人,捧着洁白的哈达,还有迎宾酒,唱着藏歌朝他们迎来。秦婉若和苏景行接过哈达,饮过迎宾酒,被簇拥着迎进火塘。 硗碛藏寨的房子大多是石木垒成的三层碉楼,各种零碎石头垒成外墙,厚实的松木做地板。一楼畜养生畜和储存粮食,二楼是火塘与起居室,三楼供奉着神明。政府把这里规划成旅游景点后,对环境卫生要求很高,家家户户便把牲畜赶进山里的原始森林,并重点装饰火塘与起居室,次仁旺杰家也不例外。次仁旺杰家的火塘在二楼靠右的位置,大概占了房屋面积的四分之一,是家里吃住、休息、待客的地方。火塘的灶台是用山石垒成的,呈长方形,套着金黄色的木框,木框边沿布满手绘的藏饰花纹,几个大大小小的紫铜炊具依次安放在灶台上。灶台边的空地上铺着各种兽皮毯子,北墙中央挂着毛/主/席肖像。左边是神龛,挂着青稞穗儿等圣物。右边的碗柜里,铜器、铁器、铝合金的茶壶、茶筒与其他日常生活用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碗柜上层。茶碗摆放在碗柜下层,主要是木碗,还有几个雕刻着精美藏饰花纹的银碗。火塘里物归其所,秩序井然,就像次仁旺杰家炊事用具和各种生活用品的展览馆。 第一次深入藏民家庭,秦婉若既新奇又兴奋,还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拘谨。次仁旺杰的大妹妹德格.次仁拉则见秦婉若亦步亦趋跟着苏景行,便主动走过来牵住她的手,笑眯眯的和秦婉若打招呼:“我叫次仁拉则,今年十七岁,你多大啦?” “十九岁,你应该叫我姐姐。” 次仁拉则点点头,表示默认。 旦增莫拉按照藏族人家接待贵宾的传统,招呼苏景行坐在灶台上位,秦婉若和次仁拉则坐在右边靠近苏景行的位置,其他人则按日常习惯围绕灶台坐着。 “这女娃叫啥名字?”旦增莫拉笑眯眯的问苏景行。 “莫拉,她叫林宛如。”苏景行恭恭敬敬的回答。 “样儿真好看,”旦增莫拉牵起秦婉若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眼睛又大又亮,小嘴也好看,皮肤白白的像个雪娃娃。” 这话逗得大家笑了起来。次仁拉则接过话:“莫拉,是不是像歌里唱的那样?” 苏景行笑着问:“歌里唱的哪样?” 次仁拉则羞答答的瞟一眼苏景行,又把秦婉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她的双眸在火光里扑闪扑闪的,宛如暗夜里闪烁的星子。 “怎么不说话呢?”苏景行揶揄次仁拉则。 “玛吉阿米那样呀。”次仁拉则脸颊上的高原红,在火光的映衬下更红了。 传说玛吉阿米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人,一位美丽的女子。为了她,仓央嘉措不顾清规戒律,经常微服夜出,与她欢好。 还传说玛吉阿米是理塘人,仓央嘉措临终前留下“天空洁白的仙鹤啊!请将你的翅膀借给我,我不往远处飞,去理塘转转就回来”这样的诗句,就是在告诉世人,此后永生永世,他与玛吉阿米相偎相依。 多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 秦婉若转过头盯住次仁拉则的眼睛,莞尔一笑,说道:“玛吉阿米是美丽的藏族姑娘。” 大家又笑起来。次仁旺杰和小妹妹德格.次仁拉姆怂恿次仁拉则唱歌,次仁拉则没有推辞,她拉住秦婉若的双手,唱起悠扬的藏歌: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吉啊玛!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吉啊玛! 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 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着相思的熬煎。 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着相思的熬煎。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吉啊玛!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吉啊玛! 啊呀啊拉哩嗦,呀啊拉哩嗦! 呀啊拉依拉呀,依玛依拉嗦! 玛吉啊玛,玛吉啊玛! 歌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秦婉若心里渐渐生发出“一期一会,珍而重之”的感伤。她回头看苏景行,他望着次仁拉则,嘴角噙笑,神态松弛,宛如一尊神祇,天生就该在火塘上位坐着。 次仁旺杰的阿妈格桑曲珍一边含笑听次仁拉则唱歌,一边把装满牛肉干巴、奶疙瘩、奶渣,还有各种藏式糕点的木碗摆在灶台上,供大家享用。次仁拉姆动作娴熟的从紫铜炊具里盛出香喷喷的酥油茶,依次递给大家。酥油茶很烫,烫得秦婉若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眼。 藏民好酒,客至有迎宾酒,婚丧嫁娶,逢年过节若少了酒水点缀,就像酥油茶忘了放盐巴。有客至远方来,席间怎么能少酒呢?一轮酥油茶喝完,次仁旺杰的阿爸德格.扎西平措拿出银碗,在银碗边沿粘上一小块酥油,倒上满满的青稞酒,双手奉给苏景行,接着唱起欢快的敬酒歌: 献上香甜的青稞美酒哟, 远方的朋友请你喝一口哟,请你喝一口。 酒中斟满了情和意哟, 情意与天地共长久哟,共长久。 苏景行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他从容站起来,用右手无名指沾了一点青稞酒,对空弹了三下,举起银碗饮下第一口青稞酒。就这情形看来,苏景行与次仁旺杰家交情菲浅,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到次仁旺杰家做客。秦婉若看看苏景行,又看看次仁拉则,心里就像打翻了十瓶醋,酸溜溜的。她借口有点冷,离席去行李箱拿羊毛披肩,次仁拉则要一起去,秦婉若按住她的肩膀示意不必跟,她自己去拿就可以了。 秦婉若走进客房,打开行李箱,翻出羊毛披肩正要往身上披,平措阿爸的敬酒歌又唱了起来,不过这次用的藏语。秦婉若攥着羊毛披肩,蹲在地板上抬眼望,天边那轮明晃晃的下弦月,教人心中莫名生起“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的悲凉。交往了一年多,苏景行从未向秦婉若提及他的家人朋友,她以为苏景行家境清寒,因此生了自卑心,不愿意向她透露自己的境况。就今天这情景看来,是她擅自臆测了,原来这深山老林里,藏着个对他情深意重的美丽姑娘。若苏景行对此态度明朗,秦婉若也不愿意深究,偏偏苏景行看次仁拉则的眼神,温柔缱绻,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爱。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又何必天遥地远的拉她来趟这凼浑水?月光溜进来,笼罩着秦婉若,在她发间衣上渡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冷嗖嗖的。她缓缓站起来,就着火塘透过来的微弱光亮,仔仔细细整理好羊毛披肩,轻轻披上,抄起双手慢慢踱进火塘,在离灶台不远的兽皮毯上盘腿坐下,含笑看大家饮酒取乐。 又一轮敬酒开始了!平措阿爸再把酒斟满,继续唱敬酒歌,苏景行饮下第二杯青稞酒。平措阿爸又斟满酒,苏景行昂起头将青稞酒一饮而尽。平措阿爸拍拍苏景行的肩膀,伸出大姆指表示赞赏。众人拍手叫好,似乎忘了角落里的秦婉若。次仁旺杰乘着酒兴,拿出六弦琴一边弹琴,一边唱悠扬的藏歌。次仁拉则、次仁拉姆听见琴声,身体里的舞蹈基因瞬间被激活,在火塘中央跳欢乐的锅庄。大家都松弛下来,跟着音乐的节奏拍手唱歌。次仁拉则、次仁拉姆嫌姐妹俩跳得不尽兴,把秦婉若从地板上拽起来,强行加入她们的舞蹈队伍。还好,秦婉若有舞蹈功底,又跟着藏族同学练过锅庄,很快便融入其中。夜深了,火塘里的柴禾却越烧越旺,碉楼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歌声、琴声,还有男女老少的笑闹声,恍若一出哀艳缠绵的藏戏,打破了硗碛藏寨寂寥的夜色。 ------------ 第11章 来硗碛藏寨之前,苏景行三番五次绘声绘色的向秦婉若描述,在硗碛藏寨密林深处,有一片美丽的高山杜娟。每到盛花期,那片高山杜娟宛若羽衣翩跹的仙子,出尘脱俗,教人流连忘返。秦婉若爱花,各种奇花异卉见过不少,但“长在密林深处,出尘脱俗,婉若仙子”的高山杜娟,还真没见过。第二天天色微明,秦婉若便收拾整齐,安安静静的坐在灶台边,等候苏景行带她去寻访传说中的高山杜娟。曲珍阿妈正在煮酥油茶,她顺势盛了一碗递给秦婉若,问道:“喝得惯不?” 秦婉若点点头,回答道:“喝得惯,香得很!” 曲珍阿妈笑起来,说:“城里头来的女娃娃,你还是第一个啥都不嫌弃的。” “嫌弃啥呢?”秦婉若笑着说:“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样样都好。” 曲珍阿妈直起腰,轻轻拍拍秦婉若的肩膀,转身走进旁边的起居室,拿出一套米白色,镶着红色织锦花边的羊绒藏袍给秦婉若换上,又仔仔细细的给她系上精美的银腰带。曲珍阿妈上下打量秦婉若,总觉得欠缺点什么,思索片刻给她编了个藏族女子常见的发式。秦婉若喜欢仓央加措的情诗,在她的理想里,藏地生长出来的爱情犹如那些情诗,纯洁浪漫,温柔多情,没有半点世俗的尘埃。次仁拉则与苏景行之间的情谊,虽然让秦婉若如梗在喉,但她思来想去,反复权衡之后,觉得苏景行对次仁拉则并无杂念,如果她因此生了嫌隙,反而显得自己思想龌龊,心胸狭隘。如今,曲珍阿妈又如此待她,秦婉若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快乐,转瞬便烟消云散。她原地转个圈,笑容明媚得宛若初春时节灿烂的阳光:“曲珍阿妈,好看吗?” 曲珍阿妈点点头,夸赞道:“好看!真好看。” 秦婉若转身蹑手蹑脚推开苏景行的房门,苏景行宿醉未醒,正在酣睡。她轻轻推开窗户,晨光和着清凉的微风乘机溜进碉楼,照拂在苏景行轮廓分明的脸上,宛若照拂着一尊美丽的神祇,庄重且肃穆,宁静又安详。她小心翼翼坐在床沿,握住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抚摸。苏景行被惊醒了,他轻轻笑出声,反手抓住秦婉若,将她拉入怀中。秦婉若挣扎着想起来,苏景行却恶作剧般抱得更紧。 “放开我!” “不放。” “你怎么知道是我,你都没睁眼看看。” “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穿着藏袍呢。” 苏景行睁开眼,秦婉若盯着他的眼睛,笑得很暧昧。苏景行有些恍神,他松开手,秦婉若趁机坐在床沿,操起双手似笑非笑的睥睨苏景行,好像在说“世上女子很多,这碉楼里美丽的女孩也不只我一个,你凭什么笃定的认为一定是我”? 苏景行读懂了秦婉若隐晦的笑意,他掀开被子,把秦婉若薅进被窝里,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穿上藏袍就不是你了?我一样能吃了你。” “我平常不穿藏袍的,你很清楚。” “我平常也不来这里。” “你想说明什么?” “你在想什么?” 秦婉若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无趣,她掰开苏景行的手想要离开。苏景行兴致渐浓,自然是不肯放过她的,他钳制住秦婉若的双手,照着她花瓣般娇艳的红唇,深深吻了下去。秦婉若恍若遭了电击,正想沉沦下去,那条银腰带却像只拦路虎,逼得苏景行停住手。 “拉则的衣服?”苏景行问。 秦婉若唇角噙住几丝笑意,望着苏景行,不回答。 “婉婉,你爱我吗?” 秦婉若点点头。 苏景行双手又不安分起来,他笨手笨脚的解开秦婉若的银腰带,扒开厚实的藏袍,修长的双手她身上到处游走。秦婉若又惊又怕,欲迎还拒,她想按住苏景行肆意撩拨的手指,又渴望他更放肆一些。 “景行哥,起床啦!我们去山里捡蘑菇。”次仁拉姆在楼下大声喊。 “噢~”苏景行眼看就要得逞,半路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心里郁闷得很,只好大声回答道:“马上~你们稍等,我马上下来!”秦婉若把头埋在他胸口偷偷笑,苏景行有些气恼,他侧转身体,伸手捏住秦婉若小巧玲珑的下巴,恨恨地说:“改天好好收拾你。” 秦婉若莫名松了口气。 待秦婉若和苏景行收拾整齐下楼,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旦增莫拉照常在三楼的佛堂摇着经筒诵经祈福;曲珍阿妈与平措阿爸在山腰的青稞田里忙活;次仁旺杰三兄妹拿着采蘑菇的筐子,站在院子里的李子树下等这俩人。见秦婉若一身盛装走出来,三兄妹都惊得张大了嘴巴。次仁拉姆年纪最小,最活泼灵动,她像只美丽的小蝴蝶,轻快的飞扑到秦婉若身边,拉着她的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她左看右看,就像看不小心坠落凡尘的仙子:“阿佳真好看!像个仙女。” 秦婉若弯下腰,用食指轻轻刮刮她秀丽挺拔的鼻子,逗她:“这是你阿妈的衣服,对吗?曲珍阿妈的衣服很漂亮,才显得我像个仙女。” 次仁拉则代妹妹回答道:“这是阿妈的嫁衣,上次望果节都没舍得给我穿呢!” 秦婉若的笑意凝结在唇边。 “看来阿妈拿你当女儿,想把你嫁给景行。”次仁旺杰笑哈哈的打趣秦婉若:“穿了我阿妈的嫁衣,就是我家的女儿,就要听我这个哥哥的话......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景行成亲?” 秦婉若看看次仁拉则,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 苏景行赶紧解围:“汉地没这样的传统。” “这里是藏地呢~”次仁娜姆拍着手笑闹。 电话叮咚叮咚不停的响,秦婉若打开手机看,是程予麒。她借机走开,去院子外面的马路上接电话。程予麒晨跑刚刚结束,气息有些不稳,他一边喝水,一边含混不清的问秦婉若:“你在哪里?给你发信息也不回?” “什么信息?” “今天的朝霞特别美,我发朋友圈了。” 秦婉若打开微信朋友圈,几张程予麒的自拍照跳了出来,还配着煽情的文字:“想遇见更好的自己,更想遇见你。”秦婉若笑笑,顺手评论道:“人很帅气,云很美丽。” 程予麒立即回复:“你在身边,会更美丽。” 秦婉若合上手机,回到苏景行身边。 硗碛藏寨海拔比较高,物候比平原地带晚几个月。C城李子早已下市,次仁旺杰家的茵红李才刚刚成熟,满树青红翠绿的果子,累累的挂在枝头,教人垂涎欲滴。大概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苏景行随手摘下一个茵红李递给秦婉若让她尝尝。秦婉若尝了尝,汁水饱满,酸甜适度,异常可口。 苏景行问:“好吃吗?” 秦婉若点点头。 “谁来电话?” “程予麒。” 苏景行的笑意凝滞在唇边。 次仁旺杰不明究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苏景行故作轻松,他揽住秦婉若单薄的肩膀,对次仁旺杰说:“我带婉婉去看杜鹃花,如果回来太晚,不必等我们吃饭。”次仁拉姆听见苏景行要带秦婉若去看杜鹃花,笑着跳着也要跟去,次仁旺杰只好依了她,拾起筐子去追拉则。 传说中的那片杜鹃花,离硗碛藏寨大概十多公里,山高林密,当地人不常去。政府把硗碛藏寨规划成风景区之后,沿途开辟了一条小路,再粗粗拉拉铺些石块,倒也不难走。次仁拉姆穿着绛红色镶着稻草黄衣边的半旧藏袍,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引路,活泼得宛如一只在夏日明媚阳光下翩跹起舞的小蝴蝶。面对此情此景,秦婉若忍不住感叹:“真美好呀!” 苏景行心里不悦,沉默着不说话。 秦婉若随口吟诵仓央嘉措的诗:“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会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遇见。” “遇见谁?” “你觉得呢?” “程予麒吗?” 秦婉若又好气又好笑,她停下脚步,问苏景行:“你喜欢拉则吗?” “拉则是我妹妹。” “之前没听见你说有个妹妹呀!” 苏景行神色有些复杂,他皱皱眉,叹息一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关于旺杰家的?” “是的。” 苏景行的故事很短,从头至尾不过几年光景;苏景行的故事也很长,长得几乎可以概括一个人的一生。从那里说起呢?就从苏景行父母支助次仁旺杰念书说起吧! 六年前,当时苏景行父亲还在世,是重点高中的校长,苏妈妈在同一所学校任语文老师。那年春天,教育局组织对口帮扶失学的贫困学生,苏妈妈一眼选中次仁旺杰。为了了解次仁旺杰的家庭情况,苏景行跟着苏妈妈来到硗碛藏寨,在次仁旺杰家住过几天。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苏爸爸因病去世,苏家经济状况急转直下,平措阿爸知道后,提出中止对次仁旺杰的帮扶,但苏妈妈没同意。 “伯母真伟大。”秦婉若感叹。 “我妈是个要强的人,当时旺杰哥哥在旅游学院念书,成绩挺好的,她害怕旺杰哥哥因此辍学。”苏景行语气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后来呢?”秦婉若追问。 “后来你都看见了。我和旺杰哥哥勤工俭学,做兼职补贴生活费,我妈降低了帮扶金额,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来了。” 小拉姆成天上坡下坎,脚力很快,回头见苏景行和秦婉若没跟上,于是站在路中间叉着腰大声喊:“景行阿哥,阿佳,你们走快点呀。” “知道啦。”苏景行又叮嘱道:“别跑太快,当心前面有野兽。” 小拉姆大声回应“知道啦”,转眼一溜小跑,又不见踪影。 听完苏景行的故事,秦婉若心里五味陈杂。或许在苏景行心里,次仁拉则只是个妹妹,但次仁拉则看苏景行的眼神的确情深意重。苏景行向来敏感多情,心思细腻,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次仁拉则的情意?这样一想,秦婉若又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趣,于是淡淡的说道:“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是呀!缘份真奇妙,程予麒也这样想吧?!” “苏景行,你有完没完?”秦婉若生气了,她停下脚步,直呼苏景行的大名。 苏景行耸耸肩,表示不屑。 “别的女生可以喜欢你,别的男生就不可以喜欢我?” 空气好像凝固了,寂静得可怕。四周静悄悄的,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鸟叫声,应该是鸦鸣。秦婉若突然很想念程予麒,不知道那个浪荡子又在哪里寻欢作乐。次仁拉姆见苏景行和秦婉若又没跟上她的脚步,便一路小跑回来,牵住秦婉若的手慢慢走。 时至晌午,阳光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树影。秦婉若踩着树影,就像踩着一条铺满水墨山水的长卷。长卷尽头,是传说中的那片高山杜娟。在秦婉若的理想中,那片高山杜娟应该在群山的怀抱里肆意绽放,它们自由自在,自得其乐,不像城市公园里那些精心修剪过的花草,透着股勾栏样式的谄媚讨好。它们应该是孤傲的,遗世独立的,有朴素凛然的风骨。直至跟前,映入秦婉若眼帘的,却是被盗挖过后的满目疮痍。三三两两瘦弱的植株这儿一团,那儿一堆,犹如被无辜鞭笞的百姓,战战兢兢的挤在一起。秦婉若与苏景行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长得好的都被偷去卖了!”次仁拉姆很艰难的试着解释:“听说有人出很多钱买杜鹃花。”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苏景行问次仁拉姆。 “前几年哥哥没钱读书,阿爸也想挖杜娟卖,莫拉说这是天上的仙子,不能为了钱伤害仙子。”拉姆抬头看看苏景行,又低下头,玩弄腰带上的小穗儿......她也很难过! 风烈烈的吹,头顶艳阳高照,秦婉若却感到透骨的冷。 “这样看来,”苏景行嘲讽道:“长得好未必是件好事。” 秦婉若在心里轻轻叹息,她望着风中瑟瑟发抖的杜鹃花,问了个很哲学的问题:“是不是美好的东西,一定要依附金钱与权力,才可以好好生存下来?” 苏景行没有回答,大概他也不知道答案。 或许答案在旦增莫拉吟诵的真言里。 或许答案在尘世的烟火里。 ------------ 第12章 沿着杜鹃花旁边的小径向北走二十多分钟,是硗碛藏寨安顿亡灵的地方。一片开阔的土地上,长满原始森林并不常见的绿植,有羊蹄根、紫花苜蓿、高山雏菊、火绒草、蒲公英、金盏花和各种不知名的小花。这个季节,正是盛花期,各种花儿竞相绽放,五彩缤纷的,远远望去就像一块漂浮在云端的,供仙子们玩耍的后花园。花园中央,有一座陈旧的藏式佛塔,佛塔被五颜六色的风马旗围绕着,宛如垂暮之年的老妪,秦婉若想到旦增莫拉。风烈烈的吹,吹动风马旗上的经文与咒语,恍若亡灵在称颂这片美丽的土地。 “婉婉,你相信前世今生吗?”苏景行问。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秦婉若淡淡笑:“生死在一呼一吸之间。” “那么,你相信缘分吗?”苏景行又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常常思索,遇见旺杰一家是什么样的缘分?遇见你又是什么样的缘分?你遇到的那些人与你又存在什么样的缘分?仔细想想,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然后呢?”苏景行的问题挺有趣,秦婉若忍不住追问。 “偶尔我也会想,这些缘分会把我们带向何方?” “你在担心什么吗?” “我害怕。” “怕什么?” 电话叮咚叮咚又响起来,在这空旷的山林里显得特别刺耳,秦婉若打开看,程予麒又打过来了。山上信号不好,程予麒的话在风里断断续续:“......在哪里?有事找......约个地方......” 秦婉若挂断电话,蹙着眉,用短信回复:“在硗碛藏寨旅行,不在C城。” 苏景行问:“谁来电话?” 秦婉若笑着回答:“程予麒。” 苏景行面色阴沉下来,沉默不语。 下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云雾弥漫上来,原始森林暗沉沉、阴森森的,好像被下了不祥的咒语。次仁拉姆像只被濡湿翅膀的小蝴蝶,在前面艰难行走。四周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老鹰的哀鸣,让原始森林凭空又添了几分恐怖。秦婉若担心从迷雾深处冲出凶猛的野兽,顾不上脚疼,急急忙忙赶路。苏景行走在最后,他不停的巡视四周,尽力保护眼前这两个女孩。行至寨子口,秦婉若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瘫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喘气。 “走不动了?”苏景行很心疼。 秦婉若点点头。 苏景行在秦婉若面前蹲下来,说:“上来,我背你。” “你不累吗?”秦婉若有气无力的问。 “累啊!但背你的力气还是有的。”苏景行开始油腔滑调。 秦婉若笑起来,起身趴在苏景行背上。 脱离危险处境,大家都放松警惕,心情无比舒畅愉悦。次仁拉姆开心的唱藏地童谣:“杜梨树,开白花,姐姐就要出嫁啦。姐夫笑着迎亲来,妹妹哭得泪花花。姐走啦,屋空啦,谁纺线,谁绣花?举起笤帚把姐夫打。”她用藏语唱的,秦婉若听不懂,于是问次仁拉姆:“小宝贝,你唱的什么呀 ?”次仁拉姆又用汉语唱了一遍。 “阿佳,你什么时候嫁给景行阿哥呀?”拉姆问秦婉若,满脸天真可爱。 “谁说我要嫁给他?”秦婉若逗次仁拉姆。 “你穿着嫁衣,他还背你,你就要嫁给他呀!” 秦婉若楼住苏景行的脖子,歪起头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娶我?” 苏景行反问:“你这话是认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了。” “那你一定要等我三书六礼迎娶你。” 秦婉若乐得哈哈大笑。 第二天晌午,秦婉若在灶台边帮次仁拉则整理采集到的蘑菇和野菜,苏景行坐在兽皮毯子上跟着次仁旺杰学六弦琴,次仁拉姆趴在靠窗的地板上看连环画。阳光穿过窗户,斜斜的照进来,照在苏景行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雅柔和的光辉。次仁拉则一边择菜,一边时不时的看上苏景行一眼,唇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这样的情景,教秦婉若心里生发出一种想要恶作剧的快乐,她怂恿次仁拉则再唱一次《玛吉阿米》。次仁拉则正想开口唱,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秦婉若,你在哪里?赶紧出来接你爹。” 大家都愣住了。 秦婉若跑到窗户边探出头朝下看,程予麒拎着只爱玛仕行李箱,站在果实累累的茵红李树下,仰头望着秦婉若,笑得像个傻子。 秦婉若问:“你怎么来了?” 程予麒笑得更傻了:“我也来旅行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秦婉若又问。 “屁话少说,赶紧下来给爸爸搬东西。”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教苏景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次仁旺杰心里疑惑,他转头问苏景行:“这是谁呀?这样不讲究。” “城里的公子哥儿,他住这里,收他1000块一天不算贵。”苏景行修长的手指“哗”的划过六弦琴,火煻里火药味弥漫,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望着他不说话。 秦婉若下楼去接程予麒,次仁拉则、次仁拉姆也好奇的跟了过来。秦婉若一路小跑到程予麒跟前,仰起头望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的精致脸庞,笑眯眯的取笑他:“程公子下乡体验生活?” “准你下乡体验生活,就不准我下乡体验生活?”程予麒说得理直气壮。 硗碛藏寨藏在大山深处,离最近的乡镇至少50公里远,平日很少有外面的人进来。苏景行和秦婉若是次仁旺杰家的客人,来这里玩耍是件合情合理的事。 如今程予麒恍若一阵热烈的风,毫无预兆的撞入碛藏寨藏,惹得左邻右舍的老老少少全都跑过来围观。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小淘气带着几分胆怯站在院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程予麒看,就像看一件光彩夺目的稀世宝贝。程予麒经常被人围观,但这样的阵势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抓抓他那头浓密粗硬的黑色卷发,从背包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挨个儿往小朋友手里塞,一边塞一边念经样絮叨:“早知道有这么多小可爱,我就应该多带些糖来。你们好可爱呀!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宝贝。” 有客远道而来,虽然不认识,次仁拉则姐妹俩还是异常开心。次仁拉则走过来,帮程予麒搬行李箱,程予麒赶紧拦住她,说:“怎么能劳烦漂亮小姐姐搬这破玩意儿?我自己来。” 次仁拉则抿嘴压住笑意,次仁拉姆乐不可支的大笑起来。 楼上传来急促的琴声,好似在弹奏《秦王破阵曲》。 程予麒推着箱子刚进火塘,苏景行便放下六弦琴,闲闲散散的站起来,满面春风,神色温雅的看着程予麒笑。程予麒未料到苏景行也在这里,他愣住几秒,转瞬又恢复了浪子派头,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捶一下苏景行的肩膀,说道:“原来景行兄也在这里。” 苏景行波澜不惊,姿态依旧温雅柔和:“我带婉婉过来玩。” 程予麒大大咧咧回了一句:“我过来找婉婉玩。” 火药味很浓,旺杰想打破这肃杀的气氛,奈何双方都是客,都不能得罪,只好无奈的摸摸鼻头。见有远客来,平措阿爸和曲珍阿妈放下青稞田里的活计,顺道在路边采了一兜野果带回家招待客人。一进火塘,平措阿爸感觉气氛不对,便笑着问道:“娃子们饿了哇?今天又有远客来,拉则去楼上取块腊肉,煮了待客。” 曲珍阿妈把野果倒进木盘,放在地板上,招呼大家享用。 程予麒有社交牛X症,他拈起一枚八月炸尝了尝,又咂巴咂巴嘴,微眯起双眼,做出很享受的样子,夸赞道:“真好吃,是我以前没尝过的美味呢!” 次仁旺杰接过话:“寨子里多得很。” 一听这话,程予麒人来疯的脾气又犯了,他缠着次仁旺杰,要次仁旺杰带他去山上摘八月炸。次仁旺杰磨不过他,便让次仁拉姆带他去找。次仁拉姆牵着程予麒去找八月炸,秦婉若在火塘里坐立难安。程予麒任性惯了,做事随心所欲,最不喜欢按章出牌,硗碛藏寨山高林密,她担心他临时变卦,次仁拉姆管不住他,惹出些危险来。 苏景行与次仁旺杰继续练习六弦琴;曲珍阿妈和次仁拉则在灶台边准备晚饭;平措阿爸坐在李子树下修理锄头;秦婉若用纸包了几块小点心揣在怀里,偷偷溜出门去找程予麒和次仁拉姆。走了半里地,还是看不见他们的影子,秦婉若心里有些慌,于是扯着嗓子高声喊:“拉姆,你在哪里?” 程予麒突然从一片树林里窜出来,没心没肺的样子,脸都快笑烂了。秦婉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直往脑门儿串,脏话倒豆子样劈头盖脸的朝程予麒喷过去:“幸好我不是你妈,我若是你妈,三天被你气死两回。” 程予麒也不恼,他嬉皮笑脸的回敬秦婉若:“你做不了我妈,你只能做我儿的妈。” 秦婉若被气得心梗,继续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见秦婉若这气乎乎的模样,程予麒越发来劲,他说:“有我这样阳光帅气的癞蛤蟆?我不是癞蛤蟆,我是青蛙王子。” 小拉姆跑过来,大声问程予麒:“是被公主亲过后,变成王子的‘青蛙王子’吗?” 程予麒继续胡说八道:“是的。我之前是只青蛙,被一位美丽的公主亲过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遇到这么个无赖,秦婉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杵在原地生闷气。见秦婉若当真生气了,程予麒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犯着贱,他扯着副破锣嗓子装腔着势的唱一首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山歌:“哎哟喂~妹妹想哥呢,想得泪花流。哥哥不见了喂,妹妹到处找。”歌声听起来跟狼嚎没两样,逗得次仁拉姆笑弯了腰。 “我找个屁,”秦婉若骂回去:“若不是担心拉姆,我才懒得管你。” 程予麒俯身捏住秦婉若精致的下巴,佯装恼怒:“小样儿,改天老子要弄死你。” 硗碛藏寨海拔高,阳光经过山顶的雪层,被过滤掉炽热的锋芒,照得人暖洋洋的。路边格桑花、高山杜娟、端阳花竞相绽放,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林间小溪流水潺潺,秦婉若悬着的心松弛下来,她突然觉得特别累,想躺进路边金黄的青稞田,好好睡一觉。 几天下来,程予麒在硗碛藏寨算是出了名。寨子里但凡能玩的物什儿,都被他玩了个遍,就差没爬上人家三楼佛堂把转经筒取来戏耍。但他人缘又出奇的好,只要他一出门,屁股后面指定会跟着一群小朋友,阿哥阿哥的叫着,向他讨糖吃。东家磨糌粑,他带上瓶酒去换;西家煮奶茶,他又拿上几盒饼干去讨。他像一阵炽热的风,吹开了河谷里的荞麦花,吹来了远方的布谷鸟。秦婉若与苏景行性子安静,一个喜欢练六弦琴,一个喜欢跟在次仁拉则身后采蘑菇、磨糌粑、打奶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某天清早,程予麒收拾好行李打算回C城,临走之前他问苏景行:“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回去?这一路路况不好,坐我的车回去更安全。” 苏景行正在李子树下翻阅收集来的唐卡,听了程予麒的话,他头也不抬的回答道:“你把婉婉带回去,我难得来一次,想多玩几天。” 秦婉若也想留下来,她正想拒绝程予麒的提议,没想到次仁旺杰接过话头说道:“婉婉跟程公子先回去吧!这一路上坡下坎太折腾。莫拉身体不好,想景行多陪陪她呢。” 秦婉若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跟着程予麒回了C城。 ------------ 第13章 第二壶陈年普洱喝完,不知道各位读者是否搞清楚秦婉若与苏景行的矛盾爆发点。暧昧让人受尽委曲,边界不清楚更教人无法忍受,但这些都不是导致他们分手的终级原因。压死他们爱情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苏景行能否死地求生,重新赢回秦婉若的芳心,各位读者不妨接着往下看。 那些愈合了的伤疤,被秦婉若和苏景行你一言我一语的重新撕开,血淋淋的。苏景行颓然后退,跌坐在白色的露天沙发上,脸色铁青。秦婉若怒气消减下来,仔细想想,觉得这些话太伤人,于是她走过去坐在苏景行身边,安慰道:“景行,向前走,别回头,好吗?” 苏景行眼神迷离,恍若溺水的孩子,而那些旧日的美好,是救赎他的唯一稻草。他抓住秦婉若的手,仿佛在乞求,又像喃喃自语:“婉婉,你知道吗?你是我的阳光,你不能不要我......从前犯的错,我不会再犯了,你原谅我好不好?”顿了顿,他又急匆匆的说:“我回去向董事长求情,把手上的工作都交接了......我们找个美丽的地方好好生活,生儿育女......我们去欧州,新西兰也行。” “我喜欢C城,不会和你去欧州,去新西兰。”秦婉若把手从苏景行手心抽出来,冷冷的说:“并不是换个地方,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见苏景行和秦婉若半天没下来,Amanda拿了碟点心,上楼找苏景行。 “景哥哥,刚才董事长打电话找您。” 苏景行皱皱眉,语气很生硬:“什么事?” “应该是商超入驻的事吧?”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Amanda把点心碟子放在茶几上,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楼下走。 耀华集团经营的业务很多,其中有一项就是大型商超。C城商务局招商引资,给了些优惠政策,有意引耀华集团的商超入驻C城。这是件好事啊!为什么苏景行很抵触呢?秦婉若一头雾水,她问苏景行:“你们公司打算在C城开商超?” “有规划。” “可以具体说说吗?” 苏景行不吱声。 秦婉若蓦然想起二楼机关枪般阴森狠戾的目光,马上改口说道:“不说也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顿了顿,又问道:“你们公司保密工作很严格吧?” 苏景行扫了秦婉如一眼,淡淡说道:“少打听,不些事不知道更好。” 秦婉如收口禁声。 夜里,大家笑闹着要唱卡拉ok,民宿老板投其所好,把设备搬到庭院里,点燃篝火,大家围绕篝火坐着,一边品尝当地美食,一边唱歌。Amanda有些醉意,异常奔放热情,她抢过话筒,唱起一首很小众的古风歌曲: ...... 有谁不是死而寻生? 险些终结,险些长命, 睡梦中无数次的自刎。 笔下有最淋漓的爱恨, 以剜挑这浮生, 只写你衣不染尘。 我也算万种风情实非良人, 谁能有幸错付终生, 最先动情的人剥去利刃沦为人臣, ...... 听着听着,杨晓雪撇撇嘴,轻声对秦婉若说道:“唱给谁听呢?黄奇文吗?这群人里,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黄奇文。” 秦婉若有些诧异,她问道:“为什么这样讲?” “你觉得Amanda真心喜欢黄奇文吗?我看未见得。黄奇文又真心喜欢Amanda吗?我看也未见得。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他们俩,一个贪色,一个图利,感情一旦沾染上这两点,就像路边的马屎,表面看着光鲜,内里肮脏得很。” “你从哪里看出来,一个贪色,一个图利了?” “Amanda想留下来,暗示过我好几次,我没明确回复,她转眼就勾搭上了黄奇文。黄奇文老婆正怀着二胎呢!孕期出轨的男人,有几个好东西?” 这种事,不好评价,秦婉若喝了口热茶,继续听大家唱歌。 Amanda刚刚唱完,黄奇文接过话筒唱了首陈奕迅的《红玫瑰》: ......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 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 又落空。 ...... “我说什么来着?听黄奇文这歌,的确不是盏省油的灯。”杨晓雪裹紧外套,跷起二郎腿,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 “一首歌而已。”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歌咏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古人诚不欺我。” 秦婉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hrbp部门与营销部经常因为利益问题起冲突,她对黄奇文的评价,多少带了些个人情绪。 “这些都是比较出来的。” “和谁比较?” 杨晓雪朝苏景行努努嘴。 秦婉若不想引火上身,于是收声禁口,不想搭理杨晓雪。杨晓雪说得起劲,口无遮拦继续滔滔不绝:“关于你与苏总的流言蜚语,的确铺天盖地。大家拿各种道德标准评价你们之间的感情,但是我这个人呢......”杨晓雪撩撩头发,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说道:“我思想挺开放的。暂且不说你与苏总的前尘往事,就苏总这上刀山,下火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和你在一起的态度,就值得黄奇文这样的货色好好学习。” 这火不引也直往身上烧,秦婉若干脆敞开了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某个人,就是爱吗?苏景行之前不是这样的性格,人都会变的。” 杨晓雪她坐直身子,用胳膊肘杵了杵秦婉若,饶有兴趣的问道:“苏总之前是啥性格?说说呗~” 秦婉若望向苏景行,他正在唱蔡健雅的《达尔文》: ...... 我的青春, 也不是没伤痕, 是明白爱是信仰的延伸。 什么特征,人缘还是眼神, 也不会预知爱不爱的可能。 保持单身, 忍不住又沉沦, 兜着圈子来去有时苦等, 人的一生,感情是旋转门, 转到最后真心的就不分。 有过竞争,有过牺牲,被爱筛选过程。 学会认真,学会忠诚,适者才能生存。 懂得永恒,得要我们进化成更好的人。 ...... 苏景行向来冷厉孤绝,杀伐果断,极少有人看见他情深款款的一面。而今天,他怀着万种柔情,在漫天星光下浅唱轻吟,恍若历经千帆之后带着满身风霜归来的浪子,又像一位迷途之返的疲惫旅人。大家都安静下来,静静听他唱歌。杨晓雪又用胳膊肘杵了杵秦婉若,悄悄问道:“苏总之前是这样的性格吗?” “差不多吧?!” 杨晓雪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