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念我荀君,圣哉贤也 太祖未及冠,美姿容,有风仪,神武果毅,乡人皆称颂,或谓有祖淑之风,称少神君,平舆许子将歎曰:凤栖颍阴,有圣德才,出则天下大安寧。 ——《魏书》·卷一·本纪第一·太祖 …… …… 光和六年,春。 在前往颍阴县城的官道上,一辆辎车在数名骑马持剑奴仆的护卫中不急不缓地行驶着。 “停下。” 车内传来一句男声,御者闻言立刻停下马车。 一名佩剑裹帻的黑衣青年走下辎车,呼吸着官道两旁微风吹来的粟的清香,心情颇为舒畅: “再有十余里便是颍阴了吧。” 此君姓陈名宫,字公台,东郡人士。 此次他从东郡前往颍阴是为了游学。 东汉之时,游学之风盛行,盖因此时经典散佚,知识零碎,想要求知必须往名士大儒处学习经传。 兼且汉末流行臧否人物,想要获得更高的名望,被举为孝廉,也必须通过游学、交际来打响自己的名声,最次也得让其他名士知道有你这号人物。 而若说雒阳是天下之中,汝颍则是汉帝国文化中心。 不说汝南,光看颍川的世家大族便可知一二。 颍川荀氏自神君荀淑起,下有八龙,又有“王佐之才”荀彧。 除荀氏外,又有阳翟辛氏、郭氏、定陵杜氏、长社钟氏等等。 名士如云,豪杰如雨。 故而陈宫将游学的目的地之一放在颍川自然毫不奇怪。 听了陈宫的感叹,一名骑奴张望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建筑说道:“郎君,前面似是一亭舍。” 汉家十里一亭。 这里的亭舍,便是亭长居住办公的所在。 陈宫微笑,“既然见此亭舍,便去歇一歇,顺便打探下颍阴的豪桀志士。” 虽然亭舍是亭长办公之处,但实际上它也供人歇息过夜。 若是官吏自不用说,便是普通旅人只要出的起钱也可以在亭舍里住下。 一行人刚到亭舍前,在亭前晒着太阳的老亭卒便惊的起身,他见陈宫等人皆骑马配刀剑,一副豪族作派,连忙上前见礼道:“贵人可是要在本亭休憩?” 陈宫温和道:“不敢称贵人,我乃兖州人士,来颍阴游学,刚好见此地有亭舍,打算在此稍作休息,另外询问下颍阴的风俗人情。” 老亭卒见陈宫颇为有礼,暗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贵人请入亭稍坐,小人去禀告亭长,他是颍阴县人,想来对这些颇为了解。” 陈宫点头,带着一众奴仆入亭,在院中桑树下铺席而坐。 没过多久,一名四十上下,头裹赤帻、腰间佩刀的中年男人从内屋走了出来。 他一见陈宫便施礼,礼数甚为周到,显然不愿意得罪这位从兖州远道而来的豪族士人。 两人稍作交流后,亭长便应陈宫的请,为他介绍起了颍阴县的豪桀名士。 “若说我县名族,当然是荀刘二氏,刘氏乃宗室,无需多言,而荀氏乃先贤荀况(荀子)后人,至今数百年,名声卓著。 又自荀朗陵(荀淑,曾为朗陵侯相)后,八龙并起,如今又有辅之、文若、公达等俊秀,实为国家名族。” 陈宫说道:“荀文若王佐之才,荀公达十三岁辨识奸人,我都知晓,唯有荀辅之的故事我不甚了解,可否请君细说。” 口中虽说对荀辅之不甚了解,实际上陈宫早就听闻荀辅之的大名了。 荀辅之名棐(fěi),为荀爽二子,平舆许劭夸赞他“有圣德才,出则天下大安寧”。 因为这句评语,荀棐的声名早就传遍天下了,陈宫这一路走来也经常听闻荀棐的故事。 可是这些故事多是零零散散的,且不乏有人夸大其词或是瞎编,所以陈宫对荀棐总是犹如雾里看花,观不真切。 而现在临近颍阴县,亭长又是颍阴本地人,终于可以通过他了解到荀棐的真实事迹了。 亭长感叹道:“荀辅之,名不下父祖,才更有过之,关于荀君的故事太多了,我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亭长想了想,说道:“荀君十五岁的时候,二龙先生(荀绲)召诸子侄辩经,荀君为冠,仲豫(荀悦)次之,文若再次。 而后二龙先生问询诸人的志向,荀仲豫答著书撰史、名传后世,荀文若答上匡天子、下兴乡族,荀公达答报国安民、一展才学。 唯荀辅之答我无远志,唯愿见生民安乐,如此而已,二龙先生异之,问他竟不欲既富且贵吗。” 说到这里,亭长停了下来,看向陈宫,道:“陈君可知荀辅之如何回答的?” 陈宫语气唏嘘:“这我早有耳闻,荀君答道,富贵于我何加焉,二龙先生再问,荀君便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陈宫以手拍剑,慨然道:“三代以来的贤人莫过于此了吧!” 亭长亦是深有感触,道:“除此之外,荀君在农事上亦有建树,陈君入我颍川后,可在田垄处见过耙(bà)?” 陈宫回忆了下,“可是那个数尺长的条木组成的农具?” 亭长点头道:“光和三年,天有大旱,荀君怜农人辛苦却粟麦难活,故造此物,称先耕后耙再耱,可松土保湿,对抗旱有极大益处。” 豫州气候干燥,降雨多集中在七、八、九月,春夏少雨,农人耕种时最紧要的事情往往就是抗旱。 “乡人初不信,后用之,赞不绝口,言道再劳地熟,旱亦保泽。如今整个颍川郡都用上了此物。” 亭长紧接着道:“除耙外,荀君还改造了犁,新犁名为曲辕犁,比以前的直犁好用太多,可深耕也可浅耕,效用倍之,乡人甚爱,故称之为荀君犁。” 陈宫分外惊奇道:“我实不知荀君竟还有此能!” 亭长见他惊讶,与有荣焉地笑道:“荀君不仅才华超世,德行亦高。 前几年大疫、大旱,外郡和本郡的流民众多,有枯槁者奔至本县,荀君见之不忍,便立养济园,收容数百老弱,青壮则施以粟麦,活人众多。” 陈宫钦佩之余又奇道:“我听闻荀氏向来清贫,荀君如何养得起这么多人?” 这里的清贫当然不是说穷,而是荀氏以经书传家,不像一些豪强大族那般占地众多、奴仆成群、钱财山积。 亭长说道:“陈君难道不知颍阴纸吗?” 陈宫恍然大悟,扶额道:“是我糊涂了。” 这年月士人著书写信多是用简帛,纸虽然发明出来了,但是由于质量差、产量低,所以用的很少。 而荀棐进一步改良了纸,使得纸质地紧密、洁白光滑,很快便受到了士人们的喜爱。 当然他有意控制着纸的产量,所得钱财也不用在奢靡的生活上,免得遭人所妒。 其实他是过于小心了,因为再过几年,就会有一个叫做左伯的人发明出优质的纸,世称左伯纸。 名士蔡邕写文章便是“用张艺笔、左伯纸”,唐朝李峤还特地以诗句记之,即“妙迹蔡侯施,芳名左伯驰”。 时间若水流逝。 当陈宫告别亭长,走出亭舍之时,他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不由深深感慨道:“荀君,真神凤!圣哉贤也!” ------------ 第二章 名家俊秀,天下兴亡 当陈宫感慨万千时,荀棐正在家中招待自己的两位亲族。 一人姓荀名彧,字文若,是荀棐的堂弟,其人望之清秀通雅、瑰姿奇表,且衣上熏香,行走间自带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人姓荀名攸,字公达,为荀棐的族侄,其身材瘦削,为人沉默,似乎不善言语,实则外愚内智,内藏英知。 “文若、公达,你们二人今日怎么有闲结伴来我这里?” 荀棐跪坐于主位,待侍婢为三人捧上鲜果后,开口笑问道。 荀彧一丝不苟地坐下,温和道:“二兄才是忙人,农事、制纸、撰书,种种皆能为,我和公达反倒除了读经论史再不知做什么。” 荀攸则解释道:“我和文若来此,是因为府君宴请之事。” 荀攸辈分比荀彧低,但是因为年纪比荀彧大几岁,再加上两人从少时起关系就不错,所以一般都是以字称呼。 唯有外人在的时候,荀攸才会称呼荀彧一句族叔。 荀彧补充道:“昨日太守文公遣人告知家君(父亲荀绲),称半月后要宴请郡中诸族家长,且让各家俊秀都去参加,家君点了你我和公达之名,故而彧特来告知二兄一声。” 颍川这一任的太守姓文¹,出自南阳文氏,也是大族。 文太守去年年末刚到任,一上任为了获得各世家大族认可,同时为了博取选贤举能的美名,立刻便举郡中名誉甚重的荀棐为孝廉。 可惜荀棐的父亲荀爽因党锢避祸于汉滨之间,荀棐受父牵连,纵使被举为孝廉也不能为官²。 当然,不能为官也有好处,那就是荀棐可以专心于农事、兵书之间,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积攒名气、积蓄力量。 荀棐道:“文公性和善,好提携后进,此次宴请估计便是提前熟悉一下各家俊秀,为日后选拔人才做准备,可惜我等皆遭党锢,否则以文若、公达你二人的大才,不失为一郡功曹也。” 郡功曹,揆众务,统领诸曹,在太守自辟的属吏中最为权重,地位崇高。 荀彧神色稍沮道:“如今之天下,为官又有何用,天子受奸宦蒙蔽,一味打压士人,党锢不开,贤人遁避山野,且连年大灾大疫,各州流民遍地,民不聊生,何其悲切。” 荀棐不愿意谈天子是不是被宦官蒙蔽一事,只是摆手道:“党锢持续不了多久的。” 荀攸问道:“辅之如何这般确定?” 他的祖父荀昙名满天下,却因受党锢忧郁而死,故而荀攸对党锢一事深恶痛绝,也更为上心。 荀彧猜测道:“难道二兄你是因为和海上书一事得出的判断,确实,我观天子似已有彻底解除党锢的心思,不然不会采纳和上禄的谏言。” 光和二年,上禄长和海上书天子言党锢牵连太广,不合礼制,灵帝听取了他的意见,稍微放宽了党锢,被禁锢之人自从祖以下都可以得到赦免。 荀彧便是因此判断天子应该是心思有所转变,不再那么排斥士人。 荀棐摇头,起身,在堂中负手踱步,沉默少许,方道:“你们可曾在县中见过太平道人?” 两人点头,荀彧更是道:“太平道得人者众,其渠帅、头目在黔首间颇有威信。” 荀棐问道:“那你们可知天下有多少太平道教众,数十万?百万?” 荀攸思虑良久道:“辅之可是认为太平道已有反心?” 太平道想要造反,这件事既令人骇然,却又没那么让人惊讶。 因为荀棐和荀攸不是第一个提出来太平道可能要造反的。 光和四年,也就是前年,时任司徒的杨赐就上书天子:“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 他让天子警惕张角和太平道,并且还提出了具体的针对方法,“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 而后司徒掾刘陶复也上书灵帝,“角等阴谋益甚”云云,然而汉灵帝殊不在意。 这是因为汉灵帝昏庸吗? 有这部分的原因。 但实际上也是因为灵帝早就看过太平道的经书。 《太平经》曾被进献给汉顺帝,然而直到桓帝为止,天子们都对此书不感兴趣,黄老道才是他们的喜好。 直到灵帝,他方才表现出对《太平经》的兴趣,只因《太平经》中多是辅汉之言,并不是常人所想的代汉言论——太平道有很明显的从辅汉到代汉这一思想转变的过程。 天子喜爱《太平经》,于是上行下效,天下各地的官员都对张角的传道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否则在这个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的时代,《太平经》的思想是不可能如此轻易的传遍天下的。 荀棐对荀攸的猜测表示肯定,“张角其人,招集奸党,称合逆乱,钱帛山积,富逾王公,刺客死士,为其致用,威倾邦君,势凌有司。 此时角不过蛰伏,待时而动,然以我观之,不出两年,黄巾必起大乱,届时天下倾覆,四海沸腾,士人暗怨,人心诡谲,天子惊惧之下必开党锢……” 说实话,荀棐对张角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或恶感,也无意深究张角的言行。 他之所以在荀彧和荀攸面前如此评价张角,无非是出于成王败寇。 张角败的太快了,数月之间,数十万黄巾灰飞烟灭,鉴于此,张角只配成为一个“反派角色”。 而他,荀棐,注定只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成为救世的主角。 . . 注: 1、关于黄巾之乱时的颍川太守为何人,并没有确切记载,唯独《隶释》卷十《外黄令高彪碑》中提了一下,“君举将颍川太守南阳文府君征诣廷尉”,这里的“征诣廷尉”一般是指犯了罪过的官员被移交廷尉受审。再根据碑文中的“光和七季”一词可以猜测文太守应该是在黄巾起义中犯了弃城而逃的大罪,所以被论罪槛送洛阳。 2、关于(荀棐)遭受党锢影响是否还能被举为孝廉一事,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但是根据出土的曹全碑可猜测一二,曹全碑上写着曹全“续遇禁罔,潜隐家巷七年”,可见他受党锢而累多年未做官。 然而在光和六年,他就“复举孝廉”,此时离黄巾起义还有一年,灵帝并没有解除党锢,但曹全仍然复举孝廉,可见党锢与否并不影响被举孝廉、茂才一事,或者说纵有影响,但不是完全禁止。 ------------ 第三章 看君试手,补苍天裂 听了荀棐之言,荀彧面色稍凝。 他正襟危坐道:“若黄巾四起,天下纷扰,颍川恐不是久居之地。” 豫州,自古以来便是四战之地。 天下兵戈一起,豫州无疑会成为战场的中心。 荀攸亦道:“其他州郡我不甚清楚,但是如今颍川的太平道教众便已十万不止,若再任由其肆意传道,日后将极为难制。 更别说颍川靠近雒阳,贼众一起,雒阳惊恐,天下不安。” 荀彧缓缓道:“不过如此一来,天子惊惧,必如二兄所言,解除党锢。”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如果天子在天下大乱的时候仍然坚持党锢,那么就不要怪各世家大族、豪强地主参与进太平道起义了。 他们甚至不用亲自下场造反,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刻推波助澜,偌大的汉帝国便会摇摇欲坠。 没办法,东汉立国的根基便是天子与世家豪强共治天下。 如今你汉家天子因为个人喜怒便强行打压世家,这明显是想踢合伙人出局,那这便是你死我活的相搏了。 荀彧说道:“太平道起义后,无论党锢是否解除,我等都需要保全家族,不知二兄和公达有何见解?” 荀攸捻须而笑,“此事易尔,即依杨公(杨赐)上书之言,在太平道造反之前,擒杀本郡渠帅、头目,蛇无头不行,渠帅一亡,普通教众便如鸟兽散。 纵有疏漏,太平道有一、二英才趁势而起,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其无渠帅之名,便难以轻易聚拢数万、十余万贼寇。 贼寇本就未经军阵,再散为数股,又缺少甲仗,必然力弱,届时遣郡兵、部曲三千出阳翟,可逐一而破。” 说到这里,荀攸看向神色平静的荀棐,笃定道:“至于如何保全颍阴,攸想辅之早有筹算。” 荀彧颔首,“二兄既断定太平道会起义,想来已有准备。” 荀棐微笑道,“保全颍阴之事,在外而不在内。” 荀彧两人点头。 所谓在外而不在内,指的是颍阴县本县之人纵是有信太平道之人,也不会选择在县内造反夺城。 这既是因为荀氏数百年积累的名望,更是因为荀棐对颍阴县黔首百姓们的恩德。 荀棐自来此世,除了学习经传兵阵,许多时间都投入了农事之中。 他不仅向乡人推广耙和曲辕犁等农具,还凭借贩纸得来的钱财,购买牛马,在农忙时将它们无偿借给县中的农人耕种。 兼且赠送县中乡民桑苗等物,几年下来,颍阴县内的黔首们已经能够做到一日两餐,都能吃的饱粟麦,还种起了桑麻、养起了鸡鸭之类。 基本的生活有了保障,自然不会从贼,就算是信奉太平道又如何,他们不会蠢到丢弃自己丰足的生活,提着脑袋为太平道卖命。 更别说荀棐对他们有大恩,造反的话岂不是害了自己的恩人,这在侠儒之风盛行的当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反倒是如果有人想要造反,荀棐只需要振臂一呼,县中乡民必然蜂拥景从,随他镇压贼寇。 完全可以说,只要荀棐身处颍阴,荀氏和县城便安全无虞。 “内部不生乱,至于外部,便如公达所说,只要除贼渠帅,大乱便不生。 如此纵是有外县之贼聚众攻我颍阴,我等亦可集县中豪族部曲僮仆,征召乡民,守城不难。”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守城、保全家族,荀棐这些年来完全不必要如此勤恳。 毕竟身边有两位大佬,抱好他们的大腿,跟随时代的轨迹,轻易就可以富贵一世。 更别说自家父亲荀爽未来会成为三公之一,名重天下,作为荀爽的二子,想要富贵实在是再轻松不过。 然而富贵是他的所求吗? 荀棐几年前觉醒宿慧之时,曾深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肆意一生、快活一世。 可是当他走出高阳里,看到因为旱灾而无力垂泣的老农,看到酷日下跟随妇人弯腰拾捡麦穗的稚童,看到城外易子而食的枯槁流民,他的心中涌起了难言的酸涩。 他想起了未来数十上百年的乱世,想起了数千万人因战乱和瘟疫丧生,想起了胡人高扬的弯刀和狞笑……他觉得,自己该做出一些改变。 于是,某一日他低声自语:“我来此世,或天命属我,生民在我。” 从此以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未来的乱世积蓄力量。 不仅仅造纸、农事、撰书,更关键的还有培养一股几乎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力量…… …… 送荀彧和荀攸离去后,一名老仆捧着一份竹片交给荀棐,“郎君,方才有一人递了份名刺,想要拜访郎君,不过我说您正在待客,此人便称后日再来拜访。” 荀棐接过名刺,仔细看了起来。 “兖州东郡人士,陈公台?” 荀棐微微诧异,他知道陈宫年轻时就喜欢交游四方豪士,但没想到他会跋涉数百里从兖州到颍川来游学,而且还特意来拜访他。 想了想,荀棐吩咐道:“后日陈君再来,不必多通禀,直接请他入内。” 老仆应是。 荀棐将名刺放下,换上一身黑衣,着冠佩剑,走出前院,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早早牵着两匹马候在一旁。 此人名叫阳豹,是荀棐最为信重的仆属。 阳豹幼时丧父,其母为人浣洗供其长大,及壮,豹粗通文墨,膂力过人,受亭长赏识,做了亭卒,佐亭长缉捕盗贼。 因阳豹勇猛刚毅,一县贼盗闻其名便畏惧,远远避之,于是亭中靖安,阳豹屡受嘉奖。 然而未久豹母病笃,卧床难行,已有性命之危。 阳豹遂负母入城寻医,然而他寻遍了颍阴的医工,却也只是让其母之病稍稳定,无力治愈。 后来荀棐闻其事迹,被其孝心感动,便为阳豹请了郡中上医,且予十金以作医资,数月之后,豹母病愈。 阳豹感念荀棐大恩,本愿为犬马驱使,然而亭长之恩未报,遂止。 半年后,因缉盗有功,亭长迁升,阳豹认为恩情已还,便辞了亭卒之职,往高阳里奉荀棐为主,至今护卫左右。 荀棐对他有活母之恩,故而可以说阳豹是荀棐最为信任之人。 毕竟两汉之时,孝大于一切。 对于救了自己母亲的恩人,以命相报也不为过,更何况阳豹本就是个重情义之人,自然值得荀棐的信任。 “阿豹,且随我往养济园。” 荀棐跨上马,扬鞭而去,阳豹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两人行了片刻,出了县城,再过十余里,便见原野间一处巨大的庄园。 这便是荀棐所置办的养济园,也是荀棐赖以信任和依靠的力量。 ------------ 第四章 义儿军伍,君师一体 救济园,是荀棐五年前所置,收养了因为旱灾、疫病而流离失所的老幼。 几年下来,庄园之中已有少年近五百,老者百余。 为何老幼的比例相差这么大,不难理解,旱、疫之时,老人体弱,且常常将粮食留给小儿辈,自然难以存活。 而这些少年在被收养之时,大都在十二岁之上,年纪再小的几乎没有,因为根本活不下来——岁大饥,人相食,真实的场景远远比人们所想的更加恐怖、血腥、残酷。 如今数年过去,养济园中十五岁以上的少年有三百七十余人,余者都在十四岁上下。 荀棐勒马停在庄园之前,可见广袤农田之中,许多穿着犊鼻裤的田奴正埋头忙碌,十余名身着短褐的僮仆骑马持剑在四方巡视。 僮仆们一见荀棐两人,立刻下马行礼,荀棐挥挥手,径直骑马驶入庄园中。 说是庄园,实则形同坞堡。 庄园四周修有高墙,在高墙的周围还建有瞭望谯楼,庄园之中,有宅院、谷场、马厩、牛栏、猪圈等等,甚至还有森林和山丘。 完全可以说,这座庄园就是一处乡亭。 骑马行在庄园之中,荀棐耳边可以听到军阵的呼喝声。 抬目一望,只见不远处一块平整土地上,近三百名少年分成三队,跟随着口令和旗语,或持矛、持盾墙列而进,或骑马弯弓,或投掷短戟。 另又有二百余少年跟随着数名师者识字、学习算学。 这些师者全都是荀氏家族的旁支成员,基本的识文断字都没问题,毕竟荀氏一直都办有族学,每位荀氏子弟都能入学。 出于对亲族的信任,荀棐出资费请了数名荀氏子弟为少年们授学,他们也都欣然应允,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份额外收入—— 荀氏虽是大族,但不是每个人家中都有富余的钱财,因为荀氏是家族分居的,即每家每户在经济上是各管各的。 比如大名鼎鼎的八龙之长荀俭,因其早亡,家境衰微,以至于他的儿子荀悦在小时候只能向别人借书看。 荀棐驻马观望之时,军阵前一名威武青年转头看到了荀棐两人,于是快步走来,口中带笑: “辅之,你终于来了,这次可带了酒来,没有金浆酒,麦酒也好啊。” 荀棐哑然。 这名青年名叫荀武,字行文,是荀棐同辈分中最善练兵排阵的族人。 他自幼喜好兵戈之事,性情洒脱,虽是旁支,却与荀棐关系不错,在得了荀棐的邀请后,不假思索的便答应帮他训练部曲。 对的,在荀武看来这就是训练部曲。 除了教这些少年兵法和识字让他觉得稍微有些奇怪以外,其他的和世家豪强训练部曲没什么区别。 当然,若真想找出一些区别也还是有的,那就是这些少年吃的很好、练的很多。 吃的很好是指他们一日三食,三日一肉。 练的很多指操练的时间长,更指他们训练的花样多。 除了基本的矛以外,少年们还被要求练习盾、刀、弓、剑诸如此类。 每个人最少要熟练三样武器,这在荀武看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据他所知,各个大族豪强虽然也训练部曲和僮仆,但实际上不会要求这么多,他们往往是在人数和甲胄上面下功夫。 部曲多,甲胄精良,再稍微成阵,这就已经是非常精锐的部曲了。 再要求懂至少数样武器,实在是难度太高。 不过既然荀棐如此要求,而且少年们的营养也跟得上,那他荀武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荀棐说道:“今日只是来看看,未带酒,明日罢,明日给你送一车酒水。” 荀武闻言颇喜,“如此一言为定!” 荀棐失笑道:“酒水虽好,莫要多饮,多饮伤神伤身。” 荀武拍剑豪迈道:“大丈夫立世,当饮酒万石,率军十万,横行天下!” 荀棐见他性情如此,不好再劝,转而问道:“他们这些天操练的如何?” 养济园建在颍阴县城外,荀棐当然不可能每天都往这里跑,仅是每十天来这里一次,定期了解情况。 荀武站在荀棐身侧,指着仍在训练的少年们道:“列阵整齐,行如铜壁,且各个熟于刀剑,可称得上精兵。 唯在弓弩上差了些,毕竟年力尚小,耐力不足,但即便如此,他们比之郡兵也强了许多。” 荀武对郡兵很是不屑。 这也不怪他如此,颍川郡虽是大郡,但郡兵不过一千八百人,且掺杂老幼,实力孱弱。 在荀武看来,若是两军对阵,甲胄一致,他率五百少年一个冲锋便能将近两千郡兵冲垮。 荀棐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也很明白郡兵的水准,正所谓“自郡国罢材官、骑士之后,官无警备,实启寇心……一旦驱之以即强敌,犹鸠雀补鹰鹯,豚鱼曳豺虎,是以每战常负,王师不振……” 自汉光武以来,帝国内郡的郡兵实际上是作警备之用,缉拿盗贼,至于军阵方面真不够看。 不过虽然这千余郡兵不够看,但是一郡太守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 战乱之时,太守可视情况征发士民,还能命令或请求各豪强大族出部曲作战,零零整整凑个五千人是没问题的。 真要是紧急时刻,哪怕万人也不是不能凑出来。 所以纵是自家的实力已然不弱,荀棐还是保持着低调的心思。 在能够以一己之力掀翻一切前,最应该做的便是顺时而动,在时代的潮流中不断积蓄力量。 荀棐三人站在土坡之上,看着三百少年不停的进行军阵训练。 一刻钟后,少年们稍作休息,手持弓矛或坐或站。 荀棐领着荀武和阳豹二人朝他们走去。 “荀师!” “见过荀师!” 见到荀棐,少年们颇为激动,坐着歇息的也连忙站起身,向荀棐行礼。 荀棐面带微笑,朝他们点头,不时拍着某人的肩膀,叫出他的名字,并勉励一番。 被他念到的人都很是激动,看向荀棐的目光更加崇敬孺慕。 荀武见状低声对阳豹道:“少年们视辅之如父啊!” 阳豹正色道:“郎君救他们性命,又供衣供食,还教他们识文断字,虽父母不过如此。” 荀武笑笑,心中却暗道:“不怪有人称之为义儿军啊!” ------------ 第五章 五色华纸,四时纂要 义儿军的称呼最早来源于荀氏族中。 虽然养济园设在颍阴城外,但是少部分荀氏族人对养济园中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二的。 比如说二龙先生荀绲。 身为荀棐的亲伯父,整个荀氏家族如今辈分最高的人,他就曾到过养济园。 那天他在养济园中待了半天,半天之后,他便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离去。 直到次日,他才将荀棐召到家中,仅仅问了一句:“汝欲何为?” 荀棐的回答也很简单,“乱世将至,只为自保。” 荀绲没有评价乱世是否将至,也不相信荀棐“只为自保”这番话,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无论荀棐是何等心思,只要不损害家族、伤国残民,他身为族长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荀绲和荀棐的关系非同一般,不仅仅只是伯侄关系,更像是父子关系。 早年荀爽因党锢远遁他乡,离去前本想将子女全都带在身边,适时荀棐年纪尚小,还生了场病,身体虚弱,无奈之下只能将荀棐留在族中,请荀绲代为照顾。 于是荀棐从小便是和荀彧几兄弟一起长大,直到十三岁时,荀绲见他既壮,才让他回到了自己家院之中,并将托管的田亩、桑林交还给了他。 荀绲向来视荀棐为亲子,虽然觉得荀棐“阴结少年”颇有一番不可言说的心思,但到底不愿多说什么。 毕竟,事情远远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而且此时也不可能仅仅通过所谓“义儿军”一事就断言未来如何如何。 “罢了,便当他是在练部曲吧……” 身为族长的荀绲默许了荀棐的动作,荀棐便更加大胆。 他向族中有才能的兄弟们发出邀请,让他们来教少年们识字、训练兵枪,甚至造纸、贩纸经商之事也请他们相助。 这时代,亲族永远是最可信的——天下大乱在即,还不信任亲族,做起事来畏手畏脚,既怕技术泄露,又怕亲族背叛,那真是愚不可及了。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只要关键处有所把控,其他放手任用亲族即可。 而荀棐的果断也为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无论是义儿军伍的训教,还是颍阴纸的研造和行销,都非常的顺利。 所以每次来到养济园时,荀棐都庆幸自己出生在荀氏。 荀氏以经书传家,人才多,族兄弟们品德也高,同辈分的百余人中几乎没有一个有坏名声的,文才最差的也可以当一军中文吏。 虽然现在荀棐还用不上这么多人,但是日后若是有机会占据一州,成军数万,自己这些族兄弟们就足以缓解巨大的人才缺口。 想想看曹老板是如何拿下北方并且稳稳的掌握住这些地盘的,很大原因是曹氏和夏侯氏人才辈出。 有了足够多可以信任的人才,曹操才敢大胆的统军在外征伐逆乱,不怕后院起火,重演兖州故事。 反观刘备,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才,尤其他是起家之时,身边的文吏屈指可数,连个正儿八经的谋士都没有,何其悲惨。 而他荀棐呢? 荀彧可作萧何,荀攸可为张良,荀悦、荀衍、荀谌可为一郡太守,亲兄长荀表虽然才能不彰,但使一名士辅佐,也可坐镇老巢。 这么一对比,荀棐都为备备流泪,他真的太难了。 “纵然如此,也须谨慎,欲挽天倾,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荀棐心思百转,在勉励了一番少年们后,他让荀武继续主持操练军阵,自己则带着阳豹往造纸工坊去。 造纸工坊也在庄园中,负责之人名叫荀谨,字慎行,为荀氏旁支,荀棐的族弟。 “慎行,五色纸可做出来了吗?” 工坊内众多匠人和仆人在忙活,荀棐则径直找到荀谨,问道。 所谓五色纸,是指五种颜色不同的纸张,分别为青、赤、缥、绿、桃花纸,即青、红、淡蓝、绿、粉各色纸。 历史上它诞生于魏晋之时,一出现便受到了众多高官贵胄的喜爱,比如桓玄就曾下令“使极精,令速作之”。 荀谨面带喜色道:“已经做出了一些样品,二兄可随我去看看。” “走。” 荀棐跟在荀谨后面,一边打量着工坊中的器具,石碾、石臼、沤料池、皮镬、石碓、浆池、帘模…… 荀谨引荀棐两人行至工坊最里处的一间小院,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叠纸张。 这些纸分呈各色,表面光滑,带有微香。 荀谨欣喜道:“自上次二兄你嘱咐后,谨摸索了半年,终于将这五色纸做了出来。” 荀棐上前细细察看,用手指轻轻捻着纸张,满意道:“之前的纸称得上皎如霜雪,方正若棋,而这五色纸则颇有贵重之感。” 阳豹按剑侍立一旁,他本是个稳重的品性,此时见了五色纸却也被惊到了。 实在是这些纸太美,当真是“厥美可珍,廉方有则,体絜性贞,含章蕴藻,实好斯文”。 荀谨说道:“其实赤、蓝二色好染,其他三种颜色之前也能勉强调配出,但其色不透亮、清明,如今终于是染出了合格之色。” 染色技术其实很早就有了,《尚书·益稷》便记载着“以五采彰施于五色”,这里即指给衣服进行染色。 染色技术并没有太大的门槛,但为纸染各色的难度还是挺高的,故而荀谨在得了荀棐的提点后也还是摸索了许久才配出了合格的颜色。 荀棐夸赞道:“还是多亏慎行你勤恳聪敏,否则这五色纸怕还是难得啊。” 荀谨连连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荀棐知荀谨是个实诚人,善做实务,不善交际,于是道:“阿谨有功,不能不赏,我知你不好美衣裳,又不好刀剑宝马,实不知赐什么,便予你二十金,若有所好自去买来。” 荀谨闻言喜道:“谢二兄。” 荀棐说道:“何须言谢,这是你应得的,另外吩咐下去,造五色纸有功者人赐缣三匹。” “诺。”荀谨拱手应答。 从荀谨这里拿了些五色纸后,荀棐便领着阳豹径直返回高阳里。 回到家中,荀棐立刻沐浴一番,而后走进书房,此时仆婢们早已在书房中点上熏香,并为他准备好了笔墨和石砚。 荀棐跪坐,小心地摊开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 四时纂要。 ------------ 第六章 高才雅士,老乡肉脯 《四时纂要》是一部农书,著于唐末或五代初期,其内容包含很广,农林牧渔副皆有,但是缺憾也很大,那就是全书关于占卜、择吉之言约莫占到了一半。 而荀棐所作的《四时纂要》自然与其不同。 他在来到汉末之世前实际上也并没有看过这本书,只记得个书名,故而直接拿来用了。 他所写的内容虽也是农事,但是这是他数年以来耕植摸索而得的心得经验,以及前辈农书的珠玑之言。 书的内容包括农具的创新,比如耙、曲辕犁等,也包括农作物的轮种,还包括了比较重要的地力问题,即如何保存地力、肥土等等。 至于为何要写这本农书,是因为几年下来,荀棐认识到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推动农业技术的快速革新的。 别的不说,就看耙这一农具,数年下来,仍然只能在颍川郡见到,周围郡最多只有少数农人在用,至于其他州,那更是不用提了,许多人根本就没听过。 这一是因为此时的人是以郡为国,一郡便如一国,地域思想很重,一个郡的农人往往不信任他郡之人,你说这个农具好用他根本不信,甚至怀疑你想害他—— 农人的试错成本很高,故而不敢尝试新技术、新器具、新作物,因为一旦出现问题,不用全年无收,哪怕只是三个月无收,他们一家人可能就会卖田为奴、流离失所。 其次则是因为信息不畅通,比如说历史上在古代北方已经开始用牛耕作的时候,几百年后有些南方地区仍然还是使用人耕。 所以在荀棐看来,想要发展农业,光靠他一人之力作用不大。 无论是农具的推广,还是农业技术的推广和发展,都需要借助国家的力量。 荀棐作此书的目的,除了是打算在乱世到来前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名望,也是准备借这次府君宴请之机,将书递呈府君,接着由他转呈天子。 然后请天子在全国范围内将其逐步推广,比如先在皇宫内的田地中试行,再逐步在京畿三辅等地实行,最后慢慢推广至各州及边郡,惠及万民,尽可能多的保存这个国家的元气。 至于天子愿不愿意这么做…… 荀棐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灵帝时昏时明,有一定可能采纳他的农书之策,推行天下,但是更有可能弃之如敝屣。 但即便如此,该做的荀棐还是要做。 纵是灵帝不纳,这本农书也应该能够传诸世家、官吏之耳,他们当中总会有一部分人觉得有益,从而致力推广。 无论如何,总比荀棐一人的力量强许多。 “而且以五色纸著《四时纂要》,天子纵然不爱农书,必然也会因纸而看上一看……” 这就是荀棐造五色纸的目的之一。 另外一个目的则是借机让五色纸名扬天下,打造“高端品牌”。 先前的颍阴纸已经很受士人好评,再来一个五色纸,“品牌效应”就有了。 未来称量天下,钱财不可缺少,若能以纸换金,便可以减轻财政的压力。 …… 两日后的上午,荀棐沐浴更衣,换上黑袍,佩剑戴冠,将再次上门拜访的陈宫迎了进来。 两人去履,着足衣,相对跪坐,侍婢们为二人奉上瓜果、温汤、酒水后安静退下。 荀棐举杯施礼道:“前日我亲族来访,未能款待陈君,我之罪也。” 说完一饮而尽。 陈宫正是青年意气风发之时,见荀棐洒脱豪迈,不由道:“这如何能责怪荀君,实羞煞我!” 他亦举耳杯饮尽。 两人相视而笑,觉得意气相投。 陈宫感叹道:“不瞒荀君,我自兖州而来,一路拜访各地名士,然因未有声名,便有数名高士避而不见,唯荀君以礼相待,我……惭愧!” 他出身于兖州东郡,家中算是郡中豪强,勉强够的上世家的门槛,但此时的陈宫还年轻,纵有名气,也只是局限在兖州一地,来了豫州又能有多少人听闻过他的名字? 偏偏他又是个喜欢结交壮士豪桀的性格,一路行来多次碰壁是可想而知的。 荀棐宽慰了他几句,等他心情稍微平复后,两人谈起了经传,仅仅只是浅谈——陈宫的水准一般,谈的深了他就只有听的份。 聊了会儿经传后,见陈宫实在不擅长这方面,荀棐转移话题道:“陈君英雄侠气,想来结交了不少兖州的豪杰之士,可否请君为我介绍一二。” 陈宫闻言暗松了口气,终于能不聊《易》了,荀棐有家学传承,他陈宫可没有。 陈宫思虑半晌道:“兖州豪桀颇多,而与我相交甚好者,陈留边让,边元礼(或文礼),可称高士。” 荀棐心神一动,此边让应当便是日后被曹操所杀之人,也是陈宫和曹操反目的关键人物了。 “请君细言。”荀棐说道。 陈宫赞叹道:“边元礼英才俊伟,直言正色,心通性达,口辩词长,非礼不动,非法不说。与人谈论经义时,若是众人遇了不确定的言论,到了断定是非的时候,就会请他出言,他不假思索,立时引经据典,在场没有人不折服于他。” 擅长经义之人,确实可称名士大儒了,郑玄、荀爽、边让都是此类。 荀棐点头,“还有吗?” 陈宫接着道:“山阳满宠,字伯宁,身长八尺,威严肃重,年轻时就被郡守擢为督邮。 当时郡中有豪强名李朔,常凭着家中的部曲残害百姓,太守便派遣满伯宁前去查探。 李朔等人听闻满伯宁要来,心惊胆战,立刻就向太守请罪,从此不敢再作恶。” 荀棐颔首,评价道:“满君必法度森严,邪恶畏惧!” 陈宫说道:“满君以外,还有济阴董昭,董公仁可称佳士,董君年少聪颖,广有名气,前岁刚被举为孝廉。” 荀棐听了不住点头,董昭他知道,也是曹操的谋士之一,虽人品存疑,但能力很强。 可惜如今的自己只是个白身,即便知道这些人都有才能,也无法收入麾下。 没有官职,谁会为你效力呢? 荀棐暗叹一声,道:“不知君可听闻东郡东阿县的程立,程仲德?” 程昱此人家境一般,且还未出仕,无人赏识,只要能找到他,就有机会提前招揽。 陈宫思索了下,摇头道:“我也是东郡人,但并未听说过此人,若是君想与之结交,待我返回东郡时,必亲去东阿,为君带信传话。” 荀棐甚喜,“如此多谢陈君了!” 不管老乡肉脯这事是真是假,程昱的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有机会招揽到他,实在是件喜事。 陈宫摆手,“此小事尔!” ------------ 第七章 陈宫舞剑,关羽云长 对于招揽人才一事,荀棐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在自己家资日渐丰厚、名气广传天下之时,荀棐便开始派人四处打听典韦、关羽、于禁、程昱等人的所在。 之所以打听这些人,是因为他们的家境都一般,即便招揽,暂时也无须赏以官职,只要给予美食、钱财和尊重就能在一段时间内留住他们。 等到黄巾起义,党锢解除,荀棐就能趁势而起,届时有了官身,就更不必担心留不住他们了。 然而打听了许久,结果让荀棐又伤又喜—— 程昱没找到。 于禁完全不知所踪。 典韦杀人后被豪族隐匿,根本找不到藏在哪里,或许是在躲避郡国的缉捕,等风声过去才会露面。 当然,等他再出现后招揽他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毕竟一地豪强只不过守户之犬,留不住典韦这古之恶来的心。 倒是关羽,荀棐派去的两名宾客在半个月前已经回信了,言称在河东解县找到了关羽,但是此关羽字长生,不是字云长,询问他是否找错了人。 荀棐收到信后立刻恍然大悟,想起来关羽是在杀人亡命后改的字,于是立马回信称就是此人,让他们尽可能将关羽请到颍阴。 除此之外,荀棐还把护卫左右的大半宾客一起派了出去,并携带百金,称如果用得上,不要吝惜,只要关羽能来颍阴,千金、万金犹不惜。 “人才、人才难得啊……” 像关羽这种忠义顶级、统帅顶级,还是个成长型、六边形的军帅,何其难得。 荀棐当时真是惊喜万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某一夜他忽然想起来程昱似乎和关羽一样,也改了名或字,其原名叫做程立。 于是荀棐半夜抚额失语,翌日就去信给自家宾客,让他们不要找程昱,去找程立。 只是这些天都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找到没有,所以荀棐今日见了陈宫,才请他帮忙寻找。 陈宫又饮下一耳杯酒,面色微醺,道:“与辅之相谈,如饮仙酿,如闻仙音,恨不能早识!” 荀棐谦虚道:“公台过誉了。” 两人相谈甚欢,都已经叫上字了。 陈宫确实喝醉了,他忽然起身,抽出腰中的宝剑,行至堂中,挥剑旋舞。 在荀棐身侧的阳豹见状下意识上前半步,手按在剑上,目光凝注。 陈宫未有所觉,继续舞剑,剑光凛凛,口中吟道:“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 这首诗名叫《青青陵上柏》,作者已不可考,诗在十余年前流行于世,荀棐的宾客中就有会唱的。 诗的大意为王侯权贵们只知道纵情享乐,却不知忧国爱民,作者对此愤懑不已,认为天下局势之所以败坏,多是因为此辈。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陈宫面色稍悲戚,持剑闭目,低声曰: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一诗尽,陈宫长叹一声,说道:“我从兖州来颍川,一路可见骄奢豪强,庸官恶吏,流民倒于路旁……” 陈宫本为勇烈刚毅之人,此时却忍不住叹息,似乎隐隐察觉到了这世道的不对劲。 荀棐起身上前把住他的手臂,朗声道:“值此非常之时,君当为非常之人,大丈夫岂能久嗟叹于堂下!” 陈宫见荀棐目中的慷慨之意,不由神气一振,“辅之所言甚是,是我作小儿态了。” 荀棐含笑道,“忧国忧民何错之有,公台也只是一时感伤。” 重新收拾心情后,两人各自回座,继续谈天说地,当真快哉。 是夜,陈宫本欲告辞,荀棐以他醉酒难行为由,拉着他抵足而眠,陈宫拗不过他,同时心中也有此意,于是两人夜间抵足相谈,直至半夜方才睡下。 …… 与此同时,河东解县。 荀棐早先派出的两名宾客正在关羽家中,苦口婆心地劝着他。 “关君为何不随我二人前往颍阴,届时将此事与我家主人一说,将吕氏除去不是难事。 你只一人前去,恐敌不过吕氏众多奴仆,要是枉送了性命……” 站在他们对面的一人身长九尺,美须髯,威武雄壮,正是关羽。 关羽面不改色道:“吕熊强抢民妇,还使人打伤妇人之翁,此事若不让某见着便罢,但见了就不能不管,我意已决,必除吕熊,杀其徒附! 至于荀君,羽深感其恩,但我寸功未立,岂能请荀君相助,为他牵连祸事,我只一人去便可。” 一名宾客无奈道:“且不说君能否诛杀吕熊,纵是杀了,关君欲往何处去,难不成打算就擒于县吏郡卒之手?” 关羽沉默少许方道:“杀人之后,我自往北而去,或并州,或幽州。” 宾客劝道:“关君,不如这般,我二人同你一起诛除吕熊,待吕熊身死,你我三人共往颍阴去,匿于主人家,有我家主人在,虽二千石亦拿不到君。” 见关羽似乎仍有不想连累荀棐之意,一名宾客心一横,拔出宝剑,横于脖颈,道: “我受主人大恩,必以性命为报,今主人欲请关君往颍阴,若君不行,我之事未成,便死于此地,以报主人大恩!” 另一人也是拔剑,口中呼道:“我亦同死!” 关羽最重忠义,见两人如此忠心,甚至不惜己命,也要完成荀棐交代之事,心中深受震撼,道:“罢!杀人之后,我与君同往颍阴。 但诛除吕熊一事,何劳二位相助,我一人足矣,君等在城外等我即可。” 二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仅仅接触几日,他们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关羽的孤傲之气,此时关羽说无须他人相助,若是强行劝阻反而不美。 不如默默跟着关羽,观察情况,如果关羽行事未能成功,他们再出手帮忙不迟。 “便依关君所言!” 翌日清晨。 关羽独自一人牵马行至吕氏门前,他神态闲适,腰间佩刀,马上放着一把强弓和一袋满满当当的箭囊。 见门前的吕氏奴仆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关羽平静道:“请君为我通禀你家主人,我有一重礼奉上。” ------------ 第八章 手刃豪强,真伟丈夫 “重礼,什么重礼?” 吕熊得了奴仆的禀告,奇道:“你可见那人衣着如何?” 奴仆回道:“那人身量甚是雄壮,面容威武,望之不似凡人,唯独衣着朴素,想来不是豪富人家。” 吕熊闻言来了兴致,“如此看来,是一游侠壮士寻我,莫不是你家主人我的名气已经传遍了四方,故有壮士欲献宝投入我门下?” 吕熊心情愉悦,领着数名宾客奴仆往门口走去,一出门,便见关羽牵马立于门外。 “好一壮士!” 见关羽身长九尺,吕熊一惊,惊讶之后问道:“听闻足下有重礼赠我,不知礼在何处?” 关羽从马上取下强弓,示意道:“此二石弓,以柘木、牛筋、鹿胶制成,难道称不上宝物吗?” 吕熊兴趣一乏,道:“二石弓自是难得,但也称不上珍宝,我吕氏乃县中豪族,此等弓还是有两张的。 不过二石弓称不上稀奇,但能开得了这弓的当是豪桀,莫非君有此能?” 关羽缓缓拉开弓弦,朝天搭箭,回道:“我正想向君展示。” 吕熊喜道:“若君能用得了此弓,我愿引君为心腹,美食、美衣、美人可任你所求!” 关羽豪迈一笑,道:“富贵美人何足道哉!” 话音落下,原本朝天的箭矢忽然对准了吕熊。 “崩——” 弓如霹雳弦惊! 锋利的羽箭瞬间刺破了吕熊的咽喉,强劲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重重倒地! 在场众人皆瞠目结舌。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在献宝的关羽,下一刻就把吕熊给射杀了。 “你可是疯了,竟然射杀我家主人?!” 吕熊的一名心腹回过神来,立时拔剑,怒目瞪着关羽,其他人也纷纷拔剑,这时有人呼喊一声,门后又涌出二十余持剑握刀的徒附奴仆。 面对着数十人的怒视,关羽轻呵一声,再次取出箭矢,拈弓搭箭,朝那心腹射去。 那人明明看着关羽向他射箭,却根本躲不开,只能全力一偏脑袋,锋利的羽箭恰好贯穿他的右眼。 “啊!乃公必杀你!” 他被一箭射倒在地,感受着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流逝,心神惶恐间,口中不停的吐着脏言。 关羽理也不理,继续张弓搭箭,这时吕熊的徒附们对视一眼,纷纷提剑向关羽砍去。 关羽松手,弦惊,箭出,立时有一人倒下。 接着关羽弃弓,从腰间拔刀,上前两步,朝一奴仆的脖子上狠狠砍下。 “噗~” 鲜血泉涌,人头落地。 关羽再一侧身,刀身翻转,又杀一人,再前两步,复杀二人。 徒附奴仆们见关羽浑身是血,偏偏面色如常,不由颤栗。 关羽见他们心气已低,更是挥刀连砍,再杀三人,余者惊惧,弃械而逃。 关羽追之不及,只好缓步走到倒地的吕熊面前。 “嗬~嗬~” 吕熊竟还未死,双目又惊又恐地瞪着关羽,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关羽提刀,“豪强不法,欺压乡人,夺人妻女,该杀!” 噗~ 人头骨碌碌滚在地上。 关羽见首恶已除,心情稍松,抬步走进吕氏院中。 此时庭院之内,人人惊恐,奴仆亡命,女婢躲藏,关羽连杀数名持剑顽抗之人,再杀吕熊三子,唯留其妻妾未杀,而是警告道: “吕熊已死,尔等快快将被他掳掠之人放还归家,若我离去后再听闻吕氏恶行,必诛尽尔等!” “诺!诺!” 唯唯诺诺,正合此景。 关羽冷哼一声,向院外走去,出了门,只见荀棐的两名宾客正一脸震撼的看着门外七零八散的尸体和一片血洼。 关羽风轻云淡地说道:“吕熊已除,从恶亦杀,此行算是功成了。” 两人惊醒,抬头见关羽浑身是血,却无一伤口,立时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地: “关君神勇,真伟丈夫也!” 关羽心情爽快的大笑,道:“既已功成,我们便快快出城吧。” “正是此理!我二人已准备了数匹马,可一人双马,只要出了城,县卒必然追之不及!” 于是关羽三人拉拽缰绳,纵马狂奔,须臾便出了解县。 行出解县近二十里后,关羽三人终于放下心来,牵马步行片刻,稍作休息。 等他们打算再次骑马狂奔时,忽然见前方官道上有三十余持刀剑的骑兵朝他们奔来。 “难道是郡中在缉捕我等?不可能啊,我们一路疾行,此时吕熊身死的消息恐怕才传遍县城,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骑兵在官道上追拿我们?” 一名宾客疑惑不已,关羽则一言不发,默默抽出宝刀。 “等等!当先一人是五兄,不是郡卒!”另一名宾客眯着眼睛远望,分辨出了来人,顿时欣喜不已。 原先疑惑的宾客手搭凉棚,仔细一瞧,喜道:“还真是五兄!骇我一跳,还以为乃公的命今日得丢在这儿了!” 五兄名叫何穆,是荀棐的亲信之一,也是一众宾客中,除阳豹以外最有威信之人。 关羽见他们二人似乎认识来人,暗松了口气。 虽然他不惧这三十余骑兵,但若真要血战一场,他自己或许能够安然脱身,但是其他两人恐怕就活不下来了。 “吁~” 三十余骑冲至他们马前,随即勒马停下,烟尘霎时飞扬。 待尘雾稍散,只见当先一人面色黝黑,蓄着短须,左眉间有一刀疮颇为醒目。 正是何穆。 他目光一扫,见着宾客二人,笑道:“幸好未曾与你们错过。” 转头再问:“这位丈夫便是关君吧?” 关羽微微颔首,“是关某。” 宾客欣然大笑道:“有兄长你们在,我们三人可以彻底安心了。” 何穆讶异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请到了关君吗,难道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宾客长话短说,同何穆道清了情况,何穆等人闻言皆是一惊。 他们不是惊讶关羽等人被县中追捕,而是没想到关羽竟有如此胆量,孤身一人上门诛杀豪强! “为黔首而诛豪族,君真义士也!” 众人皆钦佩不已,如果不是身在马上,不便行礼,恐怕此时地上已经拜倒一片了。 关羽回礼道,“不敢当。” 宾客询问道:“兄长怎么会途径此地,难道也是奉荀君之命来?” 何穆点头道:“荀君听闻你们二人已经找到了关君,大喜,后又担忧关君奔走他乡会有所顾虑,故派我等携百金前来,以供关君驱使。” 关羽心神大震,感动道:“关某何德何能,竟能得荀君如此器重!真羞煞我也!” 何穆正色道:“君为黔首报仇,义也,孤身诛杀豪强,勇也,义勇双全,如何当不起荀君重视?” 关羽神色庄重,道:“荀君待我恩重,关某必以死报之!” 众人谈了片刻,宾客说道:“我等既已聚齐,不如速速动身,只要出了河东,安全再也无虞。” “走!” 众人纷纷策马,关羽最后遥遥望了一眼来路,心道:“此向颍阴,天高云淡,去远行长,从今以后我便改字云长罢……” ------------ 第九章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陈宫在荀棐家中住了三日,白天荀棐与他把臂同游,晚上则抵足而眠,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从原先的泛泛之交变成了“老友”。 三日后,陈宫方告辞离去,言自己将要前往长社,拜访长社的贤人。 所谓长社的贤人,自然是大名鼎鼎的长社钟氏之俊杰,钟繇。 钟繇在颍川的名气很大,才能也很高,但是他之所以留名后世的原因主要还是书法。 他被称为楷书之祖。 后人评价他“真书(即楷书)绝妙,乃过于师,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听闻陈宫要往长社而去,荀棐特意赠了他一份自己的名刺,说要是他去拜访钟氏,那么就拿着自己的名刺去。 陈宫甚是感动,他知道如果自己一人前去,恐怕不会被钟繇面见,毕竟他在豫州几乎没什么名气,吃闭门羹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拿着荀棐的名刺那就不同了。 荀氏和钟氏都是颍川冠族,两家来往十分密切,比如钟繇的祖父钟皓和荀棐的祖父荀淑关系就很好,当时他们两人与陈寔、韩韶并称为“颍川四长”。 有这层关系在,再加上荀棐在天下间的名气,即便只是一介黔首持着荀棐的名刺上门,钟繇也会亲自见见,看看到底是何人能得到荀棐如此青眼。 送别陈宫后,荀棐继续撰写着《四时纂要》,为太守宴做准备。 十天时间转瞬即过。 这天上午,荀棐带着写好了的农书,跟随荀绲等人前往阳翟,赴太守文公之宴。 只见高阳里的巷道上,数辆辎车、轺车排成一列,族长荀绲在荀彧的搀扶下坐上了最前面的辎车,而后荀彧也坐上了一辆轺车。 荀棐和荀攸见天气适宜,故选择骑马而行,反正颍阴离阳翟不远,快的话朝发夕至,慢的话两天也能到,慢悠悠的骑马倒也不算累。 除几人外,又有数十骑奴护卫左右,十余名奴仆、大婢随伴而行。 一路上车马缓行,渐渐出了颍阴县城,复行了十余里,荀攸忽然纵马行在荀棐身侧,低声说笑道:“前些时日文若说太平道得人者众,依我看来,辅之你在颍川郡内才更得人心啊。” 他说这句话是因为刚刚路过一乡里时,荀氏的车马骑奴众多,声势迫人,乡民们本有些惊恐,特别是数十骑奴巡望四周时,目光凛冽,让人心畏。 直到乡民们看见了骑马而行的荀棐,忽然就不怕了,纷纷向荀棐施礼,言笑晏晏,还有稚童举着一根杂草,蹦蹦跳跳地跟随着车马,口中唱着童谣: “……生我者父母,活我者荀君,天大旱,疫病从,荀辅之,劝桑农,施粟麦,活人众……救少年,仁义兼,须君作良牧,云台高卧贤……” 这首童谣已经传遍了整个颍川郡,几乎每个稚童都能唱上一两句,可见颍川郡人对荀棐的感情。 荀棐谦虚道:“乡人爱我,亦是敬我荀氏。” 荀攸笑笑,不作多言。 乡人敬荀氏吗? 自然是敬的,又敬又尊重。 而乡人对待荀棐呢? 却是又爱又敬。 这两者可是大有不同啊…… 一行人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可见路上来往行人众多,有白衣黔首、短褐游侠、挎篮妇人、锦衣豪富…… 这些人见了荀氏的车马皆是避让,或是遥遥行礼。 是夜,荀棐等人在一处亭舍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继续前行,临近中午时抵达了颍川郡治阳翟。 所谓阳翟,山南水北谓之阳,长尾山雉名为翟,从名字便可知此地早年有许多颜色鲜艳的山雉繁衍生息。 另传说此地为夏都,禹在这里掌政八年,并颁布了历法,称夏历或农历。 入了城,荀棐等人径直往郡府去,到了郡府前,便有一郡吏指引众人将车马停放好,然后带着他们前去拜谒太守。 刚穿过诸曹办公的所在,众人便见到了正好想要出府迎接他们的文太守。 文太守年纪五十上下,面相端正,着宽大儒服,行走间自有一股风度。 “事务繁忙,未能远迎,我之过也。”文太守连忙向荀绲施礼道,“待今夜宴会之上,我向君赔罪。” 荀绲和和气气地回礼道:“公身系百万之众,岂可因我等耽误政事。” 文太守与荀绲寒暄了几句,而后将目光转向荀棐等人,赞道:“君家才俊何其盛也!” 荀棐三人闻言都再次向太守行礼。 众人又聊了几句,荀绲才带着荀棐等人离开,前往宴会所在。 这次的宴会邀请了颍川郡诸族家长、后辈,人数众多,自然不可能在太守府内举办,而是在城内一处庄园举办。 这庄园因是建在城内,占地不是很大,但内里风景极为雅致,依溪而建,房屋重阁回廊,徘徊相连,沿途盛植花木,时值春日,馨香扑鼻。 等荀绲等人行至宴会处时,已经见得有二十余人早早的到了,此时他们或两两相谈,或奕棋观棋,或投壶,或独自饮酒,不一而足。 见了荀绲四人到来,众人都停下手间事,上前见礼。 荀棐等人也都一一回礼,而后分开,各寻各友。 比如荀绲就与各族家长一块闲谈,荀攸则找到阳翟辛氏的姻亲诸友谈笑,荀彧倒是哪也没去,跟在荀绲身后,侍立一旁,荀棐则一人安坐,打量着宴上的诸人。 日渐西斜,又有一些人入了宴,荀棐放眼望去,尽是名族名士:许县陈氏、阳翟辛氏、定陵杜氏、长社钟氏…… 荀棐目光移转,最后落在钟繇身上,心中想着:“也不知钟元常在来阳翟之前是否见了公台……” 正当他暗自思量时,钟繇已经举着耳杯向他走来。 “辅之,请同饮。”钟繇笑道,率先饮下耳杯中的金浆酒。 荀棐不明缘由,但出于礼节还是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钟繇见他疑惑,解释道:“数日前有一陈君持君之名刺拜访,我与其交谈,甚是欢畅,故而特来敬辅之一杯,谢君赠我一良友。” 荀棐不知两人见面的具体详情,但能感觉到钟繇确实很给自己面子,于是再饮一杯酒,问道:“不知公台此时何在,是否已经回返东郡了?” 钟繇说道:“他随我一道来阳翟了,说是在离去前要来同你当面道别,不过他未得府君邀请,所以不能入宴,只能待在外面。” “那我现在就去见他。”荀棐当即说道。 钟繇连忙劝道:“诶,不必急于一时,他早猜到你会急着出去见他,故而早早与我说让你安坐,他且在城中游历一番,待宴会结束,你二人再相见不迟。” “多谢元常告知。” “小事尔。” 钟繇通知了荀棐后,便举杯离去,回到自己席上正襟危坐,宛若一字楷书。 ------------ 第十章 棋魂入魄,献书堂上 到了黄昏之时,橘黄色的云气被高风一吹,散作绸丝,似水。 这时文太守终于忙完了公务,他在数名郡吏的簇拥下入了宴会,安坐在上首。 他吩咐一声,宴会正式开始,奴仆侍婢们为众人奉上晚食,鸭、鹅、羊、鹿肉不一而足,兼且颍川境内有颍水,故宴中又有鱼鳖蟹虾等河鲜。 除了这些,仆婢们还为众人奉上了茶和蜂蜜水。 是的,就是路中悍鬼袁公路最喜欢的那个蜂蜜水。 就过晚食后,文太守让年轻人随兴玩耍,不要拘束,自己则与各族家长交谈时事。 几个“老家伙”们凑在一起谈论着国事、名士,偶尔看向宴中某位年轻士子,不时点评一番。 荀彧也被荀绲打发到了一边,便跟着荀棐一起看钟繇写字。 钟繇自幼喜欢书法,平素也很勤恳,兴致一来就喜欢写字,不拘场合。 且宴上写文记事本就是风雅之事,故钟繇饮酒过后,当即令人拿来“颍阴纸”和笔墨,准备记下今日宴会群才汇聚的盛景。 荀棐和荀彧站在钟繇的身后,看着他写的隶书,皆低声赞叹不已。 钟繇一文写完,脸上带着笑容,询问两人道:“不知辅之、文若观我此文如何?” 荀彧刚才已经看完了钟繇所书写的内容,赞道:“情真意切,景物动人,佳作也。” 相比起内容,荀棐更关注钟繇的书法,他颔首叹道: “君之隶书,点如山颓,滴如雨骤,纤如丝毫,轻如云雾,去若鸣凤之游云汉,来若游女之入花林,灿灿分明矣!” 荀棐以前只知钟繇是楷书之祖,没想到他的隶书亦是如此之绝,观之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钟繇听了荀棐的评语,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角,连道:“辅之过誉了,过誉了。” 后又道:“许是因为今日饮了酒,用笔之时轻松自然,故此乃天成之作。” 说完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复指着纸道:“我得意之作也!” 荀棐荀彧两人见状亦是一笑,等走远了些,荀彧笑言道:“元常痴情书法,可谓痴人也。” 荀棐评价道:“痴情其中,方得真味,假以时日,元常必为书道宗师。” 荀彧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抬眼望去,乃一榆树下陈群和杜袭二人正在奕棋,陈群稍胜一筹,故欢笑。 荀彧说道:“长文向来善奕,子绪不是他的敌手。” 长文是陈群的字,子绪即杜袭。 荀棐和荀彧走到陈群两人身边,看着杜袭一副略带懊恼的神情,荀棐不由笑道: “班大夫(班固)有言,奕棋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这么看来,长文于谋略一道上稍胜子绪啊。” 几人都是好友,自是开得起玩笑,陈群乐道:“子绪啊子绪,你觉得班大夫说的对吗?” 杜袭哼哼了一声,看着荀棐说道:“辅之,莫要讽我了,你来与长文对奕,我且看看你的本事。” 陈群兴奋道:“未曾听闻过辅之精于此道,难道是暗藏手段,来,快快与我对弈!” 荀彧也含笑看着荀棐,在他印象里,和他一起长大的荀棐似乎向来对奕棋不感兴趣,棋力也不高,这下碰到陈群,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荀棐知他们促狭之意,心思一转,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何从不与旁人奕棋吗?” “为何?” 荀棐负手,“自是因为我棋力甚高,不愿欺负旁人。”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倏忽,陈群捧腹大笑,荀彧、杜袭皆莞尔。 杜袭说道:“从来只听闻荀辅之仁孝勇义,却未曾听说还会讲戏言大话啊。” 陈群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用袖子擦拭一边道:“辅之,既然你说自己极为善奕,便与我对弈一局,我好领教一番。” 此时宴会中的士子们也都被陈群的笑声吸引,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荀棐见他们不信,于是道:“奕棋就不必了,实在是我已心中有棋,不到这个境界的人与我对弈皆是必输。” 陈群愣了一下,问道:“何谓心中有棋?” 荀棐蹲下身,抬袖一拂,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落,而后在陈群等人的茫然中说道:“我一见棋,便心中有棋,此棋魂入魄也。” 陈群、杜袭:……? 在场众人更加茫然,辛毗侧身对荀攸道:“公达知棋魂何意吗?” 荀攸摇头道:“从未听闻。” 连身为荀棐亲族的荀攸都不知道什么是棋魂,其他人更加好奇了。 荀棐微笑,随后俯身将被他扫落的棋子一枚枚拾起,复归原位。 陈群、杜袭二人见到此景,眼睛越瞪越大,等到荀棐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陈群见此时棋盘上的形势和之前一模一样,顿时惊道:“辅之真神人,可否教我这棋魂之术?” 杜袭亦钦佩道:“辅之棋术高绝,闻所未闻!” 士子们也惊讶万分,纷纷议论起了何为棋魂,只荀彧笑而不语。 坐在上首的文太守见状,好奇地问荀绲道:“辅之这棋魂之术可是君教的?” 荀绲捻须,无奈道:“此非棋魂之术,实为过目不忘。”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 陈群愣了愣,跳起身叫道:“辅之戏我!” 荀棐大笑,众人亦是大笑。 笑过之后,在场诸人都佩服起荀棐的本事来。 文太守见夜宴如此欢愉,心中高兴,说道:“辅之才干惊人,我欲赏之,不知你可有所求?” 文太守曾举荀棐为孝廉,又是一郡太守,位高权重,荀棐收敛笑容,执礼甚恭道:“棐不爱衣食美人,但正有一事相求府君。” “哦?辅之尽可道来。” 文太守坐直身子,神色郑重,他早知荀棐的品性,从来不愿央求他人,如今有事相求,必是与政事、乡民有关。 果然,荀棐快步走到自己几案旁,拿起案上一叠厚厚的纸张,呈送到太守面前,道:“此为棐所著农书,名《四时纂要》,凡万五千言。 书共分四卷,首卷为农器,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器效用若倍之,则农人辛苦半之。 次卷为地力、肥土,棐曾听闻有人称田种三、五年便力乏,然此言谬也,只要积肥、施肥得当,辅以天时,地力可常新壮。 第三卷为林牧渔事。 末卷为天时节气,农事必知天地时宜,则生之、蓄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无不遂矣。” 荀棐拜倒在地,情真意切道:“此书耗棐数年之功,所著之言都已得验,颍阴乡民便是证明。 故,棐斗胆请公呈此书于天子,试行皇宫、三辅,若有成效,天下万民黔首皆感念公之大恩!” ------------ 第十一章 崔寔之风,五色祥瑞 荀棐在农事上的“专业性”是得到了颍川郡士民的一致认可的。 从最早的耙到作物的轮作技术和肥田的肥料挑选,再到曲辕犁的推广和借牛助耕,荀棐为颍川一郡的带来的改变是非常之大的。 数年下来,颍阴县的乡民不仅能吃饱穿暖,平时还能有余钱购置酒肉,而颍阴以外的诸县,农人百姓们也都勉强能混的上温饱。 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绩了——这些年旱、疫交替来袭,天下各州郡流民众多,而颍川郡近一百五十万人口,饿死者却极为稀少。 哪怕是再不喜欢荀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很大程度上是他的功劳,且上一任太守能够升迁无疑是沾了他的光。 如今文太守刚刚到任不久,正准备大干一场,在劝课农桑一事上下功夫,碰巧荀棐上呈农书,当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求之不得啊。 “辅之献农书实为万民计,我岂可受你参拜!” 文太守见荀棐拜倒在地,立刻避席,快步上前扶起荀棐的双臂,道:“我虽愚,亦知农事之重,昔日孝景皇帝也曾下诏说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农才是天下之本。” 将荀棐扶起后,文太守正色道:“今日过后,我必将辅之所著农书呈送天子,纵是天子不爱,致使宝物蒙尘,我亦择书中良策施行于郡,不负辅之数年心血。” 荀棐感叹道:“府君大仁大爱,实为我辈楷模。” 楷模者,士人之典范也。 这词甚重,文太守虽然想博取一个好名声,但此时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词,他把着荀棐的双臂,感慨道:“若论楷模,辅之当仁不让,君有崔子真之风,我不过是一庸才啊。” 崔子真,名崔寔,是大儒崔瑗之子。 他自幼聪敏过人,喜好看书。家贫时,他靠卖酒为生,被别人耻笑也不在意,后来他名气越来越大,便被朝廷征辟,又见宦风不正,便作《政论》陈天下时弊,一时间海内知名。 后崔寔又历任诸郡太守,任上善抚民众,多有功绩。 然而即便多次担任两千石高官,他去世时家中却一贫如洗,就连下葬所用的棺木还是杨赐、袁逢、段颎等人出钱为他准备的,且时任大鸿胪的袁隗还亲自为他树碑颂德,由此可见崔寔之名望。 至于说荀棐有崔子真之风,是因为文太守认为他不仅德行与崔寔相似,都不爱富贵,且两人于农事之中都很有研究。 崔寔曾作《四民月令》,荀棐则作《四时纂要》。 当然,虽然两者都是作的农书,但内里大有不同。 崔寔之作,实为总结前人经验,是一本庄园经营手册和种田手册。 而荀棐之作,推陈出新的地方很多,不说农器的创新,便是地力常新壮的概念就已超出这个时代数百年不止,书中的许多内容完全是可以作为国家大策推行于天下的。 见文太守将自己比作崔寔,荀棐谦恭道:“崔公若颜子,棐不敢比肩。”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荀棐少时听荀绲讲到崔寔的故事时就钦佩不已,崔寔明明是个长于经济之辈,偏偏死时家中却无有积蓄,不愧是当代颜子。 荀棐二人交谈间,郡丞忽然惊讶道:“这纸,如何是呈五色状?” 这一言,一下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在场者都好奇地凑上前去打量农书。 文太守亦惊讶不已,他刚才只顾着扶起荀棐,并没有来得及翻看农书,也不知其是何色,他走回位上,低头一看案上书册,稍一翻页,“这纸竟真分呈五色,当真奇妙!” 文太守讶异地看向荀棐,说道:“这可是辅之所研制的新纸?”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荀棐解释道:“此纸正是棐近日研新之作,共青、赤、缥、绿、粉五色,故得名五色纸,五色又合应五谷,故棐以之著农书,以为顺应礼与天时。” 事实上五色对应五谷的说法,在荀棐看来稍微有些牵强,他不过是给自己用五色纸著书找个借口罢了。 但是文太守等人却不这么想,这年头谶纬之说大兴,无论是黔首还是大儒都对其半信半疑甚至深信不疑,在场众人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见荀棐欲作农书,立刻就研制出了闻所未闻的五色纸,这么看来,这本农书是上天赐予的宝物啊。 所以这是什么呢? 是祥瑞啊! 众人惊叹之余,心中各有思量,他们都可以称得上名士,而名士最讨厌祥瑞之说,认为这是哄骗天子的奸佞手段。 但是此时此刻,看到了呈五色的农书,他们脑海里最先想到的词偏偏就是祥瑞…… 文太守与众人惊异不同,心中大喜过望,知道自己献呈农书不仅可以博取士人中的美名,还能够得到天子的嘉许。 毕竟你天子可以不喜欢农书,但是五色纸这一珍宝祥瑞你总会喜欢吧? 而最妙的就是这个祥瑞是一本农书,就算奉呈给天子也绝对不会被人认为是谄媚君上—— 士人们喜欢农书的内容,天子喜欢五色纸,我文太守得到天子的夸赞和士人中的美名,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文太守喜不自胜,用手轻轻抚摸着书页,看着荀棐说道:“此书上呈天子后,辅之那里可还有副册,郡中春秋播种都可以此书为范。” 荀棐回道:“棐早已令人抄写作为副本,不过以五色纸书的只有府君手中一册。” 文太守摆手,不在意道:“五色纸想来造之不易,辅之但用普通纸张抄录无妨。” 荀棐拱手应是。 看着荀棐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表情,文太守欣喜之余,心中暗暗叹息: “可惜党锢牵连之下,辅之不能为官,否则使辅之为郡功曹,一郡必大安,更劝桑农之事,我也无须忧虑了……” 叹息思量之间,文太守忽然心中一动,“辅之献五色纸于天子,天子大喜之下,必有赏赐,我再上书一二,纵然无法彻底解除天下诸君党锢,但未尝没有机会解荀慈明(荀爽)一人之锢……” 文太守的心脏怦怦直跳。 “若是做成此事,辅之得解,我得一良功曹,荀慈明亦谢我,士人赞我,楷模一词,我当可受之!” ------------ 第十二章 虎士如翼,高才如羽 文太守百转千回的心思荀棐自然不知,在宴会尽欢一场过后,荀棐便随着众人走出庄园。 此时已入夜,夜风中带着迫人的春寒,荀棐微微吸了一口气,凉意津人,不由使他精神一震。 他站在庄园之前,向四周探望,便见一名身材高大的佩剑青年站在不远处的角落,两名奴仆正手持铜行灯为他照明。 荀棐快步上前,那人也向他走来,烛火摇晃,人影在路上长短变换。 “公台!” “辅之!” 荀棐把住陈宫的手臂,说道:“竟累你在此等候我许久,实我之过也。” 陈宫洒然一笑:“你我是何等的关系,说这些总显得生分,再说阳翟风景雅致,我在城中赏景同样欢乐。” 两人交谈稍许,荀棐便领着陈宫前往文太守为颍川诸君安排的客舍,打算拉着他抵足而眠。 陈宫也没有拒绝,虽然他即将回返东郡,但是今天时辰已晚,再过不久就要宵禁,出城不便,深夜赶路又困难,自然要先在城中过上一夜。 客舍之中,荀棐和陈宫相对而坐,奴婢们为两人奉上麦酒。 陈宫饮下一杯酒,觉胃中微暖,方略带好奇地问道:“方才宴散之时,我见诸君面上大多有惊异之色,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荀棐向他解释了宴中的事情,陈宫大为叹息道:“可惜我未在宴上,不能一观那五色纸之神妙。” 荀棐闻言一笑,唤来一名仆婢,耳语数声,仆婢不住点头,而后轻步离开。 陈宫见状猜测道:“农书不是已经上呈府君了吗,难道辅之手中还有五色纸?” 荀棐颔首,“我所研制的五色纸大多都用来著作农书,但还剩少许,我来阳翟时将其携带在身,以作备用,然并未用上,此时可与公台一观。” 说话间仆婢已经捧着漆盘走了进来,而后将漆盘放在两人身前的案几上。 陈宫下意识地向前倾身,吃惊地看着呈放在漆盘上的十余张五色纸。 “当真是奇哉妙也!” 身处豪强之家,各种绢帛、纸张陈宫都见过、用过,包括荀棐早年研制的颍阴纸他也收藏了许多。 唯独这五色纸,看起来真是颜色动人,初观下令人有心炫神迷之感。 荀棐见他喜爱,于是道:“明早公台便要远行,棐正愁不知赠君何物,正巧这五色纸有富余,便送予公台你了。” 陈宫闻言吃了一惊道:“这如何使得,此纸贵重,若是行销于世,当价过连城璧,万金犹不惜!我何德何能受辅之如此重礼?万万不可,请君收回罢!” 说完后陈宫坐直身子,神色严肃,目光再不落在五色纸上。 荀棐脸上佯做不愉,问道:“公台可是以为我是重视财帛之人?” “非也,辅之购牛助农,立养济园收容老幼,怎么会是重视钱财之人。”陈宫摇头。 “那就是觉得我待你之心不诚,你我二人不算挚友?” “倒也不是,辅之赠我名刺,助我寻访名士,又真情待我,每有美酒佳肴不忘予我,如何谓心不诚。”陈宫再次摇头。 荀棐接着追问道:“那公台为何不受我的赠礼?” 陈宫解释道:“实在是此物过于贵重。” 荀棐义正言辞道:“君言此纸价重万金,难道你我二人的情谊不比万金更重吗? 万金又如何,纵是十万金,只要公台爱之,棐又如何不舍?” 嘴上这么说,荀棐心中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别说十万金了,万金荀棐也舍不得。 汉时金一斤为一金,一金值万钱,万金可是上亿钱,能养多少甲士,打造、购买多少兵器? 如果这些五色纸真的价值万金,荀棐肯定是不可能赠送他人的,只会留作未来争雄天下之资。 但实际上这万金不过夸张之言。 如今五色纸刚刚诞生,且附带神秘色彩,或许价格昂贵,值个数十金、百金,但等到以后产量逐渐增加,自然就会越来越低。 再等神秘色彩褪去,它的价格就会降到比颍阴纸高一个档位为止。 陈宫不知五色纸的具体事宜,只以为如此神妙的纸,必然难以产出,所以觉得很是贵重,此时又听了荀棐之言,煞是感动道: “辅之之情,重过山峦!” 荀棐见他不再推辞,爽朗一笑,“钱财好如粪土,再谈实在俗气,公台,且饮酒!” “满饮!” 陈宫慨然之气大作,举起耳杯便是连饮三杯。 接下来两人一边谈论着天下事,一边饮酒,只觉乐在其中,不知时光飞逝。 直到一簇曦光透过窗棂,洒进屋中,荀棐才惊醒道:“没想到竟然已至天明。” 陈宫一夜未睡,精神仍然很好,此时大笑道:“与君交,如饮佳酿,醉而不自觉。” 说完他起身向外走去,“既已天明,我当出城去了。” 荀棐同样行至屋外,吩咐仆婢将五色纸送到陈宫的车马中,然后骑马送陈宫出城。 城外数里一柳树下,荀棐驻马,说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公台多珍重。” 陈宫立在马前,虽也不舍,但仍旧豪爽道:“辅之待我恩重,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之事,可遣一信使告之,虽万里宫亦不辞!” 说完后,陈宫跃上马,牵拽缰绳,言道:“辅之不必再送,宫自去也!” 荀棐驻马遥望陈宫等人离去的身影,直至再也不见,遂勒马回转。 骑马行在道中,看着刺破天际的曦光和簇上霞彩的山林,送别友人的郁气尽皆散去,荀棐心中如旭日高升,腾起壮志心怀: ‘我有阳豹、何穆等虎士,又有文若、公达等俊才,内修名望著于天下,外结公台等志士豪桀,如此虽乱世将临,又有何惧哉? 若再能招揽关羽、典韦、程昱诸人,则大事可期,征乱伐暴,廓清宇内,还天下以太平事,舍我其谁?’ ------------ 第十三章 天子祥瑞,解锢荀爽 送别了陈宫,荀棐便与荀绲等人齐聚,而后一道回返颍阴。 到了家中,荀棐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开始不断地招待来自各地的名士和友人。 没办法,《四时纂要》和五色纸一出,荀棐名气再次大振,众多名士、官吏、好友纷纷投递名刺,想要上门拜访,看一看那传的神乎其神的五色纸。 当然,也不乏有人想要与荀棐商谈购纸之事,但荀棐都一一推辞。 此时天子公卿都还没见到五色纸,荀棐怎么可能这时候就决定贩卖与否、定价几何,至少得看看天子的反应再说…… 雒阳。 皇城内,濯龙园。 春雨连绵,雨滴泛落在广阔的濯龙池上,摇曳起一股淡淡的哀愁。 当今天下最为尊贵者,汉帝国的主人,大汉天子刘宏在数名内侍的簇拥下站在亭阁下观雨,数十名侍卫或持戟警戒,或捧着曲柄伞在不远处侯着。 刘宏见池中游鱼随着雨点溅射跃出水面,颇为喜趣,脸上不由浮起笑容: “西园以山景见长,濯龙园以水景取胜,近日雒阳多雨,雨中观水景,自有一番逸致。” 侍立一旁的中常侍段珪凑趣道:“这池中之鱼殊为灵慧,知国家(天子)驾临,纷纷跃出水面以观圣颜。” 刘宏笑道:“哪里是什么灵慧,凡天落雨,河湖中鱼便多跃出水面,朕看你是久在宫中,少见多怪了。” 段珪陪笑道:“是奴婢愚笨,总是闹出笑话。” 刘宏不在意道:“愚笨未尝不好,总比有些人聪敏却不忠君强多了。 罢了,不说这些扫兴之事,近些时日雒阳可有什么有趣之事?” 段珪应道:“趣事未曾听说,倒是京中有传闻祥瑞之事。” 刘宏奇道:“祥瑞,什么祥瑞?” 段珪答道:“听闻颍川太守向国家呈献了一部农书,名为《四时纂要》,昨日此书刚递呈到外朝……” 还没等他说完,刘宏便不耐烦道:“区区一部农书也算得上祥瑞,可笑!” 段珪解释道:“农书自然不足为奇,但是此书以五色纸著之,传闻其上应天时,下合五谷,故有人称之为祥瑞。” 刘宏这才来了兴致,“真有这般奇妙?快,即刻遣人去外朝将那农书送来!” “诺。”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名内侍捧着一个小箱子快步走进亭阁中。 中常侍吕强上前一步,从那内侍手里接过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册书和一份帛书。 书册是荀棐所著的《四时纂要》,帛书则是文太守的奏表,奏表中文太守详细讲述了农书一事,并且他还在言语中旁敲侧击,试探天子是否可解除荀爽等人的党锢。 见箱中再无它物,吕强便将其呈给天子,刘宏迫不及待地从中拿出书册翻看起来,越看眼睛越是明亮。 “果然是分呈五色,此纸当真玄妙、典雅!” 刘宏抚摸着光滑的纸面,喜不自胜:“莫非这纸真是天授,昭示我大汉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段珪附和道:“圣人出,祥瑞现,国家便是我大汉的圣人啊!” 刘宏闻言更喜。 吕强却暗自皱眉,忍不住上前提醒道:“颍川太守称这是农书,国家何不细看其内容,五色纸固然奇妙,然非利国利民之物。” 段珪冷哼一声道:“五色纸闻所未闻,实祥瑞也,而这农书嘛,自古以来可就多了,有什么可看的?” 刘宏虽略有不愉,但并未作声,他是知道吕强的品性的。 吕强此人虽是宦者,但性情刚直,清忠奉公,刘宏曾经想封吕强为侯,但都被他拒绝了。 按理说如此忠诚正直之人,刘宏应该非常喜爱才是,但是也正是因为吕强过于刚直,才使得刘宏对其渐生不满。 比如刘宏喜爱美色,吕强却劝他减少宫人的数量。 刘宏好庄严宫殿,大兴土木,吕强则劝他轻徭薄赋,减轻百姓的负担。 久而久之,刘宏虽知吕强忠诚,但实在喜爱不上。 刘宏将农书放下,拿起了文太守的奏表。 迅速看了一遍后,刘宏不由讶然出声。 见段珪和吕强都好奇地看过来,刘宏便将奏表扔给二人,问道:“这荀棐于农事上果真有如此大才?” 段珪和吕强看过之后神色各异。 段珪向来不喜士人,故而不愿为荀棐说话,吕强则不假思索道: “荀辅之其人,才高于世,心忧万民,少时就已闻名海内,国家应当也听过他之言,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刘宏恍然道:“原来是此子!” 吕强接着道:“荀辅之德才兼备,因少时见农人辛苦,心生怜悯之心,故常亲事农耕,研创农具,所著耙、犁皆有大用,颍川一郡田垄间随处可见。” 刘宏缓缓点头:“如此看来,这奏表上没有夸大之言?” 吕强回道:“想必区区一太守不敢大言欺瞒国家。” 刘宏想了想说道:“既然这农具有大用,肥土轮作之法也有增益,那便依奏表所言,先试行皇城之内罢,濯龙园、芳林苑都留出些土地来试试,以观后效。” 吕强大喜:“国家能纳良谏,重农桑之事,乃臣民之福!” 刘宏这才重新露出笑容,笑过之后又陷入愁思。 段珪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家可是有何忧愁?” 刘宏皱眉道:“荀辅之献五色……献农书有功于国,朕不知该如何赏赐?” 段珪闻言也蒙了一下。 是啊,赏荀棐什么呢? 官职吗? 荀棐受父亲荀爽党锢影响,不能为官。 钱财吗? 荀棐献上五色纸如此祥瑞,还奉呈农书,该赏多少钱合适?而且刘宏向来是个貔貅性格,钱财经他手只进不出,想要他厚赐钱财,他是真舍不得。 官职和钱财都不行,但是有功不赏更不行,再说刘宏还想要更多的五色纸,如果不赏赐荀棐一些东西,他怎么好从荀棐那里继续要纸呢。 身为天子,总不可能强抢吧? 吕强知道刘宏是个吝啬之人,于是不提钱财之事,说道:“可赏官职。” 段珪脸色顿时一变,“难道你是想开党锢吗,万万不可!” 两次党锢下来,士人和宦者已成生死大敌,段珪身为中常侍,是绝对不允许士人们解除党锢的。 刘宏也神色不虞,他虽然近年来有过彻底解除党锢的想法,但无论如何都不是这会儿,至少也得再过几年看看形势。 吕强瞥见刘宏神情,说道:“非全开党锢,实解荀慈明一人之锢。” 刘宏眼睛一亮。 是啊,谁说解除党锢一定要一下全部解除的,那只会损害天子说一不二的威严,但是完全可以一个接一个的来啊。 有大功于国者,可解本人、亲人之锢。 有这个理由在,天子就不算丢面子,而且还可以借此稳住那些被禁锢的士人,给他们以希望,幻想某天自己也有机会被解除党锢,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因长久禁锢,从而生出逆乱之心。 刘宏越想越觉得妙,咳嗽一声说道:“赏赐之事已定,解荀爽之锢,不过这五色纸嘛……” 段珪知道天子想要更多的纸,于是建议道:“国家解荀爽之锢,已有大恩于荀棐,有恩当报,令荀棐将制五色纸之术交上来便可。” 刘宏微微摇头,他虽然爱财,但是还不至于这么明晃晃的抢人家业,而且臣僚们和天下士民也不会答应他这么做。 吕强思虑片刻道:“昔日和熹皇后曾罢郡国贡献,只要求各地进献纸墨,国家可效仿之,将五色纸加入贡物名册。” 加入贡物名册后,荀棐就需要每年以低价提供一些五色纸给内朝,看似少赚了些,实则不然。 最关键的技术仍掌握在自己手里,又进一步抬高了五色纸的地位,最最重要的是父亲荀爽得以解除党锢,荀棐就能在黄巾起义前任官地方,这些好处是区区一些钱帛换不来的。 刘宏缓缓点头道:“可,另再赐荀棐钱二十万,不,十万,以示嘉奖。” “诺!” 吕强低头应是,心中腹诽天子仍然如此吝啬之余,亦暗自感慨不已:‘荀辅之献书赦父之事一出,必然名震宇内,为士人楷模,而他今时,不过才年二十啊……’ ------------ 第十四章 关羽归附,天使持诏 天子派来传诏的使者和关羽是同一天到颍阴的。 这天荀棐刚用过早食,拿起弓箭在庭中温习箭术,还未等他射上几箭,侯在一旁的阳豹得了一名宾客的通禀,立时出声道:“郎君,阿穆他们回来了。” 荀棐闻言眉一紧,放下弓箭道:“他们可带了人回来?” 阳豹点头,“有一身长九尺之人与他们同行,想来便是郎君欲招揽的关君。” 荀棐闻言大喜,口中说道:“快请,不,我去亲迎关君!” 说完后快步走出庭院,行至门外,阳豹紧紧跟随在身后,他虽好奇此关君是何等英才能让主君兴奋如此,但心中也未有嫉妒。 他是个稳重的性子,平素里只想着办好主君交代的事情,其他再无多求,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够成为荀棐最为信重的仆属。 荀棐来到门外,便见何穆等人刚放好马匹,正向宅院走来。 目光一扫,荀棐立刻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关羽,实在是关羽身量太高,站在那里就如鹤立鸡群,显目异常。 荀棐大笑两声,本想立刻同关羽交谈,心思一转,却是先上前对何穆等人道:“阿穆你们辛苦了。” “为郎君分忧,何来辛苦一说。”何穆等人纷纷行礼。 荀棐这才转头,看向美须髯的关羽道:“这位丈夫可是关君?” “羽拜见荀君。” “快快请起。”荀棐扶起关羽,和善地笑道。 关羽见荀棐额间、鬓角间都有汗水,不知缘由,阳豹适时出声道:“之前郎君正在习练弓箭,听闻关君你到了,欣喜非常,连汗水都来不及擦便快步迎出。” 关羽闻言心中一震,他没想到荀棐竟然如此重视自己,不仅千里迢迢派人去寻访他,后又担心山高路远、俗事缠身,特地遣人送去百金,到了此地之后,荀棐又出门亲迎,实在是令他受宠若惊。 毕竟他关羽不过是一匹夫,虽有些勇力,但名声不过传于乡、里,竟然能够得名满天下的荀棐如此青眼! 关羽感动异常,面露愧色道:“关某匹夫也,又未立功绩,还为荀君牵连祸事,荀君却待我恩重,某受之有愧!” 他说的牵连祸事自然是杀了吕熊后,被郡国缉捕一事。 但荀棐压根不在意此事,河东和颍川甚至不是一个州,你河东的缉捕到了颍川,又能有多少效用? 再说就算是颍川太守想要缉拿关羽,也需要考虑到这样做会不会伤了自己和荀棐的关系,会不会得不偿失。 为了区区一个“贼子”,去得罪荀棐和荀氏,实在是不值得啊! 荀棐说道:“何来牵连祸事之说,河东远在天边,辖不到颍川之事,关君放心在我处住下便可。” 关羽神色郑重道:“关某虽愚,却有些蛮力,愿投于荀君门下,以效犬马之劳。” 言下之意就是要奉荀棐为主了。 荀棐心中大喜,自己付出这么多努力,终于看到了回报。 不过心里答应了,却还是要走个流程,荀棐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我之所以助君不过是惜才,非是为了关君你的回报啊。” 关羽也不是笨人,再次下拜:“请君应允!” 这下任由荀棐如何拉他起身都拉不动,于是荀棐叹道:“罢了,便依关君之言。” 关羽这才郑重道:“羽拜见郎君。” “请起身。”荀棐问道:“关君可有字?” 关羽回答道:“羽之前表字长生,来颍阴途中改字云长。” 荀棐哈哈大笑,把住关羽的双臂,笑着对周围的宾客徒附们说道:“我得云长,如虎添羽翼也!” 宾客们一路上早已被关羽的勇毅折服,此时纷纷道:“恭贺郎君得一虎士!” 众人欢喜,荀棐拉着关羽同行,吩咐奴仆们准备酒肉美食,款待诸人。 一番宴饮过后,荀棐又赠送关羽一匹宝马、一把百炼宝剑、十余匹绢帛和一座宅院,再次引得关羽感激不已。 荀棐见关羽没有推辞,于是脸上笑容更甚,拉着他的手畅谈不已。 时值下午,和煦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之时,一行盛装车马进了高阳里。 一名仆从连忙向荀棐禀报:“郎君,天使来了,郡吏请郎君出迎!” 天使? 荀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天子的使者来了。 ‘不过天使所来何事,是因为五色纸和农书一事吗?’ 荀棐顾不得多想,立刻起身出门相迎,一众宾客纷纷簇拥在他的身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许诧异和震惊,包括关羽同样如此。 毕竟这可是天子的使者。 在汉帝国的威严尚在之时,天子就是神,就是高高在上的天。 能够亲眼见到天子的使者和诏令,这在众人看来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荀棐走出宅院,抬目一看便见到郡中的几名大吏陪同着一人站在里巷的道上,那人身量不高,只是中人模样,唯独神色中带着些许傲气。 不过见到荀棐之后,他的傲气稍降,颇为和气道:“可是荀君荀辅之?” “正是。” “那就请君听诏吧。”使者拿出一份帛书说道。 荀棐立刻行礼,使者打开诏书,将诏书中的内容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在场诸人皆是惊讶万分。 他们因什么而惊讶? 自然不是天子赏赐荀棐十万钱之事,而是天子竟然解锢了荀爽! 这在第二次党锢以来,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难道天子有意逐渐放开党锢了吗? 众人心思百转,而后将目光落在荀棐身上,暗道:“荀辅之献农书得父赦,实大仁大孝也!” 荀棐亦是喜不自胜,他没想到自己献呈农书竟然能够得到如此益处。 虽然需要每年给天子内廷低价提供一些五色纸,但这真不算什么事,无非就是少赚点,但是父亲荀爽得到解锢真乃是大喜事。 荀爽遁逃汉滨之间,著书立说十余年,名望重于天下,今朝得解,想必很快三公、州府都会遣人征辟他,重权高位唾手可得。 即便不考虑那么功利的事情,荀爽得解,能够安心回乡养老,也算是荀棐尽了一份孝了。 “谢陛下大恩。”荀棐接过诏书说道。 使者笑意盈盈道:“既感谢国家之恩,荀君可莫忘了五色纸一事。” 荀棐答道:“棐必会同郡中计吏商量此事。” 计吏负责统计一郡的各种数据,同时每年年底还要前往雒阳向朝廷汇报郡国一年情况、交呈贡品,所以荀棐才说会与计吏商议,定下五色纸的份额。 使者得了荀棐的允诺,这才满意离去。 等其离去后,荀棐的宾客们纷纷拜倒在地,口中呼道:“郎君仁孝,家主得解,恭贺郎君!” 荀棐的族亲们也纷纷上前恭喜,荀棐笑着作揖回礼,而后宣布道:“府中人赐缣二匹,另棐今夜设宴,请诸亲友到场尽欢!” “多谢郎君!”“我等必不错宴!” 人声喜悦,欢歌笑言,可谓盛矣! ------------ 第十五章 吾儿至仁,所以至孝 荀棐献书赦父之事在极短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颍川,并以雒阳和颍川为中心向天下各州迅速扩散开去。 消息所到之处,士人赞誉,皆感叹荀棐之能,同时也纷纷议论起党锢一事。 他们认为天子之所以解荀爽之锢,不完全是因为荀棐献农书之功,更是因为天子认识到治国牧民还是需要靠他们士人! 如此天下诸君离解锢不远矣! 士人们奔走相告、弹冠相庆。 殊不知解锢之事只是刘宏系在驴头上的胡萝卜,看得见,吃不着…… …… 荆州,南阳郡,阴县。 今年五十六岁的荀爽待在屋中,专心地为《易》著述,刚提笔写下“谓坤六五,本出于坤,故曰:‘本乎地’……几行字时,门外就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荀爽眉头微皱,他一听脚步声就知道这是自己的长子荀表。 “大人(父亲)可在里面?” 荀表一路跑来,缓了口气,询问侍立在门外的仆从。 “家主在的。”仆从低声回道。 荀表遂轻轻扣门,荀爽隔着门道:“进来吧,何事如此急躁?” 荀表推门而入,面带喜色道:“阿父,有大喜事啊!” 荀爽放下手中笔,抬头道:“什么喜事,难道是阿采和公至来看我了?” 阿采是荀爽的女儿荀采,公至则是她的夫君韩暨(音同既)。 说起荀采,在原本历史上她被荀爽嫁给了南阳阴氏的阴瑜,但没过两年,阴瑜就因病去世了。 荀爽不忍女儿守活寡,于是令荀采改嫁给郡人郭奕,但是荀采不愿意改嫁,说自己曾经发下誓言,要和阴瑜死则同墓,如今夫君早逝,自己怎么能够急着改嫁呢? 不过她终究拗不过荀爽,于是盛装嫁到了郭家,新婚之夜时荀采假意高兴,命令仆婢点灯四盏,与郭奕彻夜长谈,郭奕对她敬惮不敢逼迫。 后来荀采假托沐浴,趁着旁人没有防备,用粉在门上写下“尸还阴”三个字,而后自缢而死。 荀棐前世读书时就曾经看到过荀采的事迹,为其贞烈感慨不已,如今来了此世,自然不会让悲剧重演—— 四年前荀爽来信,说自己准备为荀采订下婚事,届时荀棐如果不能成行,也可遣人来南阳参加婚宴。 荀棐得知订婚之人为阴瑜时,立刻便去信:“儿有一友,在南阳中尝见阴君,称其人虽有风仪,然声微音弱,病态隐露。 再细问瑜之仆属、乡人,言瑜幼时落水,伤及肺腑,旧伤顽固,恐寿不久,若大人嫁阿姐与瑜,儿惧有不忍言之事,请大人三思,儿顿首以拜……” 这封信寄过去没多久荀爽就回信说这桩婚事取消了,又过了一年,荀爽同南阳韩氏的家长谈好了亲事,将荀采嫁给了韩暨。 韩暨的祖父名叫韩术,曾任河东太守。 父亲叫韩纯,曾任南郡太守。 所以韩氏也算是世家名门,荀韩二氏结亲,算得上门当户对。 而且韩暨本人也称得上英才。 早年间,韩暨的同县中有一人名叫陈茂,他出身豪族,还与州郡高官有裙带关系,所以向来目中无人、欺压乡人、夺人家产。 当时韩暨的父兄因事得罪了他,陈茂便在暗中陷害,几乎令他们被判死刑。 韩暨表面上没有反应,却在暗地里积蓄钱财,并寻找死士,最终杀掉了陈茂,韩暨因此闻名郡内,后来被举为孝廉。 荀爽也正是因为此事才看中了韩暨,并将女儿嫁给了他。 荀表兴奋道:“不是阿采和公至来了,而是有关于阿棐和大人您的,您被天子下诏解除党锢了,我们可以回乡了!” 荀爽闻言一下子蒙了,“解除党锢?天子怎么会大改心意,赦免天下被禁锢的士人?” 荀表纠正道:“天子只解禁了您一人。” 荀爽一脸茫然,说道:“你且细细道来,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荀表为他详细的讲述了荀棐献呈农书和天子下诏赦免一事。 良久,荀爽长叹一声:“吾儿至仁,所以至孝!” 话音落下,已是老泪纵横。 说起来,荀爽被禁锢十几年真是运气不好。 他本是个通权变的性格,虽然讨厌宦官,但从来都不主张以命对抗。 比如说他曾经给天下楷模李元礼去信,“及陈蕃免太尉,朝野属意于膺,爽恐其名高致祸,欲令屈节以全乱世……” 荀爽建议李膺躲躲风头,不要平白丢弃了性命,让他屈节以全乱世。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荀爽不是个死硬的性子,但是他很倒霉,因为族兄弟荀昙和荀昱坚决反对宦官,所以身为族亲的他也被牵连禁锢至今。 荀表见老父流泪,心酸之下亦是泪流不止道:“阿父,我们可以回乡了!” 荀爽拭干眼泪,感叹道:“十余年了,不知颍阴风貌若何,乡、里小儿可还识得我荀爽?” 他起身,抬起右手抚在荀表的肩上道:“德率,你先动身前往堵阳找你阿姐,问她是否愿意与我等一同返乡,我与友人作别之后便去堵阳和你汇合。” 堵阳县刚好在阴县和颍阴的中间,是必经之地,所以即便要携上荀采同行,也无需绕路。 “诺,孩儿这便动身去堵阳。”荀表点头。 待荀表离去后,荀爽回到席上坐下,心情大好,忽然又想到:“阿棐年已加冠,却仍未成婚,这是我的过错啊,趁着此次回乡,便把阿棐的婚事定下来。 我记得山阳王谦似乎有一女,年方十六,容貌姣好、品性温良,或可为阿棐求娶之……” 王谦的祖父王龚曾担任太尉,父亲王畅曾担任司空,王氏可以称得上“二世二公”,名门望族。 而王谦本人也有清名,是个结亲的好选择。 思来想去,荀爽下定决心,当即书信一封,让仆从快马带去山阳郡。 忙完之后,荀爽负手缓行至屋外,看着黄昏落日、倦鸟投林之景,心中有喜悦之情,亦有人老力衰之感。 “十余年间,世道大变,我已成老朽,可叹、可怜……好在,阿棐才高,国人赞誉,我心稍慰。 但年少传名海内,恐惹他人嫉忿,待回到颍阴后,需劝一劝阿棐,名高者易毁,昔日李元礼何等英才,受阉竖毁谤,终难逃一死。” 荀爽幽幽长叹一声,望着颍阴方向愣愣出神。 ------------ 第十六章 判死大吏,仓中豚犬! 自从天子派来传诏的使者离开之后,文太守十日内接连派了三拨人到高阳里,欲征辟荀棐为功曹。 所谓郡功曹,主要负责掌管郡国人事调动工作,记录属吏的功劳过失,有时太守不能视事,还能行太守职权。 所以功曹在郡府中的地位,就相当于相国在朝廷中的地位。 可见功曹一职之贵重。 文太守去年年末上任,到现在只任命了五官掾和主簿等属吏,还没来得及挑选功曹。 如今荀爽得解,荀棐为官不再受到限制,于是文太守立刻便征辟荀棐,荀棐照例推辞了两次之后便答应了。 毕竟文太守曾举荀棐为孝廉,荀棐称得上是其门生故吏,无论是出于报恩之意,还是积蓄力量之心,荀棐都无法推辞郡功曹之职。 然而荀棐接受郡功曹任命的消息一传扬开,郡府诸曹书佐或惶恐,或惊喜万分。 “听闻荀辅之要上任功曹了,以他的性格,恐怕难以容忍贪腐之举,我等需要小心了。” “文府君宽仁,掾属就难以生畏惧之心,光是我所知,便有六、七人匿钱逾万,要知道他们任职郡中也才几月而已。” “荀辅之来的好啊,乃公早就看那些贪腐之辈不快了!” “功曹掌考察官吏,有荀辅之在,我等勤勉廉洁之人或许更能有出头之日。” “……” 在郡吏们议论纷纷中,荀棐驾车从颍阴赶到了阳翟上任。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刚拜见完文太守,位置都还没坐热时,立刻就有人向他举报郡仓曹掾段旭借权势贪污,私赃已达十万钱! 看起来十万钱好像不多,仅仅只是一个中人之家的资产,但是要知道段旭升任仓曹掾仅仅才三个月! 三个月就贪了十万钱,让这样的人任职仓曹掾,管理一郡钱谷,何其可笑。 荀棐得了举报,立刻命人将段旭带来。 而段旭也是心大,被人举报贪腐,却是神色散漫、丝毫不畏。 荀棐初看他这般气定神闲,一时还以为他根本没犯法,没想到仅仅只是一句询问,段旭便毫不在乎地讲道: “我是挪用了府库的钱财,数也不多,不过十万而已。” 荀棐眉头紧皱,“十万钱还不多,你可知普通人家劳作数年都积攒不到这些财帛?” 段旭听了却是一笑,“功曹说笑了,我辈乃是郡中大吏,为何要与田间黔首相比,黔首者若豚犬尔,君与旭显贵人也。” 荀棐闻言怒斥道:“为人必有爱人之心,你身为郡仓曹掾,贪用钱财尚不知改悔,还视黔首为豚犬,我看你才是仓中豚犬!” 段旭被荀棐怒骂,登时面红,“你如何辱人?!” 荀棐冷笑一声,“我非但要辱你,还要罪你!” “我只取十万钱,算得了什么,你凭什么罪我?!”段旭梗着脖子道。 见段旭如此胆大妄为、至斯不改,荀棐当真来了火气,“你可知依汉律,监守自盗值十金(十万钱)者,当弃市!” 本来如果段旭认罪态度好,再把赃款交出,荀棐是愿意稍微放他一马的,只打算上呈太守罢免他的职位。 这是因为近些年来,天子刘宏带头卖官,上梁不正下梁歪,国朝吏风早就坏了,再加上官员们的俸禄不停削减,有些小吏如果不搞些小动作,连家人都养不起。故小贪一些情有可原,贪的多了罢官去职,最多入狱数年即可。 所以荀棐一开始是抱着小惩大诫的心态来审理此案的,然而他实在没想到段旭竟然嚣张至此,死不认错,还一点仁人之心都没有,视黔首为豚犬! 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付此辈,当以重刑骇之! 段旭听了荀棐的话,脸色煞白,大喊道:“荀辅之!荀棐!你莫不是疯了?我段旭乃郡仓曹掾,仅仅贪了十万钱你就要取我性命? 国朝上下贪腐者何其之多,我这十万钱何其之少!且我上任不过三月,一日不过合取千钱,算得了什么大事?!” 他一怒吼,整个郡府各曹院都能听到些许声音,众多佐吏们知道荀棐在审段旭贪污之案,此时都颇为默契地凑至功曹院外,探查判案的具体情况。 “段旭说的也没错,他一个仓曹掾,三个月才贪了十万钱已经很是克制了。” “嘿,无论钱财多少,贪了就是罪过,他哪来的胆量顶撞荀功曹?” “十万钱就弃市,荀功曹竟严苛至此吗?” “不是荀功曹严苛,而是段仓曹死不悔改,认为自己所犯的不是大错。” “……” 知道各曹的官、吏们都在关注段旭之事,荀棐决心将它打造成范例,督正颍川的吏风,只见他愤而起身,怒斥段旭道: “你说千钱算不得什么,可知一日千钱,千日百万,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千钱对于仓曹掾或许不算多,但是如果郡中每位掾吏都像你这么想,那颍川一地的赋税恐怕早就被尔等恶吏瓜分殆尽了!” “来人,将段旭押入郡狱中!”荀棐义愤道:“我将亲禀太守,让他从重从严处理段旭,定段旭弃市之刑!” 命令一下,段旭顿时如死狗一般被拖走,一路上鬼哭狼嚎,引得各曹院佐吏们心惊胆战。 而荀棐则立即上报太守,文太守得知具体情况后,本想为段旭说说情,但见荀棐脸上的坚定之色,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于是荀棐上任功曹的第一天,就判死了一名郡仓曹掾,府中大吏! 当天晚上,这件事就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诸曹院中十余名不法书佐、循行连夜弃官,带着家人逃走,奔往他郡。 可见荀棐之威! 翌日,文太守得知了郡吏逃亡之事,特地把荀棐叫了过来,感叹道:“辅之清正刚烈,不法恶吏畏你声名,竞相逃走,看来我任你为功曹是做对了啊!” 荀棐谦虚道:“棐得府君拔擢,自然尽心辅佐,清正吏治。” “有辅之在,郡治必清!”文太守哈哈一笑,又道:“不过昨夜府中逃走了众多属吏,空出了许多位置,再加上郡府原本就有些属吏未招满,辅之可有良才荐我?” 功曹除了监考官吏的职责,还有举才之责,文太守这是让荀棐为他推荐人才,以补充郡府的吏员。 荀棐回道:“颍川才俊众多,钟繇钟元常、陈群陈长文等都是英才,可惜他们都因党锢牵连不能为官……” 钟繇的父亲钟迪、陈群的父亲陈纪都遭受党锢至今,所以他们二人虽都是郡中俊才,一样有志难伸。 文太守也是叹息一声道:“时局如此,为之奈何?” 既然钟繇等人无法出仕,荀棐便道:“除钟君、陈君等人外,棐从弟荀彧荀文若,可称佳士。” 文太守眼睛一亮。 对啊,荀棐的父亲得解,荀棐可以为官,荀彧当然也能出仕。 毕竟现在党锢的规矩是从祖以下得赦,荀氏如今仍遭党锢的只有已经过世的荀昙和荀昱二人。 这两人被禁锢影响不到荀棐和荀彧,只能牵连到荀攸,因为荀昙是荀攸的亲祖父。 文太守说道:“早闻荀文若儒雅多智,可任门下议曹掾一职。” 门下议曹掾,又称谋曹,职主谋议,也就是为太守提供建议,算是智囊型职位,正适合荀彧。 荀棐接着说道:“棐宾客中有一虎士,名叫阳豹,字云虎,膂力过人,勇猛刚毅,可为右兵曹史。” 兵曹统领郡兵,右兵曹史是兵曹中仅次于兵曹掾的要职,阳豹从侍荀棐数年,荀棐自然要为他酬功。 而且阳豹忠诚可信,能力过人,唯独没有军阵经验,荀棐打算在太平道起义前先锻炼他的能力,为日后征战做准备。 至于关羽,荀棐暂时还不打算为他请职,毕竟他现在还被河东郡通缉呢,虽然荀棐不太在意这份通缉令,但是如今就让关羽身居郡职,颇有些挑衅意味,不太合适。 等到以后天下大乱,届时令关羽随军,立下功劳,再行授官不迟。 文太守点头道:“可。” 接下来荀棐又举荐了数人,文太守都一一答应,让他们担任诸曹的书佐、循行等职务。 举荐之事完毕,文太守捻须道:“辅之善农,我欲令汝暂理户曹事,劝郡中农桑,辅之意下如何?” 户曹是掌管民户、祠祀、农桑等的官署,主官为户曹掾。 农事本为户曹掾负责,但是既然太守下令,荀棐自然遵从。 “棐必尽心竭力,为府君分忧!” “善!” 得了太守的命令,荀棐没有立刻“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先找到了户曹掾。 户曹掾姓郑,年纪四十上下,面相和善,他得知荀棐将以功曹的身份掌管户曹之事时,并没有因自己被分权而露出任何不愉之色,反而客客气气地说道: “荀君于农事有大才,今日之后,郡中农桑事皆听荀君吩咐。” “如此以后要多多劳烦郑户曹了。” “不敢,某必竭力襄助荀君……” 和郑户曹达成一致、统一意见后,荀棐仍然没有下达任何指令,而是先查看郡中的田册人口资料等。 一连看了两天,荀棐稍微做到了心中有数,于是下达了第一条命令: 令诸县户曹察访县、乡之中的良农,一县中挑选十名耕种最好者,各赐牛一头、曲辕犁一具,以示嘉奖。 耕种最差者,便由户曹吏上门斥问,并使人教授其耕种、轮作之法。 此令一下,各县的户曹不管愿不愿意,纷纷行动起来,以往只愿待在公廨中的佐吏们也都主动探访乡、里,寻找良农。 没办法,谁让如今掌管户曹的是荀棐呢。 荀棐本就名望高,又是掌管人事的郡功曹,还刚刚以段旭立威,佐吏们或为了升官,或为了不得罪荀棐,纷纷忙碌起来。 而荀棐也不是颁布命令便了事,为了防止各县出现户曹假报良农之事,荀棐常带着数名郡户曹的佐吏亲下各县乡间,访查农事。 ------------ 第十七章 垄间判案,荀君神明 晌午,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荀棐在关羽、郑户曹和几名佐吏的簇拥中行走在田垄间,观察着春播的情况。 田间劳作的农人见了荀棐等官吏也不害怕,因为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荀棐了。 每隔一段时间,荀棐就会亲下乡间,查探各县劝农之事,有时甚至还亲下田间,与农人们共同劳作、谈笑,让他们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功曹,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一名佐吏忽然指着某处说道。 荀棐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有数十人在一棵巨大的榆树下聚成一团,似乎是在争吵些什么,而管理这个“里”的亭长带着数名亭卒正与他们说些什么。 “走,去看看是何事。” 荀棐当先迈步走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拜见荀功曹、郑功曹!”见荀棐等人过来,亭长和数名亭卒当即下拜,那些乡民也纷纷行礼。 “不必如此,说说具体发生了何事?” 亭长闻言便向荀棐陈述了一番,原来是里中发生了两件不法事: 第一件事是有个人养的鹅,因为偷吃邻居家晒的粟麦,被邻居扑杀了,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有错,所以争执不休,亭长听了以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任由他们争吵。 荀棐思索了下,说道:“此事不难,只要做到公平即可,鹅嘴如梭,吃谷不多,辄鹅主偿谷,谷主偿鹅。” 亭长闻言一喜,看向争执的一对邻居,“你们觉得如何?” 这对邻居虽有些不情愿,都觉得对方错了,想让对方付出更大的代价,但是又觉得这么判自己也没怎么吃亏,最终还是点头认可。 解决了这桩小事后,荀棐目光变得严肃些许,看向一名跪地哭泣的老农。 “你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 老农勉强止住眼泪,从头说起:“前些时日功曹您不是下令嘉奖各县良农一头牛和一具犁吗,我因被评为乡中良农,所以得了一头牛。 自从得了牛后,我每日都悉心照料它,比照顾我家子还认真。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我要喂牛时,忽然发现牛的嘴里全是血,我吓得慌了神,连忙查看,才发现是它的舌头被人割了! 舌头被割了牛还怎么吃东西,不就只能等死吗,我好不容易得的牛,竟然就这样被人给害死了,我好苦啊!” 郑户曹等人闻言对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有人竟然敢杀郡县为了劝农而赏赐的牛,不说这事本就违法,还颇有些不将荀棐和他们这些户曹官吏放在眼里的意味啊。 荀棐也是因此甚为重视此事,他看着老农,缓缓道:“每个里在夜间都是要关里门的,你昨夜入睡时未发现牛被割了舌,今早才发现,所以割舍者当是与你同里,趁夜间你入睡了才动的手。” 老农不住点头,又疑惑自语:“难道是有人恨我?可我平素里未曾得罪过人啊。” 荀棐询问亭长道:“你可见了牛的伤口,是用何所割,刀剑还是镰刀?” 亭长摇头:“从伤口上只能分辨出是刀而不是剑,至于是什么刀,完全看不出来。” ‘这下麻烦了。’郑户曹暗道,如果可以确定不是镰刀,这个案子就好破了,整个里不过四十余户人家,大多人家里都只有镰刀,有宝刀、宝剑的屈指可数,一下就能圈中几名嫌犯。 而如果是镰刀的话,每一户基本上都有两把,合起来差不多上百把,谁知道是哪家人晚上拿着哪把镰刀去割的牛舌? 众人困惑难解之时,荀棐思索少许,吩咐亭长道:“你即刻令里中各户人家把所有镰刀、宝刀取出,一起放在此地,如果之后检查有人胆敢暗藏刀刃,那么他就是犯下此案之人。” 亭长思之不解,将所有镰刀都拿出来有什么用,难道这样能破案? 他想不通就懒得再想,带着数名亭卒走进里中,传达荀棐的命令。 没多久,里中数十户人家都将自家的镰刀和宝刀取出,按照荀棐的要求放在地上。 荀棐环顾众人,神情严肃:“最后说一遍,如果有人不听命令,暗藏利刃于家中,被我搜出来后他就会直接被定为罪人! 我再给你们半刻钟,私藏了刀刃之人现在返家去拿,我不会怪罪他。”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也没有人回返家中。 半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荀棐如何破案时,荀棐却是扫视了一圈地上的镰刀和利刃,忽然指着一把镰刀问道:“这是哪家人的刀?” 话音落下,人群中立时有一人脚软跪地,关羽见状快步奔出,将那人像提小鸡仔一样提溜出来,一把扔在地上。 所有人哗然不已,不知道荀棐是怎么确定的真凶。 荀棐低头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粗壮农人,“说说吧,你为何要割他家的牛舌?” 粗壮农人被荀棐逼视,瑟瑟发抖道:“我,我没有,不是我……” 荀棐摇头,“不是你你为何腿软跪地?” 粗壮农人犹自强辩,“我见您指着我家的镰刀,害怕您会说我是凶手,惊恐之下脚软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觉得颇有道理,民不与官斗嘛,你说他是凶手,他当然害怕,脚软也是可以理解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荀棐叹道:“如果没有证据,我怎么会说你是凶手呢?” 他指着那把镰刀道:“诸君从这把镰刀上看见了什么?” 大伙儿都细细看过去,良久,摇头不止,唯独郑户曹诧异出声:“飞蝇?” 荀棐颔首,“此地离农田很近,又是晌午,蝇蚊众多,然而这么多把镰刀中,就只有这一把上的飞蝇最是多,超出其他十倍不止,这是因为此刀不久前曾见血,虽然血迹被洗干净了,但是飞蝇仍然能够闻得出上面的血腥味,故久久盘旋其上!” “原来如此!” 所有人皆恍然大悟,唯粗壮农人面色惨白,不住朝荀棐磕头,“是我见他得了郡里嘉奖的牛,心生嫉妒,所以才割了他家的牛舌,可我万万没有害人之心!没有啊!” 亭长怒喝一声,“你这些话还是留着到县狱中说去吧!”说完便捆着粗壮农人离去。 剩下的那些乡民见识了一场精彩的断案过程,纷纷向荀棐下拜:“荀君神明!” 荀棐一丝不苟地回礼,并嘱咐道:“国家大事最重农桑,诸君要珍视牛、犁,切莫因嫉妒而生害人之心、害己之心。” “我等谨记!”所有人心悦诚服地再次下拜。 ------------ 第十八章 硕儒归乡,王氏玉女 断完案后,荀棐本打算继续巡查乡里,耳边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 荀棐转头一望,却是有两名骑士朝他们奔来,再定睛一看,此二骑士正是被自己留在颍阴的两名宾客。 正当荀棐疑惑他们为何快马来此地时,这两人勒马停住,然后跃下马快步来到荀棐等人跟前,拜倒在地道:“郎君,家主车马已入颍阴。” 荀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父亲荀爽回来了。 这段时日他一直忙碌着公事,忙昏头了,都忘了此事,算算时间,荀爽等人的车马确实差不多到家了。 郑户曹在一旁说道:“六龙先生十余年未返乡、里,恐怕甚是思念荀君,荀君可向府君请休沐,返家与亲友团聚。” 荀棐点头。 虽然他现在手头还有一些公事没有处理完,但是这会儿可不是发挥高尚情操的时候。 这年月最是重孝。 如果他因一些不是万分重要的公事选择不回家,恐怕会被人指责不孝—— 老父亲十余年没返乡了,想见儿子一面,儿子却推辞不去,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容易被人指指点点。 决定已下,荀棐当即说道:“我这就去向府君告假,不过曹院之中尚有些事务未处理,另外巡查乡里之事也不能停,都得劳烦郑户曹和诸君了。” 众人回道:“请荀君放心,我等必定尽心公务。” 将事情暂时交付给郑户曹等人后,荀棐立刻骑马至郡府,向文太守请休沐。 文太守很好说话,直接给了荀棐十天的假期,并对荀棐说如果不够,还可以再延长一些。 不过被荀棐拒绝了,自己刚上任不久,诸事刚理顺,政令也才初显成效,如果现在就请长假,不说恐惹人非议之事,光是回来之后再接手公务也麻烦不少。 文太守见荀棐拒绝,并不意外,只是补充了一句:“六龙先生回乡,我本应亲至颍阴相见,奈何事务繁忙,无法离身,便请辅之回去后代我问候一声。” “诺。” 得了十日休沐,荀棐便带着何穆、关羽等数名宾客徒附骑马去颍阴。 至于阳豹,他已任职右兵曹史,无法护卫左右,所以现在荀棐的“贴身保镖”变成了关羽和何穆。 众人下午出发,第二天的中午便赶到了颍阴。 行至高阳里,里监门认出荀棐,没有验传,便请荀棐等人入内。 荀棐快步穿过一排街巷,在巷口一转,便见自家宅院前停着数十辆辎车、轺车,更有许多人牵马驻立,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想来都是听闻父亲返乡,前来拜访的各地人士。’荀棐心中暗道。 “是二郎回来了。” “荀君回来了!” “拜见荀功曹!” “是献书赦父的荀辅之!” “……” 院外的众人认出了荀棐,纷纷上前见礼。 荀棐也都一一回礼,而后告罪一声,当先步入庭院。 刚进前屋,便见一名头发稍花白,面容亲善的老人在几名亲族的簇拥下行了出来。 “我儿!”老人一见荀棐,眼眶便是一红。 荀棐不假思索地拜倒在地,口中高呼:“儿拜见大人!” 关羽、何穆几人也立刻拜倒,口呼家主。 荀爽上前两步,俯下身子将荀棐扶起,道:“起来吧,都起来。” 众人遂起。 看着已经加冠成年,浑身英气逼人的荀棐,荀爽心中甚为宽慰,连道:“十余年没见了……十余年了,幸我儿如此英伟……” 荀棐见荀爽虽然才五十多岁,但面容苍老,两鬓斑白,心中颇不好受,说道:“儿未能陪伴于大人身边尽孝,我之过也。” 荀爽闻言却摇头道:“这是我的过错啊,是我将你留在了颍阴,令你年少孤苦……” 许是荀爽确实年纪大了,又或者真的太过思念二子,所以一见荀棐便拉着他说个不停。 后来还是荀棐的亲兄长荀表提醒了一句,荀爽才发现这么多人都一直站着陪他,于是请众人重回席宴。 席宴之上,荀爽情绪缓了过来,喜悦的与多年未见的亲友交谈,荀棐则靠近兄长荀表坐下,两人饮着酒聊天。 时间飞逝,夜间。 荀爽将荀表和荀棐叫到了自己屋子里,至于荀采,她有了身孕,不便远行,所以这次便没有跟随荀爽返乡。 荀爽坐在上首,看向荀棐,感慨道:“我能被天子赦免,是阿棐你的功劳啊,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就要老死他乡了。” 荀棐自然谦言不已。 荀爽继续道:“不过经此一事,你名望愈高,我便越发担忧,林高风摧,恐怕现在很多人都在关注着你的言行,一有差错,便添谤言。” 荀表开口道:“大人何必这么忧虑,阿棐只要行事谨慎,何须担忧。” 荀爽摇头道:“谨慎是必要的,但亦需要与人为善,凡事莫过于刚硬,要学会转圜,再有,事若不谐,辄挂冠而去。” 荀棐默默听着,不做辩驳。 劝了荀棐一番后,荀爽转而道:“阿棐,你年已加冠,却尚未成婚,所以我在来时便为你说了一门婚事,对方虽还未回信,但想必不会拒绝。” 荀氏是天下冠族,荀棐又声名卓著,求亲之事荀爽很有把握。 荀棐讶然道:“不知是哪家女?” 他自觉醒宿慧后一直都忙着应对未来的天下大乱,还真没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婚事,初闻之下惊讶不已。 荀爽讲道:“山阳王氏,王谦之女。” 山阳王氏荀棐听说过,是世家冠族,累世三公、二千石。 荀爽捻须笑道:“王氏女秀雅聪慧,容貌出众,是我儿良配。” “但听阿父安排。” 对于和谁成婚,荀棐没有太大的意见,只要不太丑便可。 反正这个时代自由恋爱是万万不可能的,荀棐也没精力去来一场所谓的轰轰烈烈的恋爱,他心中惦记着太平道造反之事,只想着对付对付过就行了。 不过,“王氏可有一子名为粲?” 荀棐忽然想起来日后的建安七子中有一人名叫王粲,似乎就是出自山阳王氏。 荀爽思索了一下道:“王粲正是王谦幼子,不过其年仅七、八岁,阿棐你是如何知晓他的名字的?” “儿曾听闻王粲虽年幼,但聪敏睿智,故有此一问。” 荀棐临时撒了个谎,心中暗道:‘兜来转去,却是成了王粲的姐夫……’ ------------ 第十九章 程昱来投,大言争先 在家中的数日,荀棐除了与父亲荀爽、兄长荀表等人长谈,还陪着荀爽去城外墓地祭拜了他故去的亲长和兄弟。 数日之后,荀棐便作别父兄,动身回往阳翟。 只不过这次去阳翟比来时队伍中多了一个人,正是荀彧。 前些时日文太守让荀棐推荐人才,荀棐推荐了荀彧和阳豹等人,文太守应允后便派人征辟他们。 适时阳豹就在荀棐左右,所以接到征辟之后就直接任职兵曹了,而荀彧身在颍阴,便按照惯例推辞了两次,直到五天前才接受了太守的征辟。 他也要去阳翟任职,所以干脆便决定和荀棐一道同行。 众人在路上行了一天,将至阳翟,抬头便可遥遥望见古朴的城墙。 荀彧骑在马上,忽而说道:“我听闻三公和刺史都遣人征辟六叔,不知六叔是何想法?” 荀彧口中的六叔当然是荀爽,自荀爽被天子赦免以来,朝中三公和豫州刺史纷纷向他拋出了橄榄枝,想要请他出仕,不过荀爽都还没有答应。 荀棐回答道:“阿父久在他乡,如今初至家不愿意再远行赴任,所以都拒绝了,或许以后会出仕吧。” 荀彧点头,“如此也好,我家大人以往也甚是思念六叔,如今他们可以常饮酒谈天为伴。 不过这样一来,你我二人就必须更加勤勉,方不堕家族声望。” 党锢之前,荀氏多有二千石,千石、六百石就更是多了,然而二次党锢后,族中就再没有人出任高职,声名渐衰。 若不是荀绲、荀爽仍在世,荀棐、荀彧、荀攸也都颇有名气,荀氏的家世声望恐怕便难以维持。 毕竟世家的最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两千石! 族中久无二千石,十几年、数十年就会跌落世家,沦为一地豪强。 如今荀爽得赦,暂时不愿意为官,那么族中唯二出仕的荀棐和荀彧压力就大了,这也是荀彧为何说两人必须更加勤勉的缘由。 只有年轻一辈任职千石、二千石,才能稳住荀氏的声望。 荀棐闻言笑道:“我愚人也,但文若有高才,日后三公之位可期。” 荀彧哭笑不得道:“二兄又调笑我了。” 荀棐爽朗一笑,正要说些什么,侧方路上忽然窜出一个佩剑的中年男人。 “汝是何人,何故阻路?!” 关羽霎时拔剑,纵马挡在荀棐前面,目光凛冽地问道。 “程立拜见荀功曹!” 中年男子虽被关羽的气势骇了一跳,但反应过来后立刻拜倒在地。 荀棐抬手,关羽遂倚马慢慢向后退开。 荀棐看着拜倒在路中间的中年男子,讶然道:“足下是程仲德?” “正是程某。”中年男子抬头道,“半月前郡人陈公台来访我家,称荀君遣人寻我,我久仰功曹大名,故立刻便从东郡赶来,今日方到阳翟。” 听他提到陈宫,荀棐这才确定他没有说假话,于是果断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起程立,连道:“程君请起,我亦久闻程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俗。” 程立起身道:“功曹才是风仪过人,容貌甚伟,适才我行于道旁,瞥见君等,虽未曾见过君,但一观容貌气度,立时便猜到您就是闻名天下的荀辅之,故而上前参拜。” 听他这么一说,荀彧惊奇不已地打量着程立,心中暗道:“仅仅通过容貌和气度就能推测出二兄的身份,看来此人必智慧过人,难怪二兄想要招揽他。” 荀棐也没想到程立竟然是这样认出他的,心里惊讶,口中说道:“程君睿智,且与我等同行,待进了城我设宴款待程君。” 程立也不推辞,径直上马与荀棐等人一起入城。 到了荀棐在阳翟买下的宅院之中,荀棐当即摆宴,仆婢们为诸人奉上酒肉和鲜果。 宴会之上,荀棐没有提招揽之事,程立也没提,直到饮酒微醺后,程立心思一转,有意卖弄一二,争取荀棐的重视,于是道: “功曹大名垂于宇内,但不知观天下大势如何?” 荀棐配合地说道:“请君为我言说。” 荀彧也静静地看着程立,想要看看他能有何高见。 程昱四十余年来,从未有过大名气,如今登临郡功曹宅邸,又被荀棐重视,心中意气上涌,说道:“以我观之,天下大乱在即!汉家危矣!” 席中没有旁人,不怕说的话流传出去,所以程立放胆大言,想要一鸣惊人。 “君等可知太平道否,立在乡中多见太平道人,其众蜂拥成群,又颇得黔首之心,乡吏不敢欺,郡县不敢管,久而久之,不臣之心必起! 且太平道首张角有信众百万,一日高呼,百万人景从,其势州郡不可当,届时天下反覆,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一语罢,程立目光看向荀棐二人,却未见他们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心中甚是奇怪。 我都“危言耸听”到这个份上了,你们怎么不给点反应啊? 荀棐和荀彧不仅没有惊讶,反而相视一笑,这下把程立给搞蒙了,他还以为荀棐是不信自己的判断,连忙道: “立所言非虚,我县县丞名叫王度,我曾多次见他宴请太平道渠帅、头目,还盗取武库兵器贩给太平道人……” 见程立情绪有些激动,荀棐摆手道:“我信程君所言。” 程立呆了半晌,反应过来道:“功曹也猜到太平道有谋反之心?” 荀棐点头。 程立方尴尬一笑,本想着语出惊人,没想到荀棐早就留意到了太平道人的举动。 “是立自负了……” 荀棐却真心实意地说道:“君仅凭细琐之事便能看出常人所不能见之事,可谓才智高绝,我愿聘君为功曹书佐,为我参赞诸事,不知君可愿意?” 程立当然愿意,不愿意他就不会奔波数百里跑来颍川了。 而且他四十多年来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做过,就算功曹书佐一职不高,但对他来说也非常难得了。 他来投奔荀棐的时候甚至都没想着能立马任官,这会儿能任职郡中已经大出他所料,故分外欣喜地拜倒在地:“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第二十章 春种秋收,檀者香木 见程立答应入自己麾下做事,荀棐心中欢喜,说道:“我得仲德,则如游鱼得水也!” 程立见荀棐这么看重自己,连连谦虚。 一番商业互吹过后,程立接着刚才太平道的话头,继续道:“太平道恐怕数年间就要举起反旗,功曹若想保得颍川安稳,须得重视郡兵。” 荀棐笑着对荀彧说道:“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荀彧也含笑点头,见程立疑惑地看过来,他解释道:“在程君来颍川前,二兄就已举荐宾客阳豹任职兵曹,现下为右兵曹史。” 荀棐饮了一杯酒,缓缓道:“阿豹任右兵曹史后,我方知郡兵形势恶劣……” 他摇了摇头,不愿详细说开,“过几日,我便向太守进言裁汰郡兵中的老幼,再为他们更换甲胄和兵器,另外操演也须重视起来,不能像现在一样十日一操了。” 虽然荀棐确实看不上郡兵的战斗力,但怎么说也是一股力量,不能浪费。 到底是正规军,只要把年纪不符合的老幼裁汰,再稍加操练,打一打盗贼、黄巾还是没大问题的。 程立感慨道:“君思虑周全,立佩服不已,不过有一小事功曹需要注意。” “哦?请细言。” 程立问道:“不知功曹打算以什么理由劝府君重整郡兵?” “当然是为了提防太平道……莫非有何不妥?” 荀棐补充了一句:“府君不可能与太平道有勾连,也不可能向外泄密。” 程立摇头道:“功曹忘记了人心。” “何解?” “恕立直言,府君庸人也。” 瞥了一眼荀棐,看他没有生气,程立放下心来:“若是功曹直言重整郡兵是为了提防太平道教众,府君恐怕会驳回您的建议。 因为太平道与天子、中常侍以及众多高官显宦都有关联,府君不愿意得罪他们,所以会选择视而不见。 如果您直谏府君,府君反而会担心您未来与太平道人发生冲突,从而逼得太平道造反,故而……” 荀棐缓缓点头,“仲德言之有理,那我该怎么做?” “此事易尔。”程立说道:“颍川周边盗贼成群,郡内也有猛虎饿狼伤人,功曹可以此为理由,请太守重整郡兵,警惕群贼入寇,并捕杀猛虎,还郡人以安稳。” 荀棐抚掌而笑:“仲德明智,通晓人心!” 程立得了夸赞,殊为高兴,终于成功的献出了一策,太难了! 数天后,荀棐就按照程立所说的,建议文太守重整郡兵。 文太守没有多想,很爽快的便答应了,并让兵曹掾向规和右兵曹史阳豹尽快整军,还从武库中调了些兵器甲胄,给郡兵们换上,使之面貌焕然一新。 处理完郡兵事宜后,荀棐便将重心放回农事和查考官吏之上,他带人奔波在颍川各县,行走于乡野之间,或督促各县户曹佐吏勤恳做事,或亲自下田指点农人耕种,或记录官吏功绩、不法事。 数月之间,荀棐的足迹遍及颍川,为颍川众多官吏带来了一场深刻的内卷,逼得他们不敢贪腐、不敢残民、不敢勾结不法豪强欺压乡人,以至于荀棐每到一地,当地的乡民便兴高采烈,每一离开,他们就依依不舍。 颍川郡吏风为之一清,故有人称荀棐为“少神君”。 神君者,处事正直,明于治理。 荀棐的祖父荀淑就曾被称为神君,而荀棐为其孙,则被郡人亲切的称为少神君。 时光飞逝。 春去秋来。 一日,荀棐穿着麻履,站在一处小土坡上,看着远处田野间农人们的丰收盛景,情不自禁地诵道:“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这首诗出自诗经《周颂》,说的是农人们喜迎丰年,收获了许多粮食,他们用各种祭品祭祀宗祖,祈求每年都像今年一样丰收。 郑户曹掾站在荀棐的身后,感慨道:“这都是荀君之功啊。” 今年天气干旱,豫州多地都遭受了大大小小的旱灾,比如说隔壁汝南郡的旱情就很严重,不少县的粟麦绝收,农人亡走。 而颍川稍微好一些,旱灾不是非常严重,再加上荀棐提前组织了各地乡民挖渠引水,所以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整体而言算是一个丰年。 荀棐为颍川丰收感到欣喜,心中也有着隐隐的不安。 无他,多州大旱,流民恐怕不在少数,若是今年冬天再来一场大寒,那么…… 荀棐收回目光,说道:“丰收也有郑君和各户曹吏之功,非我一人能行,今日返回郡府,我便在府君面前为诸君请功。” “多谢功曹!”众人齐齐施礼。 荀棐摆摆手,示意不用在意,他转过身看向落日黄昏,略微怅然。 这一年,实在是不平凡的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献农书、使父赦、任功曹、劝农桑、正吏风,还有……成婚。 入夏之时,山阳王氏就已回信,说愿意嫁女给荀棐。 于是荀爽便开始操办起荀棐的婚事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等流程全都走完了,就差最后的亲迎。 所谓亲迎,顾名思义就是男方到女方家中迎娶新妇。 “十月中旬,快了。” 越是接近光和七年,荀棐越感时光飞逝。 很快,十月已至,荀棐向太守请了长长的休沐,然后带着聘礼和一众亲友、宾客前往山阳郡高平县,迎娶新妇。 山阳王氏收下聘礼后,回了丰厚的嫁妆,让荀棐带回颍阴。 成婚当天,颍阴县内,高阳里中,高朋满座,人声鼎沸,荀彧、荀攸、关羽、程立、陈宫、钟繇等等诸君全都来了。 包括文太守也在宴上待了一会儿,留下礼金才离去。 辛辛苦苦走完了一众繁琐流程,夜里,荀棐见到了自己的妻,山阳王氏王谦的长女,王檀。 檀者,香木也。 王檀容貌美丽,从小身上就自带淡淡的清香,故而又有小名叫做香奴。 新婚之夜的妙事无需多言。 荀棐有了妻后,心中紧迫感更足,尤其是入了冬,感受着寒冷的天气,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紧紧绷住。 终于。 光和六年飞快过去了,光和七年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 第二十一章 进谏太守,诛杀渠帅 荀棐在家中过了一个团圆的年和正旦,与父兄和妻告别后,便出发前往阳翟。 这一次,他把一直窝在家中读书的荀攸也给带上了。 阳翟,宅院之中。 宴席之上,荀棐坐在上首,荀攸、荀彧、程立、阳豹、关羽、何穆等他所信任的亲族和下属分列左右。 饮下一杯金浆酒,荀棐毫不讳言地说道:“岁至甲子,天下各州又多遭大旱、大寒,百姓黔首流离失所、死伤甚众,恐怕离太平道造反不远矣,以我估计,不过二三月间。” 荀棐记得,张角原本是打算在三月五日起事,然而他的弟子之一,唐周向朝廷告密,天子听闻太平道即将造反,大惊之下下诏捕杀全国各地的太平道人,张角因此被迫提前举事,具体哪一天荀棐不知道,但肯定是在二月。 荀彧凝眉道:“竟这般快吗,若是真如此,我等必须早早下手。” 程立思虑了一会儿道:“立估计确实就在这几月之间了,因为太平道从去年春就开始私购武器,伙同县郡官员买卖武库兵器,想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尽快造反的准备。” 荀棐颔首,看向何穆,“阿穆,我自去年秋收后就让你派人盯着波才,现今可侦得什么消息?” 波才是颍川郡太平道渠帅,即大头目,他下面还有各县各乡的小帅、小头目。 何穆起身离席道:“回郎君,穆已侦得波才住处,且记录下了常出入他宅邸的各县头目,若郎君想要一网成擒,可在两日后动手,因他们每月二十五就会聚在波才宅邸,商议诸事。” 荀棐目光环视众人,“诸君觉得如何?” 荀攸果断道:“宜早下手!” 荀彧附和,“二兄既然判断他们将要起事,可直接诛除,不过需要谨慎,尽量不漏一人,以免成为后患。” 程立补充道:“若我等围攻波才住所,焉知彼辈没有地道,波才要是潜地道亡走,那才是误了大事,想要不漏一人,必须将他们引出来,再以强弩、箭矢围杀!” 荀棐询问:“如何将他们引出?” 程立一笑,“太平道诸人,最是厌恶豪强,只要我等着十余人假扮豪族子弟、奴仆,在波才宅院附近威逼彼辈一小帅,辱骂殴之,波才等人闻讯必倾巢而出,届时杀之如反掌。” 何穆不确定地问道:“要是波才不出来呢?” 程立大笑:“不会的,我观波才其人,虽常有智略,然刚戾易怒,只要有人于他院外骂其父母,辱其祖宗,再殴其下属心腹,他必恼怒,提剑杀出。” 众人闻言皆侧目。 辱骂别人的先祖父母,能够想出这种计策的也就只有程立这个混不吝了,荀攸和荀彧都是君子,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荀攸咳嗽一声,“攸亦认为波才会被诱出,只因他们本就打算起事,对官吏、豪强毫无畏惧之心,故而如有人欺上门,纵然波才会隐忍一二,但那些小帅忍不了。 而波才为了收拢小帅之心,必会亲自率众而出,援救自己的下属,拼斗豪强主奴。” 荀棐脸上露出微笑。 有二荀和程立在就是舒爽,基本不用自己动脑子,他们三人大到天下战略,中到后勤军阵,下到人心诡计,样样思虑周全。 荀棐下定决心,“我意已决,两日后诛杀波才及各小帅!” 荀彧忽而问了一句:“府君那边怎么办,二兄打算如何与府君陈言?” 荀棐面露坚毅:“两日后我将亲往郡府,具言禀报府君太平道之事,若文公应允诛除彼辈,我便调郡兵诛杀波才,若文公心有畏惧,迟迟不听……” 荀棐豁然起身,拔出宝剑,砍断几案一角,“我将亲率门下宾客、徒附百人,持强弩刀枪围杀波才!” 他的意思很明确,无论太守同不同意对太平道下手,他都要诛杀波才! 在场众人皆被荀棐气势感染,关羽猛然起身,慷慨道:“羽愿为众人先,看波才小儿是否能挡得住某一刀!” 荀棐大笑不止,“我有诸君,何愁大事不成?” “愿为君效劳!”众人齐齐下拜。 …… 两日后,上午,和煦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乎乎的,让人心情舒适,实在是……适合杀人的一天。 荀棐将关羽等人秘密安排在波才宅院外一条街巷的民宅之中,然后不急不缓地进了郡府,面见文太守。 文太守奇道:“辅之忽然求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荀棐坦言:“正有大事与府君相商。” 文太守面色一肃,正襟危坐:“辅之且慢慢道来。” 荀棐遂直言太平道之事。 文太守闻言后大惊失色:“辅之所言当真,波才等人真要谋反?” “若不打算谋反,他们为何大肆买卖各地武库兵器?” 文太守惊的起身,在堂中来回走动,“所以辅之是想让我调郡兵入城,围杀波才和其附从?” “正是。” 文太守纠结道:“可太平道背后多有高官显贵,纵是宫中,亦有人与彼辈亲善,假如我等诛杀了波才,不说会使这些显贵不满,若引得各地太平道教众不忿,从而逼得他们揭竿为旗,那这不成了我们的过错吗? 再说即便是偷买武库兵器,未必就是打算造反,我知辅之忧国忧民,但此乃大事,不可轻易妄为,宜细思之。” 荀棐尽最后的努力道:“太平道早有反心,昔日司徒杨公便曾上书天子提防他们……” “可天子不是没有采纳杨司徒的谏言吗,由此可见,天子还是信任张角等人的,天子都如此想,我们何须忧虑呢?” 文太守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反过来劝荀棐,“辅之请回吧,今日事我就当不知,你以后也莫要招惹太平道人,这不是怕了他们,而是我不愿看到你得罪他们背后的高官,引火烧身啊。” 见文太守坚决不同意自己的建议,荀棐不再多言:“棐知道了。” 文太守以为荀棐听劝了,捻须而笑:“辅之好好做事便可,待今年末,我为君请一千石令,未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荀棐还能说什么,只能下拜感谢云云,而后恭谨退去。 出了郡府大门,程立和关羽立时上前询问:“郎君,太守之意如何?” 荀棐摇头,面不改色道:“太守不从,今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他手按宝剑,目光落在波才宅邸所在方向,心中意气如火。 ------------ 第二十二章 人心计略,波才授首 街巷上,于弥领着三名徒附,向波才的宅邸走去。 他是许县的太平道小帅,今日来阳翟是为了参加渠帅波才每月定时举办的聚事会。 于弥行在道中,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下和煦的暖阳,心情却不甚好。 ‘去年颍川丰收,流民稀少,我许县参加太平道者越来越少,真是该死。 尤其那荀棐实在可恨,若不是他,或许去年颍川的旱情就能让全郡动荡,我等再登高一呼,或有十万众景从,我太平道大事可成……’ 他暗骂荀棐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叫骂声。 “滚开!都给某让开!被撞死了乃公可不负责!” 于弥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面色粉白的青年领着十数骑在道上横冲直撞,行人一边迅速避让,一边低声唾骂。 “下贱的东西,还不滚开,只顾看你阿父了吗?” 粉白青年见于弥还站在路间,怒气升腾,当即扬起马鞭朝他的脸上狠狠抽过去。 于弥心里本就恼火,这时候更是愤恨不已,他拔刀斩开马鞭,怒喝道:“你是哪家的贱种,敢在我面前称乃公?” 粉白青年高坐马上,嗤笑道:“乃公出自定陵孙氏,至于你嘛,看你这穿着,怕是平素只在田间啃泥巴过活罢?” 说完放肆大笑不止,他身边的十余人亦高声大笑,更有甚者口呼“奴婢生的”“野种”云云。 于弥身为一县小帅,平日里只听下属奉承,哪里遭受过这等侮辱,怒气更甚。 但是见粉白青年人多势众,遂使一眼色,徒附中立刻有一人向不远处的波才宅邸奔去。 那粉白青年见状却也不追,只是道:“呵,贱种跑去搬救兵了啊,可你搬救兵也没用,整个颍川官、吏谁不畏我定陵孙氏。” 于弥瞥见徒附已经快跑到波才宅邸了,心下大安,当即回嘴骂道:“狗屁的定陵孙氏,乃公怎么没有听过,我只闻定陵贾、杜、丁,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贱种?” 粉白青年霎时拔剑,“尔母婢竟然敢辱我宗祖,受死!” 一剑刺向于弥,于弥狼狈地向后闪躲。 粉白青年大笑,呼喝一声,十余名宾客立刻下马,手持刀、剑、木槌追打着于弥等人。 于弥三人被团团围住,一边挨打,一边大声道:“我乃太平道许县小帅于弥,我家上使乃阳翟波才,你们敢打我,来日我必百倍报之!” 粉白青年哈哈大笑,“波才?不过亦是小婢养的,他敢来救你,我就敢连他一起打!” 与此同时,波才宅邸。 于弥的徒附拜倒在地,激动道:“请上使救我家小帅,再不帮他,他恐怕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波才坐在上首还没说话,他左右两侧的各县小帅们便大声叫骂: “那人当真好胆,敢在上使宅院附近殴打于弥!” “只要上使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带人将那小辈和其徒附拿下!” “上使,快快下令吧!” 整个屋子好似成了菜市场,让波才头疼不已,可他又不能强行压制小帅们的怒气,因为他虽是渠帅,但这只是一个名头,他和各县的头目并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 想要让他们听令,就需要做出表率,树立威信。 波才伸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而后询问道:“你可听到那人是何出身,竟敢在郡治殴人?” 于弥的徒附说道:“说是定陵孙氏。” 波才疑惑道:“定陵哪来孙氏大族,我只闻定陵杜等世家。” 这时定陵县的小帅开口道:“禀上使,定陵确有一孙氏,不过此孙氏不过一豪强而已,且近年来无人在郡中为官,势力已衰。” 其他人闻言骂道:“又是这些不法豪强,全部该杀!” “上使,既然他不是出身世家大族,那么我们也就无须顾忌了,他们殴我们的人,我们打回去有何不可,纵是闹到太守面前我们也有理。” 波才微微点头,正准备吩咐他们带着兵器去援救于弥,自己安坐堂中等消息时,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叫骂声: “波才,尔母婢!” “无胆波才,只敢缩在宅中当鼠辈,食你阿父粪吧!” “波才当然不敢出来,他若强出头,不怕我定陵孙氏将他们全部诛杀,一个不留吗?” “……” 种种难听的话传进众人的耳朵里,波才被气得脸色通红,立时拔剑而起,喝道: “孙氏小儿,竟然如此猖狂,今日必让他们长长记性!二三子,与我同行!” “同行!” 众人高呼,抽出刀剑跟随在波才身后。 出了宅院,波才便见方才两名骑马叫骂的宾客朝他们啐了几口唾沫,口中呼道:“贱种波才也敢出来,不过找死!” 说完一边大笑,一边纵马奔向还在殴打于弥的粉白青年那里。 波才面沉如水,快步追了上去。 终于,见波才等数十人已至,粉白青年手一挥,宾客们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再殴打于弥。 波才定睛一看,于弥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顿时恼怒:“小儿,你因何殴我之人?” 粉白青年这时不再像之前那么嚣张,反而心平气和地问道:“你就是波才?” 波才稍觉不对劲,“某正是波才,你待如何?” 粉白青年说道:“我待如何?自然是杀你!” 话音落下,一道哨声响声,街巷两侧的民居之门纷纷打开,数十手持弓弩的甲士窜了出来。 “崩~” 扳机扣动,弩箭齐飞。 波才目眦欲裂,大呼:“中计了,快退!” 然而已经迟了,数十上百支弩箭穿过波才等人的身体,将他们钉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一波弩箭射过后,甲士们纷纷拔刀持剑,上前砍杀、补刀。 有甲对无甲,有心算无心,不过数十息的功夫,波才等人便被围杀殆尽。 只有身为渠帅的波才被几名忠心的徒附挡住了箭矢,受了点轻伤。 他眼睛充血,瞪着粉白青年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伏杀我们?” 粉白青年道:“不是我要杀你们,而是我家郎君想杀你们。” 说完他退到一侧,一名身披甲胄的威武青年在十余甲士的簇拥中走了出来。 “荀棐?!” 波才震惊出声。 荀棐面色平静道:“你识得我?” “颍川郡谁人不识你荀辅之?”波才咬着牙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杀我们?” 荀棐索然道:“你们太平道要造反,而我是郡中功曹,当然要杀你们。 不必多言,供出各县、乡太平道头目的详细名册,或可饶你一命。” 听到荀棐说造反一事,波才顿时面如死灰,知道大事泄露了,他惨笑道:“起事不成,是我的疏漏,然而你想要名册,做梦去罢!” 说完他面露死志,提刀向荀棐冲去,荀棐眼睛未眨,关羽便纵身跃出。 “噗~” 两人相交而过,波才人头落地,关羽刀锋滴血。 ------------ 第二十三章 对月悲歌,救我邦民 “何其糊涂,纵是你波才不招,难道这还未死的几人都不招吗,而且波才宅院中必有联络用的简牍,等会儿一搜就能搜出来。” 程立站在荀棐身旁,摇头叹息不止:“不过话说回来,这波才悍不畏死,也算得上豪桀了。”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可惜,浑然忘了伏杀波才的计谋正是出自他手。 待波才的徒附们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荀棐命令道:“封锁、强攻波才宅邸,里面估计还有几人,若他们敢顽抗,尽诛之,但记得波才的信件之物需要封存好,不可毁坏。” “诺!” 何穆领命,手一挥,五十多名甲士立刻跟他奔向波才宅邸。 这时荀棐才对站在旁边的一人道:“向兵曹刚才可听到了波才之言?” 郡兵曹掾向规木然地点头。 他是被荀棐邀请来的,毕竟要在城中动用这么多甲士,就算不通禀太守,兵曹掾还是需要告知的,不然生了误会,岂不酿成大错。 “既然如此,就请向兵曹派人封锁城门,待我攻下波才宅邸,取出贼众名册后,便立刻禀告太守,然后再与君一同抓捕城中可能的漏网之鱼。” “我这便吩咐下去。” 向规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但是没办法,波才人都死了,也说出了造反之事,他现在下不了船,和荀棐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只好配合荀棐。 仅仅两刻钟,何穆便攻进了波才的宅院,将负隅顽抗者全杀了,并前前后后搜查了一遍。 “郎君,搜到了一份名册。”何穆给荀棐呈上了一份名单。 荀攸上前接过,打开浏览了一遍,“没错,上面记着的正是颍川郡各县、乡太平道头目,以及和波才有勾连的官吏、豪强。” 荀棐微微点头,“还有吗?” 何穆凑到荀棐耳旁,低声道:“另搜出众多财帛,值钱约莫二千六百万,郎君打算如何处置?” 听到一下收获了二千六百万钱财,荀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凡今日参加围杀波才之人,皆赐钱三千,另,轻伤者六千,重伤者两万,死者五万,剩下的嘛,太守一百五十万,向兵曹三十万。” “诺!” 何穆得了命令,立刻带人迅速用车将大笔财帛偷偷送走。 将一切处理完后,荀棐带着名册赶往郡府,面见太守。 文太守听说荀棐又来了,以为他仍固执地想要对太平道下手,分外无奈,但还是答应见荀棐一面。 “辅之,你、你怎么身着甲胄?” 甫一见面,文太守就被荀棐给惊到了。 荀棐将名册呈递到文太守案前,说道:“回禀府君,棐适才已经诛杀太平道渠帅波才等人,这是从他宅邸中搜出来的名册,名册中人要么是太平道贼首,要么是与其勾连之辈,请府君即刻下令诛杀!” 文太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杀了波才?” 荀棐面不改色,“正是,波才已经伏诛,另外他在死前还说造反不成是因他行事疏漏,可见其确实早有反意。 如今向兵曹正带人封锁阳翟城门,城中纵有波才余党也难以逃走,请太守下令,按名册上贼人的住址逐一诛杀。 待肃清阳翟后,再传令各县,尽快捕杀太平道贼众。” 文太守怒气腾腾,“我不是命令过你,不让你对付太平道吗?” 荀棐默然片刻,言道:“棐实为府君分忧,颍川信奉太平道者逾十万众,若是波才某日登高一呼,十余万人从其攻城略地、围困阳翟,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你擅作主张的理由吗?!” 文太守愤怒不已,但见荀棐一副“老老实实”任他批评的样子,怒气渐消,“罢了,我问你,你说波才承认了自己想要造反,这是真话还是虚言?” “棐不敢妄言欺骗府君,且当时向兵曹也在,如果他没听到波才之言,决不会助我封锁城门。” 文太守颔首,兵曹掾向规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他的绝对亲信,他相信向规不会无令行事,除非是真的碰到了谋反大案。 他目光再一转,看着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荀棐,无奈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无复多言,你且与向规一起缉拿城中波才的余党。” 波才死了,人全杀了,文太守再是不想得罪太平道势力,此时也不得不破罐子破摔。 “诺!” 荀棐当即离去,带着文太守的命令,和向规一起调集郡兵入城,于城中仔细追捕贼人。 入夜时分,果然抓到了五名波才的余党,并诛杀了一家想要作乱抵抗的豪强,再获钱二千万。 只是这二千万就不能像之前那么“分账”了,荀棐和向规各分六百万,嘉奖立功的郡兵共五十万,奉入太守府库七百五十万。 缉完贼、分完赃后,荀棐两人将成果面呈文太守,文太守看着账上的九百万钱,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吩咐道: “城中贼寇尽除,接下来我将传令各县,令他们诛杀太平道人。 再,向规、阳豹二人各率五百卒,一人守阳县,一人镇定陵,配合各县令、长行动。” 阳县在阳翟西北,定陵在阳翟东南,两者互相呼应,守卫阳翟。 “诺!” 得了命令,向规即刻前往定陵,阳豹与荀棐作别后率军奔向阳县。 而荀棐则回到自己的宅邸中,与众人饮庆功酒,宴上热闹非凡,诸君尽欢,唯独荀棐面露微笑,却笑得不那么畅快。 宴散之后,见荀棐似乎有什么心事,荀彧上前问了一句,“今已诛杀波才,颍川黄巾不足为虑,二兄为何闷闷不乐?” “是啊,波才的确有反心,我等非是妄杀,实为郡内百万士民着想。”程立以为荀棐是觉得今日杀戮过甚不好,故出言劝道。 荀棐摇头道:“我不是在想颍川和波才之事,而是忧虑这天下万民,大乱将至,天灾兵祸并起,民不聊生啊……” 纵然颍川一地或安稳无虞,然豫州之地如汝南、陈国仍会动荡,其他各州也将蜂拥黄巾,天下离满目疮痍不远矣。 荀棐心中生出丝丝悲意,他拔出宝剑,于庭中旋舞,对月悲歌:“瞻卬昊天,则不我惠?孔填不宁,降此大厉,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觱沸槛泉,维其深矣,心之忧矣,宁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无不可巩,无忝皇祖,式救尔后……” ------------ 第二十四章 统领郡兵,义儿军出 荀棐于一月末伏杀波才等人,文太守被逼无奈之下接受了他的建议,下令肃清了颍川一郡的太平道大小头目。 正当文太守担忧自己这样的举动会引来许多显贵们的愤怒和报复时,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太平道真的造反了! 在二月初,张角的弟子唐周向朝廷告密张角等人将要造反,天子大惊之下,捕杀了身在雒阳的渠帅马元义和一众太平道人。 说起来马元义真是运气不济,若是唐周未曾告密,他是有可能引爆整个雒阳局势的。 只因“元义素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马元义和中常侍商量好了,准备在皇城内外一起举事。 马元义率领信众搅乱雒阳、诛杀高官,而中常侍封谞、徐奉则趁机挟持天子。 如果真被他们做成功了,恐怕整个汉帝国就要早几十年亡了。 然而出现了唐周此人。 他身为张角弟子,却告密朝廷,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有人猜测他背后是某些世家或者就是朝廷。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马元义被捕杀,车裂而死,雒阳太平道势力一扫而空,天子下令全国追捕太平道头目。 张角知道大事已露,遂晨夜驰敕诸方,一时天下俱起。 张角称“天公将军”,弟张宝称“地公将军”,弟张梁称“人公将军”。 旬日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阳翟,郡府。 文太守看着恭谨站着的荀棐,脸上浮起略带尴尬的笑容,“未尝想太平道竟然真的起事造反了,幸而我有辅之,及时扑杀了颍川贼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文太守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波才还活着,一声令下,十余万颍川信众随他造反,这偌大的颍川该如何才能守住。 特别是颍川临近雒阳,若是境内县城、郡治无法守住,他太守的位置就再也别想做了,甚至连性命也未必能保住。 荀棐没有精准预测太平道起义的得意,而是进言道:“今时黄巾四起,虽然我郡已清剿郡内贼众,然而亦需要征募兵众以防万一。” 文太守捻须颔首,“是该如此,然兵曹掾向规已镇军定陵,右兵曹史阳豹守卫阳县,二人皆不在,便由辅之你来办此事吧。” “诺!”争取到了郡中兵权,荀棐心下稍松,接着道:“另棐欲请府君开武库,为郡兵和未来招募的兵众提供利刃甲胄等。” “皆允了,你自去办。” 文太守经过太平道一事,这会儿非常信任荀棐,尤其是战略、军事上的,一概相信他的判断,答应他提出的要求。 荀棐得令后马不停蹄地在全郡征募兵员,旬月间,已经征得两千青壮、五百游侠儿、五百郡中豪强的部曲。 总计三千人,加上阳翟现有的一千郡兵和荀棐留在颍阴老家的数百义儿军,差不多四千五百人。 荀棐觉得兵力勉强够了,就不再多征,没办法,养兵太贵。 荀棐简单算过一笔账:光是养五千步卒,啥也不干,一年耗资就差不多四千万钱! 要是拉着这五千人去打仗,那消耗更是让人流泪。 颍川郡也就去年丰收了,积蓄了些钱财和粮食,荀棐不可能一下就把这些全部花完,他想花,文太守还不愿意呢。 总得留些粮草保障郡府上下的用度吧? 如果有流民奔逃本郡,郡、县不得施粥赈济? 要是朝廷派大军经过颍川,颍川不要提供粮草后勤? 所以荀棐只能选择精兵策略,养兵四、五千,辅以精良甲胄、弓弩,待时而动。 然而就在荀棐忙着训练新兵的时候,一则不太妙的消息传到了郡府: 兵曹掾向规死了,定陵失守! 文太守大惊之下紧急召唤各郡府大吏,等荀棐等人都到齐了,文太守才快速说了一下事情的具体过程: 向规率领五百郡兵镇守定陵,辅助临近几县的县令诛杀了太平道头目后,觉得已经安全无虞,于是常饮酒作乐、不问军事。 荀棐的好友、定陵杜氏的杜袭见之心焦,亲自面见向规。 他说定陵靠近汝南郡和南阳郡,此两郡黄巾众多,他们很有可能流窜出郡,攻打颍川各县,届时定陵就很危险,杜袭因此建议向规加强军备,派出游骑,定时巡视四方,以策万全。 但向规拒绝了他的建议,并在私下里对部下说杜袭枉为名门子弟,胆小如鸡、畏贼如虎。 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汝南郡太平道头目黄邵听闻波才身死,颍川郡黄巾无人为首,所以想趁机流窜去颍川发展,做一郡大渠帅。 他了解到向规带着五百郡兵镇守定陵,便率数千众从汝南西平出发,直奔定陵而去。 向规毫无防备之下,一战尽没,身死敌手,接着黄邵裹挟民众数万,再分兵舞阳、郾县,想要一举拿下三县,以为策应。 “诸君,此时应如何做?” 文太守坐立不安,他从来就没有掌过军事,面对来势汹汹的贼寇,心中惶恐不已。 郡主簿、各曹掾对视一眼,最后齐齐将目光转向荀棐。 太守没经历过军阵,他们当然也没,在场的人里也就荀棐好歹还率百人伏杀过波才,似乎有些军事能力,所以众人都望向他。 文太守显然也明白这会儿谁能倚重,他看着荀棐道:“辅之可有思略?” 荀棐皱眉问道:“敢问府君,舞阳、郾县可有消息传来?” 文太守摇头:“还未有,也许两县县令还在据城而守,也许……” 荀棐暗叹一口气,向规此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镇守定陵,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既然如此,宜早出兵,不能任由黄邵攻城略地,形成大势。” 荀棐果断做出决定:“请府君坐镇阳翟,为棐筹算粮草兵械,两日后,我亲率郡兵四千往郾县援救,若顺利,辄再攻定陵、舞阳。” 文太守闻言大喜过望,“辅之放心,你出征后,粮草等事我必会处理好,让你无后顾之忧!” “多谢府君!” “是我要谢你啊,如果没有辅之你在,郡内真无将帅可用。”文太守嘱咐道:“辅之此行,身系一郡安危、百万士民,切记不要浪战,当然,如军阵不利,还是保全自身为要。” “棐谨记!” 离开郡府后,荀棐当即召集郡兵,宣布将要出征之事,而后遣人去颍阴,通知荀武带领义儿军与他在路上汇合。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尽管荀棐舍不得义儿军受损,但不经历军阵厮杀,怎么能够成为强军? “黄邵,希望你是一块好的磨刀石……” ------------ 第二十五章 率五千众,堂堂大势 两日后,阳翟城外,军营中。 军中各级军法官按照荀棐的命令,在出征前为所属营部士卒最后分讲一遍军法条例。 “一漏军事者,斩!漏泄军中阴谋及告事者,皆死! 一背军走者,斩!在道及营临阵同。 一不战而降敌者,斩;背顺归逆同。 一不当日时後期者,斩!诈事会战同,阻雨雪水火不坐。 一与敌人私交通者,斩!籍没其家言语书疏同……” 荀棐身着黑色甲胄,腰间佩刀,威武地站在高台上,身边则簇拥着荀攸、程立、关羽、何穆等人。 至于荀彧,他没有随军,被荀棐留在阳翟,辅佐文太守负责后勤之事。 程立看着高台下的军士,缓缓点头:“虽阵列不是非常齐整,但甲胄精良,士气高昂,对付黄巾贼子想来问题不大。” 荀攸附和道:“黄邵传言有数万人马,然多是农人、匪寇、妇孺,真正精锐最多不过数千,且这数千人里甲胄缺少,又乏骑兵,不足为虑。” 荀棐尽管是第一次率领四千余大军,但身边有荀攸和程立参赞军事,心中放心许多,他见军法官们已经宣完军规,遂下令道:“传我令,开拔!” 第一通鼓声响起,一百骑兵作为侦骑出营前行,前军八百人开始整队,收拾兵器、牵好马匹、检查干粮。 第二通鼓声响起,前军出发,右军重复前军的动作。 第三通鼓声响起,右军出发,中军复之…… 鼓声停歇,全军四千众沿颍水而行。 因从阳翟到颍阳一路上都绝对安全,所以荀棐令军队速行,一日五十里,到了颍阳县后,荀武终于带着三百余义儿步卒和八十骑卒从颍阴赶来汇合,此时荀棐麾下的军队全部集齐了。 总共四千五百战兵。 其中步卒四千二,骑兵三百,另外有一千辅兵同行,负责后勤事务,再沿途有各县征发的农夫,为荀棐军提供粮草。 从颍阳出发后,荀棐就谨慎了很多,他带着军队一日行三十里,每日拔营赶路前,都放侦骑巡视四周三十里处,也即是为大军探查一日的路程。 荀棐这种谨慎的行为很受荀攸和程立的好评,“将军兵精却稳重,堂堂正正行军、列阵,黄巾必败!” 面对两人的夸奖,荀棐没有多言,能不能赢,麾下的军队能不能打,还得在战场上见真章。 全军又行了数天,过临颍约二十里,终于碰见了第一波敌军。 “禀将军,前方十余里处有黄巾贼子,合众七千,张郭字旗。”侦骑跪在中军帐内禀报。 荀棐面色一凝,“敌军甲胄、武器如何?” 侦骑道:“全甲者十余,围护主将,另半甲、皮甲者不过二百,列为中军,其余多无甲胄。 七千人中持矛、刀、剑、弓各色武器近四千,剩下之人多是老幼妇人,手握木棍、锄、竹枪等物。” 荀棐继续询问:“他们可发现了尔等?” 侦骑回道:“未曾,敌军似乎不放斥候,纵是放了斥候仅仅探查周围数里,故而尚未发现我军。” “果然是落魄贼子,不仅人手一支长矛都凑不出来,连斥候都不放出。”程立闻言嗤笑,“敌军主将不通兵法,将军可率军阵战,轻易胜之!” “攸附议。” 荀攸和程立都认为可以一战,荀棐不再犹豫,命令道:“全军前行三里后休息,用过饭食,对战敌军。” “诺!” 传令兵迅速将命令传到各营各部,每一部皆回“知道了”。 全军复行了三里过后,离敌军只剩下数里,这时敌军也终于发现了荀棐等人。 黄巾主帅郭漆得了下属的禀报,霎时面白,“官军动作怎么这么快?” 在前几日黄巾军攻下郾县后,郭漆就奉渠帅黄邵的命令,带军急攻临颍。 本想着打一个时间差,趁官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下临颍县,没想到直接在途中碰到了官军。 郭漆急忙询问:“敌军有多少人,主将是谁,武器如何?” 下属脸上流汗,回道:“约莫五千人,主将不知是谁,但张着荀字旗,武器、武器很是精良,弓弩刀枪齐备,披甲甚众。” 郭漆眼前一黑,“完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凭他自己这七千乌合之众,守城可以,攻防备不算周全的县城也还行,但是在野外遇到了装备精良、数量差不多的官军真的打不赢! ‘可仅仅相隔数里,大军想逃是来不及了,只能搏一搏,实在打不赢,我带着亲军逃走便是,不信万军丛中有人能追赶到我。’ 主意定下,郭漆下令道:“全军停步,就地扎营用饭,午食过后,出营对战!” 两方阵营都在为接下来的大战做着准备。 正午,阳光不算炽烈,暖熏熏的,晒的人想大睡一场。 但是面对面列阵的过万军士却都神经紧绷,毫无春日浪漫心情。 中军,荀棐带着数十亲军站在垒起来的土坡上,眯着眼睛看向郭漆的阵营。 良久。 荀棐下令:“前军出阵!” 鼓声轰隆隆响起,持旗的亲军高扬一面黑色大旗,向前倾倒,前军指挥何穆见令旗动作,当即让士卒整理盔甲,持弩、矛缓步阵列向前。 敌军见状也向前行动。 五十步后,前军停下,在各部主将和军法官的呵斥下重整队列,接着继续向前。 就这样,荀棐的前军和敌军约莫相差百二十步时。 “放弩!”何穆拔剑高呼。 一波弩箭如雨,铺天盖地般穿过黄巾前阵,顿时人仰马翻,血花迸射,惨呼声四起。 “稳住!稳住!” 黄巾贼将见势不妙,骑马大声呼道:“临阵不过三矢!弓弩射不了几箭!不要慌张!不要恐惧!快步向前!冲过去近战!” 在他的指挥下,黄巾前军顾不上本来就不整齐的阵型,加快脚步前进。 当两军相距六十步时,何穆再次下令:“放箭!” 霎时箭矢齐飞,穿透缺少盾牌、甲胄防御的黄巾士卒的头脸、胸膛和手足,将他们射倒在地。 黄巾贼将带着亲兵来回奔走,呼喊不要理会箭雨,快速结阵前行,然而面对着接连三、四波箭矢的齐射,黄巾前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直接崩了! 士卒纷纷丢弃手中的长矛,向本部两侧或中军方向逃跑,顺带稍稍冲乱了其他几阵的阵型,战场立刻变得一片混乱。 “还未接阵,黄巾军就崩了?” ------------ 第二十六章 首战告捷,蝼蚁偷生 看着自家前阵还未和官军近战就直接崩溃,郭漆心如死灰。 要知道他的前阵一共一千五百人,其中有弓、矛的老贼占据了一半以上,算得上是他麾下的“精锐之师”,谁成想仅仅数波弩、箭齐射就让他们恐惧溃败了。 郭漆强打起精神,令鼓手大声擂鼓,口中高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的亲军亦大声复诵,随后是中军、后军,数千人的吼声终于让前阵溃散的士卒回过神来,在将领的命令下重新报团成群。 还有少数被吓疯了闷头乱跑的溃卒则被督战队一刀斩首。 局势稍微挽回了一些,郭漆悄然擦了擦汗,再令左右二军、中军、后军前压。 他算是看明白了,光是前军互对根本打不赢,不如直接全部压上,快速逼近打近战,或许能凭借稍微多出一截的人数占据些许优势。 于是黄巾军一边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一边蜂拥而来。 荀攸站在荀棐身侧,莞尔道:“贼帅想要混战,实痴心妄想,将军可令骑兵出动了。” 荀棐颔首,鼓声大作,青色旗帜高扬,向前倾倒,骑军主将关羽见状即时下令二百余骑兵出动,分两部侧击郭漆部左右两翼。 马蹄声如雷震响,践踏起无数烟尘,骑兵们奔至郭漆军附近,技艺精湛者边骑马边射箭,技艺稍差些的就勒马停下,坐在马背上用骑弓朝敌军射去。 黄巾军也有弓手,却在骑弓的打击下抬不起头来,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因为步弓的射程和稳定性都高于骑弓,但是黄巾军的弓手都接触弓箭不久,平日里能十中一二都很难得,更别说是在这神经时刻紧绷的战场上了。 他们见骑兵奔来,心慌之下,还没等主将下令,便纷纷将箭射出,箭矢轻飘飘地落在空地上,连骑兵的边都没擦到,想要再次射箭,立时迎来了一阵箭雨痛击,死伤惨重。 关羽带领着骑兵游走两翼,射箭压缩郭漆的军阵,硬生生压得其左右二军和中军搅在了一起!黄巾士卒乱作一团,兵找不到阵,将不能聚兵,完全是一群无头苍蝇。 荀棐在土坡上看的清清楚楚,大喜之下,拔剑高呼:“敌军已乱,全军前压!” “咚!咚!咚!” 鼓声大作,旗帜飞扬,荀棐跟随着中军大阵向前迎战郭漆部。 战场上,何穆挥舞着长矛,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冲阵,时不时将矛刺出,便是一人丧命。 关羽见敌势乱了,不再游走放箭,而是率军左突右冲,试图陷阵夺旗。 而被荀棐寄予厚望的义儿军跟随在荀棐身边,随着荀棐向前,他们每一人都披甲戴盔,手持长矛,腰间佩刀,行走如一,动若一人。 凡是阻拦在他们面前的贼众,不过一个照面便被杀得崩溃,散乱开来。 “果然行如铁壁!强军也!” 荀棐被亲军和义儿军团团围住,根本没有手刃敌人的机会,但他见义儿军如此“整齐”,如同一台永不停歇、无人可当的杀人机器,心中很是快意。 “若有十万义儿军,天下当横行无忌!”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荀棐骑马拔剑,继续向前冲阵。 仅仅一刻钟的时间,郭漆等部完全溃败,数千人散作一团。 荀棐令预备队以外的各军继续追击,以十里为限,并令关羽率骑兵驱赶溃卒,将他们赶成一团。 “荀君有令,弃械跪地者可活!” “弃械跪地不杀!” “……” 无数头抹黄巾的贼众放下兵器,跪地投降,而他们的主帅郭漆率着仅有的数十骑兵向东突围。 不过郭漆一行人实在太过显眼,很快被关羽发现,他带着十余人追赶郭漆。 连追了数里地,关羽终于赶上了郭漆,“贼将哪里逃?!” 关羽骑在马上拈弓搭箭,崩的一声,利箭飞出,穿透郭漆的右腿,将他射得滚下马来。 郭漆滚在地上,抱着大腿痛呼,他的亲兵们大多见状继续狂奔,弃主帅于不顾,唯有寥寥数人勒马回转,护卫在郭漆身旁。 关羽没有去追逃走的亲兵,而是驻马停在郭漆前方,十余骑卒将郭漆等人围作一团。 “贼帅愿降,还是打算继续负隅顽抗?” 郭漆抱着腿,恨恨地瞪着关羽,想要喊出“死则死矣”的豪言,但一想到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咬牙,忍气吞声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关羽呵了一声,斜睨道:“那就快快放下兵刃,难道还要我等亲手来吗?” 郭漆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吧!” 亲兵们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地放下兵器,任由关羽的手下将他们牢牢捆住。 回到中军大帐,关羽一手将郭漆扔在地上,恭谨行礼道:“将军,贼帅郭漆已被末将擒获!” 荀棐打量了郭漆一眼,见他虽面部肮脏,血迹、泥土混杂,但衣着鲜亮,遂喜道: “一战擒贼主帅,云长立下了大功啊!” 荀攸乐呵呵地说道:“若不是关君率领骑兵扰乱敌军阵型,恐怕我们还不会这么快取胜,如今关君又擒获了郭漆,此战当记头功。” “谢军师!”关羽面露喜色,抱拳一礼,退至一旁。 接着各军主将纷纷入营,汇报详细情况,程立最后统计道: “此战我军俘获敌军主帅一人、头目七人,杀敌一千,俘获五千余,剩余贼众皆溃散四方。” “我军伤亡呢?” “死者六十九,重伤七十二,轻伤二百余。”程立眼睛放光,欣喜非常:“将军,此战大胜啊!” 帐中诸将都被这个数字惊到了,尽管他们早就猜测这次伤亡情况不会很严重,但没想到包括死去、重伤的竟然才一百多人。 荀攸出言道:“这是因为敌军根本就没和我们阵列而战,仅仅数波弩箭就让他们前军崩溃。 接着关君率骑兵前突几次,他们阵型就乱了,最后我军追击,不过是一场屠杀,伤亡者当然不会多。 但这种情况不会是常态,我军虽胜,不可骄恣大意。” “公达说的对,胜不骄、败不馁,行军打仗,要有平常之心,不急不躁,不被胜负心所左右。” 荀棐提醒了一番后,没有下令庆功,而且立刻召开了军议,“根据贼帅郭漆所言,他率军七千出郾县攻临颍,如今他部被我军击破,郾县只剩五千余人。 我之意,亲率千五百精卒疾行,趁郾县贼人还没收到郭漆战败的消息,攻其不备,一举拿下郾县!” 之所以亲自带兵去夺城,而不是遣一军将,实在是因为他麾下的各将都历练不够、威望又不深,如果率军疾行,还要令士卒迅速攻城,恐怕会引得军士不满,从而出差错。 所以在与荀攸、程立商量过后,荀棐决定亲自带兵奔袭郾县。 他的目光扫向帐中诸人,最终落在何穆和关羽两人身上:“云长和阿穆与我同行,行文(荀武)坐镇军中,以每日三十里率军徐行,除非我另有军令,否则不可疾行。” “诺!”众将齐齐称是。 ------------ 第二十七章 奔袭郾县,百骑如锤 郾县,城门前。 黄巾小卒牛蚁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看着天际的橘红色的云朵,嘟囔道:“这都快天黑了,差不多该关城门了吧,乃公成天站在这守城真是不快活!” 站在他旁边的一名瘦高黄巾卒嗤了一声:“我看你不是抱怨只能守城门,而是想回家中找你那刚抢的新妇吧?” 牛蚁面色微涨,辩解道:“怎么能说是抢呢?破城的时候如果不是我见机把她偷偷藏了起来,她能活着吗?恐怕早就被送到了营里去了,那才叫生不如死!” 瘦高黄巾嘿嘿笑了一声,挤眉弄眼道:“那你这几夜可……” 牛蚁挠了挠后脑勺:“还……未、未曾,我见她似乎有些不愿意,就还未与她……” 瘦高黄巾无语道:“你可是贼寇啊!怎么如此憨实,你强上的话她就算不愿意还能反抗得了吗?嘿,要是我的话当天晚上就把她办了!” 牛蚁叹了口气:“我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的,可不是见一个办一个,待以后大贤良师坐了天下,我当了小帅,我就风风光光地娶了她,再生几个儿子。” 瘦高黄巾翻了个白眼,“莫想那么多,咱们现在是在造反,哪天死了都不知道,就应该及时行乐,你想想看,若是你哪天上阵战死了,你那抢回来的女人不就成别人的了? 要我说,就该早点办了她,这样死了也不亏,算是过了把瘾!” 说到这儿,瘦高黄巾咂了咂嘴,“也不知郭小帅拿下临颍没有,要是破了城,城中的贵女可不少啊!哎!可惜我没能随着郭帅去打临颍,否则也有机会尝尝鲜……” 牛蚁这时呵了一声,“现在你就不怕死了?攻城可不好打,死的不会是少数。” 瘦高黄巾啐了口唾沫,“倒也不见得,你看这郾县不就轻而易举地被郭帅和杨帅拿下了吗,连高高在上的郾县县令都被我们斩了!” 杨帅为杨盛,乃是渠帅黄邵手下的小帅,也是如今郾县黄巾的大头目。 牛蚁感叹了一声:“真不知我何时也能做一小帅……” 说话间,忽然感觉地面一震,他低下头去,发现地面上的尘灰都在轻扬。 “这是怎么了,地龙翻身了?”牛蚁瞪大眼睛。 瘦高黄巾却神色一凝,手搭凉棚朝远处望去,只见远处一条黑线向城门奔来。 “那好像是……骑兵?”瘦高黄巾愣了一下,“至少过百骑兵,难道是郭帅的人马?不对啊,就算郭帅有这么多骑兵,他不应该全部带去围攻临颍吗,怎么又让他们回来了?” 两人一阵茫然。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是官军,实在是郭漆前两日才刚率七千大军攻伐临颍呢,就算他打不下临颍,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官军击败吧? 正当二人疑惑之时,城墙上一名黄巾小头目大喊了一声:“是汉军!快吹号!关闭城门!” 吹号兵手忙脚乱地拿起号角吹了起来,牛蚁等人听闻号声面色大变,城门前上百人乱作一团,有人想布置拒马,有人想关闭城门,甚至有人打算弃械而逃。 轰隆隆~ 数百骑兵奔腾的声音如同雷鸣,带着澎湃如海啸般的势头逼近了郾县城门。 荀棐提着一支马槊冲锋在前,他见城门处贼军已乱,而且根本没来得及设置拒马,大吼一声:“不要管城楼上的箭矢,直冲城内!与我同行,破城!” “破城!” 众骑兵呼喝一声,便如一柄巨大无比的铁锤,轰然砸进了敌军人堆中,将他们砸的头昏眼花! 荀棐右腋下夹住马槊,借助惯性猛的刺中一名黄巾贼的胸膛,将他顺势挑飞,砸进人堆里。 牛蚁手持长矛,抬头一见荀棐兜鍪中骇人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脚软跪地,口中还没说出投降二字,忽然一支长矛便从荀棐后侧刺出,穿过牛蚁的喉咙。 他捂着流血不止的喉咙,无力地倒下,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早早把那女人办了就好了…… 将城门处的黄巾杀戮殆尽后,荀棐即刻下令留五十骑卒把守城门,接应还在一里外的步卒大部队,其余人跟着他继续向前冲,驱赶城内分散的黄巾军,让他们不能聚成一团。 与此同时,郾县县府内,饮酒酣睡的黄巾小帅杨盛被亲兵急匆匆地叫醒了。 杨盛怒目瞪着亲兵,“是何大事,难道不知我最厌有人惊扰我吗?” 亲兵急切道:“将军,官军来了!敌军已经破城了!” 杨盛听闻破城二字顿时打了个激灵,醉意都散去不少,他连忙起身道:“快为我披甲!” 几名亲兵送上甲胄,帮他披挂。 杨盛一边穿戴一边急切问道:“城中的士卒呢,他们现在在哪儿?” “全都被冲散了!有(黄巾)曲军候想要聚集士伍,但是只要人数稍一多,很快就被汉军骑兵盯上……” 杨盛大叹一声,饮酒误事啊!早知道就提前下令在城门处设置拒马,这样今日也能够从容一些,不会被骑兵直接冲进城里,连聚众都无法做到。 迅速穿戴好甲胄后,杨盛快步冲出县府,骑上马带着身边的上百亲兵,沿着街巷收拢溃卒。 “大帅在此!快快聚集!” “大帅在此!快快聚集!” “……” 在上百亲兵不停的呼喊下,杨盛身边很快就聚到了五六百人。 正当他觉得来得及聚兵与汉军一战时,荀棐也听到了那巨大的呼喊声。 他面露喜色,“敌军主帅就在前面,诸君,与我同行!” “同行!” 百余骑兵紧紧跟随在荀棐身后,奔过一条巷,转角处,荀棐和杨盛隔百步相望。 杨盛见荀棐等百余骑兵,无端心中一慌,竟然下意识调转马头想要离去。 他这动作立刻就让士气崩溃,五六百人争相逃窜,挤来挤去以至互相踩踏。 “贼帅休走!”荀棐双目一瞪,手持马槊,策马追击。 凡有阻路的通通被身边的亲兵冲散、杀死,他只紧紧盯着落荒而逃的杨盛不放。 关羽生怕荀棐陷进了敌军的包围中,牢牢跟在荀棐身后护卫。 ------------ 第二十八章 阵前取首,嗜赌弄险 杨盛骑马亡命奔逃,零散几名亲兵跟在他的身旁,他回头一望,却见自己好不容易收拢的溃卒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被汉军围杀,荀棐带着关羽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而且荀棐二人的马比他好,再加上街巷之内不好提速,所以两边越追越近。 正狂奔间,杨盛感觉身后扑来一阵狂风,下意识低头伏在马背上,头上的兜鍪立时被马槊扫落,吓得杨盛大喊:“救我!” 几名亲兵一咬牙,当即调转马头,端着长矛刺向荀棐。 荀棐被几人一阻,稍顿马难前,身后的关羽见状持矛横扫,将一名贼兵打的坠下马去,再左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噗的一声,划过另一人的脖颈。 “云长骁勇!” 见杨盛的几名亲兵被关羽杀得吓破胆子,荀棐大笑一声,纵马疾奔,在接近杨盛之时,大喝一声。 “杨盛!!” 杨盛骇得亡魂大冒,下意识一回头,一支闪烁着冷光的马槊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将他砸的坠马,飞出数米开外的土墙上,软软的滚落在地。 “大帅!” 就在他坠马之时,前头一条小巷中窜出了数十黄巾士卒,他们刚刚被汉军骑兵冲散,只能被迫在城内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此时恰好撞见了荀棐杀杨盛的场景。 荀棐见了他们却是不慌,不疾不徐地跃下马,走到扑在地上吐血不止的杨盛身边,拔出环首刀,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斩下。 “噗~” 鲜血喷了荀棐一脸,他随手擦了擦,提起杨盛的脑袋,转头看向那早已目瞪口呆的数十黄巾,厉声道:“杨盛已死,还不投降?!!” 那数十黄巾本就因城破而心慌,现在被荀棐一吓更是恐惧,纷纷丢弃了手中的刀剑,跪地投降。 荀棐痛快大笑,关羽此时也纵马来到他的身旁,见到此景,叹道:“郎君神勇!” 荀棐拎着杨盛血淋淋的脑袋,笑道:“此亦有云长之功也!” 说完后荀棐将脑袋拋给关羽,下令道:“你领数十骑兵带着他的首级奔走县内,让黄巾贼众尽快投降,若有不降者,皆杀!” “诺!” 等到荀棐的亲兵聚齐后,关羽便拿着杨盛的首级奔驰在城中,一边用矛顶着脑袋,一边和骑卒们沿街高呼: “杨盛已死!速速投降!” “杨盛已死,降者不杀!” “……” 约莫一个时辰后,整个县城逐渐平静下来,特别是一千余步卒的大部队入城镇压后,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黄巾降卒全都老老实实了。 县府中,荀棐询问道:“城中情况如何了?” 何穆禀报道:“已经控制住了,偶有贼子趁乱抢夺民财,也迅速被诛杀。” “城中的富户豪强呢?” “都被杀了。” “全都被杀了?” “除非是在黄巾贼攻城前就逃出去的,否则全都被杀了,他们的家财全被杨盛这厮给搜刮干净,堆积在县里的府库中。” “那府库可控制住了?”荀棐问道。 何穆点头,“步卒刚一入城,我便即刻率军奔往府库,适时有数十黄巾想携府库中的财帛逃走,都被我一一杀了,至于府库中的钱财还正在清点。” “阿穆做得好!”荀棐面前露出笑容,“城中豪强富户的家财都在库中,想来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被黄巾贼子带走了那就太亏了。” 关羽亦是欣喜道:“郎君,我们已经拿下了郾县,接下来可要继续攻定陵,想来那黄邵小儿也没有防备。” 荀棐摇头:“将士们连夜奔袭数十里才攻破郾县,本就疲惫,要是再急攻定陵,就算他们身体吃得消,恐怕也会怨声载道。” 如果麾下的士卒都是义儿军,荀棐可能还真会继续奔袭定陵,他们最是信服荀棐,又长期吃好喝好,短时间内连续奔袭能够扛的下来。 但是荀棐率领的士卒大多都是临时征召的士伍,能够随荀棐奔袭一天一夜就已经很不错了,这还是荀棐的威望高,换了旁人领军,怕是在路上就有人炸营逃跑。 “传我令,全军于郾县休整,等待行文率大军与我部汇合,再做计较。”荀棐吩咐道。 “诺!” 约莫三日后,荀武带着近三千大军抵达郾县,命士卒扎营城外,荀武、荀攸、程立等人入城进了县府。 一见荀棐,几人齐齐贺道:“恭喜功曹顺利夺回郾县!” 荀棐让他们不必拘礼,各自入座,而后道:“今日大军汇合,再休整一日,我打算率军攻定陵,诸君意下如何?” 荀攸回道:“我军连胜,士气正高,黄巾连败,两名小帅被功曹一斩一俘,士气正低沉,可以攻伐。” 程立点头,“唯一的问题就是定陵城坚,恐怕并不好打,若是黄邵此贼能够与我军野战就好了。” 荀武闻言失笑,“军师说笑了,我军甲胄精良,又连获大胜,黄邵怎么敢和我们堂堂正正野战?” 程立捻着须,也是无奈,只要黄巾军不蠢,就绝对不会出城浪战,守城的优势太大了。 荀攸却是忽然出声:“黄邵未必不敢和我们野战!” 荀棐诧异,“公达何意?” 荀攸缓缓道:“虽然未曾见过黄邵,但攸能知其必然是嗜赌弄险之辈,黄邵原本举事于汝南,知颍川渠帅波才被杀后,为谋一郡渠帅之位,就敢于孤身率军攻入颍川,可见其胆大好赌。 而且他不打郾县或是舞阳,却直奔有向规驻军的定陵,可见其喜欢弄险。” 众人缓缓点头。 荀攸继续道:“两次弄险,给黄邵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他连下三县,抢夺的财帛如山堆积,裹挟的士卒数万,此时正是心高气盛之时。 虽听闻功曹连败他麾下小帅,夺回了郾县,他也未必会畏惧,缩在定陵坚守不出。 依攸看,他甚至会打算继续弄险,率军出城在途中埋伏我军,想将我军一举歼灭。 要知道整个颍川的郡兵几乎都在功曹手里,功曹要是被他击败,黄邵将轻而易举席卷全郡,纵是郡治阳翟也未必拿不下来。 如此丰厚的回报,诸君认为他黄邵会忍住不赌吗?” ------------ 第二十九章 一人溃逃,万人相从 听完荀攸的分析,荀棐缓缓点头:“确实如此,黄邵此人虽是黔首出身,但小有谋略,又好弄险,恐怕还真会在途中埋伏我们。” 程立笑道:“出城埋伏容易,可退回城池就难了,如果黄邵真的设伏途中,立就要提前恭贺功曹拿下定陵了。” 众人皆是大笑。 良久,荀棐说道:“既然诸君都不反对进军定陵,那么传令下去,全军于城中休整一日,并各部军法官上报所属营部军士战功,我要在出征前犒赏有功将士!” “诺!” 一日时间转瞬即逝。 城外,军营中。 面对着数千将士,荀棐骑在马上,身披黑色甲胄,身后赤如烈火的披风飞扬,他高高举起宝剑,全军立时振臂欢呼,声震数里,闻者丧胆! 荀棐豪迈一笑,大声问道:“将士们可吃饱了?” “吃饱了!” “可睡足了?” “睡足了!” “有功之人可得到了赏赐?” “得到了!” “那么,可敢与我同往定陵,诛杀贼子?” “愿与将军同往!”“愿与将军同往!” 士气高扬,呼声震天! 即便是关羽、荀武等勇武之人见了亦是略微变色,荀攸感慨道:“两战过后,强军初成!” 程立哈哈大笑:“功曹得军心如此,黄巾破之易尔!” 几人说话间,荀棐下令道:“击鼓,开拔!” 轰隆隆的鼓声响声,各军按照次序逐一出营。 郾县离定陵百八十里,约莫需要六天才能走到,荀棐率军沿河而行,放出侦骑巡查三十里。 五日后,离定陵仅剩近三十里时,侦骑来报: “禀将军,前方现敌军身影,初探之下,约四千人,张刘字旗,其部装备不甚精良,少弓弩,少铁甲,但人手一支长矛。” “知道了,继续探。” “诺。” 待侦骑退出营帐后,荀棐讲道:“张刘字旗的,应当就是黄邵麾下的小帅了。” 何穆诧异:“就这么四千人挡在我军前方吗,黄巾贼如此大胆?” 程立摇头道:“当然不会是这明面上的四千人,之前郭漆七千人与我军阵战都被杀败,黄邵知晓后必然不可能仅派四千人来送死,想来他的大军就在后面设伏,此为佯败之计也!” “攸猜测,黄邵是打算让四千黄巾军与我部接战,然后佯装溃败,或是真败,一路奔逃,从而将我部引入设伏之地,再四起大军,围而歼之。”荀攸分析道,“不过以四千人为诱饵,黄邵倒也是舍得。” “好赌之人当然敢下大注!”何穆说道。 “黄邵想的倒是美,可万事未必都能如他所愿。”荀棐起身,领着众人出了营帐,行至一处小丘,站在上面遥望远处。 “诸君猜想黄邵会在哪个位置设伏?”荀棐指着远处山林问道。 荀攸和程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玉林!” 玉林是从郾县到定陵官道上的一处茂密森林,离此地不过四、五里路程,如果黄邵真打算设伏,荀攸和程立都认为他会选择此地。 荀棐认可他们的判断,说道:“既然黄邵想当捕鱼人,那我们就先把他放的饵吃掉,再看他能如何!” 回到帐中,用过午食后,荀棐命令诸部出营列阵,准备与敌军作战。 黄巾军中军大阵内,小帅刘浑看着甲胄精良的官军,不停地擦着汗水,心里暗骂:“黄邵麾下那么多小帅,偏偏让我部来作诱饵,当真是欺人太甚!不过就是曾与他争吵一二,竟然如此记仇!” 刘浑很不爽黄邵让他来作诱饵,因为这个任务风险太大了,说是佯败,实际上以黄巾军的组织度,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假败变成真败。 到时候就算是黄邵埋伏成功,歼灭了官军,可这对刘浑有什么好处? 自家的军队被官军追杀大半,手里没有了兵,谁还会看得起他?黄邵恐怕也会更加放心打压他! 但是如今大势在黄邵,刘浑纵然不愿意担任诱饵又能如何,难道和黄邵火拼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除了刘浑自家四千人外,黄邵部还有一万五千余人,而且一半都为精壮,兵力强盛,刘浑是万万不敢与之作对的。 叹了口气,刘浑低声对自己的亲军屯长问道:“马匹可准备好了?” 亲军屯长小声地回答道:“凑了近百匹马,届时一人双马,定能护卫将军您及时逃离。” 刘浑松了口气,只要这次能安稳逃脱,总还是能有机会东山再起的! 没了后顾之忧后,刘浑重新站稳身形,目光变得决绝,他抽出腰间宝剑,怒吼一声:“前军向前出阵!” 与此同时,荀棐部前军近千人在何穆的带领下也缓步向前。 两军相隔百二十步时,弩箭齐射!血肉横飞! 黄巾前军第一排倒下一大批士卒,在贼将的呼喝下,后排的黄巾贼害怕的顶了上去,手中的长矛都在微微发颤。 六十步后,两军弓箭手都向对面抛射箭矢,又是数十人栽倒。 黄巾前军最前排的士卒更加恐惧,而汉军的士卒不用何穆斥骂,就已经自觉地补到了第一排,保持着队形的稳定。 三轮箭雨过后,两军短兵相接,只一瞬间,就有数十人被矛或刀剑砍刺无力倒下,再被后来者践踏而死。 “保持阵型,刺!”汉军每个曲的军候和军法官一边手持刀剑砍杀贼军,一边大声呼喊。 “不要回头,只管向前!谁敢回首,立斩不赦!” 官军中军营阵,荀棐和荀攸、程立几人站在土丘上,眺望着两方前军的交战情况。 仅仅半刻钟不到。 “功曹,敌军将溃!”荀攸忽然一指战场道。 只见战场上,何穆带领的前军已经突入了敌阵,仿佛一支长矛刺穿胸膛,黄巾贼边走边退,最后恐惧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某人大叫一声便弃械溃逃。 一人溃逃,则百人从之,一时间,黄巾整个前军响彻着“我军败了”的歇斯底里的喊声。 何穆好歹打了几仗,有了经验,观黄巾溃败,于是命令各曲急攻,分割包围敌军,或是用刀剑驱赶溃卒冲击敌人中军。 ------------ 第三十章 见林辄止,疲敌上计 “真是一群废物,前军这么轻易就溃了,还胆敢冲撞中军大营!” 刘浑咬牙怒骂,“令人射箭射死那些溃卒,胆敢冲撞中军的全部枭首!” “诺!”传令兵立刻挥舞着旗帜,霎时间中军大阵中便飞出上百支羽箭,将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溃卒们钉倒在地。 然而刘浑的命令已经迟了,黄巾前军近千人被何穆率军驱赶,不仅冲撞了中军,还将左右二军的阵型冲乱,何穆见得机会,一股脑杀进了黄巾左军。 黄巾左军阵型被溃卒冲乱,故而也被何穆顺势杀得溃了,越来越多的溃卒在战场上四处乱跑,将黄巾各军的阵型冲的七零八散。 荀棐目光如炬,见大胜就在眼前,冷静地命令道:“中军、左右二军前出,配合何穆彻底压垮敌军,另,关羽率骑卒二百驱赶溃卒,再令,各军只可追敌三里,见林莫进,有违者,斩!” 军令一下,旗帜飞舞,各军云动! “将军,快逃吧!已经败了!” 刘浑的亲兵屯长急切地说道。 刘浑恨恨地叹了口气,“我本想着虽是佯败,但好歹要先杀一些汉军,没想到敌军军势如此之强,须臾之间就把我军杀败,这下佯败变成真败了! 罢!反正是诱敌深入,真败便真败!” 说完后,刘浑跃上马,趁官军还没有杀过来前,领着数十亲军往西逃跑。 主帅一逃,黄巾军崩溃的更加彻底,所有人要么跪地投降,要么朝刘浑方向跟着他一起逃跑,何穆、关羽则率军一路掩杀。 一直追到一处茂密森林前,关羽等二百余骑兵勒马停下,放任黄巾亏军进去,不再深追。 关羽骑在马上,擦拭着刀上的鲜血,仰头见林上飞鸟盘旋,冷哼了一声:“果然如军师所言,黄邵小儿埋伏在此玉林! 通知后面追来的步卒,全部止步,若有违抗,杀!” “遵命!” 与此同时,玉林深处。 带着万余黄巾军埋伏其中的黄邵见关羽驻军不前,心中咯噔一声:“难道官军猜到了我埋伏在此地?” 黄邵皱眉思索少许,“先不急,再等等看,敌军骑将谨慎,但是主将未必不会贪功心切。” 又等了一会儿,刘浑麾下千余步卒都逃进了林中,而林外的官军越聚越多,却都止步不前。 刘浑一脸狼狈地来到黄邵面前,心有不满地说道:“大帅,敌军好像没有上当!” 言下之意就是你让我当诱饵,好,我去当!但是你的计策没有成功,反而让我白白损失了两千多人,这是你的过错。 黄邵闻言脸一黑,斥道:“没上当就没上当,难道每个计策都能成功吗?” 尽管此次黄邵的计划失败了,但由于他带着众人连夺三县,威望甚深,所以刘浑被训斥了也不敢还嘴,只是哼了一声。 黄邵神色不愉道:“命令各军,退出玉林,既然今日设伏不成,那便回定陵,据城而守。” 命令下达后,一万三千黄巾军和刘浑的千余溃军往林外退去。 万余人行军的动静是很大的,程立骑在马上,瞧见了动静,冷笑道:“看来黄邵是退军了,准备原路回返定陵固守,可是此地与定陵尚有一日路程,他们难道还想全须全尾地回去吗?” 荀攸建议道:“功曹,可令关将军衔尾追击,阻滞他们的行军速度。” 荀棐颔首,“着令侦骑入林探查,若确定敌军退去,辄命关羽领骑兵二百沿途袭扰黄邵军,拖慢他们的速度,等待大军汇合击之!” “诺!”几名传令兵立刻策马去各营传令。 …… 黄邵的噩梦开始了。 以往从没有过带兵经验的他,自起事后连续打了几场胜仗,让他心气高了起来,认为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型名将。 正是这份自信,让他在得知敌军主将是闻名天下的荀棐时也不甚在意: 打仗比的是带兵之能,荀棐名气虽大,不过一儒士而已,又有何惧哉? 所以他力排众议,决定设伏荀棐,没想到不仅搭进去刘浑的两千多人,如今还被敌将所袭扰,不得安生。 黄邵看着呼啸于黄巾军两侧的官军骑兵,心中愤怒异常。 这些骑兵实在是太麻烦了!他们要么跟在黄巾后军射箭,要么奔至两翼射箭,有时还会忽然结阵冲击走的散乱的后勤兵,强杀数十人,然后在其他黄巾军赶过来支援前迅速逃走。 黄邵不堪其扰之下,派骑兵前去拦截,然而两边骑士的水平差的太大,黄巾骑兵被关羽遛狗一样遛来遛去,等他们被遛的散了,关羽再合兵一冲,黄巾骑兵便大败而逃。 黄邵见了心痛不已,这可是骑兵啊!黄巾军中的稀有兵种! 每一个都被黄邵当成宝贝,这会儿却被关羽乱杀,十去六七。 吃了这个大亏后,黄邵再也舍不得把手中剩下的骑兵派出去了,如此一来,黄巾军的行军速度越来越慢,到了黄昏之时,他们竟然只前行十里! 离定陵还有二十里的路程! 如果每日都是以这个速度行军,还需要两天时间才能抵达定陵! 抬头看着即将黑下来的天色,黄邵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感,他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强打起精神下令道:“传令各军扎营,今天只能在这里过一夜了。” 见到黄巾军停步开始扎营,关羽知道任务完成了,于是调头回不远处的官军大营。 营中,荀攸面露喜色道:“黄巾贼子被关将军一路袭扰,必然精神紧张,现下又被迫在野外宿营,想必皆惶惶不安,我军可继续行疲敌之策,在夜间派出小股军队干扰敌军,不使他们有休憩之机。” 程立眼睛眯了起来,“若是运气好,我军小规模的夜袭可使敌军炸营,届时引大军冲杀,我军必胜! 纵是黄巾贼军被约束住了,没有炸营,明日也将精神不济,待那时,就是我们与之堂堂正正对战,阵斩黄邵之时!” ------------ 第三十一章 小儿计穷,疲敌功成 星夜。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万余黄巾军就地扎营,营中火把燎亮,还有千余穿着皮甲的士卒巡视各部,谨防任何炸营的可能,同时严防死守汉军的夜袭。 中军大帐内,黄邵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鼓声和喊杀声。 他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大声喊道:“可是汉军夜袭?” 两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回大帅,是汉军夜袭,不过其被我军发现了,这会儿正在营外交战。” 黄邵冷哼了一声,“我就猜到汉军要夜袭,不过我早早安排妥当了,汉军不过是徒劳而已。” 果然,没过多久,鼓声和呼喊声都逐渐歇下去了。 黄邵遂嗤笑不已:“荀棐小儿计穷矣!” 说完便安心躺下,沉沉入睡。 但仅仅半个时辰后,帐外又响起了轰隆隆的鼓声,黄邵猛的惊醒,心脏怦怦怦剧烈跳动。 他随手披上一件袍子,踩着丝履,走出帐外,便见营地外面火光冲天,鼓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火光晦影跳跃在他的脸上,黄邵骂了一句:“荀棐竟还不死心,妄想偷袭我军,当真可笑可恨!” 骂完后又回转帐中入睡,又过了一个时辰,喊杀声再次大作,黄邵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有些恍惚地起身,再次走出营帐,看到营地外面关羽领着骑兵来回奔腾,向天抛箭射入营中。 明明夜里看不太清,箭矢不利,却还要做此无用功,黄邵分外无语。 刚想怒骂荀棐时,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疲兵之计!”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然后叫来亲兵,让他们去各军各部传令: “敌军不会夜袭,放心安睡,养好精神。” 命令传达至各军后,黄巾军士卒终于勉强放下心,带着被多次吵醒后的疲惫沉沉入睡。 黄邵本人也不再多想,回帐内呼呼大睡。 黄巾军营地外。 程立骑在马上,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没有引得贼军炸营,看来黄邵还是稍微有些手段和威望的。” 荀棐笑道:“军阵之事,哪能总是寄希望于对面忽然崩溃,还是要靠堂堂正正的对战才行。” 何穆提着矛,站在荀棐身侧问道:“关将军三次袭扰,敌军疲惫不堪,我们是否变疲兵之策为真正的夜袭,冲击敌军大营?” 荀棐转头看向关羽:“云长,你觉得呢?” 关羽抚须道:“羽认为不可,尽管敌军大多疲惫入睡,但是仍有两三千贼人一直提防着我们。 我们此时若是率军攻营,他们借助营地拦阻我们不难,要是一直攻不进去,那么变成疲兵的反而是我们自己了。 就算攻入了大营,敌军众,我军寡,天色又暗,我们未必能讨得便宜。” “云长历经数战,获益良多啊。”荀棐赞赏道:“古往今来,最难的便是夜袭,凡夜袭能成功者,大多都是精兵强将。 我军因连胜气势高昂,却也称不上精兵,夜战风险太大,我们完全没必要冒险。 今夜敌军既疲,明日再同他们阵战,破之如反掌!” “吩咐下去,除了袭扰之军,其他各部都放心大睡,养足精神,明日有一场恶战!” “遵命!” 一夜时间倏忽过去,期间荀棐麾下军士频繁袭扰黄巾军,让他们精神萎顿不堪。 到了早上,各军开始吃早食之时,许多黄巾士卒都有气无力、拖拖拉拉的。 黄邵自己也连打了几个哈欠,方才走出营帐巡视各军,他看到士卒们动作缓慢无力,忍不住骂道:“都快动起来,用过早食尽快拔营,到了定陵有你们睡的!” 被他呵斥的将士们唯唯诺诺,稍加快了速度,但还是打不起精神来。 辰时三刻,和煦的阳光刺破云霞,洒落在广袤的原野上,黄巾军开始拔营赶路。 他们一动,关羽便领着骑兵奔腾在他们两翼,一边呼喝恐吓一边放箭挑衅,汉军也不急不缓地跟在他们后面。 黄邵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却也懒得理关羽,只命令军队尽快赶路。 时间缓缓流逝,巳正时分,荀棐登高一望,见因为疲惫,黄巾军在不知不觉间,前军和后军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知道战机已至,遂急令: “何穆率前军急行,咬住黄巾后军,逼迫他们阵战,关羽率骑兵二百,荀武领左右二军缠住黄巾中军,阻滞他们支援,我引中军、后军以作预备!” 传令兵持荀棐令旗前往各军传话,须臾之间,汉军四千多人动了起来。 何穆带着千众士卒,结阵向前咬住行军缓慢的黄巾后军,黄巾后军的小帅大惊之下,连忙下令军队转向,结阵迎敌。 他所部一共两千五百人,远比何穆麾下的士卒多,但是经过一夜的折腾,士卒们都疲惫不堪,此时面对养精蓄锐的汉军,登时士气就低了一大截。 “各部阵列向前!回首者斩!低语者斩!溃逃者斩!”何穆喝道。 汉军持矛缓步向前,每走五十步就停下整理队形,然后继续向前。 耀目的阳光之下,他们身上的盔甲闪烁着慑人的光芒,刺的黄巾士卒眼睛都睁不开。 数番弩箭过后,两军迎面交错,一瞬间数十人凄惨倒下,上百人凄厉大叫,血肉与鲜血齐飞。 汉军仗着盔甲精良,往往只躲开致命攻击,面对砍向他们胸口的刀矛躲都不躲,反手就是一刀砍向敌军的脖颈。 黄巾士卒缺少甲胄,又疲惫无力,很快就被汉军杀进了阵中。 何穆见状领着亲军策马冲入黄巾前军大阵,左冲右突,直奔敌军小帅而去。 “看我取你人头!”何穆横矛大喝。 黄巾小帅距离他还有百步,见何穆瞋目瞪着自己,竟被吓得连退数步,慌神道:“快快拦住他!” 说完后也不管有没有人上前拦住何穆,立时跳上马独自逃窜,引得一众亲军瞠目结舌。 何穆见状大喜,喝道:“敌军主将已逃!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他身边的汉军纷纷喊声呼喊:“敌将逃了,快快投降!” ------------ 第三十二章 大纛向前!大纛向前! 汉军的喊声震天接地,犹在奋战的黄巾士卒们闻声不由回头,目视主帅方向,却看到不仅主帅跑了,连将旗都没人扶,倒落在地,任人踩踏!于是他们也直接炸了! “败了败了!” “我军败了!快逃吧!” “……” 战场之上,黄巾后军的士卒们亡命奔逃,边跑边大声叫喊,局势一片混乱。 黄邵骑在马上,看到自家后军竟然崩的这么快,心中愤怒异常。 “废物!这才接战多久,后军就直接垮了?!” 他扬起马鞭,指着阻断他本阵和后军的荀武、关羽等人,恨声道:“笋甘,你亲自带人督阵,速破敌军,打通我们和后军的联系!” “诺!” 他身边一名身材魁梧的黄巾小帅领命,当即带着数十亲军冲到自家阵前,吼道:“我军众,敌军寡,他们不过两千人马,难道可以抵挡我们上万人吗?速速整队,杀过去!” 黄巾军各部在他的督促下,迅速整理队列,举枪抬矛,一步一步地向荀武所率的左右二军杀去。 上万人的军阵是无比庞大的,如果从高处看去,便能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和他们手中在太阳下反光的矛尖,冷冽的杀意冲天。 荀武站在阵营中间,看着密密麻麻的黄巾贼子,心中略微有些紧张。 虽然已经连胜数阵,但是这次的兵力悬殊太大了!两千人,对一万人! 而且这上万人与郭漆麾下不同,每人手中至少都有一支矛,有矛就可以杀死人! 暗暗吞了口唾沫,荀武举起右手,身旁的扛旗兵立刻举起红色的旗帜。 数息之后,见黄巾军靠的越来越近,荀武右手果断斩下,扛旗兵见状立刻将旗帜向前半倾。 左右二军各部主将得了旗语,纷纷怒吼道:“射弩!” 令人牙酸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黑色的弩箭如铺天的蝗虫般飞进黄巾阵中。 “举盾!举盾!” 站在最前排的黄巾士卒们见弩箭飞来,立时半跪举盾,强劲有力的箭矢密密麻麻地扎在盾牌上,有些还穿盾而过,将刀盾手射倒在地,一个缺口出现,短短一两息,便有数十支羽箭从缺口处穿过,将一排排的长矛手钉死! “莫慌!刀盾手上前补阵,维持阵型!前排死了,后排补上,犹豫不前者斩!” 黄巾督战兵游走在阵中,见谁踟蹰不前或是左顾右盼,上去便是一刀,在这样的情况下,黄巾军阵逐渐恢复了稳定,继续逼近汉军。 “咻咻咻~” 最后一波箭雨射完,两军只剩十步之遥,黄巾贼和汉兵甚至可以看清楚双方脸上各自的狰狞。 “杀!” “给我死!” 怒吼一声,两军短兵相接,最前排的汉兵持盾向前用力一撞,直接冲倒数人,撞进人群里,当他想挥刀砍杀时,一名黄巾贼已经用矛刺穿了他的右胳膊,紧接着又是一枪刺来,穿喉而过,汉兵无力地倒在地上。 有汉兵倒下,却有更多的黄巾贼死去,汉兵有甲,黄巾贼除了精锐以外大多无甲,两边一接阵,差距立时显现出来,往往四、五名黄巾贼才能够对付得了一名汉兵。 关羽带着二百骑兵游走阵外,没有急着出战,待两军接战半刻钟,彼此都逐渐疲惫的时候,他迅速下令道:“不要冲阵,只需骑在马上射箭!记住,距敌十步射箭!” 命令一下,二百骑兵践踏着丛草和尘土,冲到了黄巾军左侧,左侧的黄巾贼霎时大惊,以为他们要冲阵,迅速转向结成小阵,举矛以对。 面对着如林的长矛阵,马儿畏惧之下停步不前,好在关羽并不打算用宝贵的骑兵来陷阵,所以骑兵们骑在马上,左手持弓,右手搭箭,距敌军十余步左右将利箭射出! 十余步的距离,箭矢的威力何其之大,而黄巾贼缺少盾牌,也来不及组盾阵,立刻便被射倒一大片,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继续射箭!不要停!贴近射箭!”关羽一边大吼,一边举起自己的二石弓,狙射黄巾贼里面的大小头目,凡是有打算整理阵型的黄巾贼将纷纷被他射倒在地。 土堆之上,黄邵看着鏖战中的两军,眉头紧皱,一名小帅焦急地说道:“大帅,似乎战况不妙啊,我军士卒昨夜太累了,今日根本没精神,交战的越久,我方胜算越低!” “我知道!”黄邵没好气道,“可是这是我们想战吗,是荀棐小儿逼着我们打!他不想让我们全须全尾地撤回定陵!” 黄邵看着陷入苦战的黄巾军,再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士卒,仅仅只剩两千人了! 要把这用来保命的两千人也全部压上去吗? 如果赌输了怎么办? “赌输了便再来!就算丢了这一万多人,我还有定陵,还有舞阳!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黄邵一咬牙,指着鏖战中的两军道:“敌军人少,并且力疲,我们只要再冲上一冲,敌军就会溃!” 他命令扛旗兵道:“将帅旗举起来,举高些,与我冲杀!” 说完他便率骑马冲锋在前,身边百余披甲亲兵紧紧护卫在他的身侧,两千人马在主帅的带领下士气高昂地前往支援。 原本陷入苦战的黄巾贼将要溃退,这时忽然得了两千生力军,立刻士气大振,抵抗也变得强有力起来。 “将军,黄邵胆壮,全军都压上了!”荀攸说道。 程立建议道:“何穆已经击败黄巾后军,功曹可令何穆迅速支援荀关二君。” 荀棐抬目望去,此时何穆确实已经将黄巾后军击溃,这会儿正在不停地追杀,让贼兵不能成阵抵抗。 荀棐颔首,“传我令,让何穆不要管那些溃卒了,前援荀武和关羽。” “诺!”传令兵立刻骑马去传信。 吩咐完后,荀棐从亲兵手里取过长槊,翻身上马,面对着近千部曲,指着不远处混战的万余人,高声道:“诸君,可敢与我击敌?!” “愿随将军破贼!” “愿随将军破贼!” 三百余义儿军和数百汉兵纷纷举刀、矛高呼,一时间呼声震天、风云遏制! “好!” 荀棐大笑数声,豪迈道:“大纛向前,随我冲阵!” “咚!咚!咚!” 激烈的鼓声轰隆隆响起,震荡着胸膛里沸腾的血液。 ------------ 第三十三章 黑甲于都,汉军万胜!! “大纛动了!!” “大纛动了!!将军来了!!” “杀!!” 因不停砍杀疲惫不已的汉军听到小山包上震如雷响的鼓声,看到血红鲜艳的大纛飘扬着朝他们而来,知晓是荀棐亲自带军冲阵,霎时士气大振。 荀棐骑在马上,在亲卫们的护卫下冲进了密密麻麻的黄巾贼寇中,借助强劲的马力,荀棐尖锐冷寒的马槊挑起一名瘦弱的黄巾贼,再顺势一挑,将其砸飞,撞倒数名黄巾士卒。 亲兵们眼神锋利,见有人想持矛刺向荀棐,立时便是一刀砍去,将黄巾贼砍倒在地。 跟在荀棐身后的义儿军则排成队列,黑色的兜鍪下是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他们手持铁矛,稳步向前,见人便是一通齐刺,几乎没有人能挡住他们一瞬,仿佛这不是身处血淋淋的战场,仅仅只是在训练前进后退一般。 “疯了!都是疯子!!” 黄巾贼中也有胆壮的,可是见了义儿军,却是心惊胆寒,在他们看来,义儿军人数虽不多,但却如收割性命、不知疲倦的机器,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人只有死亡一个下场。 在义儿军和数百部曲的冲阵下,黄巾军阵被活生生的打成了一个凹字。而就在此时,何穆也带着千余前军绕了半圈,侧击黄巾大阵,他们如同一支锋锐的铁箭,势不可挡地刺进了黑压压的黄巾贼寇中,几乎将整个黄巾大阵截成两半! 黄巾小帅笋甘骑在马上,他满脸是血,面带仓皇的看着如潮水一般朝他杀来的汉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在他失神的刹那,一名甲胄齐备的义儿士卒忽而从侧面一刺。 几名亲兵急急忙忙地举着小盾,将他护在身后,此名义儿士卒面对数人毫不慌张,他将长矛用力扔向笋甘,被其亲兵用盾牌挡住,似乎未能成功,但也让这小小的盾阵出现了一个缺口,他右手倏忽从腰间拔出一支短戟,看准那个缺口尽力一抛。 “死!” 笋甘抱着胸膛大喘气,本以为逃过了一劫,耳边忽听得一声炸响,抬头一看,一支黑色的短戟穿过盾阵的缺口飞来。 “噗~” 短戟硬生生地穿过笋甘的左手,扎进了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 “我……我竟死在这无名小卒手中!”笋甘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那名义儿士卒,眼神里充满着不甘。 义儿士卒朝笋甘狰狞一笑,再从腰后拔出两只短柄锤,此锤不长,不过数尺,锤头部分也只拳头大小,但拿在义儿士卒手中却威力极大,他左右各持一锤,冲向想将笋甘尸体带走的亲兵们,连连挥舞几锤,或是盖头,或是砸肩,没有人能抗住一锤。 将亲兵们杀得痴傻崩溃,他则在周围数十黄巾贼和汉兵的注视下掏出一柄短刀,残忍地割下笋甘死不瞑目的头颅,然后高高举起。 “于都杀贼将于此!”他大声怒吼,双目中充斥着血色如噬人之虎,黄巾贼见了双腿发颤,汉兵则狂热地高呼。 “于都杀贼将于此!” “于都!于都!” 数十人狂呼下,疯狂的气氛渲染更多的人,一时间数百上千人皆欢呼于都的大名,黄巾贼军连连败退,几有崩溃之兆。 荀棐见了动静,大笑不止,口呼“壮哉于都”,顾左右道:“有此健儿,何愁贼军不败?杀!” 汉军士气更加高昂,只过了不到一炷香功夫,黄巾军中忽然有人高呼了一声:“败了败了!各自逃命吧!” 紧接着数十上百、成千上万的黄巾贼纷纷高喊:“我们赢不了官军的,败了败了!” 一万余黄巾军轰然散开,丢盔卸甲四处奔逃。 “大帅,大势已去,快快逃吧!”一名亲兵面色焦急地劝说着黄邵。 黄邵目带丝丝绝望地看着溃逃的士卒,长叹一声:“我们……败了!”说着抽出马侧的长刀,横在脖颈,想要自尽。 “大帅!”几名亲兵连忙抢过黄邵手中的长刀,劝道:“此战虽败,我们却还有定陵和舞阳,还有近万士卒啊!大帅何必寻短见,失去了志气?” 听到定陵和舞阳,黄邵的眼中逐渐有了光彩,“是啊,我还有赌注!怎么可能大输一把之后还一直输呢?天无绝人之路!走!我们撤去定陵,带上定陵的精兵奔去舞阳!” 此地离定陵县城仅仅十余里,黄邵知晓这一仗败了,定陵肯定是别想守了,不如直接把定陵拱手送给汉军,拖延一下他们的行军速度,趁着这个时间差,赶去舞阳做好守备事宜。 主意定下,黄邵在几十名亲兵簇拥着朝定陵方向逃窜。 关羽带着二百余骑兵,见黄邵等人逃跑,本想冲上去截住他们,奈何此时战场上确实太乱了。 一万多黄巾贼如炸营般到处跑来跑去,大喊大叫,不乏有发了失心疯的阻在路上,再加上黄邵留了数百忠心的士卒为他断后,待关羽击溃黄巾最后一波抵抗后,黄邵已经逃的不见踪影。 当关羽懊恼地向荀棐复命时,荀棐笑着宽慰道:“黄邵好歹也是数万贼寇的大帅,哪有那么容易被擒获,云长不必懊恼。” 劝过关羽后,荀棐在众人的簇拥中行走在战场上,只见广阔的原野间,上万黄巾贼束手被俘,兵器甲胄洒落一地,汉兵们则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走,去看看今日斩将的骁勇!” 荀棐领着众人来到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卒面前,伸手两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好一个于都!好一个虎士!” 于都见到荀棐夸赞自己,兴奋异常,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跪地呼道:“拜见荀师!” 军中称呼荀棐为师的,只有义儿军出身的士卒,于都正是荀棐最早收容的第一批义儿军,今年不过十九,在军中却早已有骁勇之名,现在担任义儿军的屯长。 “快快起来!”荀棐两手虚扶,道:“今日能够破贼你有大力,应重重赏之!” 说着荀棐将腰间的宝剑取了下来,送到于都手上,“猛士该配良剑,此剑本为我心爱之物,今日便赠你了。” 于都是个一根筋的性子,不知推辞,大喜之下接过宝剑,高呼道:“愿为荀师效死!” 三百余义儿军跟着欢呼“愿为荀师效死”,紧接着战场上本精疲力竭的汉兵也纷纷激动地喊道:“愿为将军效死!愿为将军效死!!” 荀棐环顾左右,爽朗大笑:“万胜!” “万胜!” “万胜!” 残阳如血,辽阔荒原,数千血战之后的猛士齐齐呼喊,闻者骇然,听者失色! ------------ 第三十四章 万军呼拥,困兽犹斗! 打扫完战场后,帅帐中,荀棐安坐上首,荀攸、程立、荀武、关羽、何穆、于都等人分列左右。 “诸君都说说接下来我军该如何动作吧,可畅所欲言。”荀棐起了个头道。 “此战我军大胜,前后斩俘近两万,贼帅黄邵只带着少许亲兵狼狈逃窜,我军可趁势攻定陵,必能一鼓而下!”程立说道。 荀攸同意道:“黄邵与我们交战前几乎把定陵之兵全部带了出来,一战尽没,纵是他逃回了定陵,城中也无人可守,纵是遣一偏军攻城,轻易可取之。 不过依攸之见,黄邵不会据守定陵,而会带着城中剩余的残兵连夜奔走舞阳,在舞阳负隅顽抗。 舞阳城中,应当还有数千黄巾贼,黄邵与其汇合,想来能凑出上万人,兼且舞阳离南阳郡近,黄邵也许会借南阳贼寇之势固守。” 程立却摇头道:“公达说黄邵放弃定陵我是认可的,毕竟此地离定陵不过十余里,我们行军半日就能抵达城下,黄邵根本来不及布置城防,所以会弃城而走,但他绝对无法借到南阳黄巾之势来抵挡我军。” “何解?”荀攸疑惑道。 “原因在于人心!”程立解释道:“自黄巾之乱爆发以来,我曾多方打探,发现各地黄巾贼寇往往各自为战,郡与郡不勾连,州与州不相通。 南阳贼寇此时连南阳各县都未曾全部攻下,正嫌兵力不够,就算黄邵向他们求援,他们也分不出兵来。 除此之外,他们对分兵支援也很有顾虑,比方说他们派了五千人过郡界支援舞阳,那这五千兵以后归属于谁呢,他们不怕这些兵卒被黄邵趁机裹挟带走了吗? 所以依我之见,黄邵就算派人请南阳黄巾出兵相助,也不会有人来襄助他,他只能靠自己麾下近万贼寇固守,作困兽斗!” “仲德此言有理。”荀棐点了点头道:“其实今日一战,黄邵将本钱几乎全输光了,就昭示了他的死期将至,我们完全可以从容拿下定陵,再全军围困舞阳,届时想打便打,不想打就等着舞阳粮尽,城可不攻自破。” “将军/功曹明见!”众人说道。 “传我令!”策略定下,荀棐起身道,“今夜全军就地休整,另犒赏各部,将士们可食肉,但不可饮酒。 明日卯时,关羽、荀武率军千五百人先攻定陵,定陵若下,便守固城池,安抚民众,等待大部汇合。” “诺!” 军议结束后,荀棐派出数名传信兵,让他们将捷报送回阳翟,振奋士气,同时也是为了催促文太守多送一些粮食和民夫过来。 没办法,俘获了这么多黄巾贼,粮食压力一下大增,同时这么多俘虏总是需要留人看守的,荀棐可不愿意拿战兵去看守俘虏,本来兵力就不多,几战下来,虽然都是大胜,但是他麾下的士卒几乎也只剩三千七、八百人。 也就是义儿军死的不多,之前几战都没伤亡,唯有今日一战死伤十余,但还是让荀棐心痛不已,这些可都是他的绝对主力和绝对信任的力量,少一个都如同割肉。 ‘接连几战缴获了不少钱财,黄巾俘虏中也有许多少年,倒是可以挑选一些憨实的作为补充,编练一二,精勇的进义儿军,差一些的则入部曲。’ 心思百转,荀棐便叫来荀攸,吩咐他抽出些时间去做这事,荀攸作为顶尖的聪明人,当然知道身处乱世之中,掌握一支绝对忠心又精悍的力量的重要性,所以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份任务,并保证一定会优中选优。 完成诸事后,荀棐照例夜巡诸军各部,与将士交谈、同乐,拉近感情。 一夜转瞬即逝。 天刚刚破晓,淡黄色的云气飘悬在碧空中,关羽和荀武用过早食,率着一千五百人不疾不徐地前往定陵,过了小半个时辰,荀棐率大军跟在后面。 等到荀棐等人将要抵达定陵时,关羽已经派人传信称定陵已经攻下,于是各军加快步伐,很快便到了定陵城下。 关羽和荀武两人出城迎接,并禀报道:“禀将军,我军刚至定陵时,见城头上贼军不多,便直接攻城,没想到仅仅半刻钟的功夫,贼军伤亡了十几人,竟就投降了。” 荀棐骑马入城,一边问道:“城中总共有多少贼人?” 关羽回道:“只五百余,还多是老幼,毫无战心,此时都被俘了。” “城中的百姓呢?” “很少,恐怕只剩二、三千,他们听闻我军收复城池,也不敢出来,只关门闭户,躲在家中,所以暂时没办法统计准确的数字。” “城中的秩序如何?” “已派士卒巡视城中,凡有恶霸游侠之辈,皆捕杀之,此时城中靖安。” 荀棐赞许道:“行文和云长做的不错,为将者不可只注重军略,必要的抚民之事也是要学的。” 荀武二人得了赞赏,脸上稍露出微笑。 程立适时问道:“不知县内的府库如何?” 荀武面上僵了一下,歉然道:“我们到时,府库内的财帛已经只剩一小半了,想来大部分都被黄邵带去了舞阳。” “莫自责,带去舞阳又如何?”荀棐安抚道:“只要我军顺利攻下舞阳,所以的钱帛都不会飞走。” 入了县府,荀棐令各军再休整一日,翌日,在定陵留下辅兵二百驻守城池后,荀棐率三千八百战兵浩浩荡荡地前往舞阳。 接连行了三天,舞阳城已然在望,荀棐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就地扎营,同时命令士兵们打造攻城器械,一边查看舞阳的城防。 程立跟在荀棐在身侧,他指着城池,笑着说道:“这黄邵到底是贼寇,不太会守城,否则不说城池周围的树木被砍伐一空,至少也该派人出守羊马墙吧,他完全封闭城池,这与等死何异?” 何穆接口道:“还好黄巾贼中没人会布置城防,否则他们虽然士气不高,但我军也很难攻下。” “不过就算黄邵不会守城,但他们到底有坚城固守,人数过万,攻之也不易啊。”荀武皱着眉说道。 听着几人的议论,荀棐负手观望着舞阳城墙,只见城墙之上,被人簇拥着的黄邵也注视着他们几人,黄邵见荀棐望来,遂拔出宝刀,横刀示意,挑衅意味甚浓。 ------------ 第三十五章 军围舞阳,计施离间 舞阳城墙上,黄邵看着城下负手而行的荀棐,眼中满是憎恶和杀意。 他叫来数十名嗓门大的士卒,令他们一起大声高喊:“荀棐小儿!我必杀你!” “荀棐小儿!我必杀你!” “荀棐小儿!我必杀你!!” 喊声传的城上城下到处可闻,守城的黄巾贼们虽然畏惧汉军,此时也纷纷开怀大笑,似乎这样一来就可以增强他们的勇气一般。 城楼之下,荀棐面色毫无变化。 就这种程度的骂仗,连让他升起丝丝怒火都做不到,毕竟更加恶劣的词汇他都听过,而且听的不少,黄邵所为不过是徒惹人笑罢了。 荀棐无所谓,关羽等人却是不答应,主辱臣死,主帅被辱骂下属更加感到耻辱,关羽右手按剑,正色道:“将军,若不我今日攻带人城,羽将亲自先登,破城杀敌,为您把黄邵小儿的头摘下来!” 荀武、何穆两人脸上亦是升腾起战意,显然都想试试看能不能一举破城。 荀棐见状摆了摆手,虽然他对属僚勇于求战的心态非常欣赏,但是攻城不比野战,野战是硬碰硬,最能发挥出汉军的优势。 而攻城则不同,无论你是多么精锐的士卒,一个不小心被滚石砸了或是被金汁烫了,少不得一个重伤,实在是划不来啊。 宝贵的战兵就得用在野战上,攻城能不攻还是尽量不要,除非是敌人实在太拉跨了,能够一鼓而下。 但舞阳城中怎么说也有个上万人马,主帅黄邵虽经大败,威望仍深,这种情况下,即便汉军猛攻,纵是能破城,也不知得花上几天、死亡多少精卒。 制止了属下们的求战之心,荀棐带着上百人骑马绕着舞阳城奔走了一圈,待到北城方向时,荀棐手握马鞭,指着城墙上的“刘”字大旗,问了一句:“你们可知黄邵麾下有几个姓刘的大将?” 程立回答道:“据被我们俘获的黄巾小帅郭漆所说,黄邵手下姓刘的小帅只有刘浑一人。” “这个刘浑应当就是上次想诈败设伏我们,以至于佯败变成真败的那人吧?”荀棐笑道。 程立亦是笑道:“确是此人,原先他手上有着四、五千人马,经过那次佯败,估计只剩下千余人,再零零散散收拢一些溃卒,约莫两千人的样子,所以他才能独守一面城。” 说到这里,程立看着荀棐脸上的微笑,猛的一拍脑袋,“功曹高见!” 见程立反应过来,荀棐与其相视而笑,关羽等人则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主帅和军师为何忽然露出这种莫名的笑容。 “将军、军师,莫非你们想到了破敌的办法了?”关羽问道。 荀棐点头,看向程立,示意让他为众人分说。 程立哈哈一笑,解释道:“计策嘛,就是简单的离间之计!” “何解?”荀武和何穆都看过来。 程立说道:“之前我们抓到郭漆时,就曾向他询问黄巾贼中主帅和各小帅的关系,以及他们各自的兵力。 那时郭漆便提到了刘浑此人,早在汝南郡黄邵还只是区区一名小帅的时候,刘浑就曾经与他多有争吵,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后来黄邵移兵颍川,连下三县,被众小帅推举为了主帅,这时黄邵大权在握,开始不断打压刘浑,而刘浑碍于黄邵兵力雄壮,又畏他主帅之名,于是不停忍让。 但黄邵此人气量狭小,即便刘浑一直退让他也不肯罢休,上一次诈败之事就是黄邵特地点了刘浑的名,让他佯败引诱我军。 没想到最后诈败不成,刘浑几乎全军覆没,黄邵大军也被我们所击破,如今他们败逃至舞阳,面对我军兵锋,只得抱团取暖。 可是黄邵和刘浑两人一直互生嫌隙,真能够做到团结吗?” “我们可离间黄邵和刘浑!”关羽醒悟过来道:“只要让他们两人互相怀疑,届时无论是刘浑向我军投降还是两人火拼,都能极大打击城中黄巾贼的士气,那时破城就容易太多了!” “然也!”程立抚掌而笑,“若不是功曹点出刘浑,我竟忘了此人。” 荀棐笑了笑,说道:“回营吧,我们该写信给刘浑了。”众人皆是大笑。 回到营中,荀棐亲笔写了一封帛书,内容嘛,无非是劝刘浑献城投降,届时可保他性命和予他一些钱财,不失为一富家翁。 写完之后,荀棐再让属吏们抄录数十份,然后来到北城下,命弓箭手将信件射上城楼。 北城墙上。 “将军,敌军射了信上来。”一名士卒捧着份帛书过来。 “汉军的信?”刘浑诧异地接过,而后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 看完之后,刘浑将帛书扔在地上,嗤笑道:“想让我投降,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还什么富家翁,富家翁能有我掌数千兵快活吗,早在汝南,我就杀过不少富家翁了!” 见刘浑似乎对信件毫不在意,一名亲信忽然凑过来说道:“将军,汉军可是劝您投降?” 刘浑点了点头,“自然是劝我投降,否则射信上来做何,难不成是请我吃酒吗?” 亲信踟蹰地说道:“那您的想法是什么?” 刘浑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想投降汉军?” 亲信连忙摇头道:“俺唯将军马首是瞻!” “那你问个屁!”刘浑没好气道,“我乃堂堂小帅,怎么会投降?” 亲信朝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靠近,于是低声耳语道:“现在恐怕不是您降不降的问题了,而是大帅相不相信您会投降!” “你说明白些,我没太懂你的意思。”刘浑摸了摸脑袋道。 亲信解释道:“您和大帅的关系向来不好,大帅对您百般刁难,想必您也对大帅心有怒火吧?” 刘浑不置可否。 亲信接着道:“您对大帅不满,大帅肯定也清楚,所以他也一直防着您啊。 如今汉军忽然射信劝降,这事情要不了半天就能传遍全城。到时候即便您不打算投降,可是大帅得了消息后能相信吗,他会断定您陪着他死战吗?!” ------------ 第三十六章 将帅之心,暗夜惊声 听了亲信之言,刘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升腾在心头。 是啊,你刘浑说自己从来就没打算投降,可是黄邵会信吗? 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时候又面临着生死危机,如今刘浑忽然被汉军劝降,谁能保证你刘浑不会卖了队友,抓住这一丝生机呢? 刘浑面色数变,看着被射上城墙上的数十份信件,知道封锁消息肯定是来不及了。 “不行!我刘浑无论如何都不能投降汉军!”刘浑说道:“我辈追随大贤良师,便是为了推翻汉廷,如今怎能为苟且偷生而依附汉军呢?” 亲信叹了口气道:“可大帅那边怎么办?” 刘浑思绪急转,用力拍了下手道:“我亲自带着这些信去见大帅,同他亲谈!想来如此要命的时刻,他不会怀疑我的。” 主意定下,刘浑让人收拢汉军射上来的信件,全部装在一个木盒子中,然后带着十几个亲兵骑马奔向县府。 县府中,黄邵正在喝着闷酒,脸上满是愁容。 他之所以忧愁,不仅是因为被汉军围困在舞阳城,也是因为外无可救援之兵,他之前便去信南阳郡,请南阳的黄巾渠帅派些人过来助他,可是至今没有回信。 他其实也能够想明白,除非南阳黄巾已经攻下了南阳全郡,否则决不可能分兵舞阳,白白将数千人马送给自己,所以他更是心焦。 当然,最让他头疼的还是粮草问题,虽然经过他的一番搜刮,城中粮食不少,但也只能够维持上万人马吃用三个月,三个月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难道要和汉军阵列野战吗? 一想到野战这个词,黄邵顿时打了个激灵,他至今都难以忘记定陵城外那一战,自己一万多人被荀棐四千人打得落花流水。 特别是那所谓的义儿军,给他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明明都是些刚刚成年的甚至还未成年的少年,杀死人来却如砍瓜切菜,冷漠无比,仿佛杀的不是人,而是一些稻草人一般。 “唉!” 黄邵重重地叹了口气,野战打不赢,那就只能守城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各地的黄巾军越打越顺,然后携大势攻打颍川各县,逼得荀棐回防了。 又喝了一口酒,一名亲兵噔噔噔地走进来禀报道:“大帅,刘将军来了!” 黄邵诧异地抬头,刘浑,他来干什么? “你让他进来吧。”黄邵摆摆手道。 “诺!” 没一会儿,刘浑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棕色的木箱。 虽然对刘浑不满,但这时候正是共渡时艰之时,黄邵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来找本帅可是有何要事?” 刘浑将偶木箱交给黄邵的亲兵,然后说道: “禀大帅,这箱子里是汉军用箭射上来的劝降信,我当时不知汉军是劝降,所以拆开一封看了一眼,知晓之后,连忙命人将所有的信件收集起来,如今全部都在这儿了。” 听到劝降二字,黄邵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待刘浑说完,黄邵故作爽朗地大笑:“你先坐下,不急不急,待本帅看完此信再说。” 刘浑闻言跪坐一旁,黄邵则从箱子里抽出一封信细细看了起来。 看过之后,脸色阴晴不定。 ‘果然是劝降书……’ 黄邵将信放下,心中暗道:‘也不知刘浑是否想投降,若是他真的投降了,北城失守,放了汉军进来,那时我必难逃一死! 可是看刘浑今日之举似乎不像是要投降的样子,不仅将信件全部亲自送来,还面色诚恳,莫非他真的毫无投降之意?’ 黄邵抚着短须,看向一脸平静的刘浑,忽然发出两声大笑,“我自然相信你不会投降,你又何必亲自送信过来。” 听得此语,刘浑松了口气,坦诚地说道:“我以前虽与大帅有所嫌隙,可是大敌当前,我决不会背叛,请大帅放心。” 黄邵说道:“我自然放心,自然放心……” “那……我便告退了?”刘浑起身道。 黄邵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记住,你无须多忧虑,我不是多疑之人,不会中了汉军的离间之计,你大可放心。” “多谢大帅!” 刘浑彻底放心了,面带笑容地离开县府,回往北城。 待刘浑离开后,黄邵猛的将酒杯砸到地上,怒骂道:“该死的汉军!该死的荀棐!该死的刘浑!全都该死!!” 一番发泄过后,黄邵深吸了口气,再次拿起一封劝降信,默默看了起来。 良久,他将信件丢到一边,眉头紧锁。 “杀还是不杀……” 与此同时,北城。 亲信见刘浑面带微笑回来,连忙问道:“将军,大帅如何回应?” “大帅让我安心,他不会中汉军的离间之计。”刘浑笑道:“大帅向来多有谋略,怎么会被如此浅显的计策蒙骗,你多虑了。” 亲信思索片刻,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但……” “但什么?”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亲信说道。 刘浑无奈道:“你的意思是大帅还是想杀我?” 亲信点头,“有可能。” “可是如果大帅想杀我,为什么刚才我去县府之时他没杀呢?” “那是因为事发突然,大帅还没有思虑周全,所以才没动手。” 刘浑分外无语:“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别猜来猜去,我和大帅只要互相信任便可,千万莫中了离间计!” 亲信急切道:“您信任大帅,大帅未必信任您啊!” “那你想怎么办,难道非要我向汉军投降不成?”刘浑怒道。 亲信见刘浑动怒,却是不慌,说道:“投降之事可以先放在一边,但是您今夜得多多防备,如果大帅真的决定杀您,必定是越早下手越好,我估计也就是今夜。 过了今夜,大帅就会放下猜忌之心。” 刘浑怒气稍消,道:“你可以确定?” “确定!” “好,那我今夜便穿戴盔甲,暗暗调集人马护卫在侧,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刘浑没好气道。 “我实为将军计,将军愿意做足防备便好。”亲信面色不改道。 “哼!” 刘浑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于是当天晚上,刘浑穿戴着齐整的盔甲和兜鍪,又引了近百精卒潜藏在他的住处。 时至丑时,夜色黝黑,见一直都没动静,刘浑越发昏昏欲睡,强撑着睡意看向亲信,略带不满道:“我便说大帅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 ------------ 第三十七章 黑夜惊魂,鹬蚌相争! “将军,有人来了!听脚步声少说也有二、三百。”亲信神色一肃,连忙说道。 刘浑眼睛霎时瞪得滚圆,“我听到了,该死!这黄邵竟然如此深恨我吗,汉军就在城外,值此危急时刻,不抱团取暖,他竟然还要杀我?!” 两人低语间,宅邸外已经传来刀剑砍杀声和痛呼声。 “刘浑叛变,欲投降汉军!我等是奉命前来杀他的,敢挡者格杀勿论!” “快快退去,我等是为诛杀叛徒而来!” 密集的脚步声声朝后院方向涌来,盔甲甲叶的碰撞声在深夜格外清晰,骇人心神。 刘浑大怒,当即拔剑而起,呼喊道:“刘浑在此,二三子与我杀了他们!” 呼声一出,被他藏在后院的上百精卒纷纷涌到他身边,每个人都穿戴了全甲或是半甲,手持刀剑,颇为精锐。 “同我杀出去!”刘浑高呼一声,冲锋在前,这时黄邵手下的士卒刚好踏进了后院,刘浑力壮,猛的一撞,将几名士卒轰地一下撞翻在地,再举剑砍、刺,数人毙命。 上百精卒们跟在他身后也是猛冲猛打,一时间将黄邵派来的三百士卒杀得节节后退。 但怎么说黄邵的人也更多,故而刘浑虽然发怒,却没有失去理智,他带着手下迅速向外突围,冲出宅邸,而后骑上早就准备好的马匹冲向自己负责的北城,黄邵的手下们急了,或骑马或快跑地跟在刘浑身后。 刘浑回头望了一眼,看着紧紧相逼的黄邵手下,冷哼了一声,却又有些沮丧地说道: “待我们逃到北城,聚集了兵将,又该如何,今夜一过,舞阳城必然守不住。” 亲信刚刚被杀得头上的兜鍪都掉了,此时披头散发地骑在马上,他见刘浑竟然还想着守城,万分无语地说道: “将军莫不是疯了,黄邵都已经派人杀您了,您还想着帮他守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快逃到北城,召集咱们的人,先杀退追兵,再向汉军献城投降啊!” 刘浑自是知道这个道理,长叹一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啊。” 刘浑的住处离北城不远,一炷香功夫就赶到了,此时北城的士卒们早就被城内的喊杀声惊动,大多都手持利刃,警惕四方。 他们见主将带着数十人一脸惶急地向他们跑来,后边还跟着几百追兵,纷纷握紧手中的矛警戒,待刘浑逃到他们身后,立刻组成简单的矛阵,上前阻挡追兵。 “你们是谁的人,怎敢追杀我家将军?!”士卒们大吼。 黄邵数百手下见刘浑的人越聚越多,心中有了怯意,但还是回道:“我等是奉大帅的命令擒拿刘浑,刘浑打算背叛我军,投降汉兵!尔等还不速速让开?难道想和刘浑一起死吗?!” 士卒们听到这是黄邵的命令,顿时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确实是刘浑的手下,但黄邵的威望在黄巾军中还是挺高的,所以皆踌躇不决。 刘浑这时却大吼一声:“尔母婢!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投降汉军,我还亲自把汉军射上来的劝降信送给黄邵看过了,这都是你们所有人亲眼目睹的。 可是黄邵小人也!他信不过我,所以今夜派人到我宅邸追杀我,若不是我提前做了准备,恐怕早就喋血当场了! 今夜是他先不仁,那就不要怪我刘浑不义了!大伙儿听好了,随我一起杀了黄邵狗贼的手下,然后一起献城给汉军,如此至少能够保住性命!” 士卒们听到保住性命,心神大动。他们上万黄巾军被荀棐围困在舞阳,士气低落,不乏有人想要投降,只是没有带头的人,这下主将刘浑亲自带头,他们自然心动。 于是士卒们或举箭,或持矛,向黄邵手下杀去,黄邵今夜为了让动静小一些,不过派了三百人,哪里经得住上千人的围攻,没多时就败下阵来,往城内退去。 刘浑擦拭了下宝剑上的鲜血,吩咐道:“打开城门,迎接汉军!” “打开城门,迎接汉军!” “打开城门,迎接汉军!” 近两千人齐声大喊,北城门被人推开,数骑奔向汉军的军营。 这时候汉军的军营早已灯火通明,毕竟舞阳城中的喊杀声实在太大,早就惊到了巡营的士卒,他们当时还以为黄巾军是打算夜袭,于是高声警示,被惊醒的士卒们立刻穿戴盔甲,等待主帅的命令。 荀棐穿着黑色的甲胄和热烈如火的披风,在众人的簇拥下按剑观望着舞阳城,只见城内喊杀声大作,而后又是一片巨大的欢呼声,紧接着便听到了“打开城门,迎接汉军”的齐呼声。 “功曹,离间计果然成了!”程立大喜,冲荀棐说道。 关羽、何穆等人也是兴奋异常,尽管他们认为离间计有用,可是都没想到此计策竟然成功的如此之快! “令各军各部穿戴好甲胄,检查弓弩,骑兵看好马匹,随时准备出战!”荀棐面上带着微笑,吩咐道。 “诺!”传令兵立刻去传达荀棐的指令。 众人又等了片刻,舞阳城门大开,数名黄巾骑兵朝他们军营驰来。 到了军营前,几名骑兵当即滚落下马,口中高喊道:“我家将军愿意献城投降,请君速速派人驰援,否则黄邵的大军赶到就不好办了!” 荀棐看着他们脸上的鲜血,问道:“你家将军何在,为何不亲自来?” 骑兵回道:“他刚刚在整列军阵,待整顿完毕后,必然亲至。” 话音刚落,城门口又跑出了数十骑,带头者甲胄鲜艳,他策马到军营前高声喊道:“罪将刘浑前来拜见荀将军!” 刘浑迅速翻身下马,拜倒在地。 看到刘浑亲自出降,荀棐才算是确定他是真的愿降,于是笑着说道:“刘君请起,君此番献城实立了大功,我自会履行承诺。” 刘浑闻言欣喜不已。 稍安抚了刘浑,荀棐迅速下令汉军出营结阵,同时命关羽率骑兵先一步入城,控制北城门,待关羽完全控制了城门并且查探过周围没有伏兵后,荀棐立刻引大军入城! ------------ 第三十八章 暗夜噬人,兵锋喋血! 县府。 黄邵没有睡下,毕竟今夜他派了人去杀刘浑,怎么也得听到结果才敢放下心安睡。 “刘浑此人,在汝南时就曾恶我,来了颍川也多有暗怨,实在死不足惜。” 黄邵暗暗想着,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可能是中了汉军的离间计,而是认为自己确实早就想让刘浑死了,这时不过是顺势而为。 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来,黄邵打了个激灵,他起身看向窗外,疑惑不已:“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刘浑住处不过十余人护卫,我派了三百人恐怕一个照面便能杀了他……” 疑惑间,他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喊杀声,接着听到城北方向士卒们模模糊糊的齐呼,似乎提到了“汉军”、“城门”几个词。 黄邵心一紧,连忙喊道:“来人!” 几名亲卫快步走了进来,黄邵吩咐道:“留两个人为我披甲,剩下的人去打探消息,北城那里到底怎么回事,夜里何故有人大声叫嚷?” “诺!”几名亲卫立刻前去探听消息。 待甲胄穿戴好,黄邵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再次派出一名亲兵,让他持令唤来数百士卒,保护县府。 做完了这一切,黄邵心神不宁地待在府中,等待亲卫将消息带回来。 没过多久,一名亲卫急急忙忙地跑进屋内,脸色仓皇,“大帅!刘浑叛了!” 黄邵登时起身,瞪大眼睛道:“刘浑没死?!” 亲卫回禀道:“没死,我们的人杀进他宅院后,才发现他竟然在后院暗藏了上百精卒,我们一时没有防备,被他突围而出,紧接着他逃到了北城,召集自己的人马,献、献城了!” 黄邵眼前一黑,口中喃喃道:“刘浑这厮竟然暗藏人马,果然是早有叛逆之心……” 亲卫急忙道:“大帅,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此时汉军应该还没进城,我们要从其他方向突围吗?” 黄邵勉强振作精神,道:“突围?就算我们成功突围了,又该往哪里去?且汉军骑兵众多,我们根本逃不远。” “那……那该怎么办,大帅,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亲卫急道。 黄邵快速思索了一下,猛的一拍剑柄,道:“哼!今时今日,只有聚兵杀了刘浑,然后在北城门处堵住汉军才有生机! 你快快前去传令,让东、南、西三城的小帅都带人赶去北城,届时合兵数千,未必就不能杀退汉军、斩杀刘浑!” 亲卫们得了令后迅速去各城传令,黄邵则带着千余士卒先一步赶往北城。 抵近北城后,黄邵才发现汉军第一批骑兵和步卒已经进城,他们没有急着杀向县府,而是在城门处列好军阵,稳扎稳打的风格可见一斑。 黄邵看到了汉军,汉军自然也看见了黄邵,前军指挥何穆朝着黄邵一笑,喊道:“黄邵小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黄邵脸色黑如锅底,没有心思回骂,急忙吩咐麾下的士卒们结阵。 何穆手一挥,前军近千人缓步向前。 “张弩!” “射!” 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弩箭羽箭齐飞,借助着浓黑的夜色,立时射倒一大片黄巾贼。 黄邵脸色更黑了,只得命令军队张好盾牌,且战且退,等待其他小帅的支援。 半刻钟后,汉军大部逐渐入城,规模越来越大,已经有了近三千人,此时其他黄巾小帅也终于各自带来部众,一下子北城就聚集了两方上万人。 荀棐看着人数逐渐增多的黄巾军,心中丝毫不慌,只要是野战,他相信除非两边数量悬殊太大,不然汉军一定能胜。 “各军结好阵,不要急,此战只要胜了,颍川黄巾就再也翻不起浪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汉军和黄巾贼各自的军队几乎都到齐了,其中汉军阵营有荀棐本部三千七、八百人,刘浑部近两千人,而黄巾贼有八千人上下。 程立信心十足地说道:“上次以四千众对万五千人,我们都能胜,今日两军相差不过两千人,我军必胜!” 荀棐笑了笑,先一步动作起来,他命刘浑部率先急攻,刘浑也有交纳投名状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千部众攻向黄巾贼。 待刘浑和黄巾贼都陷入苦战后,荀棐微微点头,再次确定如此情形下刘浑不可能倒戈,于是道: “命何穆前出破阵,关羽率骑兵游走敌军两翼,荀武率左右二军随时支援,中军、后军同我坐镇,预备队不出。” 由于此时仍是深夜,看不到旗语,所以传令兵们快马驰向各军传达荀棐的命令。 得了荀棐的命令后,各部迅速动作起来,其中何穆部早就做好了准备,士卒们在军官们的呼喊下慢步上前,几轮箭雨过后,两军相接,凄厉的惨叫声在深夜响起,骇人心魄。 黄巾军本来组织度就不太好,加上营养不良,夜间难以视物,接战半刻钟不到就有崩溃的征兆。 关羽眼神锐利,见状带着数百骑兵故技重施,抵近黄巾军十余步前,贴脸射箭,黄巾军对这招几乎没有任何防范的措施,只连续两三轮的箭雨,黄巾侧翼就空出了一大块缺口,剩下的黄巾军恐惧不已,再也不敢上前补阵,纷纷瑟缩往后退,人挤人之下,阵型大乱。 黄邵见了心焦不已,急忙命令鼓手敲打大鼓,轰隆隆的鼓声震荡着漆黑的夜色,黄邵炝啷一声拔剑,怒吼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身边的亲兵们大声重复,紧接着全部黄巾贼都面带狂热地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一时间,黄巾军的抵抗能力大增,汉军攻势竟稍受阻,特别是刘浑本部,原先就是黄巾贼,听了呼天震地的口号士气迅速萎靡,竟然边战边退。 荀棐冷哼一声,拔剑高举,血色的披风在暗夜的风中飘扬。 “汉军万胜!”荀棐高呼。 “汉军万胜!” “汉军万胜!”数千汉兵同时呼喊,声音竟然压过了人数更多的黄巾贼。 荀棐剑指黄邵,果断下令:“中军向前!击垮贼人只差最后一击!” ------------ 第三十九章 摧敌得军,颍川终定 在荀棐的命令下,中军和后军千五百人整理好长矛盔甲,踏步向前。 砰!砰!砰! 脚步声齐整无比,尖锐的矛尖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杀!” 一声声怒吼响起,长矛如林,刺向已经不能成阵的黄巾贼,仅仅一个照面,站在最前面的黄巾贼就倒下了一大片。 “杀!” “万胜!” “万胜!” 呼喊声燎亮,汉军一边刺矛,一边毫无阻碍地前进,黄巾贼几乎无法挡住他们哪怕一息。汉军就如同海中的波浪一般,接二连三、连绵不绝地拍打过去,将额抹黄巾的贼军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 黄邵见了心惊不已,他又回想起了定陵城下之战的惨烈场景,梦魇又来了! “大帅,汉军太强了,我们根本挡不住啊!”一名亲兵焦急地说道,“我们撤吧,趁现在军阵还未彻底垮掉,我们护卫您向南突围,再晚就来不及了!” 黄邵却是神情恍惚,根本没听清亲兵的话,这时他的右边百步外传来一声怒吼:“黄邵,我必取你人头!!” 黄邵被这爆喝惊醒,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刘浑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目中直欲喷火。 黄邵冷笑一声,懒得理会,再一望战场局势,知道大势已去,却也根本不想着突围的事情,而是索然道:“你们若想逃走便走吧,我是没法逃的,汉军会死死的盯着我,倒是你们,只要今夜出了城,总是有机会安全脱身。” 数十名亲兵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二十余人向黄邵行了一礼,立刻拍马往城南逃去,剩下的人面露死志,显然是打算与黄邵共存亡。 黄邵见了哈哈大笑,从一人手中接过一杆铁矛,指着荀棐方向道:“今日我们恐怕都要死了,若说唯一的生机,也就是将荀棐杀了!二三子,可敢与我同往?” “愿随大帅杀敌!”数十人高呼,纷纷举起手中的长矛。 “好!有你们同行,纵是死了我也甘心!”黄邵面色肃穆,带着亲兵们拍马冲向二百步外的荀棐,“杀!” 能够成为黄巾渠帅,黄邵自然是很有武力的,他长矛一刺、一挑,便是两名汉兵倒下,待其他的汉兵架住了他的长矛,他立刻从马侧抽出宝剑,连杀二人。 鲜红的血液喷洒在半空中,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莫名诡异,黄邵擦了擦脸上的鲜血,面色狰狞地望着荀棐。 荀棐身边,披挂着双甲的于都见黄邵死到临头仍作困兽斗,主动请缨道:“荀师,我愿为您取黄邵人头!” 荀棐却是大笑两声,抬起一支长长的马槊,道:“于都你为我压阵便可!” 话音落下,荀棐已经缓缓驱使马儿,身下的骏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身上的战意,鼻子中喷出一股白气,马蹄不安分地踢着地面。 “杀敌!” 骏马奔腾起来,荀棐手持马槊直指黄邵,身边数十名骑兵簇拥在侧,于都穿着重甲,不方便骑马,但他快步跑起来,速度却不比马儿慢多少。 战场之上,过万人在小小的北城厮杀,两方主将各如一支锋利的箭头,彼此对冲。 黄邵死死地盯着荀棐,百步、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死!”黄邵爆喝一声,铁矛如蛇贯穿而出,直刺向荀棐的胸膛。 荀棐常年习马练剑,面对这一击稍微一侧身便避了过去,同时手中的马槊从高处猛的一砸黄邵的头颅,黄邵极力偏头,巨大的马槊仍然砸到了他的肩膀上,一下就将黄邵的左臂废去。 黄邵痛呼一声,双腿用力夹住马腹,才不让自己落马,在这样的混战上,要是落了马,几乎就能确定必死了。 正在他微微庆幸之时,忽见一名身材高大壮硕的黑甲汉子贴肩猛的一撞自己身下的马儿,一股澎湃巨力袭来,马儿哀鸣一声,竟然轰然倒地! “好一个于都!” 荀棐也被这一幕惊了一下,惊讶过后便是大笑,他驰着骏马,掠过摔在地上的黄邵时将马槊一拍,正中黄邵的头顶。 “当~” 鲜血汩汩地涌出,黄邵无力地倒在地上,眼睛最后朝荀棐瞥了一眼,眼神中尽是不甘。 荀棐杀的人多了,什么样的眼神没见过,毫不在意,他高声喊道:“黄邵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降者不杀!” 这时于都已经冲到黄邵旁边,一刀便将他的首级砍了下来,于都把黄邵的首级挂在一杆长矛上,同时高呼道:“黄邵已死,降者不杀!” “黄邵已死,降者不杀!”越来越多的汉兵齐声呼喊,本就将要溃败的黄巾贼见此形势,终于不再做无谓的抵抗,纷纷跪地投降,兵器扔了一地。 “万胜!万胜!万胜!” 汉军们纷纷兴奋地高呼,所有人都看向持槊威武的荀棐,目光中尽是崇敬。 荀棐坐在马上,披风飞扬,他看着数千面露崇拜的汉军,知晓自己的威信已经牢牢树立在他们心中,心中甚喜,又因为黄邵已死,颍川郡内最后一批黄巾贼也被剿灭,心情大舒,于是道: “今夜能够破贼,皆是因为我将帅同心,士卒偕力,理当奖赏!今夜凡与战者,人赐缣二匹!有功者另再赏!” 奖赏一出,士卒们更加欢喜,二匹缣值上千钱,够他们好吃好喝一阵了,就算不爱吃喝,这些钱补贴家用也能支上许久。 “谢将军!” “将军万胜!”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起,荀棐心情甚好,虽然今夜光是奖赏就支出数百万钱,可这都是值得的,不说得到军心的好处,光是今夜一胜,所缴获的钱财绝对不会少,必然远远超出他所发出的赏钱。 承诺完奖赏后,荀棐当即下令各军打扫战场,收容俘虏,然后再派人控制全城,包括几处城门、县里的府库,以及让人定时巡城维持治安,免得到了白天会有恶霸游侠趁乱抢劫、杀人。 一项项命令发布下去,已经将近破晓,天色逐渐变白,几缕云气漂浮在空中,显得空旷而深远。 荀棐站在县府之中,抬头仰望着碧澄澄的天空,思绪飘然。 “征战月余,几经伐乱,终于能有片刻的清净,但是颍川平静了,天下却未曾清宁,想要达成我的志向还远着呢,我不过才迈出了一小步罢了,万不可自满自矜……” ------------ 第四十章 财帛亿计,安郡柱石! 上午,县府之中,程立捧着一份薄册,向荀棐汇报: “功曹,昨夜大战,我军共死一百七十三人,重伤一百一十人,轻伤三百六十二人。” 荀棐问道:“黄巾贼呢?” 程立回道:“我军斩杀黄巾贼一千余人,俘七千人,兵器、粮食缴获无算,至于府库中的财帛,我亲自带人统计了一夜,约值钱九千六百万!” 一战就缴获了九千六百万钱,可以说是大丰收了,这还真得谢谢黄邵每攻破一县就抄掠豪强富户,这下全都便宜了荀棐。 荀棐心情大好,说道:“既然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那么就向文府君如实报捷吧,嗯,缴获的钱财就不用说那么详细了。” “明白。”程立点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别说是打了胜战之后的缴获了,文太守作为一郡主君,只要知道荀棐赢了就行,所得的缴获也就没必要知道的太清楚详细了。 待派出数名报捷的骑士后,荀棐说道:“此战过后,颍川大抵平定了,但是周围郡县仍有黄巾流窜,我辈不可懈怠,所以我决定从黄巾俘虏中挑选精壮憨实之辈,编进汉军和我之私军部曲,这事暂时就由你和行文来办吧。” 荀武和程立当即应诺,特别是程立兴奋不已。 编练汉军之事本算不得什么,但是要知道这些人以后会有一部分被选进荀棐的私人部曲,补充义儿军,这就是大事了。 能被荀棐挑选主持此事,显然他程立已经得到荀棐充分的信重! 就在程立志气满满地忙碌着编练军队之事时,阳翟已经因为荀棐的捷报沸腾起来。 满城的士民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荀棐剿灭黄邵之事,称荀棐是安郡之柱石,有荀棐在,就不用忧虑颍川陷入战火。 郡府中,文太守看着荀棐的报捷文书,心情大好,连连说道:“没想到出征仅仅月余,辅之竟连战连胜,凭区区数千人剿灭数万黄巾,当真有帅才啊!” 堂中的大吏们同样高兴不已,纷纷向文太守贺喜,文太守笑着摆了摆手道:“辅之剿灭了舞阳三县的黄巾贼是好事,不过颍川周围各郡几乎都有黄巾流窜,我们还是要多多戒备才是。” 荀彧跪坐一旁,出声道:“府君,听闻天子已经调集了大军向我颍川而来?” 文太守颔首道:“前些时日,天子遣北中郎将卢公往冀州讨张角,又令左中郎将皇甫公、右中郎将朱公讨颍川黄巾,朱公先行,麾下有万众,算算时间,应当快到我颍川郡界了。” 荀彧提醒道:“如今本郡黄巾已被讨灭,我们是否快马向天子报捷,并求取后续旨意? 否则等朱公一到,却不知该如何做,他是就地驻扎我郡,还是率军攻伐他郡的黄巾贼寇呢? 而且纵是讨伐他郡,是先攻汝南还是先讨南阳呢,这都需要天子尽快明旨。” 经荀彧提醒,文太守拍了下脑袋道:“若非文若提醒,我竟差点忘了。” 连忙叫来数名下吏,吩咐他们尽快派人快马向雒阳报捷。 完成这事后,文太守问道:“如今郡内初定,我打算将辅之唤回阳翟,诸君意下如何?” “府君是打算让荀功曹将军队也带回来吗,如此不妥啊,舞阳等三县毗邻他郡,必须要有强兵驻扎,否则恐生黄邵旧事啊。”郡丞劝道。 文府君摇头道:“诸君误会了,军队自然是不会调回来的,我只是让辅之回来罢了。 因再过些时日,豫州刺史王公将至阳翟,我等必须亲迎,届时若少了辅之,总归是有些不好的,毕竟六龙先生应了王公的征辟,将会带着辅之的妻与王公同到阳翟,辅之若能回来,还可一家团聚,以解征战之苦。” 听到文太守只打算让荀棐一人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答应下来,于是文太守再次派出快马召荀棐回阳翟。 等荀棐收到文太守的信件,已经是数日后,看过此信后,荀棐没有犹豫,将练兵之事全权交给荀攸、荀武、程立三人手中,其中荀攸为首。 安排完此事后,荀棐立刻动身前往阳翟,一路快马奔波,没几日便赶到了郡治阳翟。 初入阳翟,沿街便有百姓黔首认出他来,连连欢呼,他们奔走相告,称“荀辅之回来了”,更有小儿追在荀棐的骏马后面,一脸兴奋地不知在喊些什么。 就这样一路穿街过巷,荀棐等人抵达了郡府,此时文太守等人早已得知荀棐入了城,纷纷站在郡府前等候。 “辅之回来了!”文太守满面笑容地亲迎。 荀棐连忙翻身下马,颇为恭敬地说道:“棐为下吏,怎能让府君您亲迎呢?” 文太守乐呵呵地拍着荀棐的手臂,道:“辅之有大功于郡国,我亲迎又算的什么,且不说这些了,快快进府罢。” 文太守简单的在府中布置了酒宴,众人入府后各自入席落座,文太守坐在上首,频频向荀棐劝酒,荀棐酒量不错,来者不拒。 酣饮一番后,文太守好奇地向荀棐询问征战的具体过程,众人也都略带兴奋地看过来,虽然他们多是文士,但到底是男儿,谁没有统率万军征战沙场的梦想呢? 面对着一群好奇宝宝,荀棐挑了一两场大战详细说了说,只是略去了最后的具体缴获事宜,但众人还是听的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酒宴过后,荀棐回到文太守为他安置的宅院,本想着歇下,没想到一名友人忽然前来拜访。 “子绪?见你安好当真是喜事!” 来人正是定陵杜氏的杜袭。 杜袭曾经在黄邵突袭定陵前就曾劝告郡兵曹掾向规要谨慎外郡的黄巾贼流窜至颍川,没想到向规对他的建议毫不在意,还饮酒误事,以至于被黄邵带大军偷袭,全军覆没。 后来荀棐攻下定陵时,还曾派人在城中打听过杜袭的下落,可是都毫无所得,当时他还以为杜袭身死于黄巾贼之手,颇为遗憾,没想到今日却能见到这位昔日的好友。 “黄巾贼攻打向规时,我就断定向规必败,所以立刻带着家人逃出了定陵,虽丢了些浮财,但总算保住了亲友性命。” 杜袭解释道,而后又向荀棐深深一礼:“我此来是专门感谢辅之克复定陵之事,否则我定陵杜氏还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然不知何往。” “子绪何须如此,剿灭黄巾乃是我职责所在。”荀棐扶起杜袭道:“快快请进,我当与子绪你共饮酒,以慰友别。” “固所愿也!”杜袭说道。 于是两人连夜痛饮,席间谈天说地,好不快哉,直至天色将白时,杜袭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 第四十一章 招募典韦,朱俊微妒 送别了杜袭,荀棐用温水洗漱了一番,然后召来了几名宾客,说道:“我今有一件事交由你们去办。” “请主人吩咐。”宾客们道。 “陈留己吾有一壮士,名叫典韦,你们可曾知晓?”荀棐问道。 几名宾客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他们都知道典韦的大名,因为陈留郡和颍川本来就隔得不远,再加上典韦做了好一番大事,让郡国通缉了。 数年前,典韦曾被襄邑的豪强刘氏招揽,而刘氏有一仇敌,名叫李永,在刘氏的驱使下,典韦便为刘氏报仇。 但身为刘氏的仇人,李永也不是好惹的,他曾经担任富春长,家中的侍卫极为多,守卫很是森严。 典韦对此却是不惧,他一人驾着牛车,载着酒肉,伪装成给李永送礼之人。 当李永得了消息,亲自走出宅院时,典韦便怀匕首向前截杀李永,并杀李永妻,再慢慢退回车旁,从车上取出刀和戟,再步行离去。 由于李永的住处靠近集市,整个集市的人都震惊了,虽然有几百个人追赶典韦,但却无人敢近。 典韦行了四五里,遇上李永的伙伴,双方转战。不久,典韦脱身而去,自此为豪杰之士所赏识。 荀棐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带上五十金,为我去招揽他,就说值此海内震荡之时,真英雄当出世抵定太平。” “诺!”数名宾客领了令,再从府中取了五十金后便快马驰向陈留。 “陈留和颍川相隔不过四、五百里,快马疾驰的话半月间就可以来回……”荀棐思索着。 就在荀棐派人去陈留招揽典韦的时候,从雒阳到颍川的大路上,浩浩荡荡率着万余大军的朱俊懵了。 “你是说颍川郡内的黄巾已经被平定了?”帅帐中,朱俊诧异地看着前来传信的士卒。 士卒回禀道:“确实如此,一月之前,汝南黄巾头目黄邵率军攻下定陵等三县,文府君得知消息后立刻令荀功曹整兵出征,月余时间,荀功曹身经数战,转战数百里,连败黄巾,接连克复了三城!” 帐内一名身材威武的虎将问道:“那黄邵呢,他被杀了吗?” 士卒回道:“已经被杀了。” “也就是说荀辅之只靠数千人马就战败了数万黄巾贼?”威武虎将道,“这荀功曹倒是真英雄!” 朱俊却是脸一黑,他可不管荀棐是不是真英雄,他带兵来颍川是为了剿灭黄巾贼立下大功的,没看他为了尽快获得战功,急匆匆地走在皇甫嵩前面吗? 可是如今将至颍川,本想着引军急攻黄巾贼,忽然听闻荀棐已经平定了颍川,一下就让他麻爪了。 这还怎么获取战功? 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朱俊让那士卒出去,方叹息一声。 那名虎将听了叹息,问道:“颍川已经平定,将军何故叹息?” “文台难道不知我意吗?”朱俊说道。 表字文台者,当然是未来赫赫有名的孙坚,他听了朱俊之言,回道:“将军,虽然我们未曾拿下头筹,但是黄巾贼各州郡到处都有,何必担心没有战功呢?” 朱俊点点头,“罢了,既然颍川平定了,路上不虞有人设伏,我们便加快步伐,尽快赶到颍川,见一见那位名扬天下的荀辅之。” 朱俊命令一下,全军步伐更快,没两日便抵达了阳翟。 这一日,文太守带着一众郡府大吏在城门处迎接朱俊等人的到来,荀棐作为郡功曹当然也在其中。 时至晌午,微风拂来,正当众人等的稍微不耐烦的时候,远处地平线上忽然跃出黑压压的一条线,紧接着轰隆隆的响声传来,地面微微震动。 “来了……”众人知道是朱俊等人到了,不由自主地踮脚望去。 荀棐跟着文太守站在最前排,看的清楚,盯着浩浩荡荡的万余人马,心中羡慕不已。 他倒不是羡慕朱俊的士卒更精锐,而是羡慕他的马多、骑兵多。 几场战争下来,荀棐深刻体会到了骑兵的威力,虽然这年头的骑兵还没有配齐骑兵三宝,但是威力仍然不可小觑。 特别是对于没有经受过战阵训练的黄巾贼,数百骑兵一冲,他们就会吓得到处逃窜,仿佛后世的人拿着步枪去对战坦克一样,那种绝望是从心里最深处泛起的。 阳翟城外,朱俊一声令下,各军止步,万众息声,强大严肃的军容可见一斑。 让麾下万余人就地扎营,朱俊带着数名将领骑马奔至众人面前,跃下马,朝文太守等人行了一礼,众人也纷纷回礼。 文太守乐呵呵地说道:“黄巾叛乱以来,我郡士民早就盼着朝廷的天军到来,今日将军到了,我们也就安下心了。” 朱俊应付了文太守几句,然后看向众人,目光忽然落在一个面色坚毅、仪表不俗的年轻人身上。 “足下可是荀功曹?”朱俊问道。 荀棐上前半步道:“正是。” “荀功曹仪表堂堂,果然是英杰啊,难怪连战连胜,在我等来之前就剿灭了黄巾贼子。”朱俊笑着说道。 荀棐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微微的酸意,倒也不怎么在乎,你是朝廷倚重的将军,我荀棐背后也有大名鼎鼎的荀氏,谁又能奈何的了谁? 荀棐微笑道:“将军过誉了。” 文太守虽然胆子小,但却是个精明人,听出两人话语间丝丝的不对劲,当即大笑道:“诸君,外面风沙大,我已经在郡府设下了酒宴,请各位一道入席,我们一齐欢畅痛饮。” 文太守到底是二千石显贵,他此话一出,众人都给面子,不再明言暗语话机锋,纷纷随着他前往郡府。 路上,荀彧走在荀棐的身旁,低声道:“朱公伟似乎对二兄你不太友善啊。” 荀棐笑了笑,亦是低声道:“朱公伟性情刚烈,嫉恶如仇,可是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急切了,急着杀敌,急着立功。” 历史上朱俊就是因为太过急切,想要先皇甫嵩一步拿下首功,才能被波才抓住机会打败,否则以他的经验,稳扎稳打之下,即便波才人多,取胜不难。 “不过文若无须忧虑,朱公伟此人,虽喜欢争功,但不至于怨害同僚。” ------------ 第四十二章 群英汇聚,王允茂才 在荀棐看来,朱俊的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 不说其他,只看两件事就能知晓。 当董卓入雒阳,控制天子和百官,威慑天下之时,他想用朱俊为副手,但却被朱俊婉拒,后又出逃荆州。 又在兴平二年,李傕与郭汜相互攻杀,一人挟制天子,一人控制百官,其中朱俊作为人质被郭汜扣留,但朱俊性格刚烈,即日便愤怒发病而死。 可见朱俊的性情刚烈、耿直,是典型的武将风格,这种人藏不住事,有什么不高兴的张口便说,但是不会因为嫉妒而杀人。 更别说平定颍川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功劳,朱俊也就是发发牢骚,要说真正的功劳,那还在冀州!在于张角三兄弟! 谁拿下了张角,谁就有机会封侯拜相! 众人在郡府内欢宴一场,离席后,荀棐刚刚走出郡府,身后便有人叫住了他,荀棐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向他走来。 “吴郡孙坚见过荀功曹。”威武汉子道。 荀棐诧异地看过去,这人便是孙坚,未来在讨董中名扬天下的江东猛虎? 将微微的诧异压下,荀棐回了一礼,笑着道:“足下英武非凡,令人见之忘俗。” 孙坚得了荀棐的夸赞,心下一喜,道:“功曹才是真英雄,我在朱公帐下听闻功曹率军月余间就平定颍川之时,立时羡慕钦佩不已,今日得见功曹,真是一桩幸事。” “孙君在朱公麾下用事,总是有机会一展身手的,何须羡慕我,或许日后君以功封侯也说不准。”荀棐笑着道。 孙坚豪爽一笑:“封侯之事太远,坚的志向不过扫灭群寇,还诸郡太平罢了,待事了,再做个二千石我便心满意足了。” 荀棐笑而不语。 两人聊了一会儿,荀棐告辞离去,这时孙坚的几名友伴凑了过来,名叫祖茂的汉子说道:“没想到荀辅之闻名天下,品性却如此好,没有轻视我辈。” 另一个叫程普亦道:“天下士人多看不起我等厮杀汉,荀功曹或许是因为久历战阵,所以才对我等一视同仁。” 孙坚看着荀棐离去的背影道:“荀君出身国家名族,却能以礼待人,难怪他能收众虎士之心,听闻他帐下关羽、何穆、于都等人都是骁将。” 祖茂和程普对视一眼,道:“荀君是英杰,其他人却未必比我等强多少,只不过他们在荀君帐下用事,荀君又不抢下属之功,所以他们的名声才能传扬出去。” 孙坚听了微微叹息一声。 是啊,荀棐这样让功给属下的将帅何其稀少,他孙坚曾立下了不少战功,可是如今年至三十,仍然只是区区佐军司马,这还是黄巾乱世之下,朝廷急需猛将才赏给他的。 若是平常时日,他连个佐军司马的武职都捞不到! 回想着荀棐“以功封侯”的话,孙坚按剑,精神振作道:“值此乱世,大丈夫当上匡天子,下抚万民,扫荡群寇,功封列侯!” …… 这几日的阳翟很是热闹,先是朱俊带着大军赶来,接着又是皇甫嵩率军赶至,两人加起来差不多有四万众,四万人没有天子的命令,暂时只能待在颍川,哪也去不了。 文太守光是为他们提供粮草就忙的焦头烂额,好在去年在荀棐的努力下,全郡迎来了丰收,再加上荀棐及时扑灭了黄邵等黄巾贼寇,所以颍川郡的粮食暂时还能供应的上。 又过了几日,豫州刺史王允、州别驾荀爽和孔融等人终于抵达了阳翟,文太守再次带人出迎。 又是一番宴饮过后,荀棐去拜见了自己父亲荀爽,适时王允也在,他看着荀棐道:“早在数年前我就听闻辅之你的声名了,今日见了,果然有乃父之风。” 荀爽听了笑眯眯地抚着须,荀棐则连连谦辞。 简单寒暄了一番,王允忽然对荀爽道:“慈明,我如今为豫州刺史,可举一人为茂才,只是这些时日我思来想去,都没定下取谁为好,今日看见辅之,我算是定下人选了。” 此话一出,荀爽、荀棐皆是震惊。 所谓茂才,其实就是秀才,只是东汉时为了避讳光武帝刘秀的名字,才将秀才改为了茂才。 茂才由州推举,人数比郡守推荐的孝廉少得多,所以分量更重,一般被举为茂才后,大多都可以直接担任地方县令。 而孝廉刚开始只能在宫里做郎官,作几年郎官后才有资格去地方当官。 可见两者的差别。 荀棐先前就被文太守举为了孝廉,所以后来才有资格担任郡功曹,只是由于资历还不够深,尽管荀棐做出了成绩,但一时半会儿当不了千石县令。 所以荀棐最初的设想是,借着讨伐黄巾之事,争取立下大功,届时至少做个千石令,或者去朝中任职,至于二千石,机会比较渺茫,毕竟他资历太浅了,除非他能够擒杀张角三兄弟中的一人,否则几乎不可能被授予二千石的高位。 但是如果他被王允举为了茂才就不同了,原本茂才就能直接出任一地县令,再加上自己如果立下比较多的功劳,那……二千石也不是不可以探上一探! 荀爽面色微凝道:“今我被您辟为州别驾,公再举辅之为茂才,会不会……” 王允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笑道:“慈明明明知晓举才不避亲的道理,更别说我与你二人并不是亲,又有何不可呢?” 荀爽听了也是一笑,因为他听出王允这是借自己曾经的故事在打趣他。 昔日,汝南郡名士袁阆碰见了荀爽,就问起颍川郡的知名人士,荀爽没有思索,先说起自己的几位兄长。 袁阆当时就笑道:“难道仅仅因为是自己的亲戚朋友,就可以算是名士吗?” 荀爽回说:“您指责我,有什么凭据吗?”袁阆说:“刚才我问的是国家名士,而你先提到的都是你的哥哥,所以我指责你。” 荀爽却回道:“从前祁奚告老还乡时,内举不忘他的儿子,外举不忘他的仇人,人们认为他是非常公道的。周公旦作《文王》诗,不言尧舜的功德,却赞美周文王、周武王的伟绩,这是因为他爱自己亲人的道理。《春秋》的义理,是以鲁国为内,以华夏诸国为外。况且不爱他的亲人却爱外人,这不是有悖道德吗?” 既然王允都说出“举贤不避亲”的故事了,荀爽自然不再坚持,而是感谢道:“王公之恩,荀氏不忘。” 荀棐也颇为欣喜地行了一礼,王允哈哈大笑道:“我举荐辅之不是为了得到你们的感恩,而是为国举才,若是辅之想要报答我,就多多的剿灭黄巾贼寇,还天下太平罢。” 荀棐慨然道:“敢不从命!” ------------ 第四十三章 终局 拜见过荀爽和王允后,荀棐快步回了自己的宅邸,一进门,就见妻王檀俏生生地立在庭中的大榆树下,正回头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柔情。 “夫君。”在从颍阴来阳翟之前,王檀很是思念荀棐,可是真见到了他,又还有些羞意。 荀棐却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许久没见了,一切可安好?” “都好的。”王檀柔声细语道,“夫君征战月余,可受了伤,有没有什么要紧的?” 荀棐笑了笑道:“我是统帅,冲锋陷阵用不到我,怎么会受伤呢?” 荀棐小小的撒了个谎,虽然他确实是统帅,但是仍旧经常冲锋在前,这倒不是他忘记了身为主帅的职责,而是想获取军心、迅速击垮敌人。 事实证明,只要是他带头冲锋了的,汉军士气大振,几乎一个照面就能将敌军击垮。 而且荀棐也不是纯粹无脑冲锋,他不仅会抓准战机,而且身边亲卫众多,哪那么容易出事呢,以后的李世民几乎次次冲锋在前,可终究没有出事,最多是受过几次伤罢了。 王檀听了此言,却是放下心来,接着荀棐拉着她往屋子里走去,两人待在屋子里聊了许久,荀棐简单地说着战场上的事,王檀则讲了家中族中发生的事情,一直聊到夜间,复行周公之礼。 接下来的十几天,荀棐白天和来到阳翟的群英交友、同游,夜里则回到家和王檀腻歪,悠哉悠哉,好不快活。 这日清晨,王檀画着眉,荀棐站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见铜镜里的夫君出了神,王檀既羞又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稍哀愁起来。 “夫君你之后还要出征吗?”王檀回过头看着荀棐。 荀棐应道:“应当会的,现在皇甫公和朱公都在等待天子的旨意,等旨意一下来,他们就将带兵出征,不然四万多士卒都待在阳翟附近也不是个事。 至于我,天子应该会同时令我随军出征,毕竟颍川郡内的郡兵都在我麾下,再加上我整编的军队,将近八千人,这八千人朝廷不可能放着不用,所以……” 王檀闻言眉眼低垂起来。 是啊,八千人大军都在荀棐手中,天子又急着平叛各地,怎么可能不调荀棐四处征伐呢? 荀棐安抚她道:“不用为我忧虑,就算出征,我也只是跟随在皇甫公和朱公后面,他们有四万大军,破黄巾贼轻而易举,哪里轮得到我来犯险呢?” 王檀不太懂军事,听了荀棐这么说,稍微放下了心,道:“若是夫君征战在外,有暇了可给我写信,我也会回信的。” “自然会的。”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军中士卒其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想方设法写信去给家人,思乡、思亲之情是人人皆有的,荀棐也不例外。 二人说话间,一名奴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禀报道:“郎君,您之前派去陈留的宾客回来了。” 王檀见了说道:“我这儿还要接着画眉,夫君自去忙吧。” 荀棐点点头,快步走出屋子,来到庭院之间,一块平整的空地上,数名宾客簇拥着一个身形魁梧、面相凶恶的汉子。 “郎君,这便是典君!”一名宾客出声道。 “典韦拜见荀君!”凶恶汉子见了荀棐,连忙行礼道。 荀棐迅速上前扶起典韦的双臂,大笑道:“我慕典君大名久矣,早盼着与君相识,今得愿也!” 典韦起身,看着荀棐真诚的笑容,心里甚暖,谦虚道:“韦本是乡间草莽,当不得君如此重视。” “天下英雄,未必皆出于高门,难道草莽间就没有豪桀志士了吗,依我看,典君就是真正的豪桀啊。”荀棐夸道。 “荀君才是世之英雄,韦在陈留便早早听说您的声名,等到黄巾乱起,您平定颍川诸县的事迹更是早就传遍了陈留了。”典韦恭谨道,“韦崇慕荀君久矣,愿附骥尾‌,侍在君之左右。” “我得典君,真如猛虎添羽翼,腾飞于九天也!”荀棐闻言大喜,说道:“不过如今我麾下各军都有主将,一时没有空缺的位置,只能委屈阿韦你暂任我亲兵屯长了。” 典韦听到荀棐对自己的任职安排却是十分感动,他没想到自己才刚投来,就被安排成亲军屯长,要知道荀棐的亲兵不过百人,亲兵屯长便是他真正的亲兵首领,此职非亲信中的亲信不可任。 典韦当即感动地拜倒在地:“愿为将军效死!” 荀棐再次扶起典韦,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今后我之安危全系于阿韦你了。” 典韦重重抱拳道:“韦必死在君之前!” 荀棐大笑,众人纷纷恭贺荀棐再得一虎士。 典韦来投后,荀棐每天都将他带在左右,经常赠予他财帛宝刀宝马,典韦也不推辞,尽都收下。 又过了数日,皇甫嵩和朱俊召集各军之长到军营议事,荀棐带着典韦等人前往阳翟城外的军营。 刚进军营,还没至帅帐,荀棐就发现皇甫嵩和朱俊等人都围着一人说些什么,定睛看去,那人却是没有胡子,显然是个宦官。 ‘原来是天子的旨意到了,怪不得忽然召集所有人来军营。’ 荀棐走过去一一见礼,众人回礼,复等了一刻钟,皇甫嵩和朱俊清点完人数,向宦官道:“天使,众将都齐了,请宣旨意吧。” 天使倨傲地点了下头,打开圣旨,不疾不徐地读完了。 圣旨的内容和荀棐早先猜测的差不多,灵帝要求皇甫嵩和朱俊合军攻打陈国、汝南二郡的黄巾贼,将豫州一地平定。 至于荀棐,也被要求随军出征,同时灵帝还给荀棐升了个职位,即别部司马。 别部司马秩比千石,“其兵多少各随时宜”,也就是说,别部司马麾下的人数是不固定的,正好适合荀棐现在的情况。 毕竟光是荀棐麾下就已经有郡兵合计约莫八千,如果按照规制,做个校尉都可以了,但说来说去还是资历太浅,不适合一下擢升,所以给个别部司马过渡一下,反正这样也不会影响荀棐带兵指挥。 宣旨完毕后,天使施施然走了,皇甫嵩则和朱俊将众人叫到军帐里,开始商议接下来的作战方略。 营中,皇甫嵩堆米成图,然后在图上插着十几面小小的旗帜,他指着一处说道: “天子让我们尽快剿灭陈国和汝南二郡的黄巾贼,而两郡的黄巾贼合起来差不多有十万之众,虽然他们兵器不行,但是到底人多,再加上已经历经数战,斗志想来不会低,所以此战颇有难度啊。” 朱俊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尤其是荀司马剿灭了颍川黄巾之后,两郡的大头目都知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了,在我看来,他们似乎有合兵的打算。” 皇甫嵩问道:“诸君怎么看?” 孙坚是个勇猛地性子,当即道:“他们合兵反倒更好,正好我们一举破敌,否则若是让他们到处流窜,反而不利于我们清剿黄巾贼。” 傅燮附和道:“孙司马此言有理,卑下亦是如此认为的,如果两郡的黄巾贼不合并一处,我们反而容易顾此失彼,他们合兵一处之后,我大军一冲,只要大胜,则两郡彻底平息。 皇甫嵩颔首,忽而看向荀棐道:“辅之是怎么想的?” 荀棐说道:“我与诸君意同,不过在我看来,他们就算合兵,也不会真的只聚在一城,他们不会那么傻,所以我们反而要帮着他们合兵。 比如说,我军分兵两处,一者攻打陈国,一者攻打汝南,深入境内,然后折返驱赶黄巾贼寇,将他们赶到一城,然后围困城下。” 皇甫嵩脸上露出笑容,道:“辅之此言有理,我和公伟也是这么想的。” 紧接着皇甫嵩说道:“诸君认为此策略如何?” 众将齐声道:“无异议。…… “好!” 皇甫嵩颔首:“那便依照此策出兵,众将听令!” “在!”诸人齐齐起身。 …… 之后荀棐带兵八千出征,征汝南郡黄巾贼,又于西华斩黄巾渠帅。 后随皇甫嵩转战兖州,再破黄巾,最后转战冀州,取张角首级,以功封亭侯,并为兖州一郡太守。 数年之内治理地方,积蓄力量,于公元189年,席卷兖州,并出兵阻董卓焚雒阳,公元191年,下青州,编练青州兵,义儿军再次扩大,原先的义儿军任伍长、什长等职务。 董卓死后,联络王允、吕布,去信贾诩让他劝住董卓的麾下,荀棐在王允的邀请下入长安,收董卓麾下精锐凉州兵,迎奉天子,讨天下。 此时荀棐麾下有义儿军元从、青州兵、凉州兵,合计兵士十一万。 公元192年,豫州黄巾复起,荀棐遣一将平之,得豫州。 公元194年,陶谦病死,荀棐率军攻之,得徐州。 又二年,北上攻袁绍、公孙瓒联军,破之,北方平定。 公元198年,休养生息两年后,南下攻袁术、刘表,刘表降,袁术死,荀棐称魏王。 公元199年,荀棐联络江东士族,孙策被伏杀,下扬州。 公元200年,天下基本定下,荀棐称帝,国号为魏。 称帝后,荀棐安排一道人献上雕版印刷术,于是借此定科举,三年内仍以五经取士,而后则设立数学、地理、五经、策论、医学等科。 子女长大,重启大分封,交趾、朝鲜、蒙古、倭岛,并造海船,开发南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