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2014年12月8日,暖阳市。 北风凛冽,黄沙漫天,今儿又是PM2.5的一天。 刑警常安的心情也不美丽。 这段时间暖阳市升级监控系统,本来已经够忙的了,偏巧好景胡同还出了一桩失踪案。 来报案的也古怪,不是小伙子的亲戚,而是一个民宿女员工。 据这女员工交代,失踪的这人也是好景胡同民宿的员工,她跟对方是男女朋友,本来挺好的,还计划周末一起去香山玩来着,结果她这男朋友忽然联系不上了,电话打不通,去男子家里问过了,也没回去。 等了好几天,她实在没办法,这才跑到警局报案。 常安和搭档老杨给这民宿女员工录完口供,印了些寻人启事,安抚几句,一抬头,发现已经十点多了,便将其打发走了。 快速收拾一番,他俩脱了警服,各自套上外套,准备溜达到那小伙子手机信号最后停留的胭脂胡同,找人询问一下,要是有什么线索当然最好,若是一无所获也没事儿,正好到那边的饺子馆吃个夜宵,怎么都不算白跑。 正走着,常安忽地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缩头缩脑的,鬼鬼祟祟不知要干什么,他快步跟上去,几拐几绕,胡同里来,胡同里去,追了好长一段路程。 旁边的老杨又累又饿,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拉住常安,吸吸冷得冰凉的鼻子,“哎哎,你这绕来绕去的干嘛啊,黑布隆冬的,风沙又大,咱还是先去吃碗饺子热乎热乎吧!”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那什么……刚才走在前面的是李万,他就住在西直门,这会儿又鬼头鬼脑的,保不齐憋着什么坏水呢!” 这饺子馆老板皱了皱眉,他本来就挺烦躁,原想着早点关门,回家喝点小酒解闷,此时被人打断,自然没什么好脸色,“非要赶着关门的钟点来,什么夜猫子德行!” 老杨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刚想怒怼两句,却被常安拦了下来。 常安轻咳一声,把外套的拉链往下拉了一点点,斜靠着柜台,将手里打印的寻人启事递过去一张,“老板,我们不住在附近,是听说你这饺子特别好吃,专程跑来尝鲜的,劳烦您受累给我们煮两盘,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另外,您瞧瞧这上面的照片,最近有没有见过照片里的人?” 他这话说得很客气,饺子馆老板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低头看向寻人启事的时候,又恰巧瞧见常安外套领口里面的警服衬衣,登时惊了一跳,“哎哟喂,原来是警官啊,刚才的话,您二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一耿直人,说话不过脑子,想当初……” “行啦行啦,”常安受不了这啰里啰唆的,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别跟这儿贫嘴,没人想知道你当初怎么样。瞧瞧,认不认识这照片里的人?” 饺子馆老板眯着眼睛瞅了半晌,摇头道,“不认识,我这儿人来人往的,就是见过也想不起来……哎哎,这人丢了?在哪儿丢的啊?会不会被那些个贩卖人体零件儿带走了,我前几天看了个电视剧,那叫一个血腥呀!” 他跟这儿嘚吧嘚,听得常安直翻白眼,把手里的寻人启事往柜台一拍,只扔下一句“煮饺子吧”,随即转过身子,跟老杨坐到餐馆边角落位置,一边扒着蒜,一边等着服务员把饺子端上来。 饺子馆啧啧两声,随手将寻人启事放在自家饺子馆宣传单上面,踱步走到后厨,脸色也由晴转阴,特别是瞧见服务员小铁蛋儿还稳如泰山,坐那儿捧着手机,喊着打团了打团了,自个儿胸腔里的怒气噗地一下冲到了头顶,抬手猛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脑勺,“一天天就知道打游戏,客人来了也不去给人倒杯茶水!赶紧的,把冰箱里剩下的饺子拿出来,趁着水还是烫的,多少还能省一点燃气。” 饺子馆老板怒道,“咋滴,不爱干了啊,不爱干就滚蛋,别搁这儿占着茅坑不拉屎,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千五的服务员满大街都是!” 小铁蛋儿冷哼一声,“要我走也可以,把该给我的,全都拿来,爷立马就走!” 小铁蛋儿这才行动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大袋饺子,丢在灶台上面,等到饺子馆老板将其煮好以后,取了两个盘子盛着,啪的一下放在常安和老杨面前,他不知道这两位是刑警,语气不善道,“催催催,赶着去投胎啊!” 老杨听了这话,立时不乐意了,“嘿,你这孩子吃饭是打后脊梁骨喂下去的啊,会不会说话!今时今日你这个服务态度是不行的,俗话讲得好,顾客就是上帝……” 小铁蛋儿轻啐一口,“得了吧,就您这样,还什么上帝,哪个上帝14年穿着10款的外套,也是够寒碜的。” 老杨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作势就要站起来跟小铁蛋儿大吵一顿。 “少抱怨,你能坐在这儿抱怨,还有一口饺子吃,已经不错了,别跟网上那些个吃饱了撑的一样,咱们国内的老百姓比外面很多地方的都要幸福,其他的不谈,至少太平安稳。”常安咬了口大蒜,又塞了几个饺子,吧唧着嘴巴道,“你姑娘手术费的事情,我来帮你想办法,不用那么忧愁……说回正事儿,我总觉得来报案那女人有些不对劲,你想想看,一般失踪案件都是往派出所跑,让民警帮忙找一找,她为什么把案子捅到警局呢?” 老杨思忖片刻,偏偏脑袋道,“兴许是咱离得近呗。” 常安摇摇头,拿了几根筷子,在桌上摆出几条胡同的样式,轻声说道,“她男朋友住在西直门嘉年华公寓,拐两个弯就是街道派出所,而她和她男朋友工作的民宿往东700米,也有一个派出所。咱们警局距离这两个地方可不近,都是两三公里的路程。如果换作是你,会舍近求远?” 老杨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漫不经心道,“可能她去过派出所了,只是……” 他还没说完,常安这边已经摸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件,“我已经问过那两个派出所的民警了,这女孩儿压根就没去报案,直奔咱警局来的,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老杨纳闷了,“说明她喜欢绕远路?” 常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她又不是出租车司机,哪会喜欢绕远路……我觉得这女孩儿直接跑到警局来,说明她打心里认为这案子只能刑警侦办,你琢磨琢磨吧。” 老杨正想说点什么,却瞧见坐在对面的常安突然低低地喊了声“李万”,随后嗖地一下跑了出去,他满脸无奈地看了看盘子里的饺子,轻叹一声,掏出几张零钱放在桌上,跟饺子馆老板交代两句,速即追着常安钻进了漆黑夜色中。 他俩走了以后,饺子馆老板和小铁蛋儿收拾完盘子碗筷,刚要关门,又接了一单外卖。 那会儿外卖软件还不流行,大多数都打电话订餐的,也没什么专门送餐的外卖员,通常就是老板或者服务员把饭菜送过去。 做生意的,没谁会有钱不赚。所以饺子馆老板又煮了盘饺子,打包妥当,让小铁蛋跑一趟,他自个儿把店门一关,就先回去休息了。 小铁蛋平常就住在饺子馆里面的小隔间,身上有一把钥匙,也没必要非让老板在店里干等着,便将打包好的饺子放进电瓶车后座的保温箱里,骑着小电驴赶往顾客居住的四合院。 巧合的是,他路上又碰见那两位刑警了,还差点在路口跟常安撞在一起,致使对方跟丢了人,恼恼怒怒地争吵了几句,都快临近十一点了,才赶到送餐的地址。 小铁蛋儿打开保温箱,取出饺子,转过身子,走到四合院大门前,叠指轻叩门板,“王二爷,您的饺子送来了,劳烦您出来拿一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小铁蛋儿撇了撇嘴,又喊了一声,“王二爷,您是现在付现金,还是回头微信转账啊?” 里面还是没有半点响动。 他站在房门外面等了一会儿,仍旧无人回复,探出半个身子,往里面一望,借着微微光亮,透过卧室帘子,瞧见里面的木床边上露着一条黑丝美腿,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哟,琴姐儿也在啊,二爷睡了吗,是给现金,还是转账啊?” 卧室里面没人搭话。 小铁蛋儿又困又累,打了个呵欠,把饺子往旁边的桌子一放,“二爷,饺子搁桌上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着那条黑丝美腿,脑海中浮想联翩。 便在这时,有一道黑影忽地出现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圆乎乎、湿哒哒的东西。 这黑影看了看院门外的电瓶车,缓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保温箱里,而后回到院子里,站在厕所墙边阴暗处,冷冷盯着小铁蛋,厉喝一声,“干嘛呢!” 小铁蛋吓了一跳,以为对方是王二爷,他刚刚偷看人家媳妇儿睡觉,心里发虚,一面慌张退出院子,一面赔笑道,“俺给您送饺子,路上耽搁了,您多担待。” 那黑影只是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是是是,您别送了,俺这就走……”小铁蛋急忙骑着电瓶车离开,等回到饺子馆,已经是十二点了,他实在困乏,便推着电瓶车进入店内,找了个插座,给电瓶车充上电,取下保温箱,随手摆到小隔间墙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饺子馆老板来了,看到店内乱糟糟的,这儿又是插座,那儿又是电瓶车,气呼呼地走到小隔间,一瞧里面更乱,尤其是看到墙边凳子上堆了一大摞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就跟被猫爪子抓挠一样。他喊了小铁蛋两声,见其还没醒过来,长出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走到凳子跟前,伸手归置,岂料不小心碰倒了摆在旁边的保温箱,转头一看,立时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咕噔跌坐在地。 只见打那保温箱里骨碌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人头滚着滚着,停在了他的脚边,刚巧来了个四目相对! ------------ 第二章 饺子馆老板盯着人头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呃地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这时候,小铁蛋醒了过来,瞧着自家老板摔了个屁股墩,讥笑着走过去搀扶,忽地瞥见地上的人头,呱唧也摔在了地上,“老板,这是啥啊?” “你还问我,这东西是从你的保温箱里滚出来的!”饺子馆老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哆哆嗦嗦地扶着墙边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昨晚上哪儿把这东西带回来的?” 小铁蛋儿结结巴巴道,“没去哪儿啊,我就送了个外卖……”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地上的人头,发现这是个男人脑袋,瞧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但因为人头五官都被划烂了,也瞧不清是谁,顿时有些迷惑了。 饺子馆老板见他这副表情,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冷静下来。 这人头肯定不是小铁蛋剁下来的,一来自家小伙计没那胆子,二来从人头脖子下面的切口判断,该是一刀两断的,小铁蛋儿没那刀功和力气,饺子馆里的菜刀也没那般锋利。 估摸着,应当是有人栽赃嫁祸。 事情已经出了,埋怨责怪什么的都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处理靠谱。 报警吗? 饺子馆老板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俩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立刻有了计较,这东西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出去,趁着天还没亮透,街上没什么人,把这人头丢到其他地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这个钟点没人打电话叫外卖,而且拎着个人头满大街晃悠也不像话,没有送外卖送人头的。 对了,斜对面那超市老板上海小赤佬等会儿就要开门做生意,干脆就把这人头送给他吧! 好啊好啊,让你平常占便宜没够,今天蹭我一碟醋,明天拿我几双一次性筷子,干脆今儿我就大方一回,给你个大便宜吧,别说俺们东北的不豪爽! 一念及此,饺子馆老板拿了个黑色塑料袋,把人头装在袋子里,吩咐小铁蛋儿几句,随后拎着黑色塑料袋走出店铺,溜达着来到超市门口,左右横扫一眼,将黑色塑料袋放进门口的一个废纸箱里,接着快速离开,绕着胡同走了几圈,这才回到饺子馆,灌了一大壶热茶,心里总算踏实了。 他静静坐在店内等着,暗道待会儿听见外面有人一喊,我就出去,看着这上海小赤佬被警察带走,我就能冲进超市,去拿些塑料袋、卫生纸,也算是报仇雪恨。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饺子馆斜对面传来哗啦声响。 超市老板拉起卷帘门,昏昏沉沉地走了出来,伸伸懒腰,望了望冷冷清清的街道,哈了一口白气儿,蹲下身子,打算把废纸箱挪一挪,免得影响客人进来买东西。 这废纸箱往常里面装了几个啤酒瓶儿,也没其他什么东西,并不是很重。 超市老板每天晚上都要将这废纸箱摆在门口,起着一个防盗的作用,哪个贼偷要想撬门偷东西,第一步须得先将废纸箱挪开,只要一挪动废纸箱,里面的几个啤酒瓶就会叮当作响,他也就能知道有不速之客来了,有所防备。到了隔天的早上,他再把废纸箱移到边上,每天都是这么一套流程,几年不变。 但今天有点不对劲了,他一抬废纸箱,只觉得里面沉甸甸的,根本不像是装着几个啤酒瓶的样子,于是又将其放了下来,伸手一摸,感觉手上黏糊糊的,拿出来瞧了瞧,“咦,怎么是红色的啊?” 超市老板越瞧越觉得有问题,把废纸箱完全打开,仔细一看,顿时吓得直翻白眼。 只见这纸箱子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色塑料袋,方才他一阵瞎摸,凑巧将黑色塑料袋的活扣儿解开了,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显露出来。 “谁啊,哪个综丧陷害吾……”超市老板刚要叫喊,忽地想到如果把警察招来了,自己就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当即闭嘴,左看看,右瞧瞧,发现没人经过,立马抱着废纸箱回到超市里面,穿过门帘,转到自己睡觉的暗房。 经过这般惊吓,超市老板困意全无,彻底清醒了,在饮水机接了杯半凉半热的阴阳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办,忽听得外面有人呼喊,皱了皱眉,只好收拾心情,撩开帘子走出暗房,抬眼瞟了一下站在柜台前边的俩中年男子,嘟嘟囔囔着,“买东西就买东西,侬叫唤什么……真是的,瞌睡都给吾闹没了。” 这两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来调查失踪案的常安和老杨,他俩昨晚简单熟悉了一下案发地点的环境,决心今天好好在排查一遍,为了下午能早点回家,所以一大早就过来了。 老杨此时还有点起床气,加之昨晚在这边的不愉快经历,听了这话,登时怒了,“嘿!你开了店门不在前头守着,反怪起我们来。真要嫌烦,那就别开门做生意啊,一直搁里屋躺尸,看谁一个头两个大!” 听到一个头两个大,超市老板蔫了下去,自个儿卧室确实躺着俩脑袋呢,还是尽量低调,不要节外生枝,咳了两声,换了副好颜色,咧咧嘴,假笑着问道,“大清早的,别那么大火气,两位想买点什么啊?” 老杨面色也和缓了许多,指了指烟柜,“拿两包中南海。” 超市老板转身拿烟,又问,“点八的,点五的,还是点零的。” “点八的……”常安淡淡答了一句,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番超市环境,瞧见柜台后面有俩木雕核桃,轻笑两声,也没放在心上,从怀里抽出一张寻人启事,“老板,你瞧瞧见过这人没有?” 超市老板回过身子,将烟递给老杨,顺手接过零钱放进抽屉,扫了眼那张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啊?不认识!这人应该没住在这边吧,要是住在这儿,我肯定见过……哎,您二位是?” 老杨瞧着这超市老板表情奇怪,立刻摸出证件,面色严肃道,“我们是警察!” ------------ 第三章 说着,他便要打开抽屉,把之前收的烟钱退回去。 常安速即拦下,义正言辞道,“该给钱就要给钱,我们是警察,为人民服务是应尽的职责。更何况,局里有规矩,不能利用职务占老百姓的便宜,钱你收着,这寻人启事你也收着,如果看到有相像的,就给我们打电话。” 超市老板连连点头,“是是是……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 老杨斜眼看他,狐疑道,“你真没见过照片里的人?” 超市老板急忙摆手,“真没见过,确实没见过,这人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可是良好市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打住打住!你都没见过人家,就给别人定性了?”常安皱眉道,“不了解的人,不了解的事情,少作评价,你一句话,很可能毁了别人一生。安心做你的生意吧,记得遇见了就给我们打电话。” 说完这句,常安拉着老杨走出了超市,各自点了根香烟,往胡同深处走去。 超市老板等他们走远了,这才回到自己睡觉的暗房,心说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没有这俩寻人的晃悠也就罢了,现在警察在胡同里四处溜达,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循着味儿过来查看,到时候瞧见屋子里的人头,自己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可是要怎么处理呢? 扔垃圾桶?不行,电视剧那些凶杀案开头都是在垃圾桶发现尸体的。这袋子上沾着自己的指纹,此时又不好清洗,如果把两个人头扔到垃圾桶里,估计很快就有警察来给自己送银手镯,外加包吃包住套餐。 对了,这东西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出去! 趁着现在才六点多,街上没几个人影儿,自己蹬着三轮车出去,离那两个警察远远的,悄悄处理完了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此处,他拎着两个人头走出暗房,将其扔到一个大酒缸子里面,而后抱起酒缸,三两步跨出超市,把酒缸放在三轮车上,拉下超市的卷帘门,哼哧哼哧蹬着三轮车,穿街过巷,来到一个散酒小作坊后门处。 这小作坊口碑还算不错,也不是那些个做贴牌假酒的,只卖散酒,方圆十公里的超市都在这儿进货。 生意越来越好,散酒作坊的老板娘便让小工留着后门别上锁,任由那些开超市的、开饭店的进进出出,每次买卖只需把旧缸子送过来,换一缸新酒,做个登记,按月结账。 超市老板前几日因为这个月账目的事情,与这作坊老板娘吵了一架,他在口音方言上吃了亏,骂不过人家,被饺子馆老板笑话了许久,心里记恨着,先前思考处理人头方案的时候,灵机一动,就想到了个妙计,使一招移花接木,乾坤大挪移。 他来到作坊后门,并不着急进去,瞅准了里面小工上厕所的空当,这才把酒缸搬进作坊后院,扫视四周一番,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几个作坊酒缸前,随便选了一个揭开,也没看里面装的什么,把自己酒缸里的人头倒了进去,随后再将两个酒缸混在一排等待装灌散酒的缸子里面,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返回胭脂胡同。 没过多久,散酒作坊老板娘起床了,一边刷着牙,一边往后院走来,瞥了眼那一排酒缸子,发觉比昨晚睡觉之前多了两个,以为是哪个开饭店的赶早送过来的,于是朝着厕所吆喝了一声,“饭盆子,酒缸都排成长龙了,快点拉完就出来,别蹲在里面玩手机!” 厕所传来小工饭盆子闷闷的回应,“知道了,马上夹断。” 作坊老板娘往地上啐了一口,放下牙刷杯子,踱步走到前面店铺,取下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把披肩长发一拢一扎,打开店门,溜达到街对面包子铺,买了俩韭菜盒子、一杯豆浆,回到自家作坊门店,坐在柜台后面,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捏着韭菜盒子,望着街道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这作坊不只是给那些超市、饭店供应散酒,门店上也摆着好些瓶瓶罐罐,坛子缸子什么的。有那些个好吃的来了,舀一杯烧酒,还会再点两碟凉菜,所以她每天上午吃完韭菜盒子,都要在厨房忙活一阵子。 今天老板娘心情不是很美丽,草草做了几盆凉菜就出来了。 刚巧这时候有人拎着包走了进来,要了一杯烧酒和两碟凉菜,选了个角落坐下,叽叽咕咕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对的。 老板娘有些好奇,佯装打扫清洁,凑近听了听,还是没弄明白。 这人见老板娘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面色一沉,“哎哎,你别擦边了,桌子边的漆色都快被你擦没啦……老板娘,好奇心太重,只会害了你自己!” 这人哼哼两声,“我叫李万,皮裤胡同的胡老大听过吧,他是我的把兄弟!” 老板娘神情微变,倒不是被对方名头吓着了,只是她的情人王二爷欠了胡老大的钱,最近催得正紧,昨夜还整出了些事情,故而听到李万提起的时候,心脏像是停跳了一拍似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盈盈道,“原来是胡老大的朋友,那今天这顿算是我请了,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点!” 李万瘪了瘪嘴,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眉毛一抬,“少在这里假装客气,谁不知道酒坊真正的好酒都放在后院,前头的这些瓶瓶罐罐尽是些兑了水的,如果你真拿我胡哥当朋友,就该给我舀点后院的珍藏!” 老板娘最讨厌别个说她的酒里掺了水,当即高喊一声,“饭盆子,给这位爷舀点后院的烧酒,让他尝一尝,看看前面门店的和后院的有没有差别!” 后院的小工饭盆子应了一声,三两步来到墙边的酒缸跟前,一揭盖子,当时就傻眼了。 这酒缸之内,影绰绰漂浮着三颗面目全非的人头! ------------ 第四章 小工饭盆子吓得腿都软了,下意识尖声叫了个啊字,面色发白地吼着,“老板娘!不好了,出大事啦,您快来瞧瞧欸!” 老板娘闻声蛾眉微微蹙起,心里咯噔一下,不再搭理李万,转身回到院子里,来到饭盆子旁边,一边拿眼往酒缸里瞧着,一边板着面孔说道,“乱吼乱叫什么,前面有客人呢,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也要……” 话刚说了半截,她便瞧见了酒缸里的仨人头,惊了一跳,“哎哟!我滴妈呀,哪个缺德的,挨刀的,掉进水里淹死不带冒泡的,竟然往我酒缸子里面添佐料!” 饭盆子哆哆嗦嗦道,“老板娘,这可怎么办呐,仨脑袋呢,就算把咱俩脑袋赔上,都还差一个!要不咱赶紧报警去吧,别等这几位的家人找来,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不行!不能报警!”老板娘听了这话,面色陡然一变,激动地说道,“警察来了,我这买卖往后就别想再做,而且……总之,绝对不能让警察知道咱这有仨脑袋!饭盆子,我平常对你好不好?” 此刻结合老板娘遮遮掩掩的态度,饭盆子猜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摸着良心讲,老板娘真的对自己很不错,生意差的时候不克扣工资,生意好了还给奖金,平常自个儿要是有缺钱的难事儿,人家二话不说就给帮忙,三千五千的,直接转到他银行卡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老板娘,您对我自然没得说,比我亲姐姐还要好……这事儿您想怎么处理,我都听您的!” 老板娘深深地看了饭盆子一眼,从兜里摸出盒细支女士香烟,点了一根,吸了两口,心绪稍稍安定,“这样吧,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回老家一趟,好好陪陪父母。等过段时间,这边要是没什么问题,你还想再回来,那咱俩接着合作,如果你想换个工作,那我就再给你一笔离职补偿,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娘感动得不行了,当场掏出手机,把钱转了过去,又多发了个红包,让饭盆子买点吃的喝的带上,别亏待自己。 他俩在这后院叽叽咕咕,还等着喝点小酒壮壮胆魄的李万急了,“怎么回事啊?你们是在舀酒,还是在现做呐?不会刚拌曲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往后院走着,三步两步就来到了老板娘和饭盆子身后。 老板娘见状慌忙阻拦,“哎哎,您先回去坐着,我马上就给您把酒端上来!” 旁边的饭盆子也上前一步,挡在李万和酒缸之间,结结巴巴地劝说着,什么这个秘方,那个工艺的,掰扯了一大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不让别人看,别人越是想看,如果大大方方的,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李万一见对方这么紧张,本能觉得这里面有猫腻,莽劲儿一上来,哪管那么多,一把推开饭盆子,朝着酒缸里一望,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嗬!好家伙!你们行啊,见过泡蛇,泡蜈蚣的,还是头一回瞧见人头泡酒的!学习西方先进,也不学全乎,人头马你们是只学了一半呐!” “是三分之二。”饭盆子嗫嚅半晌,纠正道。 李万顿时气笑了,“现在是跟我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你们这已经不是食品卫生安全的问题,如果我出去喊一嗓子,把警察招来……” 他刚说到此处,只听后门处传来一阵轻叩门板的声响。 “有人在吗?我们是警局的,想找你们了解点情况!” 敲门的正是刑警常安,他和老杨在胭脂胡同溜达了几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想着再到好景胡同附近转悠一下,兴许当初失踪者是在工作地点遇害,而后被人带走,途经胭脂胡同时凶手醒悟过来,关掉了失踪者的手机。 老杨对此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失踪者应该就是在胭脂胡同出事的,还指出超市老板的各种可疑表情动作,但由于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支撑自己的观点,所以只得跟着常安过来调查。 他们把好景胡同的商户询问了个遍,最终打听到一个消息,失踪者每天下班前都会到隔壁胡同烧酒作坊喝二两小酒,吃一盘小米辣扮蛤蜊,不管刮风下雨,从不更改。 常安觉得这可能是个突破口,立马带着老杨来到烧酒作坊后门,没有到前面门店,主要是不想影响别人的生意,少些口舌是非。 后门其实是开着的,但出于礼貌,常安和老杨并没有直接跨进院内,而是叠指叩击院门,先打个招呼。 老板娘、饭盆子、李万三人听到警察来了,都慌了神。 “你们真行……回头再找你们算账!”李万愤愤地指了指老板娘和饭盆子,立刻退到门店那边,紧张兮兮地拿起行李包,脚步匆匆离开烧酒作坊。 老板娘虽然很想追出去,但这边还得应付警察,只能对饭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把酒缸搬到偏僻角落,这才笑意盈盈地走到后门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瞟了眼常安手上的证件,忐忑地问道,“两位警官有什么事情吗?” 常安抽出一张寻人启事,递给老板娘,轻声说道,“您是这儿的老板吧,这个月3号下午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 老板娘听闻是来找人的,悄悄松了口气,接过寻人启事,端详了一小会儿,忽然道,“哎哎,还真有点眼熟……饭盆子,你过来一下,瞧瞧这人是不是经常来光顾的那个小蛤蜊?” 她正说着,一转头,瞧见老杨自顾自走到了墙角处,拿起了竹酒舀,伸手就要揭开那口大缸,不由地心里咯噔一下! ------------ 第五章 上去阻拦吗? 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引起两位警察的怀疑,反而不美。 就这么看着? 那也不成啊,警察一揭开盖子,看到里面漂着仨脑袋,自个儿可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怎么都掰扯不清楚了! 怎么办…… 酒坊老板娘直勾勾地盯着老杨按在酒缸盖子上的右手,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常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扭头也看向了那口大缸,双眼微微一眯,问道,“那酒缸里装的是什么?” 老板娘惊慌地啊了一声,支支吾吾着,“没什么……就是一点儿老酒,还有、还有……” 常安立刻对停下动作的老杨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速即揭开酒缸盖子,伸长脖子查看酒缸里的东西。 老板娘见此情景,瞬时觉得呼吸困难,低垂着脑袋,双手死死地捏着那张寻人启事的边角,十指微微发青。 这时候,饭盆子突然从工坊里跑了出来,一把夺走老杨手里的竹酒舀和盖子,厉喝道,“干嘛呢!这老酒不能敞开,谁让你揭盖子的,坏了风味该咋整!” “我就是瞅一眼,也没干嘛……”老杨难堪地解释一句,随后悄悄对常安摇了摇头,表示里面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常安皱了皱眉,余光瞥了老板娘一下,大有深意地说道,“只是点老酒,你们紧张什么?” 老板娘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会蠢到当场询问饭盆子,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尽量保持语气平缓地说着,“两位警官,术业有专攻,你们没酿过酒,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时候可能就是提前揭了一下盖子,便会导致整缸烧酒的口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饭盆子,你也是的,有话好好说,跟两位警官咋咋呼呼啥啊!” 饭盆子哼哼两声,“警官又怎么样,他们也不给我饭吃,这酒可是我的饭盆子,我就指着这缸酒卖个好价钱,能拿点奖金,回家过个好年哩!”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招招手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赶紧过来帮警官瞧瞧,这照片上的是不是小蛤蜊?” 饭盆子懒懒地应了一声,踱步来到老板娘身边,粗粗扫了一眼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点头道,“就是那孙子!右眉毛这边断了一截儿,瞧着就是早死的面相……哎哎,他失踪了啊,有多长时间啦?会不会已经那啥了?”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呐!严肃点,甭拿人家的相貌开玩笑,你长得也不怎么吉利……刚才听你那话的意思,你跟这人很熟?” 饭盆子点点头,“我自打来这儿当小工,就跟这孙子认识了。他叫孙浩,是隔壁好景胡同一家民宿的员工,他每天下班以后就来我们这儿喝酒,因为回回只点一盘小米辣拌蛤蜊,所以大伙儿都叫他小蛤蜊。” 老板娘笑着插了一句,“平常我到了下午六点多就出去了,晚上九十点才回来,大部分时候都是饭盆子招呼小蛤蜊的。你们二位有什么想了解的,问他准没错,他和小蛤蜊年岁相差不大,比较聊得来。” 常安看了看老板娘,又看了看饭盆子,总觉得这两人有哪不对劲,但一时说不上来,遂让老杨拿出记录簿,回到失踪案调查上面:“你最后一次见到孙浩是什么时候?” 饭盆子认真地想了一想,答道,“好像是上上周的周四,他还是差不多七点左右过来的,只不过脸色比往常难看一些,我约他周末一起到网吧开黑,他也不吱声,还跟另外一个客人吵吵嚷嚷的,我好心劝他消消气,他却反过来讽刺我,搞得我很尴尬。” 老杨刷刷记录下来,忽然问道,“跟他发生争执的客人长什么样子,你认识吗?” 饭盆子摇摇头,“认不得,好像不是咱这一片的人,听口音应该是河南来的,一个劲儿地夸我是信球,至于长相嘛……嘶,应该跟警官您高矮差不离,稍微比您壮实一点儿,四方大脸,其他部位记不太清了。” 常安与老杨对视一眼,又开口问道,“据你所知,这孙浩平常有没有跟人结怨?或者跟你提过特别憎恨什么人?” 饭盆子还是摇头,“他就是一个民宿服务员,能跟什么人结怨啊,憎恨就更谈不上了。他自己说的,那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三千工资里面有两千五都是窝囊费,平常别个客人骂几句忍着就是,没必要往心里去。哎,警官你这话的意思,莫非那孙子真死了?你们印这些寻人启事只是幌子,免得引起大伙儿恐慌?” 老杨白了他一眼,“别瞎猜,我们只是先初步了解一下各类情况,不排除任何可能,兴许孙浩只是出去散散心,明天就回来了。对了,孙浩跟女朋友的感情怎么样,最近有没有闹过矛盾?” 饭盆子怔了怔,“他有女朋友吗?这孙子没跟我说过啊!好家伙,我说他最近怎么花钱如流水,到处找人借钱,还打起了我游戏账号的主意,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常安心里微微一动,本能地觉着这里面有问题,但奈何手里也没孙浩女朋友的照片,只得暂时搁在一边,又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等到老杨都记录下来以后,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正要转身离开,忽地瞥见前面门店有张桌子上摆着酒菜,侧脸看向老板娘,“有客人?” 老板娘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刚才是有客人光顾,可能临时有事,他又匆匆忙忙走了。” 老杨蹲下身子,盯着地板上的某块印迹,抽了抽鼻子,淡淡道,“带着包的,跑不快……点了东西,因为突然有急事来不及吃很正常,可随身带着个有血腥味儿的行李包,这就太不正常了!” 常安一听这话,立刻跨出酒坊门店,环视左右,很快便锁定了符合特征的行人,定睛瞧清那人的侧脸,当即大喝一声,“李万,原来是你这兔崽子啊!怎么着,还想跑?老子让你八百米,你也逃不了!” 人潮中,拎着行李包的李万回头望了望站在酒坊门口的常安和老杨,登时大惊,撒丫子往西直门逃去。 ------------ 第六章 常安见这李万居然没被吓住,真的跑了,也不敢大意,用手势与老杨沟通了一番,迅速商定围堵计划,而后便噔噔噔狂奔起来。 现实中猫捉老鼠,可比课本里的甲乙追及问题复杂得多,不是简单的计算,还有算计。 李万穿过好景胡同,钻了石头胡同、百顺胡同,一边利用行人和摊贩阻挠常安的追赶,一边闷头狂奔。眼见前路被突然冒出的老杨拦断,他悚然一惊,速即夺走路边某个大爷手里的鸟笼,照着老杨扔了过去,而后拐了个弯儿,慌不择路,竟蹿到莲花河边。 常安是训练有素的干警,自然不会被小小障碍阻拦,很快还是追了过来。 老杨毕竟年纪大了,稍稍晚了一点赶到,喘了两口粗气,指着站在河边的李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跑,你怎么不跑了啊……好家伙,一口气跑出两公里,这么能跑,你怎么不去参加奥运呐!” 李万抱着行李包,看了看步步紧逼的常安和老杨,又看了看身后的莲花河,犹豫不决。 常安注意到李万似乎很紧张那个行李包,皱眉问道,“你那包里装的是什么,打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凭什么!”李万气呼呼道,“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们想要搜查,就把搜查令拿来,否则我有权拒绝!” “搜查令……你小子警匪片看多了吧?”老杨讥笑道,“每个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甭费心找什么借口了,你现在这情况也拒绝不了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总不能跳河里找死吧?这节气,河里可是剐冰剐冰的,赶紧束手就擒吧,大伙都省点力气!” 他不说这话还好,李万听到跳河俩字,就跟中了魔咒般,嘟嘟囔囔念叨了几句,一咬牙,一跺脚,抱着行李包往下一撺,扑通跳进了莲花河里。 常安惊了一跳,说了句“这兔崽子还真跳”,一个箭步冲到河边,作势也要跳河。 老杨连忙将其拉住,劝道,“哎哎,冷静点,这要是跳下去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为了个李万不至于……我刚才瞧过了,就那么小的行李包,装不下一个人,没准里面就是些未检疫的猪肉牛肉,他以前不也干过这买卖吗?” 常安瞧着李万在河里拼命扑腾,哗哗几下游到了对岸,心有不甘,还想绕过莲花河去追,“没亲眼瞧过,始终是个谜,就像薛定谔的猫,盒子没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老杨翻了个白眼,“哪家的猫也追不上了,省省力气吧,大冬天出一身汗,后背凉飕飕的容易感冒,反正我是不跟着你乱窜了!哎,你跟李万是一个胡同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顶天儿了就是卖点盗版、三无食品,杀人什么的,他有那胆子吗?” 常安想了一想,觉得老杨说的有几分道理,再加上此刻李万抢了辆刚刚被人解锁的共享单车,他俩就算再想追赶,单凭两条腿也不行,只得叹了口气,“也是,这兔崽子人虽然浑蛋,却还是有底线的,应该没什么大事儿……走吧,咱过去给那个被李万抢了ofo的倒霉蛋录个口供,抢共享单车也是抢劫,不能装作没看见。” 老杨愣了一愣,“什么fo……是UFO?咋滴,外星人都往咱这儿投放代步工具啦?” 常安转头看了他一眼,啧啧两声,“杨虎,你是真的虎啊!” 说罢,他不再搭理还在叽里呱啦询问的老杨,快步走向那名被抢了共享单车而有些发懵的青年,详细记录对方的证件信息,又给共享单车运营公司打了电话,证明相关事实,算是努力保下了无辜市民珍贵的一块五资产。 撂下常安和老杨这边,且说李万骑着共享单车一路狂飙,差不多闯过三四个红绿灯,这才敢回头,发现警察并没有追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拐弯抹角来到距离自己住所还有一公里左右的三不老胡同,把共享单车随意停在路边,改为步行回家。 他读书不多,但也不蠢,知道共享单车里面装着定位,自己要是骑着这玩意儿回家,必然暴露现在的住所。 想起现在的住所,李万又是一阵唉声叹息,满面愁容。 以前,他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在东城帽儿胡同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只是后来染上了耍钱这个恶习,不仅赔光了全部家底,还把房子也输了,而今靠着贩卖些盗版书籍,挣点小钱租个一居的公寓栖身。 眼目下,因为前阵子市里大力打击盗版,他的财路断了,没办法交上房租,就连这西直门的小公寓都快被房东收回去了,自己即将无家可归,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呐! 昨儿个李万本想找好兄弟胡老大匀几个钱儿,好歹把房租交了,要是宽裕点,再买一件羽绒服,熬到过完年再谋其他活路。 这胡老大是开财务公司的,干的就是借贷的买卖。从前李万有钱的时候,没少帮胡老大周转,直到现在这财务公司还欠着李万一万来块。 李万想着临近年底了,可能胡老大手里没太多现金,所以没打算把这一万多全要回来,只说拿个五六千应付一下。 谁曾想,他到了胡老大的财务公司,挤都挤不进,里面乌泱泱挤满了讨债的人,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五,负责接待的前台都被挤到了桌子底下。 李万嘬了嘬牙花子,知道胡老大指定没在办公室,眼珠子一转,走到廊道尽头的厕所,跨进最中间的隔间,踩着马桶,探出脑袋,左右横扫一眼,果然瞧见胡老大躲在最里面的隔间,笑着说道,“大哥,您吃了吗?” 这本是暖阳市常见的打招呼方式,甭管在哪儿,什么天气,头一句都是吃了吗您。只是李万跟胡老大见面的地方不太适合,所以胡老大半天也不搭茬儿,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有事说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搁这儿拉闲篇!” 李万嘿嘿一笑,“哥,我知道您现在也不松快,办公室里坐满了账主子,但弟弟我实在没法子了……前些年我不是在您那儿存了一万多块钱吗?我想着您能不能先给我匀个五六千,让弟弟把房租交了,不至于大冬天的去睡桥洞子,您觉得呢?” 胡老大斜眼看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按道理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你也瞧见了,哥哥我现在投资方面出了点问题,实在拿不出来,你等一等吧。等哥哥我投资的企业成功融到下一轮,再把上市计划书往纳斯达克一交,敲了钟,挂了牌,市值翻个三五十倍,成功套现离场,届时哥哥我就有钱还你了!” 李万听了直嘬牙花子,心道你这也太没谱了,谁知道你投资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哪年能熬出头儿,指不定明天就跑路了,“哥,难道说你真就没办法了吗?” 胡老大无奈地叹了口气,“兄弟,你这样……明天尽量早点来吧!” “哦?早点儿来,您就悄悄给我匀几个钱?” “早点儿来,你可以到办公室找个地儿占着,里头也有空调,免得被房东撵出来,睡桥洞底下挨冻。” 李万拧着八字眉,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哥哥欸,这就是您想的法子啊……天天被人这么堵着,您就一点儿不着急吗,往后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呐!” 胡老大闻言面色一沉,眼皮往上一翻,盯着李万说道,“着急要是管用,我至于蹲厕所里吗?兄弟,你急不急呐?” 李万嘴巴发苦道,“哥,我当然急啊,不急也不会来找您,房东都快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胡老大哼哼两声,“你要是真这么急,明儿凌晨三点,到胭脂胡同7号大院等着,帮哥哥我办件事。只要这事儿办妥了,甭说五六千,哥哥我直接把该你的一万多全付了,再多给你三千买件新衣裳!但有一点,你的嘴必须严,别叭叭的跟个大喇叭一样和别人胡扯,胆子也要大,你敢是不敢?” ------------ 第七章 名表 这人被逼到绝路,也没什么讲究的。 李万知道胡老大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谁家做好事会在凌晨三点呐,但他也是没办法了,一拍胸脯,就把这事儿应承下来了。 出了胡老大的财务公司,他又在皮裤胡同的游戏厅玩了几把捕鱼,直到把手里最后两个钢蹦子输光了,这才起身回家。 走到百顺胡同的时候,忽然有人跳了出来,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千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把身上的破烂雨衣往下拉了一点儿,遮住方才因为抬手露出来的肚脐眼,苦着脸道,“哎哎,兄弟你就别挖苦我了,哥们现在连件遮丑的衣裳都没有,算什么有钱人……你现在倒是可以啊,都穿上阿迪屌丝了!” 李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袄子,不自觉裹紧了一点,皱眉道,“兄弟,你家以前不是挺有钱的吗,老爷子开了七八家门店,买卖做得挺不错的,你当时还笑话人家常安就知道死读书……” “哎哟,小孩子不懂事嘛,那些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已经21世纪,时移世易啊!”张千叹息一声,像倒苦水般叽里呱啦把这些年的变故讲了一遍。 原来中学毕业以后,张千就跟着老爷子学做生意,只是他这人太过大方,每回出去谈买卖吃喝玩乐都是自己买单,别人欠的货款也不催,账上的流动资金越来越少。到了后来,七八家门店关了一半,老爷子被他气得进了医院,两脚一蹬,终究是走了。 张千幡然悔悟,决心改掉那些毛病,重振家族事业。但没过多久,他又喜欢上了一个洗浴中心的女技师,大把大把钱送过去,又是买包,又是送手机的,整日就知道往洗浴中心跑,家里的买卖最后都泡汤了。 这还不算完,他还四处借钱给女孩儿花,网贷一大堆,信用卡也办了十几张,全都给刷爆了。如此这般,就是家里有座金山也不够填窟窿的。 张千只好把老房子卖了,平了烂账,剩下的钱又都丢进了洗浴中心里,到底落了个身无分文。晚上睡桥洞,他又和几个流浪汉吵闹起来,被人扒光了身上的名牌衣服,就剩了这么一件破烂雨衣。 有钱的时候,洗浴中心老板见他是眉开眼笑,千大爷长,千大爷短的。没钱了,人家老板都不让他进门,更别说让女孩出来服务什么的。 张千很不甘心,自己在女孩身上投了那么多钱,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每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从哪儿搞几个钱,再跟这女孩见上一面。 今天他又在街上瞎溜达,本想捡几个瓶瓶罐罐换俩钱,一扭头瞧见了李万,顿时激动万分,就跟见到亲人一样。 李万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很是同情,然后拔腿就走。 别说自个儿现在没钱了,就是真富裕,也不能给张千这恋爱脑,简直就是个无底大深坑嘛! 恼恼闷闷又走了一阵,途经莲花河,李万实在心里不踏实,左右回去了也是躺着,就在河岸边上散心,想着夜里到了胭脂胡同,情况不对该怎么办,若是没什么大事又当如何。 想了一想,李万脱了鞋袜外套,扑通跳进河里,鱼蹿一般来到这人旁边,将其拖到岸上,一探鼻息,立时咕噔跌坐在地。 人已经没气儿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路过,长舒一口气,正想起身离开,以免沾染是非,转念又一想,自个儿好歹辛苦了一趟,不能白白受冻啊。 沉吟片刻,他把这人拖到草丛里,开始在其身上摸索起来,掏了半天才翻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瞧,里面有两张红票子和些许散碎零钱。 李万认真地数了一遍,整整二百五,干脆地揣进自己兜里,又扫了眼钱包里的证件,发现这人户籍是在河南,记起家里有个热心肠表亲就是那地方的,心底生出些许亲近,遂从外套里摸了三根香烟点上,摆在这人尸体旁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天借了你二百五,等哪天我迈过坎儿了,日子松快些,那时如果你还没被人找到,我便亲自去一趟河南,给你家里人悄悄送个消息,省得你死无葬身之地,也算报答了。” 其实他内心这会儿想的是,我给你点了三根烟摆着,待会儿把这枯草引燃了,指定就会有人瞧见,到时候别个报了警,自然会好好安顿。 三根香烟,换得二百五,尸体也不会暴露荒野,一举两得,各取所需,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为此他还特意又扯了些枯草,扔在尸体和香烟上面,刚想转身离开,瞥见尸体手腕上有块名表,返过身来,把这块名表摘了,也揣进兜里,这才一路小跑回家。 他住的这栋公寓人员复杂,四梯二十八户,来来往往的很多,没谁在意他裤子是不是湿的。 李万回到家中,先把衣服裤子换了,冲了个热水澡,烧了壶开水,泡了一大盆茶叶末,咕咚咕咚灌进肚子,吃了半块早上剩下的褡裢火烧,又算对付了一顿。 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他本想刷会儿电视剧什么的,点开软件,租的两块钱会员账号已经自动退出登录,话费流量也没多少,只得趁着还没到凌晨,赶紧打开百度地图,查了查胭脂胡同的路线。 这两年暖阳市变化太大,像李万这样的本地人,有时候也搞不清东南西北。 大致记下路线之后,李万定了闹钟,给手机充上电,准备眯瞪一会儿。 他这边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楼上又乒乒乓乓闹了起来。 打从楼上那对夫妻搬来,就没消停过,天天晚上吵仗。李万刚开始还说忍忍得了,哪知道后来越来越厉害,又是摔盆子、摔碗的,哭啊喊啊,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上去说过几次,也跟物业投诉了,但还是没用。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今晚自己是要出去办事的,休息不好怎么能成? 李万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气冲冲来到楼上邻居门前,砰砰砰连拍几下门板,破口大骂,“吵死人了!这儿又不是故宫,只住着你们一家人,注意点影响行不行……还吵?有本事别只摔东西,两口子这么看不惯对方,要么赶紧离了,要么干死一个算逑!吵吵算什么爷们儿,倒是动真格的啊!” 不一会儿,也不知是他的激将法起了效用,还是怎么着,里面的动静终于小了一点儿。 李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回去,刚踏进家门,突然呆住了。 先前他放在门口桌子上的名表不见了,还多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钱就算了,这块表你得还我!” ------------ 第八章 河边的诡异 李万环顾屋子四周,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又退到走道,左右横扫一眼,也没瞧见什么鬼祟身影,皱了皱眉,忽然道,“谁啊?别跟我开玩笑,爷可是练过的!” 话音刚落,只见走道尽头的一盏感应灯突地亮了起来,而后又很快熄灭,一闪一闪的,就跟恐怖片里的场景一般,瞧着特别诡异。 李万咕咚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猛一转头,就看到有道人影立在走道另一侧尽头,浑身湿漉漉的,一手拿着块手表,一手捏着根香烟,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 啪嗒,啪嗒,水珠从那道身影的衣角滴下。 啪嗒,啪嗒,冷汗顺着李万的脸颊滴下。 也不知是过了两三分钟,还是十几秒,这道身影终于有了动作,抬起了那只捏着香烟手,意思似乎是我把表拿走,香烟还你一根。 李万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喊了声“不要了”,扭头就冲进自个儿家里,砰的一声关了房门,跳到床上,哆哆嗦嗦半天,这才稳定心神,来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瞟了一下,发现走道的感应灯已经熄了,静心听了听,外面也没有啪嗒啪嗒滴水的声响。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摸出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三点就要到达胭脂胡同,至少两点起床出发,拢共也就能睡两三个小时。刚才他又被吓出一身冷汗,困意全无,索性洗了把凉水脸,穿上棉袄外套,决定先去胭脂胡同踩踩点,然后找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喝杯热乎的,总好过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担惊受怕。 等今晚把事情办妥了,胡老大还了钱,自己一定要换个地方住,以前有人说这公寓不干净,他还没放在心上,这回算是亲眼瞧见了。虽然也有自个儿乱拿东西的原因,但公寓不干净是肯定的,否则人家怎么不在别的地方现身? 他越想越觉得这公寓不能长住,来来往往的太多,邻里关系也不和睦,地段其实还不错,但价格比周边的都低,搞不好以前就闹出过人命。 李万打定主意,贴着房门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迅速开门离开,噔噔噔一路小跑,下了楼,出了小区,拼命狂奔。 跑着跑着,也不知怎么的,他在路过莲花河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来到那片草丛附近,借着手机电筒的白光,远远望了一眼,瞧见这尸体还是那身湿漉漉的打扮,跟自己在过道里见到的人影差不多,当初被他摘下的名表又回到尸体的手腕上,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之间还夹着个烟头。 李万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面色发白地对尸体拜了拜,颤声道,“哎哟喂,你是不是没死啊,刚才自己过去拿的手表?” 尸体自然不会回答,只有北风呜呜地哭诉着。 李万手脚一片冰凉,不敢逗留,立刻远离河岸,径直往喧闹鼎沸的夜市里钻。 这只要到了有人气儿的地方,就是再怎么胆小的心里也会踏实不少。 李万穿梭于摊贩与行人之间,东闻闻,西瞧瞧,摸了摸兜里的二百五,又忍了下来,只拍了几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假装自己在吃夜宵,看着不断升高的点赞数,暂且忘记了先前的毛骨悚然,觉着自己就像真的吃了一顿丰盛夜宵那般开心。 可能是对他得意忘形的惩罚,手机屏幕很快就弹出了一条欠费停机的短信。 李万顿时傻眼了,好在此刻距离胭脂胡同也不远,只得慢慢找吧。 夜里黑不隆冬的,加上当天风沙也大,即便路边有路灯,也瞧不太清,李万心思都在寻找那座大院上面,压根就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两个尾巴。 这两个尾巴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下班的刑警常安和老杨。 等到李万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时候,已经是常安和老杨在东北饺子馆吃了饺子之后,他心里发虚,哪敢跟警察打照面,于是绞尽脑汁地利用胡同地形逃跑,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没能甩脱常安和老杨。 眼见着双方距离渐渐缩短,李万急得满头大汗,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挖空心思想着稍后该要如何应对警察的盘问。 好在这时候有个送外卖的骑着电瓶车突然撞了过来,拦断了老杨和常安追赶。 李万见状面色一喜,立刻趁机逃走,拐了七八个弯,把自己都快搅糊涂了,瞅着两个警察没有追上来,这才停下脚步,靠着胡同墙壁喘了几口粗气,心说好家伙,今儿可真够精彩的,喘气的,不喘气的,黑的白的,警察土匪,全都让自己碰见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四个零蛋,摸摸咕叽咕叽叫着的肚子,苦涩地笑了笑,自己这一天就吃了个褡裢火烧,喝了几壶茶叶末儿,也是够寒碜的。 伸手从裤兜里摸出那二百五块钱,他刚才在夜市舍不得花,是想着万一今晚有个不顺利,明儿还能用这钱去游戏厅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来个咸鱼翻身,可此刻实在饿得难受,况且时间也还早,与其在外面挨饿受冻,不如找个便利店美美吃喝一顿。 只不过自己对这一带也不熟悉,不知道哪儿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如果像个没头儿的苍蝇般瞎转悠,不小心再遇上常安和老杨,那就不好脱身了。 现在手机也停机了,没有网络,想用地图软件查找一下都不行……对了!百度地图有离线地图功能啊,前两天自个儿好像用商场的WiFi更新过本市地图。 想到这里,李万立马打开百度地图软件,果然瞧见离线地图里有本市的,顿时喜出望外。他仔细搜索了一会儿,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都在两公里之外,倒是这胡同口饺子馆对面有家超市,营业时间是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眼下刚过十二点,兴许还没关门。 认准东西南北,他立刻赶往胡同口,来到超市门前,看着虚掩的卷帘门右侧小门,暗暗庆幸,一抬手,推门而入,瞥了眼空无一人的超市,高喊着,“老板,买点东西!” 正在后面小房间里忙活着的超市老板惊了一跳,隔着帘子回了句,“侬自己挑吧!” “还是个自助超市,这价格也不便宜啊……” 李万一边在超市里溜达着,挑挑拣拣,一边叨叨个不停,“哎哎,我跟你讲,既然要搞特殊,那价格就必须有吸引力……门脸儿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大,柜台也改小点儿,就放台机器,顾客自己扫商品条形码,机器算完账目,顾客再扫码付款,方便得很!节省下来的人力费用,完全可以平摊在商品价格上面,这样你的超市就比别家更有竞争力了。你是上海人,应该懂得算计,好好琢磨一下吧!” 帘子后面传来超市老板的怒喝,“要买就买,不买滚蛋,叽里呱啦个没完了……侬脑子瓦特了,敢教吾做买卖,乡吾宁!” 李万虽然听不懂后面说的是什么,却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皱了皱眉,告诫自己一定要消消气,待会儿就要帮胡老大做事,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深呼吸一下,懒得再废话,选了几样放到柜台上,板着面孔嚷嚷了一声,“结账!” 等了一小会儿,超市老板并没有出来,仍旧隔着帘子回复道,“自己把钱放在柜台上面就行了,怎么那么多事儿!” 李万看了看已经摸出来的零钱,又揣回兜里,只拿了张红票子,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面,“没零钱!出来给我破开!” 帘子后面忽然沉默了。 李万见半天没人出来,又喊了一声,“哎,听见了没,赶紧出来给我破钱,我还有急事儿呢!” 其实他并不着急,只是故意找茬儿,不惹事归不惹事,但这口气必须要出了。 约莫过了一分钟,帘子后面终于又响起了超市老板的声音,“等一会儿!” 李万冷哼道,“等什么等,都说了我有急事,快点出来,破个钱又不是让你生娃,磨叽什么……” 话还没说完,李万一转头,突然瞧见超市老板拎着把菜刀气冲冲走了过来,登时大惊,连忙后退几步,一脸警惕道,“你要干嘛?” ------------ 第九章 窥视 超市老板啪地一下把菜刀放在柜台上,一边打开抽屉,给李万找零,一边哼哧哼哧地说着,“废话!不是侬叫吾出来破钱的吗,还问吾要干嘛?拿着赶紧滚蛋,吾马上就要关门歇息!” 李万悄悄松了口气,收起零钱,看了看柜台上的菜刀,也不敢再挑衅,转身出去,拎着买的吃食,找了个装着24小时自助提款机的小房间,迈步进去,席地而坐,蹭着自助银行的空调暖风,吃几口用福尔马林泡过的凤爪,嘬两下兑了水的闷倒驴,一脸的幸福与满足,高兴得跳起了自创的广场舞。 约莫走了有十多分钟,他终于瞧见了7号院子的门牌号,心想现在还没到三点整,贸贸然进去万一坏事了可就糟糕,自己手机也停机了,只能等着胡老大打过来,便先蹲在门边,抽了根香烟,闷闷地胡思乱想。 正吞云吐雾着,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吃亏的是你自己……” 李万瞬时惊醒,从回忆里退了出来,一抬眼,发现已经到了公寓小区,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一串陌生号码,皱了皱眉,还是划拉了一下绿色的接通按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刑警常安冷冷的声音,“我是常安,你在哪儿呢?别抱着侥幸心理,现在都联网的,我能查到你这个手机号码,就能找到你现在的住所,看在咱们以前是老同学的份上,赶紧过来找我说明情况!” 李万登时怒了,紧紧攥着手机,“你有完没完啊!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呢,我就纳闷了,那么多犯罪分子你不去逮,非要盯着我一个,逮着我的奖金是比别人高一点吗……” 常安轻轻哼了两声,面色严肃道,“只要违法犯罪的,一个都逃不掉,自然也包括你!” 李万气极反笑,“不是,你怎么就确定我违法犯罪了,哪只眼看见的?” “你没干坏事儿,见到我跑什么?” “你不追,我能跑吗?” “你不跑,我也不会追啊!” 他俩把这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叨叨了几遍,都没了耐心。常安轻咳一声,板着面孔警告对方,“李万!你要拎清状况,现在是我给你机会说,只要你把昨晚去胭脂胡同干了什么,你那行李包里装的又是什么讲清楚,没大事儿。我甚至可以不追究你刚才抢人家的共享单车,那一块两块的帮你垫上就行,权当请你喝瓶矿泉水了。但你要是一直躲着藏着,非让我过去逮你,到时候就不是喝汽水,而是换个地方喝茶!” 李万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别跟我扯这些,你要有证据,就来抓我!” 说完这句,他便掐断了通话,立刻关掉手机,想了一想,又把电话卡取了出来,掰成两半,扔进旁边垃圾桶里,而后提着滴水的行李包上楼回家。 另一边准备重返胭脂胡同调查案子的常安重拨了几次电话,都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叹了口气,“这兔崽子警觉性是越来越高了!” 老杨轻笑道,“正所谓,久病成良医,这李万天天被你撵来撵去的,反侦查意识能不高吗……哎哎,我这两天眼皮子一直在跳,咱办案的时候小心点,像你刚才那样跟着疑犯往河里跳绝对是不行的,太莽撞!” 常安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左边跳,还是右边跳啊?” 老杨一面跟着常安往胭脂胡同走去,一面眨着眼睛说道,“我都让你注意点安全了,指定是右边啊,左跳财,右跳灾,没听说吗?” 常安轻轻地噢了一声,瘪着嘴道,“我最近左边眼皮老是跳,等你哪天丢钱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捡着,这不咱俩就都应验了!” 老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短信,“你觉着我现在的经济情况,身上还能有钱丢给你去捡?懒得跟你瞎扯了,你自个儿去胭脂胡同里溜达吧,我要回家一趟,那什么破烂监测机器又预警了,便宜没好货,一天坏八回!”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等我捡着钱了,先给你闺女换个进口机器!” “进口机器是能吃咋滴,国产挺好的,选个正经的品牌就行……嗐,你别老想着捡钱,眼睛不看路,当心摔个大跟头。”老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常安目送老杨离开,转身走进街边的自助银行,把去年省吃俭用存的两万块全取了出来,找旁侧银行网点的工作人员要了个牛皮纸信封,将钱放进去封好口子,捏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捡来的”。 他掂了掂信封,想着什么时候去老杨家的时候,假装落在沙发边上,让老杨捡着拿去给姑娘换个好点的监测机器,正盘算怎么显得不太刻意,忽听旁边有人吵吵闹闹的,侧脸看去,瞧见是银行经理在数落某个清洁大妈,砸吧两下嘴巴,凑了过去,“哎哎,吵吵啥啊,又是指鼻子,又是跺脚的,这大姐犯什么错误了?” 银行经理气儿本来就不顺,十分钟前自己刚挨了行长的批评,这会儿指点保洁工作,又被常安打断,当即眼珠子一斜,歪着脑袋道,“你是哪根葱啊,在这儿充烂好人,裤裆里撒盐了,闲得蛋疼呐?” 常安拍拍清洁大妈的手臂,温和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生气,而后看向银行经理,摸出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本来就有帮忙调解纷争的职责,应该不算管闲事吧?” 银行经理一见他掏出证件,立马换了脸色,“哎哟,原来是警官呐,瞧我这嘴真是……那什么我跟阿姨没矛盾需要您调解的,就是工作上面有一点点的分歧,搁这儿沟通了一下。” 常安扭头看向清洁大妈,后者点了点头。 银行经理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也不算分歧,我知道她每天工作也辛苦,可这自助银行的清洁不能放松啊!好家伙,今儿行长从那边路过脚底一溜,差点给我磕一个。” 清洁大妈辩解道,“我昨晚走的时候打扫过了,拖了两遍呢!” 银行经理扬了扬手里的鸡脚骨头,“这有证据呢,还不承认?你要是昨天认真打扫过,鸡爪子骨头是哪来的?” 清洁大妈委屈巴巴,“兴许是谁晚上来取钱,随手扔在墙角的,平常早上我也会再打扫一遍,这不是今天雾大,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谁知道今儿行长这么早过来……” “还跟我狡辩是不?行,咱们这就查监控!”银行经理冷哼一声,立刻让其他工作人员用平板电脑把昨天的监控拷贝过来,设置成十六倍速,飞快地播放了一遍,结果真的发现是有人大晚上在自助银行那边吃吃喝喝,当即对着视频里的男子轻啐了一下,“什么人啊,深夜到自助银行蹭空调,真寒碜!” 常安却是双眼一眯,直勾勾地盯着视频里手舞足蹈的男子看了一会儿,“竟然是李万这兔崽子……等等!暂停一下,把这块放大!” 银行经理依照常安的吩咐,按下暂停键,放大监控画面,讷讷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常安指了指画面右下角自助银行玻璃门上的表盘倒影,轻声解释说,“当时还有一个人藏在自助银行外面,偷偷窥视着李万……” ------------ 第十章 木雕核桃 几分钟后,常安紧皱眉头走出银行,他本想查查其他监控视频,但只有银行里面的监控设备是正常运行的,外面街道的天眼系统还没完成升级,都是关闭状态,无法解开昨夜的谜团。 跟踪李万的是谁?有什么目的? 李万大半夜不睡觉到这胭脂胡同是要干什么?会不会与自己正在调查的失踪案有关? 那行李包里装的又是什么? 这些疑问在心里堆成了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常安虽然平常对李万总是横眉冷眼的,但其实是念在过去的情谊,不想故交走上歧途。 正因为他很了解李万,所以很确定昨晚对方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酒壮怂人胆呐,视频里李万又吃又喝的,还翩翩起舞,临走之前更是在那儿给自己加油打气,显然是准备去做什么没把握的事情…… 常安一面捋着头绪,一面往胭脂胡同里走去,他想得很专注,没瞧着旁边有人从胡同口饺子馆昂首阔步而出。 这人正是饺子馆的老板,自打早上扔了人头以后,一直等着外面闹出大动静。他想的是,只要有人发现废纸箱里的人头,喊上一嗓子,保准能把警察招来。警察到了,咔擦给超市老板小上海拷上,拉拽到街上,邻居街坊们又打又骂,吐口水、丢鸡蛋、扔白菜叶子,随后警察推着小赤佬上了警车,小赤佬哭着喊着被带走,自己就能出去捡鸡蛋、捡菜叶子,积压的这口恶气也算是出了。 教你占便宜没够,这下好了,以后去过吃住免费、作息规律的新生活吧! 想着想着,他嘴角都上扬起来了,只不过左等右等,外面还是一如往常,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饺子馆老板越琢磨越不对劲,心说这个钟点儿,应该被发现了啊,怎么还没闹起来呢,莫不是被收垃圾的捡走啦? 他一拍柜台,站起身来,决定自己出去瞧瞧,但心虚胆怯,也不敢一出门就盯着超市门口的废纸箱看,届时别人指定会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谁能料到箱子里有人头呢,所以他昂着脑袋,哼着小曲,假装在胡同里溜达散步。 因为他仰着头,也就看不见脚底下,一不小心被低着头走路的常安绊了一下,当即失去重心,扑通跪在了超市门口。 刚巧这超市老板忙活完了,出来透透气,一瞧饺子馆老板跪在自己跟前,登时乐了,“嚯呀,都是街里街坊的,侬行这么大的礼干嘛,平身吧!” 饺子馆老板气得脸都绿了,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着牙骂道,“哪个貔貅生的没眼儿货,走道儿不看着点儿,搁这儿当路障呢!” 常安原本还想着道个歉什么的,一听这话,嘬了嘬牙花子,“嗬,好家伙,还说我没长眼,你浑身是眼儿能跟我碰上?望天走路,天上是掉馅饼了,还是撒了钱啊?交通规则,拐弯让直行懂不懂!还跟我发火,谁给你的勇气?” 饺子馆老板还想胡搅蛮缠,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一转头,瞧见跟自己撞上的竟是昨晚的警官,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赔笑道,“哎哟喂,原来是警官您啊,刚才是我不对,您别往心里去,我给您赔礼道歉,要是您觉得诚意还不够,我再给您磕一个……” “行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皇帝都没了,磕头下跪的臭毛病得改一改!”常安板着面孔道,“刚才咱俩都有错,我是没留神,你也是不小心,大家互相客气一下就算完事,你整那些个什么貔貅的干嘛!现在谁都有点不顺心的,那么大的戾气只会激化矛盾,明白没?” 饺子馆老板连连点头,“明白!您教育得对,我一定谨记于心,回头就把这方默写在纸上,装裱起来,挂在我那馆子里面,时时警醒!” 常安懒得听他废话,拔腿就走。 饺子馆老板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瞥了还在嘎嘎笑着的超市老板一下,“笑笑笑,当心把脑袋笑掉了!” 超市老板听到脑袋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打了一个闷嗝儿,哼哼两声,转身回去了。 饺子馆老板看着超市老板跨步迈进超市以后,立刻伸长脖子瞟了眼废纸箱,瞧着里面空荡荡的,皱了皱眉,嘀嘀咕咕地走开了,在胡同里溜达了一圈,这才回到自个儿的饺子馆,坐在柜台旁边,一只手支着下巴,不停地叨叨着: “怎么回事?难道真被捡垃圾的拿走了?”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捡垃圾的拿走了,这会儿也该发现了,不至于半点动静没有……捡垃圾的担心连累自己,又给扔了?” “不对劲,肯定不是捡垃圾的拿走了,我这馆子门口的几个塑料瓶都还在呢,没有哪个捡垃圾的能够抵抗塑料瓶的诱惑!” “如果不是捡垃圾的拿走了,又会是谁呢?这么沉得住气,肯定不是超市那个胆小鬼,他要是看到那两个人头,指定吓得尿裤子,刚才还能笑得出来?” 饺子馆老板思来想去,狠下决心,打算再帮超市老板一把。他起身离开饺子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超市,偷偷瞄了一下柜台后面的插座,没看到超市老板的手机充电线,遂轻咳两声,对正坐在柜台边上发呆的超市老板说道,“买包烟。” 超市老板抬了抬眼皮,“没大前门了。” 饺子馆老板耸耸鼻子,指着烟柜说道,“那就拿包中南海吧!” 超市老板又问,“点五的,还是点零的?” 饺子馆瘪了瘪嘴,“我要点八的。” “点八的没了,早上最后两包都卖给了警官,侬抽其他的吧……” “别扯淡,你那柜台上不还有一条吗?” “那早就被人预订了,今儿下午人家过来拿!” “你跟他说一声,给我匀一包呗,别的我抽不惯。” 超市老板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不爱抽其他的就别抽,吸烟有害健康!” 饺子馆老板面色一沉,“我就乐意不健康,赶紧的……平常你到我那儿蹭吃蹭喝的,我有说什么吗,让你打个电话怎么费劲?我又不是不给钱,你卖一整条比拆开来还便宜,匀我一包,指不定那人就干脆不要了,剩下的你都可以按零售价卖出去,多卖俩钱不香吗?” 超市老板思忖片刻,无奈地叹口气,“行吧,那吾就帮侬问一下,人家要是不愿意,侬可就拉倒了啊,别死缠烂打的,烦人!” 饺子馆老板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饺子馆老板哈哈一笑,虚情假意地感谢了两句,接过香烟,把早就准备好的零钱放在柜台上,匆匆离开,等走到了超市老板看不见的地方,这才长舒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俩木雕核桃,盘了两下,阴恻恻笑道,“小赤佬,这回你可死定了……” ------------ 第十一章 婆媳 2014年12月9日,深夜十点。 饺子馆老板关了店门,左看看,右瞧瞧,揣着俩木雕核桃,缓步朝着胭脂胡同7号大院走去。 他不知道人头是怎么在废纸箱里消失的,但清楚人头是怎么来的。 昨晚饺子馆服务员小铁蛋去了一趟7号院子,回来以后保温箱里就多了一个脑袋,显然是那7号大院里头出了命案。 现在还没案发,不代表永远不会案发。警察就像猎犬,迟早会闻着味儿过去的,届时必定要细细勘察命案现场,如果突然之间发现了这俩木雕核桃,顺藤摸瓜,自会找到超市老板小赤佬那边去……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嘴角不自觉微微往上一翘,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正当超市老板赶往7号大院的时候,刑警常安刚巧从院子的后面路过,转头看了看没透出半点光亮的房顶,停下脚步,在小本子上面写了个数字7,又画了个圈儿作为标记,这才离开胭脂胡同,噔噔噔往自己家里赶。 老大爷闻声从门卫室的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瞥了一眼常安,注意到对方手里提着一袋橘子以后,脸色微微一变,迅速缩了回去,打开闸门,什么话都没说,似乎并不想跟常安闲聊。 常安瘪了瘪嘴,也没放在心上,自打去年媳妇儿跟这大爷争执了两句以后,两家的关系便一直是这般不太友好,他也习惯了,快步跨入单元楼,进了电梯,凑巧碰到邻居大妈,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哟,婶儿,您也才回家呢?” 邻居大妈面色怪异地看了常安一眼,悄悄往边上挪了一点,点点头道,“去夜市溜达了一会儿,这不我家老二喜欢吃烧烤吗,我到摊子那边买了俩串烤腰子,待会儿他吃了好去上夜班。” 常安笑道,“您对儿子可真好!婶儿,吃个橘子不?” “嗐,天下当妈的都爱自己的孩子……谢谢,我不吃,家里的都对橘子味儿过敏。”邻居大妈随口说了一句,瞧着电梯门开了,立刻迈腿出去,急匆匆回家。 常安表情严肃道,“妈,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实际上恰恰因为这儿是警局家属院,所以才需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住在这儿的都是警务工作者,平常难免会跟罪犯打交道,也会惹上一些麻烦,那些坏蛋拿我们没办法,很可能会在家属上面动歪脑筋,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常安母亲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个还没发生的不重要,你还是去看看你媳妇儿吧,又不高兴了,刚才你是没瞧见,一张脸黑得都能拧出水儿来了,我原来怀你的时候,也没这么大的气性儿啊!” 常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这婆媳问题还真是难办,只得安抚了自个儿母亲几句,而后拿了个橘子,轻手轻脚进了里屋,挨着正生闷气的媳妇儿坐在床边,挤出一张笑脸道,“媳妇儿,我今晚又买了点橘子,酸酸甜甜的,你指定喜欢吃,我给你剥一个尝尝啊?” 常安的妻子扭过头来,瞟了常安手里的橘子一眼,咬着嘴唇,委屈巴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怎么又没法过了啊?咱这不是好好的吗,很快还要迎接家庭新成员,多开心呐!” “你是开心的,我可一点都不高兴……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答应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干嘛啊,跟我们一起挤在这三十来平的小屋子里活受罪?” “哎呀,再忍忍,等攒够了钱,咱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 “等等等……我都等了好几年了,没等到你换大房子,倒是等到你把你妈从老家接来了!这屁股大点的地方,你还在中间挂个帘子,隔出一块儿给她住,不嫌挤得慌吗?” “没办法,我爸走了,她一个人在老家总是胡思乱想,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每天晚上也睡不着啊!好家伙,那呼噜声跟电钻似的,吵得我脑瓜子疼!常安,这个孝顺父母是应该的,我没什么意见,但你也该考虑考虑实际情况啊,要么赶紧换一个大点的房子,要么想办法劝你妈先回老家,再这么下去,我早晚得疯!” 常安沉默了一小会儿,叹道,“行吧,我明天就去找中介问问,如果有价格合适的,立马就买!” 妻子冷笑道,“别吹牛了,你有钱买吗?常安,我问你个事儿,除了放在我这儿的那张工资卡,你之前不是说7149那张卡里还攒了两万吗?” 常安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心虚道,“是啊,去年我省吃俭用,的确又攒了两万块。” 妻子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走到床头,拿起放在小柜子上面的手机,点开某个手机银行软件,“那我问你,这里面的钱呢?” 常安接过手机,粗粗扫了一眼余额界面的数字,汗都下来了。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眼泪花花的,“常安!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把钱给了哪个妖艳贱货?” 常安不敢再隐瞒,把衣服内袋里的牛皮纸信封掏了出来,“哎,你消消气儿,别瞎猜疑,我没招惹什么不三不四的,钱还在身上呢,整整两万块,一分没少,不信你数数……” “这是卡里的那两万?信纸上面不是写着捡来的吗?” “我自己写的,原本打算下班之后给老杨的。这不是担心老杨不肯收吗,我就写了个逗趣的,免得他有压力。” “为什么突然给老杨两万块?是不是你让他转交给谁谁谁,防止被我查到?” 妻子听了这话,渐渐止住哭泣,斜眼看他,“真是这样?” 常安举起右手,正色答道,“我向警徽发誓!” 常安轻抚妻子后背,低头认错,“是是是,绝对没有下一次了!不过你也要注意着点儿,别动不动就生气,对胎儿不好!来,来,吃两瓣橘子,嘴里多点滋味,我喂你!” 他俩这边正起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其中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呼唤,紧接着客厅里常安的母亲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常安,有人找你……是个女的!” 妻子闻言瞬时瞪大了眼睛,气呼呼道,“好你个常安,现在都学会撒谎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常安欲哭无泪,“不是,你也不想想,我真要在外面有什么,怎么可能把这儿的地址说出去?你好好呆着,我出去瞧瞧,兴许是单位的人,最近手头的案子很麻烦。” 说完这句,他便起身出去了,径直来到门口,没好气地瞥了旁边的母亲一下,那表情是说您真是会断句,强调什么性别啊。 母亲哼哼两声,抱着膀子,用口型回了一句,“我故意的。” 常安嘴巴发苦地笑了笑,收拾心情,小心翼翼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瞟了眼站在外面的年轻女孩儿,愣了一愣,“是你?” 来人并非常安警局的同事,而是失踪案的报案人。她局促地立在门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关于孙浩的情况想跟您说……” 常安回头看了看小桌边上的母亲和刚刚从卧室走出来的妻子,略一沉吟,没有邀请对方进屋,而是自己跨了出去,轻轻拉上房门,带着这女孩来到小区凉亭里,板着面孔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女孩低着头,怯生生道,“白天我在路上遇见了那位杨警官,是找他打听到您住在哪儿的。” 常安又问,“既然你遇见了他,有什么情况跟他讲不就行了,没必要专门跑来跟我说啊。” 女孩解释说,“我是想跟他说的,但他当时好像挺着急,没工夫听我慢慢讲。” 常安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老杨那会儿着急去干什么,“最近警局里事情多,老杨不是跟你玩什么踢皮球,当时确实是有急事……你刚刚说有点关于孙浩的情况想跟我说,具体是什么?” 女孩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个封皮上有着泡面汤水印渍的笔记本,递给常安,轻声说道,“这是我今早在收拾孙浩工作物品的时候发现的,平常他都是一直带在身上……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他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什么危险,刻意留下这个本子。” 常安随意地翻了一下,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汉字,细细瞧了两眼,全都是些很写实的文章,不禁疑惑地问了句,“这是?” “他一直梦想当个作家,平常有点零碎时间,就会写点什么……”女孩羞赧地说着,“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别看他现在只是个民宿员工,但潜力很大的。” 女孩凑近瞧了瞧,低声道,“警官,这不是日记,是一首诗。” 常安轻轻噢了一声,缓缓地念诵起来: “买个两居室吧,你说 买个有客厅、有厨房的两居室 我们睡主卧 你妈睡次卧 就像天平的两个秤盘有了同等砝码 两边都不会失落……” 女人听他念完,一脸红晕,“这首诗没写完,但已经很有韵味了。他是专门给我写的,说以后出名了,挣到了钱,就买个两居室,这样我和我妈就不用挤在几平米的地下室了。” 常安啧啧叹道,“这也叫诗?我感觉我都能写几箩筐这样的诗,还好他知道找份民宿的工作,不然估计早就饿死了。” 女人撇了撇嘴,“饿死倒也不至于,实在不行他还能找他姐周济一下,他本来就跟他姐住在一起,好像是他姐夫在西直门买的公寓,三室一厅呢!” 常安听到西直门三个字,忽然想到了什么,摸出手机,翻到下午警局同事发来的李万住所名字,拍拍自个儿脑袋,“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嗬!真是巧了,都住在嘉年华公寓啊!对了,还有件事儿我要跟你确定一下,你真是孙浩的女朋友?” ------------ 第十二章 雷雨 女孩儿不安地捏着衣角,眼神躲躲闪闪,“啊?是的呀!” 常安干了很多年刑警,一般人注意不到的细微动作,他可都是瞧得一清二楚,当即觉着这女孩儿有点问题,于是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警官,这和孙浩的失踪有关系吗?” 常安呵呵一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不收集相关信息嘛,越是详细越好,说不定就能从某些毫不相关的信息里找到线索。” 女孩儿长长地噢了一声,摸出手机,翻了一遍朋友圈,找到去年十二月八日的那张照片,指着上面的香山风景照说道,“我们就是在这儿认识的,当时我的手机掉了,沿着爬山小道来来回回好几趟都没找到,急得不行了,毕竟重新买个最便宜的手机也要好几百……我蹲在那边的枫树下面哭了一会儿,一抬头,就看见孙浩站在跟前,手里拿着我丢的那个手机。” 常安迅速拿出手机,拍下女孩儿手机上的那张风景照,顺带偷偷打开了录音软件,眉毛一挑,“这么巧?你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恰好就被他捡着了?” 常安听完嘬了嘬牙花子,说道,“你这比他捡着你手机的概率更小,品牌、颜色、有没有用手机保护壳等等,稍微有一点对不上,就不可能蒙混过关。再说了,他怎么知道你丢的手机跟他的手机型号是一样的?他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机给你呢?” 女孩儿抿了抿嘴唇,小声回答道,“我那会儿也挺疑惑的,拿着他的手机根本不敢用,害怕里面是不是有奇奇怪怪的软件或者隐藏摄像头,之前网上不是有那种新闻吗,假装帮人修手机,其实往里面安装奇怪的东西,盗刷银行卡,偷拍隐私照,敲诈勒索什么的。” 常安斜眼看她,“你倒是挺警觉的,前两年确实有那种案例,不过现在已经升级了,改借手机打电话或者扫二维码了……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处理那个手机的呢?” “我没敢用,连充电都不敢,第二天找了个手机维修店,让维修师傅帮我检查了一遍,结果手机没有一点儿问题,那师傅还是收了我40块钱,说是开机费,真坑!” “哪家店啊,怎么跟没见过钱似的?” “就是好景胡同隔壁那条胡同西口的手机店,不知道现在那儿的维修师傅换没换人……” “换了也不打紧,老板指定没换嘛,既然收了钱,别管四十八十,总归是要入账的。后来呢,你知道手机没问题,是自个儿留着用,还是给他送回去了?” “警官,我虽然穷,但也不是那种贪图别人钱财的。我自个儿挣钱,自个儿怎么花都行,用别人的东西,心里总不是滋味啊。当时那个手机网上也要卖个一千块,不是什么便宜的山寨机,哪能就那样收下……我翻了一下手机里的相册、短信、通讯录,想着只要里面有孙浩亲友的联系方式,我就能把手机送回去,但却发现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空了。” “嗯,他倒是个心细的,然后呢?” “百密总有一疏,他把所有社交软件都卸载了,但却忘了把百度地图的搜索记录删掉。我浏览了一遍上面他近期去过的几个地方,发现其中有一个地点是好景胡同的民宿,网上查了一下,知道那家民宿正在招聘员工,于是就辞了酒店的工作,到那边去应聘,果然在面试时又碰见了孙浩……我把手机还给了他,请他吃了顿饭,他觉得占了我便宜,又找理由请我看电影,这一来二往,就在一起了。” 女孩儿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我俩聊闲篇又提起那件事,他才和我坦白,原来那天他在去香山的公交车上就看见我了,当时就注意到我俩手机是一样的,觉得很有缘分,跟了一路,本想着搭讪找我要联系方式,又有些难为情,咣咣直往嘴里灌矿泉水……再之后,他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发现我蹲在那儿哭,转头一看,瞧见有个人鬼鬼祟祟下山,觉着肯定是那人偷走了我的手机,追了一段没追上,一咬牙,便把自己的手机给了我。警官,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孙浩虽然好吃懒做,睡觉还打呼噜磨牙,又不爱洗澡,但他是个好人,您可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啊!” 常安啧啧两声,扫了一眼自己在手机上做的简易笔录,悄悄关了录音,忽然道,“你俩既然是男女朋友,应该有合照吧?” 女孩儿似乎早就料到常安会如此询问,快速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自己和孙浩的合照,“我刚换过手机,之前的照片没拷贝过来,只有一张上个月我们在胭脂胡同吃饺子时拍的照片……” 她将手机递给常安,犹豫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民宿那边有规定,员工之间不能谈恋爱,免得影响工作,所以我俩平常都不会在朋友圈发合照,最多就是发个同地点同时间的个人照,配的文字稍微暧昧些而已。” 常安接过手机,粗粗瞟了一眼那张照片,而后又对比了女孩儿和孙浩两人的朋友圈,没瞧出什么破绽,正要把手机递回去,忽然看到饺子馆那张照片的边角有一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当即放大照片,仔细观察过后,侧脸看向女孩儿,“这张照片可以转发给我吗?” 女孩儿点了点头,添加了常安的微信,把那张照片发送过去,确认常安没什么需要询问的以后,瞧着凉亭旁边的小池塘打起了雨点,匆匆告别一声,掏出手提包里的雨伞,很干脆地转身走了。 常安还杵在原地盯着女孩儿传送的那张照片,直到雷声轰隆方才惊醒,满身狼狈地回到家中,坐在小桌子边上,看了看对面一言不发的母亲,又看了看桌上那几道凉透了的炒菜,脸面像晒干了的橘子皮一样皱了起来,双手按着额头,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泪水下得比屋外的雨水还大…… ------------ 第十三章 浊酒 第二天清晨,寒雨停歇,暖阳东上,天空好像洗过一般干净,湛蓝湛蓝的,全无前几日雾霭沉沉的景象,直教人心情舒畅。 好景胡同的街道也被洗过了,清洁工人忙碌地扫掉青灰地砖上面残留的泪痕,维护着这千年老城的新面貌。 常安一大早就来到了这边,按照女孩儿所说找到那家手机店,打算先核实一下笔录上面的东西,然后再转去胭脂胡同饺子馆,结果发现手机店还没开门,便到隔壁胡同寻了个早餐店,要了碗豆汁,配着焦圈,辣咸菜丝儿,又拿了个褡裢火烧,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观察胡同周边的情况。 他在扫视四周,斜对面烧酒作坊门口也有人在东瞟西看。 那人转过头来,露出超市老板的半张侧脸,余光刚巧瞧见了早餐铺子边上的常安,迅速扭脸过去,慌忙跨进烧酒作坊,找了个最里面的角落坐下。 烧酒作坊老板娘正收拾着柜台,看到超市老板进来了,想起前几日跟对方合作上面的不愉快,微微蹙起蛾眉,“哟,您怎么今儿就来了,十五号才对账呢,您就这么着急换供应商,两天都等不得吗?” 超市老板自个儿倒了杯茶水,咕咚喝了一大口,稳稳心神,摆摆手道,“哎哎,吾不是来跟侬算账的,只是凑巧路过,顺道进来喝杯小酒,照顾照顾侬的买卖,合作不成,情义还在嘛!” 酒坊老板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货怎么突然改了脾气,前两天要有这态度,也不至于闹起来啊。 超市老板见对方盯着自己,心里发虚,他今儿这么早跑到酒坊,就是想看看酒缸里的人头有没有被发现,警察有没有把这酒坊封起来,所以根本不敢和老板娘对视,当即低下头来,咳嗽两声,催促道,“别愣着了,赶紧打酒上菜吧,吾也是人民,花的也是人民的币!” 酒坊老板娘啧了一声,也不再深问,懒懒道,“那您喝点什么,是老白干儿,山西黄,还是莲花白?” 超市老板砸吧两下嘴巴,“到侬这儿了,哪能喝那些,来点特色的烧刀子!” 酒坊老板娘偏偏脑袋,又问,“嗬!没想到您还是大酒缸,喝几个啊?” 这胡同里喝酒都是按个来计量,一个就是一杯,一杯大概二两左右,结账的时候按酒杯数量算钱。 超市老板其实喝不了烧刀子这种太烈的酒,但他爱面子,不想让人觉得自个儿酒量不行,这才硬着头皮要了烧酒作坊的特色烧刀子,此刻气势已经摆出来了,更不能认怂,“先来两个,再切点羊脸儿,熏鱼来一盘,一碟炸饹饹盒儿……炸小花生是送的吧?” 酒坊老板娘点点头。 超市老板舔了舔嘴唇,“那给我再来七八碟炸小花生吧!我记得你后院种了些小葱,顺手掐一把呗,我待会儿拿回去,中午做个葱油面。” 酒坊老板娘听完气得脸都绿了,心说这货还真是本性难移,占小便宜没个够的,轻啐了一口,面色阴沉地打了两杯烧刀子,连同那些个下酒菜一起端了过去,气哼哼又拿托盘摞了七八碟炸小花生,砰砰砰放在桌上,“您慢用,我这酒坊门店不大,但一点儿炸小花生还是亏得起,毕竟附近好些超市都从我这儿买的散酒,赚那些就够够的了!” 超市老板一听这话,想到前几天对方突然涨价的事情,脸色也不好看了,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重重地把酒杯放下,“这酒不对味!换一杯!” 酒坊老板娘皱眉道,“什么味道不对?我这烧刀子远近闻名,你别故意找茬儿啊!” 超市老板瘪了瘪嘴,“咱合作这么长时间了,吾能不知道你家烧刀子什么味儿吗?侬这前面的酒都兑了水,给我舀一杯后面大酒缸子里的,那个味儿才正!” 酒坊老板娘最讨厌别人说她的酒兑了水,一叉腰,冷冷地盯着超市老板说道,“你再造谣,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我在这儿卖了这么多年酒,人人都夸好,靠的就是一个本分实诚!” 超市老板看她急了,语气立马软了几分,“哎哎,吾也是听别人胡扯的,侬跟吾急眼干什么……这不是咱不合作了嘛,侬就给吾舀点超市经常采购的,往后有个怀念。” 酒坊老板娘深吸一口气,颜色稍稍和缓,“行吧,你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扯什么兑水……我这前前后后都是一样的,门店坛子里的还清澈一些,比后院那泥缸子里刚酿好的更容易入口。” 超市老板坚持着,“吾就好浊酒,快去换一个吧。” 酒坊老板娘无可奈何,嘬了嘬牙花子,只得收了那两个酒杯,转过身子,径直往后院墙角的那个大酒缸子走去,嘀咕着,“你喜欢就好,一大早这么重口味,也是少见!” 超市老板等她走远了,伸长脖子,偷偷观瞧后院里情景,暗想怎么还没发现呢,是不是那泡着人头的酒缸被其他超市或者饭馆拉走了? 刚才早餐铺子那个警察是来调查失踪案的,还是说因为已经有人在别处发现了酒缸的人头,所以顺藤摸瓜跑来这边暗中侦查命案? 自个儿坐在门店里面会不会被一起带走配合调查? 正想着,酒坊老板娘不知何时已然回到前面门店,手里端着两杯从后院酒缸子里舀的浊酒,看了看侧脸瞟向店外的超市老板,问道,“你瞅啥?” 要是换成东北饺子馆老板,指定会回一句“瞅你咋滴”,但超市老板是上海人,突然被这么一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着,“没瞅什么,吾只是瞧瞧外面的天气,毕竟这暖阳市大冬天晴朗的时候不多……哎,你这酒颜色有点深啊,莫不是泡过人头的?” 他只是顺嘴那么一说,酒坊老板娘却是面色大变,手里一滑,两杯烧刀子瞬时摔落下去,在地上碎开两朵水花,酒杯渣子溅得到处都是。 超市老板慌忙闪到旁边,“大清早的,侬这是做什么,吾的裤子都被弄湿了!这可是名牌,皮尔卡蛋的!” 酒坊老板娘脸色寡白,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超市老板,寒声道,“你刚才说我酒缸子里泡的什么?” 超市老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额头不禁渗出颗颗冷汗,支支吾吾着,“你酒缸子里泡的什么,我哪知道……” 正当酒坊老板娘上前一步,还想继续质问的时候,忽听外面胡同里猛然炸开一道厉喝,“逮他!逮他!别让这浑蛋跑了!” ------------ 第十四章 手机 超市老板和酒坊老板娘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坐在早餐店的常安追着一个毛头小伙子跑了过去,后面还跟着胡同西口手机店的维修师傅。 俩人走出门店,听着周围看热闹的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多分钟前,手机店维修师傅开了店门,呵欠连天地坐在柜台后面,一边刷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盘算着待会儿老板来了,该怎么解释昨天那两起客户投诉。 他这边想得入神,打门口忽然溜进来一个毛头小子,鬼头鬼脑走到柜台这边,右手在摆放着修好的两个手机上方一扫,假装从自个儿兜里掏了掏,举起一个手机,贼眉鼠眼地说道,“哎,师傅,你瞅瞅这是什么?” 维修师傅正刷着一个手机店跟贼偷勾结的法治新闻,抬眼瞥了一下这毛头小伙子,下意识就觉着对方是新闻里说的那种贼偷,登时怒了,也没细看小伙子手里的那个手机,黑着脸骂道,“你把我们店当什么地方了,搁这儿销赃呐?滚远点儿!” 毛头小伙子嘿嘿笑了两声,把手机揣进兜里,瞄了眼维修师傅正在看的那条新闻,忽然说道,“师傅,你误会了,我是来跟你宣传防范诈骗的,最近好些人都上当了,面对面就被人骗走了手机。” 维修师傅纳闷了,“当着面儿都能被骗?” “你瞧,你还不信……”毛头小伙子指了指维修师傅的手机,说道,“这样吧,你把那手机拿过来,我跟你演示一遍。” 维修师傅懵懵地哦了一声,也没想太多,立刻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毛头小伙子接过手机,呵呵笑道,“你看好了啊!” 说完这句,他将维修师傅的手机揣进自己兜里,迅速转身,噔噔噔跑了出去。 “咦,怎么还没回来?不对,你这是明抢啊!”维修师傅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绕过柜台的时候,又发现昨天修好的两个手机不见了,勃然大怒,“你不仅明抢,手脚还不干净……哎呦喂,抓小偷啦!抓强盗欸!” 旁边有相熟的打趣道,“到底是抓小偷,还是抓强盗啊?究竟有几个?” 维修师傅指着跑在前面的毛头小伙子,气喘吁吁道,“一个……就是他!这小子当着面儿骗走了我的手机,真是个混账驴球球!逮他,别让他跑了!” 不远处正在喝豆汁的常安听见了,把碗一放,噌地蹿了出去,眨眼就越过了手机店维修师傅,渐渐缩短与毛头小伙子的距离。 早餐店老板看了看常安桌子上的东西,愣住了,“哎,你还没给钱呐!到底是骗手机,还是骗早餐?” 常安转过头来,高声喊了一句,“你别慌,等我逮着这小子,就回来给钱,没吃完的东西帮我打包……我是警察,不是骗子!” 他回头之时忽地瞧见路边蹲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发现居然是李万,可此刻又不能停下,只得指着李万厉声说道,“兔崽子!你老实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李万今早过来这边是打算讹诈酒坊老板娘的,刚到胡同口就看到常安咋咋呼呼冲过来,他做坏事心虚,以为常安要抓自己,加上此时他也没拎着那个行李包,觉得即便被逮住,也没什么大事儿,故而老老实实抱头蹲下。 没曾想,人家压根就不是冲着自个儿来的。 他立马就站了起来,拿出中学时代百米跨栏的速度,撒丫子狂跑,一溜烟从胡同另一端逃走了。 同时逃走的还有超市老板,他趁着酒坊老板娘分神的空当,甩开胳膊,迈着罗圈腿儿,箭一般飙出胡同,几乎前后脚跟李万一起上了公交,满头大汗地赶回胭脂胡同…… 撂下他俩那边不提,且说常安逮着那毛头小伙子,付清了早餐费用,重返手机店这边,扫视周围却没瞧见李万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狠狠地剐了毛头小伙子一眼,“做什么不好,非要当贼!” 毛头小伙子耸耸鼻子道,“可不就是做什么都做不好,才当了贼吗。” “嘿,你还跟我耍贫嘴,以为咱俩是在说相声呐?老实点,别乱动……” 常安麻利地从毛头小伙子身上搜出赃物,交还给手机店维修师傅,忽地注意到其中一个手机与昨晚女孩儿描述的那个手机颜色型号相同,歪着脑袋看向手机店维修师傅,问道,“这手机是谁的?” 手机店维修师傅愣了一下,摇头道,“那个手机好像不是我们店里的,我就被他偷蒙拐骗了仨手机……你想啊,再憨的人,也不能连着上三回当!” 抱头蹲在地上的毛头小伙子忽地抬起头,嚷嚷了起来,“哎,那是我的!” 常安哼哼两声,并没有把手机还给毛头小伙子,而是摁亮屏幕,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发现手机已经还原出厂设置,所有内容都被清空,皱眉道,“你的手机里面挺干净啊,什么东西都没有,电话卡也没装一个,蒙谁呢?” 毛头小伙子梗着脖子,狡辩道,“这是我昨天刚买的二手手机,还没正式开始使用,里面啥也没有很正常!” 旁侧的手机店维修师傅乐了,“警官,想要知道这手机是谁的很简单,做个数据恢复,找到清空数据之前那人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一问便知。” 常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挂念着还要去胭脂胡同饺子馆,顿时面露难色,“恢复数据得要一会儿,我还有事,没时间慢慢等,你拿去先恢复着,稍后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到了,让他们跟我说一下结果就行。” 手机店维修师傅轻笑一声,“警官,这手机是去年上市的,恢复数据没那么复杂,撒泡尿的工夫而已。” 常安点点头,“那行吧,我就再等几分钟……小子,我劝你现在老老实实招认,这主动交代跟待会儿我查出证据可是不一样的处罚!” 毛头小伙子见状哪还敢隐瞒,立刻和盘托出,“警官,我跟您说实话,不用恢复数据那么麻烦了。这手机确实不是我的,是我昨天在莲花河那边从一个河南人身上摸来的……” 常安冷笑两声,刚想教训毛头小伙子两句,忽然听到自己手机响了起来,拿眼一瞧,是老杨打来的,速即接通:“喂?” 常安简短地回应了两句,挂断电话,斜眼看向那名正要起身跟民警离开的毛头小伙子,“你不用去派出所了,换个地方……去警局刑侦大队吧!” ------------ 第十五章 你钱包呢 半个多小时后。 等常安匆匆赶到莲花河的时候,岸边已经围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望着荒草丛那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但这些个热心市民也守规矩,没谁越过那条黄线。 警戒线内,附近派出所的民警站成一排,负责维持秩序。再往里边,警局的同事已经开始仔细勘察现场,验尸的,拍照的,搜集各类烟头、零食包装袋、饮料瓶的。只要是可能与案子有关的东西,都不放过,就连尸体附近的荒草也割了一大把。 老杨则是表情凝重地站在河边,扫视四周,观察着案发地的环境。 常安拎着打包的剩余早餐,撩起警戒线,三两步来到老杨身边,“具体什么情况?” 老杨转过头来,瞧见来人是常安,一边引着对方来到尸体这边,一边低声说着,“有点棘手,尸体面部已经烂掉了,无法辨认,身上只有一个钱包,里面没有现金,银行卡和身份证倒是都还在……证件上照片花了,瞧不清楚,但底下的字儿能认个大概,名字叫王强,户籍河南新乡。” “面部烂掉了?法医有没有给个大概的死亡时间?”常安下意识地认为这尸体就是上上周与孙浩有过争执的河南男子,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老杨点头答道,“法医根据现场环境和尸体腐坏程度,初步判定死者是在两天前遇害的,确切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还要等回去详细检验才能有结论。”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尸体脸面坏掉,不是因为腐化,而是死后被人砸烂的。” 常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凶杀案的可能性很大?” 老杨又点了点头,“可能是仇杀,凶手破坏死者脸面是怕别人认出来,这也说明凶手和死者应该是相识的……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常安把那一袋早餐塞给老杨,淡淡说道,“专程给你买的豆汁焦圈儿,拿着到外面去吃,别破坏现场。” 老杨打开袋子瞟了瞟散发着酸味儿的灰绿豆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当即跑到远处,朝着袋子里哇哇吐了起来。 常安啧了一声,嘀咕着,“都老刑警了,还这么不稳重,就是缺历炼……” 他刚说了半句,扭头往尸体这边一瞧,登时大惊,“嗬!好家伙,这得多大的仇,脸都砸平了!” 正在验尸的法医却是摇了摇头,“是不是仇杀还不好说,从伤口来看,死者脸面被毁是遇害后的事情,而且间隔了至少半天,尸体血液都凝固了。” “你觉得杀死被害人的和破坏尸体面貌的不是同一个人?”常安立即心领神会,皱眉问道。 法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个只是其中一个可能,主要因为尸体在水里泡过,再加上昨晚下了一场雨,很多证据都没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并非自个儿上岸的,也不是随着河水漂到岸边,附近有些没被完全冲刷掉的拖拽痕迹,表明有人来过这边,把尸体从河里捞了起来,而且拿走了原本属于死者的一块手表……” “手表?”常安双眼微微一眯,想起自助银行监控里那个跟踪李万的人,急忙追问道,“死者遇害之前有块手表?” 法医抬起死者的左手,指着手腕上的痕印道,“死者在遇害时戴着手表,所以手表形成的压痕留存了下来,就和那些上吊自杀的死者脖子上会有勒痕是一个道理。” 常安想了一想,忽然道,“谁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法医抬手指了指另外一边瘫坐在地上的某个老大爷,“喏,就是那位大爷发现的,他早上来这边跑步,忽然尿急,想着到草丛里方便一下,结果刚跨进去,还没来得及解开裤子就吓尿了。” 常安抠了抠鼻子,“看模样像是真情流露,不是装的……这么着吧,你回头验完以后好好给死者打扮一下,尽量恢复得不那么恐怖,然后让局里的尽快联系王强的家属过来辨认,河南到咱这儿六百多公里,坐火车都要七八个小时,紧着点儿来!另外,可以先派人跑一趟好景胡同隔壁的烧酒作坊,把那小工饭盆子带到警局里,让他瞧瞧这死者是不是跟孙浩发生争执的人。” 旁边的实习刑警忽地咳了一声,怯生生说道,“常队,老杨刚才已经让我查过王强的亲友联系方式,他河南老家没人了,之所以来咱暖阳市,就是投奔亲戚的。王强有个堂哥,开网店的,08年就在暖阳市安了家,现住在胭脂胡同那边,老婆难产死了,留下个小孩儿,叫王小龙。王强自打来了暖阳市,就一直住在他堂哥家里,爷仨关系不错……至于您说的那个烧酒作坊小工,刚刚胡同那边的派出所民警同事说对方已经回老家了,昨儿下午两点的票。” 常安听完激赏地看了实习刑警一眼,“干得不错,以后有什么想说的大胆点,不必顾忌太多。老杨估计还得吐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跑趟胭脂胡同吧,开网店的不用坐班,咱找王强堂哥问一问,兴许能有点什么线索。” 实习刑警连忙点头应下,跟着常安又转了一圈案发现场,随后驱车赶往胭脂胡同。 到了胭脂胡同,实习刑警按照常住人口登记信息的地址,在百度地图上面搜索了一下,很快找着了王强堂哥居住的小平房。 常安轻轻拍了拍门板,高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不一会儿,门板嘎吱嘎吱打开了。 一个四方大脸的男人探出半截身子,上下打量常安和实习刑警一番,板着面孔问道,“你们找谁?” 实习刑警摸出证件,微微笑着说道,“我们是警察……请问这儿是王强堂哥的家吗?” 这男人瞧清实习刑警的证件,愣了一下,“是啊,你们找我堂哥有什么事情?” 常安一听这话,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歪歪脑袋,“堂哥?你是……” 男人眨了眨眼睛,懵懵地答道,“我是王强啊!” 这下轮到常安和实习刑警发愣了,他俩对视一眼,皆是满头问号。 常安呵呵一笑,“可能是咱刚才表达得不够清楚……我们来这儿是找一个老家是河南新乡的王强堂哥,想询问点儿情况。” 王强抓了抓脑袋,说道,“没错啊,我老家就是河南新乡的。” 常安又道,“户籍河南新乡向阳路102号?” “对啊!”王强点点头,“我老家就在那儿!” 常安咽了咽口水,“你生日是89年4月12号?” 王强再次点头答道,“对啊!我属蛇,白羊座。” 常安看了看王强,侧脸对着实习刑警尴尬地笑道,“没想到啊,挺健康的……王强,你钱包呢?” ------------ 第十六章 一个钢蹦子(1) 王强闻言立时恍然,一拍脑门,笑着说道,“两位警官是来给送钱包的?那小子逮着了吧,咯蛋的鳖孙儿!我钱包里其实也就二百五,只是银行卡和身份证要去补办很麻烦,您二位帮我找着就行了,省了不少事儿……” 他这边嘚吧嘚说着,打从门后又冒出个顶着乌包的小脑袋,这人正是王强堂哥的儿子王小龙,他本来就在房间里玩打纸片儿,瞧着王强在门口站了老半天,心里好奇,便凑了过来。 王小龙满脸警惕地瞄了眼常安和实习刑警,奶声奶气地问着,“叔,出啥事了?” 王强摸了摸王小龙的脑袋,“没大事儿,警察叔叔来给我送钱包的,不是上门批评你跟王二爷家那孩子打架,甭紧张。” 说着,他转头面向常安和实习刑警,抬起右手讨要钱包。 常安轻咳两声,“那什么……钱包还不能还给你,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简单聊几句。” 王强瘪了瘪嘴,“怎么还要去警局啊,您有什么想问的就在这儿问呗,为了二百五犯不着跑趟警局,浪费公共资源!” 不等常安开口,实习刑警忽然道,“有点别的情况,不只是钱包的事儿,总之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强皱了皱眉,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一般像抓个偷钱包的贼偷都是派出所民警负责,用不着跑去警局,当时就觉着这里面恐怕有问题,“警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拿我证件干坏事儿了?” 这小孩儿还在旁边,常安自然不可能说你的钱包是在死尸身上找着的,那死尸的脸都被人砸平了,场面有多恐怖血腥,他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道,“你跟我们走一趟就清楚,别的我们现在不方便多说。” 话都讲到这份儿上了,王强也不能不识趣再问下去,只得叹了口气,作势就要带着王小龙一起出门。 常安伸手拦住王小龙,扭脸对王强说道,“你把孩子带着干嘛,警局又不是游乐园。” 王强急忙解释说,“警官,我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在家,就让他跟着去吧。” 常安眉尖微微一皱,问道,“他爸爸呢,让他爸爸照看着啊,你带个小孩儿去警局也忒不像话了。” 王强苦着脸道,“警官,他爸爸前两天出去办事还没回来呢,我就是因为要照看这孩子,所以才会被贼偷钻了空子。” 常安听了这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猜测,又问了一句,“你堂哥平常戴手表吗?” “我爸去年买了个表,喜欢得不行,只要出门就会戴着!”王小龙忽地插嘴说了一句。 常安和实习刑警听完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王小龙一点头,“叔,我记着了,您放心吧,我就是想跟人家打架,也没对手了,王明前天就跟他妈去他外婆家了。” 王强又摸了摸王小龙的脑袋,长出一口气,让王小龙回到屋里去关好房门,这才跟着实习刑警走出胭脂胡同,忐忑地坐进警车。 常安却是并未立刻上车,他转头看了看胡同口的饺子馆,发现店门紧闭,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跨进驾驶舱,猛踩油门,疾速返回警局。 一路无话,他们仨到达警局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饭点儿了。 常安想着法医那边给尸体美容还要些许时间,故而在警局对面的餐馆打包了几份卤煮,与老杨、实习刑警、王强坐在小会议室里,一边吃着卤煮,一边聊着闲话。 实际上吃得欢快的只有常安和实习刑警,老杨早先吐了一大滩,根本没什么胃口,而王强则是胡思乱想着,哪有什么心情吃饭。 常安见他俩不动筷子,撇了撇嘴,“王强,你堂哥平常有没有跟谁结怨呐?” 王强当即坐直了身子,大方脸刷地一下变白,终于按捺不住了,“警官,是不是我堂哥出了什么事情?肯定是他出事了,那些刑侦电视剧里警察调查的时候,都是这么询问遇害者家属的……”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你别瞎想,我就随口这么一说,现在情况不明,各种可能都有……我问的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其他的甭管。” “是是是……我肯定好好配合!”王强深呼吸两下,认真地回想了一番,正色道,“我堂哥是在网上卖二手手机的,就是先低价收些个人的淘汰产品,然后他拿回来修修补补,打磨一下成色,再挂个稍微高点的价卖出去,基本上跟客户不可能见面,所以也谈不上什么结怨。” 老杨紧接着问了一句,“他跟街坊邻居相处怎么样?有没有得罪谁?” “我堂哥很少出门的,特别最近网店生意还不错,每天都要忙活到一两点,哪有时间跟别人吵架拌嘴,街坊们都说他是沉默的邻居……” 说着说着,王强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紧皱眉头道,“要说得罪过谁,最近还真有一个,但是不可能啊!嗯,应该不是,不至于嘛。” 常安记起先前王小龙头上的乌包,忽然道,“是跟小龙有关?” 王强颔首答道,“没错,前两天小龙跟胡同里7号大院王二爷的孩子王明打了一架,当时两家的确吵得挺厉害,街坊们都劝不住,最后两边大人还动了手……” 常安的直觉告诉他,这很可能是个关键,速即追问道,“因为什么事情呢?” 王强长长地叹息一声,苦笑着说道,“嗐,俩小孩还能有什么大仇,起因就是一个钢蹦子。那天我堂哥实在忙疯了,连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他不吃没关系,但这小孩儿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啊。那会儿我又没在家,所以他就给小龙拿了十几个钢蹦子,让那孩子去超市买点面包饼干什么的,顺便也给他带包泡面,坏事儿就坏在这钢蹦子上面,要是换成纸币,也就不会有之后那些气人的事情了……” ------------ 第十七章 一个钢蹦子(2) 事情发生在2014年12月8日这天。 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王小龙抓着把钢蹦子出了门,一边朝着胡同里的超市走去,一边盘算着这仨硬币买泡面,那几个买汽水、辣条,剩下的三两个攒着买游戏卡片,回头爸爸问起来怎么没买面包饼干,自个儿就说已经在路上吃完了。 他越想越开心,一不留神提前拐了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已经来到了王二爷家门口,拍拍脑袋,正要返身回去,却忽地听见有人呼喊自己,扭头一看,瞧着是王二爷家的小孩儿王明,满脸疑惑道,“你叫我干嘛?” 王小龙他们一家自从搬到胭脂胡同,平素很少与其他邻居往来,唯独跟王二爷这家稍稍走动多了点。一则两家都姓王,算是本家;二则两家的孩子年岁相仿,经常在一起玩耍。有时候王强堂哥没时间照看孩子,干脆就让王小龙到王二爷家待个小半天,忙完了再去把孩子接回来,另一边王二爷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同样是把王明支使到王强堂哥这儿来。 但小孩儿在一起玩耍难免会有摩擦,王小龙和王明也不例外。 前几天,王明跟王小龙玩打纸片儿输了一张游戏卡,心里总是不得劲儿,老想着什么时候再赢回来,所以今天瞧见王小龙从自己家门口路过,立马就跑了出来,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厉害的!” 王小龙闻言走了过去,满脸好奇道,“什么厉害的?” 王明从兜里摸出一张紫金色游戏卡,抬了抬眉毛,“瞧见没,SSR卡,还是珍藏版!最重要的是,这卡的技能老厉害了,反弹一切魔法攻击!” 王小龙双眼立时亮了起来,自己那套游戏卡就差这么一张SSR,如果能凑齐了,就可以在其他小朋友面前显摆,耀武扬威,叱咤香肠路小学一年级二班! 他抿了抿嘴唇,“这卡你换不换,我可以拿十张SR卡跟你交换,纯金色的。” 王明哼哼两声,把卡片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你就是拿出一百张SR卡,也抵不上我这张SSR珍藏啊!” 王小龙皱了皱眉,“不换拉倒,指不定明天我也能抽到一张SSR卡!谁稀罕你的!” 见他作势就要转身离开,王明连忙上前拦住,吸了吸鼻子道,“你着什么急,我是不想用这卡进行交换,但没说不可以把这张卡给你啊!” 王小龙愣住了,讶然道,“你愿意白给我?” 王小龙想了一想,实在抵抗不住那张SSR卡片的诱惑,点点头应了下来。 王明见状登时乐了,拿出一个硬币,往上一抛,又迅速伸手接住盖着,“嘿嘿,我来扔,你来猜,这可跟打纸片不一样,输赢靠的就是运气!来吧,猜一猜是字儿,还是花儿?” 王小龙眼力劲儿向来不错,打从刚才王明抛硬币那会儿开始,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已然胸有成竹,很干脆地回了一句,“是字儿!” 王明呵呵笑道,“男子汉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儿,可不能反悔了哦!不瞒你说,我在抛硬币这方面一直很有天赋,那SSR卡片就是我跟二年级大高个玩硬币赢来的,你这运气呐……” 话刚说了半截儿,他把手掌一抬,脸上的笑意瞬时僵住,盯着那个字儿朝上的硬币,咧咧嘴,“你这运气还真好,第一回就蒙对了!” 王明扬起下巴说道,“别管我是蒙的,还是猜的,赢了就是赢了,拿来吧你!” 王明撇撇嘴,把那枚硬币递了过去,“先赢不算赢!再来!” 他俩又玩了几回,结果都是一样,王明输得双眼通红,索性把剩下的全押了下去,气鼓鼓道,“我就不信你没有猜不对的时候,这一把玩个大的!” 王小龙美滋滋地数了一遍那些硬币,已经在心里计划怎么花出去了,“早该一把定胜负,我还要去给我爸买泡面呢,这回结束了,你就该把那张SSR卡片拿给我,不论按三局两胜,还是七局四胜,你都输了。” 王明一听这话,登时不高兴了,“怎么就都是我输啊,我有说玩这几局是按输赢次数来定最终胜负吗?” 王小龙细细一想,先前还真是没定个规矩,不由地眉头一皱,“那你想怎么着啊?” 王小龙琢磨了一下,觉得对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再加上担心自己拖得久了,待会儿爸爸出来寻找正巧抓个现行,所以并未跟王明掰扯太多,很干脆地同意了。 王明长舒一口气,满脸紧张地擦了擦手心里的细汗,拿起一个硬币,先在手里摇了半晌,而后奋力往上一抛,瞧着硬币飞过头顶,立马探出双手,慌忙地抓了回来,捂在手中,“猜吧!是字儿,还是花儿?” 因为他这回半空中就抓走了硬币,导致王小龙根本没看清楚,加之这最后一把关系到那张SSR卡片的归属,故而王小龙心里也没底儿,犹犹豫豫地说着,“呃,应该是字儿……不对,是花儿!也不对,就是字儿!” 王明斜眼看向王小龙,板着面孔道,“到底是字儿,还是花儿,给个痛快话!” 王小龙一咬牙,直视着王明的眼睛,“是字儿,一定是字儿,不改了!” 这下轮到王明浑身冒汗了,扭扭捏捏许久都不敢挪开自己的手。 他们在这儿耗着,王强堂哥在家急了,心说这孩子怎么买个东西老半天不回来,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于是匆匆来到胡同里,凑巧听到了俩小孩儿在那儿叽叽咕咕,循声找了过去,瞧见王小龙正在跟王明蹲在墙边玩耍,面色一寒,骂道,“你个倒霉孩子!我让你干点儿活,去超市买些吃的,半天不回来,原来是搁这儿玩呢!我要是饿死在家里,你是不是也得玩够了才回家啊!” 王小龙一见自己爸爸出来,登时也慌了,“快快快,打开让我看看,到底是字儿,还是花儿!” 这边王明还捂着不给看,舍不得打开,“你别扯我的手!” 两人拉拉扯扯,争得面红耳赤,都生气了,这个抬脚踹一脚,那个抡拳砸一下,在地上扭打着,难分难解,钢蹦子也撒得到处都是。 旁边的王强堂哥见状立马跨步过来,“嗬,真是要命了,这俩捣蛋孩子,怎么还打起来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两个孩子跟前,瞧着自己儿子落得下风,被王明压在身下打,气得脸都绿了,一把薅起王明,啪地给了对方一个大嘴巴子,“你这孩子怎么打我儿子呢!” 本来两个孩子打架没有对错,隔一会儿气就消了,第二天还能在一起玩儿。但大人这一拉偏架,事情就变了味道。 王小龙瞅着王明被自己爸爸拉走,立刻爬了起来,又踹了王明一脚,找到刚才猜正反面的那个硬币,看了看朝上的字儿,顿时笑了,一面捡着钢蹦子,一面大声说道,“我赢了!都是我的了!” 王明看他大把大把从地上搂硬币,怒火中烧,厉声吼道,“你不能动那些!” 王强堂哥瞧见王明还想跟自己儿子撕巴,又给了对方一个大耳贴子,往边上一推,“你这孩子怎么还想打架呢,怎么跟个动物一样,也太好斗了!别再凑过来,赶紧滚蛋!” 说完这句,他就拉着王小龙回家,也没心情吃饭,气都气饱了,指着王小龙一顿臭骂,“你这倒霉孩子,怎么回事儿,我让你去超市买点东西,你怎么跟人家王明打起来了啊?” 王小龙低垂着脑袋,吞吞吐吐的,讲了十几分钟也没说明白。 他们爷俩还在絮叨,王明哭得跟花瓜似的,又输钱,又挨打,一大堆钢蹦子又让人抓走了,转身回了自家大院,哭着喊着,“救命啊,有人欺负我哎……” 王明的母亲杨琴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自己孩子在院里哇哇大哭,迈步出来一瞧,问道,“你怎么啦?弄得这一身土,脸都红了,你去外边干什么了啊?” “妈,他们欺负我!哎哟喂,没天理嘞!” “你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跟我说一说。” 王明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刚才他和王小龙怎么玩的,后来人家爸爸出来怎么打他耳光的,那些钢蹦子又是怎么被王小龙抢走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描述得十分精彩,还带着几分哭腔,感染力特别强。 杨琴听完以后,看着自己儿子的小脸微微红肿,不免有些心疼,蛾眉一蹙,“好家伙,敢欺负我儿子……这样吧,你先过去要钱,我炒完菜就出来,省得这一锅菜糊了,糟践东西。” 王明擦擦眼泪,轻轻嗯了一声,有了大人撑腰,气势就不一样了,他噔噔噔跑到王小龙家,拍着门板,高声喊道,“还钱!快还钱!” 里边王强堂哥正教训王小龙,忽然听见外面王明大吼大叫的,表情难看地盯着自己儿子问道,“什么情况,你还欠他钱?” 王小龙撅着嘴道,“是他输给我的,真要计较,他还该再给我一张SSR游戏卡!” “你们俩小孩儿不学好,居然还耍钱,知不知道好些人因为耍钱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王强堂哥黑着脸说道,“那什么游戏卡也不是正经东西,都是资本家的消费主义陷阱,以后不许玩了!现在赶紧出去把钱还给人家王明,大伙都在一个胡同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王小龙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地揣着钢蹦子来到门口,瞥了一下正在骂街的王明,“你干嘛呢,搁这儿大喊大叫的,有没有礼貌?” 王明哼了一声,昂首说道,“你少跟我东拉西扯,快点还钱!” “呸!玩不起就别玩啊……”王小龙低声讥讽了一句,伸手在裤兜里一掏,抓了把钢蹦子扔到王明身上,嘭地一下关上房门。 王明蹲下身子,把那些钢蹦子都捡起来,仔细数了一遍,发现少了一个,速即又抬手拍着门板,“数目不对,还少一个!” 本来已经开始忙活的王强堂哥被吵得心烦意乱,扭头看向王小龙,沉声问道,“怎么又来砸门,你到底有没有把钱还给人家啊?” 王小龙辩解道,“我兜里的都给他了,但他却说还少一个……” 王强堂哥眯着眼睛又问,“那你究竟有没有少给人家一个钢蹦子?” “没有啊!不信你瞧……”王小龙将自己的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又从衣服兜里摸出先前王强堂哥给的十几个钢蹦子,“这些是你给我去超市买东西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王强堂哥扫了一眼那十几个钢蹦子,他心里是有数的,当即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恶狠狠瞪着王明,“有完没完,你要再敢站在我家门口乱嚎,信不信我把你揍得你妈都不认识!快滚,别来烦我!” 王明缩了缩脖子,立即转身离开,眼泪花花地回到家里。 刚刚炒完菜的杨琴见自己孩子又哭着回来了,急忙问道,“钱要回来了吗?” 王明把手里的钢蹦子往桌上一放,眼睛哭肿了,“还差一个,刚才王小龙他爸又打我了一巴掌。” 杨琴听了这话,火气腾地一下上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小龙家门口,叉着腰,破口大骂起来。 她嗓门又高,骂得又难听,什么有娘生没娘养的,什么蛤蟆转长虫又托生个王八,三辈儿都没眼眉的,不大一会儿工夫,惹得街坊四邻都出来了。 谁都知道整条胡同就杨琴骂街最厉害,嘴又碎,言辞也很犀利,刚开始邻居们都不敢上去拦着,害怕引火烧身。 杨琴见此情景,骂得更兴奋了,什么话都说,就连那些平常私底下跟其他邻居传的王小龙母亲风言风语也讲。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王强堂哥在屋里听得火冒三丈,迅即冲到门口,面色铁青地指着杨琴,怒声道,“你挺会骂街的啊,当心别把自个儿脑袋给骂掉咯!” ------------ 第十八章 一个钢蹦子(3) 这下可不得了啦。 如果王强堂哥当时忍了,就待在自个儿家里,不搭理王明的母亲杨琴,对方骂个十多分钟闲街也就回去了。 但他听到杨琴拿死去的妻子说事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其实,他也知道外面谣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平常并没有往心里去,谁让自个儿老婆以前是在洗浴会所上班的呢,甭管作风有没有问题,只要是在那种场合上夜班的,都会有人传闲话。 今儿王明他妈在大庭广众之下叨叨这些,性质跟私底下闲聊完全不一样,而且她讲的这个版本很完整,好像真的一样。主要是她讲的这版已然经过很多人嘴巴了,传闲话的为了让别人相信,都会在故事里填补一些,把细节完善了,逻辑捋得毫无破绽,某些人还会加一句是亲眼所见,增加闲话的可信度。 这王强堂哥毕竟是个男人,当然坐不住了,侮辱自个儿没关系,侮辱亡妻可不成! 他也不会骂街,所以跨步出来憋了半天,就撂下这么一句狠话。 杨琴有了对手,登时来劲了,追着王强堂哥问怎么个掉脑袋法儿,你媳妇儿以前是不是卖肉的,你家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有没有让别人帮忙,说得那叫一个难听。 旁边看热闹的邻居们听了都直摇头,有的觉着骂得太脏就转身回去了,还有几个跟杨琴关系比较好的留在胡同里,连忙规劝,让其别再说那些不好听的了,赶紧消消气,回去跟孩子吃午饭吧。 杨琴却是不肯离开,双手叉着腰,“我不走!他做出那事儿怎么没觉着不好看呐,欺负孩子,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王强堂哥再也克制不住了,反唇相讥:“我媳妇儿虽然是在洗浴中心上班,但是干干净净的,不像你们夫妻俩,玩的那叫一个花哟,这个偷人,那个养小三,倒也挺般配的!” 街坊四邻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你挤眉弄眼,我啧啧感慨,特别的激动,叽叽喳喳着,往后一年都不愁没话题了。 杨琴面色青红交加,她往常作风是有点问题,跟王二爷结婚之前交过好些个男朋友,所以也不好辩驳,真要继续掰扯下去,人家把自己那些年的破烂事儿全抖落出来,到时候只会更难堪。 王强堂哥见这杨琴不说话了,心底也觉着自己刚才有点过分,把王二爷的小秘密抖落出来倒没什么,反正这事儿迟早要暴露,可冤枉杨琴偷人就有点不太厚道,自个儿妻子当年就是因为这些个流言蜚语,怄气抑郁了,导致最终分娩的时候难产,自己淋过雨,怎么能把别人的伞也给抢了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稍稍温和了些许,“都是街坊邻居,非要整得这么尴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你现在也挺不错的,真要是闲得发慌,还是多管管你家男人,别一天天瞎造谣……” 扔下这么一句,王强堂哥也懒得再跟杨琴争吵,转身回屋了。 另一边杨琴羞臊得不行,咬了咬嘴唇,眼泪嗒嗒地往自家大院走去,临到家门口,深呼吸一下,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踏进家门,招呼着王明吃中午饭。 她因为心情低落,刚才回家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也没注意到自己丈夫王二爷打从胡同另外一端出去了。 这王二爷是专业杀猪的,在城郊开了一个屠宰场,最近生意不太好,所以每天只在屠宰场里待半天,约莫中午十一点就会回家。 今儿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一下,王二爷到了胭脂胡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正巧看见自己妻子跟王强堂哥在那儿骂架,本想上去劝两句,却听到王强堂哥把他喝醉酒以后说的话全倒了出来,包括跟烧酒作坊老板娘那点不太道德的情感纠缠,只是没有点明身份。 他心里一害怕,就没敢过去,躲在边角落,偷偷瞧着事情的发展。起先他没在意王强说的妻子偷人那几句气话,可越琢磨越不对,特别是听到邻居们低声议论的各种推断,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再往妻子那边一瞧,看到杨琴竟然没有争辩,王二爷的血压登时噌噌往上涨,呼吸都急促了。 有些个心眼小的男人就是这样,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要是听说妻子或者女朋友跟哪个眉来眼去,必定暴跳如雷。 王二爷就属于这一类,出了名的心眼小,因为喜欢瞎猜疑,谈崩了好些对象,最后才遇到了杨琴,俩人情投意合,很快就奉子成婚了。为免生出什么口舌是非,结婚以后王二爷让妻子辞了工作,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带孩子。 后来听人说起妻子的过往情史,他心里就有了疙瘩,总觉着有点不公平,自己一黄花大男人,怎么算都是吃亏的,故而开始放纵不羁。 他这边不爱回家了,杨琴自然觉察出不对劲,可又不想低三下四地解释,于是故意找些个机会气一气王二爷,譬如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跟超市的老板说说笑笑啦,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 他们两口子这日子过得非常别扭,要不是有个孩子牵绊,估计早就离婚了。 要是离婚了也还好,就现在这般状态最是折磨。 王二爷这心里还拿杨琴当自己妻子,之前的风言风语没当回事儿,今天站在街上听着邻居搁那儿分析,其中有几句跟自己听过的一样,他就觉着破案了,事情就是人家说的那样,气得不行了。他哼哧哼哧从胡同另一端离开,来到了东北饺子馆,点了两盘饺子,又要了瓶二锅头,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胡思乱想着。 这时候,有个刚刚凑完热闹的邻居碰巧也来到了饺子馆,瞧见王二爷坐在那边喝闷酒,嘿嘿一笑,“二爷,你怎么在这儿坐着,赶紧回去瞧瞧吧,你媳妇将才差点跟王小龙他爸打起来……” 王二爷斜眼瞥了那人一眼,没有搭茬儿,咣咣灌着二锅头。 那人瘪了瘪嘴,走到柜台边上,嘻嘻哈哈地与饺子馆老板聊了起来,“哎哎,你瞧瞧,二爷喝闷酒呢,指定是跟媳妇吵架了,你也不过去安慰一下,不都说你俩是好兄弟吗?” 饺子馆轻啐一下,“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可不是他的好兄弟,顶多也就是生意上有点往来,二爷不在家的时候,我绝对没去过他家院子,谁要是去过,谁头上就长着呼伦贝尔大草原!” 王二爷一听这话,火气腾腾往上窜,阴沉着脸吃完饺子,喝光二锅头,把钱往桌上一拍,起身走出饺子馆,摇摇晃晃回到家门前,一脚踹开院门,迈步进去。 杨琴看到自己丈夫回家,立刻迎了上去,“哟,今天怎么没回家吃饭啊,上哪儿去了?” 王二爷冷冷哼了两声,并不回答,径直踏进里屋,脱了外套,脑袋一歪,倒在床上,拉过半边被子,呼呼睡了起来。 杨琴拿起王二爷外套闻了闻,立时皱起眉头,知道丈夫又在外面喝酒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因此她也没多问,把外套放在院里的石板上面,打算忙活完了再洗衣服。 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杨琴晾好衣服,转回屋内,看了看小房间里戴着耳机学外语的儿子,抬步走到主卧这边,撩开帘子,坐在床炕边上,捏着针线缝补王明跟王小龙中午打架时不小心扯坏的衣服。 她这一撩帘子,寒风灌进了屋内,只盖了半边被子的王二爷立时惊醒,胃里一阵翻涌,扭头哇哇呕吐。 杨琴急忙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王二爷,拧着眉毛瞟了眼地上的污秽,“你这是喝了多少?都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跟愣头青一样?” 王二爷接过杯子,喝了口热水,拉长声调呻吟着,“嗯……” 杨琴最讨厌酗酒的人,满脸嫌弃地看了王二爷一眼,“下次你要是再喝这么多,干脆就别回来,省得我费劲收拾……瞧瞧,这一滩滩的,真是够埋汰的。” 王二爷眼皮一抬,俩眼珠子通红通红的,“凭什么让我别回来啊,这儿是我家!” 杨琴瞧着丈夫的状态有些异于平常,偏偏脑袋道,“哎,你今儿到底怎么啦,说话也忒冲了!” 王二爷板着面孔道,“我问你……中午的时候你跟王小龙他爸吵吵啥啊?” 王二爷再次拉长音调嗯了一声,直勾勾盯着杨琴问道,“那人家说得对吗?” 杨琴愣住了,“什么叫说得对吗……哎,王二,我自打嫁给你以后,连工作都辞了,天天搁家里待着,扫地拖地,做饭洗衣服,收拾院子,腌咸菜,做酱肉……我从早忙到晚,你是一点儿也不心疼,竟然还听信外边的闲言碎语!再一个,人家还说你养小三呢,是真的吗?” 王二爷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确实跟烧酒作坊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怎么接茬儿啊。 杨琴见他不言不语,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反驳,就跟翻白眼一样,都是懒得搭理的意思,所以也就没往深处挖,轻叹道,“我当时气得快背过气去了,街坊邻居全看着呢……” 她一说这话,王二爷迅即垮下脸来,“是啊,街坊邻居都看着呢,大中午站在胡同里骂街,还扯什么偷情,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出门!” 杨琴蹙眉问道,“那你想怎么着啊?” 王二爷满脸潮红道,“这事儿也简单,我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他就从床炕边上摸出一把杀猪刀,塞到杨琴手里,“你拿着这把刀过去找王小龙他爸,让他当着街坊的面儿说清楚你跟谁偷情了,如果他说不出来,那就是他胡说八道……要是他说出一两个名字,甭管是真是假,你直接拿刀抹脖子,回头我拉着他去警局,自然有人替你沉冤昭雪!” 杨琴听完懵了,“王二,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哪有让自个儿媳妇去死的?” “你去不去?”王二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瞪着杨琴说道,“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帮你抹脖子,回头就说你是自杀的,带着你的尸体去找王小龙他爸!想好了啊,你应该知道我在抹脖子这方面可是专业的!” 杨琴脸面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深知这会儿王二爷喝醉了,头脑不清醒,真有可能干出那种混账事情,哆哆嗦嗦地拿着杀猪刀走出主卧,扭头看了看次卧里面趴在书桌上睡着的王明,心道儿啊儿,不是妈妈不爱你,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妈妈已经没活路了,往后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吧。 她握着杀猪刀离开七号大院,正要往王小龙家走去,却遇到了刚从好景胡同那边回来的王强,慌忙躲避之间,不慎把杀猪刀掉在了地上。 王强立马帮忙捡起杀猪刀,一抬头看到杨琴脸色不对,遂询问了一番,得知详情之后,嘬了嘬牙花子,“嫂子,这多大点事儿,至于打生打死的吗?你要是真杀了我堂哥,或者当街自杀,咱们两家都毁了,往后这俩小孩该怎么办?你听我的,先回去把刀藏到院子里,带着孩子回你爸妈那儿住两天,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吧!” 杨琴苦着脸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王强缓缓说道,“整件事就是俩小孩打架引起的,我堂哥有不对的地方,您也有做得不妥之处,但都是小纠纷。等您带着孩子走了,二爷见不到人,也不能怎么着,我再劝一劝我哥,让他跟二爷当着所有街坊的面儿聊一聊,把话掰扯清楚,为那些胡言乱语向二爷道个歉,街坊看见了,往后也不会拿这些议论。” 杨琴细细想了想,觉得王强的主意不错,于是诚恳地感谢几句,擦了擦眼泪,轻手轻脚回到院子里,把杀猪刀放在客厅房门后面,来到次卧里面,抱起还在熟睡的王明,也顾不得收拾什么行李,只拿了手机和钱包,便快步走出了院子,乘车回自己父母家去了。 她走以后,王强回到堂哥住所这边,详细地讲了一遍方才在胡同里碰见杨琴的情景。 王小龙他爸听完以后,紧皱眉头,摇头叹道,“王强,你出了个馊主意啊!那杨琴就这样回家,她父母会怎么看?另外,你才来这儿没多久,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脾气非常火爆,早些年差点因为口角纷争杀人,那杀材要是知道了这事儿,恐怕真会闹出人命呐!” ------------ 第十九章 一个钢蹦子(4) 王强听了堂哥的分析,拍拍脑袋,懊悔道,“嗐,我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今儿在外面丢了钱包,脑子里乱糟糟的,当时也没心情仔细考量……哥,那咱现在该怎么办呢?” 王小龙他爸略一沉吟,站了起来,“不要紧的,杨琴嫂子才走没多久,这会儿还在路上,我先去一趟他们家,跟二爷好好聊一下,让他给大嫂子打个电话,温言软语地赔礼道歉,大嫂子也就回来了。” 王强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孩子有我看着。” 王小龙他爸轻轻嗯了一声,速即赶往七号大院,瞧着大门没锁,就直接进去了,径直来到客厅房门跟前,隔着帘子瞄了一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王二爷,喊了一声,“二爷!您起来一下,我有事跟您商量!” 王二爷睡得正香,仿佛没听见一样,翻了个身,继续打着电钻旋律的呼噜。 “嗬,睡得可真沉……”王小龙他爸啧啧两声,抬步迈进主卧,俯身凑在王二爷耳边,又喊了一遍,“二爷!麻烦您起来一下!” 王二爷被他这么一吵,顿时惊醒,恼恼地坐了起来,满脸怒气,“干嘛啊……哎,你怎么来了?” 王小龙微微笑着说道,“二爷,中午那事儿是我不对,您可别怄气,咱俩可是本家,不要因为这点小事,闹得跟个仇人似的,更不值得您和嫂子吵架。” 王二爷搓了搓自己的脸,哼哼半天,酒醒了大半,这才想起先前的事情,斜眼瞥了王小龙他爸一下,“知道怕了?早先要是有这态度,我也不用让你嫂子拎着刀上你家去了……坏了!你嫂子呢,不会真在大街上抹脖子了吧?我跟你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俩没完!” 王小龙他爸瘪了瘪嘴,“嫂子如果出了什么事,那也是被你逼的,跟我们家没半毛钱关系!嗐,也不用说这些,您放心吧,她没再去我们家闹,被我弟弟劝回来了,眼下已经带着孩子坐车回父母家了。” “哦,那就好……”王二爷刚说了半截,面色陡然一变,“不对!她这么回去了可不成,我那舅子是个暴脾气啊,比我还狠!谁让她回去的……噢噢,我想起来了,你刚才说是你弟弟把她劝住的,那就指定是他了!好家伙,你们哥俩这是成心不想让我好过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揪着王小龙他爸的衣领子道,“你个狗驴养的,就会挑拨是非,弄得我们家鸡飞狗跳,还敢上门看我笑话,我、我饶不了你!” 王小龙他爸还来不及解释,哐哐就挨了王二爷两拳,只觉得眼冒金星,立时怒火攻心,也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一脚就踹在王二爷身上,“哎哎,你怎么打人啊,难怪你儿子那么好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去你的吧!” 王二爷块头比王小龙他爸高大一些,再加上又是杀猪刀,力气惊人,即便是醉酒状态,也逐渐占到了上风,直打得王小龙他爸口鼻流血。 王小龙他爸只能仓皇逃出,站在院门口骂了两句,返身回家。 王强看到堂哥鼻青脸肿地回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小龙他爸气哼哼地把自己怎么跟王二爷打起来的讲了一遍,咬牙道,“信球!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混账东西以为我是去看他笑话的,竟然问都不问一句就动手!” 王强皱眉道,“这下该咋整,王二爷办事冲动,真要是跟你说的那火爆舅子干架,打红了眼,不小心闹出人命,咱们也算有点责任……” 王小龙想了一想,长出一口气道,“传出去是不好听,别人问起怎么回事,嘴碎的一说是因为咱们挑拨,往后都没人敢跟小龙在一起玩了。干脆这样吧,我开车去一趟杨琴父母家,要是能中途拦下最好,不行的话,就到她家里去,尽量劝一劝,能拦下一边也就行了。” 王强疑惑道,“你知道大嫂子父母住在哪儿?” “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好像在南海子附近……嗐,到了那边找人问一下就行,路在嘴巴底下!”王小龙他爸看了看身上被扯坏的衣服,顺手拿起沙发上王强早前脱下的那件外套换上,又摸出手机,扫了一眼碎裂的屏幕,愤然道,“鳖孙儿,给我手机都弄坏了!” 他转头看向桌上前几天收的二手手机,挑了个电池电量最多的,把自己的电话卡装进去,戴上手表,捏着车钥匙,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王强送他到了胡同口,轻声嘱咐道,“路上小心点,从这儿到南海子可不近,开车别动气,你一摸方向盘就爱摁喇叭,多些平和谦让……” 王小龙他爸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有事儿打电话,我劝完那边顺道去一趟大兴,看看小龙他外公外婆,没两天就回来,好好看着小龙,记得让他做作业!” 撂下这句,王小龙他爸就升起车窗,调转车头,旋风般地飞驰而去,从这之后再没回来…… 警局小会议室里,常安三人听完王强的讲述,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番,老杨率先开口:“你堂哥到现在都没回家,你中间不打个电话问问?” 王强解释道,“打过了,关机……我还给小龙外公外婆打了通电话,他们说我哥确实去过那边,但是当天晚上就走了,好像是跟什么人约好的。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在西直门那边有几个朋友,时不时聚在一块儿喝酒,孩子也不管,打电话打不通,隔个一两天才回来。当时他坐在车里说差不多两天回来,我就猜到可能是要去找朋友喝酒解闷,所以没放在心上……警官,我哥现在什么情况,是死是活啊?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常安咳了两声,“现在不太好看,等一等再说……” 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掏出手机,翻到之前在银行截取下来的监控画面,指着自助银行玻璃门边上的手表,“对了,你仔细瞧瞧,照片上的这块手表是不是你哥出门时戴着的那块?” 王强惴惴不安地接过手机,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是,颜色款式确实很像,但我哥那块手表的表带裂开了小缺口,照片上这个很完整。而且我哥那个是高仿,这块表一看就是真货!” ------------ 第二十章 插队 常安愣住了,心道这对不上啊,莫非那晚跟踪李万的另有其人,转念又一想,死者大概是两天前遇害的,确实不太可能凌晨跟着李万去自助银行。 那么,死在莲花河的人会是谁呢?到底是不是王强堂哥? 王强丢失的钱包为什么会在死者身上?跟踪李万的又会是谁? 正想着,法医突然出现在小会议室门口,叠指轻叩几下门板,对着常安扬了扬眉,“常队,麻烦出来一下,有点情况。” 常安和老杨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出去,顺手关上会议室的房门,跟着法医来到走道尽头,小声问道,“是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法医点点头,语速飞快地讲着,“死者年龄应该是在25到30岁之间,后脑勺遭遇过重击,肺部无水肿,死亡原因是颅内出血,并非机械性窒息。” 常安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所以是他杀吗?” 法医斟酌了片刻,说道,“这个不好说,后脑勺遭受重击可能是被人敲闷棍、拍板砖等等,也有可能是自己不小心滑倒,正巧磕在硬物上面,什么可能都有。你知道的,我是法医,尸体是什么样,就给出什么结果,不会添加自己的主观想象。”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低声道,“王强堂哥是88年出生的,倒也跟死者的年龄符合……你给尸体美容了吗?” 法医叹了口气,“我已经尽力了,但是脸面砸得太平,五官特征毁坏严重,电脑还原出来的面部模型就有七种,只能勉强恢复个大概,拿着与王强堂哥的照片比对了一下,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太像。” 正当常安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王强突然从会议室里冲了出来,面色发白地看着常安,“警官,带我去看看吧!我们哥俩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指定能认出来……” 旁边跟着一起出来的老杨耸耸肩膀,指了指后面的实习刑警,无奈地说道,“他嘴太快,我没拦住,也不知哪个蠢蛋教他的不用顾忌,想什么说什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常安面皮一抖,尴尬地咳嗽两声,没有顺着老杨的话说那个蠢蛋就是我呀,转而侧脸看向王强,“既然你准备好了,那就去看一看吧……最好别一直盯着脸看,多瞧瞧其他部位。” 王强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刚才常安说的不好看是什么意思了,双腿发软地跟着常安等人来到停尸房,低垂着脑袋,站在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呼吸困难。 常安见状叹息一声,伸手揭开白布,“总该是要面对的,勇敢点儿。” 王强闻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拿眼往尸体这边一瞧,登时怔住了,“这不是我哥……哎哎,怎么是他啊!” 常安见他认出尸体身份,急忙追问,“他是谁?” 王强指着尸体说道,“我不清楚他叫什么,但上上周跟他在烧酒作坊那边吵过架,还差点打起来,所以记忆非常深刻!” 旁边的老杨听了这话,立即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寻人启事,快速展开,“你瞅瞅,是不是照片上面的这个人?” 王强瞟了一眼寻人启事,点头答道,“没错,就是他!这孙子就算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常安白了他一眼,表情严肃道,“放尊重点儿,人家就搁这儿躺着呢!这死者面部是经过美化的,连我都没瞧出是孙浩,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王强抬手指了指死者脖子上的一颗黑痣,“那天我薅他脖子,看到了这个标记,肯定错不了!” 老杨歪歪脑袋,适时地插了一句,“你薅他脖子干嘛?是想掐死他?” “哎哎,您可别瞎猜疑,我就是再怎么生气,也没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啊!”王强连忙辩解道,“打架嘛,自然会有一点点过火的肢体接触,但我很快就松开了。本来就是件小事儿,没必要升级矛盾。” 常安问道,“你俩到底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的?” 王强苦笑道,“起因就是一个二手手机……我堂哥不是在网上售卖二手手机吗,前几天他在莲花河那边收了一个淘汰手机,拿回来捣鼓了一阵,就挂在网上售卖。其实,这个手机也赚不了多少钱,他收的时候看对方是个女孩儿,所以没怎么压价,翻新又用了些零件,刨开成本最多也就赚个二百五。” 老杨实在受不了他这啰唆的毛病,额头跳起第一根青筋,冷着脸道,“别扯什么二百五,捡重点说!” 王强悻悻地撇了撇嘴,“是是是,马上就讲到重点了。我哥把那个手机挂在网上,本来以为怎么着也要一俩礼拜才能卖出去,结果第二天就有人礼貌问价了。往常谈好以后,买手机的就在网上下单,我哥再把手机用快递寄出去,双方压根不用见面。但这回不一样,对方坚持要当面交易,不愿意承担快递费用。” 老杨咬了咬牙,额头跳起第二根青筋,“挑紧要的讲!” 王强赔笑道,“这就讲到紧要关键之处了……我哥没空,所以约好见面地点之后,就让我去跑一趟。那天是周四,开封菜有优惠活动,我路过和平门的时候,想着钱包里是整三百,万一待会儿买手机的没零钱,人家又不用支付软件,那就尴尬了。于是,我就去了附近的开封菜,打算花五十块钱,排队买个吮指原味鸡、脆皮炸鸡、奥尔良烤鸡……” 第三根青筋终究还是在老杨的额头暴露。 谁关心你丫买什么烤鸡炸鸡啊,而且这几样加起来……也超过五十了吧! 老杨正要开口呵斥,常安却忽然歪头看向王强,缓缓说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后什么也没买,所以改了交易地点,选了个方便找零的烧酒作坊。” 王强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对对对,当时我好不容易快要排到了,结果前面那两个信球是帮别人排队的,而且不是一两个,是一大群学生,小票都拉得有一米五那么长,气得我火冒三丈,所以就直接走了……警官,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那天你刚巧也在场?” “我不爱吃那些个油炸食品,不健康。”常安摇了摇头道,“这事儿只要稍稍推理一下就知道了,你去开封菜一是为了解馋,二是为了找零。如果你真买了那么多东西,根本没必要和孙浩约在烧酒作坊,那边环境嘈杂,反而没有在胡同口交易方便。从结果倒推过程,是一个刑警的基本素养。” 王强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哎,我当时本来就心气不顺,结果去了烧酒作坊,那孙子还跟我扯皮,说什么手机本来就是他的,前阵子被人偷了,诬陷我们网店是跟小毛贼合作的黑店,还想把手机抢回去,这怎么能忍得了……” 常安听到此处,忽地想到了什么,摸出手机,找到之前在好景胡同那边抓捕贼偷时拍的证物照片,“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们当时争抢的那个手机?” ------------ 第二十一章 案发(1) 王强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毛头小伙子偷走的那个二手手机,“哎,就是这个手机!那天我哥离开的时候,拿走的也是这个手机!” 老杨凑过来瞧了瞧,好奇地看着常安问道,“你这是在哪儿拍的照片?” 常安把早上帮手机店维修师傅捉贼事情讲了一遍,“本来是要交给派出所那边处理的,我当时以为死者是王强,想着既然手机在那贼偷身上,那他肯定知道一点什么,就让派出所的同志帮忙送到了咱警局这边,眼下应该还在局里。” 老杨余光瞟了王强一下,压低声音对常安说道,“有点奇怪啊,王强堂哥的手机怎么会在贼偷身上?咱假设一下,如果王强堂哥发现手机被偷了,肯定会回家重新拿一个二手手机备用,但现在一直没消息,会不会……” 常安也是一脸凝重,“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被绊住了,还是先审问一下那个贼偷,咱俩搁这儿瞎猜没有用。”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叹道,“这点儿事,也太乱了,刚找着一个杳无音讯的,又冒出一个几天没回家的。” “别感慨了,你赶紧去审审那个小毛贼,我这边把王强送回去,别个家里还有小孩儿呢。顺道我再去一趟王二爷家,本来之前就打算过去询问有没有见过孙浩的,现在王强堂哥失踪了,更该去那院子里瞧一瞧……哦,对了,你回头通知一下孙浩家人,务必要让他女朋友也来一趟。”常安轻声交代了两句,转过身来,带着王强离开警局,回到胭脂胡同。 王强经过此番,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既庆幸死尸不是自己堂哥,另一方面又有些不安。先前他只以为是堂哥想要放松一下,所以关了手机,但现在得知堂哥身上的手机已经被偷了,不由地担心起来,又不敢多嘴询问,坐在车上胡思乱想着,就连到了胭脂胡同都不知道。 常安见他迟迟不下车,轻咳两声,“瞎琢磨什么呢,赶紧下车回去看看你侄子,小孩儿一个人在家指不定把屋子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王强欲言又止,下车以后往前走了两步,又忽地转头看向常安,终究还是没忍住,“警官,我哥该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嗐,人要往好处想,别那么悲观,兴许你哥就是因为丢了手机,身上也没钱了,又遇到点什么急事,所以无法跟你们联系,等他忙完了可能就回来了。”常安跨步过去拍拍王强的肩膀,安抚了几句。 目送对方离开之后,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到画圈标记的7号院子那一页,叹了口气,正要依照小本子上的简易地图找寻过去,忽地瞧见胡同口的饺子馆开门了,想了一想,又转向饺子馆那边。 饺子馆老板刚在后厨用绞肉机碎了一大盆肉馅,又教导新来的服务员调拌馅料,满头大汗地出来,还没来得及在柜台边上坐下,一抬眼就瞧见常安走进饺子馆,慌忙站直身子,“警官,您又来吃饺子啦?馅料才拌好,估摸着要等一会儿呢!” 常安摆摆手道,“我这回不是来吃饺子的,有点事儿想问你一下……” 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女孩儿发送的那张照片,“这照片的背景是你家饺子馆吧?” 饺子馆老板粗粗扫了一眼,点头道,“是我们这儿!” 常安指着照片上的孙浩和女孩儿,问道,“你对他俩有没有印象?这小情侣应该是前阵子来你们店里吃过饺子的,仔细想一想,能记起多少算多少。” 饺子馆老板盯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许久,摇头道,“这个还真没印象了……不过,我瞧着他俩也不像什么小情侣啊。” 常安愣了愣,皱眉道,“哪里不像了?他俩这不是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饺子吗,女孩儿还比了个二呢!” 饺子馆老板心说这警官措辞真是独特,确实是个二,砸吧一下嘴巴,解释道,“警官您查案子肯定挺厉害的,但平常很少在馆子里面观察小情侣吧……我开这饺子馆也有些年头了,见过不少男男女女,哪个是真爱,哪个只是虚情假意,打眼一瞧就知道。在我看来,照片上的这俩人根本不是情侣,更像是拼桌的。其一,这桌上摆着两个号牌,说明他俩是分开点单的。其二,照片上的小伙子虽然面向镜头,但身子是远离这闺女的,有点难为情的意思,就像是别人拍照的时候,自个儿不小心闯进镜头一样。” 常安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照片,发现确如饺子馆老板所说,昨晚他心思在别处,没注意这两点,此时听这饺子馆老板分析了一番,也觉得这照片有点不对劲,“您说的很有道理,但也可能是俩人闹别扭了。” 饺子馆老板乐了,“警官,如果他俩闹矛盾了,这女孩儿又怎么可能开心得比了个耶呢?以现在小女孩儿的个性,还能跟这男孩儿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饺子?恐怕早就气鼓鼓地摔门出去,追个八条街都哄不好那种。” 常安长长地嗯了一声,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指着照片边角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又问了一句,“老板,你再瞧瞧这个,手上有烫伤疤痕的客人可不常见,应该会有点印象吧?” 饺子馆老板拧着眉毛,仔细观瞧了片刻,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好像是见过……但这人肯定不在胭脂胡同附近居住,否则我肯定知道是谁。唔,我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王二爷的朋友。” 他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起照片上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是谁的,之所以抛出王二爷朋友这一点,是想让常安前去七号大院。 只要常安到了那边,一定可以发现院子里出了命案,届时警方就能找到那俩木雕核桃,顺着往下一查,超市老板上海小赤佬必然在劫难逃,省得他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事儿,心里总不踏实。 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恰恰是这一句话,引起了常安的怀疑。 常安在听到王二爷三个字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立刻揭穿,冷冷地瞥了饺子馆老板一下,转身离开,径直朝着胭脂胡同七号大院走去…… ------------ 第二十二章 案发(2)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常安迈向七号大院的时候,李万缩头缩脑地从胭脂胡同西口走了出来,他自打前天晚上去了王二爷家以后,心里悬吊吊的,看谁都觉得是要逮自己,却又想瞧瞧七号大院这边的情况。 早上他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劫,鬼使神差乘坐公交到了胭脂胡同,但他也不敢靠近七号大院,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发现周边并没有警察的踪影,在附近溜达了几圈,转去超市买了些吃的填饱肚子,又待了一会儿,确认风平浪静,这才离开胭脂胡同回家。 中途李万去游戏厅玩了几把,直到身上的零钱都花光了,只剩下一张红票子方才起身。等他返回西直门公寓,已经是傍晚时分。 彼时正值下班高峰期,电梯上上下下忙碌着,依旧载不完那挨挨挤挤的疲惫身躯。 李万不想跟太多人接触,故而踱步来到小区外面的理发店,打算剪个头发消磨时光,换个发型,也换个心情。 另外,他也想再跟理发店的托尼老师交流一下,让其晚上动静小一点儿,不要扰民。 这理发店的托尼老师就是住在李万楼上的男人,名叫谢彬。他老婆是某个创业公司的行政,因为经常来谢斌这儿做头发,日久生情,俩人就结婚扯证了。 刚开始一切都挺好的,只是他老婆还有个弟弟,毕业以后就来了暖阳市,与他们住在一起。 起初,谢斌挺热情的,带着小舅子把暖阳市游览了一遍,各类美食也都挨个尝过了,什么便宜坊烤鸭、东来顺饭店、都一处、茶汤李、同和居……他以为只要等对方找到工作,也就搬出去了。 但这小舅子却是好吃懒做,眼高手低,不是嫌工资太低,就是觉得活儿太累,没一份工作熬过三天的,而且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整天捧着本书咬文嚼字,总觉得自个儿能成为作家。 久而久之,谢斌自然心生厌恶,跟老婆说过几次,可人家毕竟是当姐姐的,肯定是向着自己弟弟说话。 为了这个,他和老婆的关系越来越差,吵架拌嘴常有的事儿,好几次还动了手。 后来小舅子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终于在外面找了份民宿服务员的工作,干得挺不错的,拿了工资还会买些个吃的带回家。只不过就是不肯搬出去住,价格低的,这位爷嫌弃人家房间光线不好,价格高点的,做服务员那微薄的薪资又支付不起。 谢彬气得不行了,有时候懒得回去,索性睡在理发店里,省得回去看不惯又和老婆闹起来。 不曾想,因此生出许多流言蜚语。 上上个周末,他去菜市场买菜,看到几个小区的大妈在那儿叽叽咕咕,有说有笑的,于是好奇凑近听了一耳朵,登时气炸了。 其中一个大妈是做婚姻中介的,也就是过去的媒婆,另外几个大妈则是想帮着自己儿女找个好对象的。 她们说着说着就聊到了谢彬这一家子上面: 某个想帮女儿找个好归宿的大婶子忽然叹了口气,“哎哟喂,都快愁死我了,我那闺女今年就25了,往后年纪越来越大,恐怕更不好找对象。主要咱们这一带也没几个年龄合适的,长相还要过得去,我那闺女可是个颜控!” 旁边另外一名大妈笑着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谢彬那小舅子好像跟你闺女年龄差不多,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没两年的,长得也挺帅,唯一的缺点就是工作不太行,薪资比较低。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也不缺钱,就算那小伙子不工作也没问题吧!” 大婶子点了点头道,“挣不挣钱都不打紧,只要对我闺女好就成,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做生意还算可以,攒了些家底,再加上前两年我们家在安定门那套老宅子拆迁了,赔偿款也有一点。” “嚯!你们家安定门那套宅子可不小,估计赔了不少钱吧……”那位大妈羡慕地惊叹一声,转头看向做婚姻中介的大妈,说道,“你还不赶紧给张罗起来,只要能帮忙撮合成功,感谢费必然很丰厚啊!” 做婚姻中介的这位瘪了瘪嘴,“嗐,你快别提了,旁的人兴许我还可以努力尝试一下,唯独谢彬那小舅子不好弄……其实我前几天已经找过他们了,想着加个联系方式,要是有合适的,就帮忙给介绍介绍,你们猜怎么着?人家姐姐不同意,砰地一下就关了门,差点没把我鼻子撞坏!” 其他大妈面面相觑,想帮女儿找对象的大婶子撅着嘴问了一句,“为什么啊?虽说男的不用太着急,但她弟弟迟早也是要找对象的嘛。” 做婚姻中介的这位哼哼两声,冷笑着说道,“也许人家想留着给自个儿备用呢。” 那几个大妈一听这话,立刻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忙追问道,“什么意思?” 做婚姻中介这位把手挡在嘴边,音量却是并未减弱半分,“这事儿我只跟你们说啊,别往外传……我听居委会的老陈说,他们姐弟俩压根就没血缘关系。谢彬的媳妇不是山里的吗,她原来的父母一连生了仨都是女儿,就把这老大送人了。收养的这边其实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只不过是想着将来如果儿子没什么本事,至少家里还有个现成的媳妇儿。” 其他几人听完以后,拉长声调噢了一声,已经在心里盘算这小秘密可以跟谁絮叨了。 帮女儿找对象的大婶子突地想到什么,啧啧叹道,“谢彬也是心大,不守着媳妇儿,居然还睡在理发店里,这不是在替别人养媳妇么?” 做婚姻中介的那位阴阳怪气地说着,“你也是瞎操心,保不齐谢彬就喜欢三个人一起呢!” 几个大妈闻言立时哄堂大笑,只有那位帮女儿找对象的大婶子羞臊地转过脸去。 不远处的谢彬听了这些,哪里还能忍得住,速即回到家中,气势汹汹地质问老婆,说话特别难听。 他小舅子刚巧从外面回来,实在受不了,阴沉着脸收拾好东西,摔门出去了,打那以后再也没回来。 谢彬老婆最近就是为了这事儿,天天在家里大闹,又是摔盆子,又是摔碗的。 前天夜里,他俩再次吵吵起来,惹得李万上门警告,对方还吼了几句煽风点火的话。 当时谢彬正在气头上,被李万一激,冲动之下犯了个错,此刻瞧着李万走进理发店,脸面登时变得不好看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 第二十三章 案发(3) 李万眉毛一横,偏着脑袋说道,“你这不废话么,我来理发店当然是剃头了,难不成是来吃饭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拉了个椅子坐下,把兜里的那张红票子摸了出来,拍在镜子跟前的矮柜上面,“给我换个精神点儿的发型,二十五块精剪那种!” 谢斌皱了皱眉,“我要关门休息了,你到别处剪去。” 李万斜眼看他,挖了挖鼻孔,笑着说道,“你给我剪完再收拾呗,剪一个头发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又不是爱漂亮的小女孩,做个头发需要好几个小时。都是邻居,我就是想照顾一下你的买卖,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谢斌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沉思片刻,知道自己要是不给李万剪头,对方指定耍浑不肯走,与其在这儿僵着,不如草草打发了,更何况人家是好言好语的,同样要付钱,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啊。 他叹了口气,拿了围布,轻轻一抖,给李万围上,“行吧,你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李万瞟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潦草头发,“这方面你是专业的,看着整吧,瞧上去精神点儿的就行!” 谢斌轻轻嗯了一声,拿起剪刀梳子,咔擦咔擦开始忙活起来。 李万瞧着镜子里沉默不语的谢斌,忽然道,“昨晚上你们家倒是挺安静的,继续保持啊,别跟前几天似的,乒乒乓乓又吵又闹……那晚我说话有点冲,也是因为夜里要出去办事,想眯瞪一会儿,平常我都忍着的。” 他一说这个,谢斌捏着剪子的手抖了抖,剪了个大坑,登时眼皮一跳,连忙补救:“哎哎,平常我也是忍着的,这段时间确实火气大了些,以后不会了……你别跟我说话,待会儿剪劈叉咯!” 李万满不在乎道,“短点也没事,省得隔几天又要来剪。对了,我听说你们家还有个小舅子,也没打过照面,是做什么的啊?” 谢斌听到小舅子三个字,脸面立刻垮了下来,“以前是坐家……现在是什么民宿的服务员,已经搬出去了。” 李万啧啧两声,“居然还是个人才,他写过什么书?你是知道的,我也算半只脚在出版圈儿里,说不定可以跟他交流一下,互帮互助嘛!” 谢斌撇了撇嘴道,“你一个搞盗版的,可别侮辱人家出版圈儿了。话说到这儿,虽然你是租户,我是买了房的业主,但都算是邻居,奉劝你一句,少搞点歪门邪道,眼下打击盗版侵权,好些你的同行都被逮起来了。” 李万不以为然地耸耸鼻子,“那是他们运气不好,做事又不小心……再说了,卖个盗版书而已,也没杀人放火,就算被逮了,能怎么着啊!” 谢斌白了他一眼,“前阵子附近有个卖盗版的书店老板都被抓了,判了三年呢,还不当回事儿!” 李万强辩道,“他那是拿盗版当正版卖高价,我是明着告诉别人,也就挣点饭钱,完全不一样。” 谢斌瘪了瘪嘴,懒得再跟他掰扯,麻利地剪完头发,又给他洗了头,拿吹风机吹干头发,解了围布,收走那张红票子,找了零钱,“齐活,赶紧走吧,我这收拾收拾,就要关门了。” 李万照了照镜子,当即皱起眉头,“你怎么给我剪得这么短,跟牢里的犯人一样……” 他再低头一瞧手里的零钱,面色一沉,“哎!这数目不对啊!我给了你一百呢,怎么这儿只剩下五十五了?” 谢斌不耐烦地说道,“没错啊,一百减四十五,不就是五十五吗?这小学生基础算数问题,我能算错?” “什么四十五……”李万指了指理发店门口的牌子,瞪着眼睛说道,“你那牌子上面不是写着精剪二十五吗,怎么还坐地起价?” 谢斌闻言也不高兴了,黑着脸道,“什么坐地起价!你可别瞎造谣,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精剪二十五,洗头二十,你刚才是不是洗头了?加起来总共四十五,不对吗?” 李万仔细瞧了瞧那块牌子,发现底下确实有一行小字写着洗头二十,瞬时睁大了眼睛,“嚯!好家伙,洗个头二十,你用的水是香水啊?大伙都一个小区的,你搁这儿玩套路,臊不臊?” 谢斌立时怒了,揪着李万衣领子道,“什么套路?洗发水不要钱啊,护发精油不要钱呐?你别张嘴就来,当心老子告你诽谤!” 李万梗着脖子道,“怎么着,你还想打人?来,来,朝这儿打!有本事甭只揪衣领子,把你跟自个儿媳妇干仗的气势拿出来,让我瞧瞧你有多威风!” 谢斌一听这话,眼睛都红了,举起拳头就要给李万两下,却忽地听到自个儿手机响了起来,摸出来一瞧,看到手机屏幕上的老婆两个字,深吸一口气,随即松手,厉声喝道,“滚蛋!再敢跟老子叽叽歪歪,当心我打电话举报你贩卖盗版!” 李万往地上轻啐一下,骂了句“孬种”,悻悻地转身出去,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中,灌了一大壶碎茶叶沫儿,这才平复了心情,转头看向床底,走了过去,把那个行李包从床底拿了出来,拧着眉毛盘算起来。 那天上午他带着行李包回来以后,没敢再拎出去,搁家里想了一夜,才琢磨出个办法,本打算先去烧酒作坊讨要点封口费,谁知道碰到了常安,只得作罢。 如今烧酒作坊是没法去了,万一再碰上在好景胡同办失踪案的常安,自个儿恐怕不能像之前那般幸运逃脱。 怎么办呢? 这包里的东西该如何处理呢? 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可不行,那天早上已经有很多人看到自己拎着这个行李包了,其中包括刑警常安…… 一直藏在床底下也不成,膈应不膈应的先不说,包里的东西已经有点味道了,放着不管的话,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儿。 李万拍拍脑袋,忽地想起莲花河那具死尸,当下有了计较,等到天黑之后,站起身来,拎着行李包出门,在电梯里凑巧碰到同一层楼的美女邻居,强装镇定地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离开小区。 他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也没注意到有个两只手戴满各种手表的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行至南蜂窝路时,这人突然加快脚步,猛地拍了一下李万的肩膀,喊了一声,“李万!” 李万顿时大惊,差点把手里的行李包抡过去,转头看清来人以后,长舒一口气,“嗬,吓我一大跳,还以为遇到劫道儿的了,没想到是郭发达你小子啊!你不是住在朝阳门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两只手戴满了手表的郭发达撩起袖子,摸了摸脑袋,笑着解释道,“我是来找人算账的,正好看见你,就上来打个招呼。” “找人算账?”李万好奇道,“谁欠了你钱?” 郭发达摇了摇头,叹道,“倒不是谁欠了我钱,是骗走了我一块珍藏名表,这事儿说来话长……” 李万心道说来话长就别说了吧,无奈眼前这人又是多年不见的旧相识,不好开口打断,只能尽量遮掩着行李包,表情苦涩地听着对方絮叨: 这郭发达是李万孩提时代的朋友,住在李万家隔壁胡同里面,以前也是个富裕人家,只不过跟张千一样,是个败家爷们儿。他倒不爱去什么洗浴中心,而是喜欢收藏手表。 但他又不懂得鉴别,更没定力认真研究,所以就算别人卖的是假货,他也不知道,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单纯的钟表收藏爱好者。 再加上郭发达性格有点古怪,你如果好心提醒他收藏的手表是假的,他立马翻脸,拿着扫帚把你撵出去,这辈子都不再跟你打交道。相反呢,要是谁夸赞那些个收来的假表,就能蹭他一个月的酒肉饭菜。 有一次,某个二手贩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实在没有办法,就拿着一块从垃圾桶捡来的破烂电子表找到郭发达,笑呵呵说道,“郭爷,您瞧瞧这个……” 郭发达瞟了眼电子手表,皱眉道,“这不就是一块破烂电子表吗?” 二手贩子啧了一声,说道,“要是块破烂电子手表,我能来找您吗?您是谁,整个暖阳市谁不知道您慧眼如炬,眼光毒辣,要说暖阳市最懂钟表的,您称第二,谁敢说自个儿是第一!” 郭发达瞬即眉开眼笑,“坐坐坐!喝什么,咖啡还是铁观音,就铁观音吧,支持国产……我瞅着这块表也不像破烂手表那么简单,快跟我说说,有什么非凡的来历。” 二手贩子端起郭发达刚刚沏好的毛峰,灌了一大口,缓缓说着,“当然不简单了!郭爷,你应该听过詹姆斯邦德吧?” 郭发达点点头,“007嘛!这块表是他的?” 二手贩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这事儿要从我前些年在中东收售手表说起,那会儿正值石油大战,但是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我一出现,他们就必须休战,谁要是敢开火,我就不卖给他们手表,让他们搞不清楚时间,所以有人给我的行进路线取了个名字,叫和平之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有一回我去难民营那边送手表,还没走到门口,忽然有人发射了一枚导弹,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詹姆斯一看,呀……这可不中!他立马跳起来,抱住那个导弹,咕噜钻到水里,把那导弹捂灭咯。我当时都气坏了,走到他跟前,用英语骂他,鳖孙儿,弄你个信球,不会等我把手上的十渠点着了再捂灭么?詹姆斯连连道歉,说对不住啊老哥,没什么给你的,就拿这块表赔罪吧!” 郭发达听完之后,满脸震惊道,“哦!这是经历过石油大战的手表!哥哥,这块表能不能让给我?” 二手贩子乐了,“郭爷,我就是来给你送表的,正所谓宝剑配英雄,放眼整个暖阳市,这块表也只有您才配得上!” 郭发达哈哈大笑道,“那是必须的!兄弟,我不能白要你的手表,你开个价吧!” 二手贩子犯难了,他以前也没卖过二手手表,不知道行情,“郭爷,钱都是其次,我就想跟您交个朋友,您看着给吧!” 郭发达拿着破烂电子表鉴赏了一番,“看着给也行,以这成色,这做工,超过两万块钱就别谈了。” 二手贩子双眼一亮,握着郭发达的手道,“成交!” 郭发达见他这么爽快,立马就把钱转了过去,还请对方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这种事一旦传开,骗子们就跟闻着味儿的苍蝇一样,全都涌到郭发达家,什么全球限量一支的,什么英国女皇戴过的,还有晚清时期的智能闹钟,各式各样的破烂玩意儿成堆地送来。 郭发达则是来者不拒,一股脑都收了,家里的钱也就挥霍殆尽,最后甚至把大院卖了出去,只留了间十来平米的小房子栖身。 前天他在西直门这边跟别人发生了点小摩擦,起因就是对方不小心把酒水洒在了他的手表上,导致手表不走字了。 郭发达把手表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当即怒了,与那人拉拉扯扯许久,直到对方朋友赔了自己一块款式差不多的手表才罢休。 只不过,今天他细细一瞧,发现表带子有个裂口,于是戴着那块手表去了专卖店,想换个新的表带。结果专柜售卖员告诉他那支手表是高仿货,没必要换个真货的表带,不值当。 郭发达气坏了,噔噔噔来到西直门,四处寻找那人身影,却无意间看到了李万神色慌张地拎着个行李包,暗想包里肯定是有什么好宝贝,遂冲上来打了个招呼。 李万听他讲完,敷衍地说道,“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其实你身上的手表也没几个是真的,找不到那人就算了,回去歇着吧。” 郭发达闻言眼皮往上一翻,“胡说八道!以我这毒辣的眼光,能收藏假表?你不懂别瞎说,讨嫌!” 李万眨眨眼睛道,“行行行,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吧……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郭发达一把拉住李万,朝那个行李包瞟了瞟,“别着急走啊!瞧你这遮遮掩掩的模样,包里肯定装着好宝贝吧?” 李万愣了一愣,表情紧张道,“呃……算是宝贝吧!” 郭发达又道,“打开让我瞧瞧呗!” 李万摇摇头,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行……你不是也有吗?” 郭发达以为李万说的是自己的手表,撅了撅嘴道,“我这都是手表,没什么稀奇的,给我看看你包里是什么宝贝嘛!要是合适的话,干脆就让给我……” 李万咽了咽口水,“不合适!这里面的宝贝不是我的!” 郭发达歪着脑袋问道,“少来,咱俩一块儿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的个性,这里面肯定也有你一份,其他人的不论,你的多少钱啊?” “我的不卖!”李万甩开郭发达的手,正欲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了郭发达手上的某块手表,又立刻停住了,抓起对方的手,直勾勾盯着郭发达问道,“这手表哪来的?” ------------ 第二十四章 案发(4) 郭发达用力挣脱李万的手,呲牙咧嘴道,“哎,你弄疼我了!好家伙,劲儿可真大,最近没少吃牛肉吧……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别个赔我的假货。” 李万目光依然钉在那块手表上面,追问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模样嘛,不好描述……”郭发达回想了一下,嘟嘟囔囔着,“但是听口音,好像是河南的。我家里第一块珍藏电子表就是河南兄弟送来的,所以对他们的方言很敏感。” 李万想起莲花河尸体身上的证件户籍地址,又问,“我记得你刚刚说是前天跟那人闹了点小纠纷的,对吧?” 郭发达点点头,“没错,前天夜里十一点二十分,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原来那表就是停在了那一刻……你怎么突然问这些,莫不是认识那人?” 李万连忙摇头,“不认识,我又不喜欢手表,哪儿去认识这人,总不能是在河边溜达偶遇吧……对了,你原先那块表是什么样的?” 郭发达狐疑地看了李万一眼,总觉得对方好像是在隐瞒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叹了口气道,“我原本那块手表也是这个款式的,只不过表带保护得很好,不像这个都裂开口子了。我就说当时那人怎么那般痛快,二话不说就摘下来赔给我,敢情这根本就是个局,先是假装不小心弄坏我的真货,然后让旁边的人赔我一块假表,回头再把我那块修好,拿去卖个高价……这就是个连环套,可惜郭爷我慧眼如炬,轻易就识破了!” 李万心说这下算是破案了,自己从尸体上摘下来的手表应该就是郭发达那块不走字的坏表,由此推断,死在河里的,就是把手表赔给郭发达的河南男子。 但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时间好像对不上,自个儿从河里捞起死尸是在8号傍晚,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当时天还没黑,而郭发达明确地说了是在8号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跟人发生争执。 如果自己从尸体上摘下来的那块手表真是郭发达的,前后根本合不上。而且后来那块手表不翼而飞,诡异地又回到了尸体身上……难不成诈尸了? 可即便诈尸也说不通,郭发达的手表怎么可能在下午就跑到了尸体身上呢? 郭发达愣了愣,讷讷道,“我说什么谎了……” 李万瞪大眼睛看着他,恶狠狠地说着,“那块表压根就不是你的,早先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跟我说实话,8号晚上搁我家装神弄鬼的是不是你小子?” 郭发达被他这么一吓,说话都不利索了,“不是,我、我连你现在住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装神弄鬼啊?” 李万上前半步,目露凶光,“郭发达,你是知道我的,惹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趁早从实招来,不然的话……” “哎哟喂!万哥儿,我真没去你家装神弄鬼,你千万别冲动,我跟您说实话吧!” 郭发达立马怂了,苦着脸道,“8号那天晚上,大约九点左右,我都快睡觉了,突然收到张千的消息,说是有块名表想卖给我,价格好商量。我看了他发的图片,还真是个好东西,心里痒痒,就带着钱到了西直门这边……” “等等!”李万忽地出声打断他的讲述,皱眉问道,“张千住在百顺胡同,你为什么带着钱到西直门呢?” 郭发达忙解释道,“是张千定的交易地点,当时我也纳闷,可他说正好跟朋友在西直门附近喝酒,身上的钱不够,所以着急变现,让我想要就赶紧过去,迟了就卖给别人了。谁知道我过去一瞧,那块手表进过水,已经不走字了。但大晚上跑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于是我就低价买下了那块手表,凑巧看到有几个醉汉在喝酒,便想着讹一笔维修费,越是名贵的手表,维修费越贵,我最近也挺拮据的……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居然换了个假货,这事儿挺丢人,刚才就稍微改编了一下!要是早知道那块表是您的,我指定给您送回来!” 李万上下打量了郭发达一番,瞧着对方不像是在说谎,暗想该不会是那天张千没从自个儿身上讨到好处,遂一路跟踪伺机报复吧? 他沉吟片刻,冷冷地盯着郭发达说道,“你不是有张千的联系方式吗,问问他在哪儿,咱们当面对质,是谁装神弄鬼,很快水落石出。” 郭发达不敢拒绝,立刻摸出手机,翻到张千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只是等了半晌,也未接通,转头看向李万,嘴巴苦涩地说着,“关机了……不过,我先前给他打过电话,本想着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几个人,就把这块表退给他,这小子不答应,还说自己没空来西直门,要去什么胭脂胡同发大财。” 李万听到胭脂胡同四个字,登时一激灵,急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的?” 郭发达翻出通话记录,答道,“喏,就是半个小时前,估摸着他这会儿已经到那边了吧。” 李万面色陡然一变,不再跟郭发达废话,当即转身,快步朝着胭脂胡同跑去。 他刚来到胭脂胡同口,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回头一看,瞧见几辆警车笔直朝着胡同口飞驰而来,干脆利落地停在了自己周围。 李万顿时大惊,迅速蹲了下去,把行李包放在地上,抱着脑袋道,“冤枉啊,我也是被逼的……” 话音刚落,十几名刑警脚步匆匆打他身边路过,径直冲进胡同里去了。 李万等了许久,见没人给自己拷上手铐,又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望了望胭脂胡同里面,犹豫着要不要凑过去看看,忽然又听见背后炸开一声厉喝: “把这胡同四周都围起来,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立刻逮起来,凶手犯案以后大多都会返回现场,尤其是在案发之时……” 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李万心里咯噔一下,余光瞟了瞟方才高声下令的那人,发现对方正是常安的搭档老杨,不禁哆嗦了一下,慌忙溜到边上,心说这地儿不能待了,就是叫个喜欢绕路的出租车也得走,越快越好。 正想着,突地有只大手落到了李万肩膀上,耳边传来一道冰寒的声音,“李万?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 第二十五章 案发(5) 李万只觉得心脏骤然停止跳动,艰难地扭动脖子,转过头来,看向冷面霜眉的老杨,勉强挤出一张笑脸,“杨警官,您好啊……我就是看着这边挺热闹的,想瞧瞧出什么事儿了。” 老杨哼了一声,“别瞎凑热闹,当心惹祸上身!对了,你那包里装的什么,打开让我检查一下。” 李万脸上的笑容瞬时僵住,支支吾吾着,“没什么东西,就是一点儿腌货……” 老杨眉头一皱,语气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打开!” 李万的额头瞬时冒出颗颗冷汗,知道自己再推辞下去,对方必然会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只得硬着头皮回了个好字,右手慢慢地摸向行李包拉链,口干舌燥地说道,“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磨磨蹭蹭的,半天才拉开一点儿缝隙。 就在老杨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有名刑警走了过来,在老杨身边站定,轻声道,“老杨,常队让你赶紧过去,那边情况有点复杂!” 老杨一听这话,知道肯定是案情重大,不敢再耽搁,瞥了李万一下,警告对方两句,随即转身跟着那名刑警往胭脂胡同里面走去。 李万见状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重新拉上拉链,仓皇逃跑。 暂且撂下他这边不提,且说老杨跟着刑警同事来到胭脂胡同七号大院门口,扫视四周围观的街坊邻居,紧皱眉头问道,“怎么把附近的人都惊动了,不是常安第一个发现的吗?” 那名刑警摇摇头,低声答道,“不是常队发现的,下午他本来想过来看看,但是途中遇到了这胡同超市的老板,瞧着对方鬼鬼祟祟的,就转去了超市那边……法医痕检也是先到了那边,后来听到外面有人嗷嗷乱叫,这才发现七号大院里面更精彩。” 老杨闻言怔了怔,满脸震惊道,“两处案发现场?” 那名刑警点了点头,叹道,“你先进去瞧瞧吧,咱们接下来恐怕要加好几天班了。” 老杨砸吧一下嘴巴,举步迈进七号大院,还没走出几步便呆住了。 只见这院子中央躺着一具无头尸体,满地血污。 警局的法医和痕检正蹲在尸体边上,一面收集证据,一面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而刑侦队长常安则是站在不远处,表情凝重地看着一口大缸。 老杨凑到常安旁侧,好奇地问道,“你在瞅啥呢?” 常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身上有袋子吗?” 老杨伸手摸了摸衣兜,掏出来一个食品袋,“今早剩下的,你要袋子干嘛……” 不等他说完,常安一把夺走食品袋,跨步来到墙角,俯下身子,朝着食品袋里哇哇大吐。 老杨啧啧两声,“好歹也是刑警队长,这么不淡定,终究还是太年轻,缺乏锻炼。” 这时候,法医走了过来,举着手电筒照了照大缸,侧脸看向老杨,眨了眨眼睛,“瞧瞧,像不像你们中午吃的卤煮?” 老杨扭头看去,脸面刷地一下变得寡白,“这、这是什么?” 法医弯腰从大缸里捞起来一个湿哒哒的圆球物体,呵呵笑道,“人头啊!” 老杨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到底什么情况?怎么酱肉缸子里面泡着人头?” 另一边的常安已经吐完了,深呼吸几下,回到酱肉缸子跟前,指了指失魂落魄坐在客厅门口的张千和超市老板,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事儿挺迂回的,让我给你捋一捋啊,先从超市老板这边说起吧……” 今天上午,超市老板从烧酒作坊那儿回来以后,刚走到自家门口,就看见超市卷帘门前的废纸箱里有个黑色塑料袋,顿时心里一紧,他分明记得自己出门之前废纸箱是空的,怎么会突然多出个黑色塑料袋呢? 而且,看这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里面肯定装着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看了看黑色塑料袋上的活扣儿,暗道这手法很熟悉啊! 超市老板左看看,右瞧瞧,确认胡同两边都没人,这才解开了黑色塑料袋的活扣儿,低头瞄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登时咕噔坐在了地上。 这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果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也没细看这人头的面目,重新把黑色塑料袋绑好,铁青着脸嘀咕道,“今年吾这运气不错,人头大丰收啊……戆卵!莫教吾知道侬是谁,否则必定让侬尝尝吾的厉害!” 低低骂了几句,超市老板强自镇定下来,拎起黑色塑料袋,踏进自家超市里面,钻到最里面的小隔间,盯着放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暗暗盘算。 再把人头送去烧酒作坊是不行了,一则现在的时机不好,二则警察就在好景胡同那边调查失踪案,自己拎着这袋子过去,算是真正的送人头了。 留在自己超市里面也不成,这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发现。 扔哪儿呢? 对了,刚才瞧着这人头好像有点面熟,也没仔细辨认,先看看是谁吧,知道正主身份,说不定就有送货地址了…… 想到此处,超市老板再次打开了黑色塑料袋,大着胆子观察了一下人头的脸面,差点叫了出来,“哎哎,这人吾认识啊!” 他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眼珠子一转,立时有了主意,快速又将黑色塑料袋系紧,找了个大小差不多的纸箱子,把那个黑色塑料袋放进纸箱里面,随后抱着纸箱子来到七号大院,左右横扫一眼,推门进去。 那天杨琴带着孩子离开胭脂胡同的时候,超市老板是瞧见了的,先前回来路过七号大院,又看到房门没锁,心想自己只要小心一点,就算王二爷在家,也能避开。 岂料他一跨进七号大院,便瞧见了院子中央的无头尸体,霎时浑身的血都凉了,慌里慌张跑到墙边的酱肉缸子前,也没看里面有什么,双手颤抖着把黑色塑料袋里的人头倒了进去,而后拿着纸箱和黑色塑料袋快速逃离。 之所以没有将黑色塑料袋连同人头一起扔进缸子里面,是因为他觉得上面留着自己指纹,打算拿回来处理掉。 而先前用纸箱子装黑色塑料袋,也是经过考量的,当时他在心里做了两个方案:如果一切顺利,那就溜进院子里藏人头;如果情况不对,干脆就把这个纸箱放在七号大院门口。往后案发警察问起来,便说那是王二爷的快递,箱子和袋子上面有他的指纹很正常,毕竟超市也是快递临时存放点。 他想的是挺好,只不过从七号大院出来以后,还没走出多远,就迎面遇上了常安。 超市老板心里发虚,速即侧了侧身子,脸面偏向墙壁,觉着只要避开就行了,在心底不停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俗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种事就像老师选学生回答问题一样,越是埋头躲避的,越容易被选中。 常安瞧他侧着身子走路,当即停下了脚步,轻轻抽动几下鼻子,半眯着眼睛看向超市老板手里的箱子和黑色塑料袋,忽然道,“哎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怎么一股血腥味儿啊?” ------------ 第二十六章 案发(7) 超市老板呃地一下,当即僵在原处,扭脸看向常安,笑得比哭还难看:“警官,您又来这边找人呐……” “别打岔!”常安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纸箱和黑色塑料袋上面,不曾挪移半分,冷冷道,“我不是来这边找人,难道是来找人头的,甭跟耗子磨牙似的,没话找话。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超市老板心理素质太差,听到人头两个字,又呃了一声,“没、没什么稀奇的,就是纸箱子和塑料袋而已。” 常安靠了过去,直视着超市老板的眼睛说道,“我又不瞎,知道你手里的是箱子和袋子……我是问你那箱子和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或者说之前装过什么东西?” 超市老板一脸紧张地主动扯开黑色塑料袋,强装镇定地答道,“您瞧,里头什么都没有……刚才确实装了点东西,不过是一些臭掉的烂肉,已经扔了。” 常安突地伸手夺走箱子和袋子,认真嗅了嗅,斜眼看向超市老板,特别是瞧见对方拿着袋子的手轻轻颤抖,其他人可能注意不到,但他可是常年与罪犯打交道的刑警,自然都看在了眼里,不由地冷笑两声,“你扔臭肉还把这垃圾袋捡回来?” “这不提倡环保节约吗,吾想着拿回来洗一洗晾干还能再用……”超市老板眼神躲躲闪闪,信口胡说着。 常安并未就此放过,继续追问道,“扔的是牛肉还是猪肉,在哪儿买的,老板是谁,你花了多少钱,总共几斤几两,有没有小票,放了多长时间变臭的?” 超市老板登时慌了,他就是随口编了个瞎话,压根就没考虑到这些细节,此时被常安一逼问,吞吞吐吐老半天也答不出来。 常安立刻觉察出不对劲儿了,起初也只是看着超市老板行色慌张,顺嘴问了一句。如若对方坦坦荡荡的,哪怕就说纸箱和塑料袋是捡来的,他也不会揪着不放,但偏偏这超市老板遮遮掩掩,编个谎话都不全乎,自然引起了他的怀疑:“一下子问了你这么多问题,是有点不好回答……要不这样吧,既然你说刚才把臭掉的烂肉扔了,那便带我去你扔肉的地方看看,这总不算为难你吧?” 超市老板涨红了脸,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说要不我还是试试能不能回答那些问题吧,你让我现在到哪儿变块臭肉出来,这不要了命吗? 他偷偷瞟瞟左边,又悄悄看看右边,一咬牙,暗道我还是跑吧! 心意一动,身体随即做出行动。 只是超市老板还没跑出两步,手臂刚刚摆开,就被常安撂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也不想想,常安在逮人这方面可是专业的,怎么可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掉。 常安哼哼两声,一边摘下悬在后腰处的手铐,干脆利落地给超市老板拷上,一边板着面孔说道,“还想跑?你小子不老实啊,心里有鬼吧?你丫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赶紧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超市老板感受着手铐的冰凉,心也凉了半截,但还存着一点侥幸,苦着脸道,“哎哎,警官,吾刚才是说谎了,可绝对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朝别人家里扔了一坨烂肉、几个臭鸡蛋而已……邻里之间难免有点小矛盾嘛,稍稍报复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这么做不道德,再也不敢了,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常安眉毛一扬,问道,“打击报复领居?那你说说是哪一家啊?” “我不说!我跟您讲了,您肯定得去询问……要是别人知道是我干的,往后我这超市还怎么在胡同里开下去!”超市老板梗着脖子,一副拒绝配合的样子。 常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邻里之间因为纠纷矛盾,私下打击报复确实是常有的事情,他沉吟片刻,并未放了超市老板,而是带着对方来到超市里面,给法医打了个电话,让其带着检测工具赶来胭脂胡同,随后抱着膀子守在超市老板旁边,寒声道,“到底袋子里装过什么,很快就有答案了……在法医来这之前,你还有机会主动交代,想清楚了,别误了你自个儿!” 超市老板低垂着脑袋,紧紧咬着嘴唇,在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现在主动交代会是什么结果,假如死不招认又该如何应对。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选择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不多时,法医带着检验工具来到了超市,通过细致的化验过后,确认黑色塑料袋里残存的红色物质是人血。 不仅如此,跟着法医一起赶来的痕检还用鲁米诺设备查出了点别的。 当那一块块黑色厚布遮住超市门窗以后,淡蓝色的光陡然在屋内显露,在地板上,卷帘门上,小隔间里,废纸箱里,溅洒得到处都是,简直触目惊心。 常安循着这些淡蓝色的光,穿过小隔间,跨进后院里,扫视四周,瞧见边角落有个废弃的菜窖,遂迈步过去,搬开压在废弃菜窖上面的石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应用,往下照了照,登时大惊。 这废弃菜窖底下污糟糟一片,各种垃圾腐烂发臭,就在这腐坏之间,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常安急忙叫来法医和痕检,把这无头尸体捞了上来,简单检验了一番,便用尸袋装了起来,准备带回警局再做进一步查验。 当尸体被捞上来那一刻,超市老板的心彻底凉了,所有侥幸幻想尽数破灭,懊恼自己方才为什么不主动交代,竟天真地以为这些警察发现不了,实在愚蠢至极! 常安斜瞥了面色惨白的超市老板一眼,忽然厉声质问:“混账东西,看不出来你胆子挺大呀,竟然敢杀人!赶快从实招来,你把脑袋藏哪儿了?” 超市老板咕噔一下跌坐在地上,哭着喊着,“哎哟,警官,我冤枉呐,这不是我干的……” 常安皱了皱眉,怒视着超市老板,“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还在狡辩!” 超市老板正想解释,忽然听到外面胡同里突地炸开一声无比凄惨的嚎叫: “杀人啦!快来人啊,七号大院死人啦……” ------------ 第二十七章 腔子 原本安静的胭脂胡同骤然沸腾! 住在胡同里的大爷大妈,叔叔婶婶全出来了,慢慢地围聚在七号大院门口,尽皆伸长脖子往里面观瞧,一看这院子里躺着个无头尸体,顿时都吓了一大跳,再往里望了望,发现客厅门口的地上还坐着一个人,随即开始叽里呱啦地议论。 最先鬼哭狼嚎的这位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常安拦下,又带回了七号大院里面。 这人是8号那天规劝杨琴回家吃饭的妇女,就住在王二爷家斜对面,先前回家的时候,余光瞥见门边上有枚硬币,于是捡了起来,等到回到家里,这才想起前两天杨琴与王小龙他爸骂架的事情,越琢磨越觉得这就是王明丢失的硬币。 当天俩小孩就在王二爷家门口玩抛硬币,之后王小龙他爸来了,俩小孩打了一架,硬币也撒了一地,多半就是其中一枚滚到了自己家门口这边,怎么也找不着,才有了后面的纠纷。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大伙都是街坊邻居,可别因为这事儿成了仇人,只不过杨琴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她一个女人去找王二爷不方便,遂跟自家男人商量,想让其拿着硬币去王二爷家解释,把误会澄清了。 岂料自家男人不知是因为最近与隔壁争地心气不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怎么都不肯过去。 没办法,这妇女只能自己捏着硬币来到王二爷家门口,拍了拍门板,“有人吗?二爷,您在家没?”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她瘪了瘪嘴,正要转身回去,却瞧见院门没上锁,暗想肯定是二爷喝醉了在睡觉,自个儿先进去把硬币放下,回头等杨琴回家了,再详细解释一下,于是又返过身子,推开院门,迈了进去。 这妇女一边往客厅走着,一边昂首朝着里屋高声喊道,“二爷,在家吗?我今儿在门口捡到一个硬币,肯定就是王明那天丢的,你说这事儿闹得……”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被院子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定睛一看,瞬时吓傻了。 就在她的脚边,躺着一具尸体,还是没有脑袋的腔子。 恰巧这时候有人从院子角落里走了出来,而且脸面很陌生,不像是住在附近的邻居。 她浑身一激灵,连忙跑了出去,嗷嗷喊了一嗓子,“杀人啦!” 从院子角落里走出来的那人也傻眼了,瞧见街坊四邻都往院门口聚集,慌不择路,转身往客厅这边逃窜,哪知道刚到客厅门口,就被吓住了,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等到常安带着妇女返回院子,看清坐在客厅门口那人的面目,发现对方居然是自己的小学同学,不禁愣住了,“张千,怎么是你小子?” 张千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的妇女指着张千,哆哆嗦嗦地说道,“警官,肯定就是这个人杀了王二爷,你快把他抓起来吧!” 常安摇了摇头,并不认为是张千杀了人,一则对方身上没有血迹,手上没有凶器,二则看这神态举止也不像是杀了人的。 他把自己的推断简短地说明了一下,而后歪着脑袋看向地上的无头尸体,“你刚才的意思是……这地上的腔子是王二爷?” 妇女点点头,“没错,这就是王二爷!我们都住在一个胡同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非常熟悉。警官,你瞧这衣服,这鞋子,就是二爷平常穿的那些,而且二爷是出了名的脑袋大脖子粗,你看他的脑袋……哦,脑袋没有了。不要紧的,你看他的脖子,是不是比你的要粗上几分?”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心说没有这么比较的,轻咳一声,粗粗检查了一下无头尸体,扭脸对着围观的街坊喊了一句,“麻烦你们派个人去超市一趟,把我的同事们叫过来……” “不用麻烦了!”法医拨开人群,领着超市老板和几名痕检走了进来,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无头尸体,拿了一条黄色警戒胶带,横在院子门口,“来,来,往后退一退,死尸不离寸地儿,别破坏现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几名痕检忙活起来。 常安见状也立马进入工作状态,把超市老板拉到客厅这边,拷在张千旁侧,知道这会儿也问不出来什么,索性转向客厅,正要迈步进去,一抬眼又呆住了。 这客厅里血红一片,桌子边上还躺着一具尸体,也是没有脑袋的腔子。 常安倒吸一口凉气,侧脸看向站在院子里的妇女,招了招手道,“婶儿,你来这边一下。” 那妇女并未立刻过去,懵懵地问道,“干什么?”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您先过来嘛,我是警察,又不是坏人,指定不会害您呐!” 妇女轻轻地哦了一声,抬步来到常安跟前,“警官,你让我过来做什么?” 常安眨了眨眼睛,“您搁这儿住着应该挺长时间了吧?” 妇女一点头,“那可不,我原本就是这一片的,土生土长的老暖阳人儿,千禧年嫁给我们家那口子,住了十几年啦!” 常安又道,“这么说来,只要是住在胭脂胡同附近的,您都认识?” 妇女又点了点头,“瞧您说的,这不是裤裆里点炮仗,当然啦!” “那就好……”常安微微一笑,侧了侧身子,退到旁边,指了指客厅里的腔子,“您帮我瞅一瞅,这地上躺着的是谁?” 方才他是挡在门口的,因而妇女也没瞧见里面的情况,此刻他往旁边一让,立时显露出客厅内的场景。 这妇女只觉得一阵血腥味儿迎面扑来,再往里面瞧了瞧,登时两眼一翻,作势就要栽倒在地。 常安早有准备,立刻将其扶住了,毕竟在警局让受害者家属认领尸体时经常干这事儿,算是驾轻就熟,他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妇女两句,低声问道,“婶子,您认得这人是谁吗?” 妇女软塌塌地靠着常安,哀叹连连,“怎么不认识……这是王小龙他爸呀!哎哟喂,多大点事儿啊,为了一个钢蹦子,怎么你跟王二爷两个的脑袋都掉了呢!” 她以为是王二爷和王小龙他爸因为那天的纠纷互相残杀,酿成如此惨祸。 但常安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这两具无头尸体一个在客厅里,一个在院子里,并没有挨着,显然不可能是互相残杀,哪有那么长的砍刀啊! 再说了,两个腔子都没脑袋,如果是二人互相残杀,谁先谁后,不可能咔擦一起把对方脑袋砍下来吧,那画面……啧啧。 常安把妇女扶到边上,沉沉叹息一声,表情凝重地进入客厅,环视左右,看了看争斗的痕迹、尸体倒下去的朝向,以及血液喷溅的状态,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转向主卧这边,撩开帘子一瞧,当即愣住了。 主卧的床坑上还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都没有脑袋! ------------ 第二十八章 口味太怪 常安看罢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够乱的,他回转身子,朝着站在客厅门口的妇女抬了抬眉毛,“婶子,麻烦再来这边一趟!” 那位妇女有了先前的经验,当即摇头回绝,“不不不,我就站在这外边挺好的,别个主人家也不在,直接往卧室闯多不礼貌啊!” “没关系的,你来嘛,王二爷都躺在院子里了,也不能生气……”常安返回客厅门口这边,轻声劝说着。 妇女见他走了过来,不禁后退几步,“不是,你让我过去干什么,不说清楚,这回我肯定不会过去的!” 常安追出客厅,伸手拉住妇女的胳膊,“来嘛,我给你看个新鲜的,平常你也瞧不见,反正今天都看了两个,也不差再多两个,帮我认一认,瞧瞧里面躺的是谁……” 妇女一听这个,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哪还敢再过去,奋力拖拽常安往院子里倒退,“我不去!我真的不去,你找别人吧,其实额老家是陕西的,对这一片不熟!” 常安白了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说你是老暖阳人儿吗?嗐,老家是哪儿的不重要,咱们同住地球村,都是乡亲……你在这儿住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不熟!我这会儿要是再找别人,那就得加一个人晚上睡不着,这多不划算呐!婶儿你受受累,再帮我瞧两眼呗!” “我不去……”妇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爆发,使劲挣脱常安的手,却未及时稳住身形,噔噔噔又退了几步,凑巧来到墙边的大缸跟前,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栽进这酱肉大缸子里面,刚刚松了口气,还在暗自庆幸,低头一瞧,差点当场吓死。 这酱肉大缸里黑不溜秋,乌红色的酱肉上面挨挨挤挤垒着几个人头。 她颤抖地抬起手来,数了一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额滴个亲娘勒,这是个什么秘制配方,拿人头当佐料?王二爷家口味也太怪了吧!” 说完这句,妇人又仔细瞧了瞧那些人头的面目,发现人头的五官都被划烂了,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倒下去。 常安连忙扶住,叫来两名痕检同事把妇人抬出院子送往医院,自个儿踱步来到酱肉缸子前面,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念叨着,“女同志的胆子就是小了一点,这种时候还是大老爷们儿稳得住……嗬!好家伙,什么情况!” 也就在这时候,一大队刑警赶到了现场。 常安努力压下呕吐的冲动,转头吩咐一名刑警把老杨叫来,而后认真地观察这五颗人头的面目特征、切口形状等等…… 老杨听完常安的叙述,嘬了嘬牙花子,“四个腔子,五个脑袋,多出来一个啊!” 常安朝着超市老板那边努了努嘴,“这不他超市里边还有一个腔子吗?五个脑袋,五个腔子,合得上。” 正在检验酱肉缸里人头的法医咳了一声,忽然道,“不一定合得上,这里面有四个脑袋味道不对,多半先前并不是在酱肉缸子垒着,而是在其他地方泡过的。” 老杨偏偏脑袋,“味道不对?你尝过了?” 法医翻了个白眼,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其中四个人头有一股酒味儿,刚才我也取样检测过了,确认含有C2H5OH,浓度还不低,应该是38度以上。” “什么渠?我只知道石景山和四平山有个车箱渠,离这儿挺远的……”老杨摸着下巴,满脸疑惑道。 常安撇了撇嘴道,“不是那个渠,是英文的H,其实就是乙醇。” 老杨点点头,“以纯啊,这我知道,昨儿我刚给闺女买了一件以纯的小棉袄,挺暖和的……噢,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这人头先前在服装店里?” 常安眉头一皱,懒得跟他掰扯,索性把话挑明了:“什么服装店,我们说的是酒,C2H5OH是酒精化学式,你初中没学过啊?” 老杨揉了揉鼻子,“嗐,我初中那会儿光顾着谈恋爱了,没认真学,毕竟花季少男嘛!哎哎,我跟你说,我和闺女她妈就是在初中的操场上认识的,那年我十六,她也十六……” 常安听了直摇头,转身就走,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主卧这边,检查了柜子箱子,又翻了翻抽屉,趴在地上瞧了一眼床底下,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起身之际,他忽地瞧见女尸那一双黑丝美腿旁边有个白色帽子,遂拿了起来,细细一看,顿时乐了。 这白色帽子不是什么护士帽、空姐帽,而是一个厨师帽。 常安立刻把老杨叫到近前,低声说道,“瞧见这个了吧?” 老杨点了点头。 常安将帽子递给老杨,“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吧?” 老杨又点了点头。 常安呵呵笑道,“到底咱俩搭档了这么些年,还是有默契的,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吧!” 老杨立马扭转身子,一边朝着外面走去,一边高声喊道,“来几个人,跟我一起搜查附近的帽子店铺!” 常安闻言脸色一变,速即过去拦住,“你怎么想的,我刚才白夸你了……” 老杨怔怔道,“不是心有灵犀吗?” 常安指了指老杨手里的帽子,“我就问问你,这是什么?” 老杨眨了眨眼睛答道,“帽子啊,不应该搜查帽子店铺吗?” 常安呼出一口浊气,“那怎么搜查得过来,现在网购流行,照你这个思路,还得查一遍各个网店,你带这几个人够用吗……没那么复杂,帽子跟帽子又有不同,护士是护士帽,环卫工是环卫帽子,这一顶可是个厨师帽子!你带人到附近餐馆饭店问一遍,看看有没有哪个厨师丢了顶帽子,只要找到帽子是谁的,案子也就破了。” 老杨长长地噢了一声,正要跨步出去,一转头,看到这院子边上有俩木雕核桃,俯身捡了起来,递给常安,意味深长地瞥了超市老板一下,“这东西我有点印象,好像是那小上海的。” 常安接了过来,放进证物袋里,表示自己心里有数,挥挥手让其抓紧时间搜查盘问,随即移步客厅,转了两圈,目光最后停在桌上的那盒饺子上面,沉思片刻,拿着饺子追上刚刚离开大院的老杨,喘了口粗气道,“等一等,先跟我去一趟胡同口的饺子馆吧!” ------------ 第二十九章 露馅 几分钟后,常安和老杨带着几名刑警来到了胡同口的东北饺子馆。 彼时饺子馆老板也是才从七号大院看完热闹回来,一个人坐在柜台边上,乐呵呵地嘀咕着,“小赤佬,这回你可摊上大事了吧……” 正说着,他一抬头,就瞧见常安和老杨带着几名刑警推门而入,脸上的笑容瞬时冻结。 常安让几名刑警同事暂且先在店内四处瞧瞧,自己则是和老杨径直来到柜台这边,淡淡说道,“老板,聊两句呗?” 饺子馆老板咽了咽口水问道,“两位警官想聊点什么?” 老杨把手里的白色厨师帽扔在柜台上面,斜眼看他,开门见山,“这帽子是你的吗?” 饺子馆老板看都没看那顶帽子一眼,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是!” 常安笑了,把饺子馆老板脸上的微表情尽皆收归眼底,“你看都没看,就着急否认,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啊?” 饺子馆老板心里咯噔一下,额头冷汗直冒。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我跟你开玩笑呢,瞧把你吓的……咱别这么站着说话,实在太累,随便找张桌子坐下来慢慢聊吧。” “对对对,是我疏忽了,早该请您二位坐下来喝杯茶水!”饺子馆老板连忙引着常安和老杨来到一个偏僻角落坐下,倒了两杯茉莉花茶递过去,自己在对面危坐着,小心翼翼捧着杯热水。 常安看了看饺子馆老板不停抖动着的大腿,呷了一口茶水道,“老板,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把先前老杨在七号大院捡到的那俩木雕核桃摸了出来,摆在桌上,“您帮我瞅瞅,这是谁家的东西?” 其实常安和老杨都知道木雕核桃是超市老板的,只是故意试探一番,哪知道饺子馆老板贼人胆虚,一看见这俩木雕核桃,更加紧张了,端着热水的双手也开始轻微抖动,“啊呀,这是狮子头核桃,有些历史了……” 老杨挑了挑眉毛,“哟,你还挺有研究的,居然能认出是狮子头核桃,现在懂这些的可不多啊!” 饺子馆老板干咳两声,“我在这胡同里开店好些年了,老听别人讲四大名核,自然也就懂那么一丢丢。哎哟,我们这一片玩虎头和鸡心的比较多,盘狮子头的不多见呐!” 常安立刻追问了一句,“那你知道谁家里有这玩意儿吗?” 饺子馆老板迅速答道,“好像开超市的那个上海小赤佬就有一对狮子头,你们不是已经把他逮着了吗,狠狠审问一顿必定水落石出,他这个人不老实,你们要使劲收拾才行,我以前看过一个古装剧,里面审问犯人是……” “打住!”老杨当即出声打断饺子馆老板的话,瘪着嘴道,“你小子拿我们当什么人了,现在不是以前封建时期,刑讯逼供是犯法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你撺掇我俩对超市老板下狠手,是不是想害我们?” 饺子馆老板慌忙解释说,“哎哟喂,我哪知道这些,您千万别误会,我就是瞎说八道,绝对没想陷害您二位!” 常安抬了抬手,“行啦,老杨就是逗你玩,甭那么紧张……你这茶水是挺不错的,难怪生意这么红火。对了,胭脂胡同里的人都爱来你这儿吃饺子吗?” “是啊!”饺子馆老板一点头,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道,“这一片的老少爷们儿只要是想吃饺子了,都会来我这儿。” 老杨接过话头儿,直视着饺子馆老板问道,“王二爷想吃饺子了,也是来你这儿?” “对啊!”饺子馆老板又点了点头,双手颤抖得越发厉害。 常安微微笑道,“这么说来,他也算是老主顾了?” 饺子馆老板陡然升高音调,答道,“对啊!” 常安喝了一口茶水,又问,“8号那天他有没有让你送个外卖什么的?” 饺子馆老板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道,“有啊,他8号中午搁我这店里吃了一盘,没吃够,晚上又打电话点了一盘外卖。” 老杨紧接着问道,“是谁送过去的?” 饺子馆老板咽了咽口水,“是我们这儿的一个服务员……他已经走了,没在店里。” 常安双眼微微一眯,表情严肃地问道,“你还记得他是哪天走的吗?” “应该是王二爷家出事的前一天吧……”饺子馆老板之前没想到警察会这么快找到自己,所以这些细节并未编排完整,只能心虚地随口应付。 他这一句话,当即露出了马脚: 现在法医都还没确定王二爷是哪天遇害的,你一个饺子馆老板怎么知道七号大院是哪天出事的? 再一个,如果那个服务员在王二爷家出事的前一天就走了,那么又怎么能在八号晚上给王二爷送饺子呢? 常安冷笑一声,也不揭穿,“这么说来,那就是7号了……现在店里的服务员是谁,能不能让他出来一下?” 不等饺子馆老板开口回应,旁边的老杨乐了,心说这还问个什么劲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服务员,买单!” 下一刻,新招的服务员撩开后厨的帘子,蔫蔫地走了过来,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桌子,“你这也没点菜呐!哟,老板你怎么跟客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待会儿结账怎么算啊……” 饺子馆老板面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着,“这二位是警官!” 常安适时地拿出证件,轻笑道,“哎哎,服务员,我问你个事儿,刚才你们老板说前一个服务员是7号离职的,是这样吗?” 这服务员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我是昨儿才来的,之前那哥们儿8号还在呢!老板,你记错了啊!” 常安和老杨立时都侧脸看向饺子馆老板,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饺子馆老板汗如雨下,狡辩道,“这刚招来的服务员不是我们暖阳人儿,根本不清楚状况,瞎说八道……” 服务员梗着脖子道,“嘿,我就在这胡同长大的,前面那哥们儿小铁蛋才不是暖阳人,跟老板你一样都是东北的……我来给你打个工,怎么还改了祖籍,莫名其妙。” 常安哈哈大笑几声,转头看向服务员问道,“你就是这胭脂胡同里的?” 服务员耷拉着眼皮答道,“是啊,原本那宅子是我二舅姥姥的,后来转赠给我妈了。其实我不压根不想在这儿干活,但是又不想上学……” 常安继续问道,“你又不上学,又不想干活,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服务员撅了撅嘴,“待着呗。” 老杨皱眉插了一句,“那你吃什么啊?” 服务员没精打采地答道,“饭!也吃饺子面条,包子馒头。” 常安扭脸看着饺子馆老板,笑道,“瞧见没,这才是暖阳人儿的……老板,你请我喝了茶,咱换个地方,我也请你喝一杯吧!” ------------ 第三十章 深夜追捕(1) 饺子馆老板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手里的杯子没稳住,啪的一下摔落地面,“哎哟,我的妈呀!两位警官,我不喜欢喝茶,要不算了吧!” 常安看了看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杯,哼哼两声,“不喝茶也行,还有其他的,跟我去尝尝呗……不过,在这之前,你要不要先把地上的碎碴子收拾了?” 饺子馆战战兢兢道,“不着急,回头再让这服务员打扫也成。” 老杨与常安对视一眼,当即心领神会,侧脸看向服务员,“哎哎,你怎么没点眼力劲儿,赶紧拿拖把出来收拾一下!” 服务员轻轻地噢了一声,转过身子,嘟嘟囔囔地返回后厨,拿来拖把、扫帚和撮子,正要弯腰打扫,却又被常安拦住。 常安伸手夺走拖把,叫来一名刑警同事,让其用工具检查一下。 这刑警同事接过拖把,取出鲁米诺试剂,在拖把上面喷了一遍,而后关灯察看,果然瞧见拖把的布条泛着淡蓝色光,速即带着其他刑警转去饺子馆后厨,开始细致搜查,最后循着蓝光进入了小隔间。 不多时,几名刑警把小隔间的菜刀,送外卖的保温箱,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全拿了出来。 常安看着那些东西上面的蓝光,面色陡然一寒,盯着饺子馆老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喜欢看破案的电视剧吗,应该知道鲁米诺是什么吧?” 饺子馆老板声音颤抖地强辩道,“警官,我这儿是饺子店铺,难免要剁肉什么的,有点血迹很正常……” 老杨板着面孔,故作凶厉的模样,“扯淡!你剁肉不在厨房里,跑去后面的小隔间?” 饺子馆老板依旧坚持着,“我这店铺招收服务员都是包吃包住的,有些不爱吃饺子的,就会自己在小隔间里做点别的。” 常安从小隔间的证物里拿起一个水杯,歪着脑袋道,“剁肉还能让水杯沾上血渍,溅得挺高啊!老板,你不用搁这儿狡辩,等我们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检验一下,到底是什么血,很快会有个确切的答案。” 饺子馆老板闻言满头大汗地说道,“先前那个小铁蛋儿邋里邋遢的,每次剁完肉都不洗手,那些东西上面沾上血渍不算稀奇……警官,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小隔间里的东西有问题,也与我无关啊!您应该去把小铁蛋逮起来,之前是他住在小隔间里面。” 便在这时,一名在饺子馆杂物间里搜查的刑警忽然高声喊了一句,“常队,有发现!” 常安冷笑着瞥了饺子馆老板一眼,让老杨盯着对方,自个儿循声来到杂物间里,问道,“什么情况?” 那名刑警举着电筒照向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指了指湿哒哒的某处,“您瞧,那上面有点古怪,血腥味很重。” 常安立即拉了个凳子过来,抬腿踏了上去,捅开天花板,将手伸到里面四下摸索一阵,而后奋力拖拽,竟从天花板上扯下一具无头尸体! 他打量了一番尸体的身材、穿着,断定就是那晚讥讽老杨的服务员小铁蛋儿,随即让两名刑警把尸体抬到外面,斜眼看向饺子馆老板,“这就是小铁蛋儿吧?藏得挺深啊,难怪你让我先去逮小铁蛋儿,是不是觉得我们一定发现不了?” 饺子馆老板咕噔一下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道,“警官,我错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跟小铁蛋儿闹着玩。” 旁边新招的服务员蔫坏蔫坏地说了一句,“嗬!好家伙,我们这老板爱好独特,没事杀人玩!” 老杨瞪了他一眼,“别瞎起哄,待会儿你也跟我走一趟吧!” 服务员撅着嘴道,“我去干嘛啊?人不是我杀的,死的也不是我……大晚上的,外面多冷呐,我不想东跑西跑的,到时候出一身汗,冷风一吹,回头指定感冒!”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你是这儿的服务员,现在店里出了命案,肯定需要你去警局录份口供啊!别推三阻四的,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说完这句,老杨立刻转头招来几名刑警同事,吩咐这俩带着饺子馆老板和服务员回警局,指挥那俩留在现场等待法医痕检,剩下的仨继续在胭脂胡同附近搜查盘问,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才和常安走出饺子馆,坐进警车里面,轻声叹道,“不好弄啊,数目对不上了……六个腔子,五个脑袋,说明还有一个人头没找着!” 常安想了一想,皱眉道,“恐怕不止一个,七号大院酱肉缸里有五个人头,其中两个切口平整,但是眼下发现的这六具腔子里面,只有一具脖子处的切口比较平整,也就说还有一具腔子没找着,加起来大概是七个。” 老杨不禁叹了口气,“咱暖阳市好些年没发生这种大案了,没想到突然一下子冒出七个……哎哎,对了,你怎么猜到饺子馆这边有猫腻的?” 常安解释说,“我在王二爷家看到那盘饺子,猜测可能是胡同口这饺子馆送来的,然后想起8号那天晚上咱们来胭脂胡同调查失踪案,途中遇到那个小铁蛋儿骑着电动车送外卖,想着过来饺子馆找小铁蛋问一问。结果来了这边,饺子馆老板却说小铁蛋走了,还说小铁蛋是七号离开的,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老杨撇了撇嘴,“他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估计也是吓懵了,一双手抖个不停,杯子都端不稳,心理素质这么差,自然错漏百出。你说,就他这笨呆脑瓜子,怎么敢杀人的呢?” “生活中,大部分都是一怒之下犯罪,没那么多盘算设计。特别是现在人们压力大,大伙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如果这时候遇到个故意挑衅的,就像那天小铁蛋讽刺你一样,保不齐就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常安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满脸沉重地说着,“眼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咱还是先回局里,跟局长汇报一下,毕竟是重大刑事案件啊!” 正当他发动汽车,准备开往警局的时候,不远处街边忽然出现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站在阴暗处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人还抬手指了指胡同口的饺子馆这边。 常安瞧见那道人影的右手之后,面色突地一变,迅即调转车头,驾车朝着对方所在之处疾驶而去。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老杨毫无准备,被甩了个两眼发昏,“哎哎,你这是看见谁了,也太激动了点吧!” 常安死死地盯着那抬手遥指饺子馆的人,缓缓吐出一句,“等我把他逮着,你就知道了!” ------------ 第三十一章 深夜追捕(2) 那两道人影一见警车笔直冲了过来,立刻分头逃跑,各自蹿进一条小巷子里。 常安当机立断,拉起手刹,急停下来,径直朝着那个先前抬手遥指饺子馆的人追去,转头对老杨吼了一声,“你去追另外一个,赶紧的,别磨蹭!” 老杨不敢耽搁,迅速下车,吭哧吭哧地追向另外一边。 夜里寒风凛冽,跟刀子一般剐得人脸面生疼。 老杨毕竟年岁比较大了,没跑几步就喘得不行,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追捕,在脑中不停地调整自己的路线,总能抄近路赶上去,甚至隐隐有把对方拦截下来的趋势。 由于两者距离渐渐缩短,他也大约瞧出了点轮廓,从这人背影判断,应该是个女人,而且自己肯定见过对方,感觉有点熟悉。 这人用余光瞟了老杨一下,微微蹙起眉头,急急拐了个弯,转入旁侧一条胡同里面,趁着老杨还没追过来,躲到一个大号垃圾桶背后。 约莫过了十几秒,老杨噔噔噔跑进了胡同里,看了看胡同尽头的墙壁,四下扫视一番,逐渐放慢脚步,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道,“姑娘,别躲了,我又不是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赶紧出来吧!” 胡同里一片沉寂,只有老杨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在回荡。 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女人屏息凝气,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悄悄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捏在手中,伺机而动。 老杨缓步前行,左看看,右瞧瞧,因为想着对方是个女人,也就没有拔枪,只是不停地规劝着,“我相信你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咱俩肯定没冲突……我来追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询问点事情,不麻烦的,简单聊两句就行!” 他走到垃圾桶这边的时候,忽地停住了脚步,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瞧垃圾桶背后的情况。 也就在此时,女人绕到了老杨身后,突地举起木棍,狠狠砸向老杨的后脑勺。 老杨听到身后有些细微响动,登时大惊,慌忙扭转身子,瞧见女人举棍砸来,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得抬起手臂格挡。 女人一击不中,又接连乱敲了一阵,整个过程都紧紧闭着嘴巴,仿佛担心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被老杨认出。 老杨怎么也是受过专业训练,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木棍落下的瞬间,猛然探出右手,抓住木棍的另一端,瞪大眼睛看着站在对面的女人,“咱俩肯定在哪儿见过,你靠近一点,让我好好瞧一瞧!” 女人听到这话,瞬即松开握着木棍的手,拔腿就走。 老杨刚刚一直使劲地拉拽着,此刻对方遽然松开,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了个屁股墩,好在身后三两步就是墙壁,这才稳住了。 他来不及查看手臂上的伤势,立刻又追了过去。 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捡起某个石墩子上面的砖头,奋力往后一扔。 老杨惊了一跳,匆匆躲闪之间,不慎扭伤了腰,速度也就更慢了,没过多久,便跟丢了对方,只得哎哟哎哟地原路返回。 不一会儿,常安也鼻青脸肿地回到了警车这边,瞥了老杨一眼,又扭头看了看空空的后排座位,“你没逮着?” 老杨啊了一声,揉了揉腰道,“你不也没逮着嘛。” 常安对着后视镜照了照,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哼哼道,“我追的这个是男人,而且很强壮,再加上半道还有人偷袭我,这才让那小子溜了……你追一个女人,怎么能失手呢?” 老杨白了他一眼,“瞧你这话说的,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女人,有些女的比男人还要刚强呢!跟丢了就跟丢了,谁都有大意的时候,咱俩不往外说,没人知道。对了,这俩人到底是谁啊?” “我早晚会把这家伙逮着,到时候你就知道是谁了。”常安敷衍地回了一句,注意到老杨手上的伤痕,砸吧两下嘴巴,“先去药店买点药吧,你这老胳膊老腰,不及时处理一下,回头得难受死……” 老杨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目圆睁道,“哎哎,这个方向不对啊,警局旁边就有药店,何必绕远路!常安,我可跟你说,我绝对不会去那女人的店,就算你开车载我过去,到了她店门口,我也不会下车的!” 常安呵呵一笑,并不言语。 十多分钟后,西直门某家跌打药馆内。 老杨趴在沙发床上,余光瞟了一下正在倒跌打药酒的美妇,哼哼唧唧着,“可不是我要来的,是常安把我拖进来的……” 这美妇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脸上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但风采依旧,麻利地给老杨后腰抹了药酒,双手轻轻地揉捏着,笑盈盈地说道,“知道了,你最有骨气!” 老杨原本闭目享受着,突地感受到后腰一阵剧痛,惊叫起来:“哎哎,你下手轻点啊!好家伙,差点没把我骨头摁断!” 美妇立马收了些许力道,但嘴里却是说着,“我手劲儿就是这么大,轻不了一点儿……通则不痛,通则不痛,等我给你按得畅通,自然就不痛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受不了这点疼痛?” 老杨龇牙咧嘴地说道,“什么大老爷们儿扭了腰,也禁不住你这么按啊!沈翠儿,咱俩可没仇没恨,前阵子是吵了两句,但不至于一见面下死手吧?千禧年,你家遭遇变故,还是我帮你忙前忙后地把事情办了……” 这沈翠以前是在医院上班的,但是后来家里男人因为医闹事件自杀了,她也从医院辞职,自己在西直门开了个跌打药馆,生意不好不坏,勉强能够支撑生活开支。其实,经过这么多年她早就放下了,而且对老杨心生爱慕,总是无事献殷勤。 但老杨觉着自己还带个生病的闺女,不想拖累对方,所以一直没答应跟沈翠在一起。前两天,他俩还为此吵了一架,当时老杨赌咒发誓说自己再也不会到沈翠的药馆这边来,要是反悔,自己就是小狗。 沈翠自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此刻听老杨又谈起过往,忙转移话题,“我一个娘们儿都没翻旧账,你搁这儿叭叭叭个没完!不说这些,你今儿怎么搞的,手臂乌青一大块,还把腰给扭了,跟人打架啦?” 老杨叹道,“这不是帮常安逮个人吗,只怪敌人太狡猾!关键常安这小子还给我卖关子,始终不肯说那人是谁,整得我心里怪不踏实的……旁观者清,你帮我寻思寻思,那人会是谁呢?” 沈翠听他完整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拧着眉毛想了一小会儿,嘀咕着,“该不会跟那件事有关吧?” 老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仿佛忘记自己扭伤了腰一般,侧脸看向沈翠,惊声道,“不会吧?” ------------ 第三十二章 姐弟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 常安回到警局,并没有审问饺子馆老板、超市老板、张千等人,也没有查看老杨审问小毛贼的笔录,而是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把抽屉最底下的一个卷宗拿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人的一生看似漫长,但落到纸上,不过寥寥数行,随意扫上一眼,可能就是数年时光。 常安看得入神,忘记了时间的流淌,哪怕外面月落日升,也是浑然不觉,始终保持着翻看卷宗的姿势。直到有人来敲门,他方才惊醒,当即从繁杂的思绪里退了出来,迅速将卷宗又放回了抽屉最底下,抬眼望向来人,“什么事?” 来人是实习刑警,他也熬了一夜,双眼通红,嘴唇干裂,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常队,局长找您!” 常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马上过去。昨晚他回警局的路上,就给局长赵利民发了信息,知道今早对方必然会找自己问话,所以并不意外。 实习刑警刚要转身离开,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常队,咱什么时候正式审问那几个人?” 常安想了一想,答道,“再晾几个小时,等到他们心理防线快要崩溃的时候过去审问,效果更好一些。” 实习刑警轻轻噢了一声,忽地想到什么,压低音量提醒道,“您最好从左边的楼梯步行上去,别坐电梯……那边过道椅子上坐着个女人,很麻烦。” 常安皱眉道,“什么女人?” 常安沉吟片刻,叹道,“躲避不是办法,我去跟她聊两句吧!” 说着,他立刻起身,跟着实习刑警来到电梯口这边,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垂头咬着指甲的孙浩姐姐,轻咳两声,“您好,我是刑侦队长常安。” 孙浩姐姐惊了一下,慌张地站了起来,“你好,我叫孙颖,是孙浩的姐姐……” 她才说了半句,又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泪,“常队长,我弟弟死得太惨了,他今年刚满二十五,连女朋友都没谈一个!” 常安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到孙颖手里,轻声宽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孙浩死不瞑目的……但是办案子有个过程,你得给我们一点时间,这么守在警局也不像话,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会通知的。” 孙颖摇摇头,“我不回去,等我回去了,你们又拖拖拉拉,最后不了了之。”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只要出了案子,甭管大小,我们都会调查到底,怎么可能不了了之,别听网上那些人乱带节奏。你踏踏实实回去,把自己身子照顾好了,不要这边案子还没破,你的身体先垮了,到时候谁来帮你弟弟料理后边的事情?” 孙颖咬了咬指甲,狐疑地看了常安一眼,“你没忽悠我?” 常安啧了一声,“我一个刑侦队长,怎么可能欺骗老百姓?你真要想让我们早点破案,就别在这儿裹乱,回去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线索,比如之前谁和孙浩结过仇怨,或者跟谁吵过架之类的。” 孙颖闻言面色忽地一变,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一些,“吵架……应该不是他吧,不可能啊,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杀人呐。” 常安双眼一眯,急忙追问,“你说的是谁?” 孙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孙浩和谢斌俩人的矛盾讲了一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而且孙浩已经搬出去了。再一个,我最近为这事跟谢斌吵架,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心虚的样子,8号晚上还对我动手了,真要是他干的,肯定不敢这么嚣张啊!您瞧,伤口还没好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起手臂,显露出几道乌青伤痕。 常安见了,紧皱眉头道,“这是家暴!你老公在哪儿,我必须好好教育他一下,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女人呐!” 孙颖连忙把伤痕遮住,“不要紧的,我有时候打他打得更狠……我昨天就想让他跟我一块儿过来,但是店里有点事儿,一拖两拖的,不是这个大妈找他做头发,就是楼下邻居让他剃头,搞得很晚才收拾妥当,就只能改在今天让他过来接我了。” 旁边的实习刑警瘪着嘴说了一句,“你一晚上没回去,他也不着急,真是心大。” 孙颖叹道,“你快别说这个了,就是因为这句心大,整得我们两口子大闹了一场,这手臂上的伤也是那天弄的。自打我们结婚以来,虽然经常吵架拌嘴,但他一直都克制得很好,从来没有跟我动过手,哪怕我把家里的东西摔个粉碎的,也是忍着的。” 常安顺嘴问了一句,“那他怎么又忍不住了呢?” 孙颖把那天几个大妈传闲话的事情说了一遍,表情苦涩道,“都是这些长舌头害的,把我们好好的一家人,搞得七零八落的!想来也是报应,我就说让谢彬别给楼下的小姑娘造黄谣,他还不放在心上,作了什么孽,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啊!” “这个别扯什么报应,就是祸从口出罢了。”常安叹息一声,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这种情况很普遍,每个小区都有那么几个喜欢传闲话的,人的劣根性就是爱听这些个谣言,真实善良的故事反倒不怎么有吸引力,一定是这种奸情人命流传起来特别迅猛。 正说着,从警局大厅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不由地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理发店老板谢彬火急火燎地跑到孙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什么情况,我听说你在这儿待了一晚上……昨天你也不讲清楚,孙浩到底怎么了?” 孙颖一看到自己老公来了,又哭了起来,“阿彬,我弟弟他……他死了!” 谢彬愣了一愣,满脸震惊道,“那天中午我只是随口说了句你怎么不去死啊,这就应验了?不是,平常你弟弟也没这么听话呐!” 孙颖气得脸都白了,呼哧呼哧地喘着,说不出话来。 实习刑警瞪了谢彬一眼,啧啧两声,“好家伙,都这时候了,你还耍贫嘴开玩笑,赶紧安慰一下你老婆吧,懂不懂事啊!” 常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直视着谢彬的眼睛说道,“孙浩离家出走是在早上,但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你跟他中午还见过面?” ------------ 第三十三章 龌龊(1) 谢彬突然被这么一问,有些惊慌地往后缩了缩,连连摆手否认道,“不不不,我中午没见过他,刚才只不过一时嘴快说错了。” 常安冷哼两声,“谢彬,这可是凶案,恰巧你跟你小舅子又不对付,眼下你非但不配合,反而遮遮掩掩……如此看来,你的嫌疑很大啊!” 他刻意加重了一下最后几个字的语气,说完以后还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 谢彬立时悚然,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 站在边上的孙颖拿着粉拳捶了他几下,红着眼睛道,“哎哟喂,你个缺德冒烟儿的!那是我弟弟啊,你如果还有点良心,赶紧一五一十说出来,8号中午你到底见过孙浩没有?” 谢彬立刻举手投降,表情难堪地说着,“哎哎,我说我说,你别打了,这儿可是警局,把我捶死了,你也得陪葬,那多不划算啊!” 孙颖眼泪花花地看着他,“别跟我东拉西扯些没用的,赶紧说!” 谢彬苦着脸道,“你莫动气,气大伤肝,事情是这样的……” 8号上午,自打孙浩气冲冲搬出去以后,谢彬一个人待在理发店里,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挺浑蛋的。 媳妇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自己与其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难道心里还没点数吗?怎么能够听了外面几句闲言碎语,就回家跟媳妇撒气呢! 要不去跟小舅子道个歉吧? 家和才能万事兴,没必要把一家人处得跟仇敌一样,道个歉也不丢人,幼儿园小朋友做错事了,还知道说对不起呢…… 他正想着,忽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把脚往矮柜一放,懒懒道,“麻溜的,给我剃个头,晚上爷要去干大事。” 如果是别人用这种姿态跟谢彬说话,早就被轰出去了。 但这位爷不一样,有如此说话的底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皮裤胡同财务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兼业务员,姓胡名来,人称胡老大。 也是谢彬这家理发店的房东兼股东。 最近理发店的生意不太好,谢彬又不搞办卡充值那一套,所以经营困难,别说给胡老大分红了,就连房租都是一拖再拖。 胡老大催了几次,见谢彬实在没钱,也懒得催了,直接按天计算利息,日利率百分之五,打算滚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收了谢彬的房子抵债。 谢彬尽管知道胡老大的盘算,却也是毫无办法,整天愁得不行了,心情极糟,所以才会回家跟老婆吵架。 如果一个人在外面顺顺利利,什么都好,绝不会在意小舅子蹭吃蹭喝蹭住的,巴不得亲戚都知道自己混得好,扬眉吐气。但要是一个人工作不顺心,欠了一屁股债,那他看谁都不顺眼,又不敢跟别人撒气,便只能回家伤害最亲近的人。 谢彬就是后者,他刚刚反省了,结果这胡老大一来,登时又是满腔窝囊气。 胡老大见他脸色不好看,轻轻哼了两声,“今时今日,你这个服务态度是不行的,干服务业一定要时刻保持微笑,客人心情好,你的生意才能好,你的生意好了,才有钱还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谢彬强压下怒气,挤出一张笑脸道,“胡爷,您今儿想剪个什么发型?” 胡老大闭着眼睛,淡淡地说道,“随便吧,只要换个跟以前不一样的就行。好家伙,天天一群人堆在我公司里,不换个发型,就算藏在厕所,也会被人发现的。” 谢彬嘴角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但很快敛去,一本正经地开始给胡老大修剪头发。 胡老大瞥了一下镜子里的谢彬,语气傲慢地说着,“托尼谢啊,你这手艺其实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没什么生意头脑,现在这时代,你得学会变通,不能还是老一套,待会儿去把门口的牌子改了,精剪二十五怎么赚钱呐!” 谢彬皱眉道,“来我这的都是老主顾,突然涨价不合适吧。” “说你蠢,真是一点没冤枉你!”胡老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别直接加价啊,搁那牌子最底下再添一行小字,洗头二十。这样一来,你给人剪个头就是四十五,利润翻倍!” 谢彬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不是坑人吗?就算是用香水,洗一次头也要不了二十啊!” 胡老大嗤笑一声,“用香水洗头可就不止二十了,一看就知道你没给你媳妇买过这些东西,连行情都不了解……托尼呀,你要改变,这社会一直都在变,跟不上的人会被淘汰的。想要发家致富,脑子就得灵光,要有想法……” 谢彬咳了一声,忽然道,“胡爷,其实我也是有想法的,最近我一直在做市场调研,发现大部分男士剪头都不怎么讲究,越便宜越好……我打算把这店面改一下,做成类似快餐那种,多弄几面镜子,添些椅子,再雇俩学徒,十五分钟剪一个头,单价十二块,不洗头,不办卡,无套路,主打一个快捷便宜,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谢谢快剪!您要不再给我投个三百万,咱做成连锁,往后光收加盟费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三百万?你咋不说两亿呢,我也要有啊!”胡老大白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别人都是提高单价,控制成本,努力把利润做得最高,你这倒好,不涨价就算了,反而往下猛降,不亏钱才怪!什么狗屁快剪,这种屌丝店要能成功,我当街表演吃屎!” 谢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攥着剃须刀的右手陡然一紧,眼神冰寒地盯着胡老大的咽喉部位。 便在这时,理发店的玻璃门又被推开了。 王二爷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胡老大跟前,“胡爷,我上午在屠宰场忙活,才看到消息,半道上立马拐了个弯,总算赶在十一点前到了。” 胡老大转头瞥了王二爷一下,嘬了嘬牙花子,阴恻恻笑道,“王二,我昨儿给你的钱花完了吗?” ------------ 第三十四章 龌龊(2) 王二爷搓了搓手,嘿嘿笑着,“花完了,挣钱我虽然不在行,但花钱不用教啊!多亏您给的两千块,昨儿个我领着媳妇和孩子狠狠搓了一顿海鲜,娘俩开心极了,对我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嗯,花完了就好……”胡老大抬手让谢斌暂停一下,而后从兜里掏出钱包,把事先准备好的两沓红票子拿了出来,递给王二爷,斜着眼睛说道,“来,我再给你两千!” 王二爷顿时喜笑颜开,接过红票子,一边数着,一边乐呵呵道,“胡爷,您这是发财啦?好家伙,昨儿给我两千,今天又给我两千,整得兄弟我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我还欠着您钱呢。” 胡老大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投资的那些个项目都得等到纳斯达克上市以后,才能连本带利拿回来,上哪儿发财,好几个干不下去都已经跑路了!我光是在银行那边就贷了一个亿,眼下连利息都付不上,更别说杂七杂八其他投资者的钱了……我现在也是罗锅上山,钱紧呐!” 王二爷怔住了,歪着脑袋问道,“那您还给我钱?” 胡老大摆摆手道,“不要紧的,也不缺这点渣渣了。你们欠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还不上了,是挺愁的,但我欠一个亿,该发愁的就是别人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啦!” 王二爷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道,“要不说您能干大事呢,单凭这份淡定,这宽广的心胸,就够咱学好些年的!” 胡老大白了他一眼,挥挥手让谢斌接着剪头,懒懒地躺在椅子上,闭目对着王二爷说道,“兄弟,哥哥我对你够好了吧?” 王二爷满脸谄媚道,“哥哥,您对我何止是好,简直就是我的义父啊!” 胡老大哼哼两声,“少来,我也是读过书的,知道义父都是些什么下场……兄弟,我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回报我一点儿啊?” 王二爷嘴巴发苦地说着,“胡爷,我现在真没办法还账,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您再给我宽限个一两年行不行?” 胡老大冷笑道,“宽限一两年?你也真好意思说得出口,一两年之后,可就不是五十万了!瞧把你紧张的,我也没说让你现在还钱呐!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你要是实在还不上钱,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抵债嘛!” 王二爷好奇地问道,“什么方式?” 旁边的谢彬也竖起了耳朵。 胡老大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王二爷,“哎哎,我听说你跟烧酒作坊那女人有一腿,兄弟你可真是福气不浅啊,家里的是个漂亮脸蛋,外面还有个玲珑身材,真是羡慕死哥哥我了!” 王二爷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只觉得手里的两千块滚烫非常,咽了咽口水道,“胡爷,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老大拍开谢彬捏着剃须刀的手,坐直了身子,盯着王二爷说道,“兄弟,你是知道我的,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单身……” 王二爷不等他说完,立马把两千块钱还了回去,“胡爷,您这四千块钱就想让我把人家老板娘卖了啊,也太丧良心了!” 胡老大瞪了他一眼,“兄弟,你拿我当什么人了,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哪有买卖妻妾的,你这心可真脏!” 王二爷闻言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笑着说道,“您也不说清楚,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您打人家老板娘的主意呢!” 胡老大乐了,点点头道,“没错,就是!” 王二爷不由地呆在原处,“胡爷,您这……” 胡老大舔了舔嘴唇道,“最近哥哥我心里烦,需要找个人好好抚慰一下。我见过那烧酒作坊的老板娘,长得真的没话说,那身材,那脸蛋……只要你让我跟她睡一觉,你欠我的钱好商量,回头要是拮据了,我还给你匀一点,怎么样?” 王二爷表情僵硬道,“这、这怎么能成啊!先不提我觉得如何,烧酒作坊老板娘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也不能强迫人家跟您睡觉呐!” 胡老大啧了一声,“兄弟,这个很简单,你找个机会,趁着你老婆不在家,约她过去……等到半夜差不多的时候,你假装起来上厕所,我悄悄溜进去,黑灯瞎火的,她也不知道是谁呀!” 王二爷瞬时面色大变,迅速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事儿太浑蛋了!” 胡老大收起笑容,阴沉着脸道,“不答应也可以,你要做君子,咱们就按君子协定来办,年初你借了我五十万,现在十二月了,差不多一年,利息大概是二十万,加上昨天的两千,总共七十万两千,只要你把钱都还清了,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但有一点,就今天一天,超过十二点,又是另外的算法!” 王二爷面色一白,“胡爷,我现在上哪儿给你凑七十万啊!别说是七十万了,就是七万,我也拿不出来!” 胡老大把两千塞到王二爷手里,寒声道,“那你还做个屁的君子!拿着钱回去跟你老婆孩子好好吃一顿,想办法把他们娘俩支走……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去你家!” 王二爷顿时如遭雷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捏着两千块,低垂着脑袋离开了理发店。 胡老大鄙夷地看了看王二爷的背影,转头瞧了瞧镜子里自己的发型,撅了撅嘴,“行啦,差不多凑合就可以……哎哎,托尼,你那媳妇长得也挺漂亮的,要不要考虑一下也换个还债的方式?” 谢彬身子一僵,捏着剃须刀的手微微颤抖。 胡老大笑了笑,缓缓起身,对着镜子又照了照,“逗你玩呢!你媳妇那性子太泼辣,我可受不了!” 说完这句,他在矮柜的抽屉里翻了一下,找了支马克笔,踱步走出理发店,俯身在牌子上添了一行字,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头朝着谢彬吹了个口哨,而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谢彬双目喷火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胡老大,冷冷道,“这个玩笑可一点不好笑……另外,我是理发师,剃没剃完头,我说了算!” ------------ 第三十五章 他要留下来 警局里,常安听完谢彬的讲述,摸着下巴,不禁陷入了沉思,心中的疑惑堆成了山。 胭脂胡同七号大院里总共四具腔子,有两个已经被辨认出来,分别是王小龙他爸和王二爷,而床坑上的那两具至今没能核实身份。 按照谢彬的描述,其中的男尸应该是胡老大,但另外一具女尸明显不可能是烧酒作坊老板娘,毕竟他和老杨在8号之后见过对方……那么床坑上的无头女尸会是谁呢? 8号晚上王二爷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小龙他爸为什么会出现在王二爷家里? 王强的钱包为什么会在孙浩尸体身上? 还有那一块表…… 他这边正想着,实习刑警忽然开口问道,“这里面也没有孙浩啊,你讲了这么一大堆,都是些没用的废话,能不能直接点,你什么时候碰见孙浩的,他当时在干什么,或者准备干什么?” 谢彬面色尴尬地说道,“我回忆过去的习惯是这样的,必须要从头说起,中间不能断开,否则就讲不明白。” 实习刑警瘪了瘪嘴,“现在可没那么多时候等你慢慢回忆了,挨个回答我刚才的提问就行,先说说你是什么时间遇见孙浩的吧!” 谢彬仔细回想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应该是中午十二点左右,那会儿今日说法还没播出……” 常安此刻已经从沉思里退了出来,轻咳一声,接过话茬儿,“那就是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之前。” 实习刑警连忙拿起小本子,唰唰记下。 常安紧接着问道,“地点?” 谢彬立刻答道,“在烧酒作坊那边的胡同口。” 常安偏着脑袋看他,又问,“你去了烧酒作坊?” 谢彬点点头,“那胡老大太恶心,太龌龊了!我实在看不过眼,打算去跟烧酒作坊老板娘通风报信!” 常安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呢?” 谢彬缓缓说道,“我到了那边的胡同口,就看到孙浩气呼呼走了过来,然后就跟他打了个招呼,本想好言好语地聊两句,把心结解开,结果他以为我是要去数落他的,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 说到此处,他侧脸看向孙颖,无奈地叹了口气,“哎,老婆,你是没瞧见,孙浩他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我就是个癞蛤蟆,早晚要让你这白天鹅跟我离婚……我一气之下才回怼了两句,口气是重了点儿,但没有真要让他去死啊,只是发泄一下而已。如果我知道他这么听话,肯定不会说那么些的。” 孙颖又拿粉拳捶了他两下,骂道,“我平常让你嘴上积点德,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现在浩子死了,往后我还怎么跟你好好过日子……” 实习刑警见状叹了口气,劝道,“死者已矣,你们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相信孙浩也不希望看着你俩因为他真的闹掰。” 常安认真观瞧着谢彬脸上的表情,忽地问了一句,“那些都暂且放在一边,后来你跟烧酒作坊老板娘通风报信了没?” 谢彬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我到烧酒作坊的时候,老板娘并不在店里,好像是出去了。” 常安嘴角微微上翘,继续问道,“8号晚上,你去过七号大院吗?” 这一次谢彬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没有!8号晚上我在家里,跟我媳妇儿还吵了一架呢,怎么可能跑到胭脂胡同那边去呢?” 常安转头看向孙颖,“你们吵架是几点?” 孙颖想了一想,答道,“好像是十点左右,那会儿楼下的邻居还跑上来敲门拱火,说什么有本事别吵吵,直接动手……警官,你说这是什么人啊,哪有在人家小两口吵架的时候火上浇油的!” 常安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而是立刻追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之后,谢彬有没有出去?” 不等孙颖回应,谢彬抢先开口道,“没有,我一直搁家里待着,对吧……老婆?” 常安转头看向孙颖,后者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实习刑警此刻终于明白了常安这番询问的用意,盯着孙颖说道,“你昨天下午可不是这样说的,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说的是自从8号晚上跟丈夫吵架以后,你就去了闺蜜家里住着,所以不知道孙浩有没有在8号上午之后去过你家……那么,到底是昨天你给了假口供,还是今天有意帮你老公做假证呢?妨碍司法公正,三年起步哦!” 孙颖被他一吓,面色立时白了几分,哆哆嗦嗦道,“没有……我没给假口供,也没做假证。” 常安突地转头瞪着谢彬,板着面孔道,“谢彬,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别拿老婆做挡箭牌,主动交代清楚!” 谢彬一咬牙,垂头说道,“警官,我确实在那天晚上去过胭脂胡同……但我什么都没干,当时想着如果王二爷真的和胡老大做出那等龌蹉事,我就立马上去揭穿,拍照留作证据,到时候不怕胡老大事后算账,说不定还真能让他给我免除一部分利息。” 常安冷笑道,“王二爷是杀猪的,力气很大,你就不担心当场揭穿以后,他俩揍你吗?” 谢彬也没细想,干脆地答了一句,“担心啊,所以我带了把剃须刀。我想的是,只要我到了那边,等着王二出来上厕所,胡老大一个人进了卧室,我就悄摸贴着墙边过去,把剃须刀架在胡老大脖子上,问他知错了没有,胡老大一害怕,肯定就跪下来说他错了,下次不敢了,然后我就能回家睡觉……”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看出对方这是在避重就轻,哼了一声,“事实上呢,你揭穿他俩的龌蹉勾当了吗?” 谢彬又一次摇了摇头,“没有,等我到了七号大院,却发现里面没人,心想肯定是王二幡然醒悟,并未按照胡老大说的去做,那会儿我跟媳妇儿吵架的怒气也消了,于是就回家睡觉,还做了个美梦呢!” 常安冷笑两声,并没有当场揭穿,而是侧脸看向孙颖,说道,“你可以先回去了,孙浩的案子如果有进展,我会立刻联系你的……至于你老公嘛,他要留下来,好好的配合我们调查!” ------------ 第三十六章 谁吐了 孙颖闻言眼泪嗒嗒,这回更不愿意离开了,坐在地上又哭又喊。 最后还是谢彬瞧着常安脸色不太好看,急忙出言规劝,谎称自己出门忘记了关火,这才把孙颖骗走了。 没了裹乱的,实习刑警和常安都松了一口气。 扣留谢彬的事情自然由实习刑警来办,常安还得到局长办公室汇报案情。 而这实习刑警毕竟是新人,以前在派出所的时候,也没怎么接触凶杀案,所以当他发现审讯室不够用了,顿时不知道该把谢彬羁押在哪里,彷徨无措。 案件相关人员肯定不能凑到一起,以免彼此串供,导致警方无法迅速查清事实。 平常凶案调查审讯,一般也就是锁定两三个嫌疑人,然后分时段把一些跟案件相关的人叫到警局,挨个挨个地审讯。但这起案件不一样,胭脂胡同那边有五个人头,六具腔子,还有一个完整的尸体。 最为关键的是,这起案件并非什么变态的连环凶杀案,虽然看上去大部分都是身首异处,但作案手法和工具略有不同。 就像同样是切水果,刀与刀又有不同,指甲刀就是没有菜刀好使。 这就导致案件相关的人员特别复杂,超市老板、饺子馆老板、谢彬三人都有重大嫌疑,那个现在还浑浑噩噩的张千也有可疑之处,再加上常安昨天在好景胡同附近逮着的贼偷,拢共五个人,需要五间审讯室。这还是昨晚他通宵给饺子馆服务员做了笔录,迅速将其打发走的结果,否则还需要再添一间。 警局不可能只办这一起案件,别的组还要审问案犯,一番磋商下来,昨晚实习刑警也就争取到了三间审讯室和一个小会议室,但眼下还需要一间用来安置谢彬。 他正犯难,凑巧老杨按着后腰迈步过来,瞥了实习刑警和谢彬一眼,打着呵欠问道,“怎么了?” 实习刑警把情况说了一遍,苦着脸道,“本来就够热闹的了,扫黄组今早又端了一个窝点,搞得现在上个厕所都要排队,更别说给谢彬找个单独的小房间了。”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笑道,“这事儿好办啊,直接把他拷在常安办公室不就行了,等回头正式审过一遍,再决定后面怎么处置呗!” 实习刑警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立马伸手摸了摸后腰,却发现空落落的,这才想起之前已经把手铐用在了张千身上,侧脸看向老杨,眨了眨眼睛道,“我的手铐已经用了,要不您帮我把人送去常队办公室吧,我一个实习的,不打招呼就把人带进常队办公室有点不礼貌,您跟常队是老搭档,方便一些。” 老杨瘪了瘪嘴,“瞧你那怂样儿,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又没让你进去翻常安的日记……行吧,交给我了!” 说着,他很干脆地带着谢彬来到常安办公室里,将其拷在办公桌边上,正要转身离开,忽地瞥见最底下那个抽屉没关,低声吐槽了两句,而后俯下身子,想帮常安关上抽屉,却看到里面有个卷宗,仔细瞧了瞧上面的编号和日期,登时眼皮一跳。 老杨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合上了抽屉,表情严肃地警告了谢彬几句,随后紧皱眉头走出常安的办公室,快步上了二楼,来到局长赵利民的办公室门口,轻叩几下门板。 局长赵利民正一边喝着茉莉花茶,一边听着常安汇报,瞧见老杨来了,当即招了招手,让其赶紧进来。 常安扭头看了看老杨,然后回头继续对赵利民说道,“法医那边暂时还没把尸体带回来,就是想等您先去瞅一眼,毕竟这算是特别重大的刑事案件,肯定需要您到现场走一遍的。” 赵利民吐出两片茶叶,砸吧着嘴巴问道,“现场是不是很血腥?” 常安点了点头,答道,“七号大院是四具腔子,五个脑袋,饺子馆和超市则是各有一具腔子,可以说尸山血海,老杨都吓吐了。” 刚走到近旁的老杨不由地愣在原处,抠了抠脑门道,“我被吓吐了?” 常安耸耸鼻子道,“你就说你昨天吐没吐吧?” 老杨懵懵地说着,“吐是吐了,但我是在……” 他刚说了半句,常安立刻出言打断,“您瞧,他自己也承认了,反正您有个心理准备吧,场面确实不怎么好看!对了,您今早没吃卤煮吧?” 赵利民摇摇头,“那倒是没有,我早上不喜欢吃得太油腻……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常安呵呵笑着,“没吃卤煮就行,您办案经验丰富,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心理素质甩老杨十八条街,肯定不会吐的。” 赵利民闻言眉毛一扬,“那是必须的!老杨,不是我说你,遇事要淡定,你也是老刑警了,怎么还能被吓吐了,多影响咱警局的形象!应该像我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二十多分钟后,局长赵利民面色发白地冲出七号大院,扶着警车哇哇呕吐。 老杨靠在院门外的墙壁边上,呵呵笑着,“原来这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学习了啊!” 局长赵利民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咬着牙,跺着脚,“在暖阳市居然敢犯下如此凶案,我一定要帮死者雪恨!” 其实他是因为在底下人面前丢了脸,所以才会这般咬牙切齿。 常安追了出来,看了看警车边上的污秽,故作惊讶地说道,“局长,您这是……” 赵利民摆摆手,“我没事,刚才是老杨吐了,我搁这儿教育他呢,也太不稳重了!” 老杨呆了呆,怔怔道,“我又吐了?” 常安啧了一声,“不要紧的,我们不会往外瞎传,没人笑话你……对了,局长,里头床炕上还有两具腔子,您要不要进去瞅一眼?” 赵利民很迅速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让法医赶紧把尸体弄回警局吧,尽快核实死者身份,查明真相!” 常安叹了口气,“我们也想尽快确定死者的身份,只是现在还有很多人没有更换过证件,系统里没有指纹,无法配对……局长,我需要更大的权限,最好可以调取全国的犯罪记录和指纹信息。” 老杨听到这里,眉尖微微一皱,忽然明白了常安为什么要一大早带着局长来到案发现场。 局长赵利民却是丝毫不知,点头应允道,“可以,我马上回去帮你申请,只要能尽快破案,什么都好说!” 就在常安想要感谢两句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地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瞟了一下来电号码,立刻接通,嗯嗯啊啊地回应了几句,而后挂断电话,抬眼看着老杨和局长赵利民说道,“交警那边打来的,说是已经帮我们找到王小龙他爸出事之前驾驶的汽车了……” ------------ 第三十七章 路怒(1) 四十多分钟以后,暖阳市南三环外某个修理厂内。 常安和老杨跟在一个招风耳交警屁股后面,跨步穿过前面的停车坝,来到一辆被千斤顶撑在半空的黑色轿车前面。 交警指着黑色轿车右后方凹陷下去的小坑,不紧不慢说道,“这是追尾造成的,瞧这碰撞痕迹,当时的车速应该是五十多码……因为市区监控系统升级,道路监控无法正常工作,所以我们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最初我是在西直门附近搜寻,毕竟当时能确定的就是受害人去过西直门,挨个查了一遍附近路边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之后,总算找到了点线索。” 常安拍拍他的肩膀,一面检查黑色轿车,一面缓缓说道,“辛苦了,回头案子破了请你吃涮锅……跟这车相撞的是谁?” 交警摸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常安,轻声道,“那位车主叫陈述,住在好景胡同,职业是互联网企业软件工程师,那天加班到十二点,路过西直门的时候与受害人王刚的车辆发生了追尾事故,但两人都没有报警,看样子是选择私了。” 老杨歪歪脑袋,忽然插嘴问了一句,“车子是在西直门发生的车祸,为什么拉到这边的修理厂?” 不等交警开口回答,刚刚翻看完小本子的常安抢先说道,“这修理厂的老板跟王小龙他爸王刚是朋友,当天他们还一起喝过酒,车子也是这修理厂师傅开过来的……有一点很奇怪,当时王刚应该是酒驾了,否则不会拉到他朋友这边修理,而是由追尾的后车负责,那么问题来了,追尾的车主为什么不报警,最后选择私了呢?” 老杨撇了撇嘴道,“肯定是王刚给钱了呗,那什么追尾车主觉得报警太麻烦,还不如拿点赔偿,早点回家睡觉,所以就没报警嘛!” 旁边的招风耳交警一点头,“陈述就是这么说的。” 常安盯着车身凹陷处的些许白漆,不以为然道,“通常情况,大部分都会这么选择……但陈述不一样,他刚买了新车,还是攒了两三年工资买的豪华品牌,必然十分珍惜,剐蹭掉一点儿车漆都心疼得不行那种……” 老杨撅着嘴道,“问题是他追尾在先啊,能够拿点赔偿息事宁人,已经很不错了!” 常安摇了摇头,“如果王刚没有酒驾,陈述必定优先选择私了,但假设他知道了对方酒后开车,多半会得理不饶人,是要狠狠宰一刀的。然而,当时王刚身上没有太多现金,手机也是一个备用机……对了,老杨,昨天你不是审问了那个小毛贼吗,他有没有交代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作案的?” 常安沉吟片刻,皱眉道,“王刚那会儿应该还没喝酒,他去莲花河干什么?” 老杨摇头道,“不知道,那小毛贼只看到王刚在跟别人吵架,并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也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就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间隙,他便偷走了王刚的手机,得手后也不敢停留。” 常安琢磨了一下,双眼微眯道,“也就是说,追尾事故发生的时候,王刚没有手机,钱包里也没太多现金,那他怎么破财消灾呢?拿不到足够的钱,陈述怎么可能同意私了?” 老杨和招风耳交警不禁都愣住了。 是啊,私了的前提就是王刚有钱,否则根本没商量。 “刚才我是有点想当然了……这么说来,陈述有问题啊!”老杨感叹一声,随后转头看向还在检查车辆的常安,好奇道,“哎哎,你是怎么猜到的?” 常安轻笑道,“我只是假设了一下,如果我珍视的宝贝被人损坏了,我会是什么状态,然后根据王强之前讲的那些,推断出王刚身上没什么钱,两相结合,很自然就得出这桩交通事故私了可能性不大的结论。” 老杨拉长声调噢了一声,转向招风耳交警这边,正色问道,“陈述在哪儿?” 招风耳交警面色尴尬地答道,“当然是爱在哪里就在哪里……本来也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再加上他们都已经私了,我们交警即便要追责,最多也是追究王刚酒驾,但这王刚……” 后半截的意思不言而喻,交警没办法去追究一个死人酒驾的过错,能让陈述配合调查已经很不容易了。 常安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色轿车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今天是周末,肯定没有在公司,像陈述这种互联网精英,一般都是996,每周就这么一天时间休息。车子坏了需要修,修理需要时间,所以他只能今天去修车。新车肯定不会在王刚朋友汽修厂这种地方修理,联系一下4S店,立马就能知道陈述在哪儿了!”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老杨朝着常安竖了个大拇指,随即向招风耳交警使了个眼色。 招风耳交警心领神会,迅速摸出手机,与局里的同事沟通了一下,很快便获取到了陈述轿车对应4S店的信息。 老杨粗粗扫了一眼4S店售后经理的手机号码,快速记下,而后用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简单交流了几句,确认陈述就在4S店的修理厂之后,让其拖住陈述,尽管没有说明具体案件,但也隐晦地表达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招风耳交警这边也联络了同事,迅猛展开布局,封锁4S店修理厂周边道路。 等一切都规划安排妥当了,常安和老杨快步返回警车里,发动汽车,朝着十公里以外的4S店修理厂极速驶去。 途中某个路口,常安瞧见红灯即将变绿,正要放下手刹,却被老杨拦住,不由地皱起眉头,“干什么?马上就要变绿了,别耽误我开车!” 老杨咳嗽两声,“这不还有几秒吗?开车切忌着急,宁等三分钟,不抢一秒……我就想问你个事儿,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常安斜眼看了看倒计时,焦急地说道,“那你快问啊!” 老杨又咳了一声,悠悠地问道,“常安,你这些天一见到李万就发疯了般地追捕,到底是为了什么?” ------------ 第三十八章 路怒(2) 常安愣了片刻,微微皱起眉头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老杨叹了口气,“常安,咱俩搭档快十年了吧,人生短暂,可没多少个十年,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 “行啦,怎么还念起歌词来了!”常安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其他车辆,语速飞快地说着,“我抓李万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则我跟他算是旧相识,不想这小子游走在法律边缘,最终酿成大错。二则我有一种直觉,李万与我们调查的案件有所关联,8号那晚他去过胭脂胡同,隔天早上又在烧酒作坊跟咱们碰面,一路逃跑,最后跳进了莲花河,还有我帮手机店维修师傅抓贼那天,他居然也在好景胡同附近……你琢磨一下,这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老杨不置可否,抽了抽鼻子道,“我猜还有一个原因。” 常安斜眼看他,面无表情道,“什么原因?” 老杨轻笑一声,直视着常安的眼睛说道,“你想翻旧账……常安,我刚才都说了,咱俩搭档十年,比好多夫妻的婚姻还要长,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甭跟我绕圈子,没那必要!” 常安听到翻旧账几个字的时候,面色陡然一变,也没在意老杨后面那半截话,有些不太高兴地说道,“你翻过我办公室了?” 老杨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答道,“是你早上忘记把抽屉关上了。” 常安闻言沉默良久,直到后方车辆开始疯狂按喇叭,方才说了一句,“这事儿等有机会咱俩一起喝酒的时候再聊,先办案子吧!” 言罢,他也不等老杨回应,立刻放下手刹,一脚踩下油门,在一阵短促的喇叭声中,疾速蹿出,驶向另一条街道。 强烈的推背感陡然传来,老杨身子猛地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了,对着常安翻了个白眼,“安全驾驶懂不懂?你平常都挺稳重的,怎么一摸方向盘就这般急躁!” 常安觉着这话有点耳熟,当即踩了踩刹车,降了些许车速,余光瞟了老杨一下,“哎哎,王强是不是说过,他堂哥一摸方向盘就特别暴躁,喜欢狂按喇叭?” 老杨细细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常安微微一笑,“我大概猜到他俩是怎么追尾的了……坐好咯,我要加速啦!” 老杨还来不及开口追问,下一秒钟那推背感再度袭来,甩得他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只得紧紧闭着嘴巴。 正当他俩赶往4S店售后维修厂的时候,原本坐在贵宾休息区玩手机的陈述突然起身,扫视四周。 距离他十几步之外的售后经理立刻紧张起来,慌忙避开对方的视线,假装忙碌着,刷刷填写表单。 陈述观察了一圈儿,瘪了瘪嘴,径直走到售后经理跟前,咳嗽两声,问道,“您好,请问厕所在哪儿?” 售后经理不敢抬头与之对视,用大拇指往旁边一指,也不言语,继续握笔填写表单。 陈述面色不悦地嘀咕一句,“什么态度,我花了几十万买你们家的车,就这服务啊,真是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厕所里面,选了居中的小隔间,关上门板,哼哼唧唧地坐在马桶上,玩着手机,奋力挤出食物在肠道里跑完马拉松之后的崭新形态。 厕所外边,售后经理急忙叫来藏在贵宾室旁侧的两名保安,低声说道,“你俩守在这里,隔两三分钟进去一个人查看,瞧瞧那人还在不在里边,免得对方借尿遁了,咱们不好跟警方交代……我现在就到楼下,悄悄跟警方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正好趁着这人上厕所,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两名保安点头应下,还显露了一番自己的疙瘩肉,表示定会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厕所里的陈述对此毫不知情,他正不停地刷着暖阳市热点新闻,目光在法治相关词条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他看得很入神,也没注意到隔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溜达,只是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等到翻看完所有这几天的新闻以后,陈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嘟嘟囔囔着,“怎么没有呢,不应该啊,交警都跑来问我了,肯定是发现了啊……管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随即,陈述把手机揣进兜里,活动了两下酸麻的双腿,伸手从纸盒里扯出两格纸巾,瞧着前面那节边上有点不齐,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这人有点强迫症,不论什么东西,都必须是整整齐齐的。如果哪件物品坑坑洼洼的,他就会难受得不行,必须要裁剪成方方正正的样子,否则情愿把东西扔进垃圾桶,也绝不将就。 陈述看着那格缺了边角的卫生纸,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嘬了嘬牙花子,当即沿着缺角处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撕着。 嗞啦。 撕歪了。 陈述叹了口气,索性不打算再用前面那格纸巾,沿着两格纸巾之间的虚线,一点点撕着。 嗞啦,又撕歪了。 后面这一格纸巾也缺了个边角。 陈述不禁有些焦躁起来,将缺了角的那一边折了折,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撕了起来。 最后这一格纸巾倒也撕得四四方方,但只有指甲盖大小。 陈述闷闷地叹息一声,把手伸向纸巾盒,本打算再扯两格纸巾,却发现纸巾盒里空空如也,登时懵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些被自己撕成碎条的纸巾,咬了咬嘴唇,又转而看向那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正方形纸巾…… 两分钟后,陈述打开小隔间门板,一抬头,就瞧见常安和老杨笑嘻嘻地站在小隔间门口,愣了一愣,讷讷道,“你们是?” 老杨伸出右手,用力地握了握陈述的手,哈哈笑道,“我们是警察,想找你了解点情况,现在方便吗?” 陈述眨了眨眼睛,“我刚方便完,就是忘了洗手。” 老杨歪头望了望陈述身后小隔间里满地的碎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瞧这状况,似乎你有强迫症啊……”常安啧啧两声,而后侧跨一步,远离了老杨和陈述些许,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冷冷说着,“洗手,搓干净了跟我走。这儿闲人太多,咱们换个清净的地方聊两句!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附近五公里的街道都被临时管控了!” ------------ 第三十九章 路怒(3) 这4S店维修厂所在之处距离警局约莫二十多公里,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大概需要半个钟头的时间,倒也不算太远。 但常安并没有选择直接回警局,途中他拐了个弯儿,转到了好景胡同隔壁的烧酒作坊这边。 陈述看着人来人往的胡同,疑惑道,“这里清净?”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真正的安静就是在闹市之中……” 陈述又问,“不都说警察问话是请人喝茶吗,那边明明有个咖啡与茶,怎么来这酒坊?” 常安白了他一眼,板着面孔道,“我喝腻了,换个口味不行啊!叨叨叨,废话这么多,是我找你问话,还是你找我问话呐?” 陈述立时不敢再多嘴,老实地跟个鹌鹑一样。 旁边的老杨咳了一声,猜出了常安转到酒坊这边的用意,压低音量问了一句,“你觉得七号大院酱肉缸子里那四个酒味人头跟这儿有关?” 常安点了点头,“我仔细想了一遍,发现那天老板娘的行为有些不对劲,似乎在遮掩什么,而且那天李万也来过酒坊,当天下午老板娘又把小工支走了……将这些细枝末节拼凑在一起,很难不对酒坊起疑啊!反正我们都出来了,找一个是找,找俩也不耽误,免得之后还要多跑一趟。另外,我不是说要请你喝酒吗,干脆就今天了,省得一直记挂着。刚才我已经给实习生发了短信,稍后他过来负责开车,咱俩可以敞开喝!” 老杨听他说完,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嗬,好家伙,你这一趟就把三件事都办了,效率挺高啊!” 常安一面举步迈进烧酒作坊,一面淡淡地说道,“不一定只是三件事,这隔壁就是好景胡同,说不得我待会儿还要去那边一趟,瞧瞧孙浩之前上班的地方……不着急,一件一件来,咱们把这追尾事故捋清楚了再说!” 说完这句,常安自顾自在酒坊门店的角落里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陈述赶紧过来。 他们三个刚刚落座,老板娘端着一大盆腌菜,撩帘而出,瞧见常安和老杨来了,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手,勉强挤出一张笑脸,三两步来到三人跟前,微微躬身看着常安和老杨说道,“警官,你们又来调查失踪案了啊?” 常安摆摆手,“不是,之前给你的那张寻人启事也可以扔了,用不着啦。” 老板娘怔了怔,“人已经找着了?” 常安轻咳一声,“差不多吧……哎哎,老板娘,你这儿的特色酒是什么?” 老板娘笑了,指着柜台上方悬挂的几块小木牌,“这不挂着牌儿么,白干儿,山西黄,茵陈,莲花白都有,不过来我这儿买得最多的,还是烧刀子。” 常安一拍桌子,“那就给我们整几个烧刀子,再来几碟小菜,你自己看着搭配,尽快端上来便好。” 老杨舔了舔嘴唇,补充了一句,“酒从后院缸子里舀,味儿厚重一些!” 坐在常安和老杨对面的陈述也开口说了一句,“我不喝酒,把我那份换成格瓦斯吧!” 老板娘表情尴尬地看着陈述,“我这儿是大酒缸,没有饮料……” 常安曲指轻叩桌面,一锤定音,“给他的换成度数小一点的茵陈吧,大男人喝什么格瓦斯,招笑!” 陈述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老杨见他还想推辞,似笑非笑地添了一句,“老话讲,酒后吐真言,我们想听你说真话。” 陈述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低垂着脑袋,不停地抠着指甲。 老板娘能把酒坊生意做得这般红火,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不弱的。她一眼就瞧出这里边有事儿,也不敢多问,很识趣地转身去了后院,给常安三人腾出空间叙话。 等她走了,常安重重咳嗽一声,盯着陈述问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陈述抬头看向常安,努力压下慌乱的心绪,“不是因为追尾事故吗?” 呷了一口茶水的老杨乐了,笑着说道,“我们是刑警。” 陈述惊讶地啊了一声,张大嘴巴道,“现在刑警也管交通事故了?” 常安懒得跟他兜圈子,索性挑明了,“王刚死了。” 陈述咽了咽口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追尾了他的车,又没追尾他这个人……” 常安和老杨对视一眼,都看出陈述是在装糊涂,当即冷笑两声,“你紧张什么,我们只是来调查王刚生前行动轨迹,又没说人是你杀的。” 陈述顿时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是调查行动轨迹啊,吓我一跳……哎,其实交警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那家伙肯定出事了。” 老杨偏偏脑袋,问道,“为什么?他当时身体状况有问题?” 陈述摇头答道,“那家伙喝醉了劲儿都很大,龙精虎猛的,身体状况比我这加班狗强多了。我之所以觉得他迟早要出事,是因为他开车的习惯很不好!” 常安忽然插了一句,“酒驾是挺危险的,但应该不是这一点……他别你的车了?而且在那之前,他还狂按喇叭,不停地催促你快一点,对吧?” 陈述惊奇地看向常安,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警官,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别我车的时候还没到西直门,那条街道挺荒芜的,也没监控啊!” 常安眯着眼睛瞥了陈述一眼,记下对方知道街道没有监控这一点,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换做科学一点的说法,就是物质守恒,但凡存在过的,肯定有迹可循!说实话,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眼下来找你问话,只是走个过程而已。你说与不说,说多说少,影响都不大!” 陈述一听这话,登时冷汗直冒,眼帘低垂地盘算着,到底是立马和盘托出,还是再试探一番,看看警方究竟掌握了多少再做决定。 思来想去,他终究没有直接摊牌,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缓缓地说道,“警官,我不知道你们查到了些什么,但我一定尽量配合,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希望能够帮助警方查明真相吧!仔细想来,8号晚上真是有点曲折离奇,事情要从我下班那会儿说起……” ------------ 第四十章 路怒(4) 2014年12月8日,晚上九点一十五分三十二秒。 陈述低头看了看手表,轻轻叹了口气,今儿老板又拖延了十五分三十二秒,意味着自己回家又要少玩十五分三十二秒手机,差不多是一集动漫的时间。 他伸长脖子望了望四周,等到有人已经挎包离开公司,方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时候,前台行政晚晚忽然拎着包走了过来,在陈述工位旁边站定,歪歪脑袋道,“述哥,听说你买车了,捎我一段呗!” 陈述愣了愣,疑惑道,“你住在海淀,我住在东城好景胡同,咱俩也不顺路啊?你平常不是跟颖姐一块儿走吗,怎么今天让我载你回去?” 行政晚晚撅了撅嘴,“你可真耿直……嗐,今儿下午颖姐就走了,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这不我就落单了吗?” 陈述皱眉道,“下午就走了?出什么事了啊,这么着急?” “那谁知道……”行政晚晚撩了撩头发,压低声音说着,“不过我听说啊,好像是她弟弟出了什么事情,人在警局扣着呢,警察打来电话让她赶紧过去一趟,所以老板也不好不批假。” 陈述摇头叹道,“她也是拎不清,疼爱弟弟是没错,但不要影响到夫妻俩的感情嘛!” 陈述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啧啧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晚晚扑闪两下大眼睛,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陈述的胳膊,“放心吧,我没有小弟弟,是独生子女。哎,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也不好打车,你就捎我一程呗,拜托拜托!” 陈述看着晚晚娇俏的面庞,实在不好意思拒绝,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他俩这一番闲聊之后,公司已经没几个人了,电梯相对宽松许多,不用挤得一身臭汗。 下到负一楼停车场,陈述摸出车钥匙,轻轻摁了一下解锁按键。 哔哔。 十几步之外的一辆白色豪华轿车响了两声,车头大灯闪烁几下,像是一位娇滴滴的美女眨着眼睛。 行政晚晚登时双眼一亮,快步走了过去,看着白色豪华轿车洁净明亮的车身,赞叹道,“不错呀!比上不足,但比下绝对绰绰有余。这车可不便宜,你攒了很久吧?” 陈述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笑着说道,“也还行吧,攒了两年而已……不算年终奖哦!” 晚晚满脸羡慕道,“还是你们做技术的赚得多,像我这种小前台,不知道要攒多少年才能买得了这车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蹲着身子,伸手抚摸车身。 陈述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拍开晚晚的手,歪斜着嘴巴道,“看到这车标了吗,别摸我……再一个,你那指甲太长了,跟练过九阴白骨爪似的,待会儿给我车子刮花了可该咋整?上车吧,丑话先说在前头啊,不许在车里面放屁,不许脱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今晚的油费按照公里数计算,回头记得微信转给我啊!” 行政晚晚听完这话,脸都绿了,气鼓鼓地瞪着陈述,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愤愤地踢了踢白色豪华轿车的轮胎,抡起自己的手提包,砸了引擎盖一下,而后昂首挺胸离去。 “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呀……”陈述根本来不及阻止,顾不得去追晚晚,急忙检查车子有没有哪里掉漆或者凹陷。 所幸设计这款轿车的人似乎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况,行政晚晚的暴躁攻击并未在车身上留下半点痕迹,轮胎也是毫发无伤。 陈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嘀嘀咕咕几句,随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舱里,摁了一下点火键,轻踩油门,缓缓驶出停车场,开往好景胡同。 他因为是新手,又特别爱惜自己的车子,所以开得很小心,速度自然也是极慢。 其实这也是陈述有意为之,开得太快,别人就看不清他开的是什么车了,好比锦衣夜行。速度适当地慢一些,他便能收获许多路人艳羡的目光,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往常他都是直接回家,今天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绕了一截远路,来到了海淀这边。 陈述看了看车子的油量剩余和公里数,在心中快速计算出这一趟花了多少油钱,认真记录下来。 他觉着晚晚刚才生气,多半是因为自己不够专业,居然没有直接报价,所以想着测算一次,等到下回晚晚要是再让自己捎带一程,就能好好表现一番了。 想到此处,陈述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眼前浮现出晚晚崇拜自己的情景。 只是这美好情景很快就被一声喇叭打碎。 陈述顿时惊醒,看了看后视镜里的黑色轿车,微微皱起眉头,腹诽几句,抬眼看了一下前面的蓝色路牌,知道此处距离西直门不远,心说自己怎么开到这边的荒凉小道上来了,以后必须警醒一点,开车切忌不能分神……想着,他又转而回忆起考驾照时看过的那些事故教训案例,不停地在心中叮咛自个儿。 大脑转动得飞快,手脚自然就慢了。 跟在后面的黑色轿车再度疯狂地摁着喇叭,催促陈述赶快让开。 陈述被后车这么一激,反而生出叛逆心理,故意踩了一脚刹车,把速度又降下几分。 黑色轿车里的王刚打了个酒嗝儿,低低骂了一句“鳖孙”,强压下满腔怒火,耐着性子跟在白色轿车后面。他这会儿虽然喝了酒,但还保持着些许理智,头脑也算清醒,深知如果挑起事端,最后肯定是酒驾的自己吃亏,所以尽量忍着让着。 好不容易熬过单行道,王刚当即打了转向灯,猛踩油门,越过陈述驾驶的白色豪华轿车,打开车窗,伸出去一根手指,随即险之又险地从白色豪华轿车的车头处斜插过去,同时踩了一脚刹车,稳稳地停在路口的白线前面。 陈述吓了一大跳,急忙猛踩刹车,这才避免了两车相撞,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愤愤地盯着黑色轿车,咬牙道,“王八蛋,你给我等着,下一个路口必定给你个好瞧的……敢别我的车,真真是活腻歪了!” ------------ 第四十一章 路怒(5) 很多时候,只要消消气,也没什么大事儿,怕就怕两个人较劲,非要争一个输赢。 陈述就是如此,平常他也很和蔼可欺,无论甲方提出什么样的无理要求,他都是回复“行行好”三个字,卑微得如同街头乞儿。 可能是他今晚加班又被拖了十五分钟三十二秒,可能是行政晚晚暴躁地攻击了他的新车,也可能是被一辆破烂杂牌车挑衅……总之,陈述的怒火在这一刻猛然爆发,烧得他双眼通红,就像一头生气的凶兽,誓要将眼前的仇敌撕碎。 前边的王刚心情也不是很畅快,尽管他别了陈述的车,但积压了一路的窝囊气并没有完全发泄出来,盘算着如果后面的白色轿车胆敢报复,自己又该怎么漂亮回击,把今天忍受的所有一股脑全撒在对方身上。 凭什么总是自己忍气吞声啊! 此刻他俩心里都是如是想着,脸上的表情都很狰狞。 几秒之后,绿灯亮起。 陈述率先作出反击,他学着先前王刚那版狂按喇叭,还附赠了闪烁远光灯套餐。 王刚被后视镜晃了一下,火气腾地蹿上了头,哼哼着,“行行行……恁个信球,想跟我玩是吧?恁个哈巴狗也敢咬月亮,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儿就让恁瞧瞧九莲山车神的厉害!” 他一面说着,一面快速松开手刹,猛踩一脚油门,驾驶着黑色轿车疾速蹿出,飞驰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陈述冷哼一声,“秋名山AE八六再快,也追不上坐在豪车里的夏树……呸,这好像反派的台词,蛮横别车的才是下流反派,我应该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使者!” 言罢,他立刻把档位调到运动模式,随后用力踩下油门,迅速追上前面的黑色轿车,再度狂按喇叭,闪烁远光灯。 王刚瞥了一下后视镜,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些许,轻啐一口,将油门踩到底,待到速度提到一百以上之后,瞧了瞧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白色轿车,又看了看前面西直门路口处的红绿灯,嘿嘿笑了两声,突地踩下刹车,转瞬之间就把车速降到了五十码左右。 跟在后面的陈述见此情景,登时大惊,慌张地踩下刹车,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再加上他平常也没用过运动模式,不清楚安全制动的距离是多少,结局自然可想而知。 嘭!一声巨响在西直门路口炸开。 王刚到底是老司机,迅速稳住车子,猛打一圈方向盘,急停路边。 而后面的陈述却是懵懵地又往前冲了十几米,方才反应过来,呼吸急促地把车子停在路边,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王刚推门下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白色轿车旁边,瞄了一眼坐在驾驶舱的陈述,啪啪拍打几下车窗,冷着脸吼了一句,“下来!” 陈述一激灵,慢慢摇下车窗,本来他此时已经怂了,但转头一瞧,发现王刚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再细细一闻,果然嗅到了一股酒臭,心中立马有了计较,大大咧咧地走下车来,斜眼看着王刚,“怎么啦?” 王刚一听这个,更加来气,“怎么了……你自己瞧瞧,把我的车撞成什么样子了!你会不会开车啊,考的是碰碰车驾照吗?” 陈述淡定地正了正衣领,不疾不徐道,“崩扯那些个没用的,你就说怎么办吧?” “嗬!好家伙,你这口气好像追尾的人是我一样……这事儿其实也简单,看你想怎么解决了,通常来说,要么选择公了,要么选择私了。选择公了的话,咱就在这儿等着交警过来,然后一起到事故快速处理中心定责,交警那边怎么判定,咱就怎么处理。” 王刚刻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咱们这起事故是谁的责任已经非常清晰了,我以为没必要再把交警叫过来。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明天又不用上班……但瞧你这打扮,应该是办公室白领吧?如果你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工作,最后被辞退,那才是损失惨重,你觉得呢?” 按照他的想法,这时候陈述就该立马服软,低头认错,接着诚恳请求私了,赔偿一大笔费用息事宁人。 可出乎意料的是,陈述非但没有怯懦道歉,反而笑了起来,“那你觉得应该赔偿多少比较合适?” 王刚皱了皱眉,“怎么着也得两千块吧……” “少了!”陈述摇了摇头,冷笑道,“两千块只够去修理厂钣金补漆的,暂且不提误工费什么的,这车辆折损费用必须加上去,毕竟出过事故的与没有出过事故的二手车是两个价格!” 王刚瘪了瘪嘴,“那倒是也不用,我这车本来也是买的二手……” “但我这可是新车啊!”陈述嗤笑道,“你可能是误会了,我说的赔偿是你给我,而不是我要帮你支付维修费用。” 王刚怔了一下,惊奇地看着陈述道,“什么?你脑子没病吧,是你追尾了我的车,不是我撞了你那车子的屁股……呐呐呐,别想颠倒黑白啊,我车上可是有行车记录仪的!” 陈述咳嗽两声,语速缓慢地说着,“我车里也有行车记录仪,这不重要……其一,我并没有否认追尾了你的车。其二,在这起交通事故里,判定责任的主要依据也不是谁追尾了谁。” 王刚听得一头雾水,抓了抓脑袋道,“你东拉西扯些什么,判定事故责任不按照行车记录仪里的证据划分,难不成全凭你一张嘴?” 陈述摇了摇头,指着王刚的嘴巴道,“当然不是全凭我一张嘴,而是全凭你一张嘴……兄弟,你开车之前喝酒了吧?” 王刚身子一僵,连忙否认道,“没、没喝酒,我就只是喝了几瓶格瓦斯!” 陈述嘁了一声,“如果我不是经常喝格瓦斯,说不定还真被蒙骗了……那就是个饮料,根本不算酒类!干脆这样吧,咱们在这儿掰扯也没用,直接把交警叫过来吧!” 王刚听到对方要打电话报警,急声阻止道,“别别别!这点儿小事,咱们就不要在大晚上麻烦警察叔叔了,还是自己协商解决吧!兄弟,咱也别绕来绕去的,干脆一点……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 第四十二章 银行卡流水证明 烧酒作坊内,陈述讲到此处,略作停顿,捧着茶杯浅浅舔了一小口,咂摸几下。 常安见他这般动作,猜测这前半截兴许是真的,还没讲的后半截可能含有编造的成分,他轻咳一声,不打算给对方太多时间思考,“所以你和王刚最后是怎么协商的呢?” 陈述草草结束盘算,慌忙答了一句,“还能怎么着啊,肯定是谈钱呗……警官,我也没讹诈他,毕竟我那是名车,还是今年的新款,原厂喷漆差不多两三千一个面儿,车辆折损也没真加进去,毕竟短时间之内我并不打算转卖,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点赔偿。” 老杨早就腻烦他这啰里啰唆的讲述方式,撇了撇嘴道,“扯一堆废话干啥,你这一点赔偿究竟是多少钱呐?” 陈述竖起一根手指道,“他之前对我竖了个小指头,轮到我反击的时候,自然也是向他竖了根手指。” 老杨皱眉道,“一万?要的是有点多了……” “不是一万,”陈述出声打断老杨的话,呵呵笑道,“通常赔偿都是物品原价的三到五倍,我那车子前脸撞了那么大一个坑,里面的零件什么的都有碎裂,在4S店维修更换的话,如果不算保险,零件全部原厂更换,加上钣金补漆,肯定是需要两三万块才行的。所以,我向他讨要的一点赔偿是十万块,已经打过折扣的,好说好商量嘛!” 老杨噗地一下喷出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震惊地看向陈述,“好说好商量?你这一个追尾事故就要十万块赔偿,还是好说好商量?太离谱了,你咋不要一百万呢!” “那不行,我这车也就几十万,假如向他索要一百万赔偿就有敲诈勒索的嫌疑了……”陈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当时王刚也像警官您这般,反问我为什么不要一百万,不断地出言讥讽,但我始终保持理智,没有跟他大吵大闹,最终以德服人,协商调解成功!虽然赔偿金额往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但总体结果还算满意。” 常安听完嗤笑一声,盯着陈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刚同意给你八万块赔偿?” 陈述眼神躲躲闪闪,点了点头,“八万块,换得免于吊销驾照,算是便宜他了!” “便宜?”常安嘬了嘬牙花子道,“你们搞互联网的都这么大口气吗?你知不知道很多人一年的薪资加起来也不够八万呐?” 陈述不以为然道,“小地方的确有可能年薪达不到八万,但在暖阳工作的,一年的薪资加起来至少也该有十万块,否则就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足够努力,为什么辛苦一年连十万都挣不到……” 老杨一听这话,实在按捺不住了,“胡说八道!薪资多少,与个人是否足够努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不过是因为比较幸运,能够得到还算不错的教育,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拿到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所以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你看看大街上的清洁工,他们每天起早贪黑,累得腰酸背痛,薪资却只有你的十分之一,是他们不够努力吗?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任凭你如何努力,也是没办法做成的。” 常安觉着这话太过消极,咳嗽两声,插了一句,“当然了,努力还是必须的,因为不努力,就连一点改变的机会都没有……努力过了,但不是抱着必须要成功的想法,平和地接受事与愿违,这才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常态。幸运地能够富足一点点,就要懂得感恩,并且尽量多做些回报社会的事情,而不是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轻视别人的努力。扯得有些远了,咱还是回归正题吧……所以,最后王刚给你八万赔偿金了吗?” 陈述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那家伙还算比较耿直,当场就给我转了八万,跨行转账手续费都没计较。我一看这么诚恳,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就没有打电话报警了。” 常安表情玩味地看着他,追问道,“他用的是哪张银行卡给你转账的,是工商银行,还是建设银行?” 陈述迟疑了片刻,有些心虚地答道,“好像是建设银行吧,我的银行卡就是工商的……” 常安冷笑一声,也不着急揭穿,又问了一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转入通知短信?” 陈述咽了咽口水,“我前两天清理手机存储垃圾,已经把那些短信都删掉了。” 常安没有就此作罢,而是坚持着,“即便删了短信,手机银行软件里应该也有流水明细吧,方便展示一下吗?” 陈述没有想到对方这么难缠,本以为只要编个逻辑通顺的说法就行了,此刻瞧见常安死咬着不放,汗都下来了,“哎哎,我手机里没有银行软件,网购都是在电脑上用U盾完成的,安全一些。” 陈述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我才想起来,前些天测试公司软件不小心弄坏了手机系统,现在我这手机安装不了任何软件。” 常安把自己的手机往桌上一放,戏谑地看着陈述,不紧不慢吐出几个字,“用我的!” 陈述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磨磨蹭蹭地拿起常安的手机,悬在半空好一会儿,忽然道,“哎!我那个工商银行卡号是多少来着,最近忘性真大,连19个阿拉伯数字都记不住,身上又没带着钱包……” 老杨当即摸出手机,找到先前警局同事发送过来的陈述个人资料,划到银行卡号一栏,看着中间某串数字说道,“还好我们的同事心细,整理的资料比较详尽,我这儿不只有你的工商银行卡号,还有招商、农业、邮政……如果你说先前只是一时紧张讲错了,不是工商银行,咱也可以一个一个地查询,只要他给你转过钱,不管是八万,还是八千,总能查得到的。” 陈述脸上的表情瞬时僵住,似乎下一刻就要痛苦悔过,但他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账单明细,轻轻放在桌上,“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才想起昨天去办理贷款,多打印了一份银行卡流水证明……” ------------ 第四十三章 打个赌 这不应该啊! 常安和老杨对视一眼,尽皆内心震动,不由地都皱起了眉头。 老杨一把抓起账单明细,认真地查看了一遍,确认上面的银行红章不是假冒的,又看了看流水明细,瞧见8号晚上果然有一笔金额为八万的入账款项,备注的是赔偿二字。 唯一比较可疑的是,转账方不是王刚的银行卡号,而是王强的银行卡号。 老杨砸吧两下嘴巴,怎么也琢磨不透,遂把账单放到常安面前,悄悄递过去一个眼神。 常安当即会意,仔细浏览了一遍账单,他又发现好几处疑点: 第一,这张账单明细只有十三条记录,瞧着像是最近刚刚办理的新卡,而事发当晚情况复杂,为了求稳,常人一般都会选择经常使用的银行卡,确保能够及时收到赔偿入账的短信。 可陈述却反其道行之,选择了一张不怎么使用的新卡……当然了,也可能凑巧他在事故发生时身上只带着那张银行卡,或者就是喜新厌旧,或者单纯就是顺手把那张卡拿了出来。 第二,转账方是王强的卡号,但当时王刚身上没有手机,他是怎么跟王强联系的? 第三,账单明细打印时间是昨天上午九点零三分,按照银行电脑开机速度推算,大概银行工作人员一上班,就给他打印账单了……这可能吗? 陈述似乎洞穿了常安的心思,笑着说道,“警官,你们应该去过王刚朋友的修理厂了,那么也就该知道他是用我的手机给他朋友打电话叫拖车的……等等,瞧你们的表情,不是漏掉了这一点吧?” 常安和老杨面面相觑。 他俩确实漏掉了这一点,不管是经验老道的老杨,还是思维缜密的常安,都因为急匆匆赶去修理厂,不小心漏掉了查询王刚求助朋友时所用的手机号机主是谁。 可能最初调查的招风耳交警也没想到这一点,只以为王刚随便找人借了一部手机,抑或干脆觉得那部手机就是王刚的。 毕竟交警询问王刚朋友时,对方也只是说确定是王刚打来的电话,并不会刻意提起那个号码是不是王刚本人的。 陈述悄悄扫了一眼常安和老杨脸上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翘道,“漏掉也是正常的,就像我经常也会敲出一些非常低级的程序错误,是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嘛。” 常安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是啊,这家伙可是个软件工程师,数理逻辑比较强,怎么会没想到银行卡流水这些东西呢! 很可能对方早就有所准备,此时此刻的情景已经在脑中演练无数遍了,先前的怯弱心虚只是表演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面的问话估计也不会顺利…… 一念及此,常安立刻决定暂停下来,微微笑着说道,“我先前都跟你讲过的,我们警方现在掌握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多,既然你不相信,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陈述愣了愣,愕然道,“赌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赌钱……”常安自信地说道,“今儿我不再问你什么问题了,也不要求你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现在就放你离开,但你很快还是会去警局,敢赌吗?” 陈述十分严谨地问道,“这个很快到底是多快?” 常安淡淡地答了一句,“今天之内。” 陈述顿时笑了,心说我待会儿立马回家,把门反锁,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出去,你丫绝对输定了! 他想也不想,立即应了下来,“没问题,但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以配合调查为由,强行带我去警局。” 常安哼哼两声,“放心吧,我这人从不耍赖……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趁着老板娘还没把酒端上来,赶紧麻溜地滚蛋,不然一会儿真让你喝几个茵陈,恐怕你就要在这儿丢人了。” 陈述看了看常安,又侧脸瞄了一眼老杨,狐疑道,“我真可以现在就回家了?” 老杨耸耸肩膀,不言不语。 常安也是低着头,自顾自剥着花生,仿佛根本不在意陈述一般。 陈述见此情景,反而心里有些没底,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老杨余光瞥了常安一下,低声问道,“费这么多功夫才把他逮着,怎么又放了?” 常安叹道,“之前也确实是我们有所疏漏,如果继续盘问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与其陷入被动节奏,不如另辟蹊径,打破僵局……你猜他回去之后,会先跟谁联系呢?又或者,他从这儿离开之后,会去什么地方呢?” 老杨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忽地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向常安,“你让实习生过来,不只是为了帮咱开车的吧?” 常安抿着茶水笑了笑,并不回答。 距离烧酒作坊五十米之外的奶茶店,实习刑警一边啜饮着柠檬水,一边望着烧酒作坊门口,瞧见陈述出来以后,迅速跟了上去。 陈述因为方才常安那番话,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个尾巴。 他租的房子就在好景胡同,所以并不需要改用其他交通工具,腿着就能回家。 但陈述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乘坐公交车,远离了好景胡同,七拐八绕地来到了胭脂胡同附近的银行外面,偷偷瞄了一眼大厅,缓步走了进去,接连取了两三个号,坐在大厅角落里,焦灼地等待着。 不多时,一号柜台叫号轮到了陈述取的第一个号码。 陈述并没有起身,好似不曾听见一样。 紧接着,二号柜台开始呼叫陈述取的第二个号码。 陈述还是没有行动。 直到三号柜台那边广播响起,他才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三号柜台前坐下。 三号女柜员瞟了陈述一眼,随后快速收回目光,轻声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三号女柜员保持着标准式微笑,“好的,这就帮您办理注销……请问,这里面的1378块是取出来,还是转入新卡账号?” 陈述似乎早就想到了对方会这般询问,迅速答道,“全部都取出来吧!” 三号女柜员笑着说了句“好的”,然后麻利地点出1378块,特意又用一个小纸条将钱捆好,放到柜台的凹槽里,温和地笑道,“这边已经全都给您办好,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办理的吗?” 陈述摇头说了个“谢谢”,把钱拿了过来,速即起身走出银行,拐进旁边的胡同里,扯开那个小纸条,缩头缩脑地环顾四周一番,而后看向纸条上面的数字——65。 ------------ 第四十四章 密码 他以为查看纸条上数字做得很隐秘,殊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一切都在警方的监视当中。 旁侧居民小区二楼上方,实习刑警举着新买的拍照手机,把镜头倍数调至最高,咔擦咔擦拍了好几张照片,模模糊糊能够瞧得见那张纸条上面的数字,随即传送给了常安,紧接着还发了条微信消息,“常队,要不要让同事去把那个柜员控制住,他俩肯定有事儿!” 烧酒作坊内,常安拿起手机一看,皱了皱眉,快速回了一句,“不用,单单是纸条上的数字,并不足以证明他俩之间有什么联系,女柜员完全可以说是自己平常习惯在纸条上标注数字……对了,他取了多少钱?” 实习刑警快步下了居民楼,不远不近地跟着陈述来到出租车站,低头回复着,“总共取了1378块,整个过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对话很平常,就跟其他柜员跟客户交流一样。常队,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出租车站,再往下可能不太方便跟踪了,要收网吗?” 常安沉思片刻,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面跳动着,“不着急,等下他上车之后就不用跟了,你直接回来这边,反正他家就在隔壁好景胡同,腿着就能过去。” 实习刑警又问,“万一他不回家呢?而且我猜测纸条上的数字肯定是个暗号,搞不好是什么酒店房间号码,就这么让他自由行动,多少有点不稳当。” 常安立刻回道:“现在这种情况,他为了规避其他因素的意外,绝对会回家的,至于纸条上的数字嘛,的确可能是房间号,但不一定是酒店的……你先别管了,有些鱼就是要放了逮!” 实习刑警似懂非懂地发了个哦哦的表情,随即不再跟踪陈述,毫不停顿地路过出租车站台,绕到另外一条胡同口,驾车返回烧酒作坊。 常安则是退出聊天软件,点开手机应用商店,偏着脑袋看向老杨,低声问道,“资料上有没有关于陈述平常爱好的内容?” 老杨与他搭档多年,登时恍然,“你是觉得纸条上的65并非酒店房间号,而是游戏房间号?” 常安一点头,“抛开眼下根本不适合节外生枝跑去酒店这一点之外,陈述平常生活很规律,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几乎不可能有时间跑去酒店跟别人幽会。而从他离开银行之后直接就扯开了纸条来看,以这种方式约定交流地点不是第一次了,再结合陈述的职业,在游戏里面开房间交流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玩哪种游戏。” 老杨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立刻给出了答案,“是三国杀……刚才咱们在这里谈话的时候,他曾摸出过手机,我看到那个手机壳上的图案就是三国杀里面的郭嘉,还有他扯谎说手机不能安装软件那会儿,不小心摁亮了屏幕,上面的屏保图案也是三国杀里面的人物。由此看来,他应该是很喜欢玩三国杀这个游戏,已经是爱不释手的程度。” 此时这加密房间里已经有两个玩家了,一个名叫陈述不成熟,另一个的昵称是南山南。 显然,那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必定就是陈述本人,而另外那个南山南很可能是银行三号女柜员。 俩人一见有陌生人加入进来,迅即闭麦,不再多说半句。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诡异。 隔了约莫一分钟,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在加密房间里发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房间密码的?” 常安嘴角向上一翘,转头对老杨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赶快联系警局里的同事联系游戏平台,锁定两个玩家的身份,而后慢腾腾地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不知道,猜的。” 这时候,昵称是南山南的玩家突然下线,连886都没发一个。 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发了一句,“你是常安警官?” 常安眨了眨眼睛,回复道,“哟呵,你也挺会猜的啊!” “这还用猜……”名叫陈述不成熟的玩家索性打开了麦克风,气急败坏地说着,“看看您的昵称,平常的常,安全的安,太不像话了吧,哪儿有把自我介绍作为昵称的!” 常安本来很不喜欢跟人发语音,但此情此景只是打字已经无法准确地表达情绪,于是也把麦克风打开了,咳嗽两声,语气森森:“陈述,我早就说过,你的一切都在警方掌控之中,不要心存侥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二十分钟之内,出现在我的面前,老老实实坦白,兴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听着刚才司机师傅的妙语连珠,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半道上了,算算路程,最多还有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好景胡同,跑快点五分钟能赶过来的。好好想一想,机会就这一次了!” 其实这话只是诈一诈对方,他并无把握警局技术部门能够通过玩家账号找到实质性证据,也不清楚追尾事故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陈述极可能与王刚的死有关。 处理完陈述这边,常安看了看端着烧刀子和下酒菜缓步而来的老板娘,轻笑道,“您这速度够慢的啊!” 老板娘把烧刀子和下酒菜放在桌上,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香汗,娇声说着,“我怕太快了影响你们聊天的心情,所以特意现炒了几盘小菜……您趁热尝一尝,给我点建议,回头卖得好了,我给您二位分红!” “分红就不必了,你敢给,我们也不敢收啊!”常安捏起筷子,夹了些许小菜放进口中,吧唧两下嘴巴,又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味道还不错,配着烧刀子正好合适!只不过,你这菜能不能卖得好,不仅要看酒菜怎么样,还得看老板娘你这人怎么样。” 老板娘愣了一下,她刚才那话就是在试探常安和老杨,如果对方认真提出建议,那就说明自己暂时还没被警方重点关注。 如果常安和老杨嗤之以鼻,不屑于提出建议,或者懒得与她搭话,那就说明事情已经到非常糟糕的地步,必须要尽快想办法应对。 但此时常安给出的答案很暧昧,既是认真给出了评价,又点出了酒菜和人完全切割态度,甚至还稍微警告了一番,意思是说我们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只不过没有戳破罢了,别再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 老板娘听懂了这些意思,呵呵笑着说了句“多谢提醒”,而后转过身子,很识趣地又退回了后院。 老杨目送她撩帘而去,举杯灌了一大口烧刀子,嘶哈嘶哈几下,斜眼看着常安说道,“现在没其他人,咱可以聊几句心里话了……” ------------ 第四十五章 照片 常安很清楚老杨这话的言外之意,他也没必要跟老搭档装糊涂,速即摸出手机,翻到孙浩女朋友发送的那张照片,递到老杨面前,“你先瞅瞅这个!” 老杨接过手机,低头一瞧,皱眉道,“这不是胭脂胡同口的饺子馆吗?” “拍照背景不重要,你再认真瞧瞧!” “哦……我知道了,这照片是有点问题,孙浩跟那女孩儿不太亲密啊,他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吗,怎么还分开点菜?” “也不是这个,孙浩和那女孩儿是不是男女朋友还有待查证……你仔细看看照片边角,有没有发现什么比较眼熟的东西?” 老杨闻言不由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目光缓慢地移向照片边角处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其实,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就瞧见了,只是刻意回避,装作没看见罢了。 常安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以为指点的不够明显,干脆用筷子戳了戳照片边角某处,“这下该看到了吧?” 老杨瞧他这般兴奋激动,莫名有些烦躁,“看到了,我又不是瞎子,使劲儿戳啥啊!待会儿你把屏幕戳破了,至少要吃半个月泡面,才能匀出闲钱更换屏幕,作孽啊!” 常安也没在意老杨说的作孽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嘿嘿笑道,“先不提什么泡面了,你就说凭这照片,咱值不值得喝一个?” 老杨把手机还给常安,面色平静地抿了一口烧刀子,不紧不慢道,“这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张情侣合照而已,又不是凶手犯案的证据……” 常安看他情绪一点都不高涨,也有些不开心了,指着照片叫嚷起来,“什么叫一张情侣合照而已,你看清楚了吗,这边角上的手,这手上的伤疤……那个人又出现了!” 老杨拧着眉毛道,“有话好好说,你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你是刑侦队长,稳重点行不行?” 常安也知道自己此刻有点失态了,深呼吸一下,压低声音说道,“老杨,我是刑侦队长,但我也是丈夫、儿子、父亲,这种时候……你叫我怎么能稳得住!” 老杨一边吃着小菜,喝着小酒,一边语气平缓地说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公是公,私是私,绝对不能因为私事滥用职权!” 常安没听明白,紧皱眉头道,“我什么时候滥用职权了?” 老杨哼哼两声,“最近你发疯一样追捕李万,不就是因为这事儿吗?还有昨天晚上……胭脂胡同出了那么大的案子,莲花河也有命案,局里的同事都忙得没时间睡觉,你在干什么呢?” 常安辩解道,“我已经讲过几次了,追捕李万是因为我觉得他跟最近的案子相关……昨晚局里同事忙了个通宵,我也没闲着,安排统筹很是详尽,不曾有半点纰漏,难道做得还不够吗?” “你要是全副心思都在案子上面,会漏掉调查王刚求助朋友所用手机是谁的吗?”老杨板着面孔说道,“另外,你觉得李万与这些案子有牵扯,那只是推测,你有证据吗?我们办案子讲的是证据,不是你觉得!” 他这话说得很严厉,常安不禁有些恼火,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怎么没有证据?你也看过自助银行监控拍下的画面,那小子8号晚上躲开我们以后,并没有离开胭脂胡同,凌晨还在自助银行里手舞足蹈,你敢说这里面没问题吗?” 老杨嗤笑一声,“深夜在自助银行蹭空调的绝对不止他一个,好多穷困潦倒的都干过这事儿,你要不要把那些人都逮起来?自助银行监控拍下的画面只能证明李万当天晚上在胭脂胡同,根本不能作为与命案有关的直接证据!办案子一定不能添加自己的主观想象,这话可是你说的!” “主观想象?”常安猛然灌了一杯烧刀子,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按你的意思,我刚才给你看的这张照片也是我的主观想象呗。” 老杨也喝了一大口酒,满脸潮红道,“难道不是吗?上面就一只手,连张正脸都没有,能说明什么?” 常安听了这话,气极反笑,“老杨,你现在越来越古板了,不是非要拍到正脸才算证据,只要有独一无二的特征就可以证明身份……哎哎,你能给我再找出第二个这样式的烫伤疤痕吗?” 老杨黑着脸道,“好!就当你说得对,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是那个人,那又怎么样呢?你能证明那个人犯案了吗?常安,事情都过去一年了,你怎么还学不会接受现实呢?” “接受现实……”常安怒视着老杨,沉声道,“来,你告诉我,什么是现实?一年前我就说过那人绝对有问题,你们都不相信,到了现在,他又出现了,你还是不相信!到底是我不肯接受现实,还是你们不肯承认自己之前错了!” “我错了?”老杨一拍桌子,愤愤道,“我昨晚为了帮你逮人,深夜冒险扭伤了腰,你居然说我错了……常安,你为了那件事已经魔怔了,私人的情绪影响了你的判断,所以昨晚才会那么莽撞,做出分头追捕的错误决定!如果你稍微理智一点,就应该知道先跟总台汇报一下,调来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或者从胭脂胡同那边抽调几人,冷静布局,而不是像个愣头青一样横冲直撞!”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哪有时间慢慢布局……”常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眼通红,“再说了,如果你觉得我做的决定是错的,当时就该提出来,而不是现在翻旧账!” 老杨按着因为刚才拍桌子而被牵扯得隐隐作痛的后腰,语气生硬道,“现在不是我想翻旧账,而是你放不下过去!” 常安又灌了一杯烧刀子,“我当然放不下了……老杨,我媳妇死了,我妈死了,我那还没跟我见面的孩子也死了!要是你换做是我,你能放得下?” ------------ 第四十六章 分歧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老杨在心底叹息一声,沉默地盯着满脸愠怒的常安看了一会儿,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是人都会死,我媳妇儿也死了,沈翠的老公也死了,哪家没点儿糟心事……” 常安冷着脸道,“那不一样,你媳妇儿和沈翠的老公死因很清楚,但我媳妇儿和我妈死得不明不白,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老杨又皱起了眉头,“什么不明不白,去年法医已经给出了非常详尽的检验报告,你媳妇儿自杀一尸两命,你妈也是因为愧疚才从窗户跳了下去……常安,你要学会接受,别沉浸在悲痛的过去,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 “不是!我媳妇儿我了解,她手上划个小口子都怕疼,怎么可能自杀!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会选择自杀,当时肯定有人去了我家!” “别扯淡了,痕检来来回回搜查了十几遍,门窗都没有被撬的痕迹,现场也没有其他人的指纹……是你自己说的,证据守恒定律!如果真有人去过你家,怎么可能没留下一点证据?” “有证据啊,电梯监控都拍到那个人手上的伤疤了,是你们不相信而已!” “我去年就帮你查过了,那个人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你媳妇和你妈死的时候,那人已经上飞机了,你家距离机场二三十公里,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犯案!常安,你醒醒吧,不要成天都想着这事儿,把自己整得疯疯癫癫的……家属院闲话满天飞,就连局长都找我问过几次话了,要不是我一直帮你解释,你早就被调离岗位了!哎,你没发现邻居一见到你都特别沉默吗?” 话说到这份上,老杨索性不再遮掩,“你天天下班拎着一袋橘子回去,装作你媳妇儿和你妈都还活着的样子,谁看了不膈应?谁敢跟你说话?局里安排的心理咨询,你也敷衍应付,有病就要治!” 常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谁有病?我很正常,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要是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大可以申请换个搭档,别委屈自己!” 老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咋咋呼呼的干啥,我是在跟你谈事实,不是跟你比谁声音高、嗓门大,就你对,别人都是错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还跟我急眼了!” 常安冷笑道,“就你这窝囊劲儿,也就我愿意跟你搭档,还教训起我来了……” 老杨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当即转身离开,只不过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闷闷地坐下,灌了一口酒,“就算要换搭档,也得办完案子走流程,现在想把我气走,一个人独断专行,门都没有!” 常安撇了撇嘴,也没再出言讥讽,其实刚才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窝囊二字太伤感情。而且他也知道老杨说那些话,出发点是为了他好,只不过面子思想作祟,让他道歉认错绝无可能。 老杨也觉着自己没错,顶多就是措辞稍微不太温和,更不可能热脸贴冷屁股。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面色阴郁地喝了一会儿酒。直到桌上的碟子和酒杯都空了,老杨才问了一句,“还喝吗?” 常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喝个屁,差不多就行了,咱到这儿来又不是真为了喝酒,把人家晾在后院这么久,是该叫出来聊一聊了!” “就这么聊,她肯定不老实,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看你们绕来绕去地试探……”老杨嘟囔了一句,突然伸出右手,从常安脑袋上薅下来几根头发。 常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你干嘛啊?” 老杨把常安的那几根头发放进自己的酒杯里,低声解释说,“七号大院不是有四个酒味人头吗,我诈一诈她,就说喝酒喝出了头发,她一心虚,也就都招了。” 常安皱了皱眉,“太缺德了吧……还有,你怎么不用自己的头发?” “这有什么缺德的,如果不是她做的,到时候咱跟她说对不起啊!”老杨揉了揉红糟糟的鼻子,“我这的头发比较珍贵,你脑袋上毛多,薅几根不打紧。” 常安一时竟无法反驳。 老杨见他不反对,当即一拍桌子,高声喊了一句,“老板娘,出来一下!” 原本缩在后院的老板娘听闻过后,立马钻了出来,满脸堆笑道,“二位警官,可还满意?” 老杨哼哼两声,阴阳怪气道,“那可太满意了,喝酒喝出了赠品,老板娘你挺会做生意的啊!” 老板娘愣了一下,疑惑道,“什么赠品?” 常安指了指老杨酒杯里的头发,板着面孔道,“你这酒里怎么会有头发呢?食品安全不合格啊,正好今天我们在这里,就彻底给你来个大检查吧,看看你这酒坊还有什么地方不干净,酒缸里到底掺杂了些什么东西!” 说完这句,他也不等老板娘回应,立刻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后院走去。 老板娘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拦下,“哎哎,警官,检查院子没问题,但你要有正当的理由啊!” 老杨嗤笑道,“都喝出头发来了,这理由还不够正当吗?” 老板娘笑了,歪着脑袋问道,“头发在哪儿呢?” “嘿,你这忘性真大,属鱼的吗……”老杨啧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酒杯递给老板娘,“你自己瞅瞅,这里面的是什么?” 老板娘接过酒杯,呵呵一笑,“两位警官看岔了,这不是什么头发,而是几根粮食根须,你瞧……” 说着,她竟用手指拈起那几根头发,直接喂进自己嘴里,“这是能吃的东西,没什么影响。” 老杨和常安都呆住了,实在没想到老板娘会如此应对。 常安咳嗽一声,“即便是能吃的,但也说明你这酒没处理干净……” 老板娘自打开办这家酒坊以来,遇到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好些无赖为了不给酒钱,往盘子和杯子扔虫子都有,故而并不慌张,面色镇定道,“敢问两位警官,什么算是干净?” 老杨斜眼看她,答道,“自然是没有什么杂质污垢,就算整洁干净。” 老板娘摇摇头,“每个人对于杂质污垢的定义都不一样,你们觉得刚才那几根粮食根须是杂质污垢,但在有些顾客眼里,那就是酒的一部位,喝的就是这么一个自然风味!” 老杨嘬了嘬牙花子,明知对方是在狡辩,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证据都没了,到底是毛发,还是根须,无法验证,只得拧着眉毛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什么算是干净?” 老板娘娇笑着答道,“要我说嘛,当然是眼不见为净!” 老杨顿时语噎,本来还准备以查验是否干净为借口搜查,结果被老板娘这一句完全堵住了。 旁边的常安却是忽然笑了起来,目光钉在老板娘的鞋子上面,“说得好,没看见就算干净,那么看见了就可以说不干净吧……来,来,老板娘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这鞋子为什么如此不干净呢?” ------------ 第四十七章 绣花鞋 老板娘闻言低头一瞧,登时僵住了,额头直冒冷汗。 她脚上这一双是老暖阳绣花布鞋,颜色鲜红,做工精细,面上也挺洁净的,没什么尘土,但就是鞋子边沿处沾上了些许污糟糟的酱料。 老杨循着常安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老板娘鞋子上的酱料,立时抬了抬眉毛,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有本事你把鞋子也吃了啊。 老板娘咽了咽口水,尴尬地说道,“哟,这鞋怎么弄脏了,我都没注意到,还是警官您眼尖心细……” 常安冷笑一声,“别跟我扯这些,你就说鞋子上的酱料是怎么来的吧?” 老板娘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嗐,这还能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我做酱肉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呗。” 老杨紧接着问了一句,“你还做了酱肉?在哪儿搁着呢,能不能带我们去瞧瞧啊?” 老板娘吞吞吐吐地答道,“那什么……都送人了,没法带您二位去瞧。” 老杨追问道,“送谁了啊?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老板娘憋了半天,实在编不下去了,咬了咬嘴唇道,“不是,就这鞋子上面沾了一点酱料,至于这般刨根问底的吗?我把酱肉送给谁了,那是我的个人私隐,就算您二位是警察,也管不着吧!” 常安哼了一声,冷冷道,“如果真是送酱肉,那我们确实管不着,但你送的可是人头啊!老板娘,你最近去过王二爷家了吧?” 老板娘听到人头两个字,惊了一跳,迅即摇头答道,“没有,我跟他不熟,没去过他家……” “不熟?”老杨直视着老板娘眼睛,干脆摊牌了,“可据我们调查所知,你跟王二爷很是亲密,关系不一般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俩会一起去酒店开房,别告诉我,你们只是在里面交流怎么做酱肉啊!” 实际上,警方还没查到王二爷和老板娘的开房记录,准确地说,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调查王二爷的社会关系。 警方是昨天发现七号大院里出了命案的,今天早上理发店老板谢彬才透露出王二爷和酒坊老板娘的关系,相隔时间太短,很多工作还没正式展开。 老板娘却是对此毫不知情,她听到警方已经查到了开房记录,心里防线瞬时崩溃,“哎哟喂,瞧您说得多不好听啊,什么叫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和他去酒店约会拢共就三次!” 老杨偷偷朝常安飞了飞眉毛,满脸得意。 常安白了他一眼,而后侧脸看向老板娘,声音冰寒地又问了一遍,“所以,最近你去过他家吗?” 老板娘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只得老实交代:“我是9号晚上去的,也就是您二位第一次来酒坊这儿寻人那天晚上……” 常安打开手机录音软件,继续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老板娘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您二位既然提到酱肉,肯定已经发现了缸子里的人头,而且多半也是查出了那几个人头在酒里泡过,所以才找到这儿来的……没错,酱肉缸子里的四个人头确实是我扔进去的。” 老杨歪歪脑袋,皱眉道,“哎哎,不对啊,酱肉缸子里总共有五个人头,你少说了一个!” 老板娘面色一变,声调陡然提高了两分,“你们不能这样啊,我就往里面扔了四个,可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常安咳嗽两下,“我们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多余的不管,你就先说说那四个人头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叹了口气,轻声说道,“9号早上,我刚起床洗漱完,催着小工饭盆子赶紧给附近超市、饭店送来的酒缸子装酒,谁知他打开酒缸盖子一看,里面居然漂着几个人头……我担心这事儿会影响酒坊生意,没敢报警,并且吩咐饭盆子暂时不要声张。为了安全起见,还给了饭盆子一笔钱,让他提前返回老家。” 她刻意把人头数量说得笼统一些,转而重点描述之后发生的事情:“下午送走了饭盆子,我一个人待在酒坊里盘算,觉得人头一直留在我这儿风险太大,必须想办法送出去……思来想去,最后我选择把人头扔到七号大院里,栽赃嫁祸王二那个畜生!” 常安想起谢彬说过的话,眯着眼睛问道,“你知道王二和胡老大之间的龌龊勾当了?” 老板娘惊奇地看着常安,“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哎,也怪我有眼无珠,竟然跟了王二这个畜生!” 老杨顿时来了兴趣,抓了把炒豆子,一边吃着,一边侧身看向老板娘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儿听说他俩之间有龌龊交易的?” 老板娘苦着脸说道,“要是有人给我通风报信,那还好了,至少我还能有个准备,也不会大晚上担惊受怕的!” 老杨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砸吧两下嘴巴道,“展开说说!” 老板娘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8号下午,王二给我发消息,说是他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让我过去陪陪他……我听完气坏了,拿老娘当什么人啊,要我跟他睡在他和他老婆睡过的床上,怎么可能!我当时就跟他说,要么他过来找我,要么咱们一起去酒店,别想着老娘送菜上门!” 老杨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们最后是去了酒店,还是选择在这酒坊里面约会?” 老板娘又叹了口气,“王二最近很拮据,去酒店消费不起,所以最后选择晚上到酒坊这边找我……为此我还特意放了饭盆子半天假,让他晚点回来。如果早知道王二没安好心,我怎么着也要把饭盆子留在酒坊,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常安听到此处,忽地插了一句,“既然你事先不知情,那又是如何逃过王二爷和胡老大算计的呢?” 老板娘抿了抿嘴唇,一脸羞愤地说道,“都是侥幸,也可能是老天看不过眼,不想让我被那俩畜生糟蹋,所以才让我发现了他们的龌龊勾当。回想起来真是惊险,事情要从那晚关了灯之后说起……” ------------ 第四十八章 下套 2014年12月8日,晚上九点。 寒风阵阵,夜色凄迷。 老板娘把酒坊前后收拾妥当,回到屋中,瞧了眼坐在床炕边上唉声叹气的王二,一边解开发绳,一边扭臀走了过去,“怎么了?你今儿自打来到我这儿,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二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开口啊,总不能说我欠人家钱了,你能不能将就一下,跟别人睡一觉,帮我偿债吧……这也太浑蛋了! 他又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灯,往床上一躺,“甭瞎想,歇着吧,挺累的。” 老板娘撅了撅嘴,也没再追问,她知道王二爷的屠宰场最近生意不好,亏了许多钱,心情糟糕也是正常的,于是爬上了床,紧靠着王二爷躺下,柔声道,“你是不是又欠了新债?” 王二爷摇头道,“没有,现在都是别人送我钱花,不用借……”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一天天就知道吹牛,实在不行你就把屠宰场关了,之前欠的债慢慢还,省得旧窟窿没补上又添新坑,咱一起想办法,总能熬过去的。” 王二爷翻了个身,哼哼着,“说得轻巧,关了屠宰场,我往后吃什么啊!我欠的债,我自己想办法偿还,你别管了。” “行吧,但愿等到别人追债往你身上泼油漆的时候,你还能这么硬气。这欠了的债,总归是要还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老板娘轻声嘀咕两句,心说都这节骨眼儿了,还这么大男子主义,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忙活了一天,也很疲惫,所以没有继续跟王二爷掰扯,侧卧着闭目休息。 王二爷感受到背后温热均匀的气息,以为老板娘已经睡着,又把身子翻了过来,看着老板娘娇俏的面庞、玲珑的曲线,暗自叹息。 王二啊王二,你本来已经对不起自己的媳妇儿了,现在还要对不起另外一个女人,真是作孽呐!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缓缓地坐了起来,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咬牙,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往外挪步。 老板娘其实压根就没睡着,听到王二爷下床,忽然出声问了一句,“你干嘛去啊?” 王二爷惊了一下,心虚地答道,“白天喝酒喝多了,肚子不舒服,我去一趟厕所,你自己先睡吧……” 说完这句,他就快步跨出屋子,来到院子角落里,摁亮手机屏幕,打开短信,犹豫着要不要跟胡老大联系。 直到这会儿,王二爷还没有把自己和老板娘改在酒坊约会的事情告诉胡老大,他原本想的是反正现在家里没人,胡老大去了那边扑个空,也就回去了,这事儿自然拉倒。 但刚才老板娘那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提醒了他,就算今晚应付过去了,可这胡老大没有得逞,也不会罢休的,一味躲避确实不是办法,故而他才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个人溜到院子里来。 只不过真到了要下决心的时候,王二爷又有些惴惴,万一被老板娘发现了该怎么办呢? 他这边踌躇不决,却没注意到老板娘也下了床,还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拿了把小刀,蹑手蹑脚地藏在了客厅房门背后,屏息静气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约莫过了几分钟之后,王二爷把心一横,正打算给胡老大发条短信,却先一步收到了对方的讯息。 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开门!我就在酒坊外边!” 王二爷怔了怔,凑到院门近前,透过门缝瞄了一眼外面,果然瞧见胡老大缩着脖子等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探出脑袋问道,“胡爷,你怎么来这儿了?” 胡老大冷笑道,“早就料到你小子要耍滑头,我提前留了一手,在你手机里装了个高科技,精准掌握你小子的行踪轨迹。” 王二爷闻言瞬时瞪大眼睛,“你在我手机里安了定位器?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说到此处,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狠厉地盯着王二爷,“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否则有你好瞧的!” 王二爷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胡老大,你竟然敢给我下套!” 胡老大戏谑道,“你以为老子的钱是那么好借的,不用抵押车子,也不用抵押房子,直接就给你几十万?你要觉得我坑了你,这事儿很好办,现在立马还钱,只要你偿清欠款,你让我滚着回去都行!” 王二爷陡然攥紧了拳头,满脸愤怒地与胡老大对视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又松开了拳头,垂头叹气。 胡老大见他这般窝囊,讥笑两声,“闪开!外面太冷了,我得赶紧进去躺着暖和一下……” 王二爷苦着脸道,“你进去躺着,那我上哪儿去啊?” 胡老大瞥了他一下,“你回家躺着去啊,反正你媳妇儿也已经回去了,待会儿指定要给你打电话查岗……” 王二爷懵了,紧皱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媳妇儿回家了?” 胡老大嗤笑道,“别瞎想,我可没机会给你媳妇儿的手机安装高科技,只是先前去胭脂胡同找你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进了你家院门,除了你媳妇儿,还能是谁?” 王二爷听完砸吧一下嘴巴,暗道莫非是王刚已经劝好了,但为什么媳妇儿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把孩子也带上呢? 胡老大看他呆在原地,瘪了瘪嘴,伸手推开院门,抬腿迈了进来,“杵着干嘛,赶紧让开,别耽误老子的正事儿!” 王二爷被挤到了旁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速即抬头望着胡老大的背影,有些难堪地说道,“胡爷,待会儿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啊!” 胡老大一面喜滋滋地跨进客厅,一面转头对王二回了句,“知道,废什么话……我就进去躺一会儿,早上天不亮就走!” 言毕,他正欲扭转脖子,回过头来,却瞟见客厅房门背后一道寒光乍现! ------------ 第四十九章 一个小问题 噗! 一泓血红飘起! 胡老大惨叫一声,捂着胳膊仓皇退出客厅,面色发白地看着手握小刀的老板娘,声音颤抖道,“你、你要干什么?” 老板娘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怒极反笑,“你不是想进来躺一下吗?老娘让你躺个够,干脆别起来了!” 说着,她捏着小刀,追出客厅,作势又要朝着胡老大挥刀。 胡老大登时大惊,慌忙冲出院子,丝毫不敢停留,捂着胳膊狼狈逃走。 虽然论武力,十个老板娘也不是胡老大的对手,但眼下形势不同,老板娘突然袭击那一下,已经让胡老大吓破了胆,再加上做贼心虚,胡老大担心老板娘嚷嚷起来,将附近的街坊邻居惊动,到时候自己就很难脱身了。因此,他才没有作出一丁点反击,果断选择迅速离开。 老板娘见胡老大跑了,顿时松了口气,她毕竟是个女人,这种时候不可能不害怕,刚才做出那般狠辣姿态,已经很不容易。 王二爷傻愣愣地看着老板娘,实在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勉强地挤出一张笑脸,凑到老板娘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着,“那什么……你听我解释……” 老板娘不等他说完,举起小刀,面色铁青地看向王二爷,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王二!你是个畜生啊!” 王二爷深知老板娘的性格,此时自己若是不解释清楚,以后就没机会了,他不退反进,伸手抓住那把小刀的刀身,顾不得手掌鲜血淋漓,拽着老板娘进了客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压根就没答应那浑蛋,是他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器,自个儿跑来的!” 他一五一十把之前在理发店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略去了自己曾经动摇过的那部分,“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有一句谎话,就叫我人头落地,死无全尸!” 老板娘早先藏在客厅房门背后,也听了一耳朵,清清楚楚地记得王二爷最后那一句话,怎么会轻易相信对方的花言巧语,当即冷哼一声,“如果发誓灵验的话,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渣男天打雷劈,这种鬼话骗骗小姑娘也就得了,少拿来糊弄我!” 王二爷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划到短信界面,“你瞧,我没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之前想的是不跟他说我在哪儿,让那浑蛋扑个空……” 老板娘扫了一眼手机屏幕,蛾眉微蹙道,“那你刚才下床是想做什么?” 王二爷抿了抿嘴唇,随口编了个瞎话,“今儿我跟老婆大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就想给她打个电话,说几句软话,省得回头她哥哥找我麻烦。” 老板娘一听这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刚想怒骂两句,忽然听到前面门店传来一阵开门的响动,知道肯定是饭盆子回来了,立马关上客厅房门,把小刀收了起来,一边擦着房间里的血迹,一边冷冷说道,“王二,我不管你有没有跟胡老大串通,这已经不重要了……从今往后,咱俩没关系了,你滚回去陪你的老婆吧!” 王二爷还想挽回,死缠烂打着,“怎么就没关系了呢?老话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俩可是在一个炕上睡过的,我对你是真爱呐!” 老板娘听到睡过两个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房门外面,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真个炊饼的爱……滚!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否则老娘真会把你的脑袋剁下来!” 王二爷畏畏缩缩地瞧了瞧老板娘的脸色,不敢再说什么,随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老板娘见他这般偷偷摸摸,愈发恼火,乒乒乓乓地在屋子里撒气…… 常安和老杨听完老板娘的讲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点点头,另一个则是摇了摇头。 老板娘见状一头雾水道,“您二位这是啥意思?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有半个字虚假。” 老杨与常安眼神交流了一下,撇了撇嘴道,“我们这意思很简单,你刚才说的既对,也不对。” 老板娘纳闷了,“哪儿不对了?” 老杨不紧不慢地说着,“主要有两点不对,一则你刚才讲述的内容里面提到了王二爷的老婆,你说的是他老婆8号晚上回到了胭脂胡同,但据我们所知,他老婆自打8号回娘家以后,就一直待在那边,根本没有再返回七号大院。” 他顿了顿,继续道,“二则也没说清楚你这酒缸子里的人头是怎么来的,还有你为什么要在9号晚上把人头扔到王二爷家里呢?既然你已经决定跟他断绝关系,没必要再去他家了吧?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气不过,想要栽赃嫁祸,难道就不怕遇到王二爷老婆吗?我没记错的话,8号晚上你就已经知晓王二爷老婆回家了,不管去他家的那个女人实际上是不是他老婆,至少站在你的角度应该是觉得那就是他老婆吧。” 老板娘没想到自己反复琢磨过的说辞居然还有这么多漏洞,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我当时确实只是听到胡老大说有个女人进了七号大院,可能是被他误导了,所以下意识也觉得那个女人就是王二老婆。我九号去七号大院丢人头是在深夜,就算王二老婆在家,那会儿也该睡觉了,只要小心一点,也不会碰见的。至于酒缸里的人头是怎么来的,我当真不知道,不过也有一点猜测……” 常安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表情变化,眯着眼睛问道,“什么猜测?” 老板娘沉吟片刻,把自己与超市老板的矛盾讲了一通,又详细叙说了常安捉贼那天超市老板来到酒坊的各种表现,“我觉着酒缸里的人头很可能就是那上海小赤佬悄悄送过来的……两位警官,丢人头这事儿我认,但杀人的罪过可不敢担!像我这样的弱女子,也不可能杀死那么多人呐!” 常安思忖片刻,忽然道,“姑且算你说的这些勉强合理,但我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9号晚上你去七号大院的时候,里面是什么情况呢?” ------------ 第五十章 突破口 这个问题很关键。 七号大院出了命案是众所周知的,但一般人并不清楚命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只知道警方昨天在胭脂胡同王二爷家发现了人头和腔子。 假如命案是8号晚上发生的,老板娘9号晚上去王二爷家扔人头就应该都看见了,那么她为什么不报警呢? 假如老板娘说自己没看见院子里的腔子,那么整个案子时间线就有问题,与饺子馆老板说的王二爷家八号那天就出事了完全对不上。 所以,老板娘要么选择解释不报警的原因,要么就得为撒谎没看见尸体,找个合理的借口。无论她怎么抉择,都会露出破绽。 常安表情玩味地看着老板娘,等待对方落入彀中。 老板娘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但自己又不可能不回答,盘算了半晌,满头大汗道,“我……我那天晚上去胭脂胡同的时候没仔细看,不太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旁边的老杨闻言乐了,“好家伙,你可真马虎,一进院子就有个腔子,你就算再怎么不仔细,也能瞧得见吧?酱肉缸子就在尸体不远处,你打院门进去,除非贴着墙边绕圈子,否则必定要经过那具腔子……” 老板娘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对对对,我就是贴着墙边溜过去的,当时担心惊动里面的人,所以也不敢东瞟西看的,丢了人头,立马就走了。” 常安瞪了老杨一眼,心说让你多嘴,这回可该怎么往下接? 老杨咳嗽两声,不急不忙地说着,“好,我就当你是贴着墙边溜进去的,没有看清里面的情况,但为什么墙边没有你留下的脚印呢?” 老板娘刚松了口气,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支支吾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人只要撒了一个谎,后面便需要圆无数个谎,直到再也编不下去为止。 老板娘现在就有点编不下去了,总不能说自己是飘过去的吧。 老杨见她如此窘迫,得意地朝常安飞了飞眉毛。 常安翻了个白眼,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屑,但心底还是佩服老杨的,看似给了对方一个出口,其实只是关门打狗的口袋策略。 他眼珠子一转,觉得再逼一下效果会更好,冷笑着说道,“老板娘,别紧张嘛,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就跟9号夜里下的雨一样,稀里哗啦……” 老板娘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立时笑了,“没错,9号晚上下过雨,兴许是雨水把我的脚印冲刷干净了。” 常安不禁呆住了。 原本已经气定神闲喝茶的老杨噗嗤喷出茶水,黑着脸地瞥了常安一下,用口型骂了一句,“画蛇添足!” 常安干咳两声,知道没法再追问下去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行吧,我没什么问题了……等下我们的同事会过来搜查酒坊,还请你配合。” 老板娘蹙起眉头,“为什么要搜查酒坊?这要是传出去了,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老杨哼了一声,“先不论其他的,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那几个人头是你丢到王二爷家的,警方自然要搜查一下人头的来源处,谁知道你这儿还有没有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老板娘咬了咬嘴唇,“那能不能请他们低调一点,别影响我做买卖?”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我觉得你这几天最好别做生意了,闭店歇着吧,指不定哪天我们又会来找你问话,或者叫你到局里配合调查。老板娘,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没杀人,但把人头丢进酱肉缸子属于毁坏尸体,也是犯罪,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开办酒坊,这得看法庭怎么判!” 老板娘听完眼泪都下来了,“哎呦喂,这叫什么事儿啊!眼看酒坊生意刚有点起色,日子也有了盼头,怎么摊上了这些麻烦!” 老杨冷哼着说了一句,“可不是有判头了……毁坏尸体,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呢!” 常安适时地接过话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你有自首情节,能够减轻量刑,可惜是我们找上你的……现在你想要继续开办酒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有重大立功表现,将功赎罪,也能减轻量刑。”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来,对老杨使了个眼色,两人趁着老板娘愣神之际,快步来到后院,简单地搜查了一遍,等到法医和痕检赶来,方才离开酒坊,缓步朝着胡同口走去。 半道上,老杨侧脸看向常安,忽然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帮她解围?”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现在围起来并没有用,即便我不提9号晚上下雨的事情,等到了法庭上,她聘请的辩护律师也不会漏掉这一点,那些人是专业找茬儿的,不好糊弄。” 老杨撅着嘴道,“吓一吓她也好,保不齐她一害怕就全招了呢!” 常安摇了摇头,“老杨,你没瞧出来吗,这老板娘是在演戏……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应对,包括那双沾着酱料的鞋也是提前准备好的。” 老杨愣了一下,惊奇地看着常安问道,“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她刻意穿着那双沾了酱料的鞋子,等着咱们发现?” 常安点了点头,“那双鞋子表面很干净,说明她清洗过了,但鞋子边沿却沾着酱料,不可能是没瞧见,多半就是刻意保留下来的……另外,你仔细回想一下,她刚才承认自己丢弃人头是不是有点太快?假如她真是一时疏忽,必然咬定自己不知道在哪儿沾上的酱料,给咱来个查无可查。毕竟,咱暖阳市里做酱肉的不少,配料大差不差,没法通过比对酱料成分来确认她有没有去过胭脂胡同。” 老杨轻轻哦了一声,“是啊,那几个带酒味的人头也不能说明什么,但她很干脆就承认人头确实曾经泡在酒坊的缸子里面……如果说是心理素质差,但她后面否认自己与命案有关的时候又很坚决,也没慌乱,知道从你的话里寻找出口,智商是在线的。” 常安长叹一口气,“我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改了主意,暂且先放一放,找找其他的突破口,没必要在一堆别人编造圆满的谎话上面浪费精力。” 老杨皱了皱眉,“这案子太乱,被羁押在审讯室里的那几个现在又问不出什么,王二爷死了,王刚死了,8号晚上去过七号大院的服务员死了,床炕上那两具尸体的身份也不清楚,哪还有什么其他的突破口……” 常安摇头笑了笑,指着前方胡同口的一道人影,轻声说道,“那可不一定,这还有个突破口呢!” ------------ 第五十一章 事故的真相(1) 老杨循着常安的手指,转头看去,不由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他呀!” 站在胡同口的正是陈述,他本来满心欢喜地走了,结果绕了一大圈,又乖乖回到了酒坊这边,恼恼地等在实习刑警驾驶的警车旁侧。 此刻瞧见常安和老杨怪笑着走了过来,陈述郁闷地伸出双手,垂头叹道,“果然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输了!” 常安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道,“你这是认罪了?” 陈述嘴巴苦涩地说着,“警官你不是说了吗,一切都在警方的掌控之中,我哪还敢心存侥幸,主动自首还能争取减轻刑罚,等你们上门抓捕,只会加重罪责。我是软件算法工程师,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能算明白的。” 老杨啧啧两声,“不错,还算拎得清,不像有些人,总觉得我们警察都是些酒囊饭袋……” 他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回头瞟了眼躲在酒坊门口偷瞄的老板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述不知道他是在警告老板娘,耷拉着眼皮道,“你们都能推断出游戏房间的密码了,谁敢说你们是酒囊饭袋?我向来就佩服那些善于解密的,比如福尔摩斯,老波罗,柯南,屁屁侦探……愿赌服输,我坦白,我认罪!王刚确实是我杀的,但我不是故意的!” 常安立刻打开手机录音软件,正色问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我之前说的那些九成都是真的,只不过最后的结尾部分稍微修饰了一下,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8号晚上,追尾事故发生以后,陈述看到王刚脸色不太正常,猜测对方肯定是酒驾,于是放心大胆地下了车,还提出了十万赔偿金的要求。 但他忘记一件事,王刚既然是酒驾,那么必定是喝醉了,头脑哪有正常时候清醒,一听到赔偿金高达十万,登时怒了,“十万?你咋不说要俩亿呢,我瞅着像冤大头么……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怎么这么大啊!” 陈述打定主意要让对方出血,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哎,你要想清楚了,如果我现在报警,你的驾照就会被吊销,还可能被拘留几天,看你这年纪应该有孩子了吧?要是你被拘留了,你孩子怎么办?酒驾没有造成伤亡,确实不会留刑事案底,但也有行政处罚记录,万一以后影响你孩子升学什么的,那可就追悔莫及了!十万块,买你孩子一个不受限制的未来,很划算的!” 此言一出,王刚脸上的怒色更甚,他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孩子说事儿,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猛然伸手揪住陈述的衣领子,“鳖孙儿!大人之间的恩怨,扯什么小娃娃!” 陈述平常很少锻炼,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很少跟人起冲突,陡然被王刚拎起来,吓了一大跳,面色发白道,“你要干什么……文明社会,可不能打人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得讲道理啊!” 王刚冷笑一声,“讲道理……好啊,咱们就来讲一讲道理!我问你,刚才追尾的是哪个?” 陈述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我……但是你酒驾了……” “酒驾归酒驾,追尾归追尾,这是两码事!我只问你,到底是你的车子撞了我的车,还是我的车撞了你的车?” “是我的车撞了你的车……” “这不就得了,事实很清楚嘛!既然是你的车子撞了我的车,该不该你负责?凭什么要我给你钱?” “话是这么说,可也是你先别我车,而且你还酒驾,如果我打电话把交警叫来,肯定也要处罚你的。” “都跟你说了一码归一码,还在跟我扯什么酒驾……信球!”王刚攥起拳头,瞪大眼睛道,“再敢跟我胡搅蛮缠,揍你丫的信不信?” 陈述看他面目狰狞,急忙缩着脖子求饶道,“哎哎,有话好好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要你赔偿了,咱们都有错,各修各的,反正也有保险,花不了几个钱!” 王刚打了个酒嗝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嗤笑道,“这还差不多!你们这种怂蛋,就是欺软怕硬……还敢跟我讲道理,你那小鸡仔的身板经得住我几拳?呸,怂蛋!” 陈述满脸愠怒,但也不敢还嘴,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子,准备返回自己车上,快些离开。 王刚却是忽然出声把他叫住了,“信球!等一下!各修各的是没毛病,但是我这车子现在被你撞得打不着火了,拖车费是不是该你出?” 陈述转过身来,皱眉道,“我就是撞了一下你车子的车屁股,怎么可能打不着火?” “一看你就是新手,不懂也正常!”王刚摇摇晃晃来到自己车子旁边,指着油箱说道,“刚才那一下很可能撞坏了油箱或者什么零件,导致不供油,所以车子打不着火……” 陈述确实不懂这些门道,狐疑地看了看王刚,“真是这样?” 王刚翻了个白眼,“我车子被你撞了之前是不是还好好的?现在是不是点不着火了?事实摆在眼前,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陈述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真是倒霉,遇着你这破车,轻轻撞一下就点不着火……快点叫拖车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没精力陪你在这儿慢慢耗。” “别着急,我朋友就是开汽修厂的……”王刚嘿嘿笑了两声,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拍了拍脑袋,“信球!肯定是那个王八蛋趁我上厕所,偷偷把我的手机拿走了……哎,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陈述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王刚接过手机,慢吞吞地摁了一串号码拨通电话,让朋友安排拖车过来,而后又把手机还给陈述,讥笑道,“开豪车,用水货手机……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打肿脸充胖子,表面光鲜,实际上欠了一屁债,最后鸡飞蛋打,害人害己!” 他这一句话,等于揭开了陈述的伤疤。 陈述为了买这车子,确实欠了不少钱,他对外是说自己攒的工资,实则透支了各种消费贷。 虽然他的工资挺高的,但平常消费更高,这些年根本没攒几个钱,每次过年回老家看别人开豪车,又很心痒,也想给父母长长脸,故而贷款按揭买了一辆。 只不过父母似乎不太领情,知道他买了豪车以后,并不是很高兴,还叽里呱啦地数落了他一顿。 而王刚说的那些话,又与父母的话极为相似,像一根根铁针般插在陈述的玻璃心上,终于在某一刻骤然爆发! ------------ 第五十二章 事故的真相(2) 这边王刚却是毫无察觉,仍旧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蠹虫、巨婴啦,只会啃老的吸血鬼呀,全是些不好听的。 陈述双眼通红地转过身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王刚见他生气了,冷笑道,“哟,怎么还破防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如果你觉得我在毁谤你,那就拿出证据来,我立马给你道歉认错!” 陈述攥紧了拳头,怒声道,“我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叨叨叨个没完,烦死了!” 王刚斜睥他一眼,“那嘴巴长在我身上,说与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像你这样的窝囊废,年轻的时候拖累生你的人,将来老了也只会拖累你生的人,就该好好地拉去批评教育,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嗬,居然还握起了小拳头……来,来,有本事打我一下试试!” “批评教育?”陈述气极反笑,当即又把手机掏了出来,“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看看一会儿警察来了,谁是那个被批评教育的人!” 王刚见状急忙上去争抢手机,“哎哎,咱都说好了的,你怎么反悔啊?说话不算数,是不是男人!不行,你不能报警……” “干嘛!你还想抢劫?”陈述一边退后躲避,伸手推开王刚,一边摁亮屏幕,解锁手机。 王刚被他一推,火气上来了,一掌拍掉陈述手里的手机,还抬腿踩了一脚。 陈述看着碎裂的手机屏幕,勃然大怒,猛地挥出一拳,砸在王刚的鼻梁上。 王刚挨了打,自然要还击,抬腿便将陈述踹倒在地。 他俩就这么扭打在一处,你给我一拳,我还你一巴掌。 渐渐地,陈述落到了下风,被王刚揍得缩成一团,慌乱之间他摸到了一块石头,速即抓了起来,狠狠砸在王刚脸上。 嘭!一朵血花溅起。 王刚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栽倒下去。 陈述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本想乘胜追击,却瞧见王刚躺在地上不动弹了,惊了一跳,捏着石头警惕地靠了过去,轻轻踢了王刚两脚,“喂……别装死啊!跟我玩三十六计示敌以弱是不是,我可不会上当!” 王刚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陈述咽了咽口水,急忙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王刚的鼻息,顿时大惊失色,慌张丢掉石头,“哎呀妈呀,我杀人了……” 他环视四周,发现整条道路都没人经过,抬头望了望红绿灯上方,没看到有什么监控,深呼吸几下,嘀咕着,“还好还好,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说的不报警,那就不报了啊,我向来听劝!再见!” 陈述立马捡起手机,返回自己的白色轿车里面,发动汽车,只是刚行驶了十几米,他又觉着就这么走了不太妥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之后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条道虽然偏僻,但肯定还是会有人经过的。即便现在时间很晚了,没什么人路过,可先前王刚已经打电话叫了拖车,到时候拖车师傅来了,必然也会发现王刚的尸体,紧接着就是打电话报警…… 警察到了现场,看到车子和尸体,定会将排查重点放在交通事故上面,很快就能找到自己,届时肇事逃逸加上杀人,两罪并罚,最后会是什么结局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 怎么办呢? 不行,绝对不能让警察在这儿发现尸体! 只要现在把王刚的尸体挪走,等到拖车来了,将王刚的车子拖到汽修厂,警察就没法顺藤摸瓜查到自己了…… 想到此处,陈述立刻调转车头,又返回案发地。 他先是找到那块染血的石头,将其扔到路边的草丛里,而后快速打开白色轿车的后备箱,把王刚挪了进去,关上后备箱,驾车疾驶而去。 一路上,陈述不停地琢磨着,到底该把尸体扔到哪儿,恍恍惚惚间竟然已经来到了好景胡同附近。 尸体必须要尽快处理,不能一直藏在后备箱,否则等到尸体开始发臭,自己就暴露了。 扔到荒郊野外吗? 万一出城的时候遇到交警查酒驾怎么办? 而且自己平常都是两点一线,今天却突然深夜出城,以后案发警察过来询问,该怎么解释呢? 不行,不能弃尸荒野,很多刑侦电视剧的案发地点都是荒郊野外,太没想象力了。 要不把这尸体送回家?可自己也不知道对方住哪儿啊,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这货叫王刚,听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像是从河南那边来的。 总不能开车去河南吧,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呢! 怎么办呢,扔哪儿啊…… 正想着,他忽然瞥见了距离胡同口没多远的早餐店铺,记起上周自己买早餐时明明没有要豆汁,却被强制消费,为此还和对方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原本他就计划着什么时候报复一下,此刻眼珠子一转,立时有了计较。 陈述趁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之际,把王刚搬到早餐店铺门口,随后绕了半圈,将车子停得远远的,装作若无其事地步行回到好景胡同。 到了家里,已经是十点多了,陈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破绽。 王刚死前跟朋友打过电话,大概讲了一下事故,如果警方调查发现双方没有厘清责任,并无实际上的金钱往来,必定露馅。 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拿起手机,想着要不干脆报警自首算了,但看到碎裂的屏幕以后,双眼忽然又亮了起来。 怎么把她忘了! 陈述迅即拨通了一个女孩儿的电话,谎称自己在做一款推理游戏,其中有个情节就是交通事故之后抛尸,他想验证一下逻辑有没有漏洞,故而希望女孩儿配合自己演练一番。 这女孩儿是在银行工作的,前几天在好景胡同维修手机屏幕时,跟手机店的维修师傅起了争执,而陈述凑巧就在旁边,帮着女孩儿说了几句公道话,两人就认识了。 再加上,他俩都喜欢玩同一款游戏,最近联络得很是频繁,有些暧昧的味道。 眼下陈述发愁如何制造一笔虚假交易,很自然就想到了这个女孩儿,打算利用对方银行柜员的身份补上漏洞。 女孩儿听完以后,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下来,还给了好几条非常不错的建议,比如不能用王刚的银行卡转账,因为他当时没有手机,只能利用王刚亲友的账号做一份银行流水证明。 俩人又盘算了一下案发以后警方会如何推进调查,商定了演练的各种细节,包括在银行里取钱传递游戏房间密码这一点。 陈述本以为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可以高枕无忧了,就等着警方把早餐店铺老板逮起来。谁曾想,他第二天只看到常安和老杨在酒坊这边追捕拎包的李万,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把早餐店铺老板拷走,不禁有些迷惑了。 后来常安帮手机店抓贼,陈述也在现场,当时他就站在胡同口,看着常安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以为警方已经看穿了一切,登时慌了神,和李万一样迅速抱头蹲了下去,结果发现常安只是在抓小毛贼,虚惊一场而已。 这几天他密切关注着早餐店铺,越是风平浪静,越是让他惴惴不安,整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难受极了。待到交警找上门来,他几乎已经临近崩溃了,按照之前跟女孩儿商议的演练了一遍,却被常安轻易识破,瞬间没了继续隐瞒的心思,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切,哪怕是蹲一辈子大牢,也比成天在家提心吊胆好过,这才主动赶来自首。 常安和老杨听完他的讲述,不由地面面相觑。 老杨打开法医早上发送的王刚尸检报告,眨了眨眼睛,“你看……”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我比你先收到,已经看过了。” 老杨努力憋着笑,“你不说这家伙是个突破口吗?” 常安咳了一声,脸色就像吃饭时看到餐盒里有只死苍蝇一样难看,“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有了早餐店铺这条线索。” 老杨翻了个白眼,“我以为的突破口,是马上就能破案了,所有谜团都能解开。” 常安满脸郁闷,也不辩驳。 旁边的陈述听得一头雾水,表情紧张地问道,“警官,你们是在哪儿发现的尸体,是不是早餐店铺老板主动报警的?” 常安阴沉着脸道,“尸体不是在好景胡同附近发现的,而是在胭脂胡同七号大院里。” 陈述顿时愣住了,“啊?怎么跑到那边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拍拍车窗,把实习刑警叫了下来,而后转身朝着陈述说的早餐店铺走去。 陈述懵懵地看了看拔腿就走的常安,对着跟前的老杨举起双手,“哎哎,警官,你们还没把我拷上呢……” 老杨轻笑道,“我的手铐已经用掉了,而且你也不需要戴手铐。” 说完这句,他也转过身子,快步追上常安,一起赶往早餐店铺。 陈述见他俩都走了,瞪大眼睛道,“警官,这不妥吧!我是杀人犯呐,你们怎么能放着我不管呢,快逮我呀!” 站在车门边上的实习刑警瞥了他一下,板着面孔道,“喊什么!好家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想当杀人犯的,真是个棒槌!” 陈述转头看向实习刑警,讷讷道,“警官,这是什么情况啊?” 实习刑警哼了一声,解释道,“法医的尸检报告写明了王刚的致命伤是在后背上,被刀子捅穿了肺部,跟你拿石头砸他脸没关系……” 陈述震惊道,“怎么会啊?我当时探过他的鼻息,确实没有呼吸了。” 实习刑警不紧不慢地说着,“尸检报告上也写了,死者遇害前有过短暂性休克,应该是酗酒加上你拿石头砸他那一下造成的……别那么多问题,等下我给你录个口供,你签了字就可以先回去了,近期不要离开暖阳市,电话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 陈述立时长舒一口气,歪歪脑袋,“那我是不是没事儿了?” 实习刑警冷笑道,“没事儿了?想什么呢,你跟王刚打架也是违法的,而且你还和那什么银行柜员伪造证据,欺骗警方,严重妨碍司法公正。现在不逮你,只是局里装不下了,你现在算是监外候审,回家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陈述一听这话,咕噔坐在了地上,嘴巴发苦道,“哎呦喂,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就不该跟他吵吵,赔点钱的事儿,闹到了这一步……” 实习刑警撇了撇嘴,“现在才知道后悔,已经晚了!少废话,赶紧过来录口供,我还想到早餐店铺那边看看呢!” 撂下他们这边不谈,且说常安和老杨来到早餐店铺,瞧见店门紧闭,遂敲了几下门板。 不一会儿,店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上系着塑料围裙的青年探出脑袋,看了看常安和老杨,皱眉道,“已经过了卖早餐的时候,我们不营业了,去别家吧!” 常安摸出证件,笑着说道,“我们不是来吃早餐,只是想找这店铺的老板了解点情况。” 塑料围裙青年怔了怔,连忙换了副颜色,“原来是两位警官啊,不好意思,刚才态度有点不好,您二位别往心里去了……” 老杨摆摆手,“不要紧的,你是这儿的老板吗?” 塑料围裙青年摇摇头,“老板是我大爷,但这儿一般都是我在忙前忙后,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问我更好一些。我大爷早年得了怪病,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的,只有吃饭上厕所才起来走动一下。” 常安望了一眼乱糟糟的店铺,忽然想起捉贼那天收钱的并不是眼前这青年,疑惑道,“我前天过来吃早饭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啊?” 围裙青年笑着解释了一句,“前两天我去帮二舅拉砖,所以就让别人顶了两天。警官,我们这店铺开了十几年,什么手续都齐全,消防卫生也没问题,不信的话,您自己进去检查!” 老杨见他如此坦荡,瞄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心急回家照看孩子,懒得再绕圈子,索性直接说明来意,“我们不是来检查消防卫生的,其实就是想问问你8号晚上或者9号早上有没有在门口发现什么特别的?” 围裙青年抓了抓脑袋,“什么叫特别的?” 常安抿了抿嘴唇答道,“例如醉汉、流浪汉那些。” 围裙青年努力回想了一番,摇头道,“没有,现在社会这么好,很少有什么流浪汉了……至于醉汉嘛,酒坊那边倒是经常有,我们这早餐铺子门口很少见到。” 常安轻轻哦了一声,总觉得这围裙青年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得简单询问几句,便带着老杨离开了。 他俩走后,早餐店铺里面突然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走了吗?” ------------ 第五十三章 争地 中年男人慢慢从早餐店铺角落走了出来,瞪了围裙青年一眼,“兰瑞,胡说什么,那晚咱什么都没干,你就是过去帮我拉砖而已!” 兰瑞唯唯诺诺地点点头,“是是是,二舅您说得对,咱什么都没干……” 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道,“二舅,接下来可该咋整,单单只是打伤了人,老赵家他们宁愿赔钱,也不肯让出那点儿地,晚上还要到你家看望伤员,但咱手里哪有什么伤员啊!哎哎,你不是说认识那醉汉吗,要不去找他商量一下,让他帮咱把谎话圆了。” “蠢蛋,你以为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他脸面朝下摆在地上?我认识他,老赵家的人也认识,那人就是住在我们胭脂胡同的!” 中年男人哼哼两声,阴沉着脸说道,“当时乌漆嘛黑,又很混乱,我把那人脸面朝下放着,这才骗过了老赵家的人,现在环境不同,情况不一样,怎么可能故技重施?更何况,那人已经死了。” 兰瑞闻言大惊,满脸骇然道,“死了?二舅,你说的送他走,是那个意思啊!” 中年男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别瞎联想,我说的送他走,就只是送他走,没其他意思……这都是命呐!就为了看清死的是不是他,你舅妈才进了医院,现在都还哇哇吐个不停呢!” 这中年男人便是在七号大院里帮常安辨认尸体那位婶子的丈夫,姓孙名旺,职业货车司机。 他和隔壁老赵最近因为一块地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 这地儿也不是什么田产,而是他们两家之间的一条半尺过道。 早些年,胭脂胡同是暖阳市有名的烟柳巷,没什么正经人家在这边安家落户。 及至新中华建立,为正民间风气,禁止卖淫嫖娼,胭脂胡同里面的妓院也都被肃清了。 地方腾出来以后,有关部门便安置了一些百姓在那边居住,其中就有孙旺的祖辈和老赵家的祖辈。 起初,两家并不挨着,中间还隔着一条七尺宽的过道,方便街坊四邻往来行走。只不过后来市里重新规划,废弃了那条过道,胡同里的街坊邻居也很少使用,孙赵两家这才有了别的想法。 暖阳市寸土寸金,特别近年来房价飞涨,多一平米,可能就是几万块,甚至十几万块。 谁也不会嫌自己钱多,谁也不会嫌自己房子太大。 首先起了歪心思的是老赵家,他们听说有关部门很快就会派人丈量全市胡同平房的面积,想着抢先一步扩充一下,于是便找工匠拆了院墙,往过道这边侵占了一尺多。 孙旺瞧见了,很不高兴,觉着那条过道也有自家的一份,凭什么你老赵家招呼都不打一个,擅自外扩啊! 他和家里几个老爷们儿一合计,干脆也拆了院墙,往外挪了两尺。 老赵家这边看到孙旺照猫画虎侵占过道,而且还占得比他们家多一点,觉着太吃亏了,又紧挨着院墙在外面码了一圈儿砖头,凑足了两尺。 孙旺下班回来正好撞见,登时怒了,与老赵家的人吵闹起来,要不是他老婆出来规劝,险些就要跟人家动手了。 夜里他躺在床炕上面,越想越恼火,索性爬起来,到城外拉了一车砖头,回家熬了个通宵,又把院子往外扩了一尺。 老赵家的人第二天出门一瞧,怎么过道又缩窄了一点儿,拿着尺子测量了一番,发现孙旺家多占了一尺,火气腾地蹿上了头,立马叫来本家兄弟,吭哧吭哧拆掉旧墙,直接外扩一尺半。 至此,原本七尺宽的过道,只剩下半尺,根本无法通行。 孙旺这下更是不依了,凭什么你这首先发起侵略的多占半尺啊,按照规矩来办,你丫应该要接受惩罚,少半尺才对! 但人家墙已经砌好了,他也不可能把墙推倒,只得再添些砖头,准备将剩下的半尺过道圈进自己院子里面。 岂料老赵家从中作梗,非要说他们家祖辈当初为了方便邻里,多划出去了一尺,还拿出了几张以前祖辈帮忙铺路的证明。 孙旺一眼就瞧出那些证明尽皆假冒,纸张、墨水、印章没一样是对的,遂当场揭穿,说什么都要把剩下的半尺收进自己的院子里面。 双方争执不下,各自叫来亲友壮大声势,乌泱泱地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8号那天晚上,兰瑞接到二舅孙旺电话以后,正要过去帮忙,结果一出门就看到有人躺在早餐店铺门口,愣了一下,打趣道,“哟呵,来得够早的,月亮才上班两三个钟头,就过来吃早餐了,别躺在外边啊,里面请!” 等了半晌,对方毫无反应,他不禁有些慌了,心说这人该不会死在自家门口了吧,当即快步过去查看。 刚凑近些许,兰瑞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暗叹又是个嗜酒的醉汉,再定睛一瞧,发现这人虽然头破血流,但胸膛还在一起一伏,并无什么大碍,顿时放下心来。 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妙招,于是带着这醉汉去了胭脂胡同,来到孙旺家门口。 彼时孙赵两家已经吵闹起来,孙旺的老婆担心会惹出什么祸端,所以离开了胭脂胡同,跑去附近派出所报警。 她这一走,孙旺没了牵绊,做事毫无顾忌,直接跟老赵家的人打了起来,看见兰瑞赶来,趁着慌乱之际,退到后方,招呼兰瑞一起干架。 兰瑞却是把孙旺拉到边上,指了指摆放在不远处的醉汉,叽叽咕咕地讲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孙旺听完双眼一亮,连连夸赞兰瑞脑子好使,只是走到醉汉跟前细细瞧过之后,脸色忽然变了,“这人我认识啊……” 兰瑞呆了呆,轻声问道,“那还能用吗?” “用还是可以用的,只不过要换个姿势用……”孙旺琢磨了片刻,把醉汉的脸面糊得更脏了一些,随后与兰瑞偷偷将其抬到两家人干仗的地方,脸面朝下摆放着,这才清了清嗓子,高喊一声,“打伤人了!赵老四,你们家的人把我兄弟打晕了!好家伙,你们自己瞅瞅,满头鲜血呐!这事儿已经不是民事纠纷那么简单,你们是在犯罪,待会警察来了,有一个算一个,把你们这些混账驴球球全都逮起来!” 他这一嗓子,惊得老赵家的人都懵了。 赵老四侧脸看了看旁边的本家兄弟赵老六,压低声音问道,“兄弟,是你干的吗?” 赵老六连忙放下手里的砖块,摇头道,“不是呀,我这还没得及下手呢!四哥,我是来帮你的,你可别拿我当替罪羊啊,咱们是亲兄弟,就算要找人顶罪,也该是那几个表的。” 此话一出,旁边其他的赵家人面色骤变,哄然四散。 赵老四和赵老六对视一眼,也跑走了。 场间只剩下孙旺家的人,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兰瑞走到孙旺面前,笑着说道,“二舅,老赵家的人跑了,等于承认了打伤我们的人,咱借着这个由头,不怕他们不肯让出那点儿地!” 孙旺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这事儿你算首功,等到我把那块地收进院子里,必定不会饶过你的……” 兰瑞怔怔道,“不会饶过我?” 孙旺咳嗽两声,解释说,“刚才说快了,我的意思是不会亏待你,这半尺地按照市价计算,差不多也值个两三万块,到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拿去买个新手机!” 兰瑞脸上立时笑开了花,他早就想换个水果机,但那个手机价格太高,实在舍不得,如今孙旺承诺给他买个新手机,自然满心欢喜。 就在这时,胡同口方向忽然响起了警笛声。 孙旺知道一定是自己媳妇儿带着警察来了,立刻敛去脸上的笑意,小声对兰瑞交代几句,让其领着亲戚朋友先离开,自己留下处理那个醉汉。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扛起醉汉,暗想仓促之间,肯定不能在胡同里磨磨蹭蹭的,待会碰到警察就麻烦了。 孙旺想起白天胡同里发生的事情,豁然开朗,左右横扫一眼,悄悄来到斜对面的七号大院门前,本想把醉汉放在门口就走,可瞧着院门没锁,又改了主意,鬼鬼祟祟地摸了进去,把醉汉放在院子里,而后迅速离开。 他万万没想到,便是因为这一举动,酿成了一场惨祸。 此时兰瑞再次提起醉汉,孙旺也是唏嘘不已,良心不安。 兰瑞不知详细,一心只想着该如何才能帮助孙旺夺得那半寸过道,如何才能得到新手机,满脸愁容地问道,“二舅,现在老赵家的人不肯服软,咱们不好弄了啊,总不能真的打伤一个自家人吧?” 孙旺听到自家人三个字,心中又有了新算计,眯着眼睛说道,“光是打伤还不够,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们宁愿多赔钱,也不肯让出那块地……哼哼,当我是白痴啊,现金是会贬值的,只有地才会不停地升值!想用三瓜俩枣就把咱打发了,门都没有!” 兰瑞皱了皱眉,又问,“光是打伤还不够,那还要怎么着啊?” “须得死一个人……”孙旺舔了舔嘴唇,冷冷道,“只要咱们有一个死人,就可以说是之前被他们打伤的,最后不治身亡。到时候如果他们不肯让出那块地,咱们就抬着尸体去警局,状告他们打死了人,等到警察把他们一家子全抓了,那块地一样会是我的!” 兰瑞吞了一下口水,缩头缩脑道,“死人……这是不是玩得有点太大了啊!” “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孙旺目露凶光,表情狰狞道,“兰瑞,你要记着,人这一辈子说穿了,就是争口气,如果被欺负了还要忍气吞声,不如死了算逑!” 兰瑞抠了抠脑门,“可咱们上哪儿去找个死人啊?” 孙旺直勾勾地盯着兰瑞,没有言语。 兰瑞一激灵,脸色发白道,“二舅,我不行的,演不了死人……我应武戏,这搬搬扛扛的,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想什么呢,我是你的亲舅舅,怎么会让你去死?”孙旺砸吧两下嘴巴,朝着早餐店铺后面的院子瞟了瞟,“兰瑞,你大爷还在睡吗?你去把他叫起来,送他上路吧!” 兰瑞瞬时会意,他其实早就想丢了老大爷这个累赘,但怎么撵都撵不走,对方还总拿过去的小恩小惠说事儿,恨得他牙痒痒,故而领悟孙旺的意思之后,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很自然地就应了下来,“行,我这就去把他叫起来!” 说完这句,兰瑞速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早餐店铺后面的小院,跨进右侧的小房间。 这小房间里面没什么家具,只摆着一张木床。 木床上躺着一个老人,正剧烈咳嗽着,瞧见兰瑞来了,急忙招手道,“孙子!你来啦,快过来扶我起来,这口痰还得你帮忙!” 兰瑞看着木床旁边地上的污垢,强压下呕吐的冲动,拿了一个痰盂走过去,将老人扶了起来,铁青着脸道,“大爷,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别随地吐痰,这痰盂就在床边,一伸手就能拿到。” 老人重重咳嗽几下,有气无力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根本来不及拿痰盂就憋不住了……哎哎,你小时候还随地大小便呢,你爸妈又外出打工了,还不是我帮你爷爷一起收拾的,我也没让你憋着去厕所了再拉啊!这人老了,就是麻烦,特别我还有病,确实拖累你了,有时候我也在想,还不如死了好呢!” 兰瑞呵呵一笑,“大爷,不说这个,你现在觉得舒服一点儿了没有?咱要不到院里走走,你今天还没下床呢!” 老人一点头,“是要活动一下了,不然待会儿吃不下晚饭,今儿你记得把鸡炖烂一点,别跟前两天一样那么马虎,还有蒸鱼啊,一定要先帮我把鱼刺挑了……” 他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边扶着兰瑞起床,缓步来到院子里,长吁短叹:“孙子,你大爷我这病没得治了,活一天少一天……其实吧,像这样苟延残喘真没意思,要不是牵挂着你,放心不下我这小门店,我早就不想活了!真的,很多时候啊,我就在想谁要是拿个大锤子给我一下就好了!” 恰在此时,孙旺拎着把铁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老人和兰瑞的背后…… ------------ 第五十四章 第七具腔子 天擦黑的时候,换了身衣服的孙旺方才离开早餐店铺,回头对站在店门内的外甥兰瑞叮嘱两句,而后迈步往胡同口行去。 凑巧这一幕被刚刚从好景胡同出来的常安和老杨撞见了,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都觉着孙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返回警车这边。 他俩先前询问了兰瑞过后,之所以没有乘车离开,是因为常安要去好景胡同的民宿核实一件事情。 昨儿他曾让老杨通知孙浩的家人和女朋友到警局辨认尸体,结果最后到场的只有孙浩的姐姐,孙浩的女朋友怎么都联系不上。 常安其实在8号那天就查过那女孩儿的身份信息,没什么问题。 唯一比较可疑的,这女孩儿明明是双一流大学毕业,却找了份民宿服务员的工作。 再加上,经过饺子馆老板的分析,她和孙浩似乎并非男女朋友关系,那么报案的动机就有问题。 所以常安想要到民宿这边问问情况,上次过来调查失踪案的时候,没能和民宿老板见面详谈,是那女孩儿守在民宿门口负责接待的。 他本以为今天突然袭击,必定能够查清虚实,岂料到了民宿那边,却瞧见大门紧闭,旁侧牌子上面写着“老板有事,歇业三日”。 无奈之下,他俩只能原路返回,途经手机店那边的时候,又和手机店的维修师傅闲聊了几句,确认陈述所讲的属实,还顺便录了一份口供。 这一耽搁,等常安和老杨走出胡同,天已经黑了。 之前因为工作搭档的关系,他俩还能维持表面和谐,眼下收工了,又记起在酒坊内的不愉快,立马都摆出臭脸来。 老杨抢先拉开副驾驶的座位,跨了进去,一个劲儿催促实习刑警赶紧开车。 实习刑警看了看还站在车外的常安,眨了眨眼睛问道,“常队,你怎么还不上来啊?” 常安哼了一声,“我又不着急,你们先走吧,我不愿意跟某些思维僵化的老顽固坐在一辆车里,愚昧也是会传染的!” 老杨轻啐一口,立刻反唇相讥:“思维僵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人魔怔了,还觉得自个儿挺好,认为错的都是别人……赶紧的,别磨蹭了,我在这儿跟某些人多待一秒都受不了,空气里全是臭味儿,再过一会儿可就要吐了!” 实习刑警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常安,又看了看阴沉着脸的老杨,猜测这两人肯定是吵架拌嘴了,轻轻叹息一声,发动汽车,缓缓驶离好景胡同,汇入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之中。 一路无话,老杨乘着实习刑警驾驶的警车回到小区,匆匆道谢一声,便上楼了。 他昨晚没回家,也不知道这一天一夜女儿是怎么过的,心里着急,也顾不得遮掩一下手臂上的伤痕,迅速来到家门口,摸出钥匙,打开房门,瞧见女儿小石榴正坐在客厅看动画片,顿时松了口气,“小石榴,你吃晚饭了吗?对不起啊,爸爸昨天有点事儿,没能回来,你这几顿都吃的什么呀?” 小石榴转过身子,看到是自己爸爸回家了,开心得跳了起来,冲到老杨跟前,一把抱住对方的大腿,“爸,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有多担心,生怕你出了什么事,一直守在电视机跟前……” 老杨瞄了一下电视机播放的动画片,呵呵笑道,“你别告诉我……你守在电视机跟前,是想在动画片里看到关于我的新闻啊!” 小石榴尴尬地连忙拿起遥控板,关了电视机,“那不是新闻还没开始吗,其实我也才看了一小会儿,没浪费多少电。” 老杨伸手摸了摸电视机滚烫的屁股,摇头笑道,“你这不像是只看了一小会儿,倒像是只有一小会儿没看……小石榴,浪费电没什么,但千万别撒谎。” 小石榴乖巧地点了点头,“爸,我知道了,下次绝对会再撒谎,直接跟你说看了十三个小时二十五分钟动画片……其实我不是不关心您的安危,只不过想着常叔跟您搭档,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而且您向来秉持着安全第一的原则,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不大。” “别跟我提那个人……”老杨瘪了瘪嘴,一边翻看着冰箱里的东西,一边黑着脸说道,“怎么速冻饺子少了两袋,我给你包的鲜肉馄饨还是这么多?跟你说过无数次了,少吃速冻的,那是我加班回来糊弄肚子的,你还这么小,该吃有营养的,多长点肉。” 小石榴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就爱吃饺子,吃不惯馄饨。哎,你别管这些小事儿了,整得我好像是个三岁小孩儿一样,我今年都九岁了,如果不是因为这病,差不多该读三四年级,作文都不能用拼音啦,怎么会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老杨白了小石榴一眼,“别说你现在才九岁,就算你已经九十岁了,在我眼里,你都还是个孩子!更何况,你还是个生病的孩子,叫我怎么能不操心呢……” 说起女儿的病,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橘子,你放心,今年我肯定能攒够钱,到时候就可以彻底治好你的病,你再也不用在家上学了,也可以跟同学在操场上跑啊跳啊,想怎么疯玩都行!” 小橘子不以为意地撇了一下嘴巴,“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每年快到年底的时候,你都这么许愿,从来没实现过。爸,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手术费数额不小,我可以多等几年,咱慢慢地攒,你别把自己身体累垮了。” 老杨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着说道,“这回肯定能实现,最近我在办一件大案子,等到破案了,年底指定能拿不少奖金,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遇害者,警察不该惦念着奖金,毕竟那是因为死了人才有的,但咱们情况特殊,也管不了那么多。” 小石榴一抬头,忽地瞥见老杨手臂上的伤痕,咬了咬嘴唇,急忙拉着老杨坐下,找出小药箱,“奖金什么的都是其次,你可千万不要犯傻,为了一点奖金,拼命往前冲,就和以前一样,缩在常叔后面挺好的……” 老杨一听这个,登时不高兴了,“我都说了,不要跟我提那个人,以后咱们家里禁止谈论那个人!哎哎,你别忙活了,我昨晚已经让你沈阿姨帮忙处理过伤口,现在好了大半,不碍事的。” 小石榴眯着眼睛道,“所以,昨晚你是在那个女人家里过夜的?” 老杨害怕女儿误会,慌忙解释说,“我没去她家,就在她药馆里睡的。” 小石榴歪歪脑袋,“你去她家里睡也没事,我并不反感那女人,你一个人这么多年,确实应该再找个伴儿了。但是,至少等到我做完手术以后再说吧,如果手术顺利,我就不算是累赘了,如果手术不顺利,我也不会是累赘……” 老杨眼眶微红,却依旧板着面孔道,“别瞎说,手术肯定顺利!时间不早了,你差不多洗洗睡吧,我搁客厅这儿研究一下案子,别个都还在局里加班呢,咱可不能落后。” 小石榴甜糯糯地噢了一声,并没有立刻去洗漱睡觉,而是跑到厨房里,给老杨弄了个果盘。 待她端着果盘回到客厅,瞧见老杨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不想打扰对方,便悄悄放下果盘,轻手轻脚回屋睡了。 老杨摆好白板,一转头,看到桌上有个果盘,心底一暖,抓了两块,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嚼了嚼,而后从客厅电视柜最底下摸出一个封皮积着厚厚灰尘的卷宗,用力一吹。 卷宗上的灰尘散去,现出两行模糊的墨字:警局家属院命案,2013年11月15日。 他小心翼翼地倒出卷宗里的资料和各类证据,一一贴在白板上,有尸检报告复印件,有现场痕迹照片,还有一些走访调查的笔录。 这些东西都是老杨花了很长时间、很多精力收集来的,自从常安家出事以后,他就偷偷私下调查,因为案子已经定性,不方便在局里查看,他只得自己做了个卷宗,放在家里的电视柜底下。每天下班以后,他忙完女儿的事情,就会拿出来看一看,想想还有什么漏掉的。 最近一段时间局里比较忙碌,老杨经常加班,没什么空闲工夫把卷宗拿出来翻看,故而封皮上落满了灰尘。 今天他重新把这些东西贴在白板上,拧着眉毛分析了一会儿,没想到竟还真的有了新发现,就像是搁置很长一段时间的难题,偶然翻出,莫名其妙有了解答思路,惊喜非常! 老杨这边疯狂地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常安那边也没闲着。 但他不是在办公室分析去年的旧案,也没有在审讯室审问嫌犯,而是买了一袋橘子返回家属院小区,热情地给门卫大爷分了几个,又给对门的邻居匀了一点儿,随后回到家中,把剩下的橘子摆在果盘里,扔掉桌子上那几袋已经发霉的橘子,从卧室的柜子里找出一个陶瓷小猪,奋力往地上一扔。 砰!陶瓷小猪落地开花,裂成无数细小碎片。 与此同时,一大把红票子和两张银行卡显露出来。 常安蹲下身子,刚刚捡起钞票和银行卡,一扭脸,瞧见自己妻子不知何时挺着大肚子站在旁侧,轻声说道,“媳妇儿,这钱我先拿去用一用,反正咱也不着急换房。” 妻子蹙眉问道,“你又要干嘛?前两天那两万块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动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换房基金!常安,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小三了?” 常安苦笑道,“媳妇儿,你是知道我的,一有案子就要连加十几天班,哪有工夫养什么小三啊。这钱我是打算送到医院,帮老杨把手术费垫上,是要拿去救命的!前天我去他家听小石榴说了一嘴,好像是医院拟定了一个新方案,手术成功的几率提高了百分之十,现在差不多是五五开……医院里的医生都很保守,说是五五开,我估摸着至少有六七成把握,已经很不错了!本来想昨天就跟你商量的,但市里出了大案子,昨晚没能回来。” 妻子面色稍缓,叹道,“既然是要拿去救命的,那就赶紧送去医院吧。每拖一天,孩子就难受一天,说不好手术的成功几率也会降低一点,治病这种事,越早越好。咱们晚一点换房也没关系,又不是没房子住,反倒是老杨……他把女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往后该怎么活。” 常安笑着说道,“媳妇儿,你真是天下最善解人意的媳妇儿,我先替老杨谢谢你了!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医院收费的也下班了,等明天早上天一亮,我就去医院缴费,顺便再看望一下案子的证人。” 妻子翻了个白眼,撅着嘴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我需要你来帮老杨道谢?反正你心里有个数就行,我这么理解你,有些时候你也得多理解理解我,别什么都听你妈的!” 常安一点头,“领导放心,我以后只听你的!” “就知道贫嘴……”妻子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捧着大肚子走到柜子旁边,艰难地从最深处掏出一个盒子,转身递给常安,“我今天看到商场里面的鞋店在打折,给你买了一双,你这人天天东奔西跑的,最费鞋子,脚上那双都快张嘴了,也不知道自个儿买一双,万一抓贼的时候因为鞋子摔了可该怎么办?” 常安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黑色休闲鞋,发现还是一双带绒毛的,瞬时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手机响了起来,摸出来一瞧,居然是实习刑警打来的。 他皱了皱眉,尴尬地对着妻子笑了笑,表示可能是有紧急的公务,让妻子先行休息,随后缓步离开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接通电话:“喂?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传来实习刑警急促的声音,“常队,发现第七具腔子了!” ------------ 第五十五章 红衣女孩儿 案发地点还是在胭脂胡同。 但并不是在七号大院,也不是超市、饺子馆,而是胭脂胡同的下水道。 发现尸体的是两个环卫工人,他们被安排在今天晚上清理胭脂胡同的下水道,不曾想一揭开井盖就看到有人躺在下面,登时大惊,以为是什么路人或者醉汉不小心掉了进去,急忙下去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两人吓尿了,这躺在污水之中的不是什么路人,也不是醉汉,而是一具无头男尸。 两个环卫工人立刻爬了上去,打电话报警。 彼时常安和老杨都已经回家了,法医和痕检也才刚刚搜查完烧酒作坊,局里能够主持大局的只剩下局长赵利民。 他算是个好领导,识人善用,也不会给手下添堵,但在侦办案件方面就比常安和老杨差了许多。 有了七号大院的经验,局长赵利民带着一大帮人到了现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井盖下面的情景,根本不敢仔细观瞧,捏着鼻子环视四周,目光从围观者的脸上一一扫过,厉声问道,“谁干的?赶紧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周围看热闹的人迅速往后缩了缩,叽叽喳喳地说着,“不是我们干的,肯定是环卫工杀的,电视剧不都这么演的吗,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很可能就是凶手。” 赵利民长长地噢了一声,回过头来,盯着惊魂未定的塌梁鼻环卫工,冷冷道,“是你干的?究竟是何仇恨,你杀了人不够,还要把别个脑袋剁下来?” 那名塌梁鼻环卫工人刚喝了一口实习刑警递来的热水,听了这话,噗地一下喷了出来,慌张解释说,“没有仇恨……” 赵利民双眼一眯,“那就是失手了,不小心把人推了下去,可这脑袋又是怎么回事?” 塌梁鼻环卫工人连连摆手,“也不是失手,压根就不是我干的,是我那同事……” 赵利民不等对方说完,立马转头看向不远处另外一名环卫工,低喝道,“来啊,把他给我拷上!” 塌梁鼻环卫工急声阻止,“也不是他,是他先发现下水道里有个人的,然后我扔了绳梯,跟他一起下去查看,结果发现是个没脑袋的死人。警官,我们是本分人,怎么敢杀人呐,您可千万不能冤枉好人!” 赵利民嘬了嘬牙花子,“我也觉得你们不太可能是凶手,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别紧张……对了,你们认识死者吗?” 塌梁鼻环卫工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们也不住在这儿,偶尔才会过来清理下水道,您要想找人辨认尸体,该是把那些看热闹的叫过来,他们当中肯定有人能认得!” 四周的围观者闻言立时散开,跑得比兔子还快,毕竟上一个帮警方辨认尸体的大婶还在医院哇哇吐着,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 赵利民见此情景,砸吧一下嘴巴,侧脸看向实习刑警,“给常安打个电话吧,让他快点过来,瞧这尸体的惨样,应该跟七号大院那案子有些牵扯。他之前不是说可能还有一具腔子和两个人头没找到吗,现在这不就又冒出来一个腔子了,还真凑齐了七个,他可以许愿了!” 实习刑警虽然知道场合不对,但还是没能憋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咋还联动七龙珠剧情了,咱这儿也没比克大魔王啊!” 赵利民瞪了他一眼,“少废话,马上给常安打电话,等他来了,我才能走……” 他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常安接到实习刑警电话以后,立刻下楼,只不过他白天喝了酒,不能开车,所以便叫了一辆出租车。 这出租车司机倒是很有良心,没有绕路,没有调表,但听说是要到胭脂胡同之后,迅即靠边停车,拉起手刹,让常安下车步行过去。 常安自然不愿意大晚上吭哧吭哧跑一身汗,死活不肯下车,“哎,师傅,你这是拒载啊,信不信我打电话举报你?” 出租车司机阴沉着脸道,“你举报吧,爱咋咋的,我反正是不会拉你过去的……嗬,好家伙,那边人头滚滚,太邪乎了,我可不想为了挣你二三十块,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好心奉劝你一句,要是不在那儿住的,没事别往那儿跑,要是你家就在那边,趁早搬吧!” 常安皱眉道,“不就是有几个死人吗?哪个小区没死过人,不至于这么紧张兮兮的。” 出租车司机啧了一声,“你别不当回事,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怕,是典型的唯物主义,但后来经历得多了,再不敢嘴硬,现在只剩下敬畏和虔诚……我跟你说啊,这胭脂胡同不是死人那么简单,实际上是有女鬼作祟。” 他咳嗽几下,左右横扫一眼,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就在那边拉了一趟活儿……上来的是个穿红衣服的长发女孩儿,当时我也没太在意,老老实实地拉着她去了郊外,可你猜怎么着?快要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我往后排瞄了一眼,没人了!我还下车找了一圈儿,完全没有半点踪迹,只是后排座位上放着几张零钞,数目刚好和打车费相等。后来我终于回过味儿来,那女孩儿压根就不是人!” 常安瘪了瘪嘴,“可能只是你没看见人家下车而已,现在都21世纪了,少扯那些神神鬼鬼的,要相信科学。” 出租车司机哼哼两声,“你没见过,怎么知道一定没有?反正我是不愿意去那边的,钱哪有小命重要!快点下去,别耽误我拉活儿,今天还没挣够给公司的份子钱呢!” 常安翻了个白眼,“这儿离胭脂胡同还有将近两公里,你好歹把我再往前拉一截儿,少走一段也行啊!大晚上的,我这会儿就算想叫其他出租车,也没人愿意拉这么短一截的。” 出租车司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就在这儿,不能再往前了……前面那胡同口就是我昨天拉那位的地方,我可不敢过去,要保持敬畏和虔诚!” 正说着,就在出租车司机所说的那个胡同口忽然冒出个女孩儿,身穿红衣,长发披肩。 出租车司机见了立时悚然,朝着后排座位上的常安吼了一句,“快下去,不然我现在就掉头!” 常安瞧清那女孩儿面貌以后,却是笑了,很爽快地付了打车费,推门下车,径直走向那名红衣女孩儿,嘀咕着,“原来是你啊!” ------------ 第五十六章 是不是她 这女衣女孩儿正是当初到警局报案的孙浩女友,她一看常安走了过来,就像耗子遇到猫一般,速即转身,又钻进了胡同里。 常安嘿了一声,心道这是做贼心虚啊,立刻加快脚步追了过去,但因为夜晚胡同里的光线太暗,加之对方比自己先跑一步,终究还是没能追上。 他在胡同里转来绕去,兜了好几圈儿,愣是没寻到对方半点踪影。 常安闷闷地退出胡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根据女孩儿的身份信息上门调查一番,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孙浩的女友,昨晚乘坐出租车到郊外又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想摸出手机给实习刑警打个电话,却忽地记起自己加过女孩儿的微信,当即翻出对方联系方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视频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很顺利地接通了。 常安盯着视频通话画面上的女孩儿,不由地怔住了。 这女孩儿身穿白色毛衣,正坐在某个涮羊肉店铺里面,大快朵颐着。 而且,对方也不是长发披肩,而是一头整齐利落的短发。 常安眉尖微微一皱,轻声问道,“你在吃涮锅?” 女孩儿可能是没想到常安突然打来视频电话,有些局促地回了一句,“嗯啊,你要过来一起吃吗?” 常安又问,“哪家馆子?” 女孩儿爽快答道,“前门煤市街,张记涮肉。” 常安随即让女孩儿把摄像头调转一下,看了看店内的环境,确认对方真的在涮肉馆子里面,不禁疑惑起来。 他刚才分明在这边瞧见了女孩儿,怎么可能只是隔了短短几分钟,对方就换了一身装扮,跑去了前门张记涮肉? 就算途中可以更换衣服,但发型可不是仓促之间就能改变的…… 常安沉吟片刻,忽然道,“我记得前几天跟你见面的时候,你还是披肩长发来着,怎么突然剪了短发?” 女孩儿羞涩地抿了抿嘴唇,“这不是想着换一种发型,换一种心情嘛……主要是楼下的理发店在搞酬宾活动,充值两百,免费剪一次头发,比较划算。警官,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孙浩的消息了吗?” 常安认真地观察着女孩儿的表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昨天你为什么不接警局的电话?” 女孩儿满脸惊奇道,“啊?昨天你们给我打过电话吗?我翻翻通话记录……咦!还真是有!我知道了,昨天你们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在帮我妈处理老房子那边的东西,手机放在客厅里充电,可能我妈看到是座机号码,以为是什么骚扰诈骗的,所以就给挂了。警官,不好意思啊,我真不知道你们给我打过电话,是不是孙浩的案子有进展了?” 常安看她表情非常自然,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孙浩找着了……但是,他已经死了。” 女孩儿听到前面半句,面色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了后半截儿,瞬时黯然,就连手里的筷子也滑落了下去,眼眶发红道,“死了?他怎么会死了呢?” “我知道这事儿可能对你是个很大的打击,可还是要接受现实,节哀吧……”常安低声宽慰两句,而后一脸严肃地说道,“明天你到警局来一趟,有些事情咱们当面再聊一聊。” 女孩儿还处在听闻噩耗的悲恸之中,木然地点了点头。 常安又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不对,便挂断了电话。 虽然他现在并不确定女孩儿是不是孙浩女友,但打心底愿意相信对方是一个善良的人,怀疑归怀疑,该有的人情味也不能缺失。 经过这番耽搁,等常安赶到胭脂胡同的时候,局长赵利民的脸上已经结满了寒霜,法医和痕检也到了现场,初步完成了现场勘察工作,还让局长赵利民查验了尸体。 该看的终究躲不掉,该吐的到底少不了。 局长赵利民面色发白地漱了漱口,把常安叫到跟前,嘴巴撅得都能挂上一盏油灯,“小常,我不得不批评你几句了……怎么回事啊?磨磨蹭蹭的,警局家属院离这儿也不远呐,现在也不是下班高峰期,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身为刑侦队长,你就该抢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给大伙儿做个表率!” 常安干咳两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赔笑道,“而且,我这刚换了新鞋子,有点磨脚,跑不快……后面肯定注意,绝无下次!” 赵利民瞟了常安脚上的鞋子一下,撇了撇嘴,“下次找借口找个像样的……你这鞋也不是新款,我去年买过一双同款的,带绒毛是挺暖和,但这鞋毕竟是打折促销,质量不怎么样,容易张嘴。回头我送你一双质量好的跑鞋,必定让你跑出一个虎虎生风!” 常安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而向法医和痕检询问案发现场的情况。 法医一边按部就班地收集现场证据,一边小声地与常安交流着,“好消息是,从脖子处的切口来看,这个腔子的脑袋应该就在酱肉缸子那五颗人头里面。但还有一个坏消息,尸体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也没有带着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件,手指也在下水道泡烂了,指纹无法识别,所以短期内死者的身份恐怕是查不出来的。” 常安望了望下水道里面的情况,沉声道,“看这样子,受害人的死亡时间也没法快速确定了吧?” 法医一点头,“下水道的环境很复杂,破坏了尸体自然腐化的过程……我这边会通过采集的样本,模拟尸体所处环境,给你一个相对准确的区间,不过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变量太多,我需要时间反复演算。” 常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也别熬得太狠,还是要注意身体,咱们都倒下了,案子更难办……你先歇一歇,到底下采集样本的工作就交给我吧,正好我瞅一瞅下水道两边是什么情况。” 法医舒了一口气,没有跟常安矫情什么,把采集箱递了过去,而后自己回到尸体旁边,继续检验。 他们这边分工明确地忙碌着,胭脂胡同里头却陡然沸腾起来。 有先前在这边围观的邻居急匆匆跑回案发现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警官……不好啦!里面打死人了,你们赶紧瞧瞧去吧!” ------------ 第五十七章 全都逮回去 出事的地方就是胭脂胡同七号大院斜对面,也就是孙旺家和老赵家。 既然闹出了人命,局长赵利民便不能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下班回家,只得满脸寒霜地与常安一起前往孙赵两家这边查看。 发现腔子的下水道距离孙赵两家其实并不远,但因为胡同巷道比较复杂,所以赵利民和常安顶着寒冷的夜风走了好几分钟才赶到事发地点。 赵利民扫了一眼乱糟糟的人群,又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皱眉道,“什么情况?” 方才通知警方的那位邻居主动开口答道,“警官,他们两家最近因为争抢这半尺过道的地已经闹过好几回了,街坊们都劝过,可他们两家就是听不进去,这不今晚又在闹,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打死了人。” 赵利民嘬了嘬牙花子,心道我这局长是坐不稳了啊,前面的案子还没头绪,现在又闹出这般祸事,长长叹了一口气,阴沉着脸问道,“谁是苦主原告啊?” 孙赵两家人呼噜呼噜一起上前几步,齐声说着,“警官,我们是原告!他们打死了我们的人!” 赵利民又问,“那打死人的被告是谁?” 孙赵两家人呼噜呼噜再次往前一步,低头不语。 赵利民啧了一声,“好家伙,你们搁这儿逗我玩呢?又是被告,又是原告,乱哄哄的,一个一个地给我讲清楚!” 孙旺见状立马抢先往前半步,满面愁苦道,“警官,这过道原本有七尺,是我们两家共有的,他们招呼都不打一个,悄摸外扩,这也就算了,眼下他们占了三尺半,我们想把剩下的半尺收进院子,他们还不许……不愿意让我们外扩也就算了,他们前几天还打伤了我们家老爷子,结果病情恶化,我们家这老爷子最后还是没挺住,一命呜呼!警官,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另一边的赵老四不服,速即站了出来,“警官,你别听他瞎咧咧!那晚我们是在这儿跟他们家打架,可没见着有什么老爷子啊,反倒是他们今天抬着尸体到我们家里,私闯民宅,还打死了我们家的人!” 赵利民听完以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侧脸看向旁边的常安,轻声说道,“小常,他们两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看这事儿……”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没有言语,先是走到孙旺家的尸体这边,蹲下身子,瞧了瞧尸体后脑勺的钝器击打伤痕,又转去老赵家的尸体旁边,发现受害人除了额头上有一处淤青以外,脖子上还有几道手指印。 他扭头瞥了一下孙旺,记起傍晚曾在早餐店铺那边见过对方,隐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面无表情道,“你说赵家的人前几天打伤的老爷子,可为什么这尸体上的伤没经过任何医疗处理呢?” 孙旺愣了一下,辩解道,“当时还没来得及送医,老爷子就死了……警官,老年人本来就体弱,哪经得起他们这一锤子敲砸呐!” 常安双眼微微一眯,“锤子?你是说他们用锤子敲了老爷子的脑瓜?” 不等孙旺开口回答,赵老四忽地嚷了起来,“放屁!我们那天哪有人拿锤子,你别睁着眼说瞎话!” 孙家这边立刻有人反驳,“你才是在放屁!当时场面那么混乱,谁知道你们用过什么暗器,你们家那赵老六还捡了块砖头呢,也就是我躲得快,不然今天躺在这儿的还要加一个!” 常安循声望去,瞧清说话那人的面目之后,不由地笑了,招招手道,“是你啊,过来过来,甭站得那么远,都听不清你说了什么!” 这人正是早餐店铺的兰瑞,他一看常安招呼自己过去,连忙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对着常安嘿嘿笑道,“警官,咱们又见面了,缘分啊!” 常安白了他一眼,“跟我经常见面可不是什么好事……少扯那些没用的,你跟他们孙家是什么关系?” 兰瑞指了指孙旺,老实答道,“他是我二舅,地上躺着的是我大爷,也就是您之前想找的早餐店铺老板。” 常安冷笑道,“下午我找你问话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你大爷已经死了呢?你这二舅刚才可是说你大爷前几天就被赵家的人敲烂了脑瓜子,前后对不上啊!” 兰瑞怔住了,向旁边孙旺投去求助的眼神。 孙旺干咳一声,慌忙解释道,“警官,你们下午去找这孩子问话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大爷死了,是我后来告诉他的。警官,这事实很清楚了,他们拿大铁锤打死了我们家老爷子,至于他们家的那个死人嘛,根本就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冲进他们家里还没说两句话呢,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具死尸,肯定是他们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常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斜眼看向孙旺,淡淡说道,“事实到底如何,不是听你说,也不是听他说,待会儿法医过来,把尸体带回警局详细检验一番就知道了。” 孙旺和赵老四一听这话,立时都心虚地垂下了脑袋,不敢再多说什么。 局长赵利民见此情景,将常安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全都逮回去吗?” 常安点点头,“我简单查看了一下尸体,被铁锤砸死那位的伤口很新,而且从尸体腐化程度来看,根本不像是前几天就死了的,所以孙家这边肯定有问题……至于赵家嘛,他们家的那具尸体就更奇怪了,虽然脑袋上有伤,但脖子还有掐痕,不像是被人打死的,反倒像是被人掐死的。而且,局长你看他们两家听说要进行尸检以后的表情,明显就是心虚,必须带回去分开审问。” 一听到要将这些人分开审问,旁侧的实习刑警犯难了,“常队,不好弄啊,局里装不下啦!本来审讯室就很紧张,这儿又有这么多人,怎么安排啊?” 常安想了一想,拧着眉毛道,“这样吧,先让这些人在大厅待着,排个时间表,轮流审讯……局里十个审讯室,同时开始审讯,一晚上就能审完。” 实习刑警嘴巴发苦道,“咱只有三个审讯室和一个小会议室可以用,不然我也不会把谢彬羁押在你办公室里了,现在押在局里的都只是有一定嫌疑,送去拘留所或者看守所不太合适……” 局长赵利民歪歪脑袋,忽然问道,“剩下的审讯室是谁在用?” 实习刑警低声答道,“是扫黄组那边在用,他们也逮了一大帮子人,好像是把什么洗浴会所窝点给端了。” 就在这时,有名刑警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了看局长赵利民,转而面向常安,吞吞吐吐道,“常队,局里有点特殊情况……关在你办公室的嫌犯跟扫黄组抓捕的一个女人打起来了,场面太过壮观,又是薅头发,又是吐口水的,谁都压不住,谁都拉不开,扫黄组的组长也没办法,让您回去帮忙劝一劝!” 这边常安还没表态,局长赵利民却是哼了一声,嗤笑道,“慌什么,没看到这边都打死人了吗?饭要一口一口吃,案子一件一件查。那两个在局里打架斗殴的由着他们去吧,等咱们这边料理完了再回警局收拾,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总不能把咱警局点了……” 约莫四十分钟后,局长赵利民领着常安等人站在警局门口,看着黑烟滚滚的大厅,眼角直抽抽。 常安干咳几下,抓来一个匆匆逃出的刑警同事,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刑警同事黑着脸道,“常队,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天呐!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惊险,咱这一队人马差点全成烤猪了!” 他比比划划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语言生动,表情丰富,可谓绘声绘色: 原来那谢彬被关在常安办公室一整天,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警局买的盒饭太咸,一下午咣咣喝了好几瓶矿泉水。 喝得多了,自然就要去厕所放水。 留在大厅负责调查案件各种资料的刑警只得轮流带他去厕所,来来回回差不多有十几趟,大伙儿都有点烦了,但又不能不让他去上厕所,这是嫌犯的基本权利。 后来,留守的刑警为了省事儿,就把谢彬的手铐收了,也没继续关进常安办公室里,只是让谢彬在大厅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着。 谢彬也算老实,闷闷地坐在大厅里,数着地板的缝隙。 临近傍晚的时候,扫黄组终于审完了第一批会所从业人员,筛选出一些并没有沾染非绿色服务的,准备到大厅办了手续,就放其回去。 这里面有一个长相娇俏的女人在路过谢彬身边之时,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谢彬,蛾眉微蹙道,“谢彬?你怎么在这儿?” 谢彬闻言抬头一瞧,发现对方居然是楼下的女邻居,他之前就听说今天警方抓了一大票卖淫嫖娼的,此时遇见这位风评不好的女邻居,登时乐了,“王莹莹……我在这儿当然不会是因为干了那些不要脸的勾当,跟你可不一样!实话跟你说吧,今儿就是我举报你的,协助警方扫清一切乌烟瘴气!” 王莹莹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绿了,“我说我就是去会所帮一个朋友送点东西,怎么把我也逮起来了,原来是你搞的鬼!” 谢彬瘪了瘪嘴,“送点东西?信你才怪,你平常就是上门给人服务的……警官,你们千万不能被这女的骗了,我是她的邻居,最清楚不过了!这个女的啊,干的都是些那种服务,五百八十八就能做全套!” 边上那两名扫黄组警员不由地都看向王莹莹,紧皱眉头。 王莹莹急忙辩解,“警官,你别听他胡说,我上门服务是不假,但刚才就已经跟你们交代过了,我只是给人按摩,全程都有录像的,绝对干干净净……” 谢彬不以为然地轻啐一口,“录像的时候是干干净净,保不齐没录像的时候干了什么脏活儿呢!” 王莹莹顿时怒火中烧,瞪大眼睛骂道,“谢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干脏活儿了?我向来洁身自好,不像你家里的那个,跟自己弟弟都不清不楚的,有闲工夫造谣,不如管好你自己家的事情!你还不知道邻居们怎么谈论你的吧,大伙儿都说你是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五指化爪。 谢彬皱眉道,“什么意思?” 王莹莹讥笑道,“什么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不会走道儿的王八啊!总不会是药店抓药的!” 谢彬本来听到王莹莹造谣妻子和小舅子就挺生气的,此刻又被对方侮辱,终究是忍不了,突然揪住王莹莹的衣领子,愤愤道,“你说谁是王八?” “谁家跟小舅子一块儿过日子,谁就是王八……”王莹莹梗着脖子道,“怎么着,当着警官的面儿,你还想打我不成?” 旁边的扫黄组警员也跟着劝道,“快撒开,别冲动,这儿可是警局!” 谢彬此时已经红了眼,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啪地一下就扇了王莹莹一巴掌,“呸!臭不要脸的,你自己心脏,看谁都脏!我老婆跟小舅子可是清清白白的,你要是再敢瞎咧咧,我就撕烂你的嘴!” 王莹莹好些年没挨过嘴巴子了,眼泪花花地说了句“我跟你拼了”,猛然扑了过去,一口咬在谢彬的胳膊上。 谢彬哎哟惨叫一声,不肯吃亏,一把薅住王莹莹的头发,使劲拉扯。 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扫黄组警员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再难将两人分开,只得呼喊其他同事一起帮忙。 慌乱之间,王莹莹一脚踹翻了警员办公桌边上的烤火炉,凑巧谢彬又碰倒了桌上的一杯茶水,浇在了烤火炉烧红了的圈子上面。 霎时,烤火炉滋滋冒起了黑烟,紧接着插线板剧烈燃烧,火焰顺着线路蜿蜒出一条长蛇,整个警局顷刻之间乱成了一锅粥…… ------------ 第五十八章 淘气的手表(1) 警方办案效率很高,救火的效率自是也不差,等到这位刑警声情并茂地讲完,警局里面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样子。 局长赵利民跨步进了大厅,劈头盖脸把扫黄组组长骂了一顿,顺势帮常安又要了三个审讯室,而后对着像鹌鹑一样呆立旁侧的谢彬和王莹莹哼了一声,撂下一句“这个你们得赔”,便转身离去了。 善后处理自然是常安负责,他将王莹莹和谢彬叫到自己办公室,批评教育了一番,让两人各自写了份保证书,签字画押,交了罚款,这才放王莹莹回去,把谢彬留了下来。 谢彬见常安仍旧没有审问自己的意思,哭丧着脸道,“警官,您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保证配合,别再这么耗着了,太折磨人!” 常安呵呵一笑,直视着谢彬的眼睛道,“好啊,那我问你,8号晚上你去王二爷家到底干了什么?” 谢彬眼神躲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本来是想阻止胡老大的,结果我到了那边,没看到人,所以就回去了。” 常安拿起一份资料,在桌子上啪啪拍了几下,冷笑着说道,“这就叫配合?谢彬,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七号大院一院子死人,怎么可能让你这般糊弄过去?不着急,我有的是耐性,等你真想说的时候,咱俩再聊吧!” 说完这句,他也不管谢彬会作何回应,拿着一沓资料,快步走出办公室,噔噔噔来到一号审讯室,推门进去,瞥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张千,在其对面坐下,轻咳两声,“千儿啊,咱可有日子没见了,聊两句呗。” 张千闻声抬眼看向常安,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常安,我没杀人!你要救我啊,咱们可是老同学!” “知道知道,只要你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们警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的……”常安低声安抚两句,呼出一口浊气,翻开资料,表情严肃道,“接下来,咱们就要正式问话了,你可千万不要有所隐瞒,你也看见那院子是什么情况了,这可开不得玩笑!” 张千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他被晾了这么久,早就忍耐不住了,巴不得越快开始问话越好。 常安清了清嗓子,点开电脑上的语音同步转译文字软件,“张千,昨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七号大院?你去那边干了什么?” 张千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迅速答道,“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看有什么宝贝,没干坏事儿……说实话,我的确也想犯点偷偷摸摸这种小错误,但这不还没来得及犯错,就被你们逮着了吗!” 常安皱了皱眉,翻了一下手边的资料,“偷偷摸摸……你初中就辍学了,后来是入了贼偷这一行?” 张千摇摇头,“安啊,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我家以前可是出过县太爷的,我怎么可能去做贼呢?如果不是因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现在还是千大爷,抽烟、烫头、喝酒,逍遥又快活!” 常安扫了一眼资料上有关张千变卖家产的记录,砸吧两下嘴巴,“好家伙,借钱都要去会所,你这是往死里爱啊!” 张千一说起会所,顿时跟换了个人似的,坐姿也变了,翘着二郎腿道,“咱跟那些个七星瓢虫不一样,我是真爱,早些年也有其他会所的姑娘勾搭,什么白芍药,红牡丹,小水仙,狗尾巴呐……我都不爱,只爱黑玫瑰一个,这就叫做专一!” 常安瘪了瘪嘴,“以后别爱了,今儿她已经被扫黄组抓捕归案,估计要判个五年呢!” 张千怔住了,“怎么会……她只是给人捏脚,为什么会被判五年?” “她可不只是给人捏脚,具体的就不多说了,总之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算是会所的股东之一,组织卖淫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没毛病。” 常安顿了一下,表情玩味地看着张千说道,“这里面其实还有你的功劳呢,如果不是你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她也不会升得那么快,噌噌爬到了业务骨干的位置。” 张千瞬时僵住,咬牙说着,“她肯定是被逼的,该死的老妈子,居然逼良为娼,不就是钱吗,跟我说啊,我就算是去卖血卖肾,也绝不会让黑玫瑰做那种脏活儿!” 常安愣了一愣,心道这恋爱脑恐怕已经是晚期,华佗重生也救不了,轻轻叹了口气,把话题拉回正轨,“卖血卖肾也是违法的,甭想那些了……扯得有点远,你既然不是做贼的,怎么说想去七号大院偷偷摸摸犯点小错?” 张千吸了吸鼻子,“我是看李万从那院子里拿了个包,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猜想里面肯定是好宝贝……我最近很拮据,想着要是能假借李万的名义,也从里面搞到一包好宝贝,这不就是屎壳郎变唧鸟,一步登天了吗?” 常安眯着眼睛问道,“这里面还有李万的事儿?听你刚才这话的意思,李万也去过胭脂胡同的七号大院?” 张千一点头,把自己是怎么跟李万相遇的,后来又是如何跟踪对方详细讲了一遍,“常安,我是真没想到里面有死人……这李万也是,净打死人的主意,从淹死鬼身上摘手表也就算了,竟还敢在一屋子死人的地方翻箱倒柜!” 他以为李万只是凑巧知道七号大院死人了,所以悄摸进去捡便宜,没往深处联想。 但常安听了却是敏锐地注意到更多的细节,急忙追问道,“你说他从淹死鬼身上摘了一块手表?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千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我遇到他的那天,这个月的8号。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黑玫瑰生日,我本来想着让他借我一点儿钱,我拿去给黑玫瑰买个像样的生日礼物……谁知道这小子混好了就忘了老朋友,跟个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 常安白了他一眼,“别扯什么黑玫瑰了,重点说说你和李万的事情!” 张千撅了撅嘴,缓缓说着,“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能掰扯明白的,我得从头说起,那天他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我气不过啊,所以就跟在了他的屁股后面……” ------------ 第五十九章 淘气的手表(2) 8号下午,张千被李万冷言冷语地拒绝了,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被浇了一盆凉水,实在心寒,想起过往自己有钱的时候,还曾帮助过李万一家,怄得不行了,暗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帮帮我怎么了?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你不肯给我钱,我自己找机会拿吧! 想着,他不远不近地跟在李万身后,一路到了莲花河。 彼时,李万所有心思都在胡老大说的事情上面,琢磨着晚上会发生什么,为何胡老大要让自己去胭脂胡同七号大院,以及万一对方要求自己做一些超越底线的事情,又该如何应对。 张千藏在远处听着李万嘀嘀咕咕的,什么这样不行,那里不对劲的,虽然没听清楚,但也捕捉到了几个比较重要的词儿,譬如胡老大和七号大院。 他知道皮裤胡同胡老大是开财务公司的,生意做得很大,什么行业都有投资,料想李万跟这样的人来往,必然也不差钱,当即打定主意一跟到底,怎么也要蹭点油水。 大概几分钟之后,在河边走来走去的李万忽然停下了,紧接着脱了衣服,扑通跳进了莲花河。 张千不由地纳闷了,心说这小子怎么突然冬泳,他转头定睛一瞧,发现河里有道人影,立时恍然大悟。 不一会儿,李万就把那人拖到了岸边,慌忙查看。 张千一颗心也悬吊吊的,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或者打电话报警,可又怕自己跑过去被李万发觉跟踪一事,依照对方的性格,多半要胖揍自己一顿。 他这边还在纠结着,那边李万却是忽然把人拖到了草丛里,开始搜刮起来。 张千瞬时明白了,大概那人已经救不活,这李万不想白辛苦一场,故而才会在尸体身上摸索财物。 他本来对此是嗤之以鼻的,觉得李万发死人财,太不道德,可转念一想,自个儿都混到这般地步了,还管什么道德不道德的,活着最重要。 再一个,那李万先前冷言羞辱,眼下有了报复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张千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计较,等到李万走了以后,迅即来到尸体旁边,捡了香烟,又把死者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随后朝着李万离去的方向追去。 他跟着对方来到西直门嘉年华公寓,小心翼翼地躲在楼道安全出口的门后,打算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敲李万家门,吓他一吓。 后来,李万因为邻居太吵,开门上去警告,正好给了张千可乘之机,偷了手表,留下纸条,还装神弄鬼了一番。 张千很清楚李万的秉性,因此捉弄了对方以后,立刻赶回莲花河,把衣服和手表物归原主,还将一支香烟插在死者的两根手指之间。 他等到李万重新来到莲花河查看完尸体,又将手表从尸体身上摘了下来,悄悄尾随着李万去了胭脂胡同,可惜绕来绕去最终跟丢了,只得返回西直门,将手表卖给了名表爱好者郭发达,而后在嘉年华公寓守株待兔。 这两天张千认真观察了李万的一言一行,发现自打那天晚上去过胭脂胡同之后,李万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紧张兮兮的。 思来想去,他觉得肯定是李万从胭脂胡同带出来的那个包有问题,很可能里面都是些宝贝,而且是见不得光的宝贝,所以李万才会那般谨慎小心。 昨天张千反复盘算过后,又在百度地图上面搜索了一下,终于知道了李万念叨过的七号大院在哪儿了,于是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赶去了胭脂胡同,却不曾想一进门就被吓懵了…… 常安听完张千的讲述,接连询问了几处细节,结果张千对答如流,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基本上有一定的可信度。 他之所以选择先审问张千,也是因为在这些被羁押的人当中,只有张千的嫌疑比较小,与死者、嫌犯都不认识,完全没有半点瓜葛。 常安沉思片刻,忽然问了一句,“你偷死人东西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受害人的脸砸烂?” 张千呆了呆,讷讷道,“我没把他的脸砸烂啊!安呐,你也不想想,我又不认识那淹死鬼,也不怕他家的人找上门来,没理由砸烂尸体的脸嘛!” 常安疑惑道,“你从尸体身上摘下手表的时候,他的脸还是好好的?” 张千颔首答道,“当然了,要是他的脸都烂掉了,我哪敢靠近啊,那不得天天晚上做噩梦!” 常安抠了抠脑门,“也就是说,还有人在你和李万之后发现了莲花河的尸体,并且砸烂了死者的面目……还有,王强的钱包怎么会在死者身上呢?” 张千此时已然把积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顿感轻松,遂翘着二郎腿,斜眼看向常安,笑着说道,“那我就知不道咯!” 常安瞪了他一眼,“坐好了,我还没问完呢!张千,你说你把手表卖给了郭发达,可有什么凭证?” 张千很干脆地答道,“我手机里有和郭发达的聊天记录,还有他转账付款的明细,你可以现在去核查一下,反正我的手机就在你们手里。” 常安扭头对头上的摄像头使了个眼色,正在隔壁房间观看监控的实习刑警立即会意,匆匆找到张千的手机,细细查看过后,快速给常安发了一条消息。 张千瞧见常安面色平静地垂头翻阅短信,知道肯定是其他警员已经核实了,悄悄松了口气,朝着常安飞了飞眉毛,“我说的没错吧?” 常安轻轻嗯了一声,“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待会儿你在口供上面签了字,就可以走了……” 张千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着急,你们慢慢办,我在这儿待着也挺好的。” 常安没好气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在警局待着挺好的,你不想回家啊?” 张千双手一摊,“我早就没有家了,回哪儿啊!在这儿有空调,暖暖和和的,你们还得管我吃,管我喝,多好呀!” 常安登时给气笑了,“好家伙,你这占便宜都占到警局头上了……张千,你之前是怎么活的啊?” 张千咳嗽几下,不紧不慢道,“我一般是看到哪个朋友,就扑上去不撒手,蹭吃蹭喝蹭住一段时间,又换另一个朋友。” 常安立即起身,铁青着脸道,“你想都不要想,我家可没地方给你住!” “瞧你紧张的……”张千伸了一个懒腰,偏偏脑袋道,“哎哎,安呐,我要是帮你们逮到凶手,是不是有奖金啊?” 常安眉尖微微一皱,“你知道凶手是谁吗,还想帮我们逮到凶手?”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张千撇了撇嘴道,“根据你刚才那些问话,我也琢磨明白了,凶手肯定是李万和胡老大,他俩谋财害命,狼狈为奸……我虽然认不得胡老大,但跟李万很熟啊!你们现在虽然知道了李万的住所,但他多半已经藏到了别的地方。如果我帮你们找到他,是不是能获得一笔线人费?” 常安哼哼两声,“如果李万真的是凶手,你去找他不是找死吗?甭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警方还没沦落到需要你一个普通百姓冒险,老实待着就行!” 张千却是半句都没听进去,已经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把李万引出来,如何获得警局的线人费了,等到办完手续,更是飞一般地离开警局,兴冲冲地朝着西直门走去,就像一只喜气洋洋奔向危险森林的傻狍子。 ------------ 第六十章 押金 西直门,嘉年华公寓。 电梯还在上上下下,就和每天都进进出出的人们一样,重复着前一天的节奏,一切似乎毫无变化,但一切又都变了。 李万站在客厅的镜子面前,看着换了新发型的自己,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自从在胭脂胡同被老杨逮了个正着以后,他这一天一夜都是心神不宁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这么蜷缩在家里。 思来想去,李万觉得都是这个发型惹的祸,瞧着太像罪犯了,所以引起了老杨的关注。 加上之前在理发店的不愉快经历,平白无故少了二十块,整得他今天买泡面都只敢买袋装的,火腿肠都舍不得加一根,毕竟兜里只剩下五十五了,其中有五十块还打算再去娱乐城玩几把弹珠,搏一个咸鱼翻身。 李万此时对于理发店老板的憎恨,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本想上楼去找谢斌理论,但他听着楼上静悄悄的,知道对方肯定还没回来,郁闷得不行了。 其实,这种事只要两个人当面锣,对面鼓讲清楚也就行了,没什么大事儿,就怕像他们这般,一个已经气得咬牙切齿,另一个却离得远远的,等到下回见面,憎恶瞬间爆发,新仇旧恨一起点燃,很容易酿成大祸。 李万越想越气,一拳砸碎了镜子,吭哧吭哧坐在沙发上,转头看了看床底下的行李包,不禁又犯起愁来。 怎么弄呢? 现在警方已经发现了胭脂胡同里命案,迟早会找上自己的,到时候一搜查,自个儿可就完了! 但是带着这个包出去,满大街晃悠也不行,万一再遇到老杨或者常安,就像昨晚那般要求自己打开行李包,到底也是一个插翅难逃。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说不定警察已经在来这儿的路上了,不管怎么处理这个行李包,自己眼下绝对不能还搁这儿杵着,必须要换一个地方,正好租约明天就要到期了,身上也没钱续约,干脆收拾东西逃吧! 一念及此,他立刻行动起来,乒乒乓乓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便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李万顿时像感知到危险的野猫一般,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屏息凝气,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儿响动,警惕地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嘭嘭嘭! 门外的人又接连拍了几下门板,似乎已经没了耐性,大吼道,“李万!我知道你在家,别跟我玩躲猫猫,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打电话让开锁师傅过来了!” 李万听着来人的声音很熟悉,长舒一口气,随即站直身子,打开房门,满脸堆笑道,“房东大姨,你怎么来了?” 房东老阿姨哼了一声,推开李万,举步跨进房内,一边扫视四周,一边冷着脸说道,“租约明天就到期了,你也不续租,我自然要过来收房子!” 李万皱眉道,“这明天才到期,你今儿过来收房干嘛?” 房东老阿姨瞥了他一下,从包里掏出盏马灯,细致地照了照屋子里的墙壁,瘪着嘴道,“我当然要提前一天收房啦,这不还要检验房子有没有问题,你有没有弄坏我的家具家电什么的,还有这清洁卫生……嗬,真脏!怎么跟猪圈一样!” 李万强压着怒火,寒声道,“你甭跟我瞎扯,我住进来的时候,可没什么家具家电,屋里就一张床,这沙发、桌子、电饭锅、烧水壶,都是我自己从二手市场淘来的!” 房东老阿姨一脸鄙夷道,“谁稀罕你的那些破烂玩意儿……我说的是这洗衣机、抽油烟机、热水器,你自己瞅瞅,这抽油烟机多脏呐,你不会想卷起铺盖就走了吧?” 李万一偏脑袋,“那你想要怎么着啊?” 房东老阿姨冷笑道,“这个很简单嘛,要么从押金里面扣五六百块清洁费,要么你自己给我打扫干净了再走!” 李万瞬时瞪大了眼睛,愤愤道,“清洁费扣五六百?你当我是白痴吗,外面请一个清洁工来打扫最多也就两百,你要扣五六百?” 房东老阿姨登时沉下脸来,“我请的清洁工就是要贵一点,怎么啦?你也不看看你把我这屋子弄得多脏,多半自打搬进来就没清扫过,哪像是人住的!” 李万气极反笑,“不是,我在这儿住好几年了,比有些新来的业主住得都久,怎么可能没打扫过?你要想扣我押金,你就直说,没必要整这一出!” 房东老阿姨挑了挑眉毛,“那我就直说了……押金肯定不可能给你退了,刚才我拿灯照了一圈,墙皮有脱落,柜子把手松动,床板有裂纹,这些都需要钱修整,再加上房屋清洁费,你那点押金兴许都不够呢!” 李万攥紧了拳头,怒道,“洗衣机那儿的墙皮脱落是因为楼上那家之前水管爆了,跟我可没关系!柜子的把手松动,拿点胶水粘一粘不就行了?还有那床板的裂纹,我搬进来之前就已经有一点了,还跟你打过电话,你当时说没关系,睡不塌的,我这才没要求你更换!早知道你要这么扯,我那会儿就该让你换一架床!” 房东老阿姨语气不善道,“你还跟我扯这些,当初租房子那会儿说得好好的,押一付三,你后面出尔反尔,不是说这个月工资没发,就是说钱买了东西不够三个月房租,只能按月支付房租……我上了你的当,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后面态度强硬了一点,你才肯按季度付房租,那些月付与季付的差价都够抵消你的押金了!” 李万听了这话,再也克制不住了,“月付不是钱?我又没拖欠你的房租,都是按时付了的!至于说差价,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现在租房市场是什么价格,你每年不管别人降多少,都要上涨百分之五,我可有跟你计较过?之前行情不错,我也能挣到钱,懒得搬家才由着你涨价,不然我花大几千住你这破房子!水电又贵,还不隔音,物业就只知道收钱,垃圾小区!” 房东老阿姨气得嘴唇发抖,“什么垃圾小区,我这房子多好啊,好些人抢着租呢!你不爱住就滚蛋,别在这儿抹黑!” 李万把手一伸,梗着脖子道,“我也不想在这儿待着,你赶紧把押金退了,我立马就走!” ------------ 第六十一章 争抢 房东老阿姨嗤笑道,“甭跟我耍哩格儿楞,押金肯定不能全退给你了,如果你把这儿打扫干净,我可以退个三四百清洁费。” 李万面色铁青道,“你刚才不是说清洁费五六百吗,怎么要退给我的时候,又变成三四百了?” 房东老阿姨翻了个白眼,不急不缓地说着,“你打扫了一遍,肯定还有些边边角角需要深度清洁,回头我还得请人再来弄一弄,可不得扣下一两百!你要想省事,干脆就别提什么押金,麻溜地滚蛋!” 李万悄悄摸了摸兜里的五十块,深吸一口气,闷闷地说道,“行吧,我给你打扫!” 房东老阿姨闻言皱了皱眉,抱着膀子站在一旁,指指点点,“那就赶紧动起来,先把厕所的地板擦了……好家伙,一股子尿骚味儿,你是尿分叉还是尿滴沥?年纪轻轻的,有病就去治嘛!” 李万攥紧了拳头,但一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五十块,真要是在寒冬腊月露宿街头,指不定会被冻死,多几百块,好歹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窝着,脸面没有性命重要,也就忍了下来。 他拿了帕子和拖把,气哼哼地把厕所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而后又回到客厅,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顺带擦擦柜子什么的。 房东老阿姨满脸嫌弃地看了看李万,走到天然气灶这边,忽然开口说道,“把你那些破烂放一放,先过来清理一下这抽油烟机和灶台,太埋汰了,实在不堪入目!” 李万停了下来,冷冷地盯着房东老阿姨,没有言语,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满头大汗地清洗抽油烟机和灶台。 这人要是愤怒到极点,是不会大吼大叫的,反而特别平静,就像波澜不兴的海面之下总是隐藏着汹涌的危险。 房东老阿姨却是不懂得这些,她瞧李万窝窝囊囊地收拾完抽油烟机和灶台,又指了指灶台上天然气装置的铁圈,“这儿还没弄干净呢,瞎糊弄可不行!” 李万缓缓转过头来,声音冰寒道,“灶台已经擦干净了,这还要怎么个干净?天然气支架本来就是黑的,总不能让我给你刷白了吧?” 房东老阿姨轻啐一下,“什么叫本来就是黑的,我当初把房子租给你的时候,这架子可明晃晃的,你烧火做饭弄黑了,还敢在这儿狡辩!你要不想弄也行,清洁费全扣下就成!” 李万把牙齿咬得咯吱响,怒视着房东老阿姨,“按你这意思,我该给你这房子里的东西全换成新的,你才算满意咯?” 房东老阿姨斜眼看他,语气轻慢道,“谁要你全换新的,我现在只是让你把这圈子和点火盘子刷干净,否则就扣下你的清洁费!” 李万冷笑几声,“好好好,我这就下去买个钢丝球,一块钱的事情……” 说完这句,他噔噔噔跑下楼,在超市买了一个钢丝球,刚付完账,陡然想起行李包就搁床边放着,如若被房东老阿姨瞧见里面的东西,可就糟糕了。 李万心里一慌,抓起零钱和钢丝球,匆匆往回赶,正巧和刚从警局回来的王莹莹撞在了一起,手里的零钱立时撒了一地。 王莹莹虽然心情很糟糕,但还是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向李万道歉,“对不起,我没瞧见你打那边走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帮李万拾捡零钱。 李万平素对这个漂亮女邻居挺有好感的,有时候听到其他人造王莹莹的黄谣,他还会说几句公道话,呵斥那些长舌头一番。 所以当王莹莹低头致歉的时候,李万立刻也摆出了一张笑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冒冒失失的,没把你撞疼吧?” 王莹莹摆摆手,“我没那么脆弱,不打紧的……哟,瞧你这满头大汗,怎么搞的?赶紧擦擦吧,别一会儿吹了冷风,感冒发烧就不好了!” 她想也不想,速即从包里摸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 李万心底一暖,接过纸巾,连连道谢,“这不是忙着搬家嘛,房东阿姨让我给她把屋子打扫干净,才肯退我几百块钱……” 他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苦笑道,“这也是逼不得已,人穷志短,里子都没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我先上去了,省得那老阿姨又找麻烦,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王莹莹看着李万急匆匆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忽然高声喊了一句,“哎!你要是这两天没找到地方,可以到我家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睡在我家客厅沙发上!” 李万不由地停下脚步,余光瞟了王莹莹一眼,只觉得先前所有的郁闷全都消散了,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也没说些什么,复又抬步向前,返回自己家中,瞧着行李包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长舒一口气,哼着小曲,用钢丝球把天然气点火台面和支架圈子擦得雪亮,随后扭头看向房东老阿姨,“这下总行了吧?” 房东老阿姨撅了撅嘴,“勉勉强强吧……我刚想起来水电气费和物业费还没去查,明早我再过来,你跟我一起去物业那边查了,没有欠费的话,我就退给你几百块……呐,最多就退给你五百!我是看你可怜,外面这么冷,今晚就把你撵出去,的确有点不合适。你到外面住一晚上酒店,也得花个几百块,而且还要来回折腾,大晚上搬搬扛扛的,万一生病了,可就不只是花钱的问题,人还得受罪!” 李万此时心情很美丽,自然也不会跟房东老阿姨计较,点头应下,将其打发走了,又将王莹莹赠送的纸巾摸了出来,看着其中一张上面的口红印,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那个行李包,轻轻叹了口气,盘算片刻,简单拾掇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王莹莹家待着,以免警察半夜三更突然袭击,给自己来一个瓮中捉鳖。 可能是李万心急与王莹莹见面,忘记将房门反锁,美滋滋地直接走了。 隔了一会儿,在附近徘徊两日的郭发达依照从小区大妈那儿打听的消息,来到了李万家门口。 自那晚和李万相遇以后,他就惦念着行李包里的好宝贝,计划趁着李万放松戒备的时候,悄悄来个顺手牵手。 郭发达敲了敲门板,确认里面没人,随即从兜里摸出一张废弃的银行卡,轻易就捅开了房门。 他以前经常出门忘记带钥匙,见开锁师傅这般搞过几次,所以身上一直揣着张废弃银行卡,就算忘记带钥匙,也不会把这废弃银行卡落下了。 没想到,今晚在李万家这边又派上了用场。 郭发达看着缓缓而开的房门,嘿嘿低笑两声,蹑手蹑脚地钻进屋内,贼眉鼠眼地左看看,右瞧瞧,终于找到了放在床边的行李包。 他搓了搓手,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慢慢拉开行李包的拉链,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的了,都是我的啦!李万你小子不给我,那我就自己拿了,有本事你这会儿出来跟我抢啊……”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忽地出现一道黑影,眼神冰冷地看着背对房门的郭发达,一声不吭地迈步进来,顺手关上了房门。 ------------ 第六十二章 平账 翌日清晨,李万窝在沙发里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听得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着,“来这么早干嘛,等我再睡一小会儿,查水电气也得等人九点上班不是……” 他拿这儿当自己家,以为敲门的是房东老阿姨,故而恼恼地抱怨了两句,岂料刚说了半截,就感到有人捂着自己的嘴巴,瞬时惊醒,瞧见趴在自己身上的是王莹莹,长舒一口气,低声问道,“怎么啦?” 王莹莹原本是在卧室梳妆打扮,听到有人敲门,暗道一声糟糕,速即跑了出来,扑到沙发上,以免李万稀里糊涂地起身开了门,徒增麻烦。 因为形势紧急,她也没在意此时姿势有些暧昧,小声解释着,“是龙哥……我去年为了给我爸治病,找他借了一点钱,眼看着就要到约定还钱的日子了,我又没钱给他,所以天天来这儿催,有的时候是早上,有的时候是晚上,敲一会儿就走了,不打紧的。”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的人听见里头没什么动静,也就不再砸门,叽叽咕咕地走了。 王莹莹随即肩膀一松,扭脸过来,这才发觉自己趴在李万胸膛上,急忙满脸娇羞地撑起身子,“那什么……我回屋收拾一下,待会儿就去上班了,平常也不怎么吃早餐,你要是饿了,自己在冰箱里翻翻,应该是还有点面包牛奶,将就对付两口吧。” 李万把手一摆,洒然道,“我也没吃早餐的习惯,别说早餐了,午饭有时候都懒得吃。哎哎,你说的龙哥是哪个龙哥啊?” 王莹莹一边描眉擦粉,一边轻声答道,“就是磁器口阙德轩的胡金龙,他有个哥哥叫胡老大,是在皮裤胡同开财务公司的,买卖做得很大,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我啊,就想赶紧凑齐钱还给他们,免得把自己推进火坑里。” 李万听到胡老大三个字,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沉吟片刻,又问了一句,“你欠了胡金龙多少钱?” 王莹莹俏皮地朝着李万竖起两根手指,笑着说道,“本金是一万二,还有八千利息,总共两万。其实当时我只拿到了九千,龙哥说有三千是手续费,那会儿急着用钱救命,也懒得计较这么些了。” 李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一拍大腿,站起身来,“你收留我一晚,投桃报李,我帮你把这事儿平了!” 王莹莹扑哧一下乐了,“你都快流落街头了,怎么帮我平事儿啊?行啦,你踏实在这儿住着,我之前交了三个月房租,还剩两个月呢,要是我这几天凑不齐钱,说不得就要回老家躲一阵子,交给你住一阵子,也不算浪费钱。” 李万扭动几下脖子,认真地说着,“我没开玩笑,你不必想着回老家躲避,安心上班去吧,明天保准不会再有人来敲门。”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返回自己家中,本想拿把菜刀就下楼,却瞧见自己昨晚插在门缝里的小广告掉落地面,登时警惕起来,料定昨晚必然有人到过自己家中。 李万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进到屋内,左右横扫一眼,没看到什么鬼祟影子,舔了舔嘴唇,顺手抄起灶台上的菜刀,小心防备着,缓步靠近行李包所在之处,低头瞟了一下拉到半截的拉链,面色遽然一沉,扭头一看,床边居然还有张小纸条,上面爬着十分潦草的几行小字: “你干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要想我守口如瓶,今天中午十二点,带着东西和钱到莲花河来!” 没有署名,也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但李万还是猜出了留下纸条的人是谁,因为这张纸条旁侧还摆着一块表带有个裂口的手表,以及三支烧了半截儿的香烟。 手表是郭发达的,香烟是淹死鬼的,这意思很明显,如果他不依照上面所说的去做,且不论对方会不会到警局举发,那郭发达必定是要做鬼了。 李万冷笑两声,把刀别在后腰藏起来,拎着行李包和其他的生活用品,返回王莹莹家,暂且将东西摆放在客厅,嘱咐王盈盈不要乱翻,等他今日将事情都料理妥当,这些东西也就一并带走,不会占用太久。 王莹莹淡淡地噢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给他分了个钥匙,随后匆匆出门上班去了。 等到差不多九点左右,李万与房东老阿姨做完物业交接,收了五百块,而后昂首阔胸地转去磁器口,大步流星地迈进阙德轩里面,朗声道,“胡金龙,出来聊点事儿!” 这阙德轩是做倒卖瓷器的生意,由于在业界口碑不好,时不时地整出一些故意碰烂瓷器,要求顾客照价赔偿的烂糟事儿,所以平常没什么人,里里外外就胡金龙一个,连服务员都雇不起。 胡金龙听到外面有人叫嚷,连忙出来查看,瞧清来人是李万,愣了一愣,“哟,是李万兄弟啊,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闲坐,真是贵足踏贱地……” “打住!别跟我来这些假客套,咱也不是特别熟!”李万噌地一下从后腰处拔出菜刀,偏着脑袋道,“胡金龙,从现在起,西直门嘉年华公寓王莹莹的账,由我揽下了!我知道马上就要到还钱的日子了,但是我现在没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没什么说的,既然我还不了你的钱,今儿就把命赔给你吧!胡金龙,你往后挪几步,站得远一点儿,省得等下溅你一身血!” 胡金龙见状眼皮一跳,知道李万这是耍浑,可也不敢真看着对方在自己店铺里面动刀子,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急忙劝道,“哎哟,兄弟,不着急,今年还不了,那就明年吧!” 李万很干脆地收回菜刀,点头回了一句,“好嘞!咱们明年再见!” 见他作势就要转身出去,胡金龙立刻拦下,嘬了嘬牙花子道,“兄弟,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没必要再等一年那么久!我知道我大哥还欠着你一万多块,你把他叫过来,咱仨好好算计一下,王莹莹当初是从我这儿借了一万二……” “九千!”李万迅速纠正道,“我们几个之间就别搞什么九出十三归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你说呢?” 胡金龙瞧着他又要拔刀,速即点点头,“您说得对,就按实际本金计算,我给了王莹莹九千,我哥欠您一万多,所以咱俩现在都算是我哥的债主子,只要您把他叫过来,付清欠款,咱俩不就都有钱了吗?” 李万看了看胡金龙,长叹一声道,“你们这亲兄弟,还算得这么清楚……我倒是也想让他过来,可惜他现在行动不便呐!” 胡金龙瘪了瘪嘴,“他又被堵厕所里头了?没关系,山不来见我,我就去见山呀,他不方便过来,咱们过去找他嘛!” 李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找什么找,过去找死吗!都跟你说了,这账我揽下来,别那么多事!” 撂下这么一句,李万就不再多说什么,雄赳赳地离开阙德坊,也不管胡金龙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警告听进去,全副心思都在即将要干的那件大事上面…… ------------ 第六十三章 大富翁 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李万坐在大富翁娱乐城的游戏机前面,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往投币口灌着硬币。 他投完一把硬币,按下启动键,看着游戏机的弹珠,随着轮盘一圈圈转动,然后在某一刻忽然滑落,掉在或左或右的格子里,满怀期待地等着奖励公布。 一块钱两个币,五百块一千个币,一局游戏四个币,总共可以玩二百五十次。 李万手里的游戏币还很富裕,俨然是这娱乐城的大富翁一般。 他并不着急,从这娱乐城到莲花河也就几百米路程,步行几分钟就到,时间充裕,游戏币还有一大把,可以好好玩一玩,指不定哪次弹珠就能落到大富翁那一格,届时他便可咸鱼大翻身,赚个盆满钵满。 一个大富翁是一万块,足够他安稳度过这个冬天,不必借宿在王莹莹家里,搞得好像是在吃软饭一样。 正想着王莹莹,对方就来电话了,如若换成旁人,李万绝不会在玩弹珠的时候接通,容易被这一打岔,坏了手气。 但王莹莹不一样,李万一想到今早对方趴在自己胸口的场景,浑身就发热发烫。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生怕迟了一秒,对方就会挂断一般:“喂?莹莹啊,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王莹莹的柔声细语,“没什么急事……就是刚才龙哥给我发了条短信,说是你已经帮我把账平了……” 李万轻轻地嗯了一声,“是有这回事,先前我去找过他了,你以后不用担惊受怕的,没人会在拍你家的门。” 王莹莹疑惑道,“你哪来的钱帮我平账?” “玩弹珠赚的,十几分钟就赢了一万多,又从其他地方凑了点,反正你以后不用为这事儿担心了……”李万一本正经地胡诌道。 “嗬,好家伙,原来是去赌了啊!这回能赢是侥幸,以后可别再玩了,那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害得好些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 王莹莹规劝了两句,可能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说这话不太对,顿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呗!中午饭是赶不上了,下午我早点收拾,买些鱼啊肉呀,给你做一桌我的拿手菜,怎么样?” 李万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二郎腿都翘了起来,但脸上却是扮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哎哎,不用那么麻烦,随便买点卤菜什么的就行……” 王莹莹撅了撅嘴道,“卤菜也要切点儿,但不能光吃卤菜,四凉菜,四热菜,再来一个汤,应该是差不多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掐着时间做,省得做早了菜又凉了。” 李万听她问起回去的时间,这才想起稍后还要去一趟莲花河,不由地叹了口气,“你先别急着买菜,等我消息吧……如果我下午没给你发消息,你就别忙活了。” 王莹莹以为他要忙什么正事,懵懵地应了一句,娇声说着要是今天没空,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行,来日方长之类的,而后挂断电话。 李万颓丧地将手机揣回兜里,忍不住感叹命运弄人,倘若八号之前自己就能和王莹莹走到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倘若那天晚上自己没去过胭脂胡同,那又该有多好呐!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到此处,李万愤愤地砸了一下游戏机启动键,低声骂了句,“黑马白鼻梁!” 他这一下子惹得娱乐城的其他客人纷纷侧目,尤其旁边正玩着捕鱼机的出租车司机惊了一跳,好不容易捕中的大金鲨也破网逃出,登时气得直跺脚,“戌年还没到,哪家的狗跑出来瞎叫唤呐!” 李万扭头瞥了出租车司机一眼,哼哼着说道,“亥年也没到,你丫跑出来瞎拱什么!” 出租车司机因为前两天晚上拉客去了不吉利的地方,心里本来就不痛快,此刻被李万这么一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视着李万道,“公共场合,又是抽烟,又是在那咋咋呼呼的,害我损失了一条大金鲨,说你两句还敢顶嘴,有没有素质,讲不讲道德?” 李万嗤笑道,“一条大金鲨也值得急赤白脸的,待会儿我搞出大富翁,翻倍赔你就是了!” 出租车司机白了他一眼,“你当这娱乐城是你家开的,说搞出大富翁就搞出大富翁?我搁这儿玩了一两年,就没见过有人中过大富翁……年轻人,奉劝你一句,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偶尔过来调剂一下心情可以,千万不要深陷其中,赌徒心态要不得,迟早会害了你自己!” 李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人中过。正所谓,要想富,下重注!赌一赌,单车变路虎!有时候,人的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 他把那块表带有个缺口的手表拿了出来,朝着出租车司机晃了晃,“瞧见没,我这块限量款手表就是搁这儿赢的,人怂就要认,别装清醒,跟我讲什么大道理,呸!” 出租车司机瞄了一眼手表,狐疑道,“你这手表真是在这娱乐城赢的?” 李万往地上轻啐一口,“我骗你干嘛,这娱乐城也不给我发宣传费……实话跟你说,这机子我玩好几年了,已经掌握了它的规律,最近肯定要爆一把大的!” 说着,他转过头来,正要再投几个币,却发现刚才怒砸那一下居然真的搞出了大富翁,当即跳了起来,大喊道,“大富翁!” 站在边上的出租车司机也瞧见了,瞪大眼睛道,“还真让你踩着狗屎了啊!” 李万拍了拍出租车司机的肩膀,“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待会儿必然赔你两条大金鲨!” 出租车司机闻言面色一喜,哈哈笑着恭贺几句。 可这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下一刻娱乐城门口忽然骚乱起来,不知是谁高声吼了一嗓子,“快跑啊!警察来啦!” 眨眼之间,大富翁娱乐城乱作一团,客人、服务员尽皆撒丫子狂奔,作鸟兽散。 李万端着一兜子游戏币,呆呆立在原处,不慎被人撞了一下,顿时将一兜子游戏币都撒在了地上,他本想怒骂一句,却发现那人已经跑远了,只得咬牙忍下,蹲着身子慌忙拾捡。 出租车司机帮他捡了几个,余光瞥见警察冲了进来,连忙拉起李万,“别捡了,赶紧逃吧!” 李万还不肯走,双眼通红地看着那撒落的游戏币,“我不走,我的币都撒了……” 出租车司机没好气道,“警察都进来了,你要是再不走,那就真成傻逼了!” ------------ 第六十四章 徘徊 李万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即便再怎么舍不得那些游戏币,此刻也不会憨痴地说什么币在人在。 他跟着出租车司机仓皇逃到大富翁娱乐城后门,却没有像其他客人那般直接冲出去,而是拽着出租车司机,藏到了厕所旁侧的清洁间里面。 不一会儿,大富翁娱乐城后门外面也响起了一阵短促的警笛声。 先前那些闷头逃出的赌客和服务员,尽皆落入了警方的天罗地网之中。 紧接着,一串凌乱的脚步声闯进了大富翁娱乐城,由远及近。 其中有几名经验丰富的警员转向了厕所这边,很快就从隔间里面逮出了七八个赌客,只是忽略了厕所旁边的清洁间。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恢复平静之后,李万才打开清洁间的房门,蹑手蹑脚地带着出租车司机走了出来,左看看,右瞧瞧,确认警察拷着赌客和娱乐场服务员都去了前门,立刻蹿出后门,噔噔噔跑到停在胡同口的出租车旁边。 出租车司机一屁股坐进驾驶舱,扭头看向并无上车的李万,皱眉道,“快上车啊,这单我不收你的钱!” 李万摇了摇头,“我还要到附近办点事情,不麻烦你了……咱们虽然萍水相逢,但也算共患难了一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吧!” 出租车司机见他转身欲走,连忙摸出一张小卡片,伸手从车窗递了过去,“哎哎!等一下,把这名片收着,上面有我的联系电话,需要用车就给我打电话,凭咱俩这交情,价格绝对比你叫网约车便宜!” 李万收了名片,随手放进兜里,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出租车司机目送李万渐行渐远,随后扭动钥匙,一踩油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辆当中。他一边听着交通广播,一边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恍惚之间,出租车司机听到交通广播里好像是在通缉什么嫌犯,奖金还挺高的,至少能抵得上四五条大金鲨。 听着听着,他突然踩下刹车,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拿起手机,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广播通缉的那名嫌犯,登时愣住了。 方才那个跟他在大富翁娱乐城里共进退、共患难的好兄弟,居然是广播通缉的嫌犯李万! 出租车司机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都加快了许多,难怪那家伙对于警方围捕的方案这般清楚,竟然能带着自己在重重包围下钻空子逃脱……惯犯来的啊! 怎么办呢?要不要打电话报警? 人家刚带着自己逃过一劫,扭头就背叛,似乎有点不讲道义呐。 而且,既然对方能被警方如此大张旗鼓地悬赏通缉,必定是犯了大案。 惹上这种狠角色,恐怕以后自己走夜路就得小心点了。 可是,那奖金也太多了吧! 出租车司机咽了咽口水,余光瞟了一下杯槽里厚厚两沓票据,终究还是掏出了手机,快速拨通了报警电话…… 此时李万尚不知情,他缓步来到莲花河附近,没有立刻赶去荒草丛那边,而是找了个隐秘角落,远远地望着水波不兴的莲花和,徘徊不定。 过去,事情便是再无回转余地,很可能踏进别人设置的陷阱,一命呜呼。 不过去,自己早晚也会被警察逮住,横竖也是一死。 但如果不过去,他还能有点时间与王莹莹吃个晚饭,说说笑笑,开心一小会儿。 想象总是美好的,可短暂的开心之后呢?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一晌贪欢,终究虚幻。 现在扭头回去,对莲花河这边不管不顾,逃避一时,却逃避不了一世,到底还是要了结的。 虽说郭发达会不会做鬼,跟他没什么关系,可毕竟相识一场,如若能够避免牵扯无辜,那还是好的。 另外,在一切悬而未决的情况下,他便与王莹莹走得太近,将来可能会连累人家,抑或是无法给出什么承诺,到头来也是空欢喜一场…… 去,或者不去,都有利弊。 李万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面临如此重要的人生分岔口,倘若选错了,可能抱憾终身。 他反复盘算了很久,还是无法做出选择,长叹一声,从兜里摸出了一枚硬币。 这硬币就是先前他在娱乐城里拿走的唯一一枚纪念品,正面印着娱乐城三个字,背后是个大富翁头像。 李万决心将选择交给上天来做,如果抛硬币的结果是字,那他就到荒草丛那边去做个了结。反之,假如抛硬币的结果是大富翁头像,那他立刻扭头离开,返回西直门,先与王莹莹开心吃顿晚饭,而后再做打算。 一枚硬币,要么正面朝上,要么反面朝上,没有第三种可能,就像是做人,要么黑,要么白,走中间灰色地带的,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至少,在李万的观念里,做人就该干脆点,快意恩仇,不能左右摇摆,两面三刀,所以抛出的硬币也只能有两种结果。 既然方案确定了,李万也就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当即把硬币奋力往上一抛,而后迅速伸手接住硬币,盖在手背上。 正,或者反,很快就有答案。 就在李万想要挪开手掌,查看结果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汽车车门关上的闷响。 他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老杨按了一下锁车键,跨步朝着莲花河这边缓缓而来。 李万立时缩回阴暗角落里,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荒草丛轻轻摇晃,藏身其间的某双眼睛忽而圆睁,瞳孔陡然放大,似乎没有料到来人居然会是老杨,一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悄然伸进怀里,摸出了柄雪亮的白刃。 距离这荒草丛五十米左右的桥洞内,张千鬼头鬼脑地探出了身子,因为所在角度问题,他并未瞧见老杨,而是看到了荒草丛里那人的背影,以为对方是李万,砸吧两下嘴巴,暗想这李万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已经准备杀人灭口了啊! 他转头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着的郭发达,竖起一根手指放于唇前,轻轻嘘了一声,随后连忙掏出手机,翻到常安的联系方式,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 “莲花河边,荒草丛中,飞虫落网,小心有刀,速来!” ------------ 第六十五章 飞虫 叮! 嘈杂的警局大厅里响起一声短信铃音。 趴在桌上打盹的常安眉头微微一皱,缓缓睁开双眼,正巧瞟见有只飞虫扑棱棱从眼前掠过,落在墙角绿植阴暗处的蛛网上面。 那小小飞虫拼命地扇动翅膀,却始终无法挣脱。 而在蛛网的顶部,一只灰褐色的蜘蛛悠然滑下,露着尖牙,慢慢地靠了过去…… 常安瞧见此景,在桌上抓了个纸团,懒懒地丢了过去,而后收回目光,本想抬手去拿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看看是谁发来的短信,却被守候多时的实习刑警打断。 “常队,局长在等您开会呢,法医和痕检都已经过去了……” 实习刑警停顿了一下,补充说明了两句,“先前局长已经到这儿找过您一趟,见您在睡觉,知道昨晚咱熬了个通宵,很是辛苦,所以没有直接把您叫起来,让我在这儿守着,以免别人打扰您休息。” 常安沉沉叹了一口气,揉捏几下眉心,扶案站起身来,顺手抄起早上九点多才整理好的文件夹,声音沙哑道,“走吧,这一觉真是耽误事儿,我还说今早去一趟医院来着,只能等开完会以后再说了。” 实习刑警好奇道,“您去医院干嘛?给那个发现七号大院出了命案的大婶儿录口供吗?” 常安摆摆手,“她现在都还哇哇呕吐,去了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我到医院是要办点私人的事情,跟公务无关。” 实习刑警轻轻哦了一声,很有分寸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随即领着常安来到二楼会议室,一推开门,发现局长和法医痕检正撩开后槽牙咔擦咔擦吃着午饭,不由得愣了一愣,“局长,您搁这儿亲自吃饭呐?” 局长赵利民翻了个白眼,“不然怎么着,你帮我吃啊?好家伙,不会说话就少开口,招笑!” 实习刑警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想说,既然您还在这儿吃着,那我们待会儿再过来开会,不小心嘴瓢了,说错了话。” 局长赵利民嘬了嘬牙花子,“别再待会儿,从上午待到中午,够够的了,现在就开始吧!咱们一边吃着盒饭,一边讨论案子,也是可以的嘛。眼下时间紧迫,我一上午接了十几通领导的来电,再拖下去,他们就该直接来警局找我谈心了!” 说着,他给常安和实习刑警递了两个盒饭过去,朝着旁边的座位努了努嘴,示意常安和实习刑警赶紧坐下。 常安接过盒饭,大大咧咧地在局长赵利民旁边坐下,打开盒饭一瞧,嘿嘿笑道,“哟呵,宫保鸡丁,京酱肉丝还有一品豆腐,两荤一素,规格可以呀!” 法医一本正经地扒着米饭,面无表情道,“食不言,寝不语。” 常安瘪了瘪嘴,“不是开会么,开会不说话,那还怎么开会?哎,老秦,尸检报告都弄好了没有?” 法医放下筷子,闷闷地答道,“七具腔子,五颗人头,还有三个全尸,哪有那么快……目前也就把五颗人头缝回对应的腔子上面,能够确定身份就是三人,王强的堂哥王刚,七号大院的主人王二爷,以及饺子馆服务员小铁蛋儿。” 常安一面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菜,一面含混不清地说着,“饺子馆服务员小铁蛋儿这个暂且可以缓一缓,凶手已经落网,虽然那饺子馆老板一口咬定只是失手了,不肯老实招认,但绝对是跟七号大院那边没有什么关联的……想要让他认罪不难,等我腾出手来,找出他和服务员小铁蛋儿之间的矛盾纠纷,很快就能干净收尾。现在比较麻烦的,其实就是七号大院炕上那两具腔子。” 局长赵利民刚想刨两口,一听到腔子,又把筷子放了下来,“七号大院亲属联系了吗?让他们家的人来警局瞧瞧呗,兴许能够帮忙辨认出来。” 常安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联系,下午我去跑一趟吧,顺道就把人拉回来。” 赵利民叮嘱道,“听说本家就剩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你去了那边好好地跟人说,别讲什么人头腔子的,容易吓着人家。” 常安颔首应了一句,“这个你放心,我说话向来谨慎,都是过了一遍脑子才会开口的。” 实习刑警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有点奇怪,干咳两声,“常队,你下午不是要去医院吗,这种小事儿就放心交给我吧!” “交给你,我才是不放心……”常安小声嘀咕了一句,抠了抠脑门,抬头笑着对实习刑警说道,“不用,我顺道就过去了,没必要让你再专门跑一趟。哎哎,咱们接着说案子吧,十条人命,抛开争地纠纷那两个死尸,还有饺子馆服务员小铁蛋儿这一案,剩下的都比较棘手。我建议,咱们从头梳理一遍,先由最初的失踪案开始讨论,一点点儿地捋清思绪。” 常安顿了一下,端起茶杯灌了两口,不紧不慢地说道,“早先有人来警局报案,失踪的就是这孙浩,幸运的是没过几天,我们就找到了孙浩,不幸的是,找到的是孙浩尸体……” 法医全然没有注意到赵利民又捏起了筷子,接过话头,“尸体是在莲花河边发现的,面部已经被严重损坏,再加上尸体在河里浸泡过,有些发胀,所以很难辨认……之前因为尸体身上的钱包是王强的,负责侦查的同事大多以为死者是王强,浪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好在后来找到了王强,继而确认死者为孙浩。” 常安咳嗽两下,眨了眨眼睛道,“按照经验办事,难免会误入歧途,绕回来了就行,以后大伙儿都会警醒点儿,不可能再犯相同的错误。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我们得搞清楚几个问题……” “第一,王强的钱包为什么会在孙浩的身上?” “第二,在张千、李万之后,还有人发现了孙浩的尸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毁坏孙浩的面部?” “第三,孙浩在8号中午以后,经历了什么?是谁将他的尸体扔到莲花河里的?” “还有一点,来报案的小姑娘究竟是不是孙浩的女朋友,如果不是,她来警局报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和这些案子有什么牵连?孙浩的死又与七号大院的案子有没有关联?” ------------ 第六十六章 搭档(1) 这些问题局长赵利民一个都答不上来,他再次放下筷子,想了一想,清清嗓子道,“噢!我来补充两点,王刚那块手表也很关键,譬如它为什么会在孙浩的手上?现在又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 打不过就加入,解决不了问题,就成为提出问题的人,如此一来,自己便不会是尴尬的一方。 这是赵利民的处世之道。 可惜,常安很快就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自助银行门口监控拍摄的手表,并不是王刚的。” “那晚跟踪李万的人是张千,据他供述,当天下午他跟着李万去了莲花河,意外发现了孙浩的尸体,李万从尸体身上拿走了现金和手表,后来张千又从李万家里把那块手表偷了出来。张千为了捉弄李万,还装神弄鬼了一番,等到李万晚上去莲花河查看的时候,他又把手表戴在孙浩尸体手上……” “吓走了李万,他重新将手表从尸体身上摘了下来,悄无声息跟在李万的屁股后面,去了一趟胭脂胡同,由于最终跟丢了对方,只得把手表专卖给了郭发达。” “这郭发达买了那块不走字的手表,在西直门附近溜达,瞧见王刚几人喝醉了酒,便故意过去碰瓷,说是王刚朋友的酒水撒在了手表上,想要讹一笔钱,结果王刚手上凑巧有块同款的高仿货,所以两人就进行了交换。简短概括,王刚的手表眼下在郭发达的手里,而孙浩那块不走字的手表并未在王刚尸体身上,至今下落不明。” 局长赵利民听他一口气说完,啧啧叹道,“小常的工作做得很充分嘛,这些情况我都还没掌握到呢……” 实习刑警连忙帮长安解释了一句,“这是昨晚才审出来的,相关资料还没来得及给您送去一份。” 常安三口两口吃了盒饭,咕咚咕咚喝了一杯热茶,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其实,局长你刚才补充的方向是对的,只不过疑点要换一换,不应该围绕着那块表带有裂口的手表,而是那块不走字的手表……以孙浩的薪资,肯定是舍不得买那款手表的,而且我也问过孙颖,孙浩在搬走之前,并没有戴过那块手表。所以,要补充的问题是,那块手表到底是谁送给孙浩的,现在又在什么人的手里?” 局长赵利民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接话。 法医也吃完了盒饭,擦了擦嘴道,“想弄明白是谁送的,只要去查一查手表专卖店就知道了,这种限量款手表一年也卖不出多少,店家都会登记会员信息什么的……至于现在手表在哪儿,这点也不是很难查,先找那个陈述确定一下事故发生后,王刚有没有戴着手表,然后搞清楚王刚被扔到早餐店铺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块手表是他在早餐店铺到七号大院这段路程中遗失的,还是在七号大院里被人拿了去,分情况往下追查便是。” “好麻烦啊,这得调查多长时间……”局长赵利民嘴巴一撇,紧皱眉头道,“要不咱们还是先易后难,别从头梳理了,直接先把饺子馆老板和小铁蛋儿之间的矛盾查明白,再将胭脂胡同孙赵两家的案子审问清楚,原告被告都是现成的,费不了多少工夫,咔咔了结两桩案子,谁不得对咱警局的办事效率挑个大拇哥!” 常安面露难色道,“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一来昨晚我们刚梳理出的头绪就没用了,我以为趁热打铁,把这孙浩的谜团解开,后面就容易多了。” 赵利民叹息一声,“寻常时候,你怎么办案,我是不会插手的,但这回不一样,暖阳市突然一下子出了十条人命,上面非常重视!” 常安感觉得出来赵利民的压力很大,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道,“等下我就去把王二爷的妻子杨琴带过来,如果她能认出炕上的尸体是谁,咱就还按之前的节奏办案,很快也能交出一份答卷,如果她辨认不出……那就依照局长您的意思,先把孙浩和七号大院这边放一放,干脆利落地搞定饺子馆服务员小铁蛋儿和孙赵两家的案子,让上面的给您挑个大拇哥!” 赵利民闻言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吧!要不网上都夸小常你是暖阳之光呢,确实很暖嘛……哎哎,对了,老杨怎么没过来开会?我昨儿听说你俩吵了一架,是不是因为这个还在怄气呐?” 常安扭头瞥了实习刑警一下,哼哼两声,随即回头看向局长赵利民,微微笑道,“没有的事儿,我俩是十几年的老搭档了,不可能因为吵了几句就怄气。这搭档之间,哪有不吵架拌嘴的,但是吵过也就算了,谁都不会往心里去……他没过来,是我让他出去查别的线索了。” 局长赵利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是这样?” 常安朗笑道,“那还能是怎么着,总不会是他旷工半天,去河边摸鱼了吧?” 局长赵利民嘬了嘬牙花子,不再多说什么,他也知道老杨家庭情况特殊,时不时便会请假,这种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没必要那么较真。 一场会议没什么说的了,自然也就结束,常安出了会议室,立马驱车赶往医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石榴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十分干脆地签了字,再三叮嘱医生一定要保密,而后拿着缴费单,噔噔噔跑到一楼,毫不犹豫地把银行卡递了过去。 他交完手术费,本来想给老杨打个电话,问问对方在哪儿,约着一起前去南海子附近杨琴的娘家,但转念一想,刚刚自己才交完费用,医院那边肯定会打电话通知老杨准备给小石榴做手术,自己这时候忽然联系,岂非不打自招? 常安撅了撅嘴,又把手机揣回了裤兜,快步回返停车场,跨进车内,点火发车,一边听着音乐,哼着小曲,一边驾车疾速驶向南海子。 他因为了却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非常地放松,车载音乐声音调得很大,完全听不见裤兜里手机的响铃,也忘了中午曾经有人给自己发过短信这事儿,满脸笑容地随着音乐和车子的颠簸,轻轻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看谁都很顺眼,就连有人突然加塞亦是礼貌相让…… ------------ 第六十七章 搭档(2) 下午两点十分,天色忽然暗了些许,好似有一场酝酿已久的寒雨将要落下。 好在常安的副驾驶座位下面有一把雨伞。 一把印着卡通图案的雨伞。 那是老杨的雨伞。 老杨出门向来有带伞的习惯,他以前因为过于相信天气预报,吃了大亏,所以现在不管天气预报怎么说的,他都会带着一把雨伞,以免天有不测风云之时,淋得满身狼狈。 常安到达目的地,准备下车的时候,看见了那把雨伞,不自觉地想起了老杨,想起这些年他俩搭档查案,走南闯北,枪林弹雨,笑过,哭过,彼此之间的情谊已经超越了朋友这一层面,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与亲人无异。 他轻轻叹息一声,想着等今晚下了班,买些酒菜,带去老杨家里,哥俩好好喝一顿,都是大老爷们儿,别再暗戳戳地怄气了。 下定决心,常安弯腰拿起老杨那把雨伞,随后关了车门,依照户籍信息找到杨琴的娘家,叠指轻叩几下门板,高声喊了一句,“有人在家吗?” 片刻之后,房门嘎吱而开。 杨琴探出半个身子,懵懵地看着常安,一脸警惕道,“您是?” 常安亮出证件,轻声说道,“我是警局刑侦队长常安,冒昧过来打扰,是因为眼下有件案子需要你跟我走一趟,到警局去协助调查。” 杨琴这下更懵了,心说该不会是碰到诈骗的了吧,急忙扭头朝屋内望了望,用嘴型和什么人交流了一番。 紧接着,有一老太太凑到门前,上下打量了常安一番,“你是刑警队长?警局有这么年轻帅气的队长?” 常安登时乐了,“年轻帅气不敢说,但这证件可做不了假,而且冒充公检法是要判刑的,三年起步。” 老太太仔细瞅了瞅常安的证件,皱眉道,“现在冒充公检法的可多了,也没见到几个被判刑的,有些甚至还伪造了一个派出所诈骗呢……”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您这反诈意识倒是挺强的,可我真是警察啊!” 老太太撅了撅嘴,“你要是警察,找我女儿干嘛,她又没犯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一个好人,凭什么跟你走啊!” 常安解释道,“正因为她没犯罪,我才说请她跟我走一趟,否则的话,就直接拷走了……刚才不是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吗,有件案子需要她协助调查。” 旁边的杨琴回过味儿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偏偏脑袋问道,“什么案子?是不是我家那口子跟王小龙他爸闹起来了?” 常安眨了眨眼睛,“嗯啊……是闹起来了,现在他俩都在我们警局里面。” 杨琴闻言双肩一垮,“哎哟喂,这缺德的,跟人家闹什么啊!都是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和气气的不好吗!之前那点小矛盾,人家已经上门道歉了,他还想怎么着啊!警官,他俩现在怎么样了,打得厉害吗?” “那是打得可厉害了,不厉害也不会在我们警局啊!”常安只能编着瞎话,总不好直接跟这杨琴说,快跟我去看看吧,你家热闹极了,一进门就有一个腔子,客厅地上也有一个,床上还有俩,最热闹的是酱肉缸子,挤了五颗人头。 他要是真的这么说了,杨琴和老太太肯定当场吓晕过去,今儿只有他一人前来,到时候该扶哪个呐? 即便常安已经说得足够温柔,但杨琴听完还是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儿,寻常打架斗殴都是民警负责调解,怎么会轮到刑警上门呢! 她满脸担忧地叹了口气,急忙问道,“哎哎,就是一个钢蹦子的事情,最后竟闹得这般……是不是他俩都打出血了啊?” 常安一点头,“嗯……好多血呢!你赶紧跟我去警局看看吧,甭磨叽了!” 杨琴正要抬步跨出房门,却被一只大手挡下。 杨琴的哥哥杨德标伸出脑袋,斜眼看向常安,“慌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干嘛要去警局呐!好家伙,瞎糊弄我们可不行,一般来说,出警都是需要两个人的,您这一个人就想把我妹妹带走,不合规矩吧?” 常安此时也没了耐心,既然客客气气地跟你讲不通,那就不用太礼貌了,他当即面色一沉,冷冷道,“我只是来让你妹妹去警局协助调查,不是审问,谈不上出警……当然了,你非要我按规矩出警也行,到时候就以嫌犯的名义带走她,回到警局慢慢聊呗!” 老太太听了这话,立马瞪了杨德标一眼,呵斥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要真的懂法,就不会差点被逮去坐牢了……警官,您甭听他的,咱就按不出警来办,尽量低调一些,省得小区里那些长舌妇又来叽里呱啦,烦死人了!” 常安哼哼两下,“我反正是无所谓的,多等一会都行,至于王二和王刚等不等得起,那就不知道咯!” 杨琴立刻迈出房门,急声道,“警官,我这就跟你过去!” 边上的杨德标速即将自己妹妹拦住,眯着眼睛看向常安,“你是个骗子吧?什么王二和王刚等不等得起的,他俩都那样了,还有什么等不起的!” 常安听到“他俩都那样了”几个字,立时抬了抬眉毛,笑着问道,“都哪样儿了啊?你应该就是杨琴的哥哥杨德标吧,八号那天你妹妹忽然回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杨德标昂首挺胸道,“那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带着王明哭哭啼啼回来,用脚趾头想一下都能知道是因为什么。” 常安轻笑着继续问道,“那你生气吗?” 杨德标毫不迟疑地答道,“怎么可能不生气?不只是我生气,我妈也气坏了啊!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妹妹多好的一个女人啊,又会洗衣服拖地,又会烧水做饭,什么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打住!”常安面皮一抖,没好气道,“谁让你搁这儿报菜名了?杨德标,请你认真诚恳地回答我的问题,8号那天你有没有去过胭脂胡同,也就是你妹夫王二的院子?” ------------ 第六十八章 搭档(3) 不等杨德标开口回复,杨琴抢先一步答道,“我哥那天是去过七号大院,他晚上收摊回来,听我说了王二的所作所为以后,气得脸都黑了,又是跺脚,又是咬牙的,非要帮我出气,拦都不拦住。结果他走了没隔多大一会儿,人家王刚就登门道歉了,我立马给我哥打了电话,及时把他劝了回来……” 常安抠了抠脑门,“所以,他到底进没进七号大院呢?” 杨琴侧脸看向杨德标,“该是进去了的……哥,我记得当时你说过我们家院门没锁,你还在里边撒了泡尿来着,对吧?” 常安也转头看向杨德标,目光犀利如刀。 杨德标干笑两声,此刻也不好撒谎说没进去了,只得点点头道,“没错,我确实进去上了个厕所,晚上收摊那会儿汽水喝多了,实在憋不住……” “没问你喝了多少汽水,别转移话题!”常安直视着杨德标的眼睛,寒声道,“现在,你只需要把那天晚上去七号大院的经过详细讲一遍!” 杨德标哼了一声,抱着膀子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你一个冒充警察的骗子,还敢在这儿吆五喝六的,信不信我把你押到警局去?” 常安冷笑一声,“行啊,反正我就是来带你妹妹杨琴到警局协助调查的,既然你主动提出来要过去,那就一起走吧!等到了局里,我请你好好地喝杯茶!” “喝什么茶,我又不渴!”杨德标嘟嘟囔囔说了一句,作势就要缩回屋内。 “谁管你渴不渴啊……”常安翻了个白眼,迅即伸出右手,抓住杨德标的胳膊,将其拽了回来,“要么你现在就在这儿说清楚,要么跟我回一趟警局,咱们坐下来慢慢聊,你自己选吧!” 站在门侧的老太太见状急眼了,“哎哎,就算你是真警察,也不能随便逮人啊!刚才不是说来请我女儿去警局协助调查吗,怎么这会儿又抓着我儿子不放?” 常安耐着性子解释说,“老太太,我来找你女儿,确实是想带她去警局协助调查,现在发现你儿子可能也和案件有关联,肯定是要问清楚的,你瞧瞧他,遮遮掩掩的,假如在这儿讲不明白,那当然只能换个环境再说了。” 老太太急忙扭头瞪了杨德标一眼,低声说道,“警官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还真想去警局喝茶呀?别疑神疑鬼的,人家敢说带你们兄妹一起去警局,就不可能是诈骗犯!赶紧的,早点掰扯清楚,早点把他打发走了,省得待会儿邻居瞧见,指不定会怎么传闲话呢!” 杨德标犹豫了一下,叹道,“行吧,那我就暂且相信他是警察吧……那天我是真的气坏了,一个是气王二太混蛋,一个是气那王小龙的爸爸嘴太损,凭什么这么说我妹妹啊!所以我就拿了把杀鱼的刀,骑着电瓶车前往胭脂胡同。” 常安一边在小本子上面刷刷记录着口供,一边表情严肃地问道,“你是卖鱼的?” 杨德标点点头,“我在这荣景家园小区旁边弄了个摊子,平常就搁那儿卖点草鱼鲫鱼,花鲢白鲢,石斑黄花……” “够了,你跟我科普家常鱼种类呢!”常安抬头白了他一眼,冷面霜眉道,“废话也忒多了,捡重点的说!” 杨德标尴尬地咳了一下,“好好好,不说鱼了……我这人也是命苦,打小就很不容易,我爸在我十四岁那年就死了,为了给我妈减轻点儿负担,我初中都没读完,就到外面去干活儿了,先是帮人送送牛奶什么的,十五岁那一年,又换了个营生,只为了多挣五六块钱,没办法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必须得把她供出来……”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出声打断杨德标的话,“你今年多少岁?” 杨德标眨了眨眼睛道,“我今年虚岁三十五,实际上按照农历来算,还没满三十五,下个月的生日。” 常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下,“那你还从十四五岁说起,这得叨叨念到什么时候啊!跳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直接就说8号那晚你在王二爷大院里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杨德标低头避开常安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着,“八号那天晚上,我气坏了,那王二踩了狗屎才能娶走我妹妹,还给他生了个乖儿子,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竟敢让我妹妹去死……我实在怄不过,就带了把杀鱼刀,骑着来到胭脂胡同,当时我想的是,先到七号大院那边,好好教育一下王二,然后再去找王小龙的爸爸理论!” “教育?”常安挑了挑眉毛,问道,“你打算怎么教育王二?” 杨德标比比划划地说道,“我是这么计划的,一进院门,把这王二叫出来,也不管他是个什么态度,抬脚将他踹翻,接着噌地一下取出杀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就问他错了没有,他只要说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我便把刀收回来,这事儿也就算了结大半……谁知道,我去了那儿发现院子里没人,正巧我妹妹又打来电话,我撒了泡尿,气也消了,所以就又骑着电瓶车回来。” 常安紧皱眉头,“院子里没人?王二不在家吗?你几点到那边的?” 杨德标迟疑了一小会儿,答道,“好像是十点钟左右吧……王二不在家,院门也没锁,我当时还在想呢,这个王二也是心大,做事真不靠谱,出去都不关门的,万一有个贼偷什么的经过,岂不是要损失惨重了!” 常安翻了翻本子,找到之前饺子馆老板供述的笔录,又看了看酒坊老板娘的证词,当即识破了杨德标的谎言,“十点是吧……杨德标,你真当我是好糊弄的啊!依你这态度,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谈吧!” 说着,他立即扯下悬在后腰的手铐,拷在杨德标的手腕上,语气森冷道,“走吧,别磨磨蹭蹭的,让邻居瞧见了,丢人!” 杨琴瞧见常安突然给自己哥哥戴上手铐,不由地愣住了,“警官,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要把我哥拷上啊?” 老太太更是激动,颤巍巍拉着杨德标的衣服,不让常安将其带走,嚷嚷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带走我儿子,必须把话说清楚了!他犯了什么事儿,都用上银镯子了?” 常安重重哼了一声,“涉及案件机密,现在不方便跟你们说,等到了警局,你们就知道了……老太太,我劝你趁早撒手,妨碍警方办案是违法的!” 杨琴一听这话,连忙劝说自己母亲放手,轻言细语宽慰了几句,而后和杨德标一起跟着常安上了警车,忐忑不安地前往警局。 刚到警局门口,常安还没来得及停好车子,便瞧见实习刑警满脸焦急地守在大门处,心里不禁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摇下车窗问道,“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局里又出事儿了?” 实习刑警摇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常安,吞吞吐吐道,“常队,不是局里出事儿了,是老杨……” ------------ 第六十九章 搭档(4) 下午四点二十九分,雨还是落了下来。 常安此刻已经没心情在意会不会被淋湿这种小事儿,他冒着大雨从医院地面停车场跑向住院部大楼,明明手上捏着把雨伞,却也忘了打开。 实习刑警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被溅了一身的泥泞,也不敢抱怨什么,只怕自己跑得太慢,追不上常安,无法及时指引方向,浪费宝贵的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现在每分每秒都关乎老杨的性命。 他和常安拼尽全力狂奔,终于在四点半之前赶到了住院部六楼手术室外,慌忙让常安到抽血窗口献了一袋血。 实习刑警犹记得,自己上次这般争分夺秒地跑步,还是在警校的秋季运动会,那时夕阳西下,隔壁班的马冬梅扎着两个大麻花,穿着碎花小裙子,站在跑道外面,羞答答地敲锣打鼓为他加油…… 正回忆着,实习刑警一抬眼就看到了马冬梅,只不过对方已然变了模样,大麻花辫子换成了微卷,碎花小裙子改成了素白护士服,热情奔放的笑脸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生人勿近的清冷。 马冬梅看着呼哧喘气的实习刑警和常安,蛾眉微微一蹙,递过去两杯热水,轻声说着,“不要喧哗,安静等着,手术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谁是病人家属,麻烦在这上面签个字,补个手续。” 实习刑警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们不是病人家属……” “我来吧!”常安伸手接过护士马冬梅递来的表单,毫不迟疑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淡淡道,“老杨家里只剩下一个患病的小女儿,没其他亲属了。我跟他是搭档,在一起工作好些年了,跟亲属也差不多,有什么事我来兜底。” 马冬梅点了点头,拿回表单,斜眼瞥了实习刑警一下,“嘁,还是这么没担当!” 说完这句,她便潇洒转身离开,没有一点儿想和实习刑警叙旧的意思。 常安偏偏脑袋,好奇地问道,“你俩认识?” 实习刑警满脸尴尬地嗯了一声,“警校的同学……也不是同班同学,就是同期的。” 常安转头盯着手术室门口,漫不经心又问了一句,“有故事?” 实习刑警涨红了脸道,“有一段时间,我俩是男女朋友,只不过后来学校里流传了一些对她不太好的言论,就是交际花儿那种……其实我没往心里去,也没因为这事儿刻意疏远,但偏巧当时有个到其他学校交流学习的机会,我离开了几天,她就误会了,以为我不敢和她一起面对那些流言蜚语,所以就转校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重逢……” 常安叹了口气,“误解这种东西,必须要在生出的第一时间解释清楚,否则等到它生根发芽,就很难拔除了。” 实习刑警忽地想起什么,侧脸看向常安,小心翼翼问道,“常队,之前你和老杨是因为什么事情争吵起来的?” 常安余光瞟了他一眼,长叹道,“都是些陈年旧账,也不算争吵,只是我和他有点小分歧而已。” 实习刑警听得云里雾里的,讷讷道,“也不知道他跑去莲花河干什么,莫非是为了查孙浩的案子?可我听马冬梅说,老杨在救护车上一直念叨着什么烫伤疤痕,而孙浩身上也没有烫伤疤痕啊。还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黑头羊,古怪得很……” 常安一脸沉痛地又叹了口气,“是我误会他了,没想到他一直都在偷偷调查……” 在赶来医院的路上,常安已经从负责接警的同事那儿打听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昨天夜里,老杨在家分析了许久,熬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终于有了头绪。 他发现当年的电梯照片和饺子馆照片上,除开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相同的地方——半条残龙刺青。 他对这个刺青有点印象,好像是在常安很早以前抓捕的某个案犯身上瞧见过。 常安本来也该注意到这刺青的,但因为太过关注那只带着烫伤疤痕的手,从而忽略了这半条残龙。 老杨旁观者清,理清案件脉络以后,看到的东西比常安更多一些。 于是,他草草给小石榴写了张字条,飞速返回警局,趁着常安和其他同事都在审问嫌犯的空当,利用警局电脑里的信息系统,检索出那半条残龙属于哪起案件,对方姓甚名谁,住在什么地方,联系电话又是多少。 把这一切都仔细抄录下来,老杨又悄悄地离开了,好似从未回过警局一般。 第二天早上,他先是给那人打了一通电话,确认对方还在暖阳市,随后便独自赶了过去。 临近上午十点,饥肠辘辘的老杨来到了磁器口,在路边摊买了套煎饼果子,又要了杯豆浆,三下五除二填饱肚子,这才来到那人经营的瓷器店铺,利用手铐、配枪等道具,与之友好地交流了一番,获得了一些很有用的信息,并且让其将手上有烫伤疤痕的人约了出来。 约见地点就在莲花河畔,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老杨瞅着时间还很富裕,就去给女儿买了套两百来块的新衣服,放在后备箱里,自己则是花了二块五买了包泡面,算是把中午饭也糊弄过去了。 差不多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老杨驱车来到莲花河边,四下扫视,瞧着荒草丛有些异动,遂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不料就在这时,张千带着郭发达从桥洞里走了出来,指着荒草丛,朝老杨高喊道,“警官,逮他!” 老杨愣了一愣,速即拔出配枪,瞄着荒草丛里的暗影,厉喝一声,“老实点,别乱动啊,我可是带着枪的!” 他一边缓缓挪动步子,一边摸出手机,摁了个紧急联系快捷键,可并未拨通,瘪了瘪嘴,正欲拨打局里的座机,却忽然听到身后炸开一声怒骂。 “张千你个混账驴球球,竟敢做局坑我,咱俩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彻底来个了断!” 李万突地从阴暗处跳了出来,绕过老杨和荒草丛,满脸愠怒地冲向桥洞那边。 老杨循声望去,瞧见来人居然是李万,瞪大眼睛道,“李万,你这兔崽子怎么在这儿……” 他这一分神,原本藏在荒草丛的那人突然蹿出,朝着另一个桥洞逃去。 老杨皱了皱眉,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追捕那名手上有烫伤疤痕的男人。 他追着对方跑进桥洞深处,端枪横扫左右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 正纳闷着,手机忽地响了起来。 老杨以为是常安打来的,快速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却是传来小橘子主治医生爽朗的笑声,“杨先生,恭喜你,有个好心人已经帮你垫付了手术费,明天就可以给您女儿小橘子做手术了……” 老杨闻言面色一喜,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柄雪亮的寒刃在阴暗的桥洞里一闪而过,猛地扎进了他的后背! ------------ 第七十章 黑头羊 霎时,一泓鲜血飘起。 老杨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前突兀地浮现出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卷: 暖阳以北,二百五十公里之外有片荒原。 那儿活着一头老羊,它所属品种有些特殊,全身雪白,只是头顶长着一抹黑。 这种羊胆子很小,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立马躲藏起来,绝不会给那些豺狼虎豹任何下嘴的机会。 而且,它们的脾气很犟,比驴子还要倔强。每一头羊不管是老死、病死,还是因为一时大意被其他动物咬死,临死之前都是挺直身子倒下的,没有一只黑头羊会悲号哀鸣,更不会卑躬屈膝,软塌塌趴倒地上。 老羊是羊群里活得最久的,自然也是行事最为谨慎的。 它有个小崽子要照顾,所以除非必要,很少前去危险地带,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阴暗的洞穴,黢黑的森林,以及临近河流的地方。 河流是峡谷里最危险的区域,谁也不知道水有多深,水面之下又隐藏着什么东西。 但忽然有一天,老羊准备离开安全区域,它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崽子,神色复杂地说道,“我要走了。” 小崽子以为老羊只是外出觅食,于是回了一句,“我不要吃草,今天想吃点酸酸的果子。” 老羊眼神温柔地看着小崽子,笑呵呵道,“知道你喜欢吃酸果子,昨天我已经带了一大堆回来,放在你睡觉的草地左边第二块岩石后面,你要是饿了,就嚼几个酸果子,等到果子吃完了,我就回来……” 高明的谎言都是九分真,一分假。 老羊这话前面一大段都是真的,只有末尾那几个字是假的。 它并没有把握能够准时回来,可又不想让小崽子担心,所以第一次对自己的孩子撒谎了。 小崽子不懂得这些,天真地望着老羊问道,“既然咱们有吃的,你为什么要出去呢?” 老羊笑着答道,“我想到河边溜达一下。” 小崽子又问,“那儿有什么?” 老羊拿额头蹭了蹭小崽子的脑袋,“那儿没什么好玩的,只有一条鳄鱼。” 小崽子好奇道,“它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老羊叹了口气,缓缓说着,“但它可能是害死我老伙计野马家人的凶手,我想过去问一问。” 小崽子歪歪脑袋,“只是去问一问吗?” 老羊点点头,“只是去问一问……你放心吧,我可是羊群里最谨慎的羊,不会轻易冒险的。孩子,你要记着,不要听乌鸦麻雀那些家伙胡说八道,躲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离开这里,迁徙到别的地方,问题依然存在,只有留下,勇敢地面对,才能拥有在危险之中全身而退的本领。” 说完这句,老羊就走了,它穿过幽暗的森林,来到河边,终究还是被假扮成浮木的鳄鱼咬了一口。 鲜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尽管脖子痛得要命,老羊仍然没有服软,它奋力踢开鳄鱼,蹦上了岸,而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医院六楼手术室外,实习刑警听完常安的讲述,惊讶地问道,“暖阳以北二百五十公里不是丰宁坝上吗?那儿真有黑头羊?” 常安笑了笑,“这故事是老杨盯着Windows桌面瞎编的,我也不知道那儿有没有黑头羊,但他说有,那就是有吧……小橘子因为患病从来没出过远门,总是缠着老杨问这问那的,想知道这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后来老杨就编了这么一个故事,骗她说,只要手术成功,病完全好了,就带着她去暖阳以北二百五十公里之外的峡谷,看看那儿是不是有黑头羊。” 实习刑警长长地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平常老杨嘻嘻哈哈的,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容易,还带着一个生病的女儿……” “公私分明嘛,公是公,私是私,上班的时候怎么能讲私人的家事儿。”常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忽然问道,“对了,稍后你帮我买点水果,送给小橘子的主治医生,如果不是他及时打电话报警,老杨可能根本撑不到医院,按照时间推算,恐怕血早就流干了。” 实习刑警怔了怔,“不对啊……第一个报警电话不是医生打的,而且老杨能撑到医药,主要是有人赶在救护车到达之前,给他做了急救措施。” 常安扭头看他,皱眉道,“当时不是医生正在跟他通电话吗?我以为是医生发觉情况不对,打电话报警的呢!” 实习刑警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可能是接警的同志没跟您讲清楚,后来医生确实也打过一通报警电话,但那会儿救护车已经出发了……第一个打电话报警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人还用布条将老杨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勉强控制了出血量,这才让老杨不至于当场丧命。” 常安立刻追问道,“查过报警的电话号码了没?” 实习刑警颔首答道,“已经查过了,是一个小超市的座机,里头没装监控,外面的街道监控又没开始启用,所以不知道打电话的究竟是谁,只能从声音上判断是一个男人。” 常安想了一想,低声分析着,“当时在莲花河边的,除了老杨和凶徒以外,也就只剩下三个人……李万在追张千,他俩肯定没工夫帮老杨止血,那么就只有被张千捆着的郭发达了!可这郭发达手脚都被捆着,他是怎么解开绳索,给老杨做急救措施的呢?” 实习刑警沉思片刻,偏着脑袋问道,“会不会是谁路过,凑巧发现老杨倒在血水里,便帮忙做了急救措施,但又怕惹祸上身,所以没有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报警,而是找了个小超市,借用座机打了报警电话?” “有这种可能,毕竟现在因为好心帮了别人,最后不仅没有好的回报,反而惹得一身麻烦的案例太多了,谁都不敢随便做什么好事,就连遇到老太太摔倒,也没人敢扶。”常安轻叹一声,顺口又问了一句,“不说这些消极的了,这不还是有热心肠嘛!你帮我查查那个小超市在哪儿,我回头亲自过去问一问。” 实习刑警速即答道,“已经查过了,那个小超市在好景胡同西口,名字叫小润发超市。” 常安听了这话,当即扭脸看向实习刑警,沉声道,“好景胡同?怎么可能是在好景胡同,你自己打开百度地图查一查,看看从莲花河到好景胡同有多少公里,最快需要多长时间!报警的人如果真是先在莲花河给老杨处理完伤口,然后跑去好景胡同报警,那么等救护车赶到莲花河的时候,老杨就该凉透了!” ------------ 第七十一章 医馆(1) 这一点实习刑警确实没有细细考量,他当时听说老杨被人捅了一刀,整个人都懵了,哪还能想到这些东西。 常安见他耷拉着脑袋,摇头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那会儿我不在警局,其他人又忙着审问犯人,也不知道老杨出事了,你一个人能把这些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条,已经很不容易了,有一点点疏漏亦是正常,不用灰心丧气的!” 正当实习刑警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术室门口上方的绿灯亮了。 常安立马挺直腰板,绷紧浑身的神经,目光死死地钉在手术室的房门上面,表情紧张地说道,“要出来了!” 实习刑警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将卡在喉咙里的话又咽回肚里,扭头看了过去。 恰在此时,跌打医馆的沈翠慌张赶到,对着常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转身面向手术室,惴惴不安地搓着衣角。 不一会儿,手术室的房门缓缓打开。 医生戴着口罩走了出来,眼神里满是疲惫,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沈翠和常安几乎同时跨步过去,焦急地问道,“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尽力了……” 沈翠一听这个,瞬时红了眼眶,悲恸大哭道,“老杨!你怎么说没就没了啊,那天咱商量得好好的,等小石榴病好了,咱们就去旅游,去香港,去海南,去大理丽江,成都重庆……哎哟喂,我机票钱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走了呢!” 她扭脸看向常安,咬了咬嘴唇道,“常安,你是老杨的搭档,可不能让他白死了!你赶紧把害死老杨的王八蛋揪出来,我知道你身份在这儿摆着,不方便做什么,我来!我就是一个没了爱人的无知妇女,没什么顾忌的,也没什么害怕的!” 常安闷闷地呻吟了一下,突然伸手从后腰拔出了配枪,面色铁青道,“还用不着你一个女人拼命,我就算舍了这一身警服,也要为常安报仇雪恨!” 旁边的实习刑警见状眼皮一跳,急忙拦下常安,劝道,“常队,冷静啊!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刑侦队长去办,到时候会拉垮整个警局的声誉的……还是我去吧,我就是一个无名小卒,没多大的影响力!实在不行,就说我是临时工,所作所为跟警局完全无关!” 他们在这边争着抢着,医生登时给气笑了,“我说,你们能不能多点耐心,听我把话讲完呐!我刚才说过病人已经去世了这种话吗,你们就要帮人家报仇雪恨,又是杀七个,又是宰八个的,还把枪都拔出来了,吓唬谁呀!” 常安愣了一愣,“医生,您这话的意思是……老杨没死?” 医生冷笑道,“你很希望他死吗?” 沈翠听了这话,当即向常安投去两道冰寒如刀的目光。 常安连连摆手道,“不是……我跟老杨是多年的好搭档,怎么可能希望他死呢!” 医生哼哼两声,脱了手套,让护士拿来一张单子,不紧不慢地说道,“病人暂时还死不了,但是也别高兴太早,我现在只把他的命保住了,并不能保证他能完全活过来……通俗的讲,就是病人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这个一段时间或许很短,或许很长,谁都说不好!最糟糕的情况,病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苏醒,就跟个植物差不多。” “植物人儿啊……”常安嘬了嘬牙花子,“这剧情很熟嘛,通常来讲,只要我把案子破了,老杨也就醒了。” 沈翠那双刚刚黯然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是这样吗?那你们现在案子查到哪一步了,三天之内能不能破案?” 常安正要开口回复,却被实习刑警抢先了一步,“三天?你也太小瞧我们常队了,为了老杨,为了那些受害者,为了暖阳市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常队只需要四十八小时就能把案子破了!” 沈翠顿时眉开眼笑,高兴得泪水都下来了,“这么说来,我后天就能跟老杨说话聊天了?” 医生听了直翻白眼,“来,来,要不你现在就把案子破了,让我瞧瞧病人是怎么醒过来的!一天天就知道搞这些迷信玩意儿,能不能相信科学!那谁过来一下,赶紧把这告知单签了,我后面还要准备另外一台手术,没时间跟你们在这儿瞎掰!” 常安和沈翠迅即向前一步,同时伸出了右手。 医生皱了皱眉,斜眼看向沈翠,“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不是说病人家里没有能够帮忙签字的亲属吗,你也是病人的同事?” 沈翠有些害羞地说道,“医生,我不是他的同事,但应该也能帮忙签字,我俩的关系不一般……我算是准家属!” 医生眨了眨眼睛,“噢,准家属啊……那你不行,你俩的关系不合法,还得让这警局的队长签字。” 常安对着沈翠微微一笑,拿走了告知单,刷刷两下签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将笔和单子交还给医生,轻声问道,“医生,病人什么时候出来,我想看他一眼再走。” 医生瘪了瘪嘴,“护士已经推着患者从另外一个通道转去重症病房了,就是怕你们一看到患者,搁这儿又哭又喊,搞得患者的病情反而更加严重。你要想去看望患者,就去重症监护室那边,趴在窗户上瞧一瞧……” 沈翠急忙问了一句,“不能进重症监护室里边瞧一眼吗?” 医生没好气道,“要是可以随便放人进去,我们何必将患者转进重症监护室,干脆就在外边广场上给你们搭个棚子,轮流过去慰问好不好?” 常安扯了扯沈翠的袖子,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再烦医生了,随即向医生护士道谢一番,带着杨琴和实习刑警来到重症监护室,伸长脖子看了看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老杨,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他吸了吸鼻子,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就走了。 实习刑警担心常安冲动犯错,匆匆嘱咐了沈翠几句,立即跟了过去,叽里呱啦地劝说个不停。 待他俩离开以后,沈翠的心思活泛起来了,觉着自己也要为老杨苏醒出一份力,她早前已经从警局那边打听到了详细的经过,结合老杨不肯吃亏的性格,料定老杨在倒地之前必然反击过,很可能是朝那人开了一枪。 枪伤肯定不能上医院,否则必然会惊动警方,那么凶犯只能去药店医馆买些消毒的东西…… 想到此处,沈翠立刻掏出手机,翻到暖阳市医馆药店的合作交流群,飞快地发了好几条消息,没过多久便收到了想要的回复。 ------------ 第七十二章医馆(2) 话分两头。 这边沈翠利用自己在暖阳市医馆药店圈儿的人脉,风风火火地调查伤害老杨的凶手,常安回到警局,也迅速开展侦查工作。 他把老杨遇害前后的行踪细细看了一遍,又瞧了瞧现场桥洞里面的照片,发现地上泥泞里有个弹壳。 随即,常安噔噔噔跑到证物科,找出老杨的配枪,取出弹匣,数了数里面的子弹,立刻把实习刑警叫了过来,“老杨枪里的子弹少了一颗,但是现场地面只有弹壳,相关证物里面并没有子弹,很可能是老杨倒地之前,朝着凶手开了一枪,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实习刑警点了点头,一脸兴奋道,“这还有什么不懂的,就是个棒槌也该明白了……常队,你瞧了好吧,我这就带人去搜查全市的药店医馆,顺带给医院那边也打个招呼,必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找出伤害老杨的凶手,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常安眼角抽了抽,一把揪住已经转身的实习刑警衣服后领子,将其拽了回来,“你明白个棒槌!你知道是全市有多少药店医馆吗?单单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便民药店就有1244家,如果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普通药店和医馆,至少有两千家正常营业的。你就算跑断腿,也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挨个查完,现在都21世纪了,没必要还用以前那些笨办法,打开思路,多动动脑筋……” 实习刑警抓了抓脑袋,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懵懂,“除了挨个去询问,也没其他办法了啊!” 常安摇头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聊天软件,淡淡道,“瞧见这个了吧?现在谁都离不开这玩意儿,跟朋友联系,和家人聊天,与同事交流,都得靠它……每个行当的从业者彼此之间都是互通的,所以咱只需要找个药店的老板,让他帮忙建一个群,把暖阳市所有的药店医馆负责人都拉进来,然后咱在里面询问一下,这不是很快就能有结果了吗?” 实习刑警顿时恍然,朝着常安挑了一个大拇哥儿,赞道,“常队,还是您思维敏捷,聪明又伶俐!”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哎哎,老杨那个相好的,不就是开医馆的吗?咱让她帮我们建个群呗,更省事一些,也不用再重新找什么药店负责人了……” 常安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找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找沈翠,关心则乱,她如果掺和进来,万一遇到什么凶险,咱以后怎么跟老杨交代?对了,你在找药店负责人创建聊天群的时候,记得把沈翠剔除出去,就说我们已经排查过她的医馆,没什么问题,非常干净,算是模范店铺……总之说得好听些,别让人误会沈翠的医馆有什么特殊情况就行。” 实习刑警当即会意,拍拍胸脯道,“这回我是真明白了!放心吧,我立马就去找个靠谱的药店负责人,咔咔两下就能打听到最近有谁买过消毒药水之类的,然后咱一起布下天罗地网,以掩耳不及响叮当之势将其擒拿归案!为老杨雪恨!” 常安欣慰地点了点头,“快去办吧,我这边先带着杨琴去瞧一瞧那几具尸体,再把她哥哥杨德标审一遍,估摸着那会儿你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合计合计,看看后面需不需要调整一下侦查方向,毕竟还得顾及一下局长的处境。” 实习刑警干脆地应了一声,迅速转身离开,箭一般射出警局。 他走之后,常安也忙活了起来,快速带着杨琴来到停尸房,指了指靠近门口那架盖着白布的铁床,清了清嗓子道,“杨琴女士,我带你来这儿,想必你也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是什么意思,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先瞧瞧这个吧!” 话音一落,他不等杨琴作出回应,哗啦一下掀开白布,现出一具面容古怪的尸体。 杨琴一见这具尸体,登时双腿一软,咕噔跌坐在地上,惊叫道,“哎呀妈呀,这不是王小龙他爸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他之前长得还算标致的,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噢,现在瞧不清了。你说就一个钢蹦子的事情,竟然闹到了这般地步,真是作孽啊!” 常安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巴,“这可跟那个钢蹦子没关系,其中另有隐情……” 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个钢蹦子交给杨琴,缓缓说着,“这就是当初你家孩子王明与王小龙都没找到的那个钢蹦子,王小龙没说谎,确实把硬币全都还给你家的王明了,只不过这个钢蹦子因为他俩争执的时候掉落在斜对面那家的门口,所以数目对不上。” 杨琴捏着那个钢蹦子,垂头叹道,“一件小事,两家争得面红耳赤,要死要活的……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该再掏一个硬币交给孩子,就说是王小龙归还的,不就没事儿了吗!” 常安冷笑两声,“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王小龙他爸已经躺在这儿,往后王小龙可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确实造孽呐!杨琴,你别急着感慨,再来瞧瞧这个……” 他快步来到旁边第二架盖着白布的铁床,抿了抿嘴唇道,“有了前面那个打基础,这下该是有心理准备了吧?” 杨琴咽了咽口水,“还是死尸吗?” 常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咳嗽两下,“马上你就知道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他猛地扇开白布,现出铁床上的一颗人头和一具腔子。 可能是时间太赶,这具死尸的人头与腔子只缝合了一半,而且方向还还有点偏,像是因为心生不满,别过脸去,哼了一声的模样。 即便杨琴没瞧见这人头的正脸,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瞬即扑了过去,嚎啕大哭着,“哎哟喂,缺德的,你怎么把脑袋都给睡掉了呢?我自打嫁给你就没过几天好日子,现在你又惨死,丢下我跟王明不管不顾,你心里不愧吗?” 常安见她哭着哭着就要晕倒,急忙上去扶住了,拉到另外两架铁床中间,伸手扯开上面的白布,“杨琴,你再坚持一下,帮我瞧瞧这两个腔子分别是谁?” 这两架铁床上面的尸体只有腔子,没有人头。尽管法医根据切口形状,从五个人头里面选出了两个比较贴合的,但毕竟还有两个人头下落不明,为免给杨琴错误的引导,常安特意吩咐法医又把人头取了下来,保持尸体原本面貌,方便杨琴。 杨琴此时伤痛过度,也没什么气力拒绝,只能由着常安将自己带到两架铁床之间,她抬眼一瞧,立时两眼一翻,呃地一下向后栽倒。 好在常安早有准备,伸手将其接住,又问了一遍,“杨琴,你认得这两个腔子是谁吗?” “那个男的认不得,但我知道这穿黑丝的女人是谁……”杨琴抬起手臂,哆哆嗦嗦地指着右侧的女尸,颤声道,“这是我们胡同里的狐狸精,李美美!” ------------ 第七十三章 医馆(3) 李美美,人如其名,容貌艳丽,身材也挺不错的,可以说是许多宅男梦寐以求的女神。 但福祸相依,她也因为长得漂亮,惹来不少非议。 特别是自打老公吃错了药枉死之后,李美美整个人性格大变,极其热情奔放,跟谁都能聊两句,跟谁都能眉来眼去。 现代社会纵然不像以前封建时期,对于寡妇没那么苛刻,可人们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女子要注重贞洁,不能因为死了丈夫,就可以放飞自我,随便跟人睡觉。举个简单的例子,人们很在意一个女子是不是黄花大闺女,但却没人在乎男人是不是童子身。 而在胭脂胡同里,此种观念尤为严重,主要这儿以前就是烟花柳巷,在此居住的人为了彰显今非昔比,特别在意这一点,平常议论最多的也是胡同里的女人有没有偷人养汉。 在如此环境之下,李美美生存得非常艰难,走哪儿都遭受唾弃,上哪儿都要受人白眼。 不过,李美美自己倒也无所谓,似乎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与街坊四邻作对一般,别人骂得越狠,她反而笑得越开心,找的男人也越来越多。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男人都能入得了她的眼,怎么着也要择选一番。 如果说这个胡同里有李美美看得上的人,那必定就是王二爷和王刚了。 别看王二爷是开屠宰场的,每天又是杀猪,又是掏下水,但相貌方面并不丑陋。 倘若他真的长得很是凶恶难看,人家杨琴也不会嫁过来了。 王二爷谈不上什么帅不帅的,只不过有些英武罢了,眉宇之间藏着几分杀气。 而王刚则是给人一种非常忧郁的感觉,很容易勾起某些女子的怜爱。再加上妻子死后,王刚一直守身如玉,没有再娶,简直就是个痴情汉,这叫李美美怎能不心动呢? 但是心动归心动,李美美一直也没机会跟王二爷和王刚增进一下情谊,无法付诸行动。 这俩人一个已经出轨了,再强悍的牛也不能同时耕三块地,另一个活成了唐僧,基本上算是戒了美色,平日里连大门都很少出,更别说与李美美发生点什么。 李美美只能每天抓着一把瓜子,立在自己死去丈夫留下的药馆门口,无聊地望着天空,发着呆,偶尔调戏一下身边带着妻子的男邻居,痴痴地笑上一阵。 就是这么一位心思单纯的女子,眼下却惨死在七号大院的床炕上面,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是王二爷那晚想通了,所以把李美美叫了过去? 可是跟李美美躺在床上的也不是王二爷啊! 床炕上另外一具尸体既不是王二爷,也不是王刚,至今身份不明。 李美美为什么会去七号大院?与她深夜幽会的是谁? 王刚为什么会死在客厅里? 王二爷又是被谁杀的? 这些问题像一团团迷雾般笼罩在常安的心头,怎么也吹不散,拨不开。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好暂时压下这些迷雾,将杨琴搀到边上坐着,宽慰了两句,忽地又想到什么,侧脸看向杨琴,轻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吧……哎,对了,我再给你瞧个新鲜的吧!” 杨琴双眼陡然瞪大,面色苍白道,“啊?又是人头腔子吗?” 她刚才被常安拉着看了好几个人头和腔子,已经吓出了心理阴影,如今一听到常安又要让自己观瞧什么,险些晕厥过去。 常安摇头笑道,“别害怕,不是什么人头和腔子,虽然我这儿确实还有几个腔子,但不必劳烦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摸出手机,翻到那顶白色厨师帽子的照片,“你帮我瞧瞧这个,仔细想想有没有在哪儿见过?” 杨琴顿时松了口气,捧着手机,认真看了半晌,缓缓地左右摇摆两下脑袋,“认不得……好像是有点印象,但您要我现在跟您说在哪儿见过,却又记不起来。” 常安无奈地瘪了瘪嘴,又安抚了杨琴一番,等到实习刑警匆匆返回,这才让其他同事将杨琴带走,转头面向实习刑警,满脸期待道,“有结果了吗?” 实习刑警羞愧地低头答道,“聊天群是建好了,可我在群里发消息,他们都不搭理我……” 常安皱了皱眉,嘬着牙花子道,“把你手机拿给我瞧瞧。” 实习刑警立马掏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解释道,“我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将今天到店里买消毒水的名单发给我而已。” 常安粗粗扫了一眼聊天记录,沉吟片刻,砸吧两下嘴巴道,“与人打交道,最重要就是俩字,真诚!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干脆这样吧,你把我也拉进去,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实习刑警连忙点了点头,快速将常安拉进聊天群。 常安进了聊天群,二话不说,先按照群里的人数,发了一个总金额八块八的拼手气红包,自己抢了两毛回来,而后在群里发了张自拍照。 这自拍照的背景就是警局大厅,正面墙上那个偌大的金色警徽非常醒目。 紧接着,常安礼貌地问候了一下群里的药店负责人,表明自己正在侦办一起案件,需要全市药店医馆配合,刚才没抢的红包可以继续装死,抢了红包不肯配合的,那就等着他亲自上门问话。 眨眼之间,只听手机叮叮叮响个不停。 名为暖阳市医药行业合作交流群的聊天群炸开了锅,群里五百号人全都冒泡回复,没一个敢装作没看见的。 常安划拉了几下屏幕,浏览了一遍所有药店负责人发的消息,指着其中某一条,扭头对实习刑警笑道,“你瞧,这不是很快就有结果了吗?立刻准备一下,咱们今晚在簋街夜市捕条漏网小鱼!” 实习刑警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懵懵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常安赶往簋街,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暖阳市药店医院交流群里,沈翠正指挥着其他药店负责人,在警方大网织成之前,将那条小鱼从簋街引到南锣鼓巷,最后的终点定在了沈翠的跌打医馆…… ------------ 第七十四章 医馆(4) 簋街,又名鬼街,东起东直门立交桥,西至交道口东大街,全长1472米。 这条街在明清时期就很有名,许多小贩半夜在此蹲点售卖菜果小吃,黎明前散开,因为小贩们大多以煤油灯照亮,远远瞧上去灯光朦胧,加之四周到处都是棺材铺和杠房,故而被称为鬼街。 后来人们觉得叫鬼街不太雅致,于是改了名字,定为簋街。 簋器,是古代人们用来盛放煮熟饭食的器皿,圆口,双耳。 而明清时期这条街的小贩售卖各种小吃也是用簋器盛放,倒也十分贴合。 到了现代,负责管理这条街的还在东直门立交桥鬼街一侧桥头做了个簋器铜像,以为象征宣传。 簋街有十二味,其中以麻辣小龙虾最为闻名。 一只麻辣小龙虾3至8块钱,两个人吃个二十只,也就六十到一百六,价格不算特别昂贵,所以每天夜里这儿都很热闹,吃麻辣小龙虾的人排成了长龙。 此刻常安与实习刑警便是坐在一家麻辣小龙虾店铺靠窗位置,一边讲解着簋街的风味文化,一边盯着外面往来的行人,等着鱼儿上钩。 先前常安依据现场照片,在脑中模拟了老杨遇害场景,彼时凶手该是站在临近洞口的地方,老杨背对着凶手,被刺了一刀之后,强行扭转身子,倒地之前朝着凶手开了一枪,极有可能打中了对方的大腿。 所以,只要认真观察簋街往来行走的瘸子,便能筛选出那条漏网之鱼。 三十六名便衣刑警已经乔装成各类摊贩和食客混在其间,街道两头也有民警扮作城管帮忙把守。 那人险些捅死老杨,算是彻底激怒了暖阳市的警务人员。大家伙都卯足了劲儿,誓要将其捉拿归案。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人在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簋街,转去了南锣鼓巷。 而且这人伤的也不是大腿,而是屁股。 他在捅了老杨之后,慌忙转身逃走,却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枪响,紧接着余光便瞥见自己屁股开花了。 屁股受伤,走起路来同样很不方便,但与瘸子有着很大差别,咬牙忍一忍,是可以装作正常人的。 这人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外套,把帽子拉得很低,尽量遮掩自己的面目,本来是想在东直门的药店买点消毒水和止痛药的,但到了药店,却被告知消毒药水已经卖光了。 他只得在百度地图上面搜索了一下,发现距离最近的是簋街的医馆,于是又强忍着疼痛来到簋街,按照导航指引,找到了那家医馆。 当时医馆负责人忙着要去接孩子放学回家,所以就让其他医师处理,完事以后顺带帮忙把门关了。 谁知这医师和沈翠关系不错,便扯谎说消毒药水、酒精、止痛药之类的都转给了南锣鼓巷的医馆,写了个地址交给黑色连帽外套男子,将其打发走了。 这簋街医馆的负责人并不知情,因此在常安问起的时候,便说有人几分钟前到过自己的医馆买消毒药水,按照那名医师平常处理伤患的习惯,肯定还要推荐一大堆消炎药,再加上注册会员等流程,估摸着那人应该还在医馆里面。 常安原想先给那名医师打个电话,结果怎么也打不通,无法与对方取得联系,只好做了一个保守方案,在警局这边出动的同时,让簋街附近的民警同志先行过去查看,确认医馆关门之后,迅速调整策略,改用关门打狗的法子。 实习刑警甩开腮帮子,吃了一大盆麻辣小龙虾,喝了两瓶北冰洋之后,嗦嗦手指道,“常队,您说这浑蛋藏在哪儿呢?咱们在这儿也坐了快半小时,也没瞧见有哪个形迹可疑的瘸子路过,该不是他也去吃麻辣小龙虾了吧?” 常安捏起筷子正要夹一只麻辣小龙虾,发现盆里已经空了,又把筷子放了下来,撇了撇嘴道,“那家伙身上有伤,吃不了这些个辛辣的,顶多买俩糖耳朵。” 实习刑警歪歪脑袋,“那他除了麻辣小龙虾不能吃,也不可以吃重庆烤鱼、馋嘴蛙这些咯,真惨!到了这簋街,吃不了任何东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常安白了他一眼,“老杨更惨,也不知道要在医院里躺多久,别说吃这些东西了,就连闻闻味儿都不行。” 实习刑警自知说错了话,尴尬地赔笑道,“那确实是老杨惨多了,别让我逮着那浑蛋,否则定教他屁股开花,瞧瞧花儿有多红!” 常安哼了一声,“执法人员滥用私刑也是违法的……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也不必再试探什么,早前我在医院里确实气愤,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冲动行事的。” 实习刑警憨笑道,“只要您冷静了,我们其他人心里就安定许多,对于抓捕凶犯归案也是信心满满!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您就是我们的火车头……” “行啦,怎么还说上顺口溜了!”常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碰巧瞧见簋街医馆负责人发来的消息,登时大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实习刑警诧异道,“怎么了?是外围的民警同志发现那家伙的行踪了吗?” 常安摇了摇头,面色铁青道,“不是……我们在这儿恐怕是白费功夫,那浑蛋早就离开了簋街,改道去了南锣鼓巷!” 实习刑警讶然道,“啊?合着咱们白忙活一场呀,这簋街医馆的怎么不早说啊!常队,我刚调来暖阳市,对这边不是很熟悉,那南锣鼓巷离这儿远吗,是什么样的街道?” 常安表情凝重道,“南锣鼓巷离这儿倒是不远,但有一点比较麻烦,那边也是一条小吃街……” 实习刑警舔了舔嘴唇,“确实比较麻烦,我已经吃不下了啊!” “少废话,快点跟我走!”常安瞪了他一眼,立马拿出手机在百度地图上搜索了一下南锣鼓巷的医馆药店,瞧见沈翠的跌打医馆名字以后,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当即不敢耽搁,快步跑向南锣鼓巷。 南锣鼓巷西边的跌打医馆内,沈翠站在柜台边上,低头翻看着同行夸赞自己的那些消息,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匆匆回复两句,一扭头,立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跌打医馆玻璃窗外,漆黑夜色中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连帽外套的男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沈翠,沉默不语…… ------------ 第七十五章 跟踪 面目狰狞地吼着叫着的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那种闷不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你,跟着你,冷不丁突然露出獠牙的。 沈翠瞬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可又不敢露怯,因为一般这种情况,越是露怯,越是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从而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悄摸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振作精神,强颜笑道,“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这黑色连帽外套男子重重咳嗽两下,偷偷瞟了瞟左右两边,低着头小声说道,“有消毒药水吗?” 沈翠点点头。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又问,“有止痛药吗?” 沈翠又点了点头,心里狂呼着别磨叽了,我这除了消毒药水和止痛药,还有消炎药,跌打药酒,壮阳药,枸杞酒,应有尽有……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冷冷道,“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用推荐,我只要止痛药和消毒药水!速度快一点,不办会员,不要优惠!” 沈翠轻轻地噢了一声,立刻手忙脚乱地翻找止痛药和消毒药水,结结巴巴道,“先生,您稍等一下,马上就找到了。哎哎,止痛药放哪儿去了,我明明记得之前就是摆在这儿的啊!”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皱了皱眉,抬手一指,咳嗽着说道,“那儿不是吗?瞎转悠什么啊,我站在外边都瞧见了,你搁里面还没看到!” 沈翠循着对方的手指扭头一瞧,果然看到柜子边上摆着几瓶止痛药,急忙拿了出来,刚要将止痛药递过去,又忽然把手缩了回来,眨了眨眼睛道,“先生,我刚才听你咳嗽得很厉害啊,要不要再买点止咳药,我这有一款香港药厂产的,与这止痛药搭配服用,灵得很!”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看了看那几瓶止痛药,阴沉着脸道,“行吧,那你就再给我配几瓶止咳药吧!” 沈翠微微一笑,转过身子,一边假装找药,一边偷偷用手机给常安发送短信。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见她磨磨蹭蹭的,不耐烦了,“能不能快点!你是不是这医馆的,业务这么不熟练?” 沈翠慌张收起手机,随便拿了两瓶止咳糖浆,回转身子,满脸堆笑道,“不瞒您说,我确实刚来这儿没多久,对于物品的摆放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您多担待……哎,您要不要测量一下体温,我们这儿可以免费测血压体温的,每天好多老头儿老太太过来排队检测呢!您买这些个药,肯定是哪儿受伤了,正所谓有伤就有寒,要是您这时候发烧了,却不及时吃退烧药,很容易加重病情。”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深深地看了沈翠一眼,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不用测了,确实有点发烧,三十八度六……你再给我拿几片退烧药吧!” 沈翠这次很麻利地取出药瓶,倒了几片退烧药,只不过并没有立刻交给黑色连帽外套男子,而是拿了一个本子递了出去,“这退烧药是处方药,需要您填一下个人信息。”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歪着脑袋看了沈翠几秒,没说什么,拿过本子,刷刷填完表单,递了回去。 沈翠拿起本子,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对方写的字太过潦草,实在瞧不清,可又不好让人家重新再写一遍,眼珠子一转,轻笑道,“先生,您要买的这几瓶消毒药水是活动套餐里面的,需要您先关注一下我们的公众号……”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立时怒了,眼神冰寒地盯着沈翠道,“我都说过了,不办会员!” “没让您办理会员……”沈翠被他这眼神吓得往后缩了缩,连忙解释说,“只是让您扫个码,关注一下公众号而已。因为您要买的这几瓶消毒药水是我们医馆弄的活动套餐里面的,如果您不参与活动,我就没法卖给您,这是甲鱼的臀部——规定。”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抬手重重拍在玻璃窗上面,咬牙道,“最烦你们这些搞捆绑销售的,我就只要几瓶消毒药水,套餐里的其他东西又用不上,凭什么要一起买了?你们这样子是不对的,属于强卖,就跟抢劫差不多一个性质,是在犯罪!” 沈翠苦笑道,“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就是一打工的,人家这医馆的老板定下来的套餐,我怎么能随便拆开售卖?” 黑色连帽外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掏出了手机,闷闷地问了一句,“扫哪儿?” 沈翠速即拿出医馆的宣传单,指了指右下角二维码,“就扫这个,轻轻点一下关注便算参加了活动,你要是不乐意,买了药离开这儿以后取消关注也行……”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干脆地扫了一下二维码,关注医馆公众号以后,举着手机对沈翠扬了扬,“行了吧,赶紧算一算多少钱,我是真没闲工夫帮你刷业绩了!” 沈翠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挨个扫了药品的条形码,“总共二百五十块……这数有点不太好,您要不再买袋棉签,凑个二百五十一?” “不用!我这人不信那些,百无禁忌!”黑色连帽外套男子摸出一把零钱,点出二百五十块钱,从玻璃窗口扔了进去,而后取走药物,转身快步离去。 沈翠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看胡同两侧,没瞧见常安的踪影,心急如焚,一咬嘴唇,跺了跺脚,拿了把裁剪纸张的美工刀,关上跌打医馆大门,悄悄跟了过去。 南锣鼓巷地形复杂,东西两侧各有八条胡同,整个形状好似鱼骨一般。 而且这儿的夜市又非常热闹,行人太多,很不方便追查跟踪。 沈翠好几处差点跟丢,幸亏对方不熟悉地形,每次她快要跟丢的时候,对方又突然转了回来。 他们在南锣鼓巷里绕了有十多分钟,终于从菊儿胡同摸了出去,来到鼓楼东大街。 行至另外一条暗巷,黑色连帽外套男子忽然加快了脚步。 沈翠担心对方逃脱,只得也加快速度。 不曾想,她刚刚跨过一个巷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沈翠!” 沈翠想也不想,立马转身应了一声,“哎……谁啊?” 黑色连帽外套男子缓步从巷子阴暗处走了出来,右手捏着的手机屏幕停在百度搜索跌打医馆负责人页面,偏偏脑袋道,“你不是说你是刚到医馆的新员工吗,怎么这么凑巧,居然跟你们医馆的负责人同名同姓?” ------------ 第七十六章 寒刃 几分钟后,南锣鼓巷。 常安和实习刑警行色慌张地来到跌打医馆门前,瞧见大门已经上锁,趴在玻璃窗上面仔细察看了里面的情况,发现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摸出手机,拨打沈翠的电话。 一连打了十几通,都是无人接听。 刚刚放下的心又悬吊起来,常安抬头扫视四周,在嘈杂的人群中努力搜寻沈翠的身影,终究是毫无收获。 实习刑警也有些焦急,不停地向胡同里的摊贩打听,可除了与沈翠相熟的鬼味烤翅摊贩指了个大概方向,其他人都说没注意到。 常安当机立断,马上把所有便衣刑警和附近的民警都散了出去,以南锣鼓巷为中心,方圆三公里开展搜查工作。 约莫过了半小时,负责在鼓楼东大街旁侧一条暗巷搜寻的民警有了发现。 常安立刻领着实习刑警等人赶了过去,果然在巷子里瞧见了一些新鲜血迹,他蹲下身子,依据血液溅洒的形状,推算当时发生争斗的两人站在什么位置,而后又在估测的位置附近找到了一把胶壳被踩烂的美工刀。 这把美工刀的底部粘着张卡通图案的贴纸。 常安认得这个卡通图案,因为他每次去老杨家里,都瞧见小石榴在观看以这个卡通图案为主角的动画片,老杨遗留在他车上的那把雨伞也是其周边产品之一。 显然,这把美工刀是老杨送给沈翠的。 常安看着这把被踩烂的美工刀,就像看着被凶手残害的沈翠,不由得怒火中烧,迅即站直了身子,黑着脸道,“召集附近所有的民警、辅警,动用一切力量,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沈翠,每耽搁一分钟,沈翠遇害的可能性就会增加一分,明白了吗?” 站在后面的一名便衣刑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常队,现在大半夜的,动静搞得太大,会不会被投诉扰民啊,很多人在这个钟点都已经躺下睡了……” 常安瞥了他一下,“犯罪分子睡了吗?他不睡,老百姓怎么睡得安稳?另外,我也没让你们敲锣打鼓地去找,可以低调些嘛,尽量不打扰普通百姓的休息,悄悄地就把事情办了,最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实习刑警忽然问道,“常队,听您刚才那话的意思,沈翠暂时还没遇害?” 常安一点头,语速飞快地说着,“从这地上的血迹来看,出血量不是很大,而且并不是那种喷射出来的,说明没有伤到动脉,所以我推测沈翠只是受了伤,但并无生命危险。凶徒本身带着枪伤,不可能带着沈翠走得太远,一定还在附近,很可能就躲在哪个巷子的角落里……” 实习刑警偏偏脑袋,“这儿离鼓楼东大街不远,有没有已经在主干道打车走了?” 常安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一来如果他带着受伤的沈翠打车,中途出了变故怎么处理,风险太大了,二来他既然挟持了沈翠,必定意识到咱们警方这边已经盯上他了,万一撞上那些在路口排查的交警、辅警同志,他不就是自投罗网吗?综合考量下来,一动不如一静,鲁莽逃跑不如先找个地方躲着,等到我们放松这边的警戒之后,再慢慢想办法离开才是上策。” 实习刑警长长地噢了一声,立时明白了接下来排查的重点区域,不再多说什么,迅速带着几名民警、辅警展开搜查。 见他行动起来,剩下的便衣刑警也各自拉了几名民警、辅警,划分成三十多个小分队,四散而去。 常安则是又回到了南锣鼓巷,他有一种直觉,凶徒和沈翠兜兜转转几圈,最后可能返回南锣鼓巷藏身。 常言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南锣鼓巷地形复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受伤的男人和一个可能受伤的女人。 现在还不敢确定地上的血迹到底是属于沈翠的,还是属于那个凶徒的,因而也无法确定沈翠是否受伤。 常安在南锣鼓巷东西十六条胡同里来回穿行了几遍,又来到沈翠的跌打医馆,探出右手抓在门把手上,正想着要不要破开门锁,进去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之类的,却忽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摸出手机瞧了瞧来电显示,不禁皱起了眉头,轻叹一声,无奈地接通电话,“局长,这么晚您还没睡呢?” 电话那头传来局长赵利民愤怒的咆哮,“睡个屁,一晚上十几个派出所所长给我打电话,问我警局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大晚上抽调了那么多民警、辅警,搞得他们连基本治安维护工作都没法正常进行……小常,你不是说等杨琴辨认了尸体,就先给出一两份报告,让我交上去体面一下吗?现在这是又在闹哪样儿?我知道老杨出事了,你很愤怒,但我们警务人员开展工作就是会遇到这些危险,你也干了十几年刑警了,还看不开吗?” 常安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局长,现在不是我故意放下案子不管,跑来追查伤害老杨的凶手,而是这凶手又犯案子了,他挟持了跌打医馆的沈翠,眼下情况危急,我不得不抽调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辅警进行搜查……之前这些个所长也没什么不满,怎么还偷偷跟你打小报告!” 局长赵利民冷哼一声,“你手续都不给一个就把人调走,别人当然要跟我报告一下,不然出了什么问题,谁来担责?小常,你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不是三头六臂,不需要什么案子都揽在自己身上,搜查沈翠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吧,赶紧回来处理胭脂胡同的案子!” 常安还想再争取一下,“局长,我这边已经有点眉目了,突然换了其他人,恐怕只会耽误最佳的营救时间……” “行啦,甭废话,我刚才已经让扫黄组的组长过去顶替你了,在找人这方面,他更有优势一些,你还是快点回来吧!”局长赵利民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地说着,“这不是建议,是命令!还有啊,刚才孙颖带着律师来了警局,已经给谢彬办了保释手续,反正你把人家晾了一天也没审问,证据又不充分,我就批了条子,让人将谢彬放了,回头你要是发现了新证据再说吧!” 常安闻言满脸郁闷地咬了咬后槽牙,长叹一声,只得松开抓在门把手的右手,转身返回警局。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过身子的瞬间,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外套的男人突然出现,站在跌打药馆柜台旁边的阴影里,冷冷地盯着常安的背影,手里攥着把滴血的寒刃…… ------------ 第七十七章 三喜(1) 凌晨一点,暖阳市警局。 常安接连抽了半包烟,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实在怄不过,他觉得自己就跟出师北伐却被召回的诸葛亮,以及被十二道金令请回朝廷的岳飞一样冤枉。 一样的愤懑不平。 局长赵利民坐在他对面,扇了扇面前的云雾,瘪了瘪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我也没办法,明早上面的就要来咱这儿开会,下午六点才发的通知……否则我也不会大半夜又跑回来,由着你折腾好了。时间紧迫啊,现在距离十点开会,只剩下九个小时,咱们努努力,争取审结两件案子,拿给他们瞧瞧!” 常安闷闷地嗯了一声,掐灭烟头,站起身来,“那就先从饺子店老板这边开始吧,之前他有意将我引向七号大院,还暗示我调查超市老板,很可能人头最先是从他这儿出去的。” 局长赵利民登时笑了,“这就对了嘛,先易后难,这饺子馆的案子只差一个动机,好好审一审肯定能有结果的。” 常安斜眼看他,笑着说道,“既然这么简单,不如局长亲自去审一审,我来当您的记录员,明儿也好跟上面的显摆……显露一下!” 局长赵利民一听这话,拊掌笑道,“好主意!我确实也应该出出力气,不能总是只让你们辛劳,也该做个表率!只不过,我已经好些年没审过嫌犯了,不太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流程。” 常安不以为意道,“没事儿,到时候我给你使眼色、点头摇头什么的,你指定能明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局长赵利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昂首挺胸地跟着常安三两步来到审讯室,大刀阔斧地在饺子馆老板对面坐下,眼皮往上一翻,“你就是胭脂胡同口东北饺子馆的老板牛三喜?” 这两天饺子馆老板被羁押在警局里边,虽然吃喝拉撒都没受到什么苛待,但他毕竟不是那些个经常进监牢的滚刀肉,心理素质不太行。自打关在这审讯室里,他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整个人大变样,面黄肌瘦,颧骨都凸出来了,哪还有往昔在胭脂胡同里的风采。 此刻他听见局长赵利民呼唤自己,立刻抬起头来,拿两个塌陷下去的眼窝子瞧了瞧局长赵利民,又看了看旁侧低头记录的常安,知道坐在正面这一位身份肯定不一般,随即苦着脸道,“哎呦喂,我的青天……亲亲警官呐,您可算来了,我要投诉,我要举报!他们虐待我呀,不给我吃,不给我喝,还不让我睡觉,您瞧瞧我这两天都瘦了,唯一的一块腹肌都没了,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局长赵利民转头看向常安,后者指了指审讯室天花板上的监控器,表示这家伙纯属胡扯,一切都有监控可以查证。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见状干咳一声,转而说道,“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他们还想冤枉我谋杀,这就太过分了……亲亲警官呐,我太冤了啊!” 局长赵利民嘬了嘬牙花子,“换个称呼吧,那几个字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至于说小常他们冤枉你谋杀,这就是无稽之谈了,你杀人了是事实,腔子在你店里找到的,作案工具也在你的饺子馆里面,这有什么冤枉的呢?” 饺子馆老板急声辩解道,“哎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同样是杀人,被动防卫失手杀人与故意谋杀可不一样,您别瞧我只是个包饺子的,但我看过不少法制教育节目,比如今日说法之类的,就小撒主持的那个,我老爱看了……” 赵利民受不了他这啰哩啰嗦的,翻了个白眼道,“谁管你爱看什么电视节目,还今日说法,等把你关进监狱,天天让你看法!你说你是被动防卫失手杀人的,有什么证据吗?” 饺子馆老板双手一摊,“没有啊,你们警察不就是负责找证据的吗,现在我告诉你们方向了,赶紧去找吧!” 赵利民气极反笑道,“你主张,却让我们举证?想什么呢,现在立刻给我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饺子馆老板梗着脖子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就只是失手不小心杀了小铁蛋儿……简短概括,便是他好吃懒做,我想把他开除了,他还不乐意,跟我撕吧起来,又是掐我脖子,又是踹我裤裆的,这情急之下,我为了自保,没控制好分寸,把他杀了,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吧?” 说着,他还把衣领扣子解开,露出几道抓痕,“不信的话,你们自己瞧瞧我这身上的伤,都是他给我挠的,口子可深了呢!还有啊,八号那天晚上这位警官和另外一个警官到我饺子馆来也瞧见了,那小子真的是太懒了,客人到了店里,他都还在那儿玩游戏……我说得对吧,小常警官?” 赵利民侧脸看向常安,“是这样吗?” 常安点点头,低声说道,“局长,先停一停吧,你这样审问,就算审到下辈子,他也不可能招供的,咱出去商量商量……” 赵利民此刻也觉得棘手非常,自然不可能否决常安的提议,连忙起身。 饺子馆老板见他俩要往外走,慌忙嚷了一句,“爱爱,等一下,给我带盒夜宵呗,大晚上这一通折腾,我都饿了!” 这边局长赵利民作势便要发火,常安立刻伸手挡下,冷笑着问道,“你要吃什么啊?” 饺子馆老板吧唧两下嘴巴,“这两天吃的都太清淡了,给我整碗卤煮,多加点盐!” 常安淡淡地嗯了一声,领着赵利民迈出审讯室,高声叫来一名警员,叽叽咕咕吩咐了一番。 赵利民见他真的让人给饺子馆老板买碗卤煮,撇了撇嘴道,“小常,你对这些个嫌犯也太好了,如此下去,他们会舍不得离开咱警局的……” 常安轻笑道,“局长,你误会了,我刚刚翻看了牛三喜这几天的饮食情况记录,结合他刚才说的话,有了点新发现,或许能帮助咱们快速攻破嫌犯牛三喜的心理防线。稍后你就照我说的审问,保准有效……” 赵利民听他讲完,双眼瞬时亮了起来,搓了搓手,跃跃欲试道,“噢,原来如此!还是小常你观察得细致啊,这小子竟敢跟咱耍心眼,等下有他好瞧的!” ------------ 第七十八章 三喜(2) 两人叽里咕噜在过道里又合计了一会儿,等到警员把卤煮买回来,这才一起返回审讯室。 常安把卤煮往饺子馆老板牛三喜面前一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吃吧,特意让人多加了一勺盐,还保留了点原始食材自带的东西,肯定够味儿!”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捏起筷子,吧唧两下嘴巴,也没细琢磨,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还是淡了点,凑合着吃吧!” 常安与局长赵利民相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坐回原位。 赵利民咳嗽两声,正色道,“牛三喜,现在是给你机会说,你别不识抬举,实际上警方已经掌握了绝对充足的证据,还有你新招的服务员,以及那个超市老板作为证人,他们可都指认你是凶手,七个腔子,五个人头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听到超市老板给自个儿扣屎盆子,登时急眼了,“哎哎,警官,你们别听他瞎说啊,怎么就七个腔子、五个脑袋了,我只杀了一个,其他的跟我没关系!”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此时覆水难收,想要反悔是不可能的。 局长赵利民听了面色一喜,朝着常安飞了飞眉毛,转头看向饺子馆老板牛三喜,“你这就算招认了,接下来说说你是怎么杀的小铁蛋儿吧!” 饺子馆老板脸色变幻不定,梗着脖子道,“我先前就已经说过了,只是不小心误杀的……” 赵利民板着面孔,一拍桌子,“牛三喜!你少跟我来这套,刚才你都承认自己杀人了,说明压根就不是失手误杀,而是早就动过要杀了小铁蛋的念头!证据、证人都有,加上你那句承认杀人的口供,已经可以给你定罪,不用再枉费心机狡辩!” 常安见饺子馆老板有些动摇了,忽然道,“牛三喜,你那饺子馆以前生意似乎不太行,也就是小铁蛋儿来了之后,才开始慢慢好转的,今年开春之后更是远近闻名,我说的没错吧?” 饺子馆老板眼神躲闪道,“跟他小铁蛋儿没什么关系,这做生意嘛,开头的时候当然没什么人气,只要踏踏实实地干下去,把口碑做起来,生意自然也就慢慢好转了。” 常安假装翻看了两页资料,冷笑道,“可据我们调查,以前你饺子馆生意不好,压根就不是因为新店什么的,而是你家的饺子口味不行,要么太咸,要么太淡,所以街坊四邻都不爱到你那儿吃。” 饺子馆老板想要偷瞟一下常安手上的资料,却无法得逞,愤愤道,“警官,你可别听胡同里那些人瞎扯淡,我家饺子的口味一直都是那样的,从来没变过!只是后来做了几次活动,花钱宣传了一下,生意才开始好转的。这人都爱凑热闹,看着别人在排队买什么,自个儿也想尝尝,就算最后买到的东西与其他店铺差不多,但因为是自己排队买的,便觉得格外好吃。” 常安斜眼瞥了他一下,不紧不慢道,“这么说来,你不承认自己以前做的饺子有问题咯?” 饺子馆老板一歪脑袋,“当然了,我做的饺子可是正宗东北特色饺子,能有什么问题?” 常安讥笑两声,指了指饺子馆老板手边的卤煮,“我记得你刚才说这碗卤煮清淡来着……” 不等他说完,饺子馆老板急忙改口道,“不淡,我刚才是故意找茬儿,其实一点儿也不淡,多加了一勺盐,怎么可能淡呢?” 正对面的赵利民不禁笑出了声,“牛三喜,你真觉得这卤煮口味不淡吗?” 饺子馆老板立时怔住了,暗想该不会是常安故意下套,谎称多加了一勺盐,实际上压根就没有添加佐料,甚至可能还专门嘱咐过做得清淡一点,少加些盐什么的。 赵利民见他摇摆不定,悠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慢条斯理地说着,“不着急,你可以再尝尝,仔细品味一下!” 饺子馆老板顿时汗都下来了,咽了咽口水,在常安和赵利民满怀期待的注视下,不得已又夹起一筷子卤煮,缓缓放进嘴里。 常安眨了眨眼睛,问道,“咸不咸?” 饺子馆老板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面色尴尬地答道,“没尝出来……” 赵利民吐出两片茶叶,温和地笑着,“没关系,那就再吃两口嘛!你也别考虑太多,就算把这一碗吃光了也没事,刚才出去帮你买这卤煮的小同志心细,不止买了这一碗,而是买一大锅,就搁大厅里放着呢,整个过程都有录像,保证中间没有谁动过手脚,你这一碗是什么滋味,外面那一锅也是什么味道。” 饺子馆老板听了这话,浑身一僵,方才他的确想过把这一碗都吃光,来个死无对证,谁知人家早就预判到了…… 他哆哆嗦嗦地又夹了一块卤煮,磨磨蹭蹭地喂进嘴巴里边,表情难看道,“好像是有点咸。” 常安故作惊讶道,“咸了吗?哎呀,我不是让小刘买的时候跟老板说一下,弄得清淡一点,少加些盐、酱油什么的吗,怎么这小子办事这么马虎?不行,我来尝尝,要是真的太咸了,回头我得好好说一说他!” 说着,他迅速伸手从碗里抓了一块卤煮,一口吞下,舔了舔嘴唇道,“嗯?这也不咸呐……” 饺子馆老板瞧此情景,又吃了一块,急声改口,“对对对,不咸……可能是刚才那块有点咸,但其他的一点儿也不咸。” 常安表情古怪地笑了笑,也不接话,只是侧脸对赵利民使了个眼色。 赵利民当即会意,也抓了块卤煮,刚嚼两下又吐了出来,皱眉道,“什么玩意儿!这也太齁咸了吧,莫不是盐袋子掉锅里了?” 常安淡淡笑道,“局长,您这味觉真是灵敏,卤煮老板煮这一锅卤煮的时候,确实丢了一整袋盐下去……一般人都会觉得齁咸,但是有些个味觉不太灵敏的,可能觉得还是太淡了。” 说完这句,他和赵利民都扭头盯着饺子馆老板,嘴角噙着冷笑,也不言语。 饺子馆老板被他俩看得心里发毛,哭丧着脸道,“两位警官,你们别玩我了!我承认,我是尝不出咸淡,饺子馆的生意也确实是因为小铁蛋儿才好转起来的……哎哎,都怪我那天太气愤了,冲动之下犯了大错,现在想想,没多大点事儿,忍一忍就过去了。其实,这事儿小铁蛋儿也不是一点儿错都没有,我俩之间的恩怨,要从2012年的第一场雪说起……” ------------ 第七十九章 三喜(3) 2012年,12月13日,暖阳市落下了第一场雪。 雪下得很认真,但是不深。 牛三喜立在自家饺子门口,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饺子馆开了一年,流水还没有他这一年乘坐公交地铁的花费多。 以前他在老家东北小县城,左邻右舍都很热情,大伙儿记着当初他爸为了扑灭火灾不幸牺牲的恩情,所以不论他做什么买卖,每天都有人来照顾生意,发财是指不上,但也不愁吃喝。 牛三喜不想消耗大家的情谊,这才搬到了暖阳市,在胭脂胡同口租了个门店,开了一家东北饺子馆。 这儿的人可不会照顾他的脸面,好吃就是好吃,难吃就直接扔筷子。 直到第七个客人扔了筷子,牛三喜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的味觉有问题,尝不出咸淡。 他去医院挂了号,详细检查了一下,心想有病治病,治好了不就可以继续开饺子馆么。 可医生告诉他,这是甲减造成的,准确地说,是甲状腺破坏引发的,属于自身免疫疾病,无法治愈。 一个开饺子馆的,尝不出咸淡,就跟弹钢琴的没有双手一样,何其悲催! 虽然他可以买些速冻饺子来煮,但手工包的和速冻的口感完全不一样,里边馅料味道也是天差地别,别人一尝就能分辨出来,到时候也是自砸招牌。 而且,牛三喜性格耿直,做不出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缺德事儿。 无奈之下,他只能不停地尝试调配馅料,找人试吃,记下对应食盐的克数,勉勉强强凑了个菜单,艰难维持着。 吃嘴儿们不好糊弄,凑合的东西,生意当然也就不太行。 牛三喜每天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冷冷清清的饺子馆,唉声叹气。他计划着熬到年底,暖阳市下了雪,便把店铺退了,自己回老家去重新谋个营生。 今儿暖阳市终于下雪了。 牛三喜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暖阳市雪景,越看越喜欢,白雪衬着红墙灰砖,这是东北小县城瞧不着的景致。 可惜,自己终究只是个过客。 他轻轻叹了口气,掐灭烟头,正要转身回到店里收拾东西,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呼唤。 “哎哎,老板,您这儿招人吗?” 牛三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小伙子哈着寒气,站在雪地里怯生生看着自己,他嘴巴发苦地笑了笑,摆摆手道,“不招人了,我马上就要关门大吉,还招人干啥!” 小伙子听他口音有点熟悉,偏偏脑袋道,“老板,你也是东北的?” 牛三喜一点头,“老家七台河那边的,小城市。” 小伙子嘿嘿笑着,“巧了不是,我老家也是那旮旯的!老板,你店里还有饺子吗,我今年没挣着钱,估计是回不去了,想吃两口家乡味道的饺子。” 牛三喜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道,“饺子倒是还有一些,只不过可能味道不太行……嗐,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人有个毛病,尝不出咸淡,拌饺子馅料只能估算着来弄,所以这馆子生意也就这样了……” 小伙子洒然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以前在老家也经常帮我三姑的饺子馆拌馅料,只要您这儿有食材,我自己弄就行了!” 牛三喜也是无所谓了,抬手指了指后厨,“行吧,东西都在后边,你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反正我也不着急走,等你吃饱了再关门也行!” 小伙子连连道谢,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快步进了后厨。 不曾想,没过多久来了两个客人,各自点了几盘饺子和二两小酒。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赶走不做的。 饺子馆老板只得跑去后厨,本想煮几盘之前自己包的,却瞧见小伙子正用着炉灶,于是干脆就让对方多煮一些,省得自己还要重新烧水,浪费燃气。 不一会儿,小伙子端着几盘饺子走了出来,放到那两个客人的桌子上,又帮忙配了两碟蘸料,而后给自个儿盛了一大盆,蹲在后厨里,一边扒着蒜,一边吃着饺子。 那两个客人就是住在胭脂胡同里的,早前也听说这家饺子馆味道一般,没抱什么期望,可刚吃了一口,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特别蘸了料碟之后,更是赞不绝口。 他俩狼吞虎咽地吃完几盘饺子,大呼过瘾,还打电话把胡同里的几个好友叫了过来,又点了十几盘饺子,加起来的数量比饺子馆一年卖出去的都多。 牛三喜立刻来到后厨,将小伙子拉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哎,你先前在店门外边问的是什么来着?” 小伙子愣了一愣,讷讷道,“老板,你这招人吗?” 牛三喜哈哈大笑几声,突地握住小伙子的手,说道,“招!就只招你一个,包吃包住,五险一金,每个月休四天,薪资两千八,干好了还能往上涨一点,你干吗?” 小伙子立马点头应下,“干呐,包吃住还有两千八,比好多小白领都强呢,他们上班还得自己掏钱买那些什么文档会员……老板,我什么时候能过来上班?” 牛三喜呵呵笑道,“就是现在!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伙子腼腆地答道,“我大名叫张全旦,您叫我小铁蛋儿就行,老家那边的朋友都是这么称呼的……” 打从这一天,小铁蛋儿就住在了饺子馆里,每天帮着牛三喜拌馅料,包饺子,煮饺子,拖地洗碗。牛三喜则是变着花样宣传饺子馆,亲自到大街上发传单,送礼品,挥洒礼券。 两人这般搭档着,一主外,一主内,竟把饺子馆的生意搞得红火起来。 不仅是附近的居民喜欢过来吃饺子,还有好多在网上看到宣传视频的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凑热闹,尝个新鲜。 饺子馆的营业额越来越高,小铁蛋儿的心理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觉着都是自己的功劳,老板牛三喜就是个坐享其成的,凭什么自个儿的工资只有两三千? 牛三喜也注意到了小铁蛋儿的情绪,遂主动给对方加了几百块,但他也留了个心眼,暗中记录了小铁蛋儿拌馅料的配方,想着如果有一天对方狮子大开口,索性就一脚将其踹开,重新找个小伙计。 结果他的这些小动作被小铁蛋儿发现了,导致两人彻底撕破了脸,天天吵架闹别扭。 及至2014年12月8号这天,两人的愤怒都到了顶点,又大吵了一架,小铁蛋儿气哼哼地坐在后厨里,玩着手机游戏,连客人来了也懒得出去招呼。 牛三喜很不满意,骂了几句。 小铁蛋儿年轻气盛,就让牛三喜把该给的都给他,一拍两散算逑。 这就是当初常安和老杨在店里见到的情景,只是在他们走后,小铁蛋儿和饺子馆老板牛三喜之间的冲突又升级了…… ------------ 第八十章 一盘饺子 2014年12月8日,晚上十一点半。 胭脂胡同口,东北饺子馆。 牛三喜打发走了常安和老杨,草草清算当天账目,准备关门回家。 小铁蛋儿又捧起了手机,翘着二郎腿坐在饺子馆角落里,玩起了斗地主游戏。 他一边玩着,一边嘴里还叨叨叨个不停,“打倒你个万恶的地主老财,弄死你个蠹虫吸血鬼,让你一天啥事儿也不干,只知道剥俺们劳动人民……屁本事没有,一天天还洋洋得意,总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要不是俺们帮你忙前忙后的,你早喝西北风去了,还能有现在这般风光?” “常言道,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孩子都懂得投桃报李,你这倒好,只管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一点儿汤水都舍不得分给别人,简直就是许士林娶了胡媚娘,不要碧莲!” “凭心而论,俺们的要求过分吗?人家那些个技术入股的,除开高薪以外,还要求给多少多少期权股份,俺们只是说加个两三千块的工资,你都不乐意……当初就该看着你丫破产倒闭,省得攒这一肚子的气!” 站在柜台后面算账的牛三喜哪听得了这些,当即一拍台案,怒声道,“有时间在那边叽里呱啦废话,不去后厨收拾打扫,晚上是不想休息了吗?” 小铁蛋儿并没有立刻起身,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着,“你给我多少工钱,我就做多少事情,按道理讲,我早该下班了,只不过住在这儿,刚才看你忙不过来,才好心帮你一把,可别得寸进尺!”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行情,现在竞争服务员这个岗位的多如牛毛,别说我给你的三千六,就是最初给你的两千八也是高价了,眼下大部分均价都是两千五,还不包吃住!我给的这条件,让你加加班,多做些事情,不过分吧?” “普通服务员是差不多这样,但俺们可不同,该算是你这饺子馆的初始团队核心成员之一,而且是技术主要贡献者,如果你想要融资什么的,都该把我写进坡坡特里面!” “什么坡坡特?”饺子馆老板皱眉问道。 小铁蛋儿啧了一声,拿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下PPT三个英文字母,“就是幻灯片,主要就是吹一吹你这项目有多好,盈利空间有多大,创始团队有多牛逼,忽悠那些个大老板给你投资,让你一年之内在全国开个三四百家分店,快速占领市场,然后写个招股书,上市圈钱,到股市割那些韭菜。”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翻了个白眼,“割个韭菜还这么麻烦,我家后院种了一大坪,长势喜人……” 小铁蛋儿嗤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说的韭菜,跟咱们包饺子拌馅料用的那个韭菜不一样,平常你就该多学习,要与时俱进,别目光短浅,只盯着这几分地盘,否则早晚会被淘汰的。哎,你知道隔壁胡同卖米线那一家融了多少钱吗?一千万!你自个儿算算吧,你得卖多少盘饺子才能赚到一千万!” 牛三喜瘪了瘪嘴,“你这都从哪儿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铁蛋儿淡淡地回了一句,“中关村咖啡厅啊……我最近早上都会过去溜达,努力学习,丰富自己……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求上进,坐井观天。” 牛三喜一脸不悦地说道,“煮个饺子,去什么咖啡厅,就算要学习,也该是去那些个百年老字号的门店,找人家老师傅取取经。难怪你这几天老是坐那儿发呆,原来心思都在这些歪门邪道上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能值一千万吗?甭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是实在不乐意在这儿干,就立马滚蛋,要是还想继续搁这儿打工,现在立马去后厨把盘子刷了,地板也拖一拖,少在那儿跟我充大爷!” 小铁蛋儿听了这话,顿时也不高兴了,凭什么你现在生意好了,就翻脸不认人,要我滚蛋呐?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斜眼看着饺子馆老板牛三喜,寒声道,“让我刷盘子?你随便到街上拉一对小情侣,问问他们家刷碗的和做饭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负责!还有啊,要我走,也不是不行,先前就说过了,你把该我的都给我,不拖不欠,我马上就离开你这破店!”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双眼一眯,“我也说了,明早我就给你算个总账,你着急什么,至少要把今天给我做完才行啊!” 小铁蛋儿呵呵笑道,“行吧,但我可得提醒你一点,你该给我的可不只是这一个多月的工资,还有赔偿金,按照n+3计算,也就是五个月的工资,合计一万八……另外,如果你要沿用我的配方,须得每个月再给我分一笔钱,算是授权费用,就和那些个小说歌曲一类的版权差不多。” 饺子馆老板气极反笑道,“一个饺子馅配料单子,还扯什么版权……我倒要听听,你打算每个月分多少钱啊?” “所以你这人版权意识就需要加强,甭说是配料单子,就算一张照片、一个名字,随便乱用的话,都可能涉及侵权。”小铁蛋儿砸吧两下嘴巴,轻叹一声,“算了,跟你这样的落后分子掰扯再多也是没用……看在咱们这两年多的交情份上,配料单子的费用给你打个八折,每个月就给我饺子馆营业额的百分之十五吧!” 牛三喜在心里快速算计出对应的数字,登时气得脸都绿了,“营业额的百分之十五?我这一个月的纯利润也就营业额的百分之十五,合着我忙活一个月相当于白干,纯属给你打工了?” “呐,这就是知识的价值……”小铁蛋儿讥笑着说道,“你要是不想给我这钱也行,别用我的配料单子就成。友情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要想着偷偷摸摸使用,我会不定期过来抽查的,如果被我逮了个正着,有你好瞧的!” 牛三喜刚想怒骂两句,却听到手机响了起来,看也没看便接通了。 电话是王二爷打来的,听着语气措辞,像是心情不太好,要点一盘饺子下酒解闷。 牛三喜知道王二爷的脾气,这时候不依着对方,恐怕隔天会来大闹,以后小麻烦不断,所以只能应了下来。 他恼恼地看了看小铁蛋儿,嘬着牙花子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先不论明儿早上咱们怎么算,这最后一单买卖你得帮我跑完了,回头再把后厨收拾一下,咱好聚好散!” 小铁蛋儿伸了个懒腰,轻笑道,“没问题,你痛快,俺们也敞亮,绝不会跟你计较太多,毕竟俺们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儿,还念着当初冰天雪地你给我一盆饺子吃的恩情。” 其实他不提这个还好一点,饺子馆老板牛三喜此时已经盘算着讨价还价一番,最后破点小财,息事宁人了。但经他这般一说,牛三喜心里又有些不平衡了。 是啊,我对你是有恩情的呀! 这种事情要是放到古代,你丫须得替我卖命才能偿还! 那边小铁蛋儿说完之后就出去送饺子了,也没想太多,牛三喜这头收拾完回家,路上是越想越气,即便回到家中,躺在床上了,气儿都还没消。 这一宿,他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把自个儿跟小铁蛋之间的往来想了一遍,心里愈发烧得慌。 没错,当初若不是小铁蛋帮忙,这饺子馆的生意早就黄了,但这两年自己也给了小铁蛋不少钱呐! 除开工资以外,每年年底还会给一笔奖金,平摊到每个月的薪资都足以请一个厨师了,而且去年小铁蛋家里出了点变故,当时自己二话不说就给了小铁蛋一万块拿去应急,够仁义了吧? 还有2012年第一场雪的那盆饺子,当时这小子都快冻死饿死了,如果没有那盆饺子,现在他的坟头草都该有一丈高了! 这混账简直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嘛! 牛三喜辗转反侧了一夜,把两只眼珠子熬得红彤彤的,隔天早上天不见亮就翻了起来,噔噔噔跑到饺子馆,一打开门,瞧见店里面乱七八糟的,怒火更甚。 再往里走了两步,来到小铁蛋住的小隔间,牛三喜看着躺在床上的小铁蛋,气哼哼问道,“起来起来!都几点了,还闷头睡觉?昨儿晚上王二爷是给的现金,还是说手机转账?” 小铁蛋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啊?我好像忘记问了……” 他之前也问过,但院子里没人回应,后来悄悄溜进王二爷家里,偷看黑丝美腿,惊慌之下只顾着逃跑,也忘了再问一遍。 饺子馆老板不知道这些,他听到小铁蛋儿说忘记问了,勃然大怒,心道我这可是买卖啊,你忘了问怎么能行,这不是成心破坏我生意吗? 回头王二爷不认账怎么办?这单亏损的钱算谁的? 牛三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环视四周,看着小隔间里胡乱堆放的东西,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个猫爪子在抓挠一般,难受得不行了。 他一面归置着各种生活用品,一面骂骂咧咧地说着,“扶不上墙的烂泥玩意儿,就你这德行,还扯什么上进不上进的,连自己睡的屋子都收拾不利落,你这辈子也就只配月薪两三千的生活……哎呀妈呀,这是啥东西,怎么还掉色了?” “啊!这是个人脑袋呀!你个混账驴球球,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牛三喜面色发白地看向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小铁蛋儿,心中的愤怒像是火山喷发一般难以遏制。 忘记问人要钱也就罢了,你居然还带回来一个人头,这是不想让我继续在暖阳市做生意了啊! 饺子馆老板在这一刻终究是忍不住了,与小铁蛋撕吧起来,混乱之中摸到了案板上的菜刀,面目狰狞地剁了下去…… 常安和局长赵利民听完牛三喜的供述,不由地都叹了口气。 一盘饺子值不了多少钱,但却害得小铁蛋儿掉了脑袋。 饺子馆老板冲动之下杀了小铁蛋儿,即便不被判处死刑,也是个无期,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这辈子算是完了。 常安沉默良久,忽然问道,“那天你有意把我引向七号大院,还想陷害超市老板,这又是怎么回事?” 饺子馆老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作懵懂道,“什么陷害呀?两位警官,我承认杀了小铁蛋,但别的可与我无关!那超市老板上海小赤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哪用别人陷害……” 常安与局长赵利民眼神交流了一下,轻哼着说道,“老话讲,人是苦虫,不打不从,人是木雕,不打不招……现在虽然是新时代了,严刑逼供那一套自是不可取的,但我也有的法子让你老实招供,待会儿办完手续,我就跟看守所的老龚打个电话,吩咐他给你安排几个好室友。” 局长赵利民当即瞪了常安一眼,佯怒道,“小常,上次你故意把一个嫌犯安排在几个死刑犯的监牢里,搞得人家差点没了命,捅出多大的篓子啊!我好不容易才求得上面宽宏处理,你可不能再犯错了!这个什么三喜,你也是的,老老实实招了多好,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看了看常安,又看了看赵利民,尽管知道他俩在唱双簧,可还是不敢继续耍心眼了,只得拉长一张苦瓜脸,如实招认:“哎,两位警官,我说还不行吗,怎么搁这儿玩起来威胁来了?那天我假装去超市买烟,顺走了小赤佬两个木雕核桃,想着只要将那俩木雕核桃扔到七号大院里边,等到你们去现场勘查,指定能发现,结果我一进七号大院就瞧见王二爷躺在地上,人已经凉透了,于是我丢了木雕核桃,顺手把王二爷的脑袋剁了下来,扔到了超市门口的废纸箱里……” 常安紧接着又问,“小铁蛋从七号大院带回来那个人头也是被你扔到了超市门口的废纸箱里?” 饺子馆老板牛三喜点了点头。 赵利民猛地一拍桌子,“混账!你是有多恨人家,竟然往别人门口扔了两个人头和一个腔子!” 牛三喜怔了怔,急忙纠正道,“哎哎,什么腔子啊,您可别乱添油加醋,我就只是在他家门口的废纸箱里丢了俩脑袋!” 常安皱眉问道,“超市后院废弃菜窖里的腔子不是你挪过去的?” 牛三喜摇了摇头,“我要挪也该挪小铁蛋的腔子啊,干嘛留在自己馆子里边,这东西又没个纪念意义……” 常安拧着眉毛,疑惑道,“那超市后院菜窖里的腔子是哪儿来的?” 牛三喜乐了,夹起一大筷子卤煮,塞进嘴巴里,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着,“那谁知道啊……” ------------ 第八十一章 铁锤(1) 牛三喜这话表面上很平常,实际上却是暗戳戳地引导警方转去审问超市老板。 谁知道那具腔子的来历?当然只有超市老板最清楚了,毕竟腔子是在超市后面小院的废弃菜窖里发现的,超市内又有那么多的血迹,这事儿上海小老板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是现在要去审问超市老板吗? 常安自然是想趁热打铁,沿着这条线往下追查的,可局长赵利民却有不同的意见。 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距离上面的来警局开会只剩下几个小时,还得留出一点时间整理报告,准备接待相关事宜。 原本赵利民想着快速审结两起案子,交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答卷。 不曾想,这头一桩饺子馆命案就不太利落。 破案了吗?应该算是破了,凶手老实招供,证据确凿,前后都能对得上,一般到了这一步,也就可以结案,转去检察院起诉了。 只不过,这案子审着审着又扯出了七号大院,还有超市后院菜窖里的腔子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超市老板口口声声说人头和腔子都是别人丢到自家门口的,而牛三喜却说他只扔了两个人头,如果现在强行结案,到时候把报告往领导面前一放,人家突然问起来,警局这边回答不出,那局长赵利民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继续审问超市老板,把后面的疑点全都查清楚?时间不够了,谁知道超市这案子又会扯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单单只是调查超市案件也不行,还得把七号大院的案子查出个大概,否则领导一问饺子馆老板扔的第二个人头哪来的啊? 噢……准确地说,应该是第三个人头,小铁蛋儿八号晚上从七号大院带回来了一个,隔天牛三喜扔到超市门口的是一对,之后因为胡同里一直很平静,牛三喜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又去了七号大院剁了王二爷的脑袋,丢到了超市门口的废纸箱里。 这般看来,无论能不能把超市那具腔子的来历搞明白,都无法结案了。想要彻底了结这桩案子,须得能够给上面解释清楚七号大院里的人头和腔子是怎么回事…… 那院里拢共五个人头、四个腔子,这一时半会儿哪能掰扯明白啊! 赵利民只觉得一阵头痛,跟着常安出了审讯室,立在楼道吸烟区,闷闷地吞云吐雾了一会儿,忽然道,“把这边放一放,先审孙赵两家吧,聚众闹事,还打伤人命这也不算什么小案子了,若是能够办得漂漂亮亮的,也能堵住上面那几位的嘴巴,让他们给咱挑个大拇哥儿。这争地纠纷总不可能跟七号大院扯上什么关系,先办这个准没错!” 常安叹了口气,掐灭烟头,也不反驳,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局长赵利民先前审问饺子馆老板时呵欠连天,但此时过了凌晨三点,却忽然没了困意,当即追上常安,跟着对方一起来到羁押孙旺的审讯室。 孙赵两家这场纠纷闹得很大,当时常安和赵利民逮了不少人回来,只不过经由其他刑警的苦熬,释放了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参与者,只留下两家的“骨干”。 常安决定先审孙旺有两点原因,其一孙家这边的尸体死因很清晰,就是一锤子的事情,身份也没什么可疑的,许多去过好景胡同那边早餐店铺的都能证实,不存在错认的情况。 其二,孙旺妻子是发现七号大院命案的目击者,警方这边已经证实那大婶子没什么问题,由此推断,孙旺应该也不会跟七号大院命案有什么牵扯……吧? 常安推开审讯室的房门,一见到耷拉着脑袋的孙旺,立即推翻了自己早前的判断,瞧这家伙的表情神态,绝对是心里有鬼! 可来都来了,他也不好说什么走错了,再换个人审讯,只得缓缓落座于局长赵利民旁侧,斜眼打量着孙旺,重重咳了一声,“孙旺,你走运了,这是我们局长,今天他亲自来审问你,机会难得,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他聊一聊。” 孙旺抬起头来,苦兮兮地看了看常安,又瞧了瞧局长赵利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能不能给我一杯热水……他们反复问我那些问题,磨得我嘴皮子都干裂了……” 局长赵利民爽快地应了下来,转头对常安吩咐道,“把我办公室的茶叶罐取来,给他泡杯热茶!” 常安点点头,速即出去泡了两杯热茶,噔噔噔跑回来,一杯放在孙旺面前,一杯递给局长赵利民。 孙旺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咬着茶杯边沿呷了一口,长叹一声,“好茶!我就好这一口茉莉花香,那什么碧螺春、铁观音都不爱……” 常安瞪了他一眼,“谁让你搁这儿品茶了,赶紧交代你们两家打死人的事情!” 孙旺被常安这么一吓,急忙又把茶杯放了下来,恢复之前那副苦兮兮的模样。 局长赵利民适时地清了清嗓子,笑呵呵地说道,“哎,小常,你别这么凶嘛,咱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慢慢问,不着急的。” 孙旺闻言又把茶杯端了起来,“多谢局长体恤!要不您是局长呢,单单这份仁慈之心,就够某些人学好多年的!” 常安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起来。 局长赵利民扭头用眼神示意常安稍安勿躁,而后笑眯眯地看着孙旺,轻声问道,“孙旺,我这人不喜欢兜圈子,你说赵老四他们打死了你们家那位大爷,可有什么证据?” 孙旺啜饮一口茶水,悠悠地说道,“有啊,您只要派人去搜他们家,肯定能在院子里找到一把大铁锤,那就是凶器!” 局长赵利民侧脸看向常安,后者点了点头,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证物照片,递了过来。 这照片上正是一个沾着些许暗红血迹的大铁锤,摆拍的位置也是赵家院子墙角。 赵利民看完照片,沉吟片刻,又问了一句,“赵家说你们打死了他们家一个人,这点你认吗?” 孙旺歪歪脑袋,“局长,您可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家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怎么会打死他们家的人?前天晚上我们一进赵家,他们便围上来说我们打死了人,谁的手脚能那么麻利呀,我那天下午也没在家,不可能是我们干的……就是到了现在,我连他们家死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肯定是他们栽赃嫁祸!” 一直在观察他表情动作的常安轻笑两声,突然岔开了话题,“孙旺,前天下午你到好景胡同的早餐店铺做了什么?” ------------ 第八十二章 铁锤(2) 孙旺猝然被问,不由地啊了一声,旋即醒悟,急忙闭紧嘴巴。可惜已经迟了,他这一瞬间的失态,已经暴露出足够多的信息。 常安冷哼一声,继续问道,“按照你和兰瑞之前所说的,老大爷应该是在八号那晚过世了,为什么你当时没有立刻通知兰瑞?” 孙旺双手轻颤地捧着茶杯,支支吾吾地答道,“那天我太忙了……再加上我家里那口子不是因为帮你们警方辨认尸体,吐啊吐的进了医院吗?我当时急着陪她去医院,忘记跟兰瑞打个电话。” 常安立马追问道,“之后呢?后面这几天你怎么也没告诉他呢?” 孙旺忙解释说,“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医院陪我老婆,没工夫跟他联系。” 旁边的赵利民实在听不下去,面色不太好看地盯着孙旺,“按照你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几天老爷子的尸体一直摆在你家里,没人管咯?” 孙旺点点头,“没错,局长您真英明,这几天确实没人动过老爷子的尸体……我送我们家那口子去医院之前,特意吩咐过我们家的亲戚,千万不能动尸体,一定要保持原貌,等我抽出时间,再一起过去找赵家的人讨要公道!局长,您甭看我只是个货车司机,但死尸不离寸地的道理还是懂的!” 赵利民听了直嘬牙花子,心道这瞎编的也太不像话了啊,他伸手把孙旺的那杯茶抢了回来,板着面孔道,“拿来吧你,别喝了……好家伙,家里放着一具尸体,你就踏踏实实扎在医院里了,心可真大啊!你当我们是单细胞生物,脑子里一点弯弯绕都转不过来?” 孙旺眼巴巴地望着那杯茶水,抿着嘴唇道,“局长,我说的都是真话,没骗您啊!之前我确实太忙,一时忘记了,毕竟这老爷子跟我也不是特别亲,是我外甥兰瑞的大爷,自然没有我老婆重要……而且前天我专门跑了一趟,特意去好景胡同那边通知兰瑞,还跟他解释了许久。对了,这位警官刚才不是问我那天到早餐店铺做了什么吗,我当时就是过去说明情况的,这不就对得上了!” 赵利民偏着脑袋看向常安,用眼神询问接下来怎么办,这家伙瞧着油盐不进,很不老实呀! 常安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早有预料,呵呵一笑,低头瞄了一眼突然亮起的手机,活动几下酸痛的脖颈,站起身来,一边朝着审讯室门口走去,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到底你有没有说谎,马上就能知道了……孙旺啊,你平常很少看刑侦连续剧吧,否则的话,你怎么会不知道法医是可以准确检测出死者遇害时间的呢?” 孙旺一听这个,顿时慌了,额头上渗出颗颗冷汗,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了,如坐针毡一般。 常安将他的这些变化收归眼底,冷冷地笑了笑,打开审讯室的房门,从法医的手里接过尸检报告,粗粗扫了一眼,而后回身来到孙旺跟前,啪地一下将尸检报告摔在桌上,满面寒霜地质问道,“孙旺!你说老大爷是八号晚上遇害的,可尸检报告显示被害人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七十二小时,你要怎么解释?” 孙旺立时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道,“警官……我错了,刚才我确实说谎了,老爷子不是八号晚上死的,其实就是前天下午才咽气的……当时兰瑞叫我过去,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利用老爷子的尸体骗一骗赵家那些人,把那块地收进自家的院子……” 常安眯着眼睛又问,“你是说老爷子的死与赵家没关系,那他是怎么咽气的?” 孙旺眼珠子一转,低声答道,“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八号那天他们打伤了老爷子,虽然当时没什么大事儿,但导致老爷子的病情恶化,最后无药可救,一命呜呼!兰瑞通知我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快不行了,等我赶过去,老爷子刚刚咽气,我当时想着这么好的道具,可别浪费了,就拿着铁锤敲了一下老爷子的后脑勺……” 他这边还没说完,赵利民实在按捺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孙旺,你还在瞎编!看清楚了,这尸检报告上面死因写的什么,被害人死于重物敲击!你是不认识字,还是故意跟我们装糊涂?你以为我们是饭桶,随便糊弄一下,就能蒙混过关?” 孙旺咬了咬嘴唇,梗着脖子道,“他这个尸检报告也不一定对啊!很可能是老爷子才死没多大一会儿,就被我敲了脑袋,时间相隔那么短,这样谁能分辨得清楚?” 他这算是把心里话也说出来了,赌的就是警察不可能证明出来真实情况究竟属于哪一种。 一时间,审讯陷入了僵局。 便在赵利民和常安都想要暂时停止审讯的时候,孙旺的老婆举着一瓶生理盐水,敲开了审讯的房门。 常安转头看向门边的刑警同事,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刑警尴尬地解释道,“这婶子听说了孙旺的事情,在医院要死要活的,非要过来看一看她老公。最主要的一点,这婶子是七号大院的关键证人,说什么常队您欠她一个人情,我们真是拿她没辙了……” 常安轻叹一声,事已至此,他也不好怪责,只得挥挥手,让那名刑警先行退出审讯室,随后表情严肃地对孙旺的妻子说道,“大婶子,念在你帮我辨认尸体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下不为例,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胡闹!” 这大婶子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揉了揉泪眼道,“警官,谢谢您……我只是想来看看我老公怎么样,不会再给您添麻烦的。” 说完这句,她转身面向孙旺,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哎哟喂,你这浑蛋怎么就是不听劝呢,为了那点地儿跟人家打架斗殴的,现在好了吧,惹上了人命官司,你说说你……哎,你这衣服不对啊,我没给你买过这种衣服,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外头哪个妖艳给你买的?” 孙旺奋力把她扒拉开来,面色不悦地说着,“什么妖艳,每个月工资都交给你了,我哪有钱去找其他女人……” 大婶子哼哼两声,“保不齐是哪个贱胚子倒贴呢!” 孙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什么貌比潘安的大帅哥,谁会跟我倒贴啊!嗐,这衣服是兰瑞的,那天我去早餐店铺找他,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所以就换了件他的袄子。” 常安听到此处,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讥笑着瞥了孙旺一下,立刻招来两名便衣刑警,“马上去好景胡同早餐店铺,重点搜查……脏衣服!” ------------ 第八十三章 铁锤(3) 孙旺一听这话,顿时吓瘫了,差点滑到桌子底下去。 旁边的大婶子见状立马上前将其搀住了,嘴里还在叨咕着,“哎,你这没良心的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跟个软脚虾一样,坐都坐不稳,也太虚了吧!你说实话,是不是趁着我住院这几天,找什么狐狸精了?” 孙旺急忙瞪了她一眼,心说我的祖宗啊,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倒,也不看看咱们此刻在哪儿,做没做亏心事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大婶子却是一点儿都没领悟,仍然搁那儿叽里呱啦地说着,“是不是李美美那个贱胚子勾搭你了?我上周就瞧见她朝你抛媚眼儿,这两天我不在家,多好的机会呀,肯定是她趁虚而入又来找你了吧?” 孙旺烦躁地将大婶子推开,铁青着脸呵斥道,“别东拉西扯一大堆,又是抛媚眼儿,又是趁虚而入的,我跟李美美不熟……还有啊,这儿是警局,有什么话不能等我回家再说吗!一天天啥正事儿也不干,就知道叨叨叨个没完,烦死了!” 大婶子闻言立时红了眼眶,咬着嘴唇道,“好好好,现在嫌我烦了,嫌我碍眼了,是不是早就想跟我离婚,然后找那些个贱胚子眉来眼去,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孙旺,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现在居然嫌弃我了,以前你家什么都没有,别说什么彩礼了,就连那两筐米面都是找人借的。我爸妈原本不同意我嫁过来,是我拿着剪子说服了他们,把你夸上了天,图的就是你这人踏实,又肯吃苦,最重要的是对我很好,感情专一……如果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样,我还不如嫁给卖煤的梅有仁呢,人家现在可比你发达!” 这男的最不爱听的就是媳妇拿别人跟自己比较,而且对方还是那种以前谁都看不上的。 孙旺登时怒火中烧,面目狰狞地吼道,“那你就滚!别跟我在这儿絮叨,去找梅有仁啊,没人拦着你,谁要是不去谁就是孙子!” 大婶子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边上的常安和赵利民面面相觑,连忙过去劝解。 一番辛苦过后,赵利民好不容易把大婶子拉出了审讯室,命人将其送回医院,转身返回,瞧见孙旺和常安面色平静地相对而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由地怔住了,“嘿,你这怒气倒是消得挺快啊!” 常安瘪了瘪嘴,“他也没真的生气,只是故意把自己媳妇儿气走的,省得牵连别个。” 赵利民恍然大悟,歪着脑袋看向孙旺,“怎么个意思,现在是准备招认了?” 正当孙旺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常安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前去搜查早餐店铺的便衣刑警有了发现,在卫生间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件满是血渍的衣服,从款式颜色判断,符合大婶子先前的描述,应该就是孙旺离开医院时所穿的那件衣服。 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倘若当初孙旺接下大婶子找到的钢蹦子,跑一趟七号大院,那么常安也不会让大婶子帮忙辨认尸体,大婶子今天就不会仗着这份功劳,敢跟警方大闹,从医院跑来警局干扰审问。 这大婶子不来警局干扰审问,常安也不会知道孙旺离开医院穿的衣服,与现在所穿的袄子不一样,自然不会派人过去搜查,找到这一件非常关键的证物。 常安接电话的时候,特意打开了扬声器,让孙旺听了个清楚清楚。 结束通话之后,他斜眼看向孙旺,冷笑着说道,“刚刚你也听见了,痕检根据衣服上的血液溅洒情况,推断你和老爷子当时都是站着的,而且在后院里的墙壁、柱子、树木上面也找到残留血渍,能够证实这一推断……孙旺,你告诉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站着被你敲烂脑袋?” 孙旺颓然地叹了口气,其实刚才他故意气走大婶子,就已经不打算再狡辩什么了,此刻证据摆在眼前,更不可能嘴硬逞强,“没错,老爷子是我杀的……” 他把当时情景详细说了一遍,老爷子是如何许愿的,兰瑞是怎么使眼色的,他又是怎么拿铁锤敲烂老爷子脑袋的,都讲得明明白白。 赵利民听完之后,皱眉道,“你为什么要杀老爷子?就为了找个尸体讹诈赵家,抢夺那半寸地儿?” 孙旺摇头答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想帮我外甥摆脱麻烦……那老混球天天躺在床上,仗着以前的一点点小恩小惠,让兰瑞给他端茶送水,喂饭擦屁股,像孝顺祖宗一样伺候他,搞得兰瑞这么大一个小伙子,直到现在都还没处对象,实在太过分了!而且,之前说得好好的把店铺便宜卖给兰瑞,那老混账突然又变卦,说是临死之前打算转卖出去换成现金,全都花了,一毛钱也不留……那兰瑞这些年岂不是白白付出了,这不是欺负老实孩子么!” 常安冷着脸道,“你又不是兰瑞,你怎么知道人家觉得是白白付出了?” 孙旺解释道,“每次兰瑞来找我喝酒解闷,都会倒苦水……特别是八号那晚,我把喝醉了的王刚扔到七号大院以后回到家里,他拉着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说那个老混账太不是东西了,最近每天都要查看早餐店铺的账本,还把柜台里边的钱都收走,只给他留几十块钱的零花,比到外面去打工还寒碜!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父母过世得早,几乎是我一手带大,就跟我的亲生孩子差不多,我怎么能看着他受这种委屈?一时气愤,我就动了歪脑筋,想着来个一石二鸟,既能帮兰瑞解决麻烦,也能帮我争到那半尺过道!” 他顿了一下,表情苦涩地看向常安和赵利民,继续道,“警官,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查到早餐店铺,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小心不会被发现……这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是不是打从八号那晚你们就盯上我了,是不是瞧见我把王刚扛进七号大院里觉得很可疑,所以就暗中跟踪调查?” 赵利民也不好回答不是,面色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偷偷瞥了一下旁边神色怪异的常安,直嘬牙花子,嘀嘀咕咕着,“怎么又扯上七号大院了?” ------------ 第八十四章 死猪(1) 常安也是没有想到,绕了一圈儿,又回到了七号大院的案子上面,这次还是案犯主动交代的,算是有那么一丢丢意外。 之所以说只有一丢丢意外,是因为他在审问孙旺的过程中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 王刚那晚醉得不省人事,不可能是自己走回去的。早餐店铺的兰瑞多半说了谎,结合赵家的口供,可以推断八号晚上受伤躺在孙家门口的就是王刚。 孙旺利用完王刚肯定是要将其转移的,但当时情况紧急,送王刚回家是不可能的,路上万一碰到其他人可就不好解释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就近处理,将喝醉了的王刚挪到不太远的地方,瞧上去跟自家没什么关系也就行了。而且,必须保证在王刚清醒之前,老赵家的人发现不了。 同时要满足这两个条件,只有把王刚扔到附近邻居的院子里,才算稳妥。 王二爷家就在孙旺家的斜对面,再加上白天杨琴与王刚吵过架,七号大院自然就是孙旺转移矛盾的最佳去处。 他想的是,等到王刚苏醒,瞧见身上的伤痕,肯定认为是王二爷干的,怎么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岂料打那之后,王二爷家里风平浪静,也没闹出什么太大动静,直到前天案发…… 常安耐心地给孙旺录完口供,与赵利民一起走出审讯室,轻笑道,“局长,这桩案子恐怕暂时也没法了结,孙旺杀害老爷子的动机之一,就是为了圆谎,上面肯定会询问之前王刚被当做伤员工具人这事儿,自然也就会往下追问王刚是怎么死在七号大院的,他明明是被孙旺放在院子里,怎么最后死在了客厅?王二爷为什么死在了院子里,炕上的两具腔子到底是谁,酱肉缸子里的五个人头又分别是谁……” 赵利民越听越恼火,愤愤道,“别说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缠着那个,那个牵扯这个,就不能纯粹一点儿吗?” 常安见他这般生气,宽慰道,“您甭上火,其实也有纯粹的,这孙旺家尸体的来历是搞清楚了,但老赵家那具死尸不还没有查明白吗?他们家没谁捡着钢蹦子,也没谁捡到醉汉,肯定跟七号大院那边牵扯不上。只要把他们家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虽然不能让上面给咱挑个大拇哥儿,但起码也算有点成绩了,勉强能说得过去。” 赵利民偏偏脑袋,“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常安登时乐了,“这能出什么幺蛾子,我刚才不是都跟你掰开了,揉碎了分析一大堆吗?两边完全挨不上,起码从现在的各种证据来看,赵家的人没有去过七号大院……您放心大胆地审问,总不能这尸体是呱唧一下落到赵家门口的,那也太神奇了!” 半个小时之后,二楼左侧第一间审讯室内。 局长赵利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赵老四,又看了看旁边的常安,冷笑几声,“好神奇哦!” 赵老四呆了呆,以为赵利民和常安不相信自己的话,急忙申辩着,“真的是这样!警官,我没骗您,那死尸确实是呱唧一下掉在我们家门口的!没错,先前我的确挺混账的,想着以牙还牙,以死尸回报死尸,也诈一诈孙旺那王八蛋。但这一天一夜在警局里经过其他警官的教育,我幡然悔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决心痛改前非,不敢再隐瞒什么……” 常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闷闷地问道,“行了,整那么些废话干嘛!按你所说,死尸是八号晚上凌晨掉在你家门口的,当时可有其他人看到?” “您这不是多此一问么,要是有其他人看到,我也不敢拿那个死尸蒙骗孙旺他们了。” 赵老四知道常安的话外之意,缓缓解释着,“不过,我们家老六当时拍了个小视频,可以证明尸体确实是呱唧一下落在我们家门口的。那天晚上,我们跟孙旺家干了一仗,当时是落荒而逃,但回到家里我们哥几个复盘了一下,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也没谁瞧见孙旺家那人是怎么躺下的。”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热水,又补充两句,“而且我们家老六在干仗之前还数过人头,那会儿他们家只有七个人,可是最后散场的时候,算上地上的死尸,足足有九个人。抛开孙旺的小外甥,还多出来一个呢!所以,我们猜测多出来的那个肯定是工具人儿,整个就是孙旺设的局,想要讹诈我们……” 赵利民砸吧两下嘴巴,忽然道,“你们心理不平衡,就杀了一个人,给他们回个大礼?” “没杀啊!”赵老四苦着脸道,“我们当时正合计谁来扮演工具人,谁来哭啊喊啊应个文戏,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哐哐敲门,老六担心是孙旺那家人跑来闹事,开门的时候特意打开了摄像头,打算拍了个小视频作为证据,结果一开门,差点给吓尿了……您要是不相信,可以把老六的手机拿来看一看!” 赵利民侧脸看向常安,后者立刻给其他刑警同事发了个消息,将赵老六的手机从证物科取了出来,送到审讯室这边。 常安接过手机,点开那个小视频,目光死死地钉在屏幕上面,认真地观瞧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画面里,赵老六轻手轻脚地来到院门处,并未立刻开门查看,先是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瞄了一眼外边,而后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面,静静听了一小会儿,这才慢吞吞打开院门,昂首挺胸地跨了出去,厉喝道,“哪个混账驴球球大半夜不睡觉,搁这儿乱敲门!有本事别藏头露尾的,出来让六爷我瞧瞧……” 他正说着,突地听到背后呱唧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了。 猛然回头一瞧,赵老六瞬时惊得浑身寒毛竖立,想要尖叫却又不敢,捂着嘴巴,哆哆嗦嗦后退着。 就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旁侧,躺着一具死尸,姿势诡异,表情恐怖,直勾勾地盯着赵老六,仿佛一头死猪。 ------------ 第八十五章 死猪(2) 尸体当然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或者是什么从天而降,天上掉馅饼都不可能,更别说是掉尸体了。 常安看了两遍视频,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他在距离视频播放结束还有两分十三秒的时候,点了一下暂停,将画面放大了一些,低声对赵利民说道,“局长,您瞧瞧这个!” 赵利民盯着屏幕左侧七号大院墙边的绣花鞋看了几秒,惊讶地说道,“噢!竟然这么神奇的吗?要叫来问问不?” 常安眨了眨眼睛,“不着急,咱们先搞清楚这个尸体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胭脂胡同,准备工作做得充分一些,然后稍事休息,利用吃早饭的工夫,再把他们叫来警局审问一番,相信还是能够赶在开会之前查个明白的。” “嚯……这样也好,现炒现卖嘛!”赵利民点了点头,轻声道,“只是这尸体的身份会不会很难查啊,别最后卡在这个上面,到时候多尴尬!” 常安摆了摆手道,“不会的,这个尸体五官完好,全须全尾的,只要把他的照片放到咱系统里匹配一下,应该能够很快查出身份信息的。” 赵利民立马站起身来,也懒得跟赵老四废话什么,拉着常安就往外走,“那咱赶紧的吧,眼看着天都快亮了,甭磨叽了……” 常安无奈地笑了笑,只能叫来其他刑警帮忙给赵老四录完口供,办理相应的保释手续,自己则是跟着赵利民来到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快速将尸体的五官照片放在系统里进行匹配,没过多久便有了结果: 死者叫朱明亮,家住皮裤胡同,是个倒卖古董瓷器的。 有趣的是,这朱明亮前两年有闲钱那会儿在好景胡同按揭了一套房子,原本是一直空置着的,去年他听从妻子的建议,利用那套房子开了一家民宿。 孙浩就是在他那儿打工。 刚开始民宿的生意还算不错,大伙都挺稀奇的,想体验一下民宿与酒店旅馆的差别,但新鲜劲儿一过,再加上他又不舍得花钱装修,民宿整体没什么特色,自然经营惨淡。 不过,他也没想过靠着民宿发财,觉得那个实在来钱太慢,不如倒卖瓷器利索。 朱明亮当初就是靠着捡漏发家的,对自己的眼睛很有信心,总觉得还能再在瓷器上面狠赚一笔。 最近他比较拮据,连房贷都是让妻子找娘家人借的,所以又动了心思,没事儿就往潘家园跑。 12月8号这天,风沙漫天,一般人都不愿意出门,可朱明亮却是一大早就翻了起来,噔噔噔跑到了潘家园旁边的一条胡同里,左转右转,最后停在某个四合院后门处,抬起右手,叠指轻叩几下。 片刻之后,门板缓缓而开,一个满嘴油渍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瞥了一下朱明亮,皱眉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朱明亮嘿嘿笑道,“我也是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您住在这边的……爷,我想瞧瞧你那天摆在摊子上的玩意儿,还想再开开眼,您受累!” 这人嘁了一声,“你又不买,开什么眼呐!” 朱明亮满脸堆笑地说道,“我也没说不买,这不得瞧清楚了再决定嘛!哎,您受累,再把那东西请出来,让我瞅两眼呗!”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人看朱明亮如此诚心,还很有礼貌,轻叹一口气,“行吧,进来到偏房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把东西拿来给你瞧瞧……但有一点,不管买与不买,低调点儿,不许嚷嚷。这东西是我家娘们儿的传家宝,我最近赌球亏空很大,不得已才想着把那东西卖了拿去翻本,你要是大呼小叫的,让我家娘们儿知道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朱明亮连连点头,“放心吧,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嘴严!” 他跟着这人进了院子,一边往西侧厢房走去,一边偷偷观瞧着院子的布局与各种摆设,越看越是惊心。 在暖阳市,能够拥有一套四合院的,可以说是非富即贵。 而且,这还是一套四进的院子,普通四合院也就是三进,四进的四合院相当于豪宅中的劳斯莱斯。 朱明亮立时就对前面走着的这人高看了几分,进而也愈发笃信那件玩意儿不是凡品。 他跟着那人来到偏房,客气几句,便坐在椅子上安心等待,也没仔细观察屋子里的摆件。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这人抱着一个锦盒回来了,小声说道,“赶紧看,趁着我家娘们儿还没醒,你可以好好瞧一瞧,真要是喜欢,现在就拿走!” 朱明亮呵呵笑着嗯了一声,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看着里面流光溢彩的九个大碗,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拿起其中一个,仔细瞧了瞧上面的釉彩,又看了看碗底,确认没有适用微波炉几个字,长舒一口气,偏着脑袋问道,“爷,您这东西打算多少钱出?” 这人砸吧两下嘴巴,“那天不是都说了吗,一个碗一万,拢共九万块!这东西年代虽然不远,也就是道光年间,但毕竟是宫里流出来的,价格已经算非常便宜了。上回我卖了俩道光年间的官窑瓶子,可是收了三百来个呢!” 朱明亮顿时犯难了,他也知道这是行情价,只不过实在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前几天打着还房贷的幌子,让妻子去娘家借了三万,房贷还了一万,也就剩下两万生活费。 九万减两万,中间可是差着七万块呢。 放弃吗? 朱明亮盯着手里的宝贝大碗,越看越爱,越看越舍不得。 这人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瞧见朱明亮半天不说话,一把将碗和锦盒都夺了回来,冷笑道,“怎么了,拿不出来?那你跑这儿瞎瞧什么,这几个碗已经是我家最便宜的东西了!甭杵着了,快走快走,别耽误我时间……” 朱明亮撅着嘴道,“您别忙着赶人走嘛,咱聊聊呗……买卖这种东西,哪有一张口就成交的,不都得讨价还价一番。实话跟您说吧,要我现在拿出九万买下这几个碗,确实有点困难,但如果您肯少一点儿,兴许我能有办法凑一凑。您抬抬手,让我也跟着您喝两口肉汤,过两天好日子!” 这人上下打量了朱明亮一番,“嗐,我也是看你挺有诚意的,否则懒得废话了。这么着吧,我再让一点儿,给你报个最低的价格,七万……你要是能拿出七万块,这几个碗就归你了!” 朱明亮想了一想,伸出一个巴掌道,“五万!我最多也就能凑出五万块,您再让一步吧!” 这人犹豫了一会儿,叹道,“算了,今儿我就当做了好事,便宜卖给你吧!” 朱明亮听了这话,面色一喜,立马摸出钱包,从里面取了一万块现金,拍在桌上,激动地说到,“我先给您一万块,算是预定下来,待会儿吃了午饭,我再带着剩下的钱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人不咸不淡地回了个好字,随后便将朱明亮送出了院子。 朱明亮离开潘家园这边,不敢在路上闲耍,一口气跑回家中,抱起茶壶,咣咣咣往嘴里灌着茶水。 妻子正坐在客厅择菜,准备中午做个炸酱面,瞧见朱明亮这般急匆匆的样子,蛾眉微蹙道,“哟,你慢点喝,别呛着了,出了什么事情啊,竟这般着急忙慌的?” 朱明亮放下茶壶,擦了擦嘴道,“媳妇儿,你再回一趟娘家吧!” 妻子怔了怔,问道,“回去干嘛?” 朱明亮咳嗽两下,“帮我再跟你哥借三万块钱,急用!” 妻子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怎么又借钱啊?前几天我才刚跟我哥借了三万,现在又去借三万,就算我哥愿意,我嫂子也不答应呀!” 朱明亮快步过去,温言细语地解释道,“这回不一样……之前是为了还房贷,现在是为了做买卖。媳妇儿,我这两天在潘家园看中了一个好宝贝,对方该是大户人家,住的院子都是四进的,本来他想要卖九万,但我用满腔的诚意,加上这七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他,把价格压到了五万!等我买回来,要不了一两个小时就能转手卖出去,至少能卖十个!” 妻子还是不愿意,撇撇嘴道,“我不想回去,上次找我哥借钱,你是没瞧见我嫂子脸有多臭,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好像她不是嫁出去的女儿一样,真是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 朱明亮只得挤出一张笑脸,再次劝说,“媳妇儿,我都跟人交了一万块定金了,这要是不去买下来,可就亏大了……再一个,只要我买下那宝贝儿,转手卖出去了,咱不就能连同上次的三万一起还给你哥吗?十万减去六万,咱还剩下四万,够吃好长时间的!快去快去,等我买回来,转手卖出去,晚上就带你去吃大餐!” 妻子紧皱眉头地看着他,“有谱吗?” 朱明亮拍拍胸脯道,“当然了,我这双招子可是出了名的明亮,什么时候出过错漏?别忘了,当初咱俩结婚的钱,还有好景胡同那套房子,都是靠我慧眼识宝,捡漏赚来的!” 妻子见他这么笃定,于是便答应下来,迅速打车回了趟娘家,找自己的哥哥又借了三万。 朱明亮拿到了钱,把银行卡里剩下的一万块也取了出来,连午饭都顾不上吃,速即赶去潘家园,再次敲开了那座四合院的后门。 那人带着朱明亮来到西侧厢房,指了指桌子上的锦盒,淡淡说道,“喏,东西一直放在这儿呢,你这回钱带够了吧?” 朱明亮点点头,余光瞥见之前他拍在桌上的一万块还摆在原位,心里更加踏实了几分。 人家根本就没拿这几万块当回事啊! 他急忙掏出四万块现金,摞在之前的一万块上面,笑着说道,“爷,您点点,看看数目对不对。” 这人摆摆手,一把抓起桌上的五万块,随意地塞进衣服兜里,“不用点了,只是几万块而已,没那必要。你瞧瞧东西吧,在这屋子里想要反悔还来得及,一旦拿出这院子,可就不能扯什么七天无理由退货了!” “是是是……”朱明亮微微笑着回了一句,打开锦盒,取出里边的九个大碗,挨个检查了一遍,重新放回盒子,又把自己的袄子脱了下来,包在锦盒外面,对着那人道谢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他先是回了一趟家,给妻子看了看那锦盒里的九个大碗,一脸得意地说着,“瞧见了啊,我没可没骗你,这九个大碗是好宝贝吧?” 妻子在他的熏陶之下,多少也懂一点鉴别古玩,拿起大碗瞧了瞧,啧啧叹道,“的确是好东西,应该能卖出个好价钱!” 朱明亮将瓷碗小心收进锦盒里边,哈哈笑道,“我玩了大半辈子鹰,还能让鹰啄瞎了眼?先前跟你说能卖十个,都是保守估计,只要这东西在谱上,再往上翻个三五倍也有人收。你好好在家待着,等我把这宝贝拿到磁器口那边转卖出去,晚上咱一起吃个大餐庆祝庆祝!” 说完这句,他就抱着锦盒出门了,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径直来到磁器口,迈进相熟的一家古玩店铺,大模大样地往椅子上一坐,“佟老板,在忙吗?抽空出来瞧个东西呗?” 这家古玩店口碑向来不错,老板很是厚道,待人又很热情,听见朱明亮在大厅里呼喊,立马跑了出来,“哟!原来是朱爷啊,有日子没见您了!来,来,喝茶,这还有新鲜的水果和糕点,咱边吃边聊!” 朱明亮捏起一块枣泥酥,轻轻咬了一口,把锦盒往佟老板这边一推,“少拿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我可不吃这一套……看看这个,给报个诚意价吧!” 佟老板并没有立刻伸手打开盒子,而是微微低头说道,“朱爷,这是您的东西,还是请您自己打开吧!” 这是古玩行当的规矩,老板不能随便上手碰别人的东西,万一摔了什么的,扯不清楚。另外,也有些个手脚不干净的老板趁机偷偷调换,把真的换成假的,所以诚实经营的老板为了避免被误会,都不会随意碰客人的东西。 朱明亮也知道这一点,瞧着佟老板如此谨慎,大笑几声,一抬手,将锦盒的盖子掀开,点指几下里边的九个大碗,信心满满道,“大胆瞧!这是道光年间从宫里流出来的宝贝儿,平常可不多见呐!” ------------ 第八十六章 死猪(3) 看他如此自信,佟老板急忙戴上白手套,表情严肃恭敬地拿起一只瓷碗,捧在手里,仔细观瞧。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用的是景德镇高岭土……” “釉彩也很出色,该是名家手笔。” 佟老板把九个大碗都瞧了一遍,夸赞几句,小心地放了回去,看了看老神在在的朱明亮,砸吧一下嘴巴,“朱爷,这东西您打算多少钱出啊?” 朱明亮嘿嘿笑道,“我到这儿就是让你给价的,怎么还问起我来了……要我说,当然是越高越好,我向您要一个亿,您也得能肯给才行呐!这么着吧,你先翻翻谱,心里不就能有个数了吗?” 佟老板点点头,高喝一声,“小力巴儿,把谱子拿来!” 这小力巴儿原本是山东对于小伙计的称呼,后来传到暖阳这边,添了一层含义,指的是那种技能方面不太行的,干不好活儿的人,略微带着一点贬低的意思。 他这店里的小伙计本来就是山东人,听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立马应了一声,笑嘻嘻地抱着一尺厚的书册,噔噔噔厅堂后面跑了出来。 佟老板接过谱子,一页页翻找着。 但凡是官窑,都会有相关记录。做瓷器买卖的,谁家也都有一本谱子,只要东西在谱子上面,那就值钱了,最低也是六位数。 而且,这古玩店收回去了,也不愁没买家接盘,翻两三倍卖出去都是可能的。 所以佟老板查得非常细致,朱明亮也坐直了身子,满脸期待。 连着翻了三遍,佟老板嘬着牙花子,最终还是把谱子合了起来。 朱明亮见此情景,心凉了半截儿,轻声问道,“佟老板,怎么样啊?” 佟老板摇了摇头,“朱爷,您这东西不在谱上啊!” 朱明亮的心彻底凉了,“怎么会呢……您再翻翻,兴许看漏了。” 佟老板叹了口气,“我刚才翻了三遍,再翻十遍也是一样的结果,没有就是没有。朱爷,这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朱明亮愣住了,自己买这一套大碗,可是让妻子回娘家借的钱,如果一分钱都卖不出去,那怎么跟人交代啊! 他咽了咽口水,面色发白道,“别拿回去呀,我这好不容易跑一趟,您给报个价儿嘛,如果合适的话,直接就卖给您了。” 佟老板摘下白手套,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我说啊……一只碗二十块,九个加起来是一百八,我再给你添点,凑个一百八十八吉利数。” 朱明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都劈叉了,“什么!一百八十八就想把我这九个大碗收了,你也忒黑心了吧,知道我多少钱买的吗?五万!我花了五万买的宝贝,到你这儿就值一百八十八了?” 佟老板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斜眼看他,“朱明亮啊,你甭跟我这儿大呼小叫的,不愿意卖就拉倒,扯什么黑不黑心的。我愿意给你一百八十八,还是看在咱们之前的交情份上,否则就是给个十八块,那也是亏大了。” 朱明亮一听这个,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满脸愠怒地盯着佟老板,重重哼了一声,当即抱起锦盒,转身走了出去,在胡同里溜达了几圈,重新找了家不太熟悉的古玩店铺询价。 结果对方翻完谱子,连十八块都不肯出。 朱明亮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呆呆地抱着锦盒坐在客厅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呢……四进的院子啊,道光年间的官窑呐……” 妻子刚洗完衣服,本想让朱明亮搭把手,却转头瞧见自个儿丈夫如此模样,急忙凑了过来,“哟,你这是怎么了,瞎叨咕什么呢?东西卖了吗,成交价多少啊?你别跟人要二三十万的,咱能把本钱收回来,再赚那么一点儿生活费也就行了。” 朱明亮垂头叹道,“二三十万……他们连二三十块都不肯给!媳妇儿,这东西不在谱上,不好卖了啊!” 妻子闻言登时慌了,“不在谱上?你不是说这东西绝对靠谱吗?怎么又不在谱上了?” 朱明亮打开盒子,取出一个大碗,“我没想到呀,你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不在谱上呢?” 妻子铁青着脸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咱留着自己用呗……”朱明亮把手里的一个大碗交给妻子,宽慰道,“只要不卖,咱就不算亏,它还值五万块,说不定哪天又有人肯花高价买了呢!” 妻子气得直跺脚,“哎哟喂,你个缺德的……五万块钱的碗,我又没镶金牙,哪儿用得起!买这碗的钱,是我找我哥借的,现在该怎么跟他说啊……当时我嫂子不乐意,我哥还一个劲儿夸你,说你这人眼睛明亮,保准不会看错……朱明亮啊朱明亮,你可把我害苦了呀,五万块买了这几个破碗,我、我去你的吧!” 说着,她猛地将手里的瓷碗往下一摔,作势还要抢夺朱明亮手里的其他几个大碗。 朱明亮惊了一跳,慌忙抱着锦盒躲开,一脸肉痛地看着被妻子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你疯了……九个都没卖出去,现在只剩下八个了,更不好卖!” 妻子眼泪嗒嗒道,“我不管!你现在就去给我把那几万块要回来,九个碗五万块,现在少了一个,你找那人退个三四万都行,起码让我能给我哥还一点儿!不然的话,咱俩就离婚,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朱明亮无奈之下,只能抱着锦盒又来到潘家园那座四合院,只是这次他敲了许久门,也没人回应,找附近的邻居一打听,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这座宅子的主人并不在暖阳市,一直处于空置状态,虽然也挂在网上出售,但前来看房的极少。最近只有一个姓傅的进去试住过两天,也没买下来,给了点租金,下午两点的时候就搬走了。 朱明亮立刻跑到派出所报案,想要让警察帮忙找到那个姓傅的,讨回自己的损失。 民警同志听完以后却是乐了,说这姓傅的是个惯犯,天天拿一块猪皮抹了嘴巴,假装自己吃了大鱼大肉,然后借用别人的豪宅,行欺诈之事,已经骗了不少人了。因为这姓傅的名下并无财产,居无定所,所以警方也是没辙,只能等什么时候抓着了,才能想办法让其赔偿受害人。 朱明亮顿时只觉得天都塌了,抱着锦盒,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磁器口,他站在寒风中呆立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再尝试一下,能换几个钱算几个,至少先把媳妇儿稳住,之后再做计较。 他转来转去,忽地瞥见阙德坊的招牌,往里望了一眼,看到阙德坊的老板正把玩着一块限量款名表,暗想这家店铺肯定有实力,兴许真能花个三五千买下这几个大碗。 朱明亮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面部表情,抬步跨了进去,“老板,忙不忙,给您瞧个好玩意儿……” 阙德坊老板胡金龙今儿很开心,可以说是这一年最开心的一天了。 原因有二,其一今天是他的生日,其二他哥哥胡老大答应了今天晚上给他还钱,另外赠送了这么一块限量款的二手名表,算作利息。 虽说是个二手,但也能值个三五万的,只要能转手卖出去,那他就可以富裕一阵儿了。 只是他并不了解手表行当,也不知该卖给谁…… 他正寻思着,听到门口有人呼喊,当即循声转头,瞧清来人是朱明亮,立刻起身迎上前去,“哟,这不是朱爷吗?稀客呀,哪一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朱明亮怔了一下,没料到对方居然还认识自己,也没细想,挤出一张笑脸,把锦盒放在桌上,有些心虚地说道,“您客气了,我对您这阙德坊也是闻名许久,今天特意过来跟您交个朋友,顺带做个买卖。” 这话说得很有水准,交朋友在前,做买卖在后,不管怎么着,交谈的氛围一定是和谐的。 和气才能生财。 果然,胡金龙听了这话,脸都快笑烂了,“哎哟,您抬举了,这磁器口谁不知您朱爷眼睛明亮啊,您带来的东西准没错!说是买卖,都是仁义,您把东西让给我了,相当于就是给我一口肉汤喝,我得谢您呀!” 朱明亮看他这般客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刻主动打开锦盒,“嗐,别说那些个,您先瞧瞧东西怎么样吧!” 胡金龙低头看了看锦盒里的瓷碗,眨眨眼睛道,“八个大碗?” 朱明亮点了点头,也没说明之前是九个,搁家里被媳妇儿碎了一个。 胡金龙懒得戴白手套,直接拿起一个瓷碗,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做工非常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朱明亮苦涩地笑了笑,心说这话我都听好几个人讲过了,英雄所见略同呐! 胡金龙咳嗽几声,把瓷碗放回锦盒,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朱爷,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把谱子取来,查过谱子,立马给您报个诚意价!” 朱明亮心里咯噔一下,垂头道,“哎,没必要看谱子了吧……” 胡金龙板着面孔道,“朱爷,瞧你说的,这是规矩啊,不看谱子,我随便给您个三五万,就把东西收了去,这不是坑您吗?” 朱明亮在心中狂呼,请您狠狠地坑我吧,三五万块就行,成交! 当然了,他只能在心里喊一嗓子,不敢真的这么跟胡金龙说,否则必定被对方拿笤帚打出门去。 片刻之后,胡金龙便抱着一本厚厚的谱子回来了,面带微笑地翻了两遍,而后合上了谱子。 朱明亮见过太多次这种场景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很自觉地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准备拿上锦盒走人。 但这胡金龙却是突地抬手按在锦盒上面,歪歪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朱明亮说道,“朱爷,您这东西打算卖多少钱?” 朱明亮瘪了瘪嘴,也没之前的心气儿了,老老实实地答道,“多少钱都成……哎,实话跟您说吧,这东西是我五万块买的,现在您要是能给五万最好,实在不行,给我个三五千块也可以……” “三五千块?”胡金龙哼哼两声,正色道,“您把我当什么人了!就这东西,我给您五万都是丧良心,怎么着也要三五十万才勉强说得过去!” 朱明亮呆了呆,“您别逗我玩儿,这东西都没在谱上,能值三五十万?” “怎么不在谱上啊!”胡金龙把谱子一翻,指着某一页上面的图案,“这不是在谱上吗?八大碗,乾隆爷用过的东西。再往上可以追溯到宋绍圣元年,苏东坡去看望弟弟苏辙,哥俩又是游风穴,又是泡温泉的,路过陈家庄,碰巧遇上陈员外办喜事,便应邀入席……当时操办宴席的是名厨黄一刀,他用土猪的不同部位做了八道菜,大碗酥肉、扣碗排骨、红条子肉、粉蒸肉、海带豆腐菜、八宝饭、丸子汤、就馍菜……” 他在那边叽里呱啦地讲着,朱明亮的心里乐开了花,暗道媳妇儿啊媳妇儿,你可真是旺夫,这一摔竟然摔对了! 多一个,可就不是八大碗了呀! 胡金龙又把这几个大碗是怎么落到乾隆爷手里的,乾隆爷是怎么让人将八大碗修补重塑,上面的花儿是谁描的,词儿是谁写的,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通,好像就跟他亲眼见到的一般。 朱明亮听完直挑大拇哥儿,“胡老板,您懂得真多,简直就是学富五车!没想到,我这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遇到您这么一位精明的大老板,东西卖给您准没错儿!” “那是自然,我读过书的……”胡金龙轻笑两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将手上的名表摘了下来,塞到朱明亮手里,“朱爷,您这东西确实很好,我也很想收下,多的不说了,给您一个实诚价,五十万!您要是愿意做这买卖,咱们就交个朋友……但有一点,我昨儿刚收了一根姜太公用过的钓鱼竿,这店里没那么多现金,先拿这块手表抵作定金,回头等我筹措妥当,再把剩下的钱给您送过去,您觉得怎么样?” ------------ 第八十七章 死猪(4) 朱明亮也不是刚刚踏入社会的呆愣小伙儿,自然知道胡金龙打的什么主意。 简短洁说,就是三个字——时间差。 这边先给一点点定金,把东西留在店铺里面,而后快速寻找买家,或者托人拿去拍卖行,在最短时间内进行变现,等拿到了下一个买家的钱,再给他这个卖家支付剩余的款项。 以时间换空间,玩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套路,把成本和风险控制到了最低。 而且,这定金还是用手表代替的,用一个变现渠道小的物件,换来八个大碗这种容易出手的古董瓷器,很鸡贼啊! 但朱明亮自己是知道那八个大碗是怎么回事的,这时候也不可能拒绝,手表变现渠道差,总归是真的,错过这个机会,可就很难再遇到肯高价收了那几个大碗的。 他假装很为难的样子,迟疑了几秒,而后一咬牙,迅速收下那块手表,叹道,“常言道,宝剑赠英雄,再好的宝贝也要有人欣赏才不算埋没,看在您对这几个大碗如此了解的份上,我就吃点亏,收下您这块手表,跟您交个朋友!” 胡金龙登时乐坏了,包了许多糕点什么的,塞到朱明亮手中,“够仗义,您这朋友我交定了,稍等一两天,最迟大后天我就能把剩下的钱给您打到卡上……路上吃着玩儿,要是还有好东西,记着照顾一下兄弟这铺子。” 朱明亮连连说了几个好字,乐呵呵地拎着一袋糕点瓜果走出阙德坊,一边把玩着那块名表,一边哼着小曲儿回家。 差不多快走到皮裤胡同的时候,忽然从路边蹿出来一个人,猛地拍了一下朱明亮的肩膀。 朱明亮立时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民宿员工孙浩,不由地怒瞪对方一眼,没好气道,“好家伙,吓我一跳,以为遇到劫道儿的了,原来是你这孙子……” 孙浩伸出右手,冷着脸道,“甭跟我打马虎眼儿,赶紧给钱!三个月的工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现在搬出去租房子住了,每天什么都不买也得花钱,不可能任由你像以前那样拖下去。” 朱明亮翻了个白眼道,“耗子,不是我不想给你钱,你自个儿也瞧见了,民宿这俩月拢共就来了一个客人,房费都不够付水电气的,哪有钱给你发工资呀!” 孙浩哼了一声,“我不管那些……以前生意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多给我发点奖金啊,现在生意冷清了,就想着耍赖不给,合着只能你稳赚不赔呗?既然你选择出来创业当老板,那就要承担风险,不可能让员工为了你的梦想窒息!” 朱明亮一听这个,也不高兴了,“我又没说不给你,只是缓两天,至于这么步步紧逼的吗?” 孙浩瘪了瘪嘴,“说好的一号发,这都几个两天了……人不是植物,只需要呼吸就够了,咱还得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钱,就是现在出去上个厕所,也得花一块钱买包卫生纸啊!我现在这兜里比脸还干净,吃饭的钱都没了,如果你再不给我发工资,我可就要饿死了!” 朱明亮嘬了嘬牙花子,“饿死不至于,你不是还有个姐姐吗,让她周济你一下啊!耗子,不是我说你,花钱真该有个计划,现在还没结婚呢,要节省一点,能不花钱的就不要花,比如你租房子这事儿,你跟你姐夫吵两句就搬出来,太冲动了,让你住小隔间宿舍,你也不愿意,非要花钱租房子,给自己添那么大的压力……” “别废话!我住哪儿跟你没关系,你拎拎清楚,咱俩之间就是普通的雇佣关系,我替你干活,你给我发工资,就这么简单!”孙浩满脸怒容地咆哮着,“总之,你今儿要是不给我钱,就别想回家!我活不下去,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他突地伸手揪住朱明亮的衣领子,将对方拽了过去。 朱明亮虽然年龄比孙浩大,但平常不怎么锻炼,身体软塌塌的,没什么力气,陡然被孙浩这般揪住,一时难以挣脱,气得脸面发青,“你给我松开!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跟个野蛮人一样,你不是还想当作家吗,注意仪表,斯文点儿!” 孙浩怒目圆睁道,“咱俩都不是君子,可以动口又动手!我现在都快吃不上饭了,哪还管什么斯文不斯文的,而且即便是君子书生,也有动怒的时候。战国策中有一篇《唐雎不辱使命》,初中课本上的文章,里面有一句,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朱明亮见他血灌瞳仁,知道继续拉扯下去,搞不好自己要吃大亏,忙劝道,“你先消消气,冷静一下……咱们也不是什么生死仇敌,至于血溅五步吗?有事好商量嘛,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伤害了我,自己也就完了!” 孙浩轻啐一口,“完了就完了,反正你今天不给我钱,迟早我也得饿死,不如来个痛快的!” 朱明亮苦着脸道,“但我现在真的没钱啊,你就是把我掐死,也拿不到半分钱……你再等我两天,这回肯定给你解决了!实话跟你说吧,我刚刚卖了八个大碗,交完个人所得税,应该能剩下四十多个,到时候多给你一些,就当是补偿了!” “少忽悠我,哪个蠢货愿意花那么多钱买几个破碗?不给是吧,好得很,那就别怪我不礼貌了……”孙浩越说越气,攥着拳头,愤然砸在朱明亮脸上。 朱明亮顿时只觉得双眼发黑,一摸鼻子,瞧见满手殷红,勃然大怒,抬脚踹向孙浩的小肚子,“我好好跟你商量,你怎么打人啊……真当朱爷我是好欺负的不成,今儿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跟你姓!” “少来!我可没你这么混账的儿子!”孙浩硬接下朱明亮这一脚,强忍着疼痛,又抡起拳头,砸向朱明亮的额头。 朱明亮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抱着脑袋大喊道,“救命啊!打死人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打人,还讲不讲法律了?” ------------ 第八十八章 死猪(5) 他嗷呜这一嗓子,引来不少路人围观,但没谁敢上前规劝,都怕给自己惹麻烦。 恰巧这时,有两个巡逻的民警凑巧路过,瞧见此景,急忙上前将孙浩拉开,把朱明亮也从地上扶了起来,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便带着孙浩和朱明亮回到派出所进行调解。 就是气性再大的人,到了派出所或者警局这种地方,也会变得老老实实。 孙浩自然不能例外,他坐在派出所小会议室里,老实得就像个不小心砸坏领居家窗户的孩子,低垂着脑袋,接受民警同志的批评教育。 朱明亮这边也被数落了一顿,还写了份承诺书,保证三天之内给孙浩付清工资,并把那块名表押给了对方。 孙浩得了那份承诺书,又收下名表,心里总算踏实了许多,也就不再与朱明亮为难,美滋滋地返回好景胡同。 他是满意了,朱明亮可就难受啦! 忙活了一天,什么都没落到手里,白搭进去五万块钱,回家怎么说呢? 本来朱明亮想的是,拿着那块名表,回家可以跟媳妇儿炫耀一番,也可以给大舅哥吃颗定心丸,等到剩下的钱到账了,便能扬眉吐气。 现在好了,八个大碗没了,手表也没了,纯粹靠着两张嘴皮子说,无凭无据的,谁信啊! 朱明亮思来想去,觉得只能再去一趟阙德坊,找那胡金龙补个手续什么的,先前他是想着不管尾款能不能到账,自己都是不亏的,所以签字之后,只拍了个照片就走了。 正经买卖古董瓷器,一般是要先出具鉴定报告的,有了鉴定报告,然后才说制订买卖合同,厘清双方责任,有的还会给这古董买个保险,避免交易没有完成之前出现什么意外。 而之前朱明亮和胡金龙都怕对方反悔,所以省去了很多步骤,直接签了个简单的买卖合同,也没盖红章摁手印,过程相当粗糙。 如果双方后续都不扯皮,倒也无所谓。只不过现在情况发生变化,朱明亮必须要拿到尾款,才能彻底解决眼前的麻烦,故而对于手续的重视程度拔高了几分。 他噔噔噔跑到磁器口阙德坊,也没看里面有没有人,闷头就闯了进去,“胡老板!这不对啊,我才想起来,手续都没办全乎呢!不说别的,你好歹给我出个鉴定报告,不然整得跟假的一样……” 店铺里面无人回应。 朱明亮跨进厅堂,瞧着四下无人,又把嗓门提高了一点儿,“在不在啊,胡老板?” 阙德坊内仍旧一片静寂。 “没人啊……”朱明亮纳闷了,这店铺大门敞开,里头却没有人守着,也不怕贼偷进来光顾,可真是心大。 他嘀咕两句,正想转身离开,到外边找人问问,忽然瞥见阙德坊后院闪过一道身影,瞧着有些眼熟,细细一看,瞬时怒气直冲天灵盖儿,厉喝一声,“姥姥的,竟然是你个王八蛋!” 那人影闻声愣愣地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朱明亮,瞳孔一缩,慌忙逃走。 朱明亮见状立马追了过去,跟着对方穿街过巷,一直从磁器口追到胭脂胡同,终究还是跟丢了。 他越琢磨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阙德坊?是不是跟胡老板有什么关联? 有没有可能姓傅的就是和胡老板一伙的,合谋设下了这么一个骗局? 只不过那手表确实是真货,拿去转卖至少能换个三五万块,这胡老板无利可图啊! 不行,必须找胡老板问一问,这事儿如果搞不清楚,晚上怎么睡得着? 朱明亮再次来到阙德坊,刚想迈步进去看看胡老板回来了没有,却听到旁侧小巷子里有人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他悄悄靠了过去,远远地瞄了一眼,发现竟是胡老板在后巷里一边抽烟,一边通着电话,遂侧耳听了听,意外得知了一个秘密: 胡金龙的哥哥胡老大是开财务公司的,之前从银行贷了不少钱,加上私募的,总共好几个亿,其中一部分真金白银地投到了创业公司,一部分吃喝玩乐花掉了,还有一部分通过这阙德坊买了些古玩,作为固定资产。 胡老大现在就是想把这些古玩全部处理掉,换成黄金,如此一来,即便以后破产清算,也能留下一大笔钱,后半辈子可以衣食无忧了。 而胡金龙也有自己的盘算,当初他借了不少钱给胡老大开办财务公司,现在对方已经摆明了要做老赖,也就意味着自己的钱都打了水漂,这怎么能行? 他越想越气,遂与那个帮忙散货的傅兴串通一气,暗中将胡老大的真货换成假货,李代桃僵。 当然了,他不可能每一桩买卖都做手脚,十件宝贝出个一两桩烂糟,谁也不会觉得有问题,毕竟古玩这个行当水太深,没人能保证不看走眼。 傅兴卖给朱明亮的那九个大碗,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姓傅的出了点纰漏,把真假两套大碗搞混了。 这九个大碗并非如胡金龙吹嘘的那般,是什么乾隆爷用过的八大碗,但来历也不简单。 清朝道光年间,宫里有个老太监偷偷改了官窑名册,扣下了一批江南地区进献的贡品,私自带出皇宫,卖给京城里的豪绅权贵。 这种事情并不新鲜,每年地方向皇帝进贡的东西太多,没人会细查到底有些什么。 可这回里面有一套瓷碗很不一般,名为九龙碗。 平常时候瞧不出来什么,就跟普通瓷碗没两样,但要是往里面斟满热汤,瓷碗内壁就会浮现出一条游龙。 九个碗,便有九条游龙。这普天之下,只有真龙天子才配使用。 皇帝很重视,所以不像以往那般马虎,详细查看了名册,发现里面少了这套瓷碗,遂派人秘密调查,最后查到了这个老太监头上。 老太监的结局自然是人头落地,但这套瓷碗也从此下落不明。 古玩行当里知道这件轶事的不多,加之不在谱上,因此当初朱明亮带着九个大碗在磁器口转来转去,也没人认出来。 可胡金龙不一样,他是经手之人,仅仅扫了一眼,便瞧出朱明亮带来的瓷碗就是傅兴卖出去的那一套。 虽然少了一个,但八个九龙碗也能卖个三五百万,总比五万卖给朱明亮强啊! 朱明亮听到此处,哪里还能按捺得住,顿时红了眼,气冲冲跑到胡金龙跟前,阴沉着脸道,“好家伙,你跟那姓傅的来回耍了我两遍呐,五百万的宝贝,五十万就从我这儿收了回去,这算盘打得真好!胡金龙,咱俩的买卖吹了,赶紧把那套瓷碗还来,否则我现在立马打电话报警!” ------------ 第八十九章 死猪(6) 胡金龙刚跟傅兴通完电话,没想到朱明亮去而复返,他做了亏心事儿,心里发虚,也不敢回应,慌忙转过身子,朝着阙德坊后门跑去。 朱明亮见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拽住胡金龙的衣服,眉毛一横,“怎么着,还想跑啊?你也不想想,就算你这人跑了,店铺还在呢!” 胡金龙扭脸过来,赔笑道,“朱爷,我就想回去给您再端几盘糕点,没别的意思……” “我不饿!”朱明亮黑着脸道,“我是想到了你丫可能跟那姓傅的狼狈为奸,却没想到那几个大碗竟有这般来历!要是早知如此,我怎么可能答应五十万就卖给你!胡金龙,你这属于欺诈,赶紧把瓷碗还给我!” 胡金龙皱了皱眉,“朱爷,咱俩是签了买卖合同的,单方面撕毁可是要十倍赔偿,您想好了吗?另外,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狼狈为奸,没有证据,不要瞎造谣,当心我告你毁谤!” 他瞧见朱明亮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又补充了两句,“还有啊,别拿报警吓唬人,你乐意报警就报警,警察也是讲证据,而不是听你在这儿叭叭叭……朱爷,退一万步讲,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你被姓傅的骗了,五万块买了这几个大碗,现在我花五十万买回来,你不也赚了吗?做人不要太贪心,容易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有命拿钱没命花的例子可不少!” 朱明亮哼了一声,“什么叫贪心?是你在搞诈骗!按照古玩行当的规矩,不管卖家最后卖不卖,你这铺子都该老老实实地告知东西的来历,而不是像你先前那般胡吹一气,还扯到苏东坡上面去了,硬把一个来历非凡的东西,说成了乾隆爷丢弃的小玩意儿,这不忽悠傻子吗?” “还不贪心?”话说到这份上,胡金龙也懒得再装了,冷笑道,“朱明亮,你从傅兴手里买这几个大碗只花了五万块,拿走之后跑到这磁器口四处询价,有一家肯买的吗?不在谱上的东西,谁愿意收?我现在愿意花十倍价格买下来,已经够仁义了!若是真想跟你耍浑的,就直接让傅兴去找你退货退款,反正当时你俩连个合同都没签,即便说东西是你偷走的,那又有谁能证明你的清白?” 朱明亮登时给气笑了,“好家伙,头一次见到有人把诈骗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胡金龙,既然东西是我从姓傅的手里买下来的,甭管三万五万,那就是我的了,证明我的眼光毒辣,该我发财!你现在胡扯一大堆,骗我签下低价合同,就是违法的!之前那份合同没有法律效用,该当把瓷器退回来!” 胡金龙嘬了嘬牙花子,“还扯到法律层面了……行啊,你要是觉得我违法了,那就告我去吧!现在想要我把东西还给你,门都没有!” 朱明亮一听这话,只觉得胸腔之中的怒气腾地蹿到了天灵盖儿,左看看,右瞧瞧,捡起路边一根木棍,瞪着胡金龙道,“你个混账驴球球,跟我耍起赖皮来了!立刻把宝贝归还给我,否则我、我就跟你拼了!” 胡金龙嗤笑一声,故意将脑袋往前伸了伸,“瞧你那怂样儿,还敢跟我斗狠……来,来,朝这儿砸,谁要是不敢动手,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朱明亮本来确实只是想吓一吓胡金龙,毕竟刚在派出所被民警教育了一顿,知道不该冲动,但听了胡金龙这话,实在忍不住了,双眼一闭,猛地举棍挥砸下去,咬着牙道,“我去你二舅姥姥的!” 嘭!一声闷响炸开。 胡金龙咕噔摔倒下去,捂着额头的乌包,恶狠狠地盯着朱明亮道,“王八蛋,你真敢下手啊!好好好,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一块板砖,正要扔向朱明亮,不料凑巧有人路过,瞧见了他和朱明亮之间的争斗,急忙把巡逻的民警招了过来。 那俩民警就是先前调解朱明亮与孙浩纠纷的,原想着换条街道,兴许就碰不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了,结果又撞见朱明亮,立时乐了,很熟练地将两人逮去派出所,噼里啪啦又是一顿苦口婆心的劝说。 期间,两位民警在给朱明亮录口供的时候,发现他之前还在别的派出所立过案,于是又重点教育了朱明亮一番,将三件纠纷案子合并一起,都上传到系统里边…… 常安和局长赵利民看完这些记录,面面相觑。 名表来历大概清楚了,但还是有许多疑点。 既然孙浩已经收了名表,为什么之后遇到谢彬又说要找朱明亮算账呢? 朱明亮怎么会死在胭脂胡同的? 赵老六拍摄的小视频里面有只绣花鞋,极可能是酒坊老板娘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可她是怎么跟朱明亮扯上关系的? 将朱明亮尸体扔到赵家门口的人是谁?单凭老板娘一个人,是不可能扛得动的,而且还要把尸体高高抛起,呱唧一下掉在赵老六身后,必须得是两个人参与。 常安侧脸看向局长赵利民,轻声问道,“叫过来吗?” 局长赵利民看了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叹了口气,“肯定要叫过来问一问的,一来胡老大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那些个腔子里面有没有,本就该把他叫过来认一认的,二来现在有证据显示他跟死者发生过争斗,自然是要重点关注的。只不过,我不能跟你一起审问了,马上领导就要过来,我要准备一下,尽管忙活了一晚上,两件案子都没能审结,可也算有些进展,先拿去应付一下吧!接下来,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也是看明白了,这案子不论怎么查,最后还是要回到七号大院上面来,怎么查都一样!” 常安闻言面色一喜,满脸堆笑地说了几句夸赞赵利民的违心话,肯定对方这一夜的付出,而后恭恭敬敬地将其送走,长舒一口气,自个儿悄悄又回到了局长赵利民的办公室。 他大模大样地走到桌案旁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儿,伸了个懒腰,打开局长赵利民的电脑,努力回想了一下,随即快速在系统登陆界面输入赵利民的账号和密码,啪地按下回车键。 顺利进入系统之后,常安并没有查阅这几起案件的证据材料,而是快速检索烫伤疤痕的相关信息。 几分钟后,局长赵利民回到办公室,瞧见椅子转着圈儿,上面却空落落的,不由地纳闷了,缓步走了过去,又看到电脑是开着的,屏幕上亮着三张照片: 一张是带着烫伤疤痕的右手,一张是半条残龙纹身,剩下那张则是一头白花花的死猪…… ------------ 第九十章 旧案 一年前,暖阳市出过一起“死猪案”,因为案子不大,很少有人知道。 死猪案并不是什么猪瘟之类的,而是一起盗窃案。 这案子牵扯了几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彼时私自贩卖冷冻猪肉牛肉的李万,屠宰场的王二爷,负责帮忙牵线搭桥的胡金龙,以及跟李万对接的跑腿小哥儿。 事情发生在2013年10月9号这天。 时间大概是早上六点半,天还没亮,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暗沉沉的。 街边几盏路灯拼命全力地刺透晨雾,给往来的行人洒下些许光明。 李万依照约定,缩着脖子来到皮裤胡同,哈了一口白气儿,蹲在胡同里抽着闷烟。 没过多久,跑腿小哥儿瞪着三轮车吭哧吭哧地过来了,他瞧见胡同里的李万,一捏手刹,急急停下三轮车,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李哥,来得这么早啊?” 李万瞥了他一下,不冷不热地说道,“早什么早,都六点半了,待会把货带回去还要处理一下,忙活完差不多七八点钟,人家在菜市场出摊的估计都卖出去几十斤肉了。老话讲,无利不起早,你们这有利可图也不起早,怎么发财呀!” 跑腿小哥儿嘿嘿一笑,“我倒是也想早起,但是人家胡老板想在被窝里多跟小情人暖和一会儿啊!” 李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实话,在这方面,胡金龙比我兄弟胡老大差了许多,不懂得克制,赚点儿钱全浪费在女人身上,简直就是个败家老爷们儿!” 跑腿小哥瘪了瘪嘴,嘀咕一句,“那也比您把钱扔到娱乐城的弹珠机子里强……” 李万听了这个,顿时不高兴了,“你懂个屁,我那是风险投资,等哪天中了大富翁,就能来个咸鱼翻身!哪还用这么辛苦当肉贩子,咱也是财务自由了!” 跑腿小哥不以为然道,“您老说什么咸鱼翻身,但这咸鱼就算翻身了,那不也还是咸鱼吗?” 李万一时语噎,也懒得跟他掰扯这些,板着面孔道,“少跟我耍嘴皮子,办正事吧,货呢?” 跑腿小哥将盖在三轮车上的胶布罩子掀开,指了指车上那头白花花的死猪,笑着说道,“在这儿呢!您瞧瞧,这可是顶好的跑山猪,皮肉紧实,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 李万瞟了一眼那头被开膛破肚的死猪,也没细细查看,淡淡地说了一句,“瞎吹什么牛皮,真要是那么好的猪肉,能交给我去卖?咱们也合作挺长时间了,彼此知根知底,甭玩那些虚的,我就一句话,不管你们拿来的是什么猪,只要吃不死人就行,这是我的底线!” 跑腿小哥连连点头,“您放心吧,这猪死之前都是活的,绝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顶天儿了就是窜稀!” 他俩正在这边说着,突然从胡同里蹿出几名警察,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人按在了墙上。 李万余光瞧见常安和老杨,登时懵了,心说这贩卖个猪肉怎么还被刑警盯上了? 常安什么话也没说,直眉睖眼地看了看李万和跑腿小哥,嘴角斜斜向上一翘,踱步来到三轮车旁边,拍了拍车上的死猪,忽地探出右手,把死猪的肚子撑开,从里面摸出一个红布袋子,掂了两下,随意地丢给身后的老杨,“份量差不多,应该没错,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了。” 老杨接过红布袋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全是些金银首饰,仔细比对了一下手机里的失窃物品照片,确认无误后转交给旁边的刑警,斜眼看向李万,皱眉道,“李万,你小子现在都沦落到做贼了啊,太寒碜了吧!” 李万惊呆了,连忙辩解道,“警官,我只是贩卖点儿未经检疫的猪肉而已,没有盗窃啊!我是冤枉的……常安!你不能这样,咱俩可是老同学,一个胡同里长大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冤枉呐!” 常安本来已经快要走出胡同了,闻言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李万,不耐烦地对老杨说道,“翻翻李万的手机,如果他真的只是贩卖死猪,应该有相关的短信聊天记录,也会有各种收款记录,现在很多人都不带现金,流行用什么支付宝微信……” 老杨立马从李万裤兜里摸出手机,认真检查了一遍,而后朝着常安点了点头,“他确实只是贩卖猪肉,不知道这死猪肚子里面还装着别的东西。” “那就给他录个口供,然后交给附近派出所处理吧,该罚款就罚款,该拘役就拘役,别扯什么同学不同学的……我先回去了,局里还有大案子等着处理呢,没工夫耗在这种小偷小摸上面!”常安叹了口气,简单交代两句,随后转过身子,抬步前行。 李万听完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跟老杨说着俏皮话。 那边的跑腿小哥见状急忙高喊起来,“警官,我也是冤枉的!” 老杨立刻扭头看向跑腿小哥,眯着眼睛道,“你也是帮忙散卖死猪肉的?” 跑腿小哥摇摇头,“我是跑腿送货的……不信的话,你问问李万就知道了!” 老杨随即又望向李万,后者确实耸耸肩膀,表示跟这跑腿小哥并不熟悉。 跑腿小哥顿时慌了,大叫道,“李万,你不能因为刚才我怼了你两句,就故意睁眼说瞎话啊……” “鬼喊鬼叫什么,周围好些居民还在睡觉呢!你要真是冤枉的,我们肯定不会只听李万一面之词……”老杨面色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搜出手机,快速翻查了两遍,“你这手机里也没有能证明你清白的东西啊,说的都是送货,谁知道你们商定的是送什么货?” 跑腿小哥百口莫辩,急得直跺脚,“哎哎,这该怎么办……那个常安警官,您停一下,别着急走啊,也帮帮我吧!我也是冤枉的呀!” 常安头也不回,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冤枉个屁,瞧你那贼眉鼠眼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好人,就算不是团伙核心,也脱不了干系!” 他说完就走了,却不知道这一句话竟惹下了大祸…… ------------ 第九十一章 炭烧 死猪案只是件小案子,至于后来那个跑腿小哥怎么样了,常安和老杨都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所以当初常安家发生惨祸后,他俩都没有想起这一位。 常安身为警务人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了那么一句话,确实不应当。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天早上他心情不美丽,跟妻子吵了一架,再加上案子太多,压力太大,说话不如平常谨慎,无意之间带着情绪发泄了那么一句,事后虽然也曾懊悔,但想着不是什么大案子,就没往心里去。 他是没放在心上,但后来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员却记得非常清楚。 那边胡金龙和王二爷又都咬定不知情,除了贩卖死猪肉这点,其他一概打死不认。办案人员只能重点审讯跑腿小哥,让他讲清楚有谁碰过那头死猪,去过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见过面儿。 跑腿小哥翻来覆去讲了十几遍,把知道的全都倒了个干净,可来来回回都是些没用的废话。他就是个帮忙送货的,之前也没检查过死猪肚子里有什么,更说不清楚是谁盗窃的。 这案子尽管最终没抓着主犯,可还是移交给了检察院,进入到了诉讼阶段。 身为从犯的跑腿小哥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好在失主宽宏,帮忙向法官求情,刑期减了一半,而且还争取到了缓刑,只要表现得好,也不必真的去蹲大牢。 这结果似乎已经算不错的了,但案子的影响并没有因为法律层面的裁定而结束。 跑腿小哥成了人人喊打的贼偷,不论他怎么跟邻居解释,都没人相信。所有人还是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骂着三只手,就连亲朋好友也拿异样眼光看他,远远地躲着。 有一次,他接了个单子,帮人从通州运送几包木炭到朝阳区某家烤鸭店,路途不算太远,也就二三十公里,如若是开车的话,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 可跑腿小哥儿没有小轿车,蹬三轮肯定赶不上约定的时间,打车又太贵了。 这一趟跑腿总共就三十块毛利,打车从通州到朝阳区差不多需要八十来块,自己得往里面倒贴五十,纯粹的赔本赚吆喝。 不接嘛,也是不成的。因为死猪案的缘故,他现在已经没办法接到短途单子了,只有像通州、大兴这种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些相熟的老板愿意雇佣他跑腿儿。 这一单拒绝了,往后郊区的单子也接不到,那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 思来想去,跑腿小哥决定自己辛苦一点,挑着这几包木炭,先坐公交,再乘地铁,多转换几次公共交通,争取在限定时间内赶到烤鸭店。 乘坐公共交通,最麻烦的一点是过安检。 每次他听到“大包小包请过安检”的时候,心里就会莫名烦躁,特别是某些地铁的工作人员,非要让他把每个袋子打开,挨个挨个检查那会儿,不由得无名火起,跟人家差点吵吵起来。 手忙脚乱之间,他也没注意到落下了一个小袋子,急匆匆赶往朝阳区烤鸭店。 历经艰辛,跑腿小哥总算是在约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可对方清点完货物之后,却扣下了他的跑腿费用。 理由是,少了几斤木炭。 跑腿小哥白忙活一场,心里很不舒服,就跟烤鸭店老板理论了两句。 谁知道,这客人之中有认识他的邻居,阴阳怪气地说,肯定是这跑腿的三只手偷拿了,故意找借口,谎称是遗落在地铁站。 烤鸭店老板信以为真,登时怒了,揪着跑腿小哥的衣领子,让其赔偿那几斤木炭。 跑腿小哥身上就剩几个钢蹦子,还被要求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衣服接受检查,当时臊得不行了,怎么解释都没用,又急又气,猛然伸手抄起炉子上烧了半截儿的木炭,刷地一下戳向自己的另一只手,红着眼吼道,“我不是三只手!” 嗞嗞。 一阵烤肉的香气缓缓荡开。 众人见状大惊,都不说话了。 也就在这时候,有个好心的小姑娘拎着一小袋木炭,快步闯进烤鸭店,噔噔噔来到跑腿小哥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可算找到你了……过个安检慌里慌张的,东西落下了都不知道,正好我也到这边,就给你送来了!哟,你这是干嘛啊,天儿是挺冷的,可也不能拿木炭烫自己的手取暖呀!” 跑腿小哥眼泪都下来了,刚想说点什么,却是活活疼晕了过去。 小姑娘连忙上前将其扶住,打了急救电话,又把警察叫到了烤鸭店,气哼哼地要帮跑腿小哥主持公道,只可惜这事儿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跑腿小哥除了手上留下一块烫伤疤痕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得到,连个道歉短信都没有收到…… 从那以后,这位跑腿小哥就搬离了原来的居所,与所有亲友都断了联系,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警局电脑的系统里也没有相关的记录,显然这人刻意避开了人口普查。 不过,常安在调查老杨遇害前行踪时,发现老杨去过一趟磁器口,之前他没想起来,现在查到了这位跑腿小哥,自然也就知道老杨当时去磁器口找的是谁了。 他驾着警车,朝着阙德坊飞驰而去,眼见导航地图上的线段只剩下短短一小截儿,放在杯套槽子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常安用余光瞄了一下手机屏幕上面的来电显示,速即踩下刹车,靠边停车,打了双闪,这才接通电话。 电话是实习刑警打来的,主要是向常安汇报了一下南锣鼓巷和簋街的搜查结果。 昨晚常安之所以没有坚持留在那边,就是因为想着有实习刑警随时汇报情况,自己在与不在,区别并不大。 经过这十几个小时的地毯式搜寻,特别追踪小组还是没有能找到沈翠。 幸运的是,沈翠自己想办法给警方传递了消息。 大约十分钟前,有家小吃店接到了一个外卖订单,金额刚刚是110块。 这小吃店负责送外卖的服务员觉得不对劲,凑巧前几天看过类似的新闻案例,于是便打电话报警了。 辖区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后,一查地址,发现居然是老杨的家,立马就联系了警局。 要知道,老杨至今昏迷不醒,家里就只剩下一个患病的小女儿,绝不能再出什么事情。 警局这边迅速派人伪装成送外卖的服务员,给老杨家里打了一通电话,打算先试探一下。 岂料,接电话的人不是老杨的女儿,竟是警方搜寻了一夜的沈翠…… ------------ 第九十二章 演习 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同事登时懵了,心底有了一个不太美妙的猜测: 穷凶极恶的歹徒挟持沈翠,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逼问出了老杨的住址,准备来个一窝端。 其他警员听了,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尤其这实习刑警还添油加醋地补充说明了一番,并且依据沈翠与警方通话时的语气断句,重新排列组合出一段求救信息。 至此,再也没人怀疑沈翠和小石榴身陷险境这一点。 常安听完之后,虽然觉得这里面有些疑点,但是情急之下也没细细琢磨。 他看着导航上面近在咫尺的目的地,犹豫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迅速掉转车头,赶往老杨的居所。 真相固然重要,但是救人性命更加重要。 而且,胡金龙的阙德坊跑不了,可这伤害了老杨的凶手,也是挟持沈翠的狂徒,简直比泥鳅还滑溜。 更何况,这家伙很可能就是自己要追查的那个人…… 一路无话,常安赶到家属院的时候,老杨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便衣刑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辅警。 这阵仗,比追捕A级通缉犯还要大。 实习刑警见常安来了,急忙迎上前去,语气激动地说道,“常队,我已经让兄弟们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算是只苍蝇,如果你不点头,它也不可能飞出去!” 常安一点头,拨开人群,来到最前方,看了看那道熟悉的房门,皱眉问道,“现在里边是什么情况?” 实习刑警低声答道,“不是特别清楚,虽然我们的人在对面占据了最高点,但是因为老杨家的窗帘遮挡了大半,所以只能看到小石榴很惶恐地坐在客厅里……” “很惶恐?”常安满脸疑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看出来她很惶恐的?” 实习刑警眨了眨眼睛道,“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啊!小石榴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面,小脸惨白惨白的……该死的匪徒,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其他刑警也都同仇敌忾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常安撇了撇嘴,扫视了一圈儿,又把那名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叫到近前,表情严肃问道,“事先联络过了吧?” 那名警员轻轻嗯了一声,“刚才我在电话里跟他们说了路上堵车,大概还有五分钟才到……” 常安低头瞟了一下外卖单子上面的地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找借口之前,不会先查查小吃店的地址吗?这家店就在小区对面那条胡同里边,步行最多十分钟,还用开车?” 那名警员瞬时愣住了,“啊?这个我真没想到,现在该怎么办?常队,匪徒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会不会对人质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常安略一沉吟,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不必再畏首畏尾的,敲门吧!其他的人先退开!” 话音刚刚落下,其他刑警立刻散开,轻手轻脚地退到上下两层的楼梯拐角处,确保房间里面的人开门时不会瞧见。 等到楼道恢复静寂,那名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这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叠指轻叩门板,“外卖到了,请出来拿一下,谢谢!” 片刻之后,屋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应答,“好的,稍等一下,马上过来!” 紧接着,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房门。 常安急忙躲开,藏在门外合页一侧,屏息静气。 嘎吱。 房门缓缓而开,打里面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开门的自然是小石榴,她上下打量了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一番,警惕地伸出小手,“拿来吧!” 便在这时,常安突然蹿出,一把将小石榴拽了过来,捂着对方嘴巴返回原处,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别喊别叫,是我……” 小石榴原本惊了一跳,都打算张嘴狠咬对方一口了,却听到常安的声音,定睛一瞧,登时乐了,“常叔叔,你怎么来了,还带着一大帮子人,搁这儿抓坏人呢?坏人在我们这一层呀,哪家这么幸运啊?” 常安白了她一眼,冷笑着吐出两个字,“你家。” “哦豁……我成坏人啦?”小石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是三分惊讶,七分兴奋。 常安没好气道,“不是,你搁这儿瞎乐什么?” 小石榴见他说话这般小声,又把自己的音量压低了几分,“叔,您不知道,每次我跟我爸演习,都是他当坏人,我当被坏人蹂躏、践踏、侮辱的那个倒霉蛋……五年了,您都没法想象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我可太想当坏人了啊!” 常安听了这话,直嘬牙花子,“好家伙,你当我这是跟你闹着玩呢?小石榴,这回可不是演习!” 哪知小石榴闻听此言,更加兴奋起来,“嚯!不是演习,我们家真有坏人?” “现在不是跟你慢慢解释的时候,你就说你们家里除了你之外,这会儿是不是还有别人?”常安懒得跟她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石榴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常安立即转头,对刚才那名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使了一个眼色。 那名刑警心领神会,随即又朝着屋内高喊了一声,“外卖到了,我是给您放门口,还是您过来拿一下啊?” 约莫过了十几秒,沈翠拿着衣架子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看了看空落落的沙发,又看了看敞开的房门,蛾眉微蹙道,“先前我家孩子不是说过去给你开门吗?她人呢?” 那名刑警瘪着嘴道,“先前?什么先前?我才刚到啊,一来就看见你们家门开着的,但并没有瞅见什么小孩儿……哟,不会是遇到人贩子了吧,我听说最近有个新套路,就是冒充这些个送外卖、送快递的,专挑那些个独自出来拿东西的小孩子下手,直接迷晕,捆着扔到车上,卖去深山老林什么的。” 沈翠一听这个,吓得魂儿都快飞了,也顾不得盆里的衣服还没晾,扔了晾衣杆,三两步来到房门跟前,面色发白地说着,“不能吧?这可是警局的家属院,谁敢在这儿犯罪啊……” 不等沈翠说完,那名刑警陡然变了颜色,迅速拔出手枪,一面将沈翠拉出房间,一面自个儿抬步往里冲,嘴里也不闲着,眼神凶厉地吼了一句,“里面的人听着,这儿已经被我们警方包围了,赶紧出来投降,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 第九十三章 苦衷(1) 这台词非常俗套,但的确有一定威慑的作用。此时也不好讲其他的,总不能举着枪,面目狰狞地说,请你慢慢地走出来,我们是有纪律的,不能随便开枪,很抱歉打扰您犯罪了,恳求您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真要是这么有礼貌,那犯罪分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还以为自个儿遇到诈骗了呢。 通常情况,讲出这番台词以后,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犯罪分子老老实实地缴械投降,抱着脑袋出来自首。要么就是乒乒乓乓一顿反击,而后寻找机会突围逃跑。 但今儿的情况很是诡异,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皱了皱眉,额头不禁渗出颗颗冷汗,握枪的手也在冒着细汗。 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香港那些个警匪片里也有这种场景,粗心大意的警察冲进匪徒窝点,威风凛凛地说出刚才那些台词,然后一抬脚,轰隆一声整个房间就炸了,血肉横飞,就连最强大脑都无法拼凑还原。 又或者,自己往前一步,额头就会突然亮起一个小红点。 啪! 脑袋上面立马开出一个血洞…… 那恐怖血腥的场景像播放电影一般,飞快地在这名刑警脑中闪过。 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即将跃出嗓子眼似的。 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身子僵硬,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既不敢前进,也不敢随意后退,他缓缓扭动脖子,侧脸面向门外的常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常队,情况不对……” 常安砸吧一下嘴巴,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抬起右手,轻轻一挥,冷冷吐出一个字,“搜!” 下一刻,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所有参与营救行动的便衣刑警、民警、辅警,呼噜呼噜全都冲了进来。 小石榴鬼头鬼脑地立在门口,瞅着这一屋子的警察,乐得都合不拢嘴了,心中暗暗想着,打从自个儿记事开始,就没见过家里这般热闹过呀! 这或许就是做小坏蛋的乐趣与福利? 她正偷笑着,忽然有只纤纤细手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石榴扭头看去,瞧见是沈翠这女人拍打自己,不由地撅起了小嘴,“你干嘛打我呀?” 沈翠白了她一眼,脸色难看道,“你爸没跟你说过,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吗?好家伙,刚才把我吓了一大跳,要真是像那位警官讲的那样,多危险啊……” 小石榴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有什么危险的,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人贩子拐去了,还得想办法保住我的小命,省得死在半路上,还要挖坑刨土……就算是那些个穷凶极恶的零件商贩,也不敢随便对我下手,耗时耗力辛苦一番,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堆用不上的破烂,且先不提人工成本,水电费都亏了。” “你别不当回事儿,现在笑嘻嘻,以后有你哭唧唧的时候……”沈翠瞪着俩眼珠子,板着面孔教训了小石榴一顿,俨然一副家长模样。 小石榴扮了个鬼脸,略略略几声,逃也似的跑到常安旁边,扯了扯对方的衣角,抬手指着沈翠道,“叔,你刚才不是问我家里还有没有别人吗?喏,这女人就是我说的那个别人,也就是你们要找的坏人,赶紧把她逮走吧!” 常安一边翻箱倒柜地检查着,一边回头看了看小石榴和沈翠,“别闹!现在不是处理你们家庭内部纠纷的时候,等我先把坏人逮着了再说!” 小石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沈翠抢先了一步,“常安,这儿就只有我跟小石榴,哪来的什么坏人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常安检查了一圈儿,没看见其他人的踪影,又听到沈翠这般说,紧皱眉头道,“屋子里只有你和小石榴?” 沈翠一点头,“对啊,老杨现在不是……出差了嘛,这孩子没人照管哪成啊,所以我昨天夜里就带着东西过来了,打算在老杨回来之前,暂时都住在这边。” 小石榴听到此处,立刻嚷嚷了起来,“谁让你过来的,你凭什么住我家啊!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能照顾自己,不需要你这个女人自作多情!” 沈翠哼哼两声,“你不就是想把我撵走,这样就没人限制你看动画片了呗?我告诉你,即便你把我撵走了,你每天也只能看两个小时动画片,昨儿晚上我就用手机绑定了你们家网络电视账号,不在这家里也能帮你关掉动画片……” 小石榴闻言面色一僵,满脸愤懑地盯着沈翠,就像对方是自己的生死仇敌一样。 常安适时地轻咳一声,对于沈翠谎称老杨只是出差一段时间这点很满意,故而帮腔道,“小石榴,你沈翠阿姨也是为了你好,看太长时间的动画片会近视的,到时候坏人跟你对面相遇,你都认不出来,多危险呀!你不是说以后等病好了,要努力学习,争取长大了也做个警察,像你爸爸那般惩奸除恶吗?视力不好,你都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怎么惩奸除恶啊!” 小石榴嘟着嘴道,“行啦,我知道了,以后会克制的,不用叽里呱啦说这么多,烦死了。” 常安无奈地摇头苦笑一番,转而看向沈翠,正色道,“沈翠,昨天晚上你离开医馆之后,去过哪里,跟什么人见过面儿?” 沈翠迟疑了一下,避开常安的目光,轻声答道,“常安,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昨天我确实冲动了,不该逞能玩什么引蛇出洞,幸好无事发生,否则你说这小石榴该怎么办啊!哎,以后我会注意的,你放心吧。” 常安表情怪异地看了沈翠一眼,心说这简直就是答非所问嘛,看这样子应该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沉吟片刻,拿起对讲机,与在对面居民楼监视的警员简短地交流了一下,确认没人从阳台或者窗户逃走以后,又翻查一遍屋子各处,最后停在了鞋柜边上,扫了一眼里面的鞋子,心中大概有了个数,嘴角忽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常安并没有立刻揭穿,而是叹了一口气,挥手让所有警员都退了出去,斜眼看向沈翠和小石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络我,你们一定要记着,只有我才是跟你们站在一边的,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的话!” 说完这句,他便转过身子,准备迈步离开。 便在此时,沈翠咬了咬嘴唇,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常安,稍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 第九十四章 苦衷(2) 常安一听这话,立马关上房门,回转身子,大刀阔斧地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沈翠,轻笑道,“说吧,那人藏哪儿了?” 沈翠怔了怔,疑惑道,“什么人?” “还跟我装是不是?”常安嗤笑一声,指了指门口的鞋柜,“那柜子里边有七双鞋子,三双童鞋,应该是小石榴的,还有一双36码的女士休闲鞋,大抵是你的,两双42码的皮鞋,都是咱警局发的,肯定属于老杨的……剩下那双38码男士运动鞋,老杨是穿不上的,你穿着又太大,至于小石榴嘛,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先前这屋子里肯定还有一个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挺直腰背,继续道,“对面那栋楼一直有我们警方的人盯着,他不可能从窗户或者阳台攀爬下去,单元门口也有小区保安守着,这段期间没什么陌生面孔进出,所以那人只能还在这栋楼里。沈翠,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他的胁迫,还是被他蛊惑了,居然帮助这种犯罪分子躲避警方的搜查,刚才之所以没有当着其他警员的面儿揭穿,是想给你个机会弥补过失,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心呐!还有小石榴你啊,一个小屁孩儿,跟着瞎起哄啥?” 沈翠与小石榴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和盘托出,“你想多了,那双鞋是我带来的,我往里面多垫了几双鞋垫,增加了一点高度,大小也就刚好合适……” 常安讥笑一声,“可我刚才并没有看见里面有什么增高鞋垫,你不会说你已经洗了吧?” 沈翠咳嗽两声,面色尴尬地答道,“确实已经洗了。” 常安摇头叹息一声,从兜里摸出昨晚在暗巷里找到的那把美工刀,轻轻地放在茶几上面,“这个又怎么解释?” 沈翠看到那把美工刀,面色陡然一变,但又很快恢复之前的模样,低头答道,“果然还是被你找到了……这就是我想跟你聊的,昨天你们搜捕那个嫌犯的时候,我也在想办法将其引向跌打医馆,本来是计划先拖着,等到你们找到跌打医馆那边,自然也就给他来个包饺子,稳稳拿捏!不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呐!” 她把昨晚那黑色连帽外套男子到医馆买药的经过讲了一遍,自个儿是怎么要求对方扫二维码参加活动的,对方又是什么时候取消关注的,说得特别详细,只是略去了后来追踪对方的那一段。 常安听完皱起了眉头,“那你后来离开医馆没有再遇到他吗?” 沈翠笑了,“瞧你说的,我要是大半夜遇到了那个坏人,现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常安又问,“你的美工刀为什么会出现在鼓楼东大街那边的小巷子里?” 沈翠表情认真地答道,“我昨晚确实去过那边,当时是为了买点吃的带来给小石榴,没想到遇上劫道儿的了,好在我带着美工刀,给那浑蛋手臂来了一下,这才逃过一劫……” “南锣鼓巷那么多好吃的,你为什么要跑到鼓楼东大街那边去买?”常安仍旧不肯放弃,追问了一句。 这时候,小石榴忽然插了一句,“是我让她到那边去买的,其实……我就是想整蛊她一下,教她知难而退,别跑到我家里来碍手碍脚的。” 常安深深地看了小石榴一眼,阴沉着脸对沈翠说道,“沈翠,小石榴是个孩子,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干了什么,难道你也不清楚吗?老杨……老杨要是知道你让小石榴跟着一起帮助那人蒙骗警方,会是什么想法?” 他这话说得很严厉,着实动了怒气。 老杨现在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跟个植物一样,都是拜那人所赐,可以说那个浑蛋就是老杨一家的生死仇敌。 而沈翠竟然鼓动小石榴帮着一起圆谎,这实在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沈翠也明白他的意思,表情难堪地辩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说不得老杨也不会介意……” “不会介意?”常安气极反笑,怒视着沈翠,面色铁青道,“沈翠,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甭说你现在跟老杨还不是那种关系,即便你俩真的领了证,你也不能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给老杨!我不知道那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说出这种混账话!” 沈翠眼帘低垂道,“没什么人啊,怎么又扯到迷魂汤了,刚才不是都跟你解释清楚了吗……噢,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是不是因为外卖单子的金额是110啊?嗐,这个真的误会了,那家小吃店正在做活动,满一百五减四十……” 常安面色一寒,腾地站起身来,“好了,你愿意装就继续装吧,我也懒得跟你费什么话了,还是先前那个意思……不管之后你决定怎么做,都请记得我们才是一边的,不要因为别人说了那么几句,你就心生同情,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到时候谁都帮不了你!” 撂下这么一句,他不管沈翠后面还有没有想说的,径直走出屋子,噔噔噔跑到楼下,瞥了一眼那名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又看了看实习刑警,把手机搜索出来的小吃店满减活动页面展示了一下,冷笑着说道,“一眼就瞧出小石榴很惶恐……哼哼!还有那什么,把对话打散拼凑出了求救信息,真当自个儿是福尔摩斯啊?招笑!” 实习刑警面红耳赤道,“这个属实没有想到,看来还真是一场误会……” “误会什么?”常安翻了白眼道,“沈翠言不由衷,必定是有苦衷的……但有人在我们之前去过老杨的家,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这人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跑腿小哥!” 实习刑警惊奇地问道,“什么跑腿小哥?” 常安轻叹一声,把当年的死猪案讲了一遍,“看这情况,应该就是他因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和老杨……” 实习刑警偏偏脑袋,“确定吗?这都是些推测而已,也没证据啊。” 常安冷哼一声,“把那个吗字去掉,这是合理的推测……就像你高考数学最后那个大题,过程全都推测对了,你说这结果还能错吗?” 正说着,那名乔装成外卖员的刑警接了一个电话,忽地扭头对常安说道,“常队,您好像猜错了……磁器口那边传来消息,胡金龙和当年那个跑腿小哥都被派出所的同志逮了,他俩都没去过莲花河,更没来过咱家属院这边。” ------------ 第九十五章 跑腿(1) 常安愣住了。 他在赶来家属院之前,特意给磁器口附近的派出所打了个电话,拜托几名民警同志先把胡金龙控制起来,以免对方收到风声,提前逃跑了。 至于当年的那个跑腿小哥,根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毕竟眼下连这人住在哪儿都不知道。虽然他是打算通过胡金龙审问出跑腿小哥的下落,但也没想过这么快便能将其抓捕归案…… 而且,这跑腿小哥竟然不是伤害老杨的凶手,也不是挟持沈翠的狂徒,怎么可能啊? 常安表情僵硬地呆了片刻,干咳两声,“可能是民警同志被狡猾的嫌犯骗了,等我过去亲自与那人会一会,自然真相大白!” 半个多小时后,磁器口派出所办公室内。 所长热情地接待了常安和实习刑警,命人端来两杯最好的碎末花茶摆在桌上,指了指低头坐在角落里的胡金龙,“幸不辱命啊,我们的同志赶到阙德坊的时候,这家伙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准备跑路了。” 胡金龙闻言抬头辩解道,“哎哎,您可不能胡说啊,我只是打算出去旅游几天,什么叫准备跑路……咱又没做坏事儿,心里干干净净的,行的是光明大道,哪用得着逃跑?” 所长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也配得上光明两个字?实话告诉你,我们盯你有一段时间了,已经从好些受害者那边收集到了证据口供,就想等个合适的机会收网,谁知道你小子居然还牵扯了命案,真是混整了啊!” 胡金龙听了这话,眼神躲躲闪闪道,“什么命案,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呐!” 常安没耐心跟他废话,紧皱眉头道,“是不是冤枉的,等一会儿你跟我们回了警局,仔细审问调查一番就知道了……现在,咱们先说说那个跑腿小哥,他人在哪儿呢?” 所长大拇指朝外一指,“就在隔壁办公室,那人跟这胡金龙关系恶劣,一见面就干架。如果关在一间屋子里,恐怕会闹出事情,所以就分开羁押了。” 常安疑惑道,“你们是怎么逮着他的?” 所长嘿嘿一笑,“当然是先堵着头尾两边,然后把他按倒,再用手铐拷住,咔擦几下就塞进警车带回来了……” 常安面皮抽动几下,直嘬牙花子。 你说人家没回答吗?肯定不是,别个描述得多详细啊,又是按倒,又是拷手铐的,可以说绘声绘色,生动形象。 但就是没抓住问题的重点,说的都是一通废话。 旁边的实习刑警瞧见常安脸色不好看,立即插嘴又问了一遍,“常队的意思是,你们怎么碰见那个跑腿小哥的,在哪儿抓捕的,他当时在干什么?” 所长恍然大悟,瞧着实习刑警和常安都没喝茶,把那两杯碎末花茶挪到自己手边,端起一杯,呷了一小口,缓缓说着,“这事儿说来话长,两位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时候,胡金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那王八蛋是来找我麻烦的,要不是因为他跑到店里大闹,我早就收拾完东西离开暖阳市了!” 所长当即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瞪着眼睛道,“谁让你插嘴的?” 常安咳了一声,“行啦,我觉得他讲的比你干脆利落,你就安心喝茶吧,不用费心费力跟我们讲故事了……胡金龙,为什么他早不来找你,晚不来找你,偏偏今天要去找你的麻烦呢?” 胡金龙抓了抓脑袋,“这我哪儿知道……他拿着棍子进了店铺,一看见我,什么话都没说,劈头盖脸就敲砸下来,无论我问他什么,都不吭声!好家伙,警官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我差点就被他打死了,好在这民警同志及时赶到,才把他按住。警官,由此可见,我是好人,那家伙才是你们要抓的坏人呀!” 常安斜眼看他,忽然道,“胡金龙,你坦白跟我说,当年死猪案的那些黄金首饰到底是谁做的?” 胡金龙故作懵懂道,“那案子不是已经审结了吗?就是那家伙背着我们,偷偷跟盗窃团伙合作,帮忙销赃。” “真是这样?可我怎么听人说,是你利用人家当替罪羊啊!干脆这样吧,我这就把隔壁那家伙带过来,把他跟你关在一起,我们出去等一会儿,你俩先掰扯清楚了再说……”常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作势就要跨步离开。 胡金龙急忙把他叫住,面色发白道,“我俩不能关在一起,那混蛋会杀了我的……警官,您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不用拿他来吓我了!” 常安抬了抬眉毛,表示自己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 胡金龙有些难堪地说着,“当年确实是我说了谎话,隔壁那个只是跑腿送货,并不知道死猪肚子里面有黄金。但我也只是顺水推舟,没有故意想要害他……” 常安哼哼两声,满面寒霜地说道,“还在狡辩!早上我又重新翻看了一下当年的卷宗,才发现那天死猪是先送到你的店铺,而后才交由跑腿的送给李万……屠宰场的王二没有作案时间,人际关系也非常简单清晰,不可能是他动的手脚,那就只能是你这个中间人了!如果你再不说实话,甭怪我太粗心,考虑不周了!” 事已至此,胡金龙也只好招认,不敢再抵赖,“警官,您别说的这么吓人,我坦白……那头死猪肚子里面的黄金是我偷偷放进去的,本想着等李万带回去之后,再让负责售卖死猪下水肝脏的人拿走,结果被你们逮了个正着。当时我也是猪油蒙了心,贪图那点提成,上了别人的贼船,但我向天发誓,只干过那么一次,之前绝对没有沾染那些脏活儿,之后也没有再犯!” 常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孬蛋!自己做了还不敢承认,赖在别人头上……等着吧,待我跟那个跑腿聊完,咱俩回到局里再谈谈其他事情,你小子啊,身上缠着的是非多着哩!” 说完这句,他便带着实习刑警起身出去了,快步来到隔壁房间门口,眼神复杂地盯着房门看了一会儿,深呼吸一下,探出右手,轻轻扭动门把手,推开房门。 常安抿了抿嘴唇,心里五味杂陈,终究还是抬眼望了过去,随即身子陡然僵住,满脸错愕。 ------------ 第九十六章 跑腿(2) 在他的印象之中,跑腿小哥是一个身材健硕,收拾得非常清爽的大小伙子。 而眼前这人,骨瘦如柴,皮肤黝黑,形容枯槁,头发又脏又乱,还散发着一股子怪味儿,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乍一看,整个人就跟流浪汉差不多,还是五六十岁那种埋里埋汰的小老头儿。 一年光景,好似苍老了三十多岁。 实习刑警也有些发懵,看了看手里表格上面的信息,“你是之前帮阙德坊跑腿送货的陈陌?看着不像才二十八啊!” 这跑腿小哥陈陌正看着常安出神,一听这话,瞬时惊醒,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常安和实习刑警两人比比划划。 实习刑警眉尖微微一皱,“你搁那儿瞎比划什么,我问你话呢,你是去年死猪案的那个陈陌吗?” 陈陌忽然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实习刑警啧了一声,“你别光点头啊,是与不是就一两个字的事情,说出来也没多困难吧!” 陈陌抬头看向实习刑警,犹豫了片刻,而后缓缓张开了嘴巴。 实习刑警定睛一瞧,登时大惊。 只见这陈陌口中烂糟一片,直看得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常安表情沉重地问道,“怎么搞成这样子了?” 陈陌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常安,叹了口气,在桌案上面找了一支中性笔,又拿了一张写满了字的A4打印纸,翻了一面,快速画出一个火炭的图案,而后举着那张打印纸做出吞咽动作,表示自己是因为吞了一颗火炭,所以才不能开口说话的。 常安又问,“谁逼你吞咽火炭的?胡金龙?” 陈陌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自己?”实习刑警突然插话问道,“为什么呀?就算饿得再狠,也别吃火炭,那得多疼啊!” 陈陌比比划划一番,表示自己吞咽火炭不是因为肚子饿,而是因为别的事情。 常安追问道,“是跟死猪案有关吗?” 陈陌先是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直勾勾地盯着常安,用口型说了一句,“主要是因为你……” 常安怔了怔,随即关上房门,坐在陈陌对面,叹道,“当年那案子,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没必要这么偏激,又是吞咽火炭,又是报复我和老杨的……” 陈陌立刻摇头反驳,在打印纸上飞快地写了一句,“我吞火炭不是因为你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你。” 常安盯着陈陌的眼睛问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害死了我老婆和母亲,以及还没出生的孩子了?” 旁侧的实习刑警都惊呆了,他压根就不知道陈陌与常安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恩怨,瞪大眼睛,转头看了看陈陌,又看了看常安,很识趣地没有多嘴询问。 陈陌低头半晌,写了一句,“可以这么说,她们确实因我而死……我很内疚,所以吞了火炭,算是惩罚自己。” 常安陡然攥紧了拳头,努力地克制着,冷笑道,“这惩罚可还不够,三条人命呐!陈陌,如果你觉得是我害苦了你,就该直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陈陌咬着嘴唇在纸上写了一句,“我也是无心之失,就像你当初冤枉我是盗窃团伙成员一样……” “放屁!这能混为一谈吗?”常安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杀了她们!还把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现在跟我说是无心之失?” 陈陌愣了一下,慌忙摇头比划了一阵,担心常安看不明白,又急匆匆在纸上写了两句,“我没有杀人,但她们确实因我而死。当初我一时气愤,说了不该说的话,害得你老婆和母亲惨死,是我不对,但这一切也有你的责任!倘若不是你胡说八道冤枉好人,我就不会被人当成过街老鼠,也不会去通州接单子,更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情……”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在纸上涂涂画画,把死猪案之后的经历讲了个大概: 自打通州送炭纷争之后,陈陌的日子更难了。 人们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错怪好人的,一定会找各种刁钻的角度证明是别人有问题。 而且,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再见到当事人的时候,必然是躲得更远,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或者知道了那些瞎话是自己传出去的一样。 每个人都躲着他,自然也就没人雇佣他跑腿了,就连通州、大兴这种稍微远点的地方也是如此。 陈陌没了活路,只能搬离原来的地方,被迫流落街头。 他越想越气,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常安,于是装作送快递的,费尽辛苦打听到常安的住址,来到了家属院小区门口。 其实陈陌也没想要怎么着,只是打算找到常安,让对方给自己翻案,然后当众道歉,澄清事实,这样一来他就又能接到单子,跑腿送货,攒钱买车。 只不过,想象与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陈陌到了这家属院小区门口,满脸堆笑地向门卫老大爷递过去一支香烟,“大爷……” 门卫老大爷眼皮往上一翻,当即回了一句,“你大爷!” 陈陌面色尴尬地咳了一声,也没在意言语之间的不礼貌,把香烟又往前递了些许,“那什么……我是送快递的,麻烦您受累帮忙开个门。” 门卫老大爷瞥了那支香烟一眼,嗤笑道,“大庭广众之下,行贿赂之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说话的声音特别洪亮,引得这小区门里门外的人纷纷侧目。 陈陌脸上的尴尬更浓了几分,连忙收回香烟,赔笑道,“是我龌龊了,不好意思……” 话刚说了半截儿,那门卫老大爷又开口了,“拿支大前门就想跟我攀交情,怎么着也得是中南海啊!而且,还得是红盒子那种!” 陈陌眼角抽了抽,干笑两声,“怪我不懂事,明儿给您重新买一包,劳烦您开一下门,我着急给人送快递呢!” 门卫老大爷冷笑几声,微微眯起眼睛,目光犀利地盯着陈陌说道,“小子,你不是送快递的吧?” ------------ 第九十七章 跑腿(3) 陈陌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被看穿了? 是自己这身衣服不够专业,还是三轮车太破旧了? 肯定是三轮车的问题,别个真正的快递员都是骑电动三轮,哪有吭哧吭哧蹬着人力三轮满大街送货的! 他眼珠子一转,笑着解释说,“大爷,您是不是瞧着我这车不对?今儿我那电动三轮坏了,只能借了这么一辆老古董,就是因为工具不好使,所以只能在其他地方争抢时间,麻烦您帮帮忙,把门打开……” 门卫老大爷仍然没有要放他进去,嘴角噙着冷笑道,“少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力三轮和电动三轮的问题,你肯定不是送快递的!” 陈陌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额头开始渗出颗颗冷汗,脑子飞快地转动,思考着自己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既然不是车的问题,那就只能是车上这几个箱子的问题了。 莫非这老大爷通过观察车胎,瞧出上面这几个箱子并没有装什么货物,只是个空心样子货? 是了,肯定是因为这一点,车上载着重物,轮胎势必会瘪下去一点,而不像现在这般鼓鼓的,一点都没有变形……想不到这老头看着蔫不溜秋的,眼光竟然如此毒辣! 陈陌咳嗽一声,再次挤出一张笑脸,“这几个箱子确实挺轻的,但里面也是装着货物。如果不是因为公司有规定,我倒是也想拆开来给您瞜两眼……” “谁要瞧你箱子里有什么东西?”门卫老大爷白了他一眼,板着面孔道,“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跟你是不是快递员没有半毛钱关系!” 陈陌闻言汗都下来了。 又不对啊? 跟箱子也没关系,那还能是什么呢? 他拿余光把自个儿从下到上瞄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哪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正想着如何应对,就听那门卫老大爷语气不善地揭开了谜底,“别个快递员都是打电话让收货的下楼来拿,哪像你这么勤快的,还给人送上门!你肯定不是快递员,溜进小区绝对有其他目的!” 陈陌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大爷哎,我真是快递员啊!之所以要送货上门,是人家收货的不方便下楼,您通融一下呗,也就几分钟的事情……” 门卫老大爷眉毛一横,“我信你个鬼!实话告诉你,我以前住在朝阳区的,随时都带着个红色袖章,是因为这边更需要我,这才过来当保安,保这一方的平安!” 陈陌苦着脸道,“怎么又扯到朝阳区了,我不是什么坏人,没那胆子违法犯罪啊!我真就是一个送快递的,您到底要怎么才肯相信?” 门卫老大爷哼哼两声,“这个简单啊,你打电话让那取快递的出来核实一下,我就放你进去!” 陈陌皱眉道,“那就不用进去了啊,人家都下来了,我还进去送什么……大爷哎,都跟您说了,人家不方便,您就别为难我啦!” 门卫老大爷的态度很坚决,“不行!外人不能随便进这小区,这是规定……” 他话刚说完,忽然有个小姑娘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叔,开下门,我进去找个朋友!” 门卫老大爷立马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笑呵呵地摁了一下开关,“好好好,去吧!” 陈陌都看傻了,也没心情瞧清那女孩儿的样貌,本想跟在小姑娘后面溜进去,却被门卫老大爷拦下,于是瞪大了眼睛,怒视着门卫老大爷,质问道,“她不也是外人吗?为什么她能进去,我不能进去?” 门卫老大爷速即收起笑脸,寒声说道,“人家是小区住户的朋友,你是可疑分子,不能相提并论。” 陈陌气极反笑,“你这不是双标吗?怎么我就成可疑分子了?咋滴,我脸上写着可疑两个字吗?反复跟你解释,我着急给人家送货,你就是不信……说白了,你不就是看我是个送快递的,觉得好欺负呗?一个帮人看门的,手里有点小权利,就觉得自个儿牛逼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呸!” 门卫老大爷听到看门的三个字,登时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陈陌骂道,“你个跑腿送货的,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保安?好家伙,还整出什么拿着鸡毛当令箭,小词儿一套一套的,真有本事去跟物业公司领导叫唤呐,去跟投诉的业主吵吵啊!搁我这儿闹什么,说到底还不是觉着我一个老大爷争不过、打不赢你呗!小子,我可告诉你,往前倒个十几年,十个你都不是我的对手,哪怕就是现在,咱俩单对单,你也未必能占到上风!” 陈陌撸起袖子,涨红了脸道,“说话就说话,指指点点的算什么,有没有礼貌?” 门卫老大爷往地上轻啐一口,“跟你这样的可疑分子,我也不用讲什么礼貌,你丫不配!” 陈陌怒道,“我配不配的,你没资格评定……老浑蛋,我现在急着给人送货,没工夫跟你在这儿比赛骂街,赶紧把门打开!” 门卫老大爷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开不开就不开!瞧你这样貌,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多半就是想溜进小区偷盗抢劫……” 就这么一句话,戳到了陈陌的痛处。 要知道,他现在遭受的不公,都是因为当初常安的那句话而起——“瞧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子,也不像个好人”。 怎么就不像好人了? 凭什么要以貌取人啊! 陈陌面色铁青地上前一步,两手拎着拳头,咬着牙道,“你说谁瞅着不像好人?” 门卫老大爷斜眼瞥了他一下,“怎么着,你还想打人?刚才谁在问我,谁就是瞅着不像好人!” 陈陌猛地举起拳头,正要跟门卫老大爷大打一场,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按了下来。 有人在他耳畔轻声劝道,“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他恼恼闷闷地转过头来,本想怒怼一句“关你屁事”,但瞧见对方是个孕妇,只得忍耐下来,皱眉道,“我也不想冲动,可这老浑蛋太气人了,死活不肯让我进去,你说这可该怎么办?” ------------ 第九十八章 跑腿(4) 孕妇看了看陈陌,又扭头望向门卫老大爷,叹了口气,“都是穷苦老百姓,何必互相为难……你把门打开吧,别搁这儿僵持着,不好看!” 门卫老大爷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不行!现在我放他进去了,万一后面出了事情,谁来承担责任?也甭跟我说什么都是穷苦老百姓那些话,每个人工作不一样,职责不同,在其位,谋其政,省得将来有什么问题,又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 陈陌原本已经熄了怒火,见这门卫老大爷跟个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怎么都不肯变通,火气腾地一下又蹿了上来,“嘿,我说你这糟老头子,怎么这么顽固啊,一把年纪了,还跟个揿头拍子一样,好声好气地讲不通,惹急了我,真给你两下子,你丫就老实了!” “你听听……”门卫老大爷拿手点指几下陈陌,面色不悦道,“竟然在这儿明目张胆地恐吓我,若是按照法律,高低治他个寻衅滋事罪!就算轻拿轻放,依据治安条例,也要赏他个五到十日的拘留套餐!小常媳妇儿,你老公是警局的,你该比我更懂这些吧!” 这孕妇不是旁人,正是常安的妻子,她刚从医院孕检回来,一到小区门口,便瞧见陈陌想跟门卫老大爷动手,遂上前规劝,此刻听着门卫老大爷把自己的老公搬了出来,也有点不高兴了,“哟,多大的事情啊,又是寻衅滋事罪,又是治安管理条例的,人家也没把你怎么着呀!大爷,不是我说你,这个做人处事应当宽容灵活一些,否则无论你换到哪个小区,最后还是会被人家辞退的!” 陈陌也没听清门卫老大爷刚才那句称呼,并不知道面前的孕妇是谁,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就是就是,不要太死板了,多交朋友,多条出路,甭因为没必要的较真儿,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窄不窄的,不用你管,你走的道儿是宽,一天也挣不到多少钱,跟我装个屁!”门卫老大爷斜眼看着陈陌,冷冷地说两句,而后侧脸面向常安妻子,愤愤不平道,“你是咱小区的业主,干嘛向着外人说话,搁这儿裹什么乱啊!我这么辛苦守着大门,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区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吗?我以为你老公是警局的,你该很有觉悟才对,没想到也是个不明事理的无知妇女,难怪你婆婆天天跟人抱怨,肯定就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常安妻子气得肚子都有点不舒服了,蛾眉紧蹙道,“什么叫不明事理的无知妇女呀,我看你才是不明事理的无知老头……还有啊,我婆婆抱怨我什么了,你哪只耳朵听见的,要是不说个清楚,今儿咱俩没完!” 门卫老大爷哼了一声,“你婆婆跟人抱怨的什么,就算我没亲耳听到,也能猜个大概,这小区里哪个看不出来啊?你嫌弃你婆婆习惯不好,总想把她撵回老家,天天吆喝来,使唤去的,把人家当成保姆老妈子一样。这也就算了,还在小常面前数落你婆婆,别个可是母子啊,有你这么挑拨离间的吗?非要搞得人家母子反目成仇,你就开心了,如愿了?” “谁跟你说的这些!”常安妻子脸都气白了,浑身发抖道,“你把那人叫过来,我也回家让我婆婆跟着一起下楼,咱们当头对面地掰扯清楚,到底是谁在挑拨离间!” 门卫老大爷一听这个就软了,撇了撇嘴道,“我可没闲工夫掰扯你们的家务事儿,你和你婆婆关系好不好,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想做好我的本职工作,站好每一班岗位,不让某些可疑分子钻了空子,溜进小区危害大伙儿的生命财产!” 陈陌闻言把这袖子撸了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老浑蛋,看来今儿我不给你几下,你这嘴里是干净不了了……” 说罢,他抡起拳头,作势就要朝门卫老大爷打砸过去。 常安妻子连忙将其拉了回来,小声劝道,“不要动手,你这会儿是痛快了,但后面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搞不好真会给你定个寻衅滋事罪!想想你的父母,你要真蹲了监狱,他们该怎么活啊!” 陈陌面色一黯,“他们都不在了……” 常安妻子干咳两下,又道,“那就想想你的妻儿!” 陈陌咬了咬嘴唇,腼腆地说道,“我还没结婚呢,哪里来的妻儿……实不相瞒,我打小长到现在,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牵过呢。” 常安妻子咳嗽几下,眨了眨眼睛,“那就别想了,只当是为了你自己,也不该动手打人,说来说去不就是他害怕你进了小区之后为非作歹,到时候别人追究他的责任吗?这个简单,我来给你担保,如果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都算在我的头上,由我来兜底负责!” 她一面说着,一面昂首看向门卫老大爷,“这样一来,他应该可以进去送快递了吧?” 门卫老大爷重重地哼了两声,拿起登记簿,递了过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按规矩来,填表格儿吧!” 常安妻子接过登记簿,扭脸看向陈陌,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陌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叫陈陌,耳东陈,耳百陌。” “倒是个好记的名字……”常安妻子啧啧叹了一声,刷刷填完表格儿,而后在受访人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将登记簿递还给门卫老大爷,“这下总行了吧,赶紧开门,我这挺着大肚子跟你胡扯半天,都快累死了!要是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你才是真的付不起责任!” 门卫老大爷粗粗扫了一眼登记簿,面无表情地摁下按钮,打开了小区的大门。 常安妻子长舒一口气,简短地跟陈陌道别,从旁侧小门走了进去。 陈陌进了小区,七拐八绕一大圈儿,来到常安家的单元楼门口,刚想迈步进去,迎面遇到了先前那个小姑娘,细细一瞧,登时乐了,“哎,怎么是你呀?” ------------ 第九十九章 跑腿(5) 这小姑娘就是当初好心帮陈陌捡回一小袋木炭,及时送去烤鸭店解围的那一位。 穿着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件蓝色牛仔外套,扎着高马尾,一看就是刚踏入社会没多久的大学生。 要是再被生活雕琢两年,兴许也就没有这般热心肠了。 她的脸盘子很干净,眼睛也很干净,瞧见陈陌跟她打招呼,虽然短暂地错愕了那么几秒,但最后还是大大方方地回应了,“真巧呀,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你,吃了吗?” 陈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把脏兮兮的箱子和自己远离对方几分,笑着说道,“早饭吃过了,午饭不着急……我也是觉得真巧,刚才在小区大门那边听到你的声音,也不敢确定,害怕认错了人,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小姑娘呵呵一笑,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家属院小区来,瞄了眼陈陌手里的箱子,“你现在改送快递了?” “呃……都是跑腿的,大差不差,也算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陈陌不敢看她的眼睛,随口胡诌了一句,暗暗想着该如何快速结束对话,以免牵累这小姑娘沾染上不必要的是非。 小姑娘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扑哧一下乐了,“你这演技可真差,难怪先前门卫不让你进来,就算换做是我,也会觉得你别有用心,不怀好意。” 陈陌闻言抬头看向小姑娘,皱眉道,“什么演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着急否认,我又不是这小区的保安,也不是警察,你不用这么紧张,更不用小心提防。” 小姑娘顿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事实上,你不是来这儿送快递的,而是想打探一下当初冤枉了你的那位警官住在哪儿,我说得对吧?” 陈陌一听这话,面露惊慌,又往后缩了缩,急忙否认道,“不是,我就是来送快递的,你别胡说!” 小姑娘冷笑着往前跨了两步,直勾勾地盯着陈陌的眼睛道,“我有没有胡说,你把手里的箱子打开,立见分晓!陈陌,你做戏也不做全套,抱个空箱子就算了,居然连快递单都忘了贴在上面,也就是门卫的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瞧不清楚,否则你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扭送去派出所了!” 陈陌低头一瞧,果然发现箱子上面没有贴着快递单子,顿时满头大汗,心说我跑吧,这坏人真难当! 小姑娘似乎早有预判,在他转身迈腿之前,猛然探出右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歪着脑袋问道,“想跑?” 陈陌干笑两声,“怎么会……这不是箱子上面没有贴着单子吗,我就想回去弥补一下,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然万一待会儿收货的发现了,那可麻烦了!” “还跟我装呐,箱子上都没单子,你怎么知道该把快递送到哪儿呢?” “我每天早上都吃鸡蛋,记性好。” “行吧,我就当你记忆力特别优秀,能够记着每一件快递该送到哪儿去,但你哆嗦什么呀?” “冻的。” “这都还没立冬呢……而且,你这一脑门子汗,瞧着也不像发冷呀!” 陈陌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应答,眼珠子左瞟右看,脑中飞快地盘算着逃跑路线。 这时候,小姑娘忽然又说了一句,“陈陌,你遇到事儿,别总想着逃呀,应该勇敢面对……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来这儿是想打听那位警官住址的?” 是呀!为什么呢? 陈陌当即扭头过来,惊奇地看着小姑娘,脑门上面全是问号。 小姑娘轻笑几声,拉着陈陌来到单元楼边上,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是来帮你打听那位警官住址的……那天你在烤鸭店被人冤枉,有人跟我传你的闲话,让我离你远一点。而我这人比较叛逆,越是不让我做的,我越是要去试一试……所以,我就想方设法地对你做了个背调,打听到了那件案子的前后经过。” 陈陌听她说起那起案子,愤懑不平道,“我是冤枉的!虽然我知道帮忙运送死猪肉也是违法的,但我真没有干那些贼偷勾当!不瞒你说,我这人最恨的就是那些个不劳而获的,一直都是想着要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奋斗,勤劳致富。”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贼偷也是靠双手致富……不纠结这个,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只是现在木已成舟,想要翻案很难了,除非你能让那个常安帮你。” 陈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小姑娘又道,“可这也很困难,你仔细想想,人家凭什么要帮你翻案呢?为什么要相信你是冤枉的呢?这人犯了错,大多都不会勇于认错,而是各种找补,秉承着错误一定是别人的,优点都是自己的原则,哪有人会主动打自己嘴巴子?” 陈陌怔了怔,细细一想,觉着这小姑娘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先前自个儿只想着怎么找到这个常安警官,没有认真琢磨过要怎么说服对方帮忙翻案。 他沉思片刻,一咬牙,把手伸进自己裤兜里,摸出一把小刀,表情狰狞道,“他要是不答应,我就……” “你就拿小刀捅他?拜托,人家是警察,你还没近身,就被人家撂倒了!”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咱们得动脑子,用计策逼迫那位警官必须要帮你翻案!” 陈陌紧皱眉头道,“什么计策?” 小姑娘挺胸抬头,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有一个计划,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不是冤枉你了吗,你也给他泼盆脏水,最好只有咱们才能帮忙澄清的那种,到时候你不就可以跟他平等交流,互帮互助了!” 这其实是个馊主意,但陈陌此时也没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赞同,“要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天底下最脏的就是偷人养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外面疯传自己老婆偷人养汉谣言更难受的,咱们就从这方面下手!”小姑娘正要详细讲解一番,突然瞥见有人从单元楼里走了出来,急忙拉着陈陌藏到凉亭旁侧。 陈陌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疑惑道,“碰见谁了啊,至于这么紧张吗?” 小姑娘抬手指了指挺着大肚子丢垃圾的孕妇,低声说道,“瞧见那人了吗?她就是常安警官的老婆,也就是接下来咱们主要针对的目标……” 陈陌循着小姑娘的手指望去,瞧清孕妇的面目之后,登时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这孕妇竟是先前在小区门口帮他担保的那人! ------------ 第一百章 跑腿(6) 陈陌不由得陷入了两难。 如果对方是一个和他毫无交集的人,陈陌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只会认为自个儿做得没毛病。 你家老公冤枉了我,现在反过来让你们尝尝被冤枉了的滋味,也没什么不对的。 可他认识眼前这孕妇啊,人家才帮了自个儿,转过头来,自己就恩将仇报? 要知道,没有这位孕妇大姐,他陈陌连这小区都进不了,更别说找机会逼迫常安帮忙翻案。 其实,他也是不清楚常安的性格,如若真有冤情,只要找到了常安,好好地说一说,这事儿也就成了,没必要整这些幺蛾子。 这就是用自己的思维胡乱揣摩他人的结果。 陈陌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心里堵得难受。 怎么弄啊? 让他昧着良心冤枉这么一个好心的大姐,实在做不出来! 而且,这大姐还怀孕了,看这肚子大小,保不齐没多久就要分娩,如果因为他胡说八道,害得人家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个儿往后怎么睡得着呀! 但就这么算了,他心里又窝火,一想到这辈子要背负个贼偷的坏名声,他就觉得浑身像被虫子啃咬一般难受。 心肝千疮百孔。 脸面也是千疮百孔,压根就抬不起头见人。 天下最难的处境,莫过于此。 小姑娘瞧着他脸色不太对劲,猜到了些许,柔声问道,“怎么了,你认识她?” 陈陌也不隐瞒,把之前在小区门口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我找个机会跟那常安警官谈一谈,他要是愿意帮忙,那样最好,不愿意拉倒!我等到缓刑观察期过了,也就能离开暖阳,到时候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小姑娘嗤笑道,“你想什么呢,还重新开始……我可告诉你,这事儿你要是算了,往后不管走到哪儿,都没法抬头见人,也不会有人雇佣你工作的,案底摆在那儿,谁敢用一个有前科的三只手啊!” 陈陌怒声道,“我不是三只手!” “我知道,我知道,但只有我知道没用啊!”小姑娘叹了口气,表情悲悯地说着,“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拿网络上的例子来讲,造谣传谣那会儿,关注度是最高的,等到要辟谣的时候,却没什么人在意,以至于好些人一直以为没有辟谣,谣言就是事实。所以,想要扭转人们对你的坏印象,必须得趁早!” 陈陌沉默良久,而后垂下脑袋,闷闷地问了一句,“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陈陌深吸一口气,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就趁早办吧!” 小姑娘看他下定决心,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不蒸馒头争口气,我都觉得他们很过分,你怎么能忍气吞声呢……等这事儿完结以后,我写个帖子发到网上,帮你正名,免得以后再有人拿这事儿侮辱你,毁谤你,欺负你!” “啊?这个就不用发到网上了吧?”陈陌知道网络舆论的恐怖,不免有些打起退堂鼓来。 小姑娘以为他是担心发到网上没有用处,立马摸出手机,打开某个社交媒体软件,“其实,我是个博主,而且还是网文作者,有不少粉丝呢!如果不是最近有个浑蛋眼红我,到处泼我脏水,我都获奖了,也不像现在这样籍籍无名!” 陈陌怔了怔,顺口问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谁会泼你的脏水啊?” “就是这孙子……”小姑娘指了指某篇博文下面的差评,气鼓鼓地说道,“他嫉妒我,觉得我能被推荐入围,都是靠的关系,所以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儿就在我的文章下面胡说八道,拉低我的评分,害我与奖杯失之交臂!” 陈陌扫了一眼屏幕上面的文字,啧啧两声,“好像也没说什么啊,不就讲了两句酸话嘛……我是不懂这些的,只是闻听人言,自古写文章的都觉得能力是自己最棒,运气是别人的最好。说得再细致一点,就是写文章我最棒了,就该我拿奖,如果这获奖的换作他人,就觉得只是那孙子运气比我好罢了!” 小姑娘听完脸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的,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陈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咳嗽两声,急忙转移话题,“乐一姑娘,既然你提议以牙还牙,肯定是有计划了,能不能跟我讲一讲具体要怎么做?” 这名叫乐一的小姑娘立马来了精神,满脸兴奋地说道,“明儿你还来,什么都不用干,后天也是……如此这般,等到一周以后,我自有安排,保准让你得偿所愿!” 陈陌点头应下,从这一天起,每日都蹬着三轮车,伪装成快递员,在家属院小区溜达一圈儿之后,又吭哧吭哧地骑车回去。 一连过了七天,风雨无阻。 到了第七天,陈陌蹬着三轮车来到家属院小区,刚要在访客登记簿上面填写信息,却被乐一挡下。 乐一对着门卫老大爷撒了个娇,卖了个萌,“大爷哎,我朋友有急事要这快递小哥帮忙,今儿就不填表格儿了吧!求求你啦!拜托拜托!” 门卫老大爷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想着反正前面几天也有这快递员的信息,便很爽快地开门放行了。 乐一拉着陈陌匆匆跑进小区,来到凉亭附近躲着,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瞧好了吧,等下就要上演精彩大戏了!” 陈陌正纳闷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单元楼门口吵嚷起来。 小区里那些撞树锻炼的大爷们,扭着广场舞的大妈们都围了过去,逢年过节都没这么热闹。 人群中央,正是常安的妻子和母亲,俩人拉拉扯扯着,一个往外拉,一个往回拽。 往外拉的自然是常安妻子,她一手扯着老太太的衣服,一手扶着大肚子,脸色难看极了,喘着粗气嚷嚷道,“走啊!我今天实在忍不了了,你在哪儿听的闲话,说我跟别个快递员不干不净的,你把那人叫出来,咱们当面掰扯清楚!” “我不去!”老太太使劲地把常安妻子往回拽,急得面红耳赤,“多丢人呀!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懂不懂?这种事情也不用别人说,我年纪是大,但还没瞎呢!今儿早上我特意去翻了门卫那边的访客登记簿,这几天那小子可没少来啊,都是你签字担保的!” ------------ 第一百零一章 跑腿(7) 这话太损了。 整段没有一个字说自家媳妇儿做了不道德的事情,但每一句都隐含着这种意思。 关键是,常安妻子还不好辩驳。 她帮那个快递员签字作保是事实,对方最近几天频繁往来小区也是事实。 说的都是事实,但隐含的导向意味却是胡扯。 大多数女人都做过儿媳妇,老太太也不例外,自然懂得夹枪带棒,绵里藏针。 若是换作其他儿媳妇,就这几句,当场就得羞死。 常安的妻子却不一样,她打小就生活在非常复杂的环境里,爱赌的父亲,酗酒的后妈,辍学的哥哥,破碎的家。 只是成年以后,她果断跟过去做了切割,把常安当作唯一依靠,收敛了锋芒。 但收敛归收敛,本领还在,应对这些个局面,可以说小菜一碟。 她冷笑一声,瞧着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果断地撒手,昂首说着,“好一个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不是你把家里的事情说出去,别人怎么知道咱家是谁洗的碗,是谁拖的地?你现在跟我扯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当初你自己往外倒苦水的时候怎么不记着这个?” “哎,我对你难道不好吗?没错,自打我怀孕以来,家里的活儿都是你干的,但我哪次出去不是又给你买吃的,又给你买衣服的?” “最近家里经济紧张,我也没上班了,水果都舍不得多买几个,可每天还是保证你能有鲜牛奶和新鲜鸡蛋吃,便是买一斤肉都要先切五两下来给你留着,我现在怀孕吃不了重口,简单水煮一下就行,但你又偏偏喜欢吃辣椒……” “房子本来就挺小的,以前只有我和常安住着,也是十分拥挤,现在你来了,还专门给你隔出一间,柜子和床就剩下两个巴掌那么宽,整得我进出卧室都要侧着身子走。” 常安妻子说到此处,越发觉得委屈,眼泪嗒嗒的,“妈,我嫁给常安之前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一直都是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妈对待,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别人穿我闲话,你非但不给我撑腰,还跟着瞎起哄,真要把我逼死了,你就舒坦啦?” 老太太咬了咬嘴唇,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应该,心底一软,正想顺坡下驴,给媳妇道个歉,说几句体贴的话,婆媳俩握手言和,回家好好地过日子去。 忽然间,却听到人群中不知是谁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哟哟哟!哪有这样的媳妇,用死来威胁自己的婆婆,说你两句还不行了吗?你要真是做得非常完美,也不会留下话柄了……本来嘛,你跟那送快递无亲无故,凭什么帮人家担保啊!你自己做得不干不净,那就别怪人家嘴里不干不净的!” 常安妻子一听这个,气得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面色发白地望着人群,“谁?刚才是谁在胡说八道,站出来让我瞧瞧!怎么了,只敢躲在人堆里,没胆子承认吗?” 老太太皱了皱眉,又拉了拉常安妻子的袖子,板着面孔道,“行啦,别在这儿丢人,有什么话咱回家说!” 常安妻子奋力甩开老太太的手,还想继续留在单元楼门口,把事实掰扯清楚。 岂料这老太太没有站稳,被她这么一甩,趔趄了一下,咕噔跌坐在地上。 四周瞬时一片哗然。 有那些个缺德的老娘们儿和老爷们儿瞎起哄,高声喊着,“不得了咯,儿媳妇打婆婆啦!真是叔叔能忍,婶婶也忍不了哦!” 老太太脸上青红交加,想着自己活了几十年了,哪儿受过这个,哇地一下哭了起来,“真是欺负人没个够!我当牛做马地伺候你,还不讨好……你要真是清白,就打电话让那奸夫来澄清啊,把我扔地上算怎么个意思?” 旁边的几个老大妈帮腔道,“就是啊,哪有你这样的儿媳妇,竟然殴打婆婆,有本事你就打电话让那送快递的过来呗,是真是假,不就立马清楚了……这么一比较,还是我们家的媳妇儿好哩!” 常安妻子看着七嘴八舌的邻居,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她扶着额头,蹙着眉头,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地说道,“我没有那个送快递的手机号码……” “嘁!恐怕不是没有,而是不敢吧!”一个老大妈叽叽咕咕地说着。 “你没有快递员的手机号码,门卫那边有登记簿啊,只要查一下,不就能知道了!”有老大爷帮忙出了一个主意。 常安妻子见此情景,咬着牙,不再废话,气哼哼领着人群来到门卫室,翻查了一遍登记簿,找到陈陌的填写的信息,却发现上面手机号码一栏是空着的。 这下无从辩解了。 那些看热闹的也都散去,一边走着,一边还回头偷瞄常安妻子和老太太,低笑着议论个不停。 老太太冷冷地瞥了常安妻子一下,铁青着脸说道,“真是够丢人的!你爱回不回,我是没脸站在外边了!” 说完这句,老太太往地上轻啐一口,便转身回家了。 常安妻子面色难看地捏着登记簿,呆愣了许久,转头看向门卫老大爷,“大爷,你怎么没让他把手机号码填上呢?” 门卫老大爷以为她是在指责自己工作不认真,阴阳怪气道,“这不有你担保吗?你说的啊,别为难人家,不要搞那些形式主义,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常安妻子立时无话可说,只得低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回家去了。 躲在凉亭观瞧了整个过程的陈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侧面看向乐一,满脸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乐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就是几句没根据的闲话,能出什么事儿,而且他们家是有警察的,肯定比普通人更加理智一些,闹过也就算了,还能怎么着啊?” 陈陌还是有些不放心,站起身来,“不行,我刚才看那大姐的脸色很不对劲,别是动了胎气什么的,我上去看看吧,顺带帮忙解释一下……” “你现在去了,那就前功尽弃啦!”乐一追着陈陌来到单元楼门口,终究还是没有拦住对方,气得她直跺脚。 没过多久,陈陌又面色苍白地乘坐电梯下来了,拉着乐一就往外走。 他俩刚踏出单元楼门,只听得空中一声尖叫。 啪。 老太太突然从天而降,掉在了乐一的脚边,烂成一滩血红,瞪着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陈陌和乐一两人…… ------------ 第一百零二章 红裙子与白裙子(1) 后面发生的事情,陈陌叙述得非常简略,或许是比划描绘得有些累了,或许是觉得自己之后的生活不值一提。 所以他握笔轻飘飘地写下自己因为懊悔,与小姑娘乐意闹翻了的前后经过,还是在当初的那家烤鸭店与对方约见,还是那些个爱凑热闹的旁观者,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当众吞下了个火炭。 所以他简单地概括了一下这些年流落街头的生活,风餐露宿,受尽奚落。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凄惨,反是很开心地接受这一切。 他认为这都是自个儿应得的,生活愈是烂糟,他身上的罪孽就消散得愈多…… 常安听完之后,久久地垂着脑袋,闷闷不语。 旁边的实习刑警唏嘘不已,“一句话能救人,一句话也能杀人……当初那小姑娘一句话救了你,后来你们用一句话杀了常队的妻子和母亲,谣言比猛兽还要可怕,每个人都要谨言慎行呐!” 他刻意地停顿一下,清了清嗓子,“你的惩罚,不应该由你自己决定,而是要由法律施行。依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不过,这种案子不属于公诉案件,是那种只要原告不予追究,就可以不用走诉讼程序的。” 常安闻言忽然抬起头来,眼神冰寒地瞥了实习刑警一下,寒声道,“你不用拿话点我,他害死了我的妻子和母亲,我要是不予追究,那还是人吗?况且,没有谁能够代替死者谅解始作俑者,哪怕是亲人!” 实习刑警听了这话,不由地皱起了眉。 而陈陌却是长舒一口气,开心地笑了。 常安看着一脸坦然的陈陌,又说了一句,“但如果你肯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也会如实向法官陈述你诚心悔过,有重大立功表现这一点。” 陈陌咬着嘴唇,点头应下,表示自己愿意配合。 常安拿起那张A4打印纸,指着上面的乐一两个字,“我记得,你刚才说这小姑娘喜欢穿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是吧?” 陈陌用力地点了点头。 常安嘬着牙花子道,“那就跟我认识的那个姑娘不一样了,她是喜欢穿着红裙子的,而且之前是长发披肩,最近改了风格,剪了短发……可能是同名同姓吧,连相貌近似的都有,名字相同也不稀奇。” 陈陌眨了眨眼睛,表情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实习刑警注意到陈陌的神色变化,立刻开口问道,“怎么了?你这表情……莫非不是同名同姓?” 陈陌想了一想,拿了一张干净的打印纸,飞快地写下一大段话,“虽然我不知道常警官认识的那个乐一是谁,但我认识的那个乐一小姑娘后来确实改了性子,可能是因为当时老太太的血溅在了她的白色裙子上面,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只爱穿红裙子了,头发也散着,跟个疯婆子一样。” 常安咳嗽两声,正色问道,“如果让你再见到她,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陈陌使劲儿地点了一下头,比比划划着,“就是她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常安砸吧一下嘴巴,摸出手机,找到那张报案女孩儿与孙浩的合照,“瞧瞧,那个乐一小姑娘是照片上的女孩儿吗?” 陈陌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迅速握笔在纸上写了起来,“是她是她就是她!她就是乐一!哎……这个男孩儿不是那个总在文章下面差评的人吗,他俩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常安看完陈陌写的那两行小字,惊奇道,“你是说照片上这个男孩儿,就是那个跟乐一在网上掐得很厉害的人?” 陈陌又点了点头,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常安忽地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身来,吩咐实习刑警稍后把陈陌和胡金龙带回警局,自己则是驾车来到好景胡同。 他快步来到手机店,瞧见维修师傅正趴在柜子上面打盹,立马走了过去,轻叩几下柜台,“师傅,醒一醒……” 维修师傅睡得正香,被人突地唤醒,心情有些不美丽,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张口就骂,“姥姥的,喊什么喊,我这儿是手机店,又不是棺材铺,就在再着急戴孝帽子,也得等我眯瞪一会儿啊!” 常安面皮一抖,重重咳嗽几下,“师傅,是我!” 维修师傅换了个姿势,继续枕着脑袋趴在柜子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打着呵欠回了句,“八戒,别急!” 常安登时给气笑了,摸出自己的证件,警徽朝上重重地排在柜台上,“您瞧瞧这个再睡!” “什么啊……”维修师傅嘟囔了一句,虚睁着眼睛瞄向常安的证件,瞧见那个金色的警徽,顿时惊醒,立马坐直了身子,面色尴尬地看向常安,赔笑道,“警官,原来是你啊……我就说怎么今天这店门外面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真是有贵客来到!” 常安白了他一眼,“你这变脸速度挺快的,都能跟川剧演员一拼高下了……甭扯那些个没用的,我来这儿是有正事要问你。” 维修师傅挺胸抬头,举起右手,“您尽管问,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一个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 常安掏出手机,递了过去,“觉悟倒是挺高的,你先瞧瞧这个。” 维修师傅低头看了看手机,一本正经地说道,“噢!小米手机,专为发烧而生……” 常安啧了一下,没好气道,“不是让你看手机,是让你看手机上的这张照片,你瞅瞅上面那个女孩儿,眼熟不?” 维修师傅干笑几声,接过手机,仔细瞧了一会儿,拧着眉毛道,“哎呀,这人我认识啊!就是她前阵子恶意投诉我,扯什么开机费就是敲诈勒索的,要不是看在陈述那小子帮她说话的份上,高低我要告她一个毁谤!” 常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她呀!陈述,陈陌,这俩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维修师傅乐呵呵地接茬儿了,“都姓陈呗!” 常安瞪了他一眼,不再废话,跨步离开手机店,三两步走到胡同口,找出陈述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小陈啊,在家吗?咱俩单独唠两句呗……不用去警局,我已经到你家附近了,咱还是在那个烧酒作坊碰头,正好那边的事情也该画上个句号,就一起办了!” ------------ 第一百零三章 红裙子与白裙子(2) 电话挂断之后没过多久,陈述就来到了烧酒作坊。 彼时常安也才刚刚坐下,屁股底下的凳子都还没捂热乎。 酒坊老板娘正襟危坐在柜台旁边,一面拿眼偷偷瞄着常安,一面假装清算烧酒作坊的账目。 常安知道老板娘在偷看自己,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把桌上的两瓶北冰洋打开,抓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口中,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别紧张,我今儿不喝酒……先前我逮着个以前很想抓捕的人,但我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尽管很不想承认,可人家讲得太细致了,其中许多细节跟已有的证据能够相互印证,事实清晰,黑白分明啊。” 老板娘大着胆子插了一句,“所以,您抓错人了?” “也不算抓错吧,他的确与案子有关,只不过真相却不是我之前猜测的那样。”常安叹了口气,满脸愁苦道,“这就好像是,你蓄力很久,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 老板娘略微有些局促地问道,“您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常安低头答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想错、看错、做错的时候,错了不可怕,勇敢承认,积极改正就好了。还是以我为例,之前我的确是想错了,但知耻而后勇,现在又有了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想。” 老板娘心虚地追问了一句,“什么猜想?” 常安嘿嘿笑道,“陈述,陈陌……老板娘,你觉得这俩会有什么关系?” 老板娘愣了一愣,歪着脑袋道,“不就是都姓陈吗?” 常安胸有成竹地说道,“凭我多年办案的经验,这两人绝对不是仅仅姓氏相同那么简单,你瞧好了吧,稍后就要揭开谜底了!” 正说着,陈述便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与常安打了个招呼,垂头落座。 常安斜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陈述,“来得挺快呀,你是不是本来就在胡同里?” 陈述听了这话,立马抬起头来,竖着一个大拇哥儿,赞叹道,“警官,您真是神了,这都能猜到,简直比神探狄仁杰还要厉害!” 常安瘪了瘪嘴,“我以为你会说福尔摩斯呢。” 陈述左右摇晃两下脑袋,“不,在我们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面,有很多比福尔摩斯还要厉害的人物,譬如狄仁杰,譬如包青天,我们要有文化自信,不能总把什么卷福华生挂在嘴边。”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觉悟……”常安啧啧两声,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把其中一瓶北冰洋推了过去,“今天要开车,不能喝酒,这个你应该很懂了吧?” 陈述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喝酒一定不能开车,要开车就别喝酒,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不能路怒,不能加塞,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常安见他念叨个没完,都有些神经质了,急忙出声打断,“行啦,不用跟我背道路交通法规,我又不是交警……今天找你过来,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跟你核查一下两个人的情况。” 陈述当即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道,“警官,您说吧,反正现在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常安先是翻出乐一和孙浩的合照,摆在陈述面前,啜饮一口北冰洋,润了润嗓子,问道,“瞧瞧这照片上的女孩儿,认不认得?” 陈述捧着常安的手机,只是扫了一眼,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认得!她就是帮我伪造银行流水的柜员乐一!红裙子,长头发,瓜子脸,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星星儿……不对,这孙子是谁,凭什么跟乐一坐在一块儿啊,还这么亲密!这孙子在哪儿,我要跟他决斗!” 常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把你那好斗鸡公嘴脸收敛一点,你跟乐一又不是男女朋友,人家跟谁坐在一块儿,干你屁事!这男孩儿叫孙浩,据乐一所说,她和这孙浩在谈恋爱,关系很好,都快要谈婚论嫁那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陈述五官扭曲地嚷嚷起来,“就这孙子一脸的衰样儿,乐一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常安瞪了他一眼,板着面孔道,“冷静一点,你喊什么啊,我没说他俩就一定是那关系,这不跟你核查来着吗?陈述,我记得上回你说你跟这乐一姑娘是在手机店认识的?” 陈述一点头,“没错,我俩之间的相识可谓非常曲折……” “不需要加那些个没用的描述,没人感兴趣。”常安嘬了嘬牙花子道,“你能不能详细跟我描述一下,当时她拿去修理的手机是什么样儿的?” 陈述不假思索地答道,“没问题,你要是问别的细节,我可能记不太清了,但对于她的那个手机印象非常深刻。” “是因为她跟维修师傅起了纷争?” “这只是其一,最主要还是因为那个手机与她不匹配,按照她的样貌职业,怎么着也该用个水果机,但她却拿了个菊花厂的低配,太丢份儿了!” 陈述顿了一下,唾沫横飞地详细描述着那个手机的模样,“而且还是蓝色的,到处都是划痕,看着就不像一个女孩儿用的手机,更像是哪个糙老爷们儿的备用机。” 常安听完呵呵一笑,划拉几下手机屏幕,指着当初抓捕小偷拍摄的赃物照片,“你再瞅瞅,这里面有没有跟乐一手机同型号的?” 陈述粗粗扫了一眼,随即指着王刚的那个备用机,答道,“就是这种手机,您还别说,照片里的这个手机跟乐一的那个手机还真像,不只是机型一样,就连磕碰划痕都大差不差。” 常安冷笑道,“兴许可能就是同一个呢……陈述,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你跟王刚在西直门附近发生追尾事故,他当时没拿出过手机吧?” “没有,这个我没必要撒谎……”陈述干咳一声,迅速又换了种说辞,“事实上,我后来说的都是真的,之前是抱着侥幸心理,但在您苦口婆心的教育下,我已经悔过了。当时,他还嘲笑我的手机是水货来着,如果他要是摸出了手机,高低我也会回敬几句。” 常安微微颔首,“只要你敢确定就行……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陈陌吗?跟你一样都是耳东陈,陌是陌生人的陌,你俩有什么关系?” 陈述怔了怔,懵懂地反问了一句,“警官,我跟他应该有什么关系吗?” 他瞧见常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慌忙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但您要是说我跟这个什么陌陌有关系,那就肯定是有关系的!” “边上待着去,你跟陈陌有没有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常安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机,余光瞟向努力憋笑的老板娘,阴沉着脸道,“想笑就笑吧,等下你就笑不出来了……老板娘,我再问你一次,除了9号深夜丢人头那次以外,在此之前你去过胭脂胡同没有?” ------------ 第一百零四章 红裙子与白裙子 (3) 老板娘一激灵,眼神躲躲闪闪的,根本不敢与常安对视,支支吾吾半晌,方才挤出了一句:“没去过啊,我没事儿跑到胭脂胡同那边干嘛……” 常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立刻揭穿,举起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北冰洋,砸吧着嘴巴,也不会说话。 陈述见状很识趣地挪到了另外一桌,把自己刚才坐的位置让了出来。 酒坊里气氛陡然变得怪异。 常安咳嗽一声,轻叩几下桌案,笑着说道,“老板娘,过来聊两句呗?” 老板娘双手依旧死死地捏着柜台侧边,没有半点要挪步的意思,“就这么聊吧,这屋子也不大,能听得清……跟您挨得太近,我害怕!” 常安闻言乐了,“你害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的脑袋剁下来泡酒。过来坐嘛,我给你瞧个好玩的。” 老板娘笑容僵硬地问道,“什么好玩的,腔子吗?” 常安撇了撇嘴,“你这话真是招笑,腔子那么大一坨,能随身带着吗?我又不是小叮当,不可能一伸手,从袋子里昧儿地一下给你变个腔子出来……放心吧,你是妇女,我肯定会尽量柔和一些,不会故意吓你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板娘也不好再推辞,她只得暗叹一声,缓缓地走到常安对面坐下,艰难挤出一张笑脸,问道,“警官,您要给我看什么好玩的?” 常安笑嘻嘻地在手机相册里翻了一通,找到赵老六拍摄小视频的截图,迅速放大几倍,而后递给老板娘,“瞅瞅这个,好玩不?” 老板娘接过手机,低头一瞧,登时身子一软,从凳子上滑落了下去,“哎呦喂……” 常安把筷子往桌子上面重重一拍,“老板娘,你不是说除了九号那天,你之前并没有去过胭脂胡同吗?这视频截图里的绣花鞋是你的那双吧?我可专门打听过了,你那双绣花鞋是纯手工制作的,市面上根本找不出第二双!” 老板娘哭丧着脸道,“警官,您这视频截图哪儿来的啊?那天我还特意观察过,胡同里也没什么监控器呀!” 常安哼哼两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胡同里的监控虽然还没正式启用,但凑巧有人当时拍下了你那双绣花鞋,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吗?” 老板娘摇摇头,“事已至此,我再抵赖也没什么用处了……而且,这两天我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已经看开了,就像这位陈述小哥说的,这般提心吊胆地活着,还不如吃颗黑花生米粒来得干脆呢!眼下这酒坊生意也黄了,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更没必要再硬撑着了。” “实话跟您说吧,之前我确实撒谎了,八号那晚我确实去过一趟胭脂胡同,事情是这样的……” 老板娘长出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开始讲述八号那晚的情景: 12月8号下午,在王二爷赶到烧酒作坊之前,有个人先一步与老板娘见面了。 这人正是西直门理发店老板谢彬,他脸色难看地走进酒坊,找了个临近门口的桌子,慢吞吞地坐了下来,点了几盘小菜和一杯烧刀子,闷闷地喝着。 老板娘看他面生,于是主动过去打了个招呼,“喝得惯吗?这酒挺烈的,要不要给您换个清爽点儿的试一试?” 谢彬把手一摆,满脸潮红地说道,“不用!我这心里烧得厉害,烈一点的酒更好!而且你这烧刀子跟其他酒坊的不一样,一线喉,入口柔,很是不错,就要这个滋味!” 老板娘听着对方夸赞自己的酒,不由得眉开眼笑,“您喜欢就好,等下我再送您两碟酸辣小菜,跟这烧刀子最是相配!” 谢彬却是摇头拒绝,“心意领了,但这桌上的小菜已经足够,再多就浪费了……早些年前,我兜里揣着一斤铁钉和几个鹅卵石,都能喝下几碗大酒,对于小菜这方面并不讲究,主要就是来喝酒的。” 老板娘笑了,“瞧不出来,您还是个老酒坛子,既然主要是来喝酒的,那么次要是来干嘛的呢?” 她只是顺嘴这么一说,权当逗个闷子,没太多心思。 但这谢彬闻听此言,脸色忽然变了,把酒杯放了下来,扭头盯着老板娘,哼哧哼哧喘了几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说道,“次要是来跟你通风报信的!” 老板娘呆了片刻,疑惑道,“跟我通风报信?” 谢彬点了点头,把王二爷和胡老大在理发店商议的事情讲了一遍,轻叹道,“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假装不知道,眼睁睁看着他俩设计糟践你。” 老板娘听完面色一白,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可真是个畜生啊,枉我还想着再把酒价提一提,多攒点钱,帮他还债……” 谢彬又饮了口酒,红着眼道,“他确实是个畜生,连这种龌龊勾当都想得出来,居然还对我媳妇儿动了念头!” 老板娘泫然欲泣,咬了咬嘴唇问道,“他们晚上什么时候过来?” “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反正你提前做个准备吧……” “多谢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出去躲一阵儿!” “等等,你躲什么呀!就算你躲得过今天,也不可能躲一辈子啊!你这酒坊的生意还做不做?今天你躲了,他俩就会想出更加阴毒的法子,直到得逞为止,这种事情躲是没用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才有用?” 谢彬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两只手掌撑着自个儿左右脸颊,沉声说道,“要勇敢地面对,要让他们长个记性,吃个教训!这样一来,往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对你动歪脑筋了!你听我的,待会儿等王二爷来了,你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要怕,实在不行,晚上我出来一趟,帮你一把!”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应下,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这畜生,薄情寡义,无耻下流,害得我多年青春喂了狗,此番必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否则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 第一百零五章 红裙子与白裙子(4) 之后发生的事情,与早前老板娘向常安和老杨交代的那般基本一样。 只不过,在胡老大和王二爷都离开了酒坊以后,老板娘又给谢彬打了个电话,把具体经过说了一通,简单地感谢了对方几句。 谢彬那会儿刚和妻子孙颖吵完架,正在气头儿上,听闻胡老大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觉着不够解恨,眼珠子一转,轻声叹道,“老板娘,你糊涂啊!像胡老大这种人,仅是划伤一点皮肉,怎么让他害怕呢?此番回去,他必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想要永绝后患,就要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痛,痛到他不敢生出别的想法!” 老板娘蛾眉微蹙道,“可现在他们已经走了,我总不能把他们叫回来,说您二位中奖啦,再来一次吧?” 谢彬咳嗽两下,低声笑道,“老板娘,你这话说的,就是要他俩走了才好呢,免得让人联想到您这边……论武力,咱俩是比王二爷和胡老大差一点,但要是拼智力,那两个草包怎么算计得过咱们啊!老板娘,你想想看,胡老大辛苦跑了一趟,没讨到好处,是不是多半会去找王二爷的麻烦?” 老板娘点点头,“按照那个胡老大的尿性,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咱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去找王二的麻烦啊!而且顶多就是吵吵几句,凭王二的怂蛋性子,想着还欠别人的钱,不好意思动手,怎么都打不起来的。” 谢彬阴恻恻地笑了笑,“这个你放心吧,只要你帮我把王二约到西直门,我自有办法让他跟胡老大狠狠地打一架!” 老板娘追问道,“什么办法啊?” 谢彬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嘴角斜斜向上一翘,“这天下的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脑袋上面戴顶绿帽子……现在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才能让胡老大跑一趟胭脂胡同。” 老板娘眨了眨眼睛道,“这个倒是不难,就算咱们什么都不干,胡老大也会跑一趟胭脂胡同的。” 谢彬诧异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老板娘解释道,“前两天我听王二讲过,似乎胡老大发觉了他弟弟和手下串通造假的事情,打算近期清理门户……他那个手下好像叫什么傅兴,就住在胭脂胡同。再加上,先前我藏在门后偷听他俩谈话,无意间听到那胡老大以为睡觉的地点是在王二爷家里,提前做了安排,估计就是想顺道把那件事也办了。现在他一个人突然改道来了这边,可胭脂胡同里还有人等着呢,怎么也得过去解释一下吧!” 谢彬琢磨了片刻,皱眉问道,“万一他懒得深更半夜跑来跑去,只是给那边打电话通知呢?” 老板娘摇头道,“我听他先前那话的意思,应该是打过电话了,但没有打通……想来也是,他过去是要清理门户的,请的帮手一定是那种人物。别个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当然会很谨慎,恐怕接了单子就销毁原来的号码了。” 她不知道,其实胡老大之所以没有拨通电话,是因为李万手机欠费,并非出于什么谨慎考量。 但这说法合情合理,谢彬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噢……原来如此啊,那咱们最好待会儿也过去一趟吧!” 老板娘纳闷了,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呀?” 谢彬砸吧两下嘴巴,“一来,这报仇啊,要亲眼看见仇人遭难,才算痛快!二来,胡老大在胭脂胡同里还安排了帮手,假如他找到那人,一起去找王二爷的麻烦,到时候二打一,王二爷肯定要吃大亏。咱们这回主要是为了让胡老大长个记性,可不是奔着报复王二爷去的,所以咱俩须得过去瞧瞧,在适当的时机,打个电话报警什么的,教那胡老大吃几天牢饭也是不错。” 老板娘恍然大悟,立刻答应下来,匆匆收拾了东西,望了望伙计饭盆子那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酒坊。 她一边往胭脂胡同赶去,一边给王二爷发了条短信: “你个畜生,要不是西直门嘉年华公寓理发店的老板提前跟我说,我今天就被你害死了,你等着瞧吧,早晚会有报应的!” 王二爷本来已经快到胭脂胡同了,一看到这条短信,登时气得脸都绿了。 原来是有人通风报信啊! 细细回想了一番,王二爷只觉得臊得慌,自己之前在老板娘那儿的种种表现,又是指天发誓,又是苦苦哀求的,简直就像个笑话。 这一切都是那个长舌头托尼害的,否则凭借那些花言巧语,说不得老板娘还会跟自己好呢! 好家伙,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丫凭什么要在背后搞破坏啊? 王二爷越想越气,噔噔噔跑到了理发店,瞧着里面黑灯瞎火的,拍拍脑袋,暗道自己气糊涂了,眼下已是深夜,理发店早就关门了,自个儿算是白跑了一趟。 他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到旁侧小巷子里有人说话,声音与那长舌头托尼很是相似,遂停了下来,凑过去偷瞄了一眼。 巷子深处的谢彬余光瞟见了王二爷的脑袋,举着亮着拨号界面的手机,刻意提高几分音量,“哈哈哈,老板娘,您别客气,但凡有良心的,都不会坐视不管。哎,这胡老大太过下流,眼下一腔邪火,多半是要发泄在王二爷的老婆身上了,真希望有谁能提醒一下王二爷,千万不要让胡老大得逞才好呢!老板娘,你是不知道啊,实际上这胡老大最初的目标是王二爷的老婆,每回来我这儿理发的时候都要念叨,什么前凸后翘的,我都不好意思跟你细说……” 王二爷听了这话,瞳孔猛缩,心里咯噔了一下。 坏了! 忘记这茬儿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酒坊那边,胡老大就曾提起过自己的老婆杨琴,说是看见杨琴一个人回家了。 事实上,胡老大的原话是看见一个漂亮女人进了七号大院,也没咬定对方就是杨琴,只说可能是杨琴气消了已经回家。 此刻王二爷听到谢彬的这番话,下意识就认为是杨琴回家了,胡老大将要对自己的老婆做什么。 霎时间,他的眼睛都红了,也没闲情再找谢彬的麻烦,面色铁青地奔向胭脂胡同。 ------------ 第一百零六章 红裙子与白裙子(5) 等这王二爷走了,谢彬也从巷子里摸了出来,迅速把手机揣回兜里,捏着把剃须刀,顶着寒风追了过去。 一通小跑,沙尘打得他脸面生疼。 谢彬对胭脂胡同并不熟悉,又不敢追得太紧,七拐八绕几圈儿,竟然跟丢了。 他恼恼闷闷地在胡同里转来转去,正想掏出手机查查地图,却突然感到有人在背后拍打自己的肩膀,登时大惊,紧握剃须刀,转过身子一瞧,发现对方是老板娘,方才松了口气。 老板娘见他张开了嘴巴,急忙伸手捂住,而后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 谢彬学着老板娘的模样,弯腰矮下身子,低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还不让喊?” 老板娘抬手指了指胡同另一端拐角处,压低声音说着,“你瞧那边……” 谢彬循着老板娘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黑暗之中立着一道人影,瞧着模样很是眼熟,“胡老大?” 老板娘点了点头,本想再解释两句,瞥见胡老大转头望了过来,急忙闭紧嘴巴,拉着谢彬缩到胡同阴影里。 谢彬也屏住呼吸,隔了好一会儿,听着没有脚步声过来,这才长舒一口气,问道,“胡老大不去七号大院,站在那边干嘛?”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儿就是七号大院啊!至于他为什么不进去嘛,你仔细瞅瞅,那拐角处地面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谢彬闻言拿眼偷偷瞄了一下,瞬时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老板娘,小声说着,“死尸……喔哟!这胡老大杀人啦?” 这时候,老板娘面色陡然一变,也不回应,只是表情僵硬地笑了笑,朝着谢彬挤眉弄眼。 谢彬见她这般,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突然,有道冰寒的声音在谢彬背后炸响,“嗬!好家伙,原来是你小子啊!” 谢彬立时毛骨悚然,扭脸过去,看着冷面霜眉的胡老大,艰难地挤出一张笑脸,“胡爷,真巧啊,居然在这儿碰见您了……” “巧什么,明摆着就是你俩跟踪我,如果连这都瞧不出来,那我不就成了棒槌啦!”胡老大哼了一声,斜眼看着谢彬,“你小子可以啊,敢在我背后搞小动作!先前我还在纳闷呢,按照王二的性格,应该不可能跟这娘们儿坦白,计划是怎么失败的呢?这下破案了,竟是你小子告密的!” 谢彬心里是恨死了这胡老大,但当着面儿却不敢露出一丁点儿怨愤,连忙赔笑道,“胡爷,我不知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又扯上告密了。” 胡老大看了看谢彬,又瞧了瞧酒坊老板娘,皮笑肉不笑道,“好,好,既然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你跟这娘们儿不认识,只是凑巧碰在一起的咯?” 谢彬迅即点头答道,“对对对,就是就是凑巧跟她碰到一起的,压根就不认得。” 胡老大轻蔑地笑了笑,上下打量着老板娘,伸手摸了摸身上的伤口,语气森森:“行!我信你!既然你跟她素不相识,现在帮我一个忙,把她摁住了,让胡爷我爽快爽快!你欠我的钱,可以减个五成利息!” 老板娘一听这话,脸面刷地变得雪白,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谢彬余光瞟了瞟满脸警惕的老板娘,脸色难看道,“胡爷,这不好吧……您要是真想爽快一下,我带您去个洗浴中心,那儿的技术好!” 胡老大冷冷地瞥了他一下,“如果我想去洗浴中心,还用你带路?甭废话,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立刻把这娘们儿摁住,让我爽快一下!要么,明儿我去你家,把你媳妇儿摁在床上,爽快一下!谢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不上钱,自然该当拿其他的东西来偿还!” 谢彬本来还想着尽量忍让,可一听到对方想糟践自己的媳妇儿,顿时怒了,“胡老大,欠债还钱是没错,但没你这样把别个不当人的!我劝你善良一点,真惹急了,兔子还咬人呢!” 胡老大一抬下巴,鼻孔朝天,嗤笑道,“你还咬人?来,咬一个给我瞧瞧!装什么正经人家,我可早就听说了,你媳妇儿和你小舅子关系很不一般嘛!” 谢彬咬着牙,眼帘低垂着,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不一般?” 胡老大讥笑道,“这还用明说,三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肯定红火啊!你那媳妇儿在外面装得跟什么似的,一副冰山美人面孔,回家指不定跟她弟弟玩得多开心呢!哎,你跟我说说呗,你们家晚上怎么过的啊,是不是动静特别大……” 他搁那儿叨叨叨个不停,全然没有注意到谢彬右手上的剃须刀忽而划过。 噗! 一泓鲜血喷涌而出。 胡老大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捂着脖子,面目狰狞地倒了下去。 酒坊老板娘惊呆了,愣愣出神许久才反应过来,刚要尖叫,却被谢彬捂住了嘴巴。 谢彬竖起一根满是血渍的手指,轻轻嘘了一声,“不要喊,不要叫,咱俩可是一边的,你不能把我卖了!” 老板娘看着他手里那把折叠剃须刀,拼命地点了点头。 谢彬这才放下了手,摸出一包纸巾,慢慢地擦着自己脸上的血渍,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尸体肯定不能一直摆在这儿,太惹眼了。 扔哪儿呢? 他扫视四周,发现岔口右侧那条胡同里有个下水道井盖,灵机一动,立马让老板娘帮忙将胡老大尸体搬了过去,思忖片刻,又用剃须刀一点一点割下胡老大的脑袋,而后才把腔子扔进下水道里,盖上井盖。 谢彬想的是,自己带走了人头,警方就算发现了下水道的腔子,也不知道死的是谁,凶手又是哪个。 但老板娘却提出了不同的建议,她很感激谢彬,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方也不会背上一条人命,所以也想出一份力,主动要求谢彬把人头交给她处理。 理由主要有两点,首先明面儿上胡老大和她没有恩怨,假设将来警方查到死者可能是胡老大,也不会找到酒坊那边。其次,此时谢彬满身血迹,拎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走在路上,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她因为站得稍远一点,身上挺干净的,谁也不想到人头在她手上。 谢彬听完觉得有点道理,便答应了下来,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人头包裹妥当,又从垃圾桶里翻出个袋子,套在最外面,随后走到胡老大先前所在之处,盯着地上的死尸,嘬着牙花子道,“这还有具死尸……不能让他躺在这儿,你过来搭把手,咱扔远一点,省得到时候警察连带着把下水道的腔子也查出来了!” 老板娘走了过去,并不着急搬抬,偏着脑袋问道,“可咱们把他扔哪儿呢?如果抬着走的时间太长,路上遇到别人了,又该怎么办?” ------------ 第一百零七章 红裙子与白裙子(6) 他俩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七号大院。 只是谢彬很快地又摇了摇头。 酒坊老板娘撅着嘴问道,“为什么不行?都这时候了,就别管什么缺不缺德的,赶紧擦完屁股溜吧!” 谢彬嘬了嘬牙花子道,“倒不是缺不缺德的问题,毕竟这王二爷干的缺德事儿也不少,真要把这尸体扔进他家院子里,也算是报应了……只不过,这会儿他和他老婆应该都在家啊,咱们搬着尸体进去,万一撞见了,该怎么解释呢?说是给他们送礼的,可也没半夜三更往人家里送尸体的啊!” 酒坊老板娘细细一想,也觉得是太过冒险了,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七号大院,叹道,“那该挪去哪里呢?要不干脆也扔进下水道里算了,省事一点。” 谢彬又摇了摇头,“我之所以建议把这尸体挪开,就是不想让人把它和下水道里的腔子联系到一块儿……你想啊,这人甭管是不是胡老大杀的,二者肯定有联系,否则胡老大也不会站在这儿看了老半天。单纯只是这具尸体被人发现了,警察摸排人际关系,或许会锁定胡老大为嫌犯。假如,警方调查了一圈儿,排除了其他人,只剩下失踪了的胡老大,届时他们会怎么想呢?” 老板娘偏偏脑袋,“畏罪潜逃?” 谢彬一点头,“对咯!就是畏罪潜逃!可他们不知道胡老大已经死了,这案子最后也就成了悬案……而如果咱们把这尸体也扔到下水道,到时候连同腔子一起被发现,警察排查发现胡老大失踪了,很自然就会猜测那个腔子是不是胡老大,顺藤摸瓜,拔了萝卜带出泥,保不齐会查到我这边,毕竟我和胡老大是有经济纠纷的。” 酒坊老板娘长长地噢了一声,“那你说扔到哪儿吧,一直耗在这儿更凶险!” 谢彬看了看斜对面灯火通明的赵老四家,沉思片刻,忽然笑了,“我有个主意,既能把这死尸处理了,还能将王二爷拉下水!” 酒坊老板娘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主意?” 谢彬怪笑着看向老板娘身上的毛衣,舔了舔嘴唇道,“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一下了……” 片刻之后,老板娘低头看着突然短了一截儿的毛衣,嘟着嘴道,“变露脐装了,怪不正经的。” 谢彬一边在七号大院边角墙头布置着,一边呵呵笑道,“这是时尚潮流……好了,我这边已经弄得差不多,等我下来了,你就去敲那家的门板,使劲拍几下,然后快点离开,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明白了没?” 酒坊老板娘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瞧着谢彬跳下墙头,迅速跑到赵老四家门口,哐哐哐砸了几下门板,听到里面有人高声询问,立马转身逃走,藏在七号大院墙角阴影里,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赵老六举着手机,开门走了出来,三两步跨到胡同中央,左看看,右瞧瞧,破口大骂。 猫在暗影里的谢彬瞅准了机会,趁着赵老六转过身子的空当,猛地一拉手里的毛线。 啪唧。 尸体从七号大院滚落下来,恰好掉在赵老六背后…… 常安听完老板娘的讲述,把各种细节与赵老四的供词一比对,严丝合缝。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通常这个两人或多人合谋的,都是互相非常信任,你俩认识也就几个小时,居然能一起干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是稀奇!这么说来,八号晚上你和谢彬都没进过七号大院咯?” 酒坊老板娘苦着脸道,“我是想进去,可还有个人头没解决,哪敢招摇啊!” 常安沉吟片刻,谨慎起见,又问了一句,“没有其他的了?” 老板娘速即摇头答道,“真没别的什么了,其实我把人头带回来以后,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总是幻想被警察发现了怎么办……这下好了,往后都不用担心了。警官,我只是还有最后一点点请求,如果你们要在法制节目上公开那些照片视频的话,能不能给我的脸打个马赛克?” 常安瘪了瘪嘴,“照片上又没有你的脸,打什么马赛克?” 老板娘愣住了,指着那张视频截图道,“您的意思是……只拍到了我的鞋子?” 常安摁下录音暂停键,笑着说道,“现在还有这一段录音,作为证据,应该是足够了。” 老板娘整个人都懵了,她先前以为自己的脸也被拍进视频里,故而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一五一十地主动交代事实。要是早知道只拍到了绣花鞋,她完全可以胡扯一大堆,就说鞋子丢了,现在脚上这双是新做的,死不认账…… 常安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死不认账只会加重处罚,别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我能找到这条小视频,也能找到其他的证据,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老板娘长长地叹息一声,懊悔地垂下了脑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常安问道,“警官,如果我能够给您提供一条关于七号大院那案子的线索,能否减轻刑罚?” 常安皱眉问道,“什么线索?只要是能够帮助破案的,都算立功表现。” 老板娘抿了抿嘴唇道,“八号那天晚上,我虽然没到王二家里去,但在离开的时候瞧见有人在胭脂胡同附近鬼鬼祟祟的,多半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常安立刻追问道,“什么人?” 老板娘低声答道,“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外套,一个穿着红裙子。” 常安听到红裙子三个字,面色微微一变,语气尽量平缓地说了句,“知道了。” 老板娘以为自己提供的线索没用,失望地又垂下了脑袋。 常安见状轻笑一声,喝完最后一点儿北冰洋,也懒得给她拷上手铐了,摸出些许零钱放在桌上,算是付了账,而后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我的车子停在胡同口,你和陈述先过去等着,我去一趟超市,很快就过来。别想着逃跑,上天追到灵霄殿,下海追到水晶宫,我都会再把你们捉拿归案的!” 陈述当即摆出态度,“警官,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看好这个杀人犯的!我跟她可不一样,我没想过杀人,更没藏匿什么人头!” “你手上也沾着鲜血,好不了多少……”常安白了他一眼,随即不再废话,转身迈步出去,打开百度地图,搜了一下小润发超市所在位置,匆匆赶了过去,询问了老杨遇害那日在超市借用电话之人的特征,得到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 白裙子,短头发,小姑娘。 ------------ 第一百零八章 来往 显而易见,帮忙打电话报警的是最初失踪案的报案者,也就是自称孙浩女友的那个女孩。 她还是协助陈述伪造银行流水的柜员,当年与陈陌一起在家属院设计造谣的主谋,如今这胭脂胡同七号大院凶杀案的重要嫌犯之一…… 只是,既然她在这好景胡同报警,那么伤害老杨的又会是谁呢? 还有一点,下水道里的腔子被发现那晚,自个儿乘坐出租车赶往现场,曾经在胭脂胡同看到一个红衣女孩儿,很确定就是报案的乐一姑娘,但给对方打视频电话,又分明瞧见人家在前门煤市街吃涮肉,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莫非是双胞胎? 不对啊,户籍系统上面显示乐一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诡计呢? 红裙子小姑娘和白裙子女孩儿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现在搞清楚了下水道的腔子是谁,赵老四家的石头是怎么来的,可依旧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 譬如,倒卖瓷器的朱明亮为何会死在胭脂胡同? 孙浩已经得到了名表,怎么又气呼呼地说要找朱明亮算账?谁杀了他?谁把他的尸体扔到了莲花河里? 杀害王刚和王二爷的是谁?炕上的两具腔子又有什么离奇的故事? 李万与这些案子有什么牵连? 还有胭脂胡同超市废弃菜窖里的那具腔子…… 七个腔子,十条人命,现在掰扯清楚了的就是孙赵两家的死尸,东北饺子馆命案,以及下水道那具腔子的由来。 但常安并不着急,他感觉自己距离揭开全部真相很近了,或许只要灵光一闪,或者忽然受到什么启发,咔咔几下就能破案,老杨也就会清醒过来,他们又可以在一起喝酒,一起查案,一起磕着瓜子,熬夜刷剧。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踱步走到警车旁边,打开车门,让陈叔和老板娘坐在后排,正准备驾车返回警局,忽地听到手机响了起来,摸出一瞧,发现是局里打来的,速即接通。 电话是局里负责接警的同志打来的,主要转告了两点: 其一,有个出租车司机向派出所检举揭发,声称知道通缉犯李万的下落,而且已经尾随对方到了窝藏点——西直门嘉年华公寓。 其实警方之前已经搜查过李万曾经的住处,并无发现,为了不影响其他居民生活,便撤走了。岂料这李万竟在这公寓里面还有一处窝点,给警方玩了个灯下黑。 其二,张千赖在警局请求保护,把老杨遇害那日莲花河边的情景讲了八遍,已经吃了同事们五盒泡面,十根火腿肠,两袋花生米,三瓶可乐……另外,郭发达没有跟着张千一起到警局,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目前联系不上。 常安盘算片刻,并没有理会张千蹭吃蹭喝的那些账目,只是要了那名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号码,又将搜捕计划几处缺漏补上,而后掉转车头,改道前往西直门。 他原本计划稍后再让人将谢斌逮回警局的,如今既然要去搜捕李万,那便一起办了,也能省点油费。一个是逮,两个也是抓,反正警车是五座的,还有两个空位。 行至西直门附近,常安驾车兜着圈子,寻找可以靠边停车的地方,绕着绕着,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遂急急停住,摇下车窗,冲着那人喊了一声,“郭发达,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此时的郭发达模样有点凄凉,浑身上下不着丝缕,只穿了件平角底裤,但这手臂上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手表。 若是在夏天,也没什么,可眼下正值寒冬,普通老百姓都是裹着大棉袄,街头猛然出现这么一位,非常引人注目。 郭发达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反而昂首挺胸地走着,向往来的行人展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手表,遇上一两个相熟的,还会拉着人家絮叨几句。 他正与人炫耀着,听到旁侧传来一声呼唤,扭头看去,瞧见打招呼的是常安,登时乐了,快步凑到近前,嘿嘿笑着,“常安……警官,我吃饱了撑的,搁这儿遛弯呢!咱有日子没见了,您最近怎么样了啊?嫂子该是早生了吧,男孩女孩儿呀?” 常安闻言面色一黯,叹了口气道,“他们已经不在了。” 郭发达愣了一愣,皱眉道,“怎么会呢?” 常安摆摆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你这是怎么弄的,连件衣裳都没有?” 郭发达揉了揉冻得乌紫的鼻子,满不在乎道,“还不是张千那混账驴球球害的,他挟持我去找李万谈判,结果出了点意外,直接就把我扔在路边,自个儿跑了。凑巧几个流浪汉经过,扒了我的衣裳裤子,要不是李万折返回来,把那些浑蛋吓走了,给我松绑,恐怕这条裤衩子都保不住!说句公道话,李万这哥们儿,真是不错!刚才他还请我狠狠吃了一顿,有酒有肉……” 常安听他说起李万,急忙问道,“你俩是在哪儿吃的饭?” 郭发达指了指不远处的居民楼,“就是在他那女朋友的家里,嘉年华公寓7栋1208。不是我吹,他那个女朋友真是不来呆啊,人美心善,又勾勾又丢丢!就是有一点不好,老是说不打紧的,切菜切到手说不打紧的,脑袋撞到橱柜门板,也说不打紧的,真不知道搁她那儿,什么才算要紧的。” 常安悄悄认真记下详细住址信息,轻笑道,“他这么义气,怎么不给你找件衣裳套着啊?” 郭发达抬手又揉了两下鼻子,表情尴尬道,“我太胖了,穿上不得体。在一个,他也没有富裕的,就那么一件破旧袄子,我要是穿走了,他这个冬天怎么熬呀!” 常安摇头笑了笑,心道你一个光溜溜的,还担心人家有衣服的冻着,这不跟那些同情地主老财的牛马一样吗! 他砸吧两下嘴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郭发达身上,“我家里衣服多,你不用担心我会冻着,凑合穿一下,回头我抽空带你去买两件贴身的,怎么也得捱过下雪天啊!” 郭发达看了看常安,很是感动,一咬牙,从手臂上摘下一块手表,塞到常安手里,“行吧,那我也送你一个物件儿,有来有往!” 常安本想推辞,低头瞄了一下手里的那块名表,立时怔住了,“哎哎,这块手表……有点眼熟啊!” ------------ 第一百零九章 短发 这手表就是原本属于王刚的那块儿,高仿名表,带子有个裂口。 之前事情太多太繁杂,常安忘记了这茬儿,此刻再见到这块手表,他立马抓着郭发达的手臂,追问相关情况。 郭发达不敢隐瞒,把当初跟李万讲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我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来想挣点修理费,结果用真货换了块假货……哎,你别看这是高仿,但比那块又不走字儿,又刻着别人名字的真货其实不差,至少也能卖个一两千块钱,总比砸在手里出不了货强。” 常安想起早先张千的那份供词,发现这话里有一点没对上,皱眉问道,“还刻着别人名字?为什么张千说只是进了水,不走字儿呢?” “我之前也是这么跟李万讲的,但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又上网查了查资料,才知道表盘刻着的英文字母不是什么系列缩写,而是别人的名字。” 郭发达一说起手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叨叨叨没完,把这怎么鉴别名表真假,二手买卖行情,珍藏价值等等,细细地掰扯了一遍,“张千不知道这些很正常,一来他没有认真看过那块手表,二来,他没有我这么好学啊!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好像挺凄惨的,但我每天都在学习名表鉴别,早晚能捡着个大漏,一夜暴富并不是梦。” 常安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丫还是省省吧,压根就没那命,连这块高仿都没瞧出来,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好学的? 郭发达瞧他这副表情,也咂摸出气质的意思来了,脸面一红,嘟嘟囔囔着,“这一回是看劈叉了,只怪这表仿得太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常安礼貌地呵呵一笑,摸出个透明塑料袋,将手表放了进去,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我收下了,但不是作为你送我的礼物,而是证物……当然了,这也算你的一份情谊,不必再想着什么有来有往的。我还有正事要办,咱们回头再聊!” 说完这句,他便锁了警车,也不管里面的陈述和老板娘会不会觉得发闷,径直奔向嘉年华公寓7栋。 常安来到单元楼门口,并不着急乘坐电梯上去,先是绕着大楼转了一圈,看看这外墙上面的各种管道,看看这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在脑海中构建出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而后掏出手机,调来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严守各个关口,这才带着匆匆赶来的刑警同事,乘坐电梯来到十二楼。 这嘉年华公寓过道狭长,一层楼有二十多个房间,进进出出的人员混杂,给围捕工作的展开添了不少麻烦。 譬如,守在电梯旁侧的刑警已经屏住了呼吸,忽然听到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里面的居民和外面的刑警四目相对,难免有些尴尬。 譬如,围在1208号房间门口的刑警已经掏出了手枪,深吸一口气,准备喊个一二三便冲进去。岂料这时候旁边邻居家的门开了,一个上门按摩的女性工作人员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满脸诧异地看着那堆端着手枪的刑警,随后咕噔一下抱头蹲下了,老老实实地交代了顾客加钟之后的服务项目。 一名刑警为免气氛太过尴尬,侧脸对常安解释道,“现在是有些人打着上门服务的幌子,做那种生意……其中包括不限于上门按摩的,上门做菜的,还有家教什么的,但大多数还是正经手艺人。一般来说,区分正经不正经的,一看价格,二看有没有加钟的项目。价格太高的那些,比如做个西红柿炒鸡蛋,就要收个几百块,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有多不正经。” 常安斜眼看他,挑了挑眉,那表情是在说,哟呵,你小子很懂嘛! 那名刑警连忙解释,“我是前两天帮扫黄组逮人的时候,才听说的这些。实际上,我直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俗称雏儿。”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谁问你是不是雏儿了,赶紧把这位带走,别搁这儿碍手碍脚!” 那刑警瞧见旁边的同事表情怪异地笑着,臊红了脸,愤愤地看向蹲在地上的上门按摩女郎,“起来!跟我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你们这个组织引诱顾客加钟的事情!” 上门按摩女郎欲哭无泪,捶胸顿足道,“哎哟喂,早知道就不该接下王莹莹介绍的这一单,她是个正经的,接的单子肯定没有那些加钟项目,害得我白跑一趟不说,还被警察逮了个正着……” 常安听了这话,忽地伸手拦下那名按摩女郎,沉声问道,“你刚才说是谁让你过来的?” 按摩女郎被他吓了一跳,缩着脖子道,“王莹莹……她是按摩到家App的,也是上门按摩,但他们公司的服务比较素,挣得不多。” 常安闻言面色一变,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抬起右脚,猛地踹在1208号的房门上。 嘭!门板豁然而开。 常安端着手枪,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扫视屋内四周,没发现半个人影儿,瞧见客厅餐桌上的酒肉饭菜都还没收,踱步过去,摸了摸汤碗的边缘,阴沉着脸道,“汤还是热乎的,刚刚人就在这里边……” 他又走到阳台,上下打望一眼,“没有顺着管道爬下去,估计是逃到其他楼层了。听着,从现在开始,封锁这栋居民楼,只进不出,挨个排查每一户,必须要在天黑之前把李万和王莹莹找出来!” 旁侧有人忽地开口问了,“常队,为什么要赶在天黑之前啊?是怕天黑了看不清吗?” 常安瞥了那人一眼,“当然不是!天黑以后,咱该下班回家了,大伙都熬了好几个通宵,铁人也扛不住啊!” 其他刑警听了这话,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用常安吩咐,迅速展开了搜捕行动。 常安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暗叹息一声,“这就是回家的诱惑啊!” 他又把王莹莹家里翻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在梳妆台上找到了几顶假发,给了他些许启发: 有没有可能……那晚乐一也是找了顶假发戴在头上,装扮成剪了短发的样子? ------------ 第一百一十章 摊牌(1) 案子太过复杂,彼此牵连着,千头万绪。 常安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只专注于眼前的事务,盘算着该如何抓捕李万,对方可能逃去哪里。 他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模拟警方到达之前,这1208号房间里的场景: 彼时,李万送走了郭发达,回到屋子里与王莹莹相对而坐,两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许久之后,他俩几乎同时开口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王莹莹羞涩地低着头,声如蚊蝇。 “我有话要跟你讲……”李万犹豫着,还是张嘴说了一句。 两人又都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道,“那你先说吧。” 二人俱是怔住。 片刻之后,王莹莹噗嗤一下乐了,把已经悬在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嗐,咱俩别谦让了,你是大老爷们儿,甭扭扭捏捏的,你先讲吧!” “行,那就我先来讲……”李万也不矫情,干脆地应了下来,自顾自倒了杯二锅头,一口吞进腹中,哼哧哼哧喘了一会儿粗气,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乎在纠结什么,迟迟没有接着往下叙说。 王莹莹以为他是瞧出了什么,又不好意思拒绝,强颜笑道,“好啦,瞧把你为难的,我已经猜到了……哎,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直截了当地讲清楚,不打紧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学着李万的模样,一口闷下,谁知被呛得眼泪水儿直冒,也不分清到底是难过的,还是真的被呛着了。 李万惊呆了,瞪大眼睛瞧着王莹莹,“你都猜到了?这么厉害的吗?” 王莹莹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厉害的……看你的表情神态,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李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啧啧叹道,“要不说人家演员挣得多呢,确实是个技术活儿……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本来呢,按照我这个情况,确实不该存着什么非分之想,但我就是想了,你给个痛快话吧!” 这回轮到王莹莹发懵了,怎么就让我给个痛快话啊? 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李万啧了一声,“怎么还搁这儿装糊涂呢,你不是看出来了吗?行与不行的,就是一两个字,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点头或者摇头也行!” 王莹莹呆呆地又问了一句,“什么行与不行,点头或者摇头的,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万也懒得遮掩,索性挑明了,“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想跟你好,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王莹莹脸颊绯红道,“怎么个好法儿?” “嗐,就是像两口子那样,一个炕上睡觉!”李万夹了一筷子菜,吧唧着嘴巴道,“但我这情况,你也猜到了,朝不保夕的,而且我身上确实还背着其他事儿,将来恐怕会连累你啊!” 王莹莹听到一个炕上睡觉那句,臊得不行了,羞答答地给李万倒了杯酒,“哎,朝不保夕不打紧的,只要你对我好,就是只能吃碗泡面,那也是香的……” 李万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挣钱这方面,我还是有想法的,必不会让你跟着吃苦。” 王莹莹想了一想,娇笑道,“你说你身上还背着其他事儿……是家里还有老人?不打紧的,我俩要是在一起了,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咱一起供养便是。” 李万又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可以说是孑然一身,如果咱俩真的在一起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王莹莹听了很是感动,“是孤儿不打紧的,咱俩要是真的在一起了,你就不再无依无靠,我爸爸就是你爸爸……” 李万面皮一抖,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叹了口气,正色道,“莹莹,你也别猜了,我直接跟你说吧!其实,我犯了案子,恐怕跟你待不长久的,如果是这样,你还愿意跟我好吗?” 王莹莹僵住了,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偏偏没往这方面猜测,沉默良久之后,方才问了一句,“多大的案子?” 李万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鼓着俩眼珠子,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命案!” 王莹莹虽然预料到了,但真的听他说出口,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你后悔吗?” 李万嘬着牙花子,拿手摩挲几下自个儿的寸头,“怎么说呢……没跟你有这么一段缘分之前,我是不后悔的,因为按照当时那个情况,我要是反应慢一点,死的就是我了!但现在嘛,确实有那么一点后悔,我想跟你好,可要是不能给你个未来,又挺浑蛋的!” 王莹莹听完以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沙发边上的那个行李包,并不言语,只是这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李万自然懂得她那表情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王莹莹咽了咽口水,抢过李万的酒杯,咕咚灌了一大口,也顾不得辣不辣,直勾勾地盯着李万看了一会儿,“死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李万左右摇晃几下脑袋,“知不道!不过,他当时手里攥着刀,屋子里还有腔子,多半是他杀的,估摸着不会是太好的人!” 王莹莹立时恍然,舒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你算是被动防卫,失手了?” 李万呵呵一笑,“不是失手,我这般厉害,一杀一个准儿,咔嚓几下,又狠又准!” 王莹莹白了他一眼,“好家伙,你以为这是多大的光荣啊,必须是失手了,明白不?” 李万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王莹莹转头又看了看那个行李包,蹙着蛾眉道,“那个……你打算怎么处理啊?总不好一直放在这屋子里吧?” 李万把手一摆,“这个你甭担心了,我回头就找个僻静的地方扔了,绝不会给你带来一丁点麻烦的!” 王莹莹却是眼珠子一转,捂着嘴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去处,说不得真能帮你找个替罪的冤大头,咱们再逃到外地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就能长长久久了吗?” 李万刚想询问什么好去处,只听外面脚步声噔噔噔响起,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阳台窗帘边上,望了望下方,脸色遽然大变,“不好!警察来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摊牌(2) 情况十分紧急,可以说是火烧眉毛了。 但王莹莹却是一副极为淡定的模样,摆摆手道,“不要紧的,我有办法带你离开小区!” 她拉着李万走到了卧室衣柜旁边,把柜子门板打开,挪开悬挂着的衣物,指了指里面的一道暗门,“瞧见了没?咱们可以从这儿穿到隔壁,给他们来个金蝉脱壳。” 李万都惊呆了,见过衣柜里藏人的,没见过衣柜里藏门的,他试着拧了拧上面的门把手,发现竟是十分丝滑,很明显并非那种备用的后招退路。 有人经常来串门? 李万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 王莹莹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连忙解释一句,“住在隔壁的是我一个小姐妹儿,很靠谱的。原先这两间房子其实是一套大户型的,后来房东为了收益最大化,就把它隔成了两套一居室,又给隔壁的房间在外面开了一道门,打算把这儿的门板封上,只是我觉得留着也不错,偶尔可以到隔壁的姐妹儿那里串串门……主要也是为了躲债,之前胡金龙时不时地就派人来催,好几次还直接踹门进来,多亏了有这道暗门,才让我得以脱身。” 李万听完以后,长长地噢了一声,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道只要隔壁住着的不是老王就好,他想了一想,并没有立刻跟着王莹莹躲到隔壁邻居家里,而是跨步来到阳台,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用力地按在栏杆上面,随后又扯下窗帘,拧成长棍状,一端绑在栏杆上,一端甩下阳台。 王莹莹看他这番动作,当即会意,也伸出双手,捏握了一下满是灰尘的栏杆,侧脸看向李万,夸赞道,“没想到,你瞧着粗,但也有细的一面儿。” 李万砸吧一下嘴巴,觉得这话味道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此时也没心情计较这些,他细细听了一会儿房门外面的动静,等到没有凌乱的脚步声之后,顺手抄起沙发旁边的行李包,拉着王莹莹快速来到卧室,小心翼翼地钻进衣柜,轻轻拧开暗门,抬腿迈了过去…… 模拟的场景自此停止。 常安看着衣柜里的暗门,长叹一声,知道先前在那隔壁屋子与按摩女郎吵吵嚷嚷的,多半就是装腔作势的李万,此时对方估计已经趁着警察搜捕其他楼层,以某种方式离开了这栋居民楼。 会是什么方法呢? 单元楼门口有民警同志把守着,即便李万和王莹莹乘坐电梯下去了,也没办法出去。 除非…… 一道亮光突然在常安脑中闪过。 他立马叫来一名刑警,阴沉着脸道,“刚才说自己是雏儿的那货押着按摩女郎去了哪边?” 这名刑警立刻抬手指着李万以前居住的屋子,语速飞快地答道,“他说先把人带去那边审一审,等围捕行动结束,再一起带回局里,交给扫黄组的同事……怎么了,常队?” 常安没有答话,黑着脸走到李万以前居住的屋子跟前,猛地推开门板,看了看沙发上光溜溜被捆绑着的刑警同事,又看了看晕倒在地上的按摩女郎,没好气道,“别装了!” 那位被扒了个精光的刑警呜呜嚷着,表示自己不是装的,真是挣脱不开,否则必定先找块破布搭在身上遮丑。 常安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侧了侧身子,拿脚轻轻踢了踢地上的按摩女郎,“我说的是你。” 那按摩女郎扮出一副刚刚苏醒的模样,惊诧地看着常安,“警官,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为什么会躺在地上……” 常安不等她说完,探出右手,使劲儿攥着对方的手腕,沉声道,“别跟我来这套,你身上一点伤痕淤青都没有,哪里像是被人打晕的样子?赶紧老实交代,李万去哪儿了?我可告诉你,这牵扯着好几起命案,你不要为了一时义气,把自己搭进去了!” 按摩女郎被他攥得生疼,连忙求饶,“我说,我说,你先松开……好家伙,两只手跟钢钳子一样,都把我弄疼了。” 常安立即松开了手,厉声吐出一句,“少废话,快说!” 按摩女郎翻了个白眼,“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猴急得不行……我承认,刚才确实是我鬼迷心窍,想着帮他们脱身,事后能分一笔,但跟什么命案可没牵扯,您也甭想拿话唬我!” 常安皱了皱眉,“什么事后分一笔?” 按摩女郎比划了一下李万的那个行李包,呵呵笑道,“瞧您谨慎的,我都看见了,这么大一个包,圆鼓鼓的,里面肯定藏着好宝贝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我一猜一个准儿,他肯定就是为了那包里的东西,这才铤而走险的。那小子还不承认,是我好说歹说求莹莹拉我加入,谋了个文戏,争取也富裕几天。警官,我这最多算裹乱,问题不大吧?” “圆鼓鼓的包……”常安细细回想了一番,忽然记起那日他和老杨在好景胡同碰到李万时的情景,再联系七号大院里的命案,心中有了某种猜测,努力压下急迫的心情,表情严肃道,“你的问题先放一边,我就想知道李万和王莹莹什么时候走的,可能去了哪里?如果你能帮我们再把他俩逮着,将功补过也不是不行!” 按摩女郎咬着嘴唇思忖片刻,老实答道,“十分钟前,他俩换上我和这位警官的衣服,从楼道走下去的……我估摸着他们不会直接打单元楼门那边出去,而是溜到地下停车场负三层,负一层、负二层是分楼栋的,有的地方不连通,但负三层可是四通八达的,既能从停车场几个口子出去,也可以转去其他楼栋,大摇大摆从小区大门离开。尤其,他俩现在换了装扮,那些民警辅警也不认识,只要仔细一点,应该没人会发现。” 常安讶然地看着按摩女郎,眨了眨眼睛道,“你这分析能力可以啊,有理有据的。” 按摩女郎一撩头发,“人家也是读过书的!” 常安啧啧两声,“那你说说看,他俩离开小区之后,可能会去哪里呢?” “这我就不知道咯!”按摩女郎刚说完这句,突然想起了什么,歪歪脑袋道,“按照莹莹有仇必报的性格,或许临走之前还会转去那个地方一趟……”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摊牌(3) 按摩女郎说的那个地方,自然是谢彬的理发店。 整个小区里面,与王莹莹结仇最深的就是这位托尼谢斌。 说起谢彬和王莹莹之间的恩怨,按摩女郎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叨叨叨个不停。 把两人以前是怎么结怨的,现在又怎么不对付,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通,最后还掰扯了一下谢彬家的那些八卦。 常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里的某条重要信息,速即追问道,“那个想帮女儿找男朋友的大妈叫什么?她女儿又叫什么?” 按摩女郎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答道,“我不爱跟那些传闲话的走得太近,并不清楚那个大妈的名字,倒是她女儿跟我打过几回照面,好像是叫什么乐的。” 常安眯着眼睛,又问了一句,“乐一?” 按摩女郎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警官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安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询问按摩女郎,他隐隐约约找到了这些案子的关键突破口,但感觉还是差了一点,此刻没什么时间给他慢慢思考,很可能一场惨祸正在发生。 他必须要赶去阻止! 别人不知道李万的个性,常安却是非常清楚。 小时候,他俩在胡同里玩弹珠,难免会跟其他小孩产生纠纷。李万性格耿直,恩怨分明,别人要是给李万一颗,他就能回赠十颗,但如果有人抢了李万的弹珠,那么这人一定是鼻青脸肿地回家,能捡回一条命都算幸运。 常安记得有一回,隔壁胡同高年级的胖子仗着块头儿大,横行无忌,不仅抢了李万的弹珠,还出言不逊,辱骂李万的母亲。 不曾想,这胖子还没高兴多久,啪唧一下就被李万扑倒了,弹珠撒了一地不说,还差点被李万掐死,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 所幸常安及时拉走了李万,这才避免悲剧发生。 现在李万很可能已经重蹈覆辙,而且还打算破罐子破摔,冲动之下帮王莹莹报仇,错上加错。 常安想到这些,内心无比焦灼,噔噔噔跑出嘉年华公寓,朝着谢彬的理发店狂奔而去。 其实他和按摩女郎都想错了,王莹莹并不想伤害谢彬,只是打算来一个祸水东引。 李万也不想再犯什么罪孽,他好不容易才和王莹莹逃出警方的搜捕,此刻就想着扔了烫手山芋,而后找个偏僻的地方,与王莹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去。 他俩目标一致,很快就商量出了个计划: 先由王莹莹去找谢彬,假装是要做头发,顺带推销自己的上门按摩业务,简短地概括一下,就是勾引谢彬,让对方觉着自个儿以前没有说错,得意扬扬地嘲讽讥笑。 这人一得意就会忘形,也就不会注意到其他的东西。 比如,有人突然悄摸进店,往犄角旮旯里放了一个行李包。 李万和王莹莹想得很好,只要把这行李包藏在理发店里,回头等他们离开了暖阳,就可以打电话举报,然后警方跑到理发店一搜查,找出那个行李包,把这嘴上不积德的托尼谢彬拷起来,拉到大街上,附近的邻居一瞧,纷纷拿烂菜叶和臭鸡蛋扔砸托尼……到此,他俩也算报仇雪恨,至于说警方后面怎么调查,案子到底如何,已经不在他俩的关心范围之内。 只不过,他们忽略了一点,就是谢彬此刻的心情。 这谢彬因为小舅子孙浩的死,以及七号大院的案子,压根就没心思跟王莹莹拌嘴,也没在意对方是不是有在勾引自己,他一边闷闷地剪着头发,一边唉声叹气地叨咕着,“这下要怎么办呢,那晚就不该一时冲动跑出去的……” 便在此时,李万猫着身子摸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把行李包放在墙角边上,而后蹑手蹑脚往外走着。 这边王莹莹看得心惊肉跳,不停地说着俏皮话,什么有空来我家里坐坐啊,什么技术一流之类的,企图吸引谢彬的注意。 谢彬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余光往门口一扫,瞥见了鬼鬼祟祟的李万,当即转过头来,瞪着眼睛道,“李万!你小子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我不是说过这儿不欢迎你吗?” 李万嘿嘿一笑,“我就是路过这儿,瞧着你在帮莹莹做头发,这才想着进来瞧一瞧,跟莹莹打个招呼,不是为了你……” 说着,他假装意外偶遇的模样,抬手冲着王莹莹绕了绕,“莹莹,真巧啊,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了!” 王莹莹微微笑道,“哟,是李哥啊,有日子没见了,改天上我家坐坐呀!” “一定一定……”李万客气两句,随即转过身子,准备快步离开。 谢彬却是突地出声把他叫住,“等会儿!” 李万身子一僵,停了下来。 王莹莹也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盘算着要是真被对方发现了,自己该当如何全身而退。 谢彬上下打量了李万一眼,冷笑道,“你俩搁我这儿演话剧呢?咱仨住在同一栋,你俩又是同一楼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就有日子没见?以前也没见你俩这么热情地打招呼啊,肯定没憋着好屁!” 李万尴尬地笑道,“瞧你说的,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随便客套两句,你也在瞎猜疑,难怪你老婆要搬出去住呢!哎,我听说你还怀疑你老婆跟你小舅子不干不净的,思想太龌龊了吧!” 谢彬一听这个,登时怒了。 他本来就因为这事儿耿耿于怀,懊悔得不行了,但这种事情自己在心里想想可以,别人拿出来讲就是打脸。 谢彬捏着剃须刀,气哼哼地看着李万,“你说什么?谁龌龊了?” 李万皮笑肉不笑道,“谁怀疑自家小舅子跟媳妇儿不清不楚,我就说谁……真不是男人,谁传的闲话,你找谁去啊!天天晚上跟你老婆吵架干仗的,忒没种了!” 就这一句,彻底点燃了谢彬的怒火。 他紧握着剃须刀,三两步跨到李万跟前,铁青着脸道,“我们家的事情,需要你在这儿评头论足的?劝你嘴里干净点,当心说错了话,脑袋掉下来!”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摊牌(4) 人与人之间的冲突,都是从言语开始,最后红脸了,就会上升到肢体层面。 所以,自古便有祸从口出这句话。 李万个性要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瞧着谢彬竟敢威胁自己,冷笑着伸手往背后一摸,抽出一把二十公分长的杀猪刀来,斜眼看向谢彬,寒声道,“我就说了,怎么着吧!就凭你手上那把剃须刀,也敢跟我叫唤,还扯什么脑袋掉下来的,你有那个手艺吗?” 谢彬眨了眨眼睛,心说我当然有那手艺了,之前都剃过一个脑袋啦。 他不可能这么说出来,也不可能继续撂什么狠话,最后跟李万拼刀子玩命。 主要是,真的拼不过啊。 从身材技能方面来讲,李万是在街道上混的,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个头也高,身体壮实,这谢彬哪儿是对手啊? 再一个,剃须刀对上杀猪刀,太吃亏了。 可事已至此,谢彬也不好服软,更不想服软,因为李万先前那些话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 实在忍不了,咽不下这口气! 他眼珠子一转,迅速退到王莹莹旁边,把剃须刀往对方雪白的脖颈上面一贴,沉声道,“剃须刀怎么了,不也是刀吗?我剃头的手艺是有口皆碑的,要不要给你演示一下?” 王莹莹本想起身,忽然被他这般挟持,感受到脖子上的冰凉,身子一软,又瘫在了椅子上面,哆哆嗦嗦着,“这个就别演示了吧,不好看!” 谢彬瞪了她一眼,“闭嘴,问你了吗,你就回答……打你俩对上眼神,我就察觉出来了,你俩肯定有事儿!” 李万索性也摊牌了,“没错,我跟莹莹是在一起了,你小子最好快些把剃须刀放下,敢动莹莹一根毫毛,我剁了你脑袋!” “还跟我咋咋呼呼的,拎不清形势……”谢彬哼哼两声,轻轻地划拉了一下。 霎时间,一条红线在王莹莹雪白脖颈上显现。 王莹莹惊呼一声,俏脸刷地变得惨白。 李万眼睛都红了,厉喝道,“王八蛋!今儿我非得弄死你不可……” 王莹莹连忙劝道,“冷静!千万别冲动,你真要跟他拼死拼活的,首先我就得躺在这儿,有话好好说,你忍下这口气,跟他道个歉,咱们也就走了。” 李万哼哧哼哧地喘了几下,盯着谢彬看了一会儿,这才面色阴沉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刚才是我莽撞了,你消消气,先把剃须刀放下吧!” 谢彬满脸得意地看着李万,讥笑道,“你不是挺硬气的吗,怎么这会儿软了?” 李万闷闷地低着头,咬着后槽牙,也不言语。 谢彬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挑衅,但并没有立刻放下剃须刀,而是指了指门口旁边的柜台,“要我放了你相好的,也不是不可以,先把你手里的刀搁那儿放着!” 李万皱了皱眉,不禁有些犹豫起来,脸色难看地说道,“我可以把刀收起来,但不能留在你店里,这刀不是我的!” 谢彬哪管他这些,用剃须刀又在王莹莹脖颈上面划拉出一条红线,瞪着俩眼珠子道,“甭废话!放下!” 王莹莹眼泪都下来了,立刻急声喊了一句,“听他的,快放下!” 李万咬咬牙,把杀猪刀往柜台上一拍,“行了吧?赶紧放人!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欺负柔弱女人算什么本事!” 谢彬往地上轻啐一口,把剃须刀缓缓从王莹莹脖颈上挪开,“男女平等嘛,你这话才是看不起女性同志……对了,你刚才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李万咳了一声,随口胡诌道,“没干什么,就想偷点你的洗发水,上回你不是多收了我二十块洗头的钱吗?我想着不能吃亏,就来蹭点你的洗发水……” 谢彬扫了一眼洗头躺椅旁边的那些个瓶瓶罐罐,又把剃须刀贴回王莹莹脖颈上面,“你当我是棒槌呐,这店里有多少瓶洗发水,我能不清楚?再不说实话,我可真就帮你相好的剃头啦!” 李万当即攥紧了拳头,深呼吸几下,才压下心中的怒气,随后抬手指了指藏在墙角的行李包,“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你还不领情,又是呼呼喝喝,又是动刀子的,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了!” 谢彬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瞧见了那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狐疑道,“你会这么好心给我送礼?且不说我跟你这相好的那些恩怨,就是咱俩也不对付啊!” 李万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最近我开悟了吗,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共创和谐美好新社会嘛!” 谢彬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稍稍把剃须刀挪开了一些,拿脚踢了踢椅子,满面冰霜对王莹莹说道,“起来!你跟我一起过去,把那包打开,让我瞧瞧里头是什么东西!” 王莹莹面露难色,“这个就不当面打开了吧,拆礼物都是等送礼的走了,自个儿慢慢拆的,这样才有惊喜嘛!” 谢彬白了她一眼,“惊喜你个大头鬼!你俩肯定没安好心,里面多半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搁我这儿销赃呢!” 他只以为里面是李万偷来抢来的什么赃物,没往其他方面猜想,顺嘴这么一说,却是让王莹莹一颗心突突狂跳。 特别是王莹莹听到大头两个字,忍不住狂咽了一下口水,差点都要给谢彬竖个大拇哥,夸赞一句“您猜得真准”。 她哆哆嗦嗦地来到墙角,蹲下身子,回头看了看李万,又看了看谢彬,“真要现在打开?” 谢彬眉毛一横,双目圆睁,“别磨磨唧唧的,立刻打开!” 王莹莹伸手捏着拉链的卡头,哭丧着脸道,“要不……你亲自来打开吧?” 谢彬拿剃须刀指着她,“你开不开?再不拉开,我就在你身上再拉开一条道儿,比刚才的更深更长,给你留个纪念!” 王莹莹闻言面色又白了几分,只得闭着眼睛,双手颤抖地把拉链一点点儿拉开。 就在她快要把行李包打开的时候,李万突然开口了,“等会儿!既然是我送的东西,还是由我来打开吧!” 说着,他不管谢彬答不答应,迈步走到王莹莹旁边,趁着谢彬分神的空当,忽地转过身子,猛然把谢彬撞开。 谢彬踉跄几下,慌张稳住身形,速即攥着小刀反扑过去,“姥姥的,跟我耍心眼儿,弄死你丫的也算为民除害了!”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摊牌(5) 如果换作一般人,这时候肯定是暂避锋芒,退到旁边。 但李万非同常人,又愣又横,再加上王莹莹还在跟前,他要是退了,王莹莹可能再次被挟持,所以非但没有闪避,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大喝一声,“那咱就来练练,看看今儿谁是横着出去的那个!” 他先是侧了侧身子,抬起手肘,撞在谢彬握刀的手臂上,而后顺势将对方撂倒,举拳就打。 谢彬都被揍懵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他艰难躲开几拳,使劲儿用脚把李万踹开,重振旗鼓,调整姿势,再度捏着剃须刀进攻。 李万一边躲避着剃须刀,一边对谢彬拳打脚踢,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他俩在这边扭打着,旁侧的王莹莹担心闹出人命,急忙上前规劝,“别打啦,待会儿真要是失手弄伤弄残了,可该咋整啊!” 话还没说完,一道血红飘起。 王莹莹傻眼了。 李万和谢彬也都停下,僵在原地。 王莹莹低头看了看插在自己大腿上的剃须刀,哎哟一声,跌倒下去。 李万见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红着眼把谢彬摁倒,“你个混账驴球球,真敢下刀子啊!” 乒乒乓乓。 谢彬挨了一顿狠揍,慌乱之中摸到了行李包的带子,想也不想,抡起来就砸向李万的脑袋。 岂料,这行李包已经被王莹莹打开了一半儿,此时陡然教他这么一拉一扯,里面的东西啪嗒掉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谢彬和李万的边上。 谢彬转头一瞧,顿时浑身寒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地上的,居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而且这俩脑袋的面目都被划烂了,配上腐坏的臭气,实在令人作呕。 王莹莹就没忍住,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谢彬心理素质稍稍好一点儿,勉强能够绷得住,强压着呕吐的冲动把李万推开,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的人头道,“妈妈咪呀,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李万其实这会儿也有些诧异,他分明记得包里只有一个人头,怎么突然多出来一个呢? 但此刻容不得他慢慢思考,既然谢彬已经瞧见了,那就不能再留下活口! 李万冷哼一声,一个箭步冲到柜台,拿起那把杀猪刀,又把理发店的门锁上,缓步走向谢彬,扭动两下脖子道,“你说说你,怎么着急呢,非要现在拆礼物,整得大家多尴尬!” 谢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人家才是狠人啦,自己只切了一个脑袋,就整夜睡不着觉,瞧瞧别人李万,行李包里可是藏着一对儿! 谢彬表情苦涩地笑了笑,“是挺尴尬的,要不我装着没看见,咱们重新来一回?” 李万嗤笑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即便你没看见人头,我也饶不了你,敢对莹莹动刀子,你真是活腻歪了!” 王莹莹听了这话,忽然插嘴道,“不打紧的,只是插在我大腿上,又不是插在我脸上……” 李万眼角抽了抽,心说没你这么宽宏大量的,咧咧嘴,换了一个说法,“不提你伤害了莹莹这茬儿,就说你看见人头这一点,今天我也不能放过你!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做人要诚实啊!” 谢彬都快哭了,“哎哟喂,我就是想做人,才不诚实的……李哥,万哥,李万大哥,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这人头也可以帮您处理掉,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之前拎着的这个行李包装着人头。” 王莹莹轻咳几声,纠正道,“是第四个。” 谢彬口干舌燥道,“我的姑奶奶,这时候您就别跟我计较算数问题了,赶紧帮我求求情吧!” 李万轻啐一下,举起杀猪刀,抢在王莹莹之前开了口,“不用挣扎了,谁来求情都没用,今儿你小子必须死!” 话音一落,这杀猪刀也落了下来。 谢彬立时大惊,吓得双腿发软,咕噔一下跌坐在地上。 眼看着杀猪刀就要劈下,门口忽地传来四声枪响。 紧接着,又是三声枪响。 杀猪刀从李万手中飞了出去,在空中跳跃两下,掉在距离李万和谢彬两步之外的地方。 常安一脚踹开锁上多出四个孔洞的理发店大门,端枪冲了进来,板着面孔说了一句,“警察!不许动!” 李万见此情景,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跟常安一起玩警察捉坏蛋游戏的那些日子,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抵抗,举起双手,老老实实地蹲了下来。 常安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头,又看了看大腿汩汩流血的王莹莹,再转过头来,瞥了瘫坐在地上的谢彬,以及蹲坐着的李万,放下枪来,擦了擦手心的细汗,“嗬,好家伙,又是人头,又是伤员,真够乱的!” 他先是走到李万这边,三下五除二把对方拷上,而后摸出手机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王莹莹的伤势,简单地给对方进行了包扎,这才戴上白色橡胶手套,检查现场的两个人头。 从这人头的切口来看,一个非常平整,一个则是坑坑洼洼的,跟狗啃过一样。 显然,两个人头不是被同一把刀切割下来的。 而且其中一个虽然也是面目全非,但依据头发、耳朵上的耳洞、五官的轮廓来看,应该是女人的脑袋。 现在整个案件总共有七具腔子,里面六个都是男子,只有七号大院炕上那具穿着黑丝的才是女人。 由此推断,这颗人头该当是和那具女尸腔子配对的。 至于剩下那颗人头到底是属于谁的,只能带回局里让法医细致地检验过后,才能知道答案。 常安收敛思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侧脸看向李万,紧皱眉头道,“李万啊李万,你可真是混整了,终究还是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两个人头啊,都是你干的?” 李万挑了挑眉,脸上没有半点紧张慌乱的表情,梗着脖子道,“哎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就杀了一个,另外那女的可跟我没关系,剩下那个绝对是别人栽赃陷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杀了人,该枪毙就枪毙,但一个就是一个,你不能图省事儿,都按在我头上,做人要诚实!”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那么,剩下的这个脑袋是谁嫁祸给你的呢?”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摊牌(6) 李万耸耸肩膀,表示自己平常得罪的人太多,压根就猜不到。 常安瘪了瘪嘴,只能先将李万和谢彬关进警车里面,等着救护车来了,又帮着医护工作者,把王莹莹抬到担架上。 这王莹莹忧心李万,怎么都不肯老实就医,非要跟去警局。 常安只能耐心规劝,“你受伤啦,还是赶紧到医院治疗吧,瞧瞧这鲜血飙的,跟喷泉一样,什么都没自己的命重要……” 王莹莹紧紧拉着常安的衣服,摇头道,“不要紧的,血流一会儿就干了,还是让我跟着去警局吧,我可以帮你们劝一劝李万,争取一个坦白从宽。其实他这个人啊,就是性子急了一点儿,容易冲动,虽然谈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坏蛋。” 常安使劲扯回自己的衣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李万向来都是个诚实的地痞混混,卖个盗版都得先跟人说清楚,就算你不跟去警局,他也不会跟我们撒谎的,你甭瞎操心了,还不如早点把伤治好,省得李万在里面担心。” 王莹莹还是不情不愿都的,无奈已经被医护工作者固定在了担架上面,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常安返回警车,旋风一般离开。 即便如此,她仍然艰难把身子撑起来一点,伸长脖子,朝着警车那边喊了一句,“李万,哪怕你坐十年二十年大牢,都不要紧的,我会一直等你……” 也不知李万到底有没有听见,但到了警局之后,李万确实非常配合,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没有半点隐瞒: 8号夜里凌晨三点十分,胭脂胡同七号大院门口。 李万抽完最后一根香烟,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心说这胡老大怎么这么不守时,明明约好了凌晨三点在这儿碰头,现在都迟到十分钟了。 他搓了搓有些冻僵的双手,哈了一口白气儿,盘算片刻,觉得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转头瞧了瞧身后的七号大院,决定进去打探一下,兴许胡老大就在里面,只是有事儿被绊住了。 李万左右横扫一眼,确定无人路过,准备翻墙进去,他一转身,余光瞥见院门没锁,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后又挪步来到院门处,先是透过门缝,瞄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又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听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进去。 他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踏进院子,压低声音喊着,“大哥,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他鬼头鬼脑地四处张望一番,没瞧见什么人影儿,砸吧两下嘴巴,又转向客厅那边。 岂料,李万刚刚走到这客厅门口,忽然瞧见地上多出个影子,当即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一道寒光闪过,登时大惊,急急地侧身避开,厉喝一声,“什么情况?” 这人也不答话,身子有些摇晃,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俩眼珠子红彤彤的,举起刀来,再度劈向李万,又快又狠。 李万顿时被激起了凶性,低声骂了一句“姥姥的”,俯下身子,躲开对方手里的杀猪刀,左脚一扭,身子一旋,转到这人背后,同时摸出自己藏在身上的小刀,噗噗捅了几下。 这还不算完,他又趁着这人后背受伤,身子摇晃的空当,迅速夺走那把杀猪刀,顺势斩出一刀。 下一刻,这人的脑袋便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客厅门口。 李万长舒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盯着地上的腔子和人头,面沉如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一声不吭要砍我呢?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地上人头的面目,顿时更加纳闷了。 不认识啊! 既然都没见过,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仇怨了,为什么要杀自个儿呢? 这人到底是谁?胡老大去哪儿了? 李万想了很久,还是一头雾水,他侧脸瞥了一下旁侧的卧室,沉吟片刻,拎着滴血的杀猪刀,缓步走了过去,挑开门帘一瞧,立时愣住了。 这卧室床炕上面还躺着两具腔子,一男一女,场面很是血腥。 李万闷闷地呻吟了一下,暗道这地方太邪性,绝对不能久留,随即回到客厅里,用刀把地上的人头面目划烂,想着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来,查不出死的是谁,更不可能知道是谁杀的。虽然自个儿与这人素不相识,但瞧着对方刚才那架势,保不齐是自己无意间得罪过人家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他想着想着,觉得还是不够稳妥,又把身上染血的外套脱了下来,将人头包裹妥当,在屋子里找了个行李包,连带着衣服人头都塞了进去,最后又在院子的晾衣杆上取了件款式普通的袄子套上,匆匆逃走。 李万离开七号大院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躲在胭脂胡同里面,偷偷监视着七号大院的情况。 不是他心理素质好,只是想着与胡老大是有约定的,担心对方万一到了七号大院,没见到他,也摸进那座院子,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另外,他也想看看这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会不会有人发现那几具腔子。 可是,李万一直等到四点,还是没瞧见任何异样,眼瞅着再过两三小时就要天亮了,只能暂且退走。 他本想找个偏僻的地方把行李包扔掉,但一直寻不到机会,每次刚找了个小巷深处的垃圾桶,不是遇到环卫工人,就是遇到翻找瓶瓶罐罐、纸箱铁皮的大妈,实在无从下手。 一直等到天都亮了,他也没能丢掉行李包,悻悻地来到好景胡同隔壁,找了家酒坊,打算喝两杯,暖暖身子,也壮壮胆子,谁知意外发现了酒坊后院缸子里的人头,接着又遇到了常安和老杨…… 李万讲到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审讯室的桌子,瞪大眼睛对常安说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有人趁着我去酒坊后院,往行李包里添了一个人头!只有那会儿,行李包脱离了我的视线,之后一直被我藏在出租屋里,后来又寄存在盈盈家中,谁也不可能有机会动什么手脚!”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摊牌(7) 常安双眼微微一眯,歪着脑袋问道,“你的意思是?” 李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猜啊,或许是有人一直跟在我身背后,一路从莲花河跟到了胭脂胡同,也进过七号大院,那床上不是还有两具没脑袋的腔子吗?兴许其中这女人的脑袋就是他割下来的,接着再悄无声息地尾随我去了酒坊,瞅准了机会,把那颗女人的脑袋放进了行李包里……”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人,一定对我有些了解,至少不是素未谋面,甚至可能跟我结过仇怨,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害我!” 常安大概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忽然笑了,明知故问道,“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李万咬着牙,面色铁青地吐出两个字,“张千!” 隔壁审讯室内,张千哭丧着脸,慌忙辩解着,“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承认那晚是尾随李万去了胭脂胡同,可我后来跟丢了,不知道他在七号大院干了什么,也不知道里面是怎么个情况……常安,你也不想想,如果我真的那晚就去过了七号大院,后头又怎会再过去呢,还被你们逮了个正着?” 常安砸吧两下嘴巴,“是有点说不通,可如果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张千瞧着常安似乎有些不太相信,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哎哎,你可以问问胭脂胡同那个超市的老板,9号早上他也去过酒坊,还鬼鬼祟祟地蹬着个三轮车,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儿!当时我跟着李万的后边,全都看见了,前两天去七号大院路过超市,进去买了点东西,顺嘴问了一下,他居然不承认,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常安撇了撇嘴,“他已经招供了,承认9号早上去过酒坊,还往人家缸子里边扔了三个人头,但是那会儿酒坊还没开门营业,不可能与李万有什么交集。张千儿,你不是一直跟在李万身后吗,怎么会没瞧见是谁动过那个行李包呢?” 张千面色尴尬道,“当时有个美女向我询问路线,所以……等我转过头来,就看到你和那个杨警官追着李万跑出胡同,也不敢再跟踪,只能回去。” 常安不放过任何细节,进一步追问道,“什么样的美女?” “嗐,美女嘛……”张千吸吸鼻子,语气轻飘地答道,“都是差不多样式的,又勾勾又丢丢,白白净净的,瓜子脸,高鼻梁,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像会说话一样。” 常安又问,“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张千想了一想,答道,“长头发……又黑又直,还很香呢!薰衣草味儿的!” 常安瞧他这副猥琐模样,翻了个白眼道,“没人问你香不香的!你再想一下,她当时穿的是红裙子,还是白裙子?” “为什么不是红裙子,就是白裙子,不能是其他颜色吗?”张千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常安板着面孔道,“少跟我抖机灵,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如果真是其他颜色裙子,也没让你撒谎,如实回答就行了!” 张千缩了缩脖子,低声嘀咕着,“这么凶干嘛,我又不是什么嫌犯……” 他瞥见常安脸色不太好看,立马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记得好像是红裙子……对,红色的连衣裙,上面没有半点杂色,我当时就是被她的裙子吸引了,除了以前在电视剧看到那个万人迷穿过,现实生活中真是很少见着有人穿那样式的裙子。” 到了这一刻,常安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向张千打听路线的女人是谁了……只是,她不是自称好景胡同民宿员工吗,怎么会需要向张千询问路线? 莫非她根本就不是民宿员工,一直都在撒谎? 想要确定这一点,最直接的就是把那人叫到警局,与张千当面对质。 但常安并没有这么做,他打算把证据供词收集得差不多了,来一个大汇总,以泰山压顶之势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 所以,他暂停了审讯,转去了停尸房,慰问了一下听闻噩耗赶来辨认尸体的朱明亮妻子。 这两口子平常吵架干仗很正常,惹红眼了,指着自己丈夫或者妻子鼻子大骂什么去死吧,出门被车撞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都不算稀奇的,两个人在气头上,怎么难听怎么说。 可要是其中一方真的死了,另一个也是难过得要死,哭得跟泪人儿一样,好像自个儿的半条命也没了,魂儿也飞了,就跟个行尸走肉似的。 朱明亮的妻子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她趴在朱明亮的尸体边上,哭得眼睛都肿了,“哎哟喂,我的天爷啊……早知道那天我就不说那样的话了,几万块钱赔了就赔了,哪有你的命重要啊!甭说几万块了,就是你说的是真的,那几个碗价值百万千万,可要是得用你的命去换,也是不划算的呀!” 常安听了这话,知道其中肯定隐含着朱明亮为什么会跑去胭脂胡同的原因,连忙问道,“大嫂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朱明亮去胭脂胡同之前跟你说过?” 朱明亮妻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答道,“这不是小事,何况买碗的钱,还是我在娘家那边借的,他肯定是要跟我说一下具体情况的……那天他跟人家阙德坊的闹到了派出所,经过警察通知的调解,暂时是歇了气儿,回到家里把这事儿跟我一讲,气劲儿又上来了,不管我怎么劝都不听,非得要回那几个大碗不可。” 她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其实,人家只要真的把尾款付清,已经很不错了!但我家里这个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还是得了什么红眼病,就觉着不平衡,就觉着那几个碗是他的,几百万几千万也都该是他的,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我也是被他气糊涂了,就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啊,死了就能咽气了。” 常安听到此处,忍不住感慨道,“一语成谶啊!所以人不要轻易许愿,许愿就有可能会实现……大嫂子,这朱明亮最后为什么会去胭脂胡同呢?” 朱明亮的妻子也是懊悔不已,低声啜泣道,“谁知道这么容易实现啊……那天傍晚,他接了个电话,有人跟他说,在胭脂胡同附近什么烤鸭店里瞧见傅兴与人喝酒聊天,让他赶紧过去堵人。谁知道,他这一去就不复还了啊!” 常安立马让人到证物科把朱明亮的手机取来,细细翻查了一遍通讯列表,果然在来电记录里找到了一串电话号码,而且瞅着还十分眼熟,随即摸出自己的手机,将那一串号码输了进去,瞬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别吵吵(1) 他又默默地关上手机,揣回兜里,脸上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旁边的刑警同事以为没什么重要发现,便未开口询问,又把朱明亮的手机送回了证物科。 常安侧脸面向还在哭泣的朱明亮妻子,表情严肃地问道,“大嫂子,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家的民宿总共有几个员工?” 朱明亮妻子立刻答道,“就一个……那民宿本来就不赚钱,招一个员工都不够挑费的,哪敢多招几个啊!” “嗯,我知道了,多谢……”常安心里暗暗叹了句果然如此,看着满面哀恸的朱明亮妻子,语气温和地宽慰道,“大嫂子,节哀顺变,我们警方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还你老公朱明亮一个公道的。” 朱明亮妻子哽咽着点点头,千恩万谢。 常安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要给死者一点空间和时间缓解悲伤,就像自己当初遭逢变故后一样。 死者什么都感觉不到,活着的人却要面对山呼海啸。节哀顺变四个字说来容易,真能如此豁达的没有几人。 只有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捋平悲痛的褶皱。 即便如此,痕迹依旧存在,一如常安现在那颗皱皱巴巴的心。 但常安此刻没工夫悲伤,实习刑警带着胡金龙和陈陌回到了局里。 审讯重新开始。 眼下首先要搞清楚谁杀了朱明亮,炕上的两个腔子分别是谁,以及超市后院废弃菜窖里腔子又是什么人。 之所以他把超市放在最后,是因为那个上海小老板很不好对付。 这两天局里的同事轮着审问,也没能让对方老实交代,翻来覆去都是那点儿车轱辘话。 常安看了审讯记录,也是没辙,只能尝试先从其他地方寻找口子,突破上海小老板的心理防线。 与之相比,胡金龙这边反而更容易处理一点。 依据酒坊老板娘和谢彬的供词,那晚胡老大在朱明亮的尸体旁边站了很久,很可能是在思考怎么处理尸体。 那么,朱明亮会是胡老大杀的吗? 这个可能性很小,法医那边给出的尸检报告显示,朱明亮真正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而胡老大胳膊被老板娘刺伤了,根本没有力气掐死朱明亮,否则胡老大那晚也不会要求谢彬帮忙,自己就可以摁住酒坊老板娘胡作非为。 既然人不是胡老大杀的,那他为什么要思考怎么处理尸体呢? 答案只有一个,杀人者是胡金龙。 胡老大与胡金龙是兄弟,生意上面又有往来,可以说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加上很可能胡金龙答应了什么不太公平的条件,所以胡老大便接下了处理尸体的脏活儿,或者是打算偷偷保存尸体,留个把柄在手上。 杀人的动机、时间都有,但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胡金龙在八号晚上去过胭脂胡同,也没目击者看到胡金龙杀害朱明亮的过程,一切都只是常安的推测。 不过,如果能让胡金龙自己承认,证据自然也就能找到了。 怎么才能让胡金龙老实交代呢? 再用陈陌来威胁是不行的,有些事可一不可二,而且这是杀人的罪名,胡金龙绝对不会像先前那般轻易就范。 正想着,常安一转头,瞧见法医端着个瓷碗匆匆经过,当即双眼一亮,将其拦下,低声问道,“哎哎,你端着个瓷碗是要干嘛去?” 法医撇了撇嘴,指着瓷碗里的几根鸭脖,解释道,“这不是局长让我给上面的领导们演示一下,什么样的刀切割脑袋后,会造成什么形状的切口……其实,鸭脖子演示效果不好,但没办法啊,局长脑袋是大,脖子是粗,可也不好当着上面领导的面儿,把他的脑袋切下来,给大伙瞧瞧。” 常安摆摆手,“我不是问这个……其实,我是想问你这瓷碗哪儿来的?” 法医指了指证物科的方向,淡淡地说道,“在那边拿的,一共有八个。放心吧,我懂规矩的,这上面的指纹、油脂等都提取完了,而且我只用了一个,其他的都没碰,不会影响你们调查的。” 常安又问,“谁效率这么高,我先前才问出八个大碗的纠纷,这么快就把证物找到了?” 法医偏偏脑袋道,“不是你找到的吗,我看着表格上面填的是你的名字啊!” 常安怔了怔,速即来到证物科,仔细查看了表格上面的字迹,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一撇一捺,太过眼熟了……签字的是老杨,日期正是老杨被人捅刀子那天。 由此推断,当天老杨在去莲花河之前,还回过一趟警局。 是了,他多半是为了报备配枪的使用情况,顺带将从阙德坊收缴的八个大碗存入证物科。 填写刑侦队长的名字,程序简单一点,能省些时间,而证物科的知道老杨和常安是搭档,自然不会多问。 想清楚这些,常安不禁又叹了口气,如果当时证物科的同事能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或许老杨就不会是一个人前往莲花河,也就不会……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多想也没什么用。 常安收拾心情,也从证物科拿了几个大碗,叫来一名刑警同事,小声吩咐几句,而后缓步走进审讯室,在胡金龙的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忽然笑道,“胡金龙,聊一聊吧,你是怎么杀死朱明亮的!” 胡金龙没想到常安居然如此直接,心里咯噔了一下,努力保持镇定道,“警官,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成了我杀死的朱明亮啊?倒卖假瓷器,这个我认,倒卖死猪肉,帮盗窃团伙销赃,这个我也认……杀人,我可不敢认呐!” 常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要狡辩了,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能够证实八号晚上你去过胭脂胡同,还与朱明亮产生了肢体冲突。” 说着,他拍拍了手掌,高喝道,“把东西拿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刑警抱着八个大碗和一个四分五裂的碎碗,哼哧哼哧地走了进来,咚地一下放在桌子上面。 胡金龙看得眼皮一跳,满脸疼惜道,“轻点放……这可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啊!” 常安哼了一声,拿起一个大碗和一块碎裂的瓷片,斜眼看向胡金龙,不紧不慢道,“这瓷碗,原本是有九个,被朱明亮妻子摔碎了一个,只剩下八个……八号晚上,朱明亮先是带着碎裂的瓷碗找到傅兴,随后跟踪对方去了胭脂胡同,碰见你俩密谋,本想讨回八个大碗,却被残忍杀害。胡金龙,你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对方身上还带着一个碎裂的瓷碗,以致动手之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这上面可是有的血渍呢!” 胡金龙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食指上划痕,懵懵地说道,“我说怎么都想不起这手上在哪儿划了道口子,原来是那时候弄伤的啊……不对!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些瓷片,我明明已经让傅兴扔进窑炉里了!” 常安瘪了瘪嘴,“兴许是他舍不得,给你来个狸猫换太子呗。你甭管我们怎么找到这几个瓷片的,现在铁证如山,你还敢抵赖吗?” 胡金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垂着脑袋,“都到这一步了,我想抵赖也没用了吧?没错,朱明亮确实是我杀的!” 常安悄悄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人把那几个大碗和临时伪造的道具瓷片带走。 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胡金龙手上那个小豁口是怎么来的,但先前在派出所那边,观瞧胡金龙的各种表情动作,发现对方似乎也不太清楚什么时候弄伤的,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伤口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个倒也正常,像这种表皮上的轻微擦伤划伤,并不疼痛,所以人们在受伤之时毫无知觉,自然想不起什么时候受的伤,在哪儿受的伤。 常安起初也没有在意这一点,但看到法医端着瓷碗经过的时候,突然想起早前给朱明亮妻子录口供的刑警提过,朱明亮出门前带走了那个碎裂的瓷碗,而尸体身上又没有那些东西,显然是有人拿走了。 于是,常安便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打算利用那道谁也不会在意的口子,将胡金龙的心理防线撕开一个大大的口子。 效果很好,胡金龙果然上当了,哭丧着脸把当晚的情形讲了一遍: 12月8日,天快黑的时候,胡金龙刚关上阙德坊店门,就接到了傅兴打来的电话。 原本他俩是约着一起去烤鸭店吃饭,顺便聊聊八大碗后续怎么处理的,但因为下午胡金龙跟朱明亮大闹了一场,又被民警拉到派出所调解,就把这事儿忘了。 傅兴在烤鸭店里等了很久,实在按捺不住了,便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胡金龙把朱明亮折返阙德坊后发生的闹剧叙说了一下,表示自己现在也没心情喝酒吃烤鸭了,干脆晚上空闲了到胭脂胡同那边碰头吧。 傅兴虽然心里焦急,但也只能答应下来,一个人撩开后槽牙,甩开腮帮子,吃光桌上的烤鸭,又喝了一会儿闷酒,瞧着外面夜色深了,方才踉踉跄跄往回走,全然没有留意到朱明亮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等到了胭脂胡同,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估摸着胡金龙差不多也要过来了,便懒得回家,七拐八绕一番,守在这七号大院附近,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胡金龙如约而至,扫视四周,没瞧见什么人影儿,这才开口问道,“怎么约在外面,万一被人撞见了多麻烦!” 傅兴打了个酒嗝儿,满脸潮红,大着舌头道,“待会儿我要进这院子办点事儿,懒得来回跑……你放心吧,附近的邻居睡得早,不会有人发现咱俩在这儿见面的。” 胡金龙紧皱眉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别选在露天的地方,太敞亮……废话不多说,我哥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咱俩仿造瓷器了,做完这一单,你就离开暖阳,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别再回来,记住了吗?” 傅兴揉了揉鼻子,“没问题!只要钱给够,你让我搬到月球上面去住都可以。” 胡金龙白了他一眼,从兜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火车票和证件钱包,塞到傅兴手里,“凭你这猥琐模样,还想跟嫦娥做邻居,问过吴刚了吗?你也就配到天津卫耍耍,车票都给你买好了,这个证件是我从一个流浪汉手里买来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明天早上,你把买家带去潘家园,还是那座宅子,咱俩演一场戏,一个大碗卖一百万,八个大碗就有八百……届时分你两成,拿了钱你就走,否则就赶不上火车了!” 傅兴看也没看火车票和证件钱包,随意地揣进兜里,嘟嘟囔囔道,“我搁这儿生活了好些年啦,这突然就要离开,还有点舍不得……要不改签一下,容我再玩两天?” 胡金龙瞪着眼睛,怒骂道,“玩泥巴!你到底拎不拎得清现在的状况?迟一点,你的人就走不了,脑袋还得搬家!” 傅兴闷闷地拍了拍额头,“算逑,好歹还有这一晚上,一夜风流也是不错!” “风流你个大头鬼,别误了明早的正事儿……”胡金龙从后腰处抽出一叠资料,递了过去,“记得把对方的信息背熟,甭再搞乱了。” 傅兴知道这话外之意,嘀咕道,“也算是因祸得福嘛,九个龙碗是完整,但没人敢买啊,犯忌讳的。现在少了一个,四九城里那些姓金的、姓那的,还有姓佟的、姓富的,全都抢疯了,八百万……您着急了点,要按我说,就该搞个拍卖会,保不齐能拍到八位数呢!” 听到这里,一直藏在暗影角落的朱明亮沉不住气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八位数就是上千万了呀,足够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当即跨步而出,冷着脸道,“好家伙!你们拿八位数,却只给我几十个,当打发要饭的呐?” 胡金龙先是吓了一大跳,瞧清来人是朱明亮,而且对方还只有一个人,又松了一口气,“嗬,我以为是你谁呢,原来是你这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玩意儿……白给几十个都不肯干,那你想要多少啊?”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别吵吵(2) 朱明亮把两个手指一掐,不疾不徐地说着,“至少也是这个数!” 胡金龙还没开口,旁边的傅兴眯着眼睛,抢先问了一句,“七十万?” 朱明亮嗤笑道,“我大半夜跑这一趟,就加个二十万?你挺逗的啊!” 傅兴眼皮往上一翻,瞪着朱明亮道,“不是七十万,难道还是七百万吗?你想钱想疯了,搁这儿说梦话呢!” 朱明亮哼哼两声,“那几个大碗本来就是我的,按照规矩来讲,你们最多也就是抽几个点的佣金,现在我愿意给你们留下一百万,已经够大方的了,你们应该知足了!” 胡金龙气极反笑,“我们应该知足……朱明亮,咱俩可是签了买卖合同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你把那几个大碗都卖给我了,什么时候又变成你的了?” “那是你使用欺诈手段骗我签下的,合同无效!”朱明亮抱着膀子,斜眼看他,鼻孔朝天地说道,“你懂不懂法,不懂的话,建议你先回去买本合同法,好好地研读一下。” 傅兴见他这般嚣张,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出手。 胡金龙冷笑一声,按住傅兴,眼神冰寒地盯着朱明亮,语气森森,“朱明亮,朱爷……看在咱们也算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差不多得了,甭太贪心。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得对,合同签署之时,我隐瞒了相关重要信息,那也得法官判定是否涉嫌合同欺诈,而不是你在这儿叭叭叭。如果你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法院起诉我啊,咱奉陪到底!” “少来!法律程序多慢啊!”朱明亮歪着脑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先把我忽悠回去,等到明天卖了八个龙碗,你就立马拿着钱离开暖阳,逃去国外,继续逍遥,哪还管法院怎么判定呐!” 他顿了一下,突然揪住胡金龙的衣领子,“胡金龙,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咱俩重新拟定合同,修改价格,要么立刻把大碗退还给我,否则……否则我明儿就去潘家园闹,看你还怎么把大碗卖出去!” 他这话一出口,胡金龙和傅兴的脸色都变了。 你怎么漫天要价,怎么耍赖都行,可不能搅和买卖啊!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而且这单买卖还是胡金龙和傅兴暗中操作的最后一单,搞不好接下来的日子全靠这单买卖的盈利过活了,搅黄了买卖,等于毁了他俩往后的生路。 简直就是要了胡金龙和傅兴的命啊! 傅兴当即忍不了,左右横扫一眼,捡起墙边的一根木棍,恶狠狠地朝着朱明亮的脑袋砸了下去。 嘭!一声闷响在寂静的胡同里炸开。 朱明亮避之不及,正正地挨了一下子,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墙壁才勉强立住。 好在那根木棍是个废柴,经过日晒雨淋的,已然腐朽了,内里全是虫子啃噬的孔洞,敲击这么一下,便应声而断,也无法给朱明亮造成太大的伤害。 朱明亮摸了摸剧痛无比的额头,颤抖地指着胡金龙和傅兴,咬牙切齿道,“好啊好,你俩竟敢当街行凶,我要报警!必须要把你们都抓起来,严惩不贷!” 他高声嚷嚷着,措辞又很严厉,什么骗子、土匪、强盗的,净挑些难听的话讲。 胡金龙闻言瞬时血灌瞳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直到某一刻实在忍不住了,突然伸出双手,掐住了朱明亮的脖子,表情狰狞道,“别吵吵!大伙都睡了,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朱明亮登时被掐得直翻白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有个平头小伙子忽地从胡同另一边走了过来。 因为深夜胡同黢黑黢黑的,也瞧不太清。 这平头小伙子没看到胡金龙掐着朱明亮的脖子,只以为两人是站在那儿交流什么,他一边跨步过去,一边冲着朱明亮喊道,“王八蛋,可让我找着你了!拿一块不值钱的刻字手表,就想抵了我的工资?你丫想得也太美了,得亏我有朋友识货,不然就真被你糊弄过去了!” 朱明亮瞧见来人,拼命地挣扎着,无奈脖子被掐着,提不起半点气力,只是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耗子……” 胡金龙惊了一跳,心说这得是欠了人家多少工资,大半夜都在追踪,拖欠员工薪资,真是个该死的缺德老板啊! 他手上的力道陡然加大了几分,余光瞥见平头小伙子渐渐靠近,急忙给傅兴使了一个眼色。 傅兴立即会意,快步迎上前去,拦下这个名叫耗子的平头小伙子,拽着对方往胡同外面走,“兄弟,我们家胡爷在跟你朋友聊天,别过去打扰了,出去吧!” 这平头小伙子正是孙浩,他先前接到电话,听闻朱明亮在胭脂胡同的烤鸭店里,立刻就赶了过去,后来又一路尾随着对方进了胡同,只是前后相隔有点远,不慎跟丢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才找着,自然不肯罢休,“什么就让我出去……这胡同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不让我过去?噢!我知道了,你们跟朱明亮是一伙的……朱明亮!有本事你出来,别跟缩头乌龟一样,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私下讨债,躲不过法律制裁!” 傅兴皱眉道,“喊什么!咋咋呼呼的,还挺押韵,你要去参加说唱比赛呀!怎么回事啊,他欠你多少钱,至于撵得这么急?” 孙浩气鼓鼓地说道,“他欠了我好几个月工资呢,不算赔偿金,也有一两万块……” “嗐,我以为是多少呢,就现在这物价,一两万块能买个什么!”傅兴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掏出之前胡金龙交给他的那个钱包,又把火车票摸了出来,指了指钱包里的证件,又指了指火车票上的名字,“瞧见了没,这钱包是我的,明儿我要坐火车,必须要用这个证件……现在我将钱包和证件押给你,朱明亮欠你的钱由我揽下了,明天咱在火车站碰头,一手交钱,一手交钱包,你觉得怎么样?” 孙浩沉吟片刻,砸吧两下嘴巴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不行的……只不过,我最近很拮据,打车去火车站的钱都凑不出来。” 傅兴又在身上摸索了一遍,抓出两张红票子和些许零钱,“呐,这儿有二百五,即便你住在通州,打车到火车站也是够的!” “行吧,没想到朱明亮还有你这样讲义气的朋友!”孙浩接过钞票,放进钱包,顺手揣进衣服兜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过傅兴,快步迈进胡同里,笑呵呵地说着,“朱爷,你朋友真够意思的,替你把账都平了……” 他刚说了半句,抬眼一望,登时吓懵了。 这朱明亮眼珠子鼓着,舌头吐着,面色惨白,啪唧一下倒在了胡金龙脚边,就像头暴毙而亡的死猪一般。 “哎呀妈呀!你……你们这是……” 孙浩哆嗦着吐出几个字,还没来得及高声大喊,便被身后的傅兴捂住了嘴巴。 “你姥姥的!我答应给你钱,就是不想让你过来,你丫却还是要往这边闯,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傅兴见他呜呜喊着,更加恼火了几分,砰地一下将其摔在墙上摁住,“别吵吵!邻居都睡觉了,扰民不好,要被投诉的!” 孙浩双目微微一睁,随即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身子软塌塌地顺着墙壁滑落地面。 在他脑袋后面,孙家刚砌好没两天的墙壁上,有块砖头凸出来一个尖角。 尖角之上殷红一片,仿佛被哪家的熊孩子泼了些许红墨水似的。 傅兴立时僵在原处。 另一边的胡金龙见状也是呆了呆,满脸震惊地看着傅兴道,“你杀人了?” 傅兴点了点头,望着朱明亮的尸体,“你也是啊!” 胡金龙深吸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胡同右边的岔口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速即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神示意傅兴赶紧挪走孙浩的尸体,扔得越远越好,不要让人发现了。 他自个儿也扛起朱明亮的尸体,选了个与傅兴相反的方向,想着稍后差不多的时候就给傅兴打个电话,用对方吸引其他人的注意,趁机抛尸溜走。 谁知道,他还没走出几步,便被那串熟悉的脚步声追上。 这脚步声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胡金龙的哥哥胡老大。 他从酒坊离开以后,因为记挂着和李万的约定,所以转到了胭脂胡同这边。 不曾想,胡老大一进胡同,就听到有人低声交流什么,听着还有些耳熟,遂循声而来,伸手一拍胡金龙的肩膀,轻笑道,“金龙,还真是你啊!先前我在那头儿就听见有人在胡同里说话,觉得像是你的声音,没想到居然猜对了!” 胡金龙扭脸过来,表情尴尬地笑道,“大哥,你耳朵真好使,没白吃那么多凉拌耳片……” “那不是有肉的地方都让给你吃了么,你真当我爱吃那些个边角料啊。”胡老大瞥了他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瞧着胡金龙另外一个肩膀上扛着个人,讶然道,“哟!弟弟,你这是混整了啊,现在不仅学会偷卖瓷器,还学会偷人了!” 胡金龙听了这话,差点给跪了,“哥哥哎,我真不是存心背着你耍什么小手段,实在是没法子了啊!当初我借给你开财务公司的钱,都是我从各个盘口上抽走的,赊下了不少东西。如果你能好好地把公司经营下去,人家也不会突然找我要钱,可你偏偏……” 胡老大眉头一皱,“我不是答应你,等卖了那些个物件分你两成吗?” “两成哪儿够啊!”胡金龙苦着脸道,“光是跟人家承诺的利息就是五百多万,加上本金,没个一两千万摆不平的。您这些年让我买的那些个物件,都不算什么特别值钱的玩意儿,唯一比较有来历的就是那套瓷碗,但这种东西犯忌讳,不好出手呀!” 他刻意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明瓷碗目前的情况,更是略去了与朱明亮的矛盾纠纷。 胡老大也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自然能瞧出自个儿还有隐瞒,但他顾念着手足之情,也没揭穿,长叹道,“这种事情你该直接跟我说嘛,咱俩是亲兄弟,怎么能串通外人背叛我呢!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提这些个伤感情的,只要你好好地帮我处理掉那些古董瓷器,我多分给你一些,让你能够还清欠债,咱还是和睦友爱的手足兄弟!但有一点,傅兴这个混账东西,你必须想办法处理掉,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胡金龙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你容不下傅兴,自然也就是容不下我咯,还谈什么手足亲情? 再一个,你多分我一点是多少一点呐,哪有我自己全拿在手里痛快! 没了你这大哥,所有的钱不就都是我的了吗? 今儿你要是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咱俩还能做兄弟,但你既然点破了,各自心里也就有了疙瘩,往后还怎么相处呢? 更何况,你刚刚还拿话点我……什么有肉的都给我吃了,打小家里有好吃的就是先让你这老大挑了,剩下的才是我的,譬如那个凉拌耳片,你明知道我最爱吃,每次还是一股脑全倒进自己碗里,连料汁都不留点儿。 胡金龙越琢磨,心里越气,暗暗盘算着怎么才能除掉胡老大,自个儿独吞所有的钱,要是顺带还能把这朱明亮的尸体甩脱,那就更好了。 正想着,那边胡老大忽然开口了,“哎哎,金龙,你把这人放下吧,扛着站这儿说话多累……哟!都凉了,合着这是一具死尸啊!弟弟,你杀人了啊?” 胡金龙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计较,十分干脆地答道,“大哥,我是杀人了,但不是有意的,属于失手误杀。而且,我是为了你,才杀了这个人。” 胡老大疑惑道,“为了我?他和我有仇?” 胡金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把朱明亮尸体往地上一放,叹道,“这个人毁了一个瓷碗,九龙碗凑不齐一套,之后恐怕很难卖出去了……这也就罢了,他还想拿走剩下的几个大碗,你说我能答应吗?” 胡老大一脸愠怒地摇了摇头,“那肯定不能答应,毁了九龙碗,弄死他都算便宜的了。” “是啊,你瞧……这不我就把他弄死了吗!”胡金龙眨了眨眼睛道,“只是现在有一点比较麻烦,我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也不知该把这人尸体扔到哪儿去。等会儿要是有其他人经过,弟弟我也就完了,以后再也不能帮大哥买卖瓷器古董了……” 胡老大嘬了嘬牙花子,一拍脑袋道,“金龙,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剩下的事儿,保准不会让人查到你的身上……你现在就走,立马返回家里,无论谁问起,你都说今晚没来过胭脂胡同,更没来过这七号大院附近,明白了没?”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便宜(1) 那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想栽赃嫁祸呗! 胡金龙知道胡老大惦记王二爷的老情人很长时间了,今晚一见面,他就注意到对方手臂上的伤口,再看自己大哥风骚的穿着打扮,立马就猜出了个大概,肯定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呗! 没能跟人家情妇睡觉,所以就怀恨在心,打算借用这具尸体栽赃嫁祸……呸,下作! 他在心里默默鄙视一番,又很快恢复原本的模样,点了点头,虚情假意几句,便飞快地逃离胭脂胡同了,谋划着怎么利用双方的矛盾除掉胡老大。 半道上,胡金龙还遇到了将孙浩尸体扔到莲花河的傅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确定了第二天八个大碗的买卖细节,这才各自分开。只是自那以后,傅兴就联系不上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害得八大碗的买卖也泡了汤…… 常安听完胡金龙的讲述,长舒一口气,“原来孙浩身上的钱包是这么来的!” “孙浩是谁?”胡金龙愣了一下,问道。 常安把孙浩的照片从资料夹里取出来,轻轻放在桌上,“喏,这就是孙浩,也就是被傅兴扔到莲花河的死者。对了,你是跟哪个流浪汉买的证件和钱包?” 胡金龙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购买证件的经过讲了一遍,对方住在哪个桥洞,长什么模样,接头暗号是什么,为什么当时对方还会附赠一个钱包等等,都掰扯得非常细致。 常安认真记下,随即派人前去寻找那名流浪汉,没过多长时间,距离桥洞最近的某派出所民警同志便传来回复,与胡金龙所讲完全吻合,没有半点错漏。 胡金龙见到警方办事效率如此迅速,也熄了最后一丁点侥幸心理,又主动交代了许多犯罪事实,包括与盗窃团伙合作,利用偷盗的身份证购买车票、演唱会门票等,发展黄牛新业务之类的。 常安给他录完口供,仔细翻看了三遍供词,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关键点,开口问道,“你知道傅兴那晚为什么要去七号大院吗?” 胡金龙表情怪异,欲言又止。 常安板着面孔,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胡金龙登时一惊,不敢再遮遮掩掩,“其实,他就是想占个便宜……那天下午,他在烤鸭店喝酒吃肉,偶然碰见了七号大院的王二爷,他俩之前有过合作,又都是住在胭脂胡同的,就坐在一起喝了两杯。期间王二爷提到,说这胡同里的李美美真是个不要脸的,居然青天白日的就出言调戏……” 当天下午,王二爷心情烦闷,想起和胡老大的约定,愁得不行了,搁家里实在待不住,打算出去喝酒解闷。 谁知,他一出门,就碰见胡同里的李美美了。 彼时李美美抓着一把瓜子,站在距离七号大院不远的地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拿眼瞧着王二爷,咯咯咯地笑着,花枝乱颤,风情万种。 王二爷见此情景,瞪了她一眼,“不是,你冲我瞎乐什么,有什么可开心的!” 李美美娇笑道,“二爷,我都听说了,你家里那位比我还喜欢关爱单身汉和婚姻不幸福的男士呢,就连衣柜里的耗子都不放过,遇着了也要飞眼,你说可乐不?” “可乐你姥姥……”王二爷又想起了杨琴和王刚吵架那事儿,勃然大怒,阴沉着脸道,“少传闲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美美朝他抛了个媚眼,“哎哟喂,我就等着你对我不客气呢!” 王二爷烦厌地瞥了她一眼,“我就看不惯你这模样……” “嗐,那是你没仔细看,没有天天看。你要是天天一起床就看见我啊,肯定能看得习惯!”李美美飞了飞眉毛,柔媚地说着,“二爷,反正你媳妇不在家,今晚咱俩玩一会儿呗!” 王二爷皱眉道,“我跟你有什么玩的!” “那玩的花样可多了……”李美美挤眉弄眼地说道,“只要你跟我玩过啊,你就知道我有多好玩啦!” 王二爷往地上轻啐一口,气哼哼地往外走着,“真是个贱胚子!你等着我吧!”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李美美等着,回头自己再收拾对方,此刻没什么心情和时间,搁这儿瞎掰扯。 李美美误会了,以为王二爷答应晚上的约会,娇声娇气地回了一句,“哎,我一会儿就去你家等着,早点回来啊!” 王二爷也没当回事,到了烤鸭店里与傅兴喝酒聊天,猛然想起这茬儿,顺嘴说了几句,也是作为酒后的玩笑话,没想太多。 可这傅兴觉得是个大便宜,高兴坏了,极力劝说王二爷赶紧去酒坊那边,说这胡老大晚上到七号大院没瞧见人,这事儿也就躲过去了。 王二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喝了几杯,随后买单结账,摇摇晃晃地走了。 傅兴见他这么听劝,更开心了,吃完烤鸭,三两口喝光杯中酒,起身返回胭脂胡同…… 胡金龙之前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后来傅兴迟迟不出现,搞得买卖泡汤,他便找人打听前一天傅兴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也才知道还有这么曲折的一段儿。 常安听完嘬了嘬牙花子,心道这下总算弄清楚炕上的腔子是谁了,真是够荒唐的。 他让胡金龙在供词上面签了字,而后找到刚从会议室出来的法医,拉着对方前往停尸房,把刚才胡金龙交代的情况,讲了一遍,“显然,炕上那个女尸就是李美美,男尸则是傅兴……” 法医却是摇了摇头,将两具腔子的人头与傅兴、李美美生前照片进行比对,“你瞧啊,这个李美美的人头没什么问题,能够对得上,但这傅兴的头颅模型却和炕上另外一具腔子匹配不上。傅兴棱角分明,五官很突出,是个四方脑袋,而炕上这具腔子对应的人头圆不溜秋的,跟个汤圆一样。” 常安细细一瞧,发现还真是这样,不禁皱起眉头,“如果炕上的这具腔子不是傅兴,那么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烤鸭店里的其他人听见了,也觉得是个大便宜……”法医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把傅兴的人头模型与案子里的其他腔子比对一番,忽然道,“哎哎,这个能对得上啊!” ------------ 第一百二十章 大便宜(2) 常安听了前半句,深受启发,也没听清后面那半句是什么,急匆匆地就出去了,嘴里还叨咕着,“对对对,大便宜,白帽子……” 他离开警局,警车径直来到胭脂胡同附近,四处打听了一下,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开在居民楼里的烤鸭店,只是可惜店门紧闭,里面半个人影都没有。 常安看了看烤鸭店窗户上面的联系电话,立刻摸出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嘟响了几声断开,根本无人接听。 他又找了一个住在附近的人询问,这才得知自打八号晚上之后,烤鸭店就没开过门,没人知道这烤鸭店的老板去哪了。 常安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当即掏出手机,拨通了法医的电话,“老秦!我知道炕上那具男尸是谁了!” 法医淡淡地哦了一声,“我也知道了。” “你也知道了?” “对啊,我刚才不是比对人头模型嘛,发现超市废弃菜窖里的腔子才是傅兴,就猜想床坑上的会不会烤鸭店的人,结合现场找到的白色厨师帽,觉得烤鸭店老板的可能性很大……然后比对了一下模型,结果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常安都听得傻眼了,“合着我白跑了一趟?等一会儿,你说超市废弃菜窖里的腔子是谁?” 法医打着呵欠,懒懒地答道,“傅兴啊,怎么了?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还给你指了一下屏幕上的匹配结果呢……噢!对了,你跑得太快,没瞧见。” 常安砸吧一下嘴巴,几乎能够想象出对面法医努力憋笑的模样,眨了眨眼睛道,“其实我出来不是为了调查这个,是为了别的事儿,这个只是顺带的。” 法医拉长声调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常安叹了口气,左看看,右瞧瞧,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地瞥见某栋居民楼二楼窗户上面装饰品,微微一愣。 猛然间,他想起了那晚跟报案者乐一视频电话的场景,当时视频里涮锅桌上也有一个类似装饰物形状的影子,早先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现在对方身上疑点重重,各种细节漏洞也就都显现出来了。 常安立刻抬步来到那栋居民楼,瞧见有些装修工人搬着涮锅门店装修材料出来,急忙上前询问,“师傅,人家装修都是往家里搬东西,你们怎么往外扛啊?” 这装修师傅心情有些不美丽,气哼哼地说道,“我就喜欢往外搬,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常安咬了咬牙,压下邪火,笑呵呵地掏出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现在怀疑你偷盗别人家的东西,你说我管不管得着?” 装修师傅一见他掏出证件,立时吓了一大跳,连忙赔笑道,“哎哟,原来是警官啊,当然管得着啦!我今儿心气不顺,说话不好听,您可别往心里去……都是这家主人闹的,前几天让我们把屋子装修成涮锅门店的样子,现在又叫我们拆了,重新改回民居装修,来来回回地逗着人玩儿,就是泥菩萨也得生气啊!” 常安闻言想了一想,又问,“这家主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 装修师傅答道,“模样没见着,每次都是电话跟我们联系的,听声音应该是个女的……” 常安看了看装修师傅手里的材料,偏偏脑袋,“她让你装修成什么样的涮锅门店?” 装修师傅想也不想,干脆地答道,“就是参照前门煤市街,张记涮肉那家,说是最好装修得一模一样。我当时还跟她建议来着,正经找个外面的铺子装修比较好,开在居民楼里,还不是一楼,谁会去吃啊!她愣是不听,这下好了,装好没两天,又让拆了,真是个败家娘们儿!” 常安抬头望了望那一户人家,问道,“我能上去看看吗?” 装修师傅一点头,“可以啊,反正也没别人,您想怎么看都行。” 随即,常安便跟着装修师傅进了单元楼,乘坐电梯来到那一家房门跟前,他先是观察了楼道左右两边的情况,发现这一层大多都是空置的出租房,皱了皱眉,而后抬腿迈进屋子里面,瞬时怔在原地。 这屋内的装修果然与前门煤市街张记涮肉完全一样,包括摆放的桌子凳子,墙上的挂件,可以说就是复制粘贴过来的。 唯一的差别,就是窗户上面的那个贴纸,可能是还来不及更换,依然保留原来房东或者上一个租客贴的那张生肖剪纸。 常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摸出手机,拍照留存证据,接着又打电话给局里的同事,让其帮忙调查一下这间屋子的房东是谁,最近的租客又是哪个。 片刻工夫,局里同事就给出了回复: 这间房子的主人姓刘,是个大妈,没有租客,因为最近老宅子要拆迁,这边距离比较近,钥匙就交给了女儿,由这小姑娘每天盯着老宅拆迁的事情。 比较玄妙的一点,刘大妈就是西直门那位拜托婚姻中介帮女儿找对象的,她女儿叫乐一,本科毕业,银行工作,兼职写书,也算小有名气。 常安听完之后,豁然开朗,心中已经对整个案子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剩下的就是审问超市老板,搞清楚傅兴是怎么死的,二者之间有什么仇怨,还有刺伤老杨的到底是谁,以及朱明亮手机来电列表里那个号码是怎么回事…… 他正寻思着,余光突然瞥见门口有道鬼鬼祟祟的影子,速即转身,喊了一声,“谁在外边?” 外面的人顿时一惊,慌忙逃走。 常安立即追了过去,刚起看到对方蹿进步行楼梯通道里边,噔噔噔跑了过去,扭头一望,远远瞧见上面那人穿着黑色连帽外套,想起李万和张千的供词,当初那个伤害老杨的也是这番打扮,瞬时怒了,厉喝一声,“是你这浑蛋!还想跑?今儿我要是让你跑了,我就脱了警服,回老家种红薯算了!” 他跟着那人跑到另外一层灯光昏暗的过道内,加之两边窗户又是封上的,实在瞧不清,只能暂且停下,掏出手枪,满脸警惕地四下张望。 就在常安背后两步之外的水电表隔间里边,立着一道黑影。 这黑影身穿黑色连帽外套,遮掩了大半脸面,手里捏着小刀,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常安,也不说话……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结局(1) 常安忽然心生警兆,猛地回转身子,盯着水电井隔间,握枪的手心满是细汗。 他一面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一面沉声说道,“别躲了,这地方就这么点大,只要你敢妄动,我就直接开枪,你跑不掉的!” 水电井内,黑色连帽外套低垂着脑袋,眼神闪烁不定,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啪嗒啪嗒。 水电井内,不知哪个管子在滴水,一滴滴地下落,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声音很吵。 吵得常安和黑色连帽外套的心脏都突突加速狂跳,眉头紧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就算你能侥幸逃出这栋居民楼,也没办法离开这个小区,更不可能跑到其他片区去。实话告诉你,就在我乘坐电梯来之前,已经打电话通知局里抽调警力封锁这一带,纵然你肋生双翅,也飞不出警方部署的天罗地网。” 常安一步步靠近,一声声规劝,“与其白费气力挣扎,不如爽快投降,兴许还能争取一个减刑。依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使用枪支、管制刀具,或者以驾驶机动车撞击等手段,危害他人生命安全的,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可酌情从重处罚,且不得适用缓刑。” “七年,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多少个七年……如果你现在老老实实地走出来,我可以算你是自首的,适当可减轻处罚,能在里面少待一年半载都是好的。” 常安看着距离自己只剩下一个手臂的水电井门板,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道,“我相信,你能说服沈翠帮你撒谎,一定不是故意想要伤害老杨,而且必定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既然如此,那咱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弥补过错。” 他双眼微微眯着,轻轻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目光死死钉在水电井的门板上面。 门板之后,黑色连帽外套咬了咬嘴唇,缓缓举起了小刀,心里默默数着水滴。 常安也在心里默默数着水滴,等到第十三滴水珠掉落地面的时候,他伸出右手,按在了水电井门板上面。 水电井之内,黑色连帽外套也抬起了另外那只没有握刀的手,按在了门板之上。 第十四滴水珠果然隔了很久都没落下。 就在常安准备打开门板的一瞬,过道天花板上原本熄灭的灯泡突然亮了。 嗞嗞。 是电流的声音。 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小区都有这毛病,电流不稳定,所以灯泡就会闪烁,很有鬼片的氛围,西直门嘉年华公寓是这样,胭脂胡同附近的这个小区亦是如此。 虽然明知是正常的情况,但常安还是惊了一下。 也就是在他惊诧的这一瞬,变故发生了。 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过道尽头,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常安余光瞥见了对方,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急急地调转枪口,冷汗涔涔地瞄着对方,也没出声。 因为常安终究还是瞧清了那人的模样,黑色连帽外套,帽子拉得很低。 幽暗的过道里,灯泡一闪一灭。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呼吸得很轻很小心。 直到某一刻,过道尽头那人忽然动了,刷地一下跑向楼梯口。 常安毫不犹豫地开枪了,第一枪只是警告,第二枪则是严重警告,第三枪……还是非常严厉的警告。 实际上,他打偏了。 啪啪啪,一连开了六枪,没有一枪打中对方。 不是他枪法不好,也不是太过紧张,而是他犹豫了。 这儿的环境太过昏暗,也不知对方究竟是谁,直击要害肯定是不成的,就是大腿部位也得避开,万一不小心打中大动脉,还是同样的结果。 想得太多,做得就不可能太好。 不过,幸好常安跑得足够快,至少比国足运动员跑得快一些,眨眼之间就追到了楼梯口,趁着对方被枪声惊吓得抱头鼠窜的空当,飞身扑了过去。 咕噜咕噜。 常安和那人一起滚下楼梯,重重地砸在两层楼之间楼道拐角处的墙壁上面。 震落些许水泥石灰。 那人似乎还想爬起来再跑,但却很快僵住了。 常安强忍着疼痛,抢先一步爬了起来,用手枪抵住了那人的后脑勺,冷冷道,“再动一下试试,看我这一枪会不会还打歪!” 这种情况,打歪和不打歪差别不大。 所以,那人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 常安看到对方那双手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拿手扯下那人的帽子。 一瀑黑色的长发流了下来。 那人扭脸过来,露出乐一娇俏的面目,尴尬地对常安笑了笑,“常安警官,好巧哦……” 常安皱了皱眉,有些愕然地问道,“怎么会是你?” 乐一朝他挑了挑眉毛,“惊喜吧?” 常安面色一沉,寒声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乐一撇了撇嘴,叹道,“要不咱还是换个地方聊吧,这儿环境不好,而且我身上还有伤,不宜久站……”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了侧身子,点指几下自己的臀部。 常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心里的疑惑也更多了一些。 他当然明白乐一的意思,这相当于直接认领了企图杀害老杨的“勋章”,算是自曝了。 但常安却不认为乐一就是刺伤老杨的凶手,原因有三: 其一,老杨遇害后没过多久,乐一就在好景胡同的小润发超市打了报警电话,没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莲花河赶到好景胡同,除非坐火箭…… 其二,以乐一这笨拙的身手,即便是出其不意,也不可能伤得了老杨。 最后一点,簋街和南锣鼓巷医馆药店负责人曾经提及过,那天四处购买消毒药水和止痛药的人是个男子,而乐一却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性别不符。 只是既然人家已经认罪了,还主动要求换个地方聊天,自己也不好不答应。 常安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乐一,内里既有仇恨、愤怒,也有怀疑与迷惑。 当年就是因为乐一和陈陌,自己的家才会支离破碎,要说不恨,那太虚伪了。 可他也知道,乐一那会儿只是想帮陈陌出口气,并不是什么心思歹毒的坏人。 这一切的根源,还是自己当初那句不负责任的话…… 常安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麻利地给乐一戴上手铐,而后带着对方来到电梯口,摁亮下行键。 就在电梯门缓缓而开,两人即将抬步迈进去的时候,乐一忽然用余光瞟了瞟水电井隔间那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结局(2) 回到警局,常安并没有立刻审问乐一,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但又说不上来,打算先将其晾在一边,留出一段可以好好思考的缓冲时间。 顺便可以把超市的命案处理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常安又重新翻看了一遍超市的痕检报告和各类证据的照片,还让人将傅兴最近的消费记录打印了出来,试图找出些许联系。 比较遗憾的是,傅兴几乎很少前去超市消费,每次最多也就是买几包香烟什么的,跟那个超市老板并不相熟。 两个不熟的人,能有多大的仇? 常安想了半晌,依旧想不明白,只得拿着资料走进审讯室,吩咐实习刑警把超市老板带过来。 不一会儿,实习刑警便带着超市老板走进了审讯室,缓缓落座。 这超市老板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两三日不见,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眼眶也青了,颧骨也凸出来了,脑袋上的白头发添了许多,浑身都是臭的。 常安有些惊讶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超市老板,又侧脸瞥了实习刑警一下,低声道,“怎么回事……不是警告过你们不要做那些违规的小动作吗,万一别人投诉或者透露给媒体,届时会惹出大麻烦的!” 实习刑警急忙解释道,“常队,大伙都是守规矩的,现在又不比以前,还玩什么刑讯逼供那一套……是这家伙自己作的,只能说活该!” 常安正要追问,对面的超市老板忽然开口了,“哎哟喂,警官,吾要投诉大厅那几个阿sir,他们把吾拷在厕所马桶旁边,整整两天了,侬都不知道吾是怎么过的!” 实习刑警哼了一声,板着面孔道,“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怎么这会儿还怪别人?” 超市老板苦着脸道,“吾之前是让他们给我腾个独卫,但没说要二十四小时待在里面。哎哟喂,侬不晓得,那儿有多恶心,排着队在吾那边尿啊,有些缺西还尿不准……” 实习刑警撅了撅嘴,“那不是这两天警局里热闹嘛,一波接着一波的,厕所拥挤难免的。至于尿不准嘛,现在谁还没个难言之隐,何必大惊小怪的!” 超市老板吸了吸鼻子,满脸凄楚地说着,“侬就是弄松,恩斤狠落斤……” 这一句常安半个字都没听懂,皱眉道,“请说家乡话,不要整那些个方言!” 超市老板怔了怔,“这就是吾的家乡话呀!” 常安摇摇头,“我是让你说我的家乡话,也就是你的第二家乡话……你来暖阳也有好几年了,这儿算是你的第二故乡吧,咱们乡里乡亲的,怎么交流起来这么困难呢?” 超市老板表情一僵,把每一个词都加了儿化音,“我们儿怎么儿交流儿困难儿啦?” 常安和实习刑警听了这话,浑身一颤,果断放弃了让超市老板使用第二家乡话接受审问的想法。 超市老板还没过够嘴瘾,很不满意,满脸幽怨地看着常安和实习刑警,“我这儿家乡普通话儿标不标准嘛?” 常安嘬了嘬牙花子,也懒得再在这上面虚耗时间,当即一拍桌子,瞪着超市老板问道,“普通话标准不标准暂且放在一边,你先来谈谈你是怎么杀了傅兴的吧!” 超市老板闻言哆嗦了一下,眼神躲躲闪闪道,“什么福星灾星的,吾不信那些个东西!” 常安冷笑道,“少跟我插科打诨,你知道我说的傅兴是谁,再继续搁这儿装无知的话,你就继续回你的独卫待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超市老板一听还要把自个儿关在厕所里,立马求饶,“警官,我招!我什么都招!只要你别再把我关在厕所里,就是你想知道我七舅姥姥跟隔壁大爷晚上喜欢什么样的姿势,我都可以告诉你!” 常安面皮一抖,抠了抠额头道,“谁想知道那些东西!再说了,口述也算是传播淫秽信息,违法的!” 超市老板瘪了瘪嘴,“怎么又成传播淫秽信息了,我说的是他俩每晚跳广场舞的姿势,你想哪儿去了啊?” 常安黑着脸道,“我没想哪儿去,别搁这儿东拉西扯的,赶紧从实招来!” 超市老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改用了流利的普通话,“我招,我这人最老实了……麻烦先给我杯水喝,你瞧我这嘴唇也裂了,里边还长着几个溃疡,眼睛得了麦粒肿,耳朵淌黄水,头顶还长疮,脚上有鸡眼脚气,腰上还有一圈疱疹……” 常安听得直犯恶心,把自己手边的一杯热茶推了过去,急忙出声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拿去喝吧,喝完再给你添!” 超市老板捧着热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长长地呷了一口,舒服地呻吟着。 常安轻叩几下桌案,“别光顾着喝茶,说啊!怎么回事呀,傅兴的腔子为什么会在你那超市的废弃菜窖里边?” 超市老板长舒一口气道,“警官,我之前不都说了吗?清早起床,一打开门,废纸箱里有俩人头,旁边还有一具死尸,我把死尸拖了进去,担心被人发现,就将那死尸的脑袋切了下来,跟那俩放在一起,这就可以碰了,要是再来一个,就是开杠……” 他瞅着常安脸色不好看,急忙拉回正题,“剩下的腔子,我就扔到了后院的废弃菜窖里边,盖上石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找着了。警官,切脑袋我认,杀人我可不敢呐!” 常安面色铁青道,“好家伙,你跟我这儿逗闷子呢,翻来覆去都是这些个避重就轻的,真当我面善好欺负啊!” 超市老板缩缩脖子,拧着八字眉道,“哎呦喂,警官,瞧您说的,什么叫面善好欺负呐,你长得明明很严厉嘛!是你让我招的,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想要我怎么说呀……” 常安气得脸都绿了,心道我想让你招什么,那是能说出来的吗,一旦真的让你按照我说的招供,那就是诱供了,也是违法。 他紧皱眉头,侧脸看了看旁边的实习刑警,后者更是没辙,压根就没见过这么油滑的嫌犯。 便在这时,审讯室的房门忽然而开,一道浑厚的声音飘了进来,“按照你们这么审问,审到下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啊,还是我来吧!” 常安和实习刑警循声望去,登时都惊呆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地看着来人,喊了一声,“老杨?”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结局(3) 老杨抬抬手,算是跟常安和实习刑警打了个招呼,雄赳赳地走进审讯室,俨然一副主角上场的模样。 实习刑警很识趣地站起身来,让出位置。 老杨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常安的旁边,淡淡道,“又不是演电视剧,没必要真等到你破案了,我才苏醒过来……” 常安上下打量老杨一眼,惊喜道,“我刚才还在想呢,要是你在这儿就好了,审问嫌犯这种活计,你最擅长,肯定能让这上海小老板如实招供。没想到你还真的醒过来了,这应该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吧!” 老杨瘪了瘪嘴,“我才不是因为你念叨苏醒过来的呢,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我是记挂着小石榴,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担心没了我的监管,她只知道看动画片,也不学习,这才努力睁开眼睛的……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每天有好好吃饭吗?” 常安知道老杨只是嘴硬,拉不下脸面,否则也不会刚刚苏醒就跑来警局,而不是回家了。 他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低声说着,“这几天都是沈翠在照顾小石榴,两个人相处得还算不错。闲话少叙,咱们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回头再喝酒唠嗑,拉拉家常什么的。” 老杨轻轻舒了一口气,快速翻看了一遍案子的最新情况,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斜眼看着超市老板,慢条斯理地说着,“你说你是早上开门发现的死尸和人头,那么你是先挪的死尸,还是先把装着人头的纸箱子抱进店里的呢?” 超市老板不禁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答道,“应该是……先把死尸挪进去的吧,我想着那个死尸目标太大,容易被人瞧见,所以就先把死尸挪进屋里,之后才出来处理那个人头的。” 老杨冷笑一声,“噢,是这样吗?如果你是先挪动的死尸,那么废纸箱上面怎么会有第二种血迹呢?” 超市老板心里咯噔了一下,额头上瞬时渗出颗颗冷汗,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废纸箱上是不是沾染了死尸的血液,只得咽了咽口水,胡诌道,“兴许是我忘记洗手了……对,一定是我搬完死尸忘记洗手,所以纸箱上面才会有第二种血迹。” 老杨一听这话,顿时笑了,“你这忘性真大,不仅忘了洗手,连那边菜刀上的血迹也忘了清洗……” 不等老杨说完,超市老板迅速摇头反驳道,“不对!我洗过的呀!菜刀上的血,我是洗干净了的,剁脑袋之前洗过一遍,剁脑袋之后也洗过!我有洁癖的,不可能任由血乎拉渣的菜刀摆在那儿……” 他刚说到一半,立时反应过来,面色刷地一下变得寡白。 上当了! 怎么能说自己剁脑袋之前也洗过菜刀呢? 这不是直接承认人是自个儿杀的吗? 坐在对面的老杨笑得更开心了,朝着旁边的常安飞了飞眉毛,“你瞧,这不是招了吗?” 常安偷偷挑起了一个大拇哥儿,轻咳几声,表情严肃地盯着超市老板,“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杀的傅兴,为什么超市里那么多地方都有血迹反应?” 超市老板苦着脸叹了一口气,不敢再继续狡辩,“警官,其实我真不是存心要杀了他,都是意外啊……” 八号这天晚上,傅兴把孙浩的尸体扔进莲花河之后,顶着寒风又噔噔噔跑回胭脂胡同,这一去一回酒醒了大半,肚子也饿了。 大半夜的没什么馆子是开门营业的,只有超市这边的灯还亮着。 彼时,超市老板刚打发走了李万,转过身子,回到里边隔间继续烹煮夜宵,忘了把放在柜台上的菜刀拿走。 不一会儿,傅兴来了,他在超市里面溜达了一圈,选了两盒泡面、一袋花生米和一瓶二锅头,懒懒地放在柜台上,高声喊了一句,“结账!” 超市老板刚把碗端在手上,张开嘴巴,正要咬一口自己煮的夜宵,尝尝味道怎么样,突然听到前面门店有人吆喝,吓了一大跳,夹起的夜宵也掉在了地上。 他皱了皱眉,深呼吸一下,将掉在地上的夜宵用纸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重新又夹起一块,准备吃了这一口,便出去瞧瞧是谁在大呼小叫的。 岂料,这时候前面门店又传来一声厉喝,“有人没有啊?再不出来,我就零元购了!” 超市老板手里的夜宵又落在了地上。 他面色一沉,啪地一下把碗和筷子放在桌上,气哼哼撩帘走出隔间,瞥了一眼傅兴,嘀嘀咕咕着,“吾道是哪个,原来是你这夜壶水,大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折腾,怕是去干什么亏心事了吧!” 傅兴听到亏心事三个字,脸色也不好看了,“瞎咧咧什么,让你结个账磨磨蹭蹭的,我还以为你死在里边了呢!赶紧算钱,别耽误老子的美事儿!” 超市老板满脸轻蔑地撇了撇嘴,“你能有什么美事儿,总不能是跑别人家里睡觉吧……承惠,二十五。” 傅兴摸索了一下周身,发现四个口袋都是空空的,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把钱都给了孙浩,结果方才抛尸的时候太过紧张,忘记将钱包和钞票都拿回来了。 超市老板看他这副模样,眯着眼睛道,“侬该不会是没钱吧?” 傅兴砸吧两下嘴巴,“什么没钱,我只是忘记带在身上了而已……你这样,先把账给我挂着,等明天一早天亮了,我就给你送过来!” 超市老板哼哼两声,指了指窗户上的红字儿,“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傅兴皱了皱眉,余光瞥见泡面架子上面促销活动牌子,略一思忖,回转身子,又抱了一大堆泡面,“不赊账就不赊账吧,你再来算算,这些泡面拢共多少钱?” 超市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有钱吗?” 傅兴板着面孔道,“甭废话,让你算账,你就算账,算完了,该给多少,我自然会给你的!” 超市老板悄悄用嘴型骂了一句“小赤佬”,而后重新计算账目,偏着脑袋道,“总共十四盒泡面,最近搞活动,买五赠二,就算你十盒好了,一盒四块五,十盒四十五。” 傅兴一点头,“我就是看着有优惠活动才买这么些的,那十盒不要了,这四盒赠的也只要两盒,剩下的两盒抵扣这瓶二锅头,应该差不多吧!” 超市老板登时傻眼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居然买东西只要赠品! 平常都是他占别人便宜,去饺子馆蹭点什么醋啊蒜啊的,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呀,这不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超市老板立刻垮下脸来,语气生硬地说着,“没钱就滚,跟吾耍什么小聪明,脑子瓦特了!” 傅兴见超市老板把泡面收了起来,感觉受到了羞辱,猛地伸手揪住超市老板的衣领子,“你说谁脑子瓦特了,别以为我听不懂上海话,老子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鸟没见过!” 超市老板被他这么一拎,火气也腾地蹿了上来,瞪着眼睛道,“说你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打人?” 傅兴本来就是混子,打架斗殴那是常有的事儿,当即翻过柜台,把超市老板摁在地上一顿暴打,“我就打你怎么着了?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儿不仅要打你这外地佬,我还要砸了你的买卖,让你这兔儿爷滚回老家,省得污了咱胡同的名声,还以为我们都好那口呢!” 超市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慌乱之中,摸到了柜台上面的菜刀,想也不想,横刀砍了过去……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结局(4) 许多事情,就是这般凑巧。 如果早先超市老板剁馅的时候,李万没有进来打岔儿,那么超市老板也不会把刀搁在柜台上面。如果傅兴没有遇到孙浩,身上也不会半分钱都没有。如果超市老板刚才愿意赊账,傅兴也不会一怒之下动手打人,如果傅兴不动手打人,超市老板也不会伸手去拿菜刀……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超市老板杀了傅兴之后,先是划烂对方面目,打算丢到胡同的犄角旮旯里,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隔一会儿胡同里就有脚步声响起,感觉一整晚都很热闹。 他思来想去,决定分批处理,先把人头剁下来,后面再找机会处理腔子。 这样一来,即便有人发现尸体,也不可能知道死者是谁,自然查不到他的身上。 哪知道,超市老板第二天打开门来,发现门口废纸箱里有俩脑袋,登时吓坏了,以为有人知道了昨晚的事情,用这俩人头警告威胁。 可他转念一想,觉得也是个搅浑水的机会,于是便把傅兴的人头加了进去,一起扔到酒缸子里面,运到好景胡同隔壁的酒坊那边,来了个嫁祸栽赃。 自打从这以后,超市老板天天都提心吊胆的,总想去酒坊那边瞧瞧,琢磨着为什么还没有事发。 今天他被老杨这么三两句就逼到墙角,实际上也是贼人胆虚,毕竟不是专业的杀人犯,心理素质没那么强大。 常安和老杨给他录完供词,又趁热打铁审了杨琴的哥哥杨德标。 原本这杨德标也是个混不吝的,咬死自己扑了个空,怎么都不肯老实招认。 但如今老杨回来了,与常安默契搭档,一唱一和,充分展现了一番语言艺术,终究还是攻破了杨德标的心理防线。 特别是常安把王二爷指甲缝里的表皮组织鉴定报告拍在桌上之后,杨德标痛哭流涕,当即供述全部犯罪事实: 八号这天晚上,杨德标得知自己妹妹被欺负了以后,拎着把刀就去了七号大院。 起初他想的是,只要自己到了七号大院,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踹倒王二,拿刀架在对方脖子上,然后这王二就立马跪着求饶,保证悔过自新,永不再犯,那他这口气也算是出了,回头就能将杨琴送回胭脂胡同,好好地过日子…… 结果他一到七号大院,就听见里面说说笑笑的,而且其中还有女人的声音。 杨德标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登时大怒。 这里边黑灯瞎火的,女人声音娇柔地喊着,“二爷,是你回来了吗?” 那男的很干脆地应了一句,“嗯呐!” 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两人都在脱衣服,又夹杂着亲嘴的吧唧轻响。 杨德标瞬时红了眼睛,心道好你个王二,我妹妹在那边哭哭啼啼的,你却是在这儿风流快活,早听说你搁外边还有个情人,看来果然不假啊! 他越想越气,一手拎着刀,咬牙切齿地走了进去,也不管床炕上的是谁,噗嗤几下就砍死了这俩人,而后擦了擦身上血迹,转身离开。 只不过,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刚才的事儿,总觉得就这么离开有点不妥。 就那么任由两具死尸躺在床炕上面,隔天肯定有人发现,到时候警察去了现场,一看死者是王二,很快便会查到他的头上。 怎么办呢? 对了,我把人头切下来藏着,不就没人知道死的是谁了吗? 即便警察猜测死者是王二,但不知道剩下那人是谁,只要自己抵死不认,案子还是只能成为悬案,自个儿也就没事了。 于是,杨德标又吭哧吭哧地跑回七号大院,谁知他刚迈进院子,就瞧见了王二爷,立时呆住了。 彼时王二爷也是刚刚回家,看到客厅里躺着一具腔子,凭借往日的结交,很快就认出死的是王刚,当下猜测多半有人是想借着他和王刚的矛盾,栽赃嫁祸。 王二爷也没再进卧室里面察看,不然会有个更大的惊喜,他转过身子,在这院子里找了一圈儿,没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 这个时候,杨德标来了。 王二爷斜瞥杨德标一下,皱眉问道,“是你杀了王刚?” 杨德标心虚地答道,“什么王刚……我都不认识你说的这人,干嘛要杀他?王二,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先是把我妹妹逼走,现在又污蔑我杀人!” 王二爷想了想也觉得可能不是杨德标,一来没哪个凶手这么蠢,杀完了人还要跑回现场的,二来他刚才观察了一下王刚尸体,根据多年使用各类刀具的经验,断定凶手使用的是一把小刀,与杨德标携带的刀具不符。 他一面从院子里走向客厅,一面铁青着脸道,“不是你就好,别让我逮着那浑蛋,敢在我院里杀人,非剁了他的脑袋不可!真是个混账驴球球,杀人就杀人,也不知道处理干净,拉屎不擦屁股,也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棒槌!” 杨德标听到最后这半句,心里的邪火腾地蹿了上来,因为他之前犯事儿,很多人都是这么说他的,本能地就以为王二识破了自个儿的谎言,拐弯抹角地骂他呢。 王二爷在头前走着,叽里呱啦地大骂,表情还很丰富。 杨德标越听越觉得是在说他,一咬牙,心想两个是杀,三个也是宰,遂偷偷举起刀来,让王二爷消了消气。 只是这王二爷倒地之前挠了他的手臂一下,留了道不深不浅的印子,搞得他最近都不敢撸袖子。 他杀了王二爷之后,先是把王二爷的床炕上那两个脑袋划得面目全非,女的脑袋扔到了酱肉缸子里,男的脑袋打算扔到厕所那边,不料这时有人敲门了。 杨德标心里一慌,随便找了块胶布盖在王二爷尸体上面,把客厅的腔子匆匆遮掩了一下,而后一手拎着人头,一手握刀藏在厕所旁边,静观其变。 外边那人正是饺子馆的小铁蛋儿,他敲了一会儿门,见无人回应,推门进来,也没仔细观瞧院里的情况,跨步踏入客厅,把饺子放在桌上,偷偷望着卧室里那双黑丝美腿,愣愣出神。 杨德标见此情景,当即轻手轻脚地出了院门,把人头放进外卖保温箱里,再返回院内,对着小铁蛋儿喊了一嗓子,“干嘛呢!” 小铁蛋儿登时一慌,也没看清对方是不是王二爷,急忙解释了一番。 杨德标佯装生气的模样,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小铁蛋赔笑两声,速即骑车离开。 杨德标等到对方走远以后,仔细盘算了一下,又把客厅的尸体恢复原位,决定让这送饺子的小铁蛋儿背下黑锅,也就懒得再剁王二爷的脑袋了,瞧着时间不早,立刻匆匆返回家中…… 常安和老杨听完以后,结合李万的供词,推断这王刚是在杨德标第一次离开七号大院之后,被人扔进王二爷家中。 王刚醒来之后,走到客厅,发现卧室里边躺着两具腔子,以为死者是王二爷和杨琴,有人利用他与七号大院的纠纷,来了一个栽赃嫁祸。 所以,他便拿了杨琴放在客厅房门边上的那把刀,打算揪住凶手,为王二爷一家报仇雪恨。 凑巧此时李万进来了,与醉酒的王刚发生了不太激烈的搏斗,成功反杀了王刚,并将其脑袋剁了下来,带离七号大院。 案子到此,基本算是破了。 现在只剩下两个疑点,砸烂孙浩脸面的人是谁,以及往李万行李包里扔人头的又是谁? 另外,在桥洞刺伤老杨的人是不是乐一也要打个问号。 因为老杨虽然醒了,但对于那天的事情却记不太清,加上当时桥洞阴暗,很多细节都看不清楚,所以不敢妄下判断。 常安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只是感觉太过匪夷所思,也就没有说出来,只是带上老杨转去另外一间审讯室。 这审讯室里坐着的正是乐一,她看到常安和老杨走了进来,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向老杨诚恳地道了个歉,承认自己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她把自个儿描述得非常阴暗邪恶,言称自打听说谢彬妻子拒绝让孙浩出来相亲之后,觉得受到奇耻大辱,遂前去寻找孙浩。 那张饺子馆的合照,就是他俩第一次见面时拍摄的,她当时只是想用这张照片恶心一下孙浩姐姐,意思是就算你不同意,你弟弟还是跟我相亲了。 后来乐一偶然瞧见孙浩手机社交媒体上的账号,发现对方就是一直给自己恶评的人,顿时气炸了。 她暗中跟踪孙浩,无意间卷入这桩案子里面,并且搞了很多小动作,譬如偷走孙浩的手机,卖给王刚,譬如告诉孙浩那块手表刻着别人名字,压根就不值钱,譬如刻意接近陈述,教导对方怎么处理可能死掉了的王刚,譬如跟朱明亮说傅兴在哪儿…… 她态度很好,根本不需要常安和老杨发问,自己就全倒了个干净,甚至请求加重处罚。 另外,乐一对于乘坐出租车忽然消失也给出了合理解释,那会儿她坐在车上翻找零钱,结果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弄得她把零钱撒在车上,只得趴在后座底下搜寻。 等到车子停下,她看见司机下车,也跟着推开车门,不曾想右侧是个深沟,她一脚踏空,当即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所有细节都严丝合缝,人证物证俱全。 尽管常安认为其中还有疑点,但案件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移交给检察院了。 没过多久,检察院提起了诉讼,案件排期开庭。 几天之后,距离一审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常安作为警方这边的代表驾车赶往法院,途中偶遇从看守所出来的郭发达,心里有些纳闷,便叫住对方,问了一句,“郭发达,你怎么在这儿啊?” 郭发达挠挠脑袋,笑着答道,“我给李万充点钱,好让他在里边能买些想吃的东西,不至于太辛苦。” 常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别人遇着这种事,躲都来不及,你却还要主动揽在身上……” “嗐,都是一起长大的,怎能不讲点情义呢?”郭发达长叹一声,感慨道,“我最难的时候,是李万给了我一顿酒肉饭吃,现在他落难了,我就是卖了所有的名表,也要保证他在剩下的日子里,尽量轻松一点吧!” 常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其实他刚才就瞧见郭发达手上的名表没了,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郭发达又感叹几句,忽地想起什么,侧脸对常安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今儿碰着你了,实在忍不住……常安,你还记得我之前问你嫂子怎么样了吗?” 常安点了点头。 郭发达继续说道,“其实,那天我不是说什么寒暄的客套话,是真想询问嫂子的情况。但你跟我说嫂子已经没了,我当时就有些发懵,说了一句怎么会呢……常安,那天张千挟持我去了莲花河,我隐约好像看见嫂子了,所以才会问你那些话。可你又说嫂子走了,我以为是自己看错,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这事儿怪怪的……” 常安听到此处,脑中轰地一下,所有的细节碎片全都迅速拼凑在一起,所有的疑点也都解开了,包括乐一和沈翠的反常表现。 他迅即调转车头,先是去了乐一伪造的涮肉店现场,找到了那名装修工人。 反复质问后,对方总算说了真话,老实交代之前那些话都是乐一嘱咐的,装修也是这两天才开始的,日夜不休的先是装成涮肉店,而后再慢慢拆掉。 常安又去了乐一母亲的住所,细细询问了一番。 乐一母亲眼泪嗒嗒地哭诉着,表示自己女儿向来都是好孩子,不可能是那种心如蛇蝎的小人,之前听说婚姻中介瞎传闲话,乐一还劝过自己,说什么一句话能害死人,又要了孙浩联系方式,打算过去解释一下来着。 常安把乐一母亲的话都记录下来,彻底搞清楚了案件的来龙去脉,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驾车返回了家属院。 他回到家中,扫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每每临近窗帘的时候,都会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常安右手抓着窗帘的侧边,鼓足勇气,哗啦一下扯开,强压下母亲坠楼的悲痛回忆,立在窗边,往外张望,很快就发现对面一栋大楼某间屋子有个反光点。 他毫不犹豫地飞奔出去,噔噔噔跑到对面大楼的可疑房间门前,二话不说抬脚踹开门板。 里面正在吃火锅的一家三口愣住了,尽皆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说没见过这么蹭饭的啊…… 常安连连道歉,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了下来,侧脸看向一家三口,轻声问道,“你们隔壁的邻居在家吗?” 两个大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孩儿抢先开口了,“应该在家吧,我刚才看到那个沉默的邻居进了小区,一瘸一拐的,可能是跟人打架了吧。” 常安疑惑道,“沉默的邻居?” 小孩儿点点头,认真地补充说明了一下,“就是沉默的邻居!那人从去年搬到这儿以后,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大伙儿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成天穿着件黑色连帽外套,脸面遮得严严实实的,估计是长得太丑了,没脸见人吧!” 常安面皮一抖,不再跟小孩儿废话,快步来到隔壁房门跟前,正要抬腿猛踹,却听见嘎吱一声。 门板缓缓而开。 黑色连帽外套就站在门内,手里拿着个望远镜,呆呆地看着常安,没有说话。 常安也呆呆地看着对方,不言不语。 一瞬间,两人俱是泪如雨下。 这站在门内的黑色连帽外套不是别人,正是常安的妻子,她去年因为流言蜚语,冲动自杀。不料李万闲来无事,碰巧过去串门,打算谢谢常安之前在死猪案的时候帮忙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意外发现了自杀的常安妻子,也来不及劝慰老太太,只顾着把常安妻子送去了医院。 经过一番救治,常安妻子捡回一条命,只是声带受损严重,需要用发声器辅助。 她对于老太太坠楼以及胎儿流产耿耿于怀,于是求得了曾经在医院上班的沈翠帮忙,扮作假死,骗过了常安,无名无姓地活着,在自家对面租了个房子,每天用望远镜瞧瞧常安在干什么,是开心还是难过…… 八号那晚,常安妻子也跟着常安和老杨去了胭脂胡同,而且还遇到了乐一,两人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解开了心结,并且决定一起引导警方侦破这起因为气愤冲动而发生的惨案。 让乐一去警局报案的是常安妻子,毁坏孙浩面目的也是她,目的只是为了让警方认为死者是胭脂胡同的人,重点前去那边排查。 之后,往李万行李包里添了一颗人头的也是常安妻子,她那晚去过七号大院,从酱肉缸子里捞出了一颗人头,本来是想让乐一交给警方,但觉得不太稳妥,最终还是决定放到李万的包里,毕竟当时常安死咬着李万不放,一副不把对方逮着不肯罢休的模样。 至于老杨那次,完全是个误伤,她本来是想过去坦白的,谁知道桥洞底下泥泞湿滑,老杨脚底一溜,身子往后一仰,而她手里还攥着防身的小刀…… 事情发生以后,常安妻子懊悔得不行,刚好沈翠耍小聪明引她过去,于是将计就计,便到了南锣鼓巷的医馆,本来是想让沈翠帮老杨报仇的,谁知沈翠反而同情她,不仅替她治疗伤势,还带她去了老杨家里暂避风头。 到了现在,她看到乐一竟然替自己背锅,揽下所有罪过,即便对方说是回报当年的旧债,但她还是良心不安,准备最后再看看常安,再看看以前的家,便去法院那边澄清事实。 常安听完妻子的讲述,立时有些哭笑不得,仰天叹了一句,“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忍字,不论是当年事,还是今日案,如果大家都能忍气吞声,不要说那些不该说的话,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惨事……所谓忍字头上一把刀,事情临头,想要忍耐确实很难,可要真的忍下了,事后方知忍字高呐!”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