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一章 山间有一观 观里有少年 恰逢秋日,泗水河北岸的红枫又整齐铺列开来,枫叶落在岸上,铺成了很长的一条林路。 河水潺潺,枫叶冉冉,山影葱葱,此间风景如画。 时令虽已至秋,但天气还很炎热。 蜿蜒的泗水顺山脊而下,沿山梁将世界分成红黄两色。 “哈,我逮着了,逮着了。” 一清秀少年从水中钻出,用胳膊擦了擦脸,手中握着一只蹦跶的青鱼。 岸上的姑娘嘻嘻哈哈笑着,开心极了。 “观里已有好久没见荤腥,这些日子忌口,可馋坏了两个小的。” 站在岸上的女人插着腰,咧着嘴,也笑着。 戴着斗笠的中年道人在地里侍弄着菜,隔着老远却唱起了反调:“狗儿你快上来吧,亏得是天气还好,等你体内的寒气复发,有你受得。” 少年在水里吐吐舌头,狗刨几下,上到岸上,抱着鱼牵起妹子的手,向着道观跑去。 这间道观,位于延黎王朝都城长安与雍州接壤处的一个名叫裕丰镇的地方,镇子居住着这世间最平凡的一群人,他们终年以捕鱼打猎为生,也种着些谷物稻米。整个镇子只有一条街道,依夹金山而居,傍泗水河而存,多年下来,若然世外。 在镇子的当间,往夹金山上爬个数百米,便是这间道观,道观门楣上大笔写着熙春观三字,但熟悉的人一般称之为天师庙,这庙盖好也不过三五个年头,香火却也还说得过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道观,观主名叫张三福,便是先前侍弄菜园子的中年人,他年逾五十,脸生的有点方,时常就穿着那件道袍,缝缝补补的,是一个特别老实本分的人。 他和妻子,带着两个徒弟,一个女儿生活在道观之中。 他的大徒弟名叫陈敬方,不知道哪里人士,年少时父母亡故,便跟在师父身边。时年二十五岁,生的一膀子好力气,这些年要不是他在外面做苦力,恐怕观里几人很难生活下去。 二徒弟便是逮鱼的那个叫狗儿的小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张三福带在身边,大名叫个张凌尘,养到了现在,倒是和自家姑娘结成了伴。 自家姑娘名字倒是正规一些,叫了个张芷臻。张三福的妻子,被人称为三娘的那个婆娘,总是觉得女儿名字太过难写难叫,一直唤着“九宝儿”的小名。 张凌尘这些年一直生着病,这病奇怪的紧,一旦发作,整个人冰冷无比,体内的寒气逼人,每回都能要了狗儿的半条命去。倒是九宝儿总将自己的小手伸进狗儿的肚皮,好好搓揉一番,再灌点黄汤,不多久就能见好。 三娘一直开着玩笑,等九宝儿长大了,给张凌尘做个媳妇,传承了这道观去,自己老两口总能安享晚年。 这几年过来,狗儿年纪越大,这病却越发重起来,每每发作,要不是镇上采莲家酿的烈酒和九宝儿渐渐长大的小手,恐怕撑不过几回去。主要这病发作无常,眼看着狗儿身体日渐消瘦,张三福想了不知道多少办法,始终于事无补。 等三娘回到道观之时,张凌尘已将那鱼打剥干净,案板上的配菜早已切好,只等入锅了。 “三娘,还是您来主厨吧,您做的鱼,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 张凌尘拿着围裙,递到三娘跟前,笑眯眯道。 “好好好,我来做,今天好好让两个馋猫解解口欲。”三娘说着话,围上围裙,又不忘嘱咐道:“凌尘,快去镇上把你师兄叫来,你师父的稻米和菜就快长成了,最近不用那么辛苦了。” “好嘞。”少年爽快答应。 夕阳西下,天色还完全亮着,山尽头云彩被染成金黄,渐渐又变成暗红色,顺着半山腰款款淡去。张三福扛着锄头,走上通往道观的清幽小路,路这头是自己的稻米和野菜,路那头炊烟袅袅升至半空,有鱼香味传来,还有自己婆娘和女儿的笑声。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就是凌尘的这病……” 陈敬方手上拿着一块散碎银两静静等在观门下,看到张三福到来,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师父,这几日码头生意也不太好,不知怎的,全是官府运粮食的船,也不雇我,就只赚来三钱银子。” “有三钱就很好了,今天你三娘做了鱼,还有大米饭,好好吃饱睡上一觉,明天和我伺候地去。” “好,师父。” 张凌尘早已打好了热水,师兄说什么也要等师父先洗过自己再洗,哪怕整张脸黑黢黢的,汗水的印记还刻在脖颈,可师父不来,就是不行。这多少年一直如此,狗儿只好一遍遍掺热水进去,总算在师父来到之前,水还是热的。 师父当然知道自己徒弟的品行,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张凌尘每日从山下挑来一缸水不容易,洗把脸就要用满满一盆,这着实很奢侈,便端起盆子,将近乎一半又倒回桶里。 “这些留下我明天浇地,洗个脸而已,怎好如此费水。” “饭好咯!” 三娘掌着满满一大盆大米饭,来到院中小石桌旁,身后九宝儿端着一碟子红烧鱼,脸上笑容满满。 “我还炒了鸡蛋,快去端来。”三娘分发着筷子,对着狗儿说道。 “鸡蛋?哪来的鸡蛋?”张凌尘往厨房跑着,显见的开心。 “你师父从地里寻摸来的野鸡蛋,本来有十几颗的,他心里过不去,只拿了三颗,和着韭菜炒了,解个馋还是够的。” 张三福并未上桌,来到天师殿,点上三根香,立于额间,恭敬折腰叩拜,稳稳插好香,后退几步才出大殿。 “快吃饭吧。” 几人分坐石桌旁,好久都没有这般惬意了。 上个月,天师生寿,熙春观做下法事,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口,其余人倒还好,两个小的可是馋坏了,可如今鱼蛋上了桌,却没人敢动第一筷子,要不是张三福给两个弟子和姑娘各自夹了鱼肉,怕是凉了也还安生放着。 几人正大口大口刨着大米饭,道观外传来声响。 有一邋遢青年推门进来。 “哎呦,可算赶到了。” 那人也不客气,径直找了凳子放到了桌前,寻摸了一圈才找到空碗,盛了一大碗米饭。 张三福微微让出位置,腾手倒了一杯茶给他。 “慢慢吃,怎么还这个吃相。” 那人嘴里满是大米饭,嘟嘟囔囔道:“饿了一路了,先吃饭,吃饭。” 三娘见势,起身向厨房走去。 “你托我的事,我办到了。” “嗯?办到了?怎么说。”张三福放下手中的碗,那人已吞下整整一碗饭,靠近他的半条鱼也只剩下骨头。 “在西域啊,有一种草药,叫个什么碧晶火莲的,采来吃了,想能克制凌尘的寒病。” “可曾采来?”张三福仿佛看到希望。 那人才伸出手要去盛第二碗饭,又在身上摸着,找了半天,拿出一张纸。 “看,就是这个。” 张三福打开纸,一朵极其好看的,似血色鲜红的花,跃然纸上。 “那,得去西域?” 那人又开始大口吃起来:“不用,这药多是西域用来进贡皇帝老子的,虽然珍贵,可都城就有这种药。” 三娘又端出一盆饭来,放到桌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说道:“我还以为你带回这草药了呢,皇帝老子的贡品,岂是我们能轻易得到的。” “春生啊,你说这草药,皇帝的药膳坊有?” 叫春生的青年扒着饭,也不影响说话:“是呢是呢。” 张三福捏着那张纸,回头与三娘对视一番,二人神情有些木然。 被这人搅和一通,两个小的还哪有心思吃饭,眼看着那人吃下整整八大碗白米饭,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多少也不那么饿了,索性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春生啊,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也没个音讯,我还以为你半道出事了。” 三娘开着玩笑,整理碗筷。 “嫂子看你说的,我这几年云游世间,长了不少见识呢,要不是急着给你们说这个药,我还想再逛个几年。” “我还以为你拿回药了呢。”三娘端起碗碟,转身向厨房走去,又伸出一只手摸摸九宝儿的脑袋,示意她跟自己来,语气动作都带着不满。 那人摸摸头,笑了笑,看了看张凌尘的身影,低声问道:“凌尘小子这几年,可还好?” 张三福砸吧砸吧嘴道:“连李先生都说,怕是坚持不到成年了,要不是这几年一直靠长生诀行大周天维持着,怕是早出事了。” “嘶,那得赶紧找到这碧晶火莲。” 张三福摇了摇头,表情刻意放松了很多:“好了,你这远道而来,也真辛苦了,早点歇着吧,明天,跟敬方一起,陪我去地里吧。” “不了三哥,我还有事,要去都城,在你这就住一晚。不如,让我带着凌尘一起去吧,说不好,就能得了这药。” 张三福竖着脑袋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开口:“你自去你的,我带他去都城。” 几人又闲聊几句,便离开了石桌,各自去了。 熙春观内,正东方向是天师殿,殿右侧是一排瓦房三间,张三福一家三口住着一间,师兄弟二人住着一间,还有一间小的是厨房所在。 入夜时,整个道观还亮着两盏灯。张凌尘的屋子里,陈敬方一直帮着师弟整理着物什,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师父交代他要多带些衣物,自然不能大意。好久过去,却也只简单打了个包袱,倒是兄弟二人对坐着,也不说话,夜很深时,只有那名叫春生的鼾声阵阵。 另一盏在张三福两口子屋里,三娘正匆忙收拾着,这也要带,那也要带。 张三福觉得烦闷,回过头看着熟睡的九宝儿,不由心里踏实了几分。 夜已很深时,熙春观几人总算沉沉睡去。 夹金山另一侧之下,枫林码头,有数名黑衣人涌动。 他们沿着泗水河而来,在船里一直等到深夜。 他们动作很快,没用多时,便来到了熙春观。 他们手持钢刀,在确认好地点后,整齐越过低矮的观墙。 一胧清白的明月,挂在道观后面高大松树的尖顶上,圆圆的,亮亮的,仿佛和这间道观一样,与世无争。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章 我有一把剑 出鞘便杀人 整间道观静悄悄的,孤零零待在夜色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能任由这群黑衣人屠戮了。 这些人极有章法,动作很轻,整个周边除了树上猫头鹰的叫声,再无其他。 “你们不请自来,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正当几人就要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有人声音传出。 众人寻摸半天,这才发现天师殿屋顶上,坐着一个人,似乎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首座大人苦寻多年,还以为你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 领头的黑衣人看向张三福,眼里杀意森森。 张三福站起身子,身后负剑一把,立在天师殿顶端,几乎和月亮重叠。 “这些年,你们这种货色的人,来了不止一二百人了,我们都躲到这样的地方了,还不肯放过吗?” “放过?交出那孩子,便放过你们。”领头的黑衣人虽然压着声音,可也戾气十足。 “可我不想杀人,当年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血,杀人的感觉,很不好,你们现在回去,也可让我减少些杀戮。” “少废话,拿命来!” 领头人身后,三名黑衣人持刀向前,纵深跃起,朝着张三福而去。 张三福并未有动作,就定定看着他们。钢刀很快就要到张三福的眉间,他不慌不忙,脚底发力,跳起身来提起膝盖,照着来人的下巴顶去,同时又急速转身甩腿而去,一记鞭腿,直抽向另一人脑勺,两人重重落到地上。 紧随其后的人也将刀递了过来,眼看就要砍上他的脖子,这一刀带着浓浓寒意,仿佛下一刻,张三福就要尸首易处了。 他才轻轻落回屋檐,反应却很迅速,紧握右拳,气陈下行,挥拳打出,这是来自南境武道的长手披挂拳中最具杀伤力的一招。此招一出,功力到位者,碎石断树犹如家常便饭一般。这要是着在了人的胸口之上,轻则肋骨断裂,重则震碎心肺,修为低的人,瞬间毙命都有可能,好在,张三福并未用全力。 紧接着,又有四五人来到。 张三福依旧冷着脸,先前打出的拳头还未收回,在空中化成掌,臂膀用力,有元气从掌中传出,袭来的三人瞬间飞了出去,砸在了道观的墙上,砸出深深的印记。 “可惜了,这可是我从镇上一块一块挑回来的青砖,花了好些银钱,这要被你们毁了,三娘可要骂人的。” 张三福背后一手,身姿凛然,却在心疼自己的砖头。 很显然,就凭这几人,在张三福面前,根本不够看。 领头那人冷笑起来:“我知你实力不俗,可要打得过我,才算。” 说着话,那人从身后拔出剑来,这剑泛起银光,这人逐渐升起,很快与张三福到了同等位置。 “我说的嘛,原来是陆九年老弟,多年不见,天这么黑,你又蒙着面,倒是没有认出,莫要见怪。看来,首座大人是真不打算让我们活了,竟让你来了。” “你这会交出那孩子,我也能少些杀戮。”这人索性扯去面罩,露出整个面容来。 “我若不交呢?” “由不得你。” “我们出去打?毕竟,雍州府衙就在后山下,府衙内那位先生,痴迷棋道,这会子恐怕还没睡呢,虽然离着有十几里路,可要是真将他惊动了,即便是首座大人,恐怕也吃不消吧。” 陆九年当然知道那位先生是谁。 “好,就在泗水河下游,那里没有人烟,也惊动不了那位先生。” “那他们?” 陆九年挥了挥手,场间被张三福打伤的几人,草草爬起来,向外跑去。 张三福看了看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率先向泗水河下游飞去。 很快,二人飞出很远,除了悬于半空的月亮,似是不会再有人能看见了。 “那,便受死吧。”陆九年悬在河上,泗水在这一段流的飞快,水声哗哗,二人对立,陆九年持剑与自身齐平,无数元气从岸边的桦树林中凝聚而来,树林内发出沙沙声响,黑漆漆的林间,有无数飞禽被惊起,翅膀啪塔啪塔,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十分令人不适。 张三福摇了摇头。 “嗯,看起来,这么多年,你的水平并没有长进。” “哼,这些年,你说大话的水平倒是很有长进!” 陆九年发出怒意,带着元气的剑从空中划出弧形,银光一圈一圈闪过,直刺向张三福。 张三福在水面飞速后退,脚尖划过水面,荡起层层波纹,向两岸散去。 随即,他向上跃起,躲开剑气的同时,脚下仿佛生出无穷能量,踩了下去。 陆九年持剑与之对抗,二人一上一下,力量之大,整个河水被分出两道。 那银剑逐渐更亮,元气升腾而起,举着张三福慢慢向上去,张三福却背着手,好似立在那剑上。 二人僵持不下,陆九年伸出左手成掌,向上打去。 张三福终于不再背手,穿的那件道袍有些凌乱,似乎有些阻挡他的动作。但他依旧不慌不忙,脚下轻点,离开那剑端,银剑顺势劈向他,迫使他向后躲去,双指却重重点向陆九年。 一道剑气从张三福指尖生出,陆九年艰难避开,剑气击打在水上,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陆九年抹去自己脸上的水,提剑再次刺去,剑端聚拢不知道多少元气,如钢似铁,力道几近陆九年巅峰。 张三福也不慌,再次伸出双指对抗那剑锋,轰然一声响起,水面好像吹起很大的风,离得近的桦树被吹弯,要不是树实在粗壮,恐怕就要折去。 随即,二人接连数十招,在水面打的有来有回,终究未见分晓。 陆九年很清楚,怎么也不能打到天亮去。 又一次对招过后,陆九年撤身后退几步,与张三福拉开距离,可他动作很快,剑气从银剑周身生出,水面波光粼粼,似也被剑气所引,无数水汽升起,汇成剑型,陆九年撒开剑去,银剑形成一大一小,悬于水面,向着张三福斩去。 张三福抬手,同样有无数元气凝聚,拉开河水,水珠颗颗离开水面,瞬间形成水幕,意图挡下这一剑,只是,终究有一道剑气从水面穿过,来到张三福身前,张三福向后仰去,肩膀上的灰色布带子被挑开,后背上的剑向下掉去。 他伸出手,握住剑柄,在水面飞腾一圈,重新站立。 “你再不出剑,天都要亮了!” 远处山上,三娘声音传来。这声音不很大,却很清晰。 张三福立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情,看着陆九年,慢慢拔出剑来。 他低声说道:“我这把剑,一旦出鞘,可是要杀人的。” “我真的,不想再杀人了。” 那柄剑拔出,月光照耀下,有剑光一闪而过,陆九年摆头躲避,却还是被那道光影响。 “想必,这便是翠鸣吧。” “是的,这便是翠鸣。” 张三福再不似先前那般,他将剑鞘向岸边扔去,直插入一棵树中。 他手握翠鸣,眼睛微闭,有青光泛起,无数的元气从水中、林中来到翠鸣身旁,翠鸣发出清脆啼叫,仿佛有仙鹤到来。 下一刻,翠鸣飞速而至,陆九年甚至来不及反应,那把剑,已然穿过胸膛。 “我知你心地,并不坏。可你不能,这般逼我。”张三福只看着满口吐着鲜血的陆九年,语气有些遗憾。 “首座大人要你死,我只能前来。” 陆九年声音已不似正常人,过不多久,他便要死去了。 “除了首座,还有谁要我们死?” “哼,这世间知道那件事的,谁不想让你们死。” “所以,我们就必须要死吗?” “我杀不了你们,自有人杀得,如今,恐怕已有很多人知道你们在哪里了。” “包括宗主在内吗?” “宗主不问世事多年,宗门之内,早已是首座说了算,你自己想,你们能跑到哪里去?”陆九年艰难说着话,脸上带着冷酷的笑意,让张三福很不舒服,好在翠鸣却并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离开他的身体,飞回张三福身边,剑身颤抖着,发出愔愔声响。陆九年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掉入水中。 整个剑身的血迹,迅速消失,仿佛被吸了进去。 “你就在这泗水河中,好好安息吧。”张三福好似自言自语,伸手出去,那剑鞘从远处飞至,来到他的手中,翠鸣自己在空中旋转数圈,稳稳落入剑鞘之中,随即青光消失,场间恢复夜色。 等回到道观之时,天色已然灰蒙蒙的,跟每一个寻常的早晨无二,镇上的鸡鸣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张三福站在观内,隔着窗户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张凌尘几人和九宝儿,重重吸了一口清晨的冷气。这鬼天气,白天热的要死,大清早又这般冷清。 三娘已经起了床,正在厨房做着早饭,也不知道是在切什么,菜刀在案板剁出很重很重的响声,那个破旧的案板仿佛就要散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杂音表示不满。 “哎,那可是块上好的柳木呢。” 张三福嘴里念叨着,自行去到天师殿内,搁好翠鸣,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又特意将燃着的蜡芯往正扶了扶。 随后,他回到院内,大喊一声:“起床念早经啦!”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章 前行路尚远 有饭不怕晚 陈张师兄弟俩速度很快,穿好衣服整好被褥,来到了殿前。 师父格外重视早经,这要是耽搁了,可是要挨板子的,哪怕前夜,两人谁都没有睡好。 张凌尘心里还在责怪春生叔呼噜声过于巨大,却看到师父已经端坐在蒲团上,念起经文来,赶紧也摆好架势,盯着师父嘴型看了看,嘴皮子自己跟着动着,终于跟上节奏,自己嘴里也默念起来。 “仰卧伸足,张口喘气,神游炁散。久卧伤炁,难以结丹。务要行住坐卧,念兹在兹,始终如一,方得成就。毫发有差,前功尽弃……” 春生此时才穿着半截子衣服走出门来,看着师徒三人也不再理会,三年前自己还在时就是这样,如今怎么还是这样。他只觉着无聊,慢悠悠走进厨房去,看着三娘正在烙饼,自己从锅里撕下一片来,别有意味道:“嫂嫂,三哥这几年可又长进了啊,那把翠鸣在他手里,简直就是神兵!” 三娘从春生嘴里夺回烧饼,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夸人还是夸剑,准是你走漏了风声,怎么你才来,他们就找来了。” 春生尴尬一笑,将自己几颗扣子系好,慢吞吞道:“我哪里知道,再说了,我在,三哥在,怕啥。实在不行,我便去请李先生去,谁敢在李先生头上动土。” 三娘却不听他说话,重重将从他嘴里夺下的半张饼子扔在案板上,发出厚重声响。 “三嫂,您这脾气,真得改改了。” 三娘听到这话,已然抬起擀面杖,作势就要打,春生眼看不妙,迅速跑了出去。 “改脾气?要不是我这脾气,凌尘有几条命活?” 春生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话,虽被厨房门槛拌了一下,可还是跑远了。 好久过去,九宝儿也起床洗漱之时,早经便结束了,不知何时,一堆包袱细软已经静静待在天师殿下面的台子上了。 “快来吃早饭。”九宝儿嘴里叼着饼子,走出厨房。 “带着路上吃吧。张三福走进天师殿,空荡声音传出。 “怎么?这就走?没必要这么着急吧”。春生说着话,眼睛还盯着那几张饼子。 “走吧,没必要躲这一天两天的,该来的总会来,此去都城的路还很长,先赶路吧。” “三哥这是,已经决定好了?” 张三福仔细擦拭天师殿内的一切,将烛火吹灭,稳稳当当上好锁头,环顾着这间很小的道观,看着院内自己种下的才有一人左右高的松树和道观墙上自己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画出的图案,饶有意味地摇了摇头道:“都城有人不愿意我们活着,我们却偏要好好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都城搅个天翻地覆才行。” 春生撇着嘴重重点头:“这,我喜欢,我参与。” 张三福不再多说什么,招呼大家拿好行李,出门而去。 很快,熙春观几人便下了山去,唯有那间道观还留在半山腰,晨光这时才大亮,旭日升起,道观天师殿顶上宝气森森,若然有圣光降临一般,虽很小巧,却也颇有些气派。 这山间的树木仿佛一夜知秋,林间的落叶被风吹散,铺成一片,红黄相间,整座山仿佛一幅画作。熙春观后,一片桑田麦子金黄,张凌尘临下山时,还曾跑到麦子跟前,看着同样一夜成熟的麦子,神情淡然,仔仔细细摸过一番,仿佛做着告别。 裕丰镇离着都城,大概有六百余里路的样子,这并不很远。 张三福在山下车行租了一辆马车,他们本想着趁着泗水乘船而去,奈何码头周边全是官府的运粮船,除了本地零星的渔船,整个码头都封闭了,只好沿旱路前往。 裕丰镇上,集市方才大开,往来客商与本地居民来往于酒肆客栈之间,街上有琴瑟之音响起,河岸边游船锣鼓齐奏,好不热闹。张三福这才想起今日恰好是中秋,这些年逃亡下来,好不容易过上几年消停日子,这又要开始奔波了。 三娘带着两个小的和春生坐在马车上,张三福和陈敬方驾着车,慢悠悠上了官道。 延黎王朝统御九州已有近八百年,也强盛了近八百年。 作为延黎王朝乃至整个世间第一大宗派的长生宗,自然也强势了很多年。 一切的一切似乎会一直这样下去,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不为人所控制。 比如,那件事情。 二十年前,西蜀发生叛乱,蜀王杨康起兵作乱,整个延黎王朝有近一半国土被杨康所得,先皇帝派御北大将军燕锦年平叛五年余,终究将蜀军打败,西蜀光复。 同年,先皇驾崩,当今皇帝初登大宝,改元泰安。 太历承始四千八百一十一年八月,也就是延黎泰安元年,有神龙携天机自北而来,祸乱世间,数百人间大能围追堵截,费劲气力才将神龙打伤。 传言神龙受伤后进入御北将军府,与御北将军尚在襁褓的儿子合为了一体,外界虽不知真假,但神龙确实再无踪迹。 皇帝本就忌惮于燕家三十万大军,加之朝中右丞相司马南周与长生宗坐禅司首座衣怀嵩进言,几番作祟之下,皇帝终于下决心除掉燕锦年。 后,皇帝以燕妃生辰为由,将燕锦年引诱至宫中,设三百羽林卫在席后,意图拿下燕锦年。 可区区三百羽林卫哪里奈何得了燕锦年,于是,衣怀嵩出手将燕锦年打成重伤,这才留下他来。 随后,皇帝以二十八条罪状,问罪燕锦年,灭燕家满门,连同自己的燕妃也在内。 时年,燕锦年仅仅四十岁。 燕家其余六十一口人无一幸免,唯有那个孩子被御北将军挚友救下,逃亡世间,再无消息。 那年之后,整个延黎王朝受司马南周和衣怀嵩控制,直至今日。 那位御北将军的挚友,便是张三福。 那个孩子,便是张凌尘。 行至风道岭,总算快要出雍州境内了。 张三福停下马车,叫下张凌尘来,师徒二人朝着雍州府衙的方向,重重叩拜。 在那里,曾有人为狗儿大打出手,也是这人,这几年护佑着他们一大家子免受外界的兹扰,直至昨夜,张三福其实知道那位先生最近又出游去了,但前来行刺的人并不知道,这才有了下游河谷的一场大战。 张三福本想着,怎么也应该去当面告个别,把一些事情讲清楚的。 但狗儿却觉得,那样一来,反而没有意思了,自己总不能一直靠别人,张三福也觉得很有道理。 张凌尘前些年还总一直问及自己的病,却都被师父和三娘搪塞过去,只说是受了一场大雪影响,因为冻得厉害,故而一直有寒病在身,狗儿也一直深信着,并未再多问。 只是如今,又要回都城去,张三福心里一直别着劲,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和张凌尘仔细说说清楚。 昨夜有人前来,好在春生在,并未让陈敬方和张凌尘发现端倪,可总归,日后都要他自己来面对。 尤其是到了都城后,总要去见一些人并不该见的人,总要去干一些很大胆的事。 张三福叩拜完毕,站起身来,看着一望无际的官道,看着道旁一侧的山谷,看着山谷之中郁郁葱葱的树木,看着林间飞来飞去的鸟禽,深吸一口气。 昨日夜里,那群人还未到来之前,他和三娘曾就此事做过商议,可也总没议出个结果来,自己心里也很纠结,毕竟,张凌尘这般年纪,有些事,可能并不能接受。 他背着手,紧闭双眼,山谷有风吹来,林间树木为之所动,道旁半枯半绿的长草歪斜,有黄土被吹起,几人一刻未停行了一日,天色也快要晚去,多少生出些荒凉之意。 路还很长,这不只说去都城的路,还包括张凌尘这一生要走的路。 每个人的命运各不相同,但能走上顶峰的,总是相似的那一群人。 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再睁开眼,眼里已满是坚毅。 “你知道你的病,极有可能治不好了吗?” “师父,我知道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去都城,还要完成一些极难的事情,这些事情,你愿意去做吗?” “该我做的,我一定会去做的。”说着这些话,张凌尘眼里生出的神色,是张三福这么多年并未曾见到过的。他心里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早就长大了。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们去都城,除了治你的病,还要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 张凌尘摇摇头:“师父,等我治好病,我们去找个住处,种上几亩田,等我再大一些,跟师兄去做苦力,或者去街上替人写书信,怎么都好,我们能好好生活下去,就很好了。你说的那些本该属于我的,即便真的属于我,但也已经不属于我了,不必去争了。” 张三福回过头看着张凌尘,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你的身世你是知道的,只是......” 张凌尘打断师父的话道:“我是师父和三娘养大的,一辈子就只认师父和三娘。” “为师自然知道你的心性,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你总归要知道你的身世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只想好好活着长大,除了活着长大,还要好好孝顺你和三娘,其他的,我不在乎。” 张三福惊异于狗儿所言,看着狗儿,心道你不在乎但有的是人在乎,可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这时,三娘从马车上露出脑袋,看着师徒二人,也带着笑意,说了句:“还不走,天都要黑了。” 二人都深吸一口气,望了望眼前的景色,向着马车走去。 车上,春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瞌睡,还是沉沉睡着,九宝儿抱住张凌尘胳膊,笑得甜美。 三娘看着两个小的这般开心,伸出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终于舒缓地看着窗外,饶是已有些黑了,可心里仿佛看见无限光明。 马车又动了,不紧不慢走向都城,走向夜色之中。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章 寒病不得治 大雪满都城 又行了近一日,半下午时,总算能看见都城高深的城墙了。 即便还离着很远的距离,但都城特有的气息已至。 马车在官道尽头停了下来,眼前再无道路可言,放眼望去是一个十分巨大的集市,已有很多年了,集市后面才是城池。 张三福走下马车,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他又拿出翠鸣,背在了背上。 这些年,每当他感觉到有危险时,总这样做。 这座城,人们口上习惯称为都城,但她还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长安! 好几百年,这里一直繁华不已。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这座城的北门,从北门进入,应先是守城军营,军营后有街市,然后才能到达民居。 辗转而来,他们终于到了先前便说好的地方。 张三福当然还记得这个离着军营不远的地方,是当年那座将军府。 如今,早已荒废了。 天将将又要黑了。 城外黑云压来,风开始呼啸,长安总有这样的大风,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街道里很快就没有了人迹。张三福带着几人携带包袱细软,推门而入,整个将军府野草丛生,毫无生气,周遭漆黑一片,在这繁华的都城之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张凌尘也背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走了进来,看着周边破旧不堪的房屋,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和骨肉亲人,甚至连一点念想都没有,所以他很难过。 三娘带着九宝儿快速收拾出两间尚未完全破损的屋子,打理好铺盖,这个夜晚,应该能过去了。 张凌尘放下包袱,蹲坐在一根很粗壮的柱子旁,心慌起来,随即豆大的汗珠开始从额头生出。 张三福看出什么来,快步走到张凌尘身边。 他还是习惯称这个孩子为狗儿。 “狗儿,你怎么了?可是又觉得冷了?” “师父,我好冷,骨头疼。” “怎么这个当口犯病了。”三娘也紧赶过来。 九宝儿赶忙放下手中的掸子,顾不得其他,来到张凌尘身边,搓搓手就伸进张凌尘衣服,这些年她一直这样做,每回都能见效。 “师父,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疼的厉害。” “想必,是寒气更重了。”春生走到近前,看着已经疼的蜷缩起来的张凌尘说到。 “酒,有没有带酒。”张三福语气有些焦急。 陈敬方早就从马车上取了酒来,已至门口。 几人慌慌忙忙,扶起张凌尘在一块毯子上,将酒递到他的嘴边。 张凌尘才将一口酒喝下,却不像往常一般有所缓解,反而一大口鲜血吐出,整个人面庞变得煞白煞白。 九宝儿已经急得哭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三娘着急地抚摸着张凌尘的胸口,九宝儿掉着眼泪,双手也不停搓揉着。以前自己这样总能管用的。 “如今酒不管用了,反而会伤了他的内腑,我记得李先生说过,酒如果已经压不住寒气,以凤仙透骨草为主,辅以当归,红花,肉桂,松茸等药,捣碎熬制成汤,或可短暂压制住。” “当真?” “李先生说了,这种药,虽能压制住寒气,可对他的伤害也很大,说不好就会伤及根本,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为好。” “那究竟用不用?” 张三福心里拿不定主意,倒是三娘全然不顾及,掏出拳头大小的银子,递给陈敬方。 “敬方,我记得这条街尾有好几间药铺,你春生叔方才说的药,去多买些来,快!” 陈敬方也不敢犹豫,马上跑了出去。 张凌尘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双手在胡乱抓着,也不知道在抓什么,嘴里反复只道着疼,周身汗水湿透了所有衣物。 “快,快念长生诀,从头到尾念,一字都不要落下。” 张凌尘似是听到了师父在说什么,眼睛紧闭着,嘴里却动了起来。 行过一个大周天,整个人总算有些稳定来,可身体还是剧烈颤抖着,汗珠仍不断从额头渗出。 “这病这么怪,得赶紧找到那碧晶火莲才行。”春生也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 就在陈敬方去买药的空当,有几人从将军府外走过,行色慌张,但也很快便离开了。 不多时,都城各处均有人递去消息,张三福带着那孩子进京了,现就在原先的将军府。 风势逐渐变得更大,从街头吹来,从街尾吹出,尘土被卷上天际,连带着北边滚来的乌云让整个天空更加暗起来,有人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看向长安北部的天际,那里仿佛有魔气升腾,又好像霞光待放,但谁也看不真确。 又过去不久,狂风呼啸而至,长安漆黑一片。 很快,大汗淋漓的陈敬方带回好大几包草药。 春生久跟在李先生跟前,对这些再熟悉不过,拿手称出合适的计量,抽出自己的短剑,几下剁碎,手中元气生出,反复捻过,草药化作了细粉。 张三福早早便生起火堆,一个小罐装满水坐在火上,药才捻好,就被扔了进去。 大火劈啪作响,小罐很快咕嘟冒泡,又熬过一会,张三福有些等不及,端起罐子将药清倒进碗中,就要给张凌尘喝。 “慢着三哥,这药要放凉了才行。” 张三福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药性正浓,此时喂给他,压制寒气不假,伤了肺腑,就得不偿失了。” 张三福闻言,只好将药放在一旁,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方此时,门窗外有闪电光影穿梭而过,整间屋子仿佛都亮了。 继而雷声大作,声音之大,好像天破了一般。 张三福跳出门外,看着整个都城上方的厚重乌云,心里也更加压抑起来。 紧接着,又是几道雷声,狂风更加大作,天空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让人耳朵生疼。 “这什么鬼天气!”张三福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情绪,只好骂起老天爷来。 “凉了没有啊!” 张凌尘颤抖的身体早已冰凉,九宝儿摸着好像冬月的寒冰一样,心里太过急切,大喊起来。 春生伸手去摸了摸,摇摇头道:“不行,还得再等等。” 狂风席卷而至,将军府破旧的门窗仿佛要被吹散架,甚至连这屋子都摇摇欲坠。 “长安的天气,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恶劣了?”张三福端着碗不断吹着,可汤药还是热气腾腾。 他不由又看向窗外,只见巨大的黑压压的云层滚滚而来,速度之快,好似被什么人推着走似的。继而又是雷电盖顶,一刹电闪,持续半刻之余,都城整个天空仿佛进入白昼。看那乌云积厚之处,足有几千丈之高,整个云层仿佛就挨着将军府的房顶。 片刻之后,有大雪倏然而至,被风裹挟着,如同冰刀,重重落在地面。 那汤药,终于凉了。 三娘扶起张凌尘,几人配合着,将这汤药灌了进去,张凌尘大口喝着,身上寒意顿时消去了很多。 几人这才舒了口气。 “胡天才八月即飞雪呢,这都城怎么也八月见雪了。” 三娘听着春生嘴里念叨着,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问道:“三福,你可还记得当年的那场大雪?” “自然记得。” “莫不是?和传言的一样,就在今日了?” 张三福语气显然有些慌张起来,但他还是稳定心神。 “不管怎么样,都要坚持到底。” “是,是得坚持到底。” 张三福夫妻二人说着别人并不太懂得话,场间的雪却更大了,似雨又似刀。 张凌尘靠在毯子上,身体软了下来。 大雪飘飘然,人间迅速开始变白,仿佛进入冬季,风仍然呼啸,似是这天真破了一个窟窿一般,往人间灌着大风和大雪。除了风雪,整个都城好像都陷入了一种静寂当中,原本灯火通明的街市此时暗哑起来,街道上也不见一人。这样大的雪,好多年未有,这里的人也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早睡去过了。 整个城北,唯有最高最大的清风阁还亮着灯火,楼上有二人坐在榻上在烫着火锅,看着窗外的飘雪,炭盆搁在脚下,浓茶摆在案前,牛羊肉满桌,各色时令小菜架了好几层,酒坛子已是半空,旁边瓜子小吃若干,屋内还有菀人翩翩舞动,琴声不断,歌曲动人,仆人立侍左右,举头投足皆有人伺候,好一个自在。 靠东坐着的,手里正端着一碗汤,这汤看着好喝至极,他反复噘嘴吹着,不时抿一小口,咂着舌摇着头。靠西坐着的则埋头大口吃着沾满辣酱的羊肉,嘴里不停呼呼哈哈咀嚼着,额头也有汗珠,似是过瘾极了。 又吃过一口,他伸出手,有人将温毛巾递来,他擦擦额头的汗珠,抬起头看着喝汤的那位,舌头还不停在嘴里翻腾寻找着,临了又拿手腕子擦擦鼻子,说道:“要不要,去探一探,或者干脆叫老七来,把他们都做掉,也省的你一直劳心费神。” 对面的人也不理会,直到将汤喝到过瘾,转头问了句:“这汤,叫个什么名字,真好喝。” “哎,你也来一碗吧。”说着话,他将头看向那位去。 “不是我说认真的呢,你别拿汤说事。” “咕噜噜。”那人又喝下一口浓汤,砸吧砸吧嘴道:“去探探也好,这雪下的邪乎,贸然去杀掉他们,做倒是很容易做到,可眼下宗主已经出关,他要是真心过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做便做了,你就说是我干的,又能怎样?”才吃过肉的那人干脆蹲在了榻上,有些急躁起来。 “胡说!我要活人,不要尸体。” “那就抓来,有何难?” “你别忘了,这里是都城,张三福那臭小子,就是看准了我不敢在都城贸然动手才敢来的,你以为他敢来,就没有倚仗?”靠东坐着的显然有些生气。 “哼,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你要是果断些,十几年前我就把事做成了,哪需要等到今天。” “闭嘴,那个秘密至今没有人知道具体,你倒好,到处说。更何况,觊觎那个孩子的人那么多,哪那么容易就让我得手了,如今那张三福,连陆九年都死在他的剑下,即便是老七去,能保证不惊动都城那些老头子们?” “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 “还是派几个人去探一探,如果传言不假,那个孩子也没几天好活了,到时候,我自有手段。” “好!” 稍微年轻一些的那位,将窗户打开半扇,咳嗽一声,立马有人从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跑来,跪在了阁楼下面的雪地里,任由大雪打在身上。 那人递去冷厉眼神,挥了挥手,有人立即会意,站起身抱拳作揖,随后消失在了街尾。 不多时,一行人的脚印便已被茫茫的大雪掩去,风倒是小了很多,大片雪花潸潸而下,整个都城亮堂起来,与天一色。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章 魔从心底念 恶向胆边生 半夜时分,张凌尘显然恢复了很多,安稳的睡着,许是先前的药管了作用,许是九宝儿的妙手还是见效,总归,不再似先前那般痛苦了。 雪倒是一直未停,要不是屋内的一大堆火,几个小的可能根本坚持不住。 他们还穿着单衣,在这样一个雪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都有些困意,加之这样的天气,本来就是睡觉的好天气。 张三福依旧将剑背在身后,直勾勾看着夜色,或者说看着门外任何可能的动静。 他心里很清楚,他带着张凌尘入都城的事情,早已天下皆知。 那些怀有暗心的人,说不好今夜就会蠢蠢欲动,甚至已经动了。 当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很快,屋内就只有噼里啪啦的火苗窜起声音,连三娘也打着盹。 赶了两天的路,一路摇摇晃晃,是个人就会累。 春生本来就是瞌睡虫转世,即便睡了一路过来,还是躺在一堆杂草中大口大口呼着气。 很久过去,风已停了,大片雪花再不受影响,落在地上并没有声音,可有人到此,还是会被发现。 几个和前夜同样装束打扮的人,来到了将军府外。 张三福端坐起来,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剑。 从修为来看,那夜的张三福也好,陆九年也好,都应在神藏小乘境上下,可奈何张三福手中有一把翠鸣在。 今夜这些人则要低很多,大多在洞识之上,开元小乘境上下。 这并不值得张三福如此重视,毕竟,开元和神藏,中间可还隔着整整一个半禄境。 但他还是很谨慎,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城这帮疯子,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出来。 春生也警觉起来,揉揉眼睛,看着蹲在门口的张三福道:“三哥,未免他们调虎离山,我出去应付,你千万别离开屋子。” 张三福想了想,点点头。 陈敬方手里攥着一根烧废了的木头棍子,也蹲在了师父身后。 这一夜,注定不消停。 门外的那些人,并没有贸然进入将军府,春生还没有出去,几颗云吞符丢了进来。 院子里顿时炸成一片,雪花飞舞四溅,火光持续良久,将整个将军府都照亮了。 白茫茫的大雪像漫天的鸡毛,遮住了整个小院的半截天空,突然又一下子黑了起来。 门外春生与人打起来,打斗声音传来。 张三福拔出剑,紧紧盯着外面。 张凌尘被这火光一惊,睁大双眼,眼里没有任何血色,一道绿悠悠蓝哇哇细小光色闪过眼眸,整个人站起身来,浑身青筋暴起,头发仿佛都竖着,嘴角开始渗出鲜血。 “这,这是?” 三娘看出异样,几步跑上前去,想要抓住张凌尘。 “坏了,大周天倒行了。” 张三福也再不顾门外的打斗,将翠鸣背回身后,跑到近前,连点张凌尘周身十三处穴位,用剑鞘拧过张凌尘的双臂,就要将张凌尘整个人提起来。 三娘也赶忙运作元气,顺着张凌尘双腿用力,两人合力之下,又将张凌尘举了起来。 二人不断折腾,将张凌尘整个人在空中翻转着,好像将逆行的经脉总算稳住了。 不料,二人才放下心来,还未松上一口气,张凌尘再次狂暴起来,整个人周身散发血红元气,张着大嘴,一声呐喊仿佛从地底生出,又传至天上,脚下用力一跺,哗啦一声,从房顶穿出。 远在长安太神山八十一峰主峰的长生宗宗主张七十,从禅定中醒来,嘴角露出笑容,随即又闭上双眼。他手指微动,一根银针从身旁飞出,沿着主峰而下,谁都没有发现之间,一路来到将军府,在张凌尘才要破开屋顶,于碎瓦残木间,刺入张凌尘的胸口,一丝鲜红血线喷出,看起来和血色元气无异。 张凌尘身体陡然乍起,紧握拳头,向着门外几人冲去。 春生赶忙躲避,险些被张凌尘所伤。 张三福等人才跑出将军府,却看见张凌尘好似着了魔一样,几拳几脚就将其余几人打成血雾,那些人纵然有开元境界,却完全没法招架。 这些年,张凌尘在张三福身边,虽一直习着太一长生诀,也颇学了些武道之术,整日整日拿着木剑练着,可始终没有触到修行的门槛,当下这个狗儿,别说洞识或者开元,简直直逼半禄,甚至还在不断上涨。这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张凌尘!” 张三福大喊着近到张凌尘身旁,怎料张凌尘好像谁也不认识,立在原地,像一尊魔头。 “老东西,可恶!” 清风阁上,喝完汤的那位嘴里骂了一句,好像被谁扫了兴。 “吃好没有,吃好回去了。”另一人剔着牙,喝下一大口浓茶,在嘴里涮着,吐在了旁边仆人端着的痰盂里面。 “走吧,看起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动他,反正如今寒气直逼那孩子的气海,想也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再做打算。” 那人骂着,在一众人等簇拥下出了门去。 将军府外的街道上,有层层血迹印在雪地里,大雪依旧簌簌,张凌尘只着破烂单衣一件,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雪落肩头,仿佛根本不知道冷一样。 张三福再次试探着想要接近张凌尘,可他在要接近他的前一刻,愣住了。 这哪里还是当日那个性格极为温良的少年,说成是杀神也不为过。 张凌尘转身看向张三福,眼神依旧带着杀意。 “凌尘,凌尘,我是你师父啊,我……” “不想死,就滚开!” 张凌尘一声爆喝,声音也不似往日,更像一个凌厉老者。 “你,你是谁?你不是张凌尘!” 张凌尘眉间,逐渐升起黑色暗纹,似是个人字,又好像某种刀剑类的东西。 天边汇聚起的厚重乌云,仿佛都压了过来,形成倒悬的飓风,黑压压一片,同时又裹挟着乌云,那乌云之中爆发出惊人的雷电,足有数百米之宽的闪电在空中炸开,一道接着一道。 张凌尘悬浮起来,只身来到其中,其余人完全近不到跟前。 延黎国钦天监内,主簿魏守年看着都城北部的异变,紧皱着眉头,手上握着一柄石杵,石杵散出红光。 他当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想来,应该还不至于不可控制。 “难道,传言所说的果真要到来了?” 皇宫大内,有穿着蟒袍的太监附在皇帝陛下跟前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听见具体。 长生宗内,一干人等聚集在主峰,大多数是宗门内的长老们,可迟迟未见宗主出面。 远处长安岱山之上,有着明黄服饰的老者立于天上,看向此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万里之外的荒庭之中,有重瞳黑袍中年人,看向天际,伸出手去,好像摸到了天上的云彩。 游历至苏沐河畔垂钓的李从来李先生,终于钓起一条巴掌大小的鱼,笑了起来,毛驴还站在自己身后。 西域乌兰国天台宗内,有无数僧人正端坐山顶念着经文,经文鸿音浩大,声势盖天,仿佛能度化世间一切邪祟。 吴国境内的剑冢之内,无数把剑剧烈抖动着,中年剑客来到泰山之顶,用了很多力气才将这些剑意压下。 远在南境的跛腿先生从噩梦中惊醒,愣神很久,方才淡淡说了句:“得,还得是我。” 他来到自己的桌前,提起自己用了三十多年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打开窗户,清风吹来,打了好大一个哈欠,好像这才从睡梦中醒来。 他不慌不忙,将那张纸向着北方扔出。 那纸飘飘然间,变得巨大,有无数金色铭文从纸上跃起,化成一根金丝线,穿过云层,向着长安城飞去。 张凌尘仍在那飓风之中,大声呐喊着,闪电无数次击中他的身体,却没有伤及分毫。 “这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三娘似乎急坏了,站在地上六神无主。 很快,风引雪动,周遭所有的雪花被卷成冰,贴上飓风,仿若巨大的冰团。 这样下去,长安恐也危在旦夕。 张三福提起剑,向着飓风而去,却被飓风弹开,重重落在地面,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哪里是神藏可以抵挡的力量,这世间,恐怕只有最为强大的太玄境的大能到来,才能奈何得了这飓风。 好在,天边飞来一丝金线。 金线速度之快,甚至要快过场间的闪电。 这金线围绕着飓风旋转着,似是寻找着机会,一头钻了进去,捆住张凌尘。 张凌尘怎么会受这金线所困,大力撕扯着,可还是没能挣开。 “啊…啊…啊!” 张凌尘大喊起来,青筋仿佛要炸开,周身元气从血色变为漆黑,似未散开的浓墨,笼罩着张凌尘,也笼罩着那金线。 九宝儿有些被吓坏了,今日的张凌尘,完全变了模样性格,仿佛身体里装着另一个人。 “张凌尘!” 一声呐喊,穿过飓风,飘荡在都城之上。 九宝儿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眼角带出血色。 这些年,张凌尘的病还算稳着,她也早已忘记了,这个病,是会死的。 今晚,张凌尘的这番行为,让她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随即,她又气愤到了极点,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 “张凌尘!”又一声呐喊传出,飘向天空。 张凌尘还在挣扎着,却在这一声呐喊之后,停下了所有动作,楞在空中。金线迅速收紧,将其牢牢束缚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 很久很久过去。 周边黑云退散。 飓风回升天际。 张凌尘掉落地面。 那根金线,依旧缠在他的身上,在所有黑红元气散去之后,隐隐藏进了张凌尘的身体。 九宝儿跑到张凌尘身边,抱着他,眼角泪水如同水柱。 “狗儿,你不能死,我是九宝儿,我是张芷臻,你不能死!” 张凌尘双眼依旧闭着,身体逐渐软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恢复意识,方才发生的他都记着,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九宝儿的脑袋,在他心里,实在不愿意九宝儿为他伤心。 很快,整个长安恢复了大雪之前的模样。 只是乌云依旧浮在天际,唯有北城头顶,先前飓风所在的位置仿佛破了个口子,点点星光露出,天依旧很蓝。 长生宗主峰,天师大殿前,宗主大人终于推门出来。 他望向那块破开的天空,长须冉冉,双手横抱,没有表情。 “散了吧。” 他轻声说了一句,走向自己的寝殿。 乌云散尽,深夜来临,明月回归。 长安依旧是长安。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章 坐弈棋满格 输赢在法则 写完字的跛腿先生,打了个很长的哈欠,转身将自己丢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去了,仿佛写了这道锁神符,让自己很累似的。 天很快就亮了,门外养的鸡叫过几遍,有筷子被扔进鸡舍,随后骂声传来:“再叫今天的午饭就是你。” 那鸡再也没了动静。 直到午时,那位先生才醒来,昨夜的清茶还静静搁置着,只是已经很凉了。 他全然没有在意,端起就一饮而尽。 “晨起饱饮隔夜茶,但无梦中抚裙人呦。” 他嘴里念叨着,这才将昨夜那支笔郑重搁回原处。 自己这间屋子,在南境迦南国东来水畔的湖心小岛上,是自己选了很久才选来的。 这小岛数十米见方,中央有一颗硕大橘子树,橙黄色橘子挂满枝头,两座青砖灰石瓦房静静立在路边,满是苔藓的小路一条直通小屋,小屋门楣大写怡得居,看着好不自在。 他喝过茶水,门外敲门声响起。 他这里,好几年也不见有客前来,他自己也知道会是谁。 开了门,并不见人,只一头驴。 往旁边看去,一老道正踩着墙边的土堆,艰难地摘着橘子。 “好不要脸的李从来,老子养了十八年的橘子!” “你有这么多,我吃一颗,就一颗,又怎的。” 那老道怀里分明已有一堆橘子,却偏偏嘴里扯着谎。 “屋里有摘好的,你何必再去动那还没熟好的。” “我就爱吃酸的。” 说着话,老道已进了屋内,却又转过头伸出门外:“老伙计,岸边有上好的水草,别客气,这跛子大方着呢。” 毛驴哪里真知道客气,沿着岛边的水草啃起来。 “哎,你们这一人一驴,我那草好不容易才长成半人高。” “再长,再长就是。”老道毫不见外,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这屋子外面看着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那棵橘子树竟穿过了整个屋子,而在屋中的这一部分,被掏出好几个壁龛出来,粗壮树干之下,有磨石一方,茶台一座,独桌一张,古琴一把,靠窗位置有床榻一张,专用来下棋。更有甚者,侧室床榻之旁,有书万卷,环绕坐落,榻旁竹制窗户之外,湖水潺潺之声立在耳前,远处山景透过橘子树杈,进入窗来。 “找我做啥。”跛子端过一杯茶,放在案上。 “我来所为何事,你何必装傻。” “倒不是装傻,我是真不确定。” “昨夜的符,是你画的吧。” “是我不假。” “为何要画?” “闲着没事,画便画了。” “昨晚那孩子的模样,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你怎么看?” “挺好看的。” “你!” “好了好了,争这干啥,没啥意思。” 跛腿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终于严肃起来。 “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老道李从来喝过一口茶,吐着沫子:“一切,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还没放下茶碗,他看到了跛腿男人的棋盘,兴致好像起来了。 “时迁,下一盘?” “下便下。” 两人分坐两边,李从来理了理自己的眉毛:“那么,我来执黑?” “你执何子并不重要,赢了我,才重要。” 李从来微微一笑:“那要不还是猜先吧,我端不爱占这种便宜。” “那不,你还是执黑吧,当年一直如此,今天也应当如此,况且,我一贯喜欢执白。” “所谓棋局,跟人生差不多,每走一步都想考虑好,一招落败,满盘皆输呦。”李从来手持棋子,带着些笑意,又带着些杀意。 “啪”。 李从来落下第一子,眼神悠然得意。 “时洪迁,好好学。” 跛腿的时洪迁盯着仅有一子的棋盘,慢慢道:“一定一定。” 二人落子很快,仿佛不用思考,一颗一颗连着落下,短短半刻就快把要棋盘摆满了。 “从来老兄,怎么不是当年的章法了?” “你也换了路数了,不是吗?” “人,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不是?” “那你怎么就觉得,我不会做出改变呢?” “那我可,不再饶你了。” “哦?如何不饶?” 谈话间,两人又有七子落下,密密麻麻的棋盘此时才能看出究竟是何用意。 执白后行的洪时迁,眼神坚毅,几子而下,李从来瞬间被吃掉三十余子。 李从来到是不慌,咧嘴一笑,手持一子,看向时洪迁慢悠悠说到:“岂不闻,不争而自保者多胜,务杀而不顾者多败。” “你一子不吃,只顾防御,败相已出,怎么想也想不出可以翻盘的机会,再怎么自保,也不可能完胜于我了。” 李从来拾起桌子旁的糕点,看着对面的那人,看不出神情。今日起的很早,又赶了很远的路,倒还没用过早饭,此时吃两口,正当其时。 时洪迁倒是不理他,紧紧盯着棋局,良久过去,也还是未落下一子。 “哈哈哈,我明白了,高明高明。”时洪迁突然大笑出声,皱着眉头面露笑容,一直摇着头。 “你呀你呀,高明是高明,到底,多少有些小聪明的意思。”时洪迁明显看出李从来的意图,不禁一直感叹着。 棋局之上,明暗一下子清晰起来。 “你执黑棋,走百余步,步步相连,笨拙不堪,甚至被我占尽了上风,也依旧不去理会。看起来,是个会下棋的人,都会觉得,你这一手着实有些差强人意。” “但是,你这些步数,以田字型子子相依,紧紧贴靠我的白子,我若动手拆招,则局势大乱,若不去理你,等你成了气候,怕是我下再多手,到了最后关头,只有我输得份。” 时洪迁看着李从来,大笑着,仿佛看穿了全部。也的确,目前来看,就是如此。 “眼下,恐怕只有我自己去填你的气,提前堵死你要走的路,你便没路可走了。”洪时迁说着,一子落下。 “擅弈之人,向来,都很自信,但是眼下你这种自信,没来由,不提倡。” 李从来一直没有说话,吃着糕点,又饮下几口茶,终于开了口。 “的确,你是将我的路数,看透了。” “但我要的,就是你这种看透,这种看透之后的自信,真的很有趣。” “人人都是如此,不是吗?”李从来不慌不忙,依旧自信。 “怎么,你还有什么后手不行?”时洪迁盯着棋局,一环又一环,按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李从来纵使再有后招,可眼下这局势,他也应该没有回天之力了。 紧接着又是几手,依旧是先前的老路子,看不出什么稀奇。 时洪迁也是不慌不忙,在没有影响自己大局的前提下,硬生生将李从来整盘棋的部署,打乱了。 “吃也吃饱了,茶也到位了,我这就给你看看,这些年,我自己的钻研。”李从来袖袍一挥,坐直身子,手中棋子落下,竟开始填自己的田字。 “这是什么路数?” 时洪迁心中大惊,这要不然是傻子在下棋,要不然,他是想占尽气数,以棋格限数,将我逼得无子可落? 这当真很没有道理。 但这,确实又很有作用。 “李从来,你!” “是吧,我先前就说了,你的自信,不提倡。” “可这棋路,没有任何高深之处。”时洪迁作了整整一局的运筹,又很巧妙的破解了李从来的田字下法,却不想李从来并不应招,竟用这种初学者的下法,将自己逼上绝路。 “要高深做什么?赢下你,不就行了。” “在你看来,和我对弈,是一盘棋,几颗子的较量,但你别忘了,这世间,法则自然大于一切。” “我太知道这个道理,我也太知道,能赢,不分手段高明与否,路数有没有章法可寻,能赢,才是道理。” 时洪迁索性不再落子,仔仔细细将眼下棋局好好记录下来。 “那么这样看来,你确实,赢得有道理。” “那不然呢?我观你对弈之法,形式太重,棋谱看的太多,一步未走,已算定十步,这对于下棋来说,你的确是一个好棋手,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今天和你对弈的人是世间任何一个什么人,恐怕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但是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是我这个从来不按章法下棋的人。而我太清楚,想以常规路数赢下你,几乎不可能,只能从规则上下功夫。” 时洪迁点点头,这样说来,他输得,心里能好受一些,毕竟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盘棋。 “那你是觉得,我昨日那道符,没有尊重自然法则?” 李从来已从原地站起,突兀说道:“可有午饭?” 时洪迁笑了笑,抬起头:“先前没有,这会子有了。” ...... ...... 张凌尘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众人还在将军府之中,一场大雪过后,天气骤然变冷,三娘从包袱中寻出棉被给他盖着。 昨夜,九宝儿一直趴在他的身边,好像生怕他离开。后夜,他又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冷的像冰窟一般,三娘没有好的办法,只好一床加一床的棉被。 张三福自然能猜出那道金色丝线来自哪里,这世间,最擅长画符的,当然是那位先生。 那道符锁住的,究竟的谁,是张凌尘吗?并未可知。 陈敬方还是那般有力,在张凌尘醒来之时,早已把将军府这半边院子整理出来,总算像个住处了。 九宝儿也还睡着,就在张凌尘不远处。 春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师父,有点饿。”张凌尘半倚着身子,低声说到。 张三福听到张凌尘的声音,赶忙跑过来,手中拿着很大的一只烧鸡。 以往每次发作后,狗儿都很能吃,这次,也还一样。 不到半刻,一整只烧鸡不见了踪迹。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七章 识海不可测 梦里神龙现 将军府,并没有特别大。 他们所在的这里只有前后两院,有一花园,也就是全部了。 张凌尘的身体才有些恢复,张三福带着陈敬方把张凌尘冲破的地方又修缮了一番,这地方也就可以住人了。 张凌尘大病一场,这几日几人吃的极其得好,连带着给张凌尘买药,倒是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 几日观察下来,张凌尘又恢复了往日神色,张三福几度把脉于他,体内大周天似已不再逆转,但他那夜直逼半禄大乘甚至神藏境的实力却全无了。 张三福想想自己从修行开始,洞识,开元,半禄,神藏,每层境界又有小乘大乘之分,虽然还算顺利,但像张凌尘这样一夜入半禄,转而又消失全无的情况,完全没有,甚至这些年过来,听都没有听过。 这就很离谱。 春生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去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据说会去上一段时间,办完事,自然也会帮忙问一问碧晶火莲的下落。 这里是都城,要找到这药,应该也容易,应该也很不容易。 那夜过后,整整三天过去,也再没有人来滋扰了。 张三福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比如,去一趟太神山。 大雪过后,天色又恢复到和往日相同,秋后的都城甚是爽人,不凉不热,就是夜里需要多加些被子,各地的粮食齐整运往都城,交与户部,再由朝廷统一调配,水旱两路往来频繁,大有丰收之意。 也是这个时候,延黎王朝所属各地各藩国的贡品会到来,这其中,自然会有那味碧晶火莲在其中。 张三福和三娘商议一番,如果春生那里没有着落,去抢贡品,也不是不可。 晚饭有茄子炒肉,干煸豆角,红烧牛肉,刚下来的喷香大米饭一就,几人这几年加起来都没有这两日吃的好。 张凌尘也知道师父三娘不容易,总觉得自己的拖累了大家。 院子里,三娘从旧市淘来一张很大的桌子,就摆在那颗青松之下,这松树多年来一直活着,反而更高了。 张凌尘将肚子吃的饱饱的,九宝儿生怕再有事,一直黏在他身边。 还没有从树下出来,张凌尘感觉胸口剧烈疼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家子人又慌乱起来。 前日买来的药还有好些,三娘正要煎来,九宝儿却发现张凌尘躺在毯子上,整个人特别安稳,呼吸很平顺,身体也完全没有寒意,也不似之前那般多汗,倒像是熟睡一般。 “先不喝药了,许是太累,睡着了。”张三福蹑着脚,悄悄退出房去,只有九宝儿还陪着。 恍惚间,张凌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这地方极其空荡,远处似有一湖,湖水很宽,更像大海。 他向前走去,渐渐来到湖水旁,水面清可见底。 他钻进水里,水花漾起,冰凉彻骨。 但他还受得了,毕竟,寒病在自己身上多年,两者感觉很相似,倒是这水还要温暖一些。 水面动了起来,并不很深,带着他向前漂着。 仿佛半晌过去,整片水有浓雾升起。一座山出现在眼前。这山似是很高,看不到顶,此山却不怎么宽阔,至少,一眼就能看见边际。 这不就是跟柱子? 但这真的是很大的一根柱子。 张凌尘望向山顶,高笋入云,一条小路款款停在山脚,仿佛呼唤他走上前。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始终没有作出选择。 “我应该在做一场梦,这梦昭示着什么,并不知道。” 他还是踏出了第一步。 这山脚,黄土铺地,无一丝杂草。 踩上去,脚底感觉软绵绵的,并不很难。 他觉得奇怪,第二步迈出,他好似飘在了空中,那座山像是一座极大极大的石头,如同自己拥有意识一般,竟好像向后退去了。 他很惊讶,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是的,好像在动。 他又迈出第三步。 第四步,第五步。 此时他有些累了,吃劲极了,像是自己背负了一座山一般。 他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走到山顶去看一看。 于是他又开始向前走去,甚至开始跑了起来,这个过程让他很享受,但直到他跑了很久,这座山依旧看不到顶端。 继续吧。 张凌尘感觉时间仿佛过了整整一夜,他并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师父和三娘会不会找自己,也顾不得这山爬上去后要怎么下来,更说不上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他一定要走到底才行。 又过去不知道多少时间,他已累得气喘吁吁,整个人大汗淋漓,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头开始向下落去,砸在他的身上,让他苦不堪言,但他依旧没有停顿。 紧接着大雨接踵而下,这雨丝似根根银针,落在身上仿佛全部扎进肉里,巨大的疼痛感袭遍全身。 这雨并不很大,却很稠密,看不清是从何而来,但这雨好似确实为他所下。 大雨还未停歇,山体剧烈抖动,脚下小路裂开巨大开口,稍有不慎,恐怕要命丧在此。 震动才过,漫天的雨丝变成无穷的剑意,从银针大小逐渐变得很大,无数杀招杀向张凌尘。 他艰难躲避,可还是躲之不及,数道剑意穿过身体,大口鲜血喷出。 好在,剑意很快消失。 张凌尘也早已精疲力尽。 他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来时的路。 流动的厚重的洁白云彩,缠绕在自己身边,顿时让自己感觉暖洋洋的。 他摸摸额头豆大的汗珠,大口喘出一口粗气。 师父一直告诉我,人生千百事,一事不成则事事不成,他端端没有教会我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么,这座山,我是一定要上去看看的。 他又艰难起身,迈出沉重坚定的步伐。 再走出百步之远,果然,山顶就在眼前了。 可是,巨大的沉重感从周身席卷而来,自己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这种感觉要比先前强烈上百倍有余,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上来气。 可是,下一刻,万道元气形成一张巨大的看着极为恐怖的大手到来,说是手,其实更像是爪子。这巨爪从山顶缓缓而来,速度很慢,但所带的能量是张凌尘从未感受过的,还离着很远,狂风大起,随着巨爪卷携起地面的沙石,云层也为之让路。 头顶是万斤重担,眼前又是强大杀招。 “师父,我该怎么办。” 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师父总逼着他背那些自己根本不懂的文字,时不时,戒尺落下,他被打的生疼,自己偷偷掉着眼泪。 他想起大夏天时,自己背负着数十斤重的麻袋,穿着冬日才穿的衣服,每日都要跑很远;想起大雪落下,光着膀子扎着马步背书,背不下师父就不让自己吃饭;想起冰封三尺以后,师父让自己去阴冷潮湿的菜窖之中,一颗一颗数清头年积攒下的地瓜;想起夜很深时,师父让他站在院子当中,在细沙之上握着数丈之长的粗壮棍子的顶端,透过月光那点亮度写下的那么多字,每错一字戒尺就要落下。 还有这么多年时好时坏,一来就能让他痛不欲生的寒病。 这么多苦,他不是照样熬过来了。 他终于不再吃力,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当日的痛苦,艰难地站直身子,在那巨爪袭来之前,伸出自己的手,去触摸那巨爪。 大掌与小掌才刚触碰,周遭元气散去,一丝微风拂过脸颊,山顶的狂风顿然停歇,云层散去,一轮清月浮在天际,点点星光挂满头顶。 再走不过几步,他便来到了山顶之上。 山顶之上,有一颗极为古怪的树,枝蔓蔓延整座山峰。他侧身垫着脚看了看山脚,才发现这座山,仅仅只有数丈之高,甚至还没有这棵树大。 这树霞光万丈,足有数十米粗的树干缠绕一硕大黑龙,黑龙身体直上云端,百米有余,还不见上肢,真的是神龙见尾不见首。 黑龙稍微驱动身体,这座山便抖动起来,龙形款款,龙身婉转绕过粗壮树干,巨大龙爪横握树杈,这龙鳞片漆黑锃亮,龙尾粗长的毛发仿佛闪着光,极其耀眼。 “轰——吼!” 黑龙喘着粗气发出一声龙吟,龙首从高耸入云的繁茂枝叶中垂下,如同巨大山峰一样的龙头慢慢凑近张凌尘,龙角有十余丈之高,龙牙如硕大的冰刃,离着张凌尘几步之遥,有龙诞流出,闻起来,竟清香无比。 张凌尘并未感觉害怕,他伸出手,摸了摸龙头。 那黑龙又是一声怒吼,仿佛大风,让张凌尘周身发冷。 这龙头摸着,如同坚冰,才碰到,张凌尘脑海仿佛被针穿过,整个人踉跄几下,坐在了地上。 “你终于能来见我了。” 这龙竟会说话?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这是哪里!” “我来自天际之上,同伴称我为柯骞,我自己也忘记活了多少年了。” “这里是你的识海,要不是你有这么大的识海,这些年,我恐怕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我找你,自然有我找你的道理。” 张凌尘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做了一场梦,只是这梦很有趣很玄妙。 “不,这并不是梦,是你自己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就住在你的内心世界,如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张凌尘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就做过一个梦,梦里依稀能看见一条黑龙,只不过当时隔着太远,并未看仔细,即便他与师父提及,也只当他内心想象力丰富罢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内心世界住着?” “因为你的识海足够大,足够我生活着。” “世间自然还有比我识海更大的人。” “是有,可有你这般大识海的人,都很强大,不轻易进去。” “所以,我的病是你造成的,我不能修行,也是因为你占据了我的识海?” “我很抱歉,所以我趁着你终于能来见我,见见你,和你说几句话。因为等我出世后,你可能就死去了。” “呵,所以,我的病根本无药可医,是吗?” “按理来说,是的,除非我一辈子不出去,但这,我做不到。” “那你什么时候出世去?” “本来,那天夜里,就可以出去了。” “那你为何没出去。” “又有人困住了我。” “能困多久?” “七日已是极致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八章 终究是两路 往来何缘由 张凌尘醒来时,九宝儿还趴在自己身边,这几日总照顾自己,想也累了,正睡得香。他好像反倒精神了几分,先前那个梦,准确说先前发生的那些事,很是深刻。 他摸摸自己这个小师妹的脑袋,心想,就快要陪不了她多久了。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自己总要去做些事情。 这些年,跟在师父和三娘身边,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保护起来,也不知道具体还能和他们在一起多少时间,但总算还能有点时间。 九宝儿也醒了过来,看着狗儿哥哥摸着自己脑袋,笑了起来,很是好看。 她从有记忆起,狗儿哥哥就一直在她身边,后来的每一天,从来没有分开过。 甚至在她还尚稚嫩的心里,早已认定了这个人。 她时常想,一定要和自己的爹娘一样,做个闲散恩爱的夫妻,还能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应当是没有了。 张三福推门进入,他并不知道狗儿已经知道了自己体内的秘密,虽然他一直瞒着。 看张凌尘精神头还好,开口道:“狗儿,我们去神山吧。” 张凌尘坐起身子,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穿好鞋子,随张三福而去。 当年,整个太神山长生宗,冠绝天下。老宗主邱天一在时,将宗门内划分为五大司并立,自己座下七杰齐出,享誉世间,名动天下。 宗主之位,演道门之正法,撑苦海之慈航,作为全真之模范,律门之纲领,当以一代最为杰出者胜任。邱天一去时,将自己最喜爱的大弟子张七十扶上正位,可此人精于修行,时常闭关禅悟,从不理宗门事务,如今宗内,早已不复当年。 坐禅司主理全教一应大小诸事,办理内外公务,一年四季散发单钱,出入账目,往来人情无不提理,故而主事被称为首座,也就是张七十的二师弟衣怀嵩,长生宗实际上的掌权者。 教习司负责宗门传道授业,诵太上之经典,礼天师之宝号,祈福迎祥,教化子弟。宗门全部弟子统归为教习司管辖,主事名叫汤悬河,排行第三,与衣怀嵩最为亲近,这些年,长生宗诸多行径皆是出自二人手笔。 宣文司主持接待宾客、阐扬教法、随坛作仪、大小法事、上表迎驾等一切朝事,主事是个很随和温良的人,名为宫鹊,作为宗门最无实职之人,也是那一代唯一一名女弟子,外界人称四姑娘,从不与人相争,倒是清闲。 巡照司统辖大小执事,代天宣化,赞祖阐扬,提拔有德高人,巡察犯规羽士。主事为陈天均,虽为邱天一第五个弟子,品行却与其最为相像,如今宗门之内,敢于衣怀嵩当面对抗的,也只有他了。 典造司承担办理斋馐,精修供献,调理饮食,修缮庙宇,料理杂事,是为宗门最为繁忙之处。身为邱天一六弟子的张三福,曾经便是此司主事,后来他带着张凌尘逃离都城,便换成了如今的柳林南,也就是那夜衣怀嵩和汤悬河吃火锅时,被称作老七的人。此人也不善管俗间杂物,年纪又最小,深得真传,实力非凡,常爱争强斗勇,总不免为人所利用。 按说,私下里,张三福早已被衣怀嵩打成了叛教之人,可巡照司那位一直与自己过不去,宗主张七十也并未发下明言,这些年过来,张三福并未从长生宗除名。 那么,他回长生宗,当然理所应当。 还未抵达山门,便有人持礼节仪仗站立山前,领头的人青红外衫,长裙绣一荷花,恰好接地,周身气质非凡,容貌生的极其好看,秀发打理地极为齐整,手中握有一把玉箫,纤长手指捏着自己半截袖子,正是宣文司主事,宫鹊。 张三福并不知道她为何能提前知道自己的到来。 “四师姐,多年不见了。” 宫鹊扶了一把作揖的张三福,玉手用力捏了捏来人的手腕道:“六师弟,这些年,苦了你了。” “师姐哪里的话,我偏不爱杂事缠身,这些年很是自在。” “行,你就嘴硬吧。”她转过身去,挥手示意,一众人等奏响鼓乐,摆出道来,大有恭迎的意味。 “师姐,这是?” “宗主早早就给我吩咐了,你多年未归,这点排场,还是得有的。” 张三福未多说什么,抬头看了看高入云霄的神山,脸上起了一丝变化,神情变得复杂。 “这孩子,便是燕家唯一的后人吗?”宫鹊拍着张凌尘的后背问到。 “不,他是我的徒弟,张凌尘,并不是什么燕家的后人。” “师弟连我都信不过吗?” 张三福假意笑了笑:“先上山吧,师姐。” 太神山有八十一峰,主峰居中俯仰天地,次峰八十环伺其间,果然罗立似儿孙。向上看去,峰峰有云栈相连,粗长铁链百余道,分列主峰周围,各司弟子来往于云雾之间,好不气派。 张凌尘走了一道,有点看傻眼了。 他久居在山间野外,如此大的宗派,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他并未露任何怯,走的端端的,并不看周边,只跟着师父。 一行人有元气相托,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主峰之下,只要通过那单独排在山下穿透云雾的云栈桥,便能到天师殿前了。 张三福走的很快,张凌尘跟的也很快。 爬上云栈,此间之景,方能看的周全。有仿佛无数山峰整齐排列,围顾主峰,云雾缭绕间,山下已是那般遥远。主峰天师大殿如一座小山峰,端的庞大,宝殿气势威严,似真有仙人位列其中。殿前宽阔广场,容纳万人足以,天师殿后,有一簇巨大牡丹娇艳傲立,殿侧有三座半身人像,几与大殿同高,只是人像之脸似被什么手段划出痕迹,很是突兀。广场向下,有蓝顶青砖红墙瓦舍一排,瓦舍有一间探出峰外,悬于半空,廊台扩散出去,伸手可触云彩,那里,便是宗主的寝殿。 “师弟,宗主想见你。” 张三福带着张凌尘才在天师大殿上过香,殿外的宫鹊声音便到了。 张三福点点头:“我来,也是为了见他。” “宗主很想你,毕竟,你们是亲兄弟。” 张凌尘有些意外,他只知道师父有个哥哥去世了,却不知道还有个哥哥,甚至还是这长生宗的宗主。 “是啊,亲兄弟,见死从来不救。” “好了,不说这些了,去吧。” 张三福带张凌尘拜别宫鹊,向着那间屋子走去。 张七十平日里,几乎不出门,唯独今日,早早站在悬崖之外的廊上,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到来。 “三福,瘦了很多。” 人未至,那人话音已来。 “生死你都不顾,何必在我乎胖瘦。” 张七十并不理会来人嘴里的怨气,脸上笑着灿烂,侧身看了看张凌尘。 “小家伙也长大了。” 张凌尘不知为何,在这人面前感觉很有压力,即便他笑眯眯的,看着很和蔼。他斜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师父,还是恭敬作揖。 “张凌尘,拜过宗主大人。” “罢了罢了,进屋吧。” 张七十完全不理会这些俗理,背过身去,白袍冉冉,向屋内走去。 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仅一床一桌两椅,零散几本书,茶具一副,再无其他。 桌上已然倒好了两杯茶。 “我这好像还是前年的茶,可能味不正了,凑合喝吧。” 张七十自顾做到床上,抬手示意二人喝茶。 “有何指教,说吧。” 张三福有些不耐烦,直入主题。 “什么时候开始,见自己亲弟弟还需有事?” “从你坐视二哥死而不顾开始。” “我解释过,他的死,与我无关,也不是我能管的。” “你不出手相帮,便与你害的无异。” “算了,说说这孩子的事。” 张三福这才颜色见缓,坐下去。 “他快死了。” 张凌尘点点头:“是的,我快死了。” “那畜生,可见过了?” 张凌尘答:“见过了。” 张七十仰起头,手放在膝盖上,有规律动了动,像是想起什么,娓娓说道:“当年,天师张道龄与魔祖孔天荒有过终极一战,天师御剑领悟天道,持剑破开天门,斩杀魔祖而去,那天门之内,有神龙降世,尽数吞噬魔祖元气,化身巨大遮天黑龙,天师本欲将其捕获,奈何天门将闭,个中原因所致,被它逃了去,一头闯进极北的万米冰层中去。” “天师飞升之前,为不给人间留下祸患,在极北设下禁置,将它压制在万米冰层之中,一千多年,竟让它吸取了百万年寒冰积蓄之能量,最终被它跑了出来。我长生宗与世间其余正道门派聚齐数百名强者,动用无数神兵法器,施下数万道符咒,才勉强将它打伤,躲到了你的识海。整整三月,仅长生宗,就有四十七人死去,连我和你师父的小师弟也受了重伤。” “所以,那天起,就有很多人想让你死,你师父和你师娘,两人两剑,从都城一路冲杀,明里暗里那么多人追缉,掀起那样大的风浪,才逃亡出去,当然是有很多人相帮,可细处想,你能活这么大,着实很不容易。如今,那畜生也要让你死,甚至差点成功,怎么想,都不能让它得逞去。” 张三福听着这些,也不管张凌尘什么变化,自顾说道:“那当下应该怎么办?” “很好办,进山门,随我修行,我来制它,时洪迁那道符,管不了多久的。” 张三福语气淡然:“当真?” “有比长生宗更好的去处吗?李从来不也没有任何办法。” 张七十似是看出其间二人的顾虑,接着说道:“可否,你们自己考虑,至少我还有五成的把握。” “那,我们以何种身份入宗?” “你尚还是师父的弟子,我的弟弟,张凌尘自然还是你的徒弟,我代为授业罢了。” “那我们入何司?” “不入任何司,就在我这里。” “你如何给衣怀嵩和其他人交代。” “什么时候,我做事需要向他交代了?”张七十说着,语气狠厉起来。 随即他又恢复笑容:“我已在天师殿下安排了住处,容下你们几人足够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吧。” 张三福想了很久,最终也只好如此。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九章 火莲出奇效 识海燃大火 回去路上,张三福摸着张凌尘脑袋道:“我原以为你身体的事情,可以再瞒一段时间,却不想你已见过它了。” “它,长什么样子。” 张凌尘和师父描述过那黑龙的样貌,内心却有声音传出:“但愿张老道能想出克制我的办法,用不了几日,那道符就失去作用了。” 张凌尘这才知道,原来那黑龙竟能与自己交流。 但他倒不用出声,心里暗想:“反正我目前还没死,你且安生待着吧。” 那黑龙又道:“数千年来我一直在等,不晚这几天了。” 一人一龙再无对话,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将军府。 “什么?回神山?你疯了?我不去!” 三娘得知张七十的安排,说什么也不愿意。 当年的事情,她可还历历在目。 有些人打着为宗门弟子报仇的名义,一路追杀他们夫妻二人和奄奄一息的狗儿,那时她还怀有身孕,差点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如今让她回那个狼窝去,她怎么可能答应。 张三福也知道三娘不会同意,犹豫很久道:“李先生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回长生宗碰碰运气了。” “他们有人不想我们好好活下去,我们却偏要在他们眼前好好活着。” “这不仅为了狗儿,也为了我们自己,有些仇,该到了要报的时候了。以前孩子们都小,我也没有那个实力,现在,不该再有顾虑了。” 倒是九宝儿显得很开心,她从小就听爹娘提起长生宗的事情,反正能陪在张凌尘身边,自己就没意见。 一大家子正收拾时,春生回来了。 他的确带着那个药。 这药只一拳大小,花蕊鲜红,花瓣如丝,花径墨绿,看着很柔软,隔着很远有很浓的香气,像是煮肉的大料。 这个药,乃世间极阳之物,确有缓和寒病的作用,李从来曾说过,那巨龙吸取万年寒气,这才引起张凌尘的寒病,服下此药,或可压制,即便压制不住,能缓解狗儿的疼痛,也是好的。 “这几日,你去了哪里?” 三娘看到春生拿着药,整个人又很疲惫,这些年他们没有什么朋友,唯有这春生一直与他们朝夕相处,关系自不一般,三娘也是真的关心。 “我去替李先生拿了样东西,顺便找了找此药。” “这药,世间罕见,这么容易就找来了?” “皇帝老子的药膳坊很好进,就是药太多,找了好久。” “偷的?” “嗯?不不不,借的,借的。” 春生顺势坐到了树下桌子旁,看他们又在大包小包收拾着行囊,问道:“这是要去哪?” “太神山。”张三福淡淡回答。 “也是,如今这天下,能有办法根治狗儿寒病的,也只有长生宗和天台宗了。” “荒庭的幽宗或许也可以,但你们估计是不会去的。” “去碰碰运气也好,万一呢?只是这药,还用不用?” 三娘接过药去。 “当然用,如今,只要是办法,就要去试一试。就是该如何用?” “很简单,强忍着吃下去就是了。李先生曾经试吃过这药,据说很辣,扎嗓子。” 说话间,张凌尘走了过来,像吃某种水果一样,几口嚼下,没有任何表情。 这药确实怪,这才吃下,体内如有大火燃起,又好似喝下大量烈酒,翻江倒海一般,冲进张凌尘五内,顿时让他疼的厉害。 张凌尘蹲下身子,咬着牙齿强忍疼痛,脑海黑龙声音响起:“碧晶火莲,对我可没什么作用,李老道不是号称天下医术第一,怎么,傻了吗?” 张凌尘不愿理它,并不回答,也可能疼的确实厉害,顾不上理它。 “喔,等等,李先生还说了,吃下这药,还得运转长生诀一个大周天,再把这个吃了,随后才能发挥作用。” 说着话,春生递过来一把麦子一样的颗粒状草药。 “快,狗儿,别耽搁。” 狗儿接过去,盘腿而坐,默念长生诀,半晌后,一把吞下,嚼出声响。 “这又是啥?” “茱萸根子剁碎了。” “哪里来的?” “药店就能买啊。” “有何作用?” “单用也就驱驱寒气,可要是和碧晶火莲用在一起,功效可大了。” 张三福和春生一言一语说着,眼前张凌尘却像蒸了几个时辰桑拿一样,大汗泠泠,皮肤通红。 张三福才要靠前去,却被春生挡下。 “别打扰他,三哥,这些年,他的识海被那黑龙占据,即便天资惊人,可一旦元气进入识海便被黑龙侵占,故而一直不能修行,服下这药去,说不好就能有所改变,毕竟这是李先生自己亲自试过的。” 张凌尘脑海内,黑龙带着怒意,骂起李从来来。 张凌尘依旧不理会,过了很久,才慢慢睁开眼睛。 “狗儿你怎么样?” “很舒服。” “试试,可以操控元气了吗?” 这些年,张凌尘几度就要可以跨进修行那个门槛了,可是每次操控元气,元气好像刚受控制就消散了,他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黑龙出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如今这药下肚,张凌尘识海燃起剧烈大火,大火在湖面生成岩浆,逼得黑龙只能在那山上树顶待着,当是可以跨出那步了。 张凌尘微闭双眼,继续运转心决,行过大周天,识海宽广无比,有元气生出,环经周身,再无其他可以滋扰,似是可以了。 “哈哈哈,成了。” “李先生试验多年,搭配了上千种药,又拿自身做皿,果然有用。任谁都没有想到,前日夜里那些药看似平常,却是引路之药,等药效行遍全身,而后服下碧晶火莲,再搭上最为普通却是火莲最佳辅药的茱萸根子,与长生诀共同作用下,竟真的起了作用。李先生让我找机会跟在你们身边,一道一道去完成这些,之前不敢明言,就是怕那黑龙知道了,伤及狗儿性命,就得不偿失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值得了。”春生看着发生的一切,很是兴奋,好在成功了。 “李先生真神人也,一定要好好谢过他老人家。” “那是。” 张凌尘继续催动元气,通红耀眼,他慢慢举起右手,在手中将元气汇聚,不多时,如水珠大小的元气精华形成,即便九宝儿不到十岁就已能做到这些,但对张凌尘而言,已是很不容易了。 多年过来,张凌尘心决越发熟练,掌握元气的功法早已炉火纯青,可受黑龙影响,始终没有跨出此步,如今,总算可以了。 “狗儿,可以做到几分了?”张三福急切问到。 “还不知道,识海过于巨大,恐怕还需很久。” 每个修行者在跨出那步之时,都要操控元气将自己的识海填满,识海元气的多少,直接决定修行者的修行之路能走多远。 其次还需无尽的坚持,天资的加持。 修行之路,艰辛无比,可也乐趣无穷。 整整五六个时辰过去,张凌尘一直坐在那里,他终于可以尽揽自己的识海,再不受黑龙限制了。 张三福并不知道张凌尘识海究竟有多大,但总不小于自己。 无数的血红元气从他身体进入,那湖面已如火海,但好像依旧不满足,仍大量的涌入,将那大火烧的越来越旺,大火加持之下,张凌尘周身火热无比,得了寒病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舒服过。识海依旧没有占满,漫天的血红元气顺着湖面涌向天际,钻进湖水,此间仿佛无尽无穷,贪婪无比,与火成映,火势穿梭扑燎着,直逼那座山之上。 那条黑龙蜷缩在大树之上,脸色难看无比。 它当然知道张凌尘的意识正看向此间,但它并未掩饰,它很生气,就像当年被打伤时那样生气。 一切都在它的算计之中,它并没有想到,李从来这个人,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演算它的路,对于一个修行者,尤其是李从来这样的修行大能来说,这种自毁识海的做法,简直和疯子无异,但也正是这种疯狂,才让它怎么也没有算计到。 本来它对张凌尘即将到来的死亡还能感到那么一丝惋惜,但在今天之后,再也不会了。 它是天际之上无比高傲的巨龙,在渺小的凡人面前,高出不知道多少层去。 它吞噬了魔祖几乎全部的修为,又在万里冰域之下吸食了万年寒气,如今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与之正面对抗,除非天师驾临,可这想也不可能。 要不是那群修行者用尽人间之力与之对抗,它如何会不敌,可这也仅仅只能将它打伤。 它占据张凌尘识海多年,虽然自降了一半实力,可在张凌尘面前,它依旧高傲无比。 可今天,它却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如何不生气。 于是,它的声音又再张凌尘脑海出现。 “你吸取这么多天地元气,等我出世的时候,不还是要回到天地中去,有何意义。” 张凌尘终于有了回应。 “如果人活着,总要考虑和担忧死去的事情,那么还活着做什么?如果你几句话就能影响我并激怒我,那么我这么多年的苦,不是白吃了。” 黑龙冷哼一声,大吼着发泄着不满,大火依旧如故,反而更大,张凌尘整个识海,如同传说中的炼狱。 直到次日天明,张凌尘还坐在那里,周身元气依旧,却也并不似前日那般浓郁了。 此时,已是整整十二时辰过去。 当年,自己跨过那道坎时,四个多时辰,就已是让很多人望尘莫及,如今狗儿这个架势,此子日后定了不得。 不过想想也是,能被神龙选中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一般人的识海,根本容不下那条畜生。 日上三竿,张凌尘终于睁开眼睛,他握了握自己的拳头,活动活动筋骨,仿佛力量十足。 他的眼神也再不似从前那般稚嫩青涩,变得深邃起来。 当然,在师父三娘等人面前,依旧如故。 张三福人等已收拾好东西,就等张凌尘了。 春生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总是如此,见怪不怪。 九宝儿兴奋地冲过去抱住张凌尘,撞得张凌尘转了一大圈。 “可以去神山了,狗儿,虽然踏出了第一步,可那黑龙一天在,你就有一天危险。” “好,师父。” “如今,大概到什么地步了?” “识海虽已填满,但我好像,只是洞识小乘境。” “也难怪,你身子虚弱这么多年,日后会好起来的。” 陈敬方背着最多的行李,站在几人身后,笑的依旧憨厚。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章 万众皆来迎 神山真好客 很快,几人背着大小包袱,来到神山之前。 神山依旧光彩夺目。 这神山有一大阵,不管何人,都能以元气加持。 昨日的张凌尘,还要利用这阵法的元气才能上山,今日,便已不复以往了。 宫鹊依旧带领宣文司弟子在山前迎候,还是那副模样。 三娘当年和宫鹊情同姐妹,此时相见,感触良多。 但众人未有迟疑,因为宗主大人今日在天师殿召集了全教弟子迎接张三福回归,宗主亲自主持,自然不好耽搁。 不用多久,一行人便已至天师殿前。 张七十换了正装,端坐殿前,其余各司主事分坐两端,数万弟子列于殿下,各司服饰分明,看起来好不壮观。 张凌尘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即便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却也丝毫不怵,只稳稳走着。九宝儿看着哪里都是稀奇,叽叽喳喳说着,陈敬方本就胆小生懦,表现得很是不自然。 场间人像看着怪物一样,盯着前来的几人,尤其是那张凌尘。 不乏有人议论纷纷,但均是些嘲弄的话语,尤其是坐禅司与教习司座下弟子,眼里全是傲慢,这些年来,神山之上的人们看待外界,本身就带着傲慢,如今能有这个表现,但也在意料之中。 想来也不足为奇,这些人即便放在整个世间,也能算是佼佼者,何况长生宗作为世间最大的宗派,傲立世间多年,除了乌兰国天台宗和荒庭幽宗,还有谁能与他们争锋?所以这由不得他们不骄傲,而且用不了多少年,他们也会是这世上的人杰代表,甚至能和宗主座旁的那几位一样。 哪怕是书派出了个李从来,南境有时洪迁这样的人物,但从整个宗派角度来说,在长生宗面前还是不够看。 很快,他们就快走到殿前了。 还是由宫鹊开言,有礼乐响起,声势拉开,宗主也站起身来,笑着看向他们。 张三福悄悄说了句:“你们几个,快去行礼,这么大的场面,面子还是要给的。” 几人听到此话,快步走上前去,跪倒俯首称礼。 张七十淡淡笑着,开口声音很大:“六师弟多年在外,定是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回来,有些事情要好好盘算盘算才是。” 这话,并不是说给才来的几位听的,而是说给其他人。张三福只假笑一番,并未说话。 作为首座,衣怀嵩也笑眯眯走来。 “六师弟,多年不见,想煞为兄了。” “二师兄这些年可还好?你这日夜操劳,劳心费神,掌全教之枢密,可要好好照顾身体。” 这话显然也不只说给衣怀嵩一人听。 “那是自然,二师兄多年操劳忧心,费心宗事,全教谁人不知,我们看在眼里,自然也会体谅在心,真要是劳坏了二师兄,这么大个宗派可如何是好。”汤悬河也走上前来,咧着大嘴说到。 这话,更不是单说给张三福听的。 “大师兄执掌宗器以来,全教万众一心,天下正派之首,何需二师兄三师兄如此费心。” 陈天均也走了过来,语气很是不屑,还带着些狠厉。随即,他抱了抱张三福,又看了一眼三娘道:“辛苦了,总算回来了,” 张三福看着这位,心里才有些亲近之感。 “五师兄,可还好?” 这个好,是真的好。 “我嘛,除了看不惯一些人和事情,其他一切都好,还像当年一样,能吃能睡能打。” 说着,他和张三福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代替张三福成为主事的七师弟柳林南倒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拍了拍张三福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眼神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几人才来,整个天师殿前就已火药味十足,这日后还不知道究竟要出多少事情。 宫鹊心里想着,赶忙上前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六师弟一路舟车劳顿,他的弟子还病着,咱们就不耽搁了,先举行仪式吧。后殿准备了午膳,一会还要带大家去认住的地方,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 “好好,开始吧。” 说着话,几人回身坐回原位,礼乐声更甚,也更喜庆起来。 一众宣文司弟子来到殿前,为张三福几人加了道袍,点了朱砂,有一年长道人挥着拂尘,口中诵出经文,场间数万人一同吟诵,声势之浩大,前所未有。 “为了迎接几个并不重要的人,搞出这样大的阵势,神山还是头一回。” 场间有人窸窸窣窣说着,但总体还是没有出差错。 很快,经文诵罢,宫鹊走到近前,手持一金钵,钵中有清水一碗,水泛青光,看起来不是俗物。 宫鹊抬手成印,蘸进钵中,向着天地及大殿方位点上几下,再次蘸水,撒向张三福几人。 几人就站在殿前,水迹到来,清凉无比。 这一环节,被称为洗尘。 随即,礼乐不再舒缓,变得有些急躁,或者说有些明动。 有数人手持蒲团,走到几人身边,示意跪下。 张三福看了看自己带着的几人,率先跪在殿前,重重叩首。 张凌尘看着师父,当下这会,确实毕恭毕敬。 毕竟,这会拜的,是天师。 另有几人从侧面走出,双指点在眉心,口中轻声念着经文,缓缓来到几人身后,拂尘在几人头顶拂过,几顶冠冕被戴在几人头顶。 几人再次叩拜。 张三福和三娘,是紫色冠冕,其余三人则为普通的白色。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张凌尘几个晚辈,还没有资格带有色冠冕。 礼乐声音渐渐淡了些也缓了些,有人高声喊到:“接风礼成,神山万喜,富宁安泰!” 声音之大,盖过整座神山去。 张七十笑着很慈蔼,站起来走到几人跟前,大声说道:“先师座下六弟子,三福道人多年闯荡天下,为我长生宗寻求机运,如今回归,你们自当如待各司主事一般对待,他的弟子,也是你们的师兄弟,不可怠慢,如若有误,我定以宗规论处。” “如今接风洗尘仪式毕,大家各回各司,望日后能戒守门规,万勿有差!” 张七十才发下话,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开始出现骚动,甚至有人直接骂出声来,在数万人的场间传来,但也并不能直接看清是谁在说话。 张七十表情变得严峻,冷哼一声,传遍整个神山,众人看出不妙,这才各自散去。 “他娘的,准备了这么大的排场,当他是什么人。” “就是,奶奶的,站了一早上,就为迎接几个土包子,真没劲。” 场间人散去,大多数人言语轻佻,甚至恶语不断。 才回到坐禅司,衣怀嵩端起茶杯喝下半口,眼里怒意十足,许是实在气不过,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周边弟子赶忙跪下,生怕一个不小心那火就会发在自己身上。 “你看张七十那个劲,坏老子好事。” “生什么气嘛,二师兄,那孩子看着瘦弱不堪,多年病重,眼下那神龙快要出世,也活不了多久了,且先让他们再蹦跶几天。” “哼!你懂个屁,你以为那张七十自己心里就没有鬼?我告诉你,他心里的鬼,比我们谁都大。” “好了师兄,柳林南不是还在我们掌控之中?想他张七十和陈天均再厉害,定斗不过你,这宗主之位,迟早是你的。” 衣怀嵩冷着眼看了看汤悬河道:“这宗主,我还不放在眼里。” “是是是,师兄,莫要生气了,这不是时机未到,再忍一段时间。” 衣怀嵩眼里透着看不懂的神情,过了半刻,大声说道:“叫何庆叔来,陆九年不行,我还有何庆叔。” 汤悬河应了一声,又轻声问道:“要不然,把八鬼也叫来?” “还不是八鬼出面的时候!” 坐禅司作为全教唯一可以在宗门之外开山立庙的地方,自然可以在外培植不俗的势力,死去的陆九年便是坐禅司下通元观的主持。 当下这个何庆叔,则为长安城里长安观的主持,比之陆九年,似乎更有实力。 而他被叫来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在膳堂简单用了些吃食,张凌尘便出门而去,带着九宝儿去看住的地方,师兄陈敬方坐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师父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看着简直难受死了。 临出门去,九宝儿偷偷告诉张凌尘,这里的饭一点也不好吃。 张凌尘微微一笑,比之三娘做的,差太远太远。 二人一路寻游,才发现这主峰究竟有多大。 昨日他才来过,但那时,他哪有心思看这些,只觉得的确不小。 这主峰之上,大殿之前,仿在万米高空,高耸入云,山石嶙峋,庞大无比,连树都有百米,有水不知从何而来,挂于荷花之后,聚成仙湖一窝。大殿后山,庙宇成群,霞光所照,看不到尽头的粉色樱桃爬满整座后山,再往上看去,原来云雾竟在脚下,只身立于山桥亭廊,远瞰长安,一切仿佛尽收眼底。 九宝儿站在栏杆面前,张开臂膀,好像拥抱云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风,慢慢道:“这地方,真妙。” “怎么,比我们的熙春观好?”张凌尘笑着问到。 “比我们的夹金山熙春观,自然还差着些。” “哼,哪来的土包子,如此厚的脸皮,竟然拿神山比你们的山野破地。” 有两名青年模样之人,头戴橙冠,插着玉簪,手持古书,腰负长剑,正冷眼看着张凌尘和九宝儿,仿佛要吃了二人。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一章 说我土包子 你却充胖子 “土包子?土我承认,长这么大本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包子我可不认,看起来,你们更像包子。哈哈哈哈。” 九宝儿带着笑意,声如银铃。 最前那人却听不出这是玩笑话,好似动了怒气,手持书本背过手去,神态高傲无比,向着身旁另一人说道:“去,掌嘴。” 九宝儿本就天真灿烂,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到近前。 “慢着,我先前看你们所列之位,你头戴橙冠,身着橙色道袍,应该是教习司的弟子,怎么干起巡照司的活来了?”张凌尘拦在那人身前说到。 “那你们,认不认是长生宗弟子?”抬起手就要打的那位显然气势很是嚣张。 “今天起,自然得认。”张凌尘也不顾这位,定定看着站在原地发号施令的那人。 “我教习司掌管全教弟子,有言行出格,藐视神山之人,自然管得。” “我们初来乍到,并不懂太多规矩,第一回犯错,戒训几句也就是了,出手就要掌嘴,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张凌尘语气也开始严肃起来。 “神山给我的权力,教习司给我的权力,再不行,坐禅司也可以给我这个权力,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还需要我解释清楚?” 这人显然仗衣怀嵩和汤悬河之势久矣,今天宗主才发下明言,要全教不可怠慢几人,这才多大会,便要掌嘴于张三福唯一的女儿,已经不仅仅是目中无人了,这是目中不拿宗主当回事。 “你还在等什么?”他大喊向同行之人。 那人自然不敢耽搁,抬起手就向着九宝儿打去。 张凌尘知道,这一巴掌,九宝儿自己就可以挡下。 可自己在这里,哪里能容这巴掌真打向九宝儿。 他虽只有洞识小乘境,可他苦修多年,昨夜又有千万重元气充斥识海,身体的强度根本不是这山上养尊处优的高贵子弟所能比,只抬起一脚,轻轻踢到那人小腹,硕大的身体便飞了出去,手还抬在半空,重重落到亭廊。 “你!找死。” 话音刚落,那人催动身后那柄长得极为好看,透着青光的剑,瞬间就到了张凌尘身前一丈之处。 张凌尘向后弯下腰去,单手撑地,在那柄剑就要刺进他身体之前,躲开剑锋,这剑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而过,锋利的剑意让张凌尘感觉到一丝寒凉,那人并未想到,他如此之快剑,竟能被张凌尘轻易躲去,回转身形,横剑连续劈向张凌尘,剑影而至,张凌尘再次侧身躲避,身后亭廊两根柱子顷刻间便被斩断,哗啦掉落下去。 “这是要下死手啊。” 张凌尘左右躲闪之余,看到这剑意如此凌厉,心生怒意。 “你既然真想要我的命,那你,今天可要吃点苦头了。” 说罢,张凌尘紧握双拳,双臂撑开,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人,下一刻,化作好几道身影,穿梭到那人身旁。 那人持剑阻挡,剑身在空中划出不知道多少道虚影,每一道虚影出现,便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张凌尘周身气力十足,一拳一脚,速度之快,下手之重,让那人有些措手不及。可他毕竟已经是开元小乘境界,剑意升腾,无数残影生出,流光溢彩,刹那之间,已和张凌尘对过几十招去。 张凌尘心知,这个程度,恐怕确实奈何不了这位,毕竟,此人已有开元境界,自己这洞识小乘,单凭修为,根本拿他没辙,要是换做旁的人,甚至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再次站定身形,那人持剑立于张凌尘身后,眼中怒气更甚,发出怒吼。 他又如何不知,眼前这少年仅仅只有洞识境界。想自己怎么也是这一代的青年才俊,这少年,气质粗俗,容貌看着倒也可以,多少还是缺少英气,境界不高,实力却着实不低,眼下自己要不解决了他,以后还如何做教习司的大师兄,更何谈日后在这世间立足。 “好小子,倒真是小瞧你了,我可要认真了。” “你难道不知,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以为我会怕?”张凌尘语气很是随意。 那人发动元气,剑身剧烈抖动,无数青光乍现。果然,这人依仗的,还是手里这把好剑。 剑气透过剑身,发出怒啸,随即,那人催动身体,划出华丽的剑痕,这剑痕穿过空气,一道又一道,逼向张凌尘。 张凌尘并不惊讶,的确,这才应该是开元境界拥有的实力。 他眼神紧紧盯着这些剑痕,从手指般粗细逐渐变成一掌大小,划向自己。 下一刻,这些剑痕带着厚重的杀意,来到身前。 多年之前,师父曾带着自己,穿梭在泗水河另一边那排高大粗壮的柳树之间,丝丝柳条垂下,柳叶带着柳絮,几乎要贴在地面上。师父总让他沿着河岸疯跑而去,脸颊划过柳叶柳絮,那感觉,疼,也很爽。 当下,这人剑意袭来,似乎也是这个滋味。 张凌尘紧闭双眼,感受着这剑气,这些足可以将他打至残废甚至可以轻易要了他性命的剑气。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眼前剑痕似是停在原地,至少前进得很慢。 师父总说,柳叶划过面颊,如果感觉到疼痛,那便试着让自己跑的更快一些,足够快以后,等再接近柳叶时,柳叶自然会让出位置,只有柳絮接触皮肤,接下来,便只剩下爽了。 张凌尘嘴角露出笑容,他自知这神山之上的内门弟子,即便实力再弱,多少也都有不俗的依仗,但如果有人要欺负自己在乎的人,不管是谁,自己都不会妥协。 只不过,这个家伙,就要成自己到神山后,第一个自己撞上来的冤种了。 于是,他速度变得更快,整个人像一片落叶,像一丝流云,像泼出去的清水,妖娆婉转地穿梭在那层层剑痕所带的浓厚剑意之中,只是片刻,就快接近那人的身体了。 那人再如何意外,可事实就在眼前,张凌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子就能有这样的实力,竟然让自己没有办法招架。 “可恶。”那人才啐出两个字,张凌尘便已至身前,他握紧拳头,一拳打向那人下巴,力道之大,自己的拳头好像都有些疼了。 紧接着,张凌尘又是一脚踏出,身体回转成一种不怎么好看但绝对能用尽全力的姿势,重重踩在那人胸膛,随后整个人升腾而起,再次回转身子,又是一脚横踢,带着浓厚血色元气,踢中那人鬓角。 那人吃痛不已,身子歪斜倒去,橙色冠冕掉落地上,滚出好远,却还是腾出左手撑在地面,嘴里啐出一口鲜血,艰难持剑立在地上,浑身剑意开始更加升腾。 紧接着,他站定身体,整个人飞将起来,立在半空,提剑而起,整个剑身发出耀眼光芒,脱离开那人之手。 那人双手控制飞剑,在隔着张凌尘十余米的地方,快速袭来。 这把剑名为箐涯,本就是出了名的快剑,在空中飞着划出两道弧形,好看极了。一剑一人像是在蓄力,随即,强大剑意带着杀伐之气刺向张凌尘,直抵眉心,看起来,定要结果了张凌尘不可。 张凌尘如何不知道,如若挡不下这一剑,自己将面临什么。 可他丝毫不惧,任由剑来。 就在那剑接近于自己之时,张凌尘整个人脚下狠狠用力,跳了起来,跳的很高,看着和那人差不多高,一时间好像同样悬在半空一样。 只一瞬,他紧握双拳,在空中打出十几拳,十几个金色拳头显现,击退飞剑,打向那人。 这拳法,可是春生闲暇时候教给他的,当时只说增强一下张凌尘的体质,寒病发作的时候耍上一耍能舒服一些,可如今看来,竟然大有用处。毕竟,张凌尘并不知道的是,这乃是天台宗的金刚拳!整个世间能够精通的人,不超过两把指头。 就在金色拳头就要落到那人身上之时,张三福飞至,用元气挡下颗颗拳头。他眼角虽有笑意,还别有深意看向张凌尘,可嘴里也还是放下狠话:“张凌尘,这里是神山,不容你这般放肆!” 张凌尘心里很想笑,试想师父这样秉性的人,如今也要逢场作戏,当真是为难他了。 可他也很快便收了手,师父出面,自己当然要听话,毕竟做戏也要做全套。于是他跪倒在地,抱拳称歉:“徒儿给师父闯祸了,徒儿知道错了。” 倒是九宝儿依旧不依不饶。 “他骂我们是土包子,还要掌我的嘴,没想到真打起来,他自己实力这么差,完全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嘛。” “闭嘴,不要再说了。”张三福又大声喊了一句。 可九宝儿哪里会理会这些,她可不是那种隐忍顾全的主,脸上表情极其不屑。 “他还拿着剑呢,狗儿可是赤手空拳。”九宝儿语速很快,发泄着不满。 可如果她没有说这话还好,毕竟此话一出,打的可不止是挨打那位的脸。 毕竟,除了张七十和陈天均笑着看向此间,另外两个黑着脸的老家伙也赶来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二章 要想活下去 全凭拳头硬 除了前来的老家伙,神山之上,已有不少弟子围至此处。 “他可是雍离淳啊,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他了?” “是啊是啊,这下首座不得气死。” “这小子竟有这么厉害。传言明明说他很弱,这叫弱?有些人怕是要倒霉了。” 一群人议论着,你一句我一句,只有雍离淳还站在原地,有些愣神,众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凌尘打得太重了,但其实,先前的那几下并没有伤及他的根本,但是连冠冕都被打掉,着实有些丢人。 可如果刚才被张三福拦下的那些拳头打在雍离淳身上,睡上个十七八天恐怕都是轻的。 他是长生宗不可多得的才俊,是长安雍家嫡系后人,是首座麾下第二之人,是教习司大师哥,怎么想,他这辈子,都是欺负别人的命数。 可他的确被这山野来的昨夜才入洞识的少年给揍了,揍得很惨。 衣怀嵩看着被打的嘴角流血的雍离淳,胡子都快要气歪了。 这很没有道理。 他是偷偷暗示雍离淳去找他们的麻烦,他很自信以雍离淳的实力,对付张凌尘这等人,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但别人去又不合适,于是便叫他去了。 宗门弟子之间互相切磋,常有的事,只要架打赢了,便一切好说。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他这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这明明是癞蛤蟆过门槛,又撞屁股又伤脸。 雍离淳也自知自己丢人丢大了,低着头沉默着,漫说再说什么,看都不敢看这边。 张七十这才缓缓走了过来,面色带着寒意。 “才说不可怠慢师弟,你便要掌嘴于他们,还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雍离淳再怎么把张七十这个宗主不放在眼里,可还是恭恭敬敬跪下。 “还不速速下去,再犯我定不轻饶。”张七十挥挥手,转过身去。 “慢着,宗主才有明言,你等就敢违背,当我巡照司吃干饭的?” “来人,拿了下去。”陈天均紧随其后,声音狠辣。话音刚落,便有数人上前,将两人押起来。他们大概会被关到巡照司去守戒几日,虽不是什么重罚,可多年还是第一次。 首座大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违背宗主明言本就是罪过,打架还打输了,去巡照司待个几天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张七十陈天均二人红黑脸唱罢,张三福想想自己这边已经占尽上风,见好就收算了。 于是他极其狠厉的骂起徒儿和女儿来。 “上山之前如何给你们说的,让你们守规矩,尊礼数,你们倒好,与人动手就算了,出手还这么重,不受惩罚断然不行。” 随即他转过身去,俯手道:“五师兄,我座下弟子闯下祸端,定不能绕,还请师兄执法,免得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 “凌尘和芷臻并没有错,是雍离淳挑衅之前,凌尘还手在后,这都受罚,旁人会说我巡照司容不下人的。” 说话时,陈天均还不忘看向衣怀嵩和汤悬河。 张三福又看向张七十,却见张七十眼带笑意,完全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那就多谢宗主大人和五师兄了。”张三福再拜,身后两个小的也将头重重扣在地上。 衣怀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这样被打脸,多年来也是第一次。 张凌尘他们的住处离着自己不远,就在主峰之上那排房子后面。 三娘很是能看见这场间发生了什么,心里暗自叫着好,这多少年过来,像这样解气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当年她和张三福从血泊中救出狗儿,一路往冀州逃去,衣怀嵩派人追杀了八百里,最后甚至自己都来了。 要不是春虚老祖在云溪湖畔游历,出手救下他们,并让李从来将他们收留,恐怕坟头草都高了。 这人心肠之坏,行径之恶,心术之不正,世所罕见。 也不知道当年老宗主如何就找了他做弟子,真是毁了邱宗主一世之英明。 好在,他的修为还不能算最高,至少被张七十稳稳压着,否则这长生宗恐怕早就易主了。 张三福带着两个小的回来时,三娘心里那股子解气劲仍旧很足,狗儿的表现,她不是满意,简直是很满意。 “第一次和人动手,什么感受?”三娘极其夸张的笑着问到。 “打人,确实还挺爽的,尤其打这种自命不凡的人。”张凌尘挠挠头也笑着笑着。 三娘侧转身去,语气变重:“你说你,干嘛挡下那几拳,那个叫雍什么的,出手就是死手,还不能让狗儿也还以颜色了?” “总不能才见面就结下死仇。”张三福一本正经。 “他衣怀嵩要是懂这个道理,我们这些年会过得这么苦?要我说,就让狗儿打个过瘾,也好让这山门的人瞧瞧真着,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好欺负。”三娘顿时骂将起来,说着话还不忘往窗边走走,好让声音传的更远一些。 “哎,好了好了,宗主和五师兄就在我跟前,我要是看着狗儿将雍离淳打伤却不干涉,算怎么回事,总归今天我们占了上风,见好就收,此时撕破脸太早。” 三娘立在原地,仍然气愤不已,可也不再多说什么,手里抓着把瓜子,很是得意的磕了起来。 她又不免有些担忧道:“你也要注意,这山门不是所有人都像雍离淳那般不经打,我听说衣怀嵩的大弟子叫什么赵从定的,估计很厉害,你见了他要多提防,打不过我们就跑,我们是乡里来的,该认怂就认怂,一点儿都不丢人。” 她嘴里不停磕着,话语连珠,很不放心交代着。 张凌尘其实也明白,像雍离淳这种自身有点实力但不多的人,并不可怕,那种深藏不露的人,才值得重视,日后的确可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自己将将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并没有说出这话,还是怕师父和三娘伤心,毕竟自己身体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准确说连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好像,只有死去这一条路。 张三福并未看出张凌尘心中所想,这个孩子一直这样,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以及面上表露出来的,从来不一致。 倒是识海那黑龙话音又至。 “看来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确只有死去这一条路。” 张凌尘反倒有些放松下来:“你还没被火烧死呢?” “你这识海,果然够大,其中元气,果然够足,这火也果然够旺,只是,这都于事无补,改变不了你要死的事实。” “死便死了,只是,当下,你的处境好像更惨一些。” 的确,整个识海的大火仿佛生生不息,笼罩一切,黑龙只得盘踞那树之上,远离大火,哪怕试图去触碰张凌尘识海的元气都要被大火所伤。 那黑龙冷哼一声:“要不是那跛子的符控住我,我还不至于此。” 张凌尘正要辩驳,却听张三福和三娘又争执起什么来。 他意识回到外界,才发现原来为了几颗瓜子,索性一笑,再未理会。 这些年师父和三娘常这样争执,夫妻之间,恩爱才会这样。 他站起身来,走向床边,看着山间,纵使风景如画,内心还是疑虑重重。 宗主张七十究竟会怎样为自己医治一番,而他又为什么愿意为他医治,众人谁都不知。 来到这神山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错综复杂,人言可畏,随便一个动作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要了命去,想想今日那雍离淳,那剑锋离自己就那么近,如果自己还是昨日的自己,这会估计已经躺下很久了。 那倒真便宜这黑龙了。 这一次,自己和九宝儿未受到惩罚,可难保下一次究竟会遇到什么,宗门内那些老不死的,哪里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尤其是宗主张七十,整个人就像一个黑洞,根本看不清楚,更何况面上还有衣怀嵩这些明着的敌人。 自己和师父上这神山,究竟是对是错,犹未可知。 三娘看出来张凌尘有些沉默,拿胳膊肘碰碰张三福,示意他看窗边,并从袖口中拿出那封信。 二人眼神对视,犹豫片刻,似乎还是做出了决定。 张三福接过信,走到张凌尘近前。 “凌尘,这有封信,很久了,如今该是时候了,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张凌尘看看自己师父,看看那封信,良久,伸出手接过信撕开,偌大的纸张却只有一首诗:“纵剑从风三千里,淡看朝暮不是空。莫道人生无前路,要闯关山万千重。” 是春虚老祖给你的。 张凌尘自然知道春虚老祖是谁,紧紧握着这封信,心中五味杂陈。 “纵剑从风三千里?很难做到!” “要闯关山万千重。更难做到!” 那号称春虚老祖的人,给自己这样的一封信,是何用意,纸上便知,但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未来的路扑朔迷离不说,艰难无比。 只是当下,明里暗里有这么多人阻拦自己活着,便只好先将那些阻拦的人一一解决掉。 固然这很漫长。 固然这很不容易。 固然这会死很多人。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要想活下去,全凭拳头硬!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三章 欲要人出丑 必得自己有 才过了一天,整个神山便传遍了张凌尘的事迹。 整个神山之上,大有看不惯坐禅司与教习司行径之人,但都不敢怒不敢言,外门弟子更是完全不敢有任何出格举动,说不好就会被逐出山门,甚至还要好好挨顿打。 有人乐见坐禅司等人吃瘪,自然也有人会将他恨之入骨。 但宗主明着袒护他们,短时间内,当没有人再明着找麻烦了,何况,连雍离淳都败在那少年手里的,旁的一些弱一点的人,自然也不敢贸然前去。 长生宗每逢二十一日,便会由教习司主导,在教习司殿前轮番悟道参禅,张凌尘几人第一次参与,去的很早。 汤悬河本来是不会参与的,可这次他还是来了。 张凌尘在众人眼里,自然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才名声在外,能有办法让他出出丑,最好当众数落一番,也好能挽回一些颜面。 晨课开始,众人诵经,一如往常。 诵经结束,并不像往日一样各自散去,教习司临时通知,要对各司弟子进行考教。 这些年教习司考教,形同虚设,大多数弟子花点银子也就过去了,今天突然要考教,张凌尘如何不知,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所考之内容也并不多,无非看看众人诵经念文,心决掌握等等之类的,平时即便考教,也都很随意,从没有这么大阵仗过。 教习司将他们分成数十余波,分坐不同教习室。张凌尘这一波人数最多,估计有上百人。教习司不知怎么搞得,竟然将张凌尘放在了第一个,还是汤悬河所在的那间,这不是刻意安排,就是有意为之。 张凌尘只觉可笑无趣,心想这汤悬河是真的没有水平。 教习室不很大,方方正正,有教习讲师坐台两方,笔墨纸砚道典袭文成堆摆放在侧,每人各有半米见方课桌一张,汤悬河和一位较老的教习端坐讲台之上,众人问过好后整齐座下,有人高声宣布考教规则及相关事宜,随后考教开始。 “张凌尘,是哪位?师从何人?是何司弟子,可否准备齐当?” 那位老教习脸上装出镇定,故作高姿,摆明了今天不会善罢甘休。 张凌尘站起身来,看着那位玩味笑着,可也迅速答出:“师从张三福,不属任何司,准备好了。” 那老教习看了看张凌尘,全然一副今天要你好看的神情,拿起手中的考教名录,皱着眉头翻找着。 《天师言·太上卷·七十八篇》一千一百八十一字,能否诵来? 其余诸人倒吸一口凉气。 “嘶,竟考这么冷门的内容?” “不行,没有准备到这里啊。” 唯独张凌尘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太神山竟就这水平。 “竖子,笑什么?” “当然笑可笑之处。” “速速诵来,诵不出来,板子伺候。” 这位教习年纪很大了,看起来一丝不苟,极其严厉端正,可张凌尘却有些不屑。 随即,他找稳节奏,慢慢诵出:“太一上学,在明悟在启德在统一在成器。盖闻天地元合,法从自然,然后一,然后万法,然后归一,此则天地法行万物,万物不知始终矣……” 不多时,张凌尘已诵完此篇。 那位教习抬抬眼睛,看不出什么意味,但怎么也有些没有想到。 这山野来的土包子,竟诵得这么准确这么好? “一定是恰好就背了此篇,一定是的。” 汤悬河冷眼看着众人,端坐正位,多次瞥向张凌尘。 他也有些震惊,这篇,自己都快不会诵了,倒不是因为多难,只是确实冷门,也并不属任何心法口诀,甚至不怎么常用,平日里做多少次早经也绝不会诵到这篇去。 和张凌尘分在一波的,至少在诵经方面无可挑剔,但这篇,很多人还没背到呢。 要知道,长生宗经典,八十一独本,每本各有百卷以上,每卷又有千篇左右,随便挑一篇就朗朗上口,刚好撞上的概率太低,显然不太可能是临时抱的佛脚。 汤悬河递过去过一个眼神,那位教习再次开口。 《蓬莱箴言·光明卷·六百四十一篇》一千六百七十一字,能否诵来? 张凌尘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甚至比之先前还要好上一些。 “盖天地华宇全真,并重并齐,人之所以能悟,果造化使然,成因果轮回。凡修行悟道,从肉体五内,发肤容貌,深省其心,脏腑心数如此,逢天人点化,成全万一,此至圣之道矣……” 张凌尘诵得依旧顺畅自然。 “乖乖,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诵出这么多的经文,张三福平日怎么教他的?” “要么是脑子好,要么是真刻苦,看起来,那些不可一世的亲传弟子要有对手了。” 底下人压着声线说着,但还是很容易听见。于是那位教习有些生气,这个孩子至少是极其刻苦,才能到这个地步。要知道,这两篇,都是极其冷门的篇目,汤悬河让他为难此子,这要是办不好,自己还怎么在这教习司混下去。 《太一长生诀·内观经·涅槃篇》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一字,可,可能诵来? 这教习语气有些结巴,自己也有些犹豫,即便是他,面对这一篇也不敢说完全能诵出。毕竟,这这篇乃是长生诀之绝章,数万多字,通篇生僻,晦涩难道,读来都不易。况且能否运行长生诀大周天,能否熟练掌握长生诀,全靠掌握不掌握此篇,如今神山的下一代里,能完全掌握的,寥寥无几,即便那赵从来也不行,大多数人完全掌握,怎么也到四十岁上下,甚至更晚了。 汤悬河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如此摆明为难,胜之也不武,还要被人说不要脸,很不要脸! 他才要出言阻拦,换一篇欺负人不那么明显的。 张凌尘微微一笑,未作停留,脱口而出:“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斯弥为食醯颐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食醯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 张凌尘一边诵着,一边看着周围人的嘴脸,他自知道这样暴露实力,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别人瞧不起自己倒算了,瞧不起自己师父,这可不行。 我知道你们这神山之上,有太多的天才神才鬼才惊世之才,只是,在下不才,也就会个长生诀这么多了。 场间人都听懵了。 “这家伙才十四五岁吧,这就能掌握长生诀了?怪物吧,张三福哪里捡的天才,这不一定就是天才,但一定是狠才,乖乖,这以后还了得?” 众人纷纷议论着,张凌尘语速平稳,来去有序,全篇丝毫不差,全部诵完,不想已接近午膳时间。 张凌尘才住嘴,九宝儿就大叫着站起来为他喝彩,留下旁的人一脸唏嘘。 汤悬河楞在那里,脸色有些难看,极其难看。 张凌尘只怕事不够大,大声问道:“其余师兄,久在神山研学,有汤师伯做师,慧悟又远在我之上,当也能诵得此篇吧?” 先前还窸窸窣窣的教习室里,此刻陡然鸦雀无声,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连汤悬河都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偌大教习司,弟子数万,教习上百近千,常以天才自居,竟连长生诀都诵不出来?” 仍无一人出言。 “汤师伯,看起来你的徒弟们,要么是怕了,要么是不屑,要么,就是根本不会!” “放肆!小小竖子,背了一篇长生诀,就敢在我这教习司大放厥词?别以为有宗主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神山,还轮不到你撒野!” “那你让他们背来?” “你!” “背不了,就说背不了,不丢人,像昨天一样打肿脸充胖子,才丢人。” 张凌尘说完这话,才算是彻底将汤悬河激怒了。 但他仍绝不够,继续开口说到:“欲要人出丑,必得自己有才行。” 他要的,就是激怒在场之人,如果汤悬河这个程度的人出手动自己,那在这整个天下,他汤悬河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可下一刻,汤悬河却笑了出来,笑的很是和蔼可亲,完全没有方才的那种怒气。 “凌尘啊,神山能得到你这种贤才,乃是神山之幸,天师之幸,宗主之幸,我的徒弟,愚笨不堪,不可教也,自是背不出来,掌握不全的。” 张凌尘看汤悬河说出这话,声势也放缓下去。这种老家伙,比狐狸还精,比乌龟还能隐忍,但终有一天,翻脸会比翻书还快,今天过后,恐怕这些人必欲将我杀之而后快了。 但自己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将死之人,再去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没有这样的道理。 “凌尘,宗主要见你,随我来一下。” 正当众人均不知道如何收场时,张三福推开教习室的门,探头进来。 早在汤悬河和张凌尘剑拔弩张之时,张三福已到了教习室外,当下,再不叫他出来,恐怕谁都下不来台。 张七十就站在教习司所在之峰与主峰相连的石桥之上,静静地看着教习司所发生的一切。 这样,很好。 他背着手,脸上露出了一种旁人看不懂的神情。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四章 坐禅不修禅 等同于放屁 张三福带着张凌尘来到桥上,桥下是万丈深渊。 “几岁掌握的长生诀?”张七十不再是方才那种神情,笑着问到。 “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张凌尘恭敬回答。 “要不是识海被侵占,这时候,你已经不知道什么地步了,不过好在还不算晚。” “宗主过奖了,我就是,多看多背了些,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七十继续笑着,转身向上走去,张三福师徒二人也跟着。 “今日的事情,做的很漂亮,无可挑剔。” 张凌尘假装没有听懂,只默默跟着。 “这些年,教习司被汤悬河搞的乌烟瘴气,当真不像样子,如今我想换个主事,你意如何?” 这话显然是对张三福说的,他隐隐觉得不对,正要说话,张七十声音又起。 “三福,给你个教习司主事当当,愿不愿意?” 张三福楞在石桥之上,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想过自己这个哥哥无情,却没想到这么无情。 这些年,神山被衣怀嵩和汤悬河把持着,世间谁人不知。 想巩固宗主地位,你自己不出面,让我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三福当即拒绝:“宗主,这万万不可,我这点实力,根本不够,况且,如今之位次乃先师所定,轻易动不得吧。” “够不够,动得动不得,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三师兄负责教习司已经有几十年了,让我去任主事,他断不会答应的。”张三福继续道。 “这个地方,还是我说了算得,由不得你,更由不得他。”张七十依旧先前语气,全然一副不允许你拒绝的态度。 张三福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只是,如今这个教习司,哪里还是当年师尊在世时的教习司,衣怀嵩随便找找麻烦,自己都能焦头烂额。 张七十应看出张三福的疑虑来,继续说道:“你的妻子,顾文珺,当年也是神山弟子,如今修为当也不低,让她去帮你,可好?” 张三福心里有些想骂娘,自己一个就算了,这老家伙想把自己一家子都绑在教习司,这感情好,我们去跟衣怀嵩斗,你坐收渔翁之利是吧。 “明天,明天你就去教习司,一切由我来安排。” 说罢,张七十头也不回向自己寝殿走去,留下师徒二人在原地愣神。 张三福自知此事已定,没法拒绝,那便不再拒绝,教习司如今这番场景,也是时候好好整顿整顿了,这不仅为了自己和张凌尘,也为了长生宗,为了当年师尊的教导之恩。 没到下午,便有明旨发出,张三福出任教习司主事,可明旨却并没有说汤悬河去哪里。 坐禅司内,衣怀嵩铁青着脸,汤悬河就站在他身边,眼神似要吃人。 这道明旨,想已经发往全教,他这个老脸算是丢尽了。这几日接连几件事情下来,他整个人已经气愤到了极点,只等衣怀嵩发了话,马上就能造了反去。 “何庆叔在哪里?” “就在门外候着。” “去,叫他来!” 衣怀嵩声音狠厉,像是要吃人一样。 翌日天明,是张三福第一次做主事诵早经。 明旨下达以后,他就通知全教,每日早经,各司弟子不许有任何人缺席。汤悬河在此多年,早经早已形同虚设,这在张三福这里,断然不能接受。 教习司离着他们住的地方不很远,天才有亮色,师徒几人便去了教习司。 三娘也跟着,毕竟,明旨明确说了,由她出任教习司的主教习,张七十确实是把他们一家子都强行绑在自己船上了。 当年她在神山之时,就是这教习司的弟子,如今再回来,倒是有些回娘家的感觉。 只是如今的教习司,早已不是当年的教习司,那时候,弟子们专心求学,一心悟道,个个刻苦认真,修行之路上齐心协力,章法有度,尊崇师长,极重视各种考教加典,哪里像现在这样,连通过考教都要花银子走关系。 张凌尘几人早早坐下,诵起经来,这些年来一直如此,早习惯了。 规定时间过去很久,还是有很多人未到。 张三福这才出现,挨个检查每间教习室,让三娘记下哪些人还没有来。 随即,他派人去请了巡照司主事来。 很快,陈天均就到了教习司。 此时,还是有很多人没有来,尤其是坐禅司的人。 陈天均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究竟要做什么,茫然的看着他。 “师兄,今日能否借一下你巡照司的势。” 陈天均自然知道张三福没憋好屁,可只要能让坐禅司的人吃瘪,他就很乐意。 “当然可以,今日不论你做什么,哪怕打衣怀嵩的屁股,我都支持。” “那就好。” 随即,张三福命人将未到之人一一请了来。 过去好长时间,教习司主殿门前站满了人,这些人哪里像是修禅作法之人,比之人间集市,犹有不及。 “为什么不来诵早经?”张三福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殿前。 底下人各有说辞,显然没有将他这个新任教习司主事放在眼里。 显然,张三福要的就是他们这种傲慢。 “凡早经不到者,脊仗二十,当场行刑。胆敢忤逆者,宗规论处!” 陈天均这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要做什么。 他轻轻拿胳膊肘戳了戳张三福:“是不是太重了?” 张三福只看了一眼陈天均。 “师兄,是你说的怎么也要支持我的。” “可是这么多人,还脊仗二十?” “长生宗什么时候,也论起法不责众这套来了。” 陈天均想想神山如今这个样子,心里也明白,是到了用重典的时候了。 随即他大声喊道:“来人,行刑,凡有不从者,加罚!” 那些只是因为懒惰或者多年习惯如此的弟子们,大多甘愿受罚,场间很快响彻喊叫声。 但坐禅司弟子们,七个不忿八个不满,谁都不愿意被打,甚至有几名弟子直接扬长而去。 张三福并不管他们,是疮就有流脓的一天,时候早晚而已。 随即,张三福下达了新官上任的第二道敕令。 “自今日起,先前所有参与考教的弟子,一律从下文开始重新考教,凡有不过者,闭门重修,再考不过者,宗规处置,三考不过者,逐出山门。” 这道敕令,无疑是一把火扔进了麦柴堆里,瞬间燃起,众弟子这些年如何通过的考教,各个心知肚明,如今出了这样的敕令,大多都慌了神,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衣怀嵩和坐禅司了。 所以,坐禅司对待此事的态度,十分重要。 就在一切朝着张三福预想方向发展的时候,衣怀嵩带着一众人等去了主峰,指明要见宗主。 宗主依旧向往常一样,并不露面,只派人来叫张三福前往。 很快,张三福和陈天均带着张凌尘来到主峰之上。 天师殿前,衣怀嵩正端坐着,目中无人。身旁自然是今日摔袖而去的几人,只有一人不曾见过。 直到张三福到来,宗主才从大殿中走出。 一众人等弯腰行礼,只有衣怀嵩还坐着,头也不抬。 张七十也同样无视他,走到张三福面前笑着说道:“你这教习司主事做的真硬气,选你是选对了。” 衣怀嵩冷哼一声,斜着眼看了看张三福道:“只一个早经未到,便要责打二十,师尊在时,也不曾如此过,你这般做法,就不怕宗门生出乱子来?” 张七十这时才看向衣怀嵩。 他继续道:“张三福,我承认你教徒弟确实严厉,可你的徒弟你教得,我的徒弟你教不得,会诵几篇杂文经典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张七十冷眼看向衣怀嵩:“师弟啊,难道师尊不曾告诉你,一切修为的根本,就是繁中就简,以小见大吗?你的徒弟无视宗门法规,闹出事端,还要三福向你认罪不行?” 张七十语气之严厉,这些年未有。 “动则打骂,也是师尊所教吗?”衣怀嵩依旧不饶,一副有备而来的姿势。 张三福抢过话端:“悟道参禅,以身证道,从小及大,由简入繁,本就是天师所传下的修行箴言,这有什么错。如今人我打也打了,二师兄要是有什么异议,自可以首座身份降罪于我,但我还是想问问二师兄,坐禅不修禅,与放屁何异?” “你!” “好了!我觉得三福做的没错,你即便是首座,也不能任意非为。”张七十已然有些气愤。 衣怀嵩心里其实很忌惮这个大师兄,毕竟,张七十再怎么不过问宗门之事,实力还是摆在那里的。 于是他站起身来,照着身边站着的几位一人连着几巴掌,直打得几人嘴角渗血为止。 打完收手,他回头看向张三福:“我的弟子犯戒,自然要罚,但还不需要你来动手。” 他这幅样子,真是盛气凌人,张三福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衣怀嵩能有这样的姿态,倒真的一时让他无话可说。 “只是我今日到此,还有一事。”衣怀嵩才坐回原位,摆弄摆弄衣服,仿佛拍着尘土,随即话音又起。 “何庆叔。” 那位脸生的人这才站到前来,抱手向宗主施礼过后,看向张三福。 “三福师兄,我要挑战你!” 张三福凝眉看向此人,仿佛哪里见过。 “在下长安观何庆叔,还请三福师兄指教。”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五章 山外有高人 叫个何庆叔 那夜刺杀张三福等人的陆九年,当年在神山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大多数人认识。 可今天这个何庆叔,从一开始就没有上过神山,一直在长安观里独自修行,这些年修为不断精进,甚至要比神山之上的好多人还要强,才让衣怀嵩重视起来,但场间即便是连宗主都不认识他,并不奇怪。 “挑战我?” “是的,挑战你。” 这些年来,神山之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向谁发起过挑战了,一些年纪较小上山较晚的青年弟子,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当年天师还在时,曾立下规定,宗门之内,凡有外门弟子不服亲传弟子者,有山外弟子不服山内弟子者,有弟子不服教习者,有同辈师兄弟之间不服者,尽可挑战于他,被挑战者必须应战,只要能赢,身份互换。这挑战不分形式,但需由被挑战者定。 张三福开始皱起眉头,反复打量着这个一身素衣,看着极为简朴之人。 “师弟要小心,此人乃长安观的主持,据说天资极高,十年便从洞识到了神藏,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陈天均声音微弱传来。 张三福自然很清楚挑战意味着什么。 “何种方式?”张三福问到。 “自然是您定。” “何时?” “就现在。” 看着这人平淡的神情姿态,张三福自然知道什么方式最为直接:“那就打一架吧。” “那就在后山那片空地?此处虽大,总不免扰了天师清净。”何庆叔仿佛胸有成竹。 听起来,这个何庆叔极其自信,哪怕他知道陆九年就是死在张三福手中。陆九年是什么实力,自不去说,仅他这种自信,要说没有依仗,鬼都不信。 衣怀嵩能将他叫来,后续会有什么安排,谁都不知道,眼下,赢下来才重要。 后山上,一大片空地之中,巡照司已派人搭好擂台,一众弟子布置好看台,宗主等人分坐两边,张三福和何庆叔也已就位。 即便两人对神山之上的规矩了然,可陈天均还是站在两人中间向两人交待着。 “一不可伤及性命,二不可使用暗招,三不可寻求外援,四不可延生事端,你们清楚了吗?” 二人点头,挑战便就开始了。 何庆叔仍旧十分礼貌,抬剑抱拳。张三福回礼,二人眼神变得冷峻。 何庆叔拿着一把看起来很是破旧的剑,剑鞘用蓝色布条缠绕着,好像马上就要散架一般。 张三福也拿出自己的翠鸣来,这把剑是当年自己师父传给自己的,虽比不得神山最好的那些剑,可在普通人眼里,已是神兵。 二人对峙片刻,互相对视,场间气氛紧张起来。 还是何庆叔先动了手。 他拔出剑来,微闭双眼,剑身泛起红色元气。 这把极为普通的剑,竟是传说中的赤焰。 张三福嘴角微斜,笑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当年泗水之上消失的剑客。” “不错,是我。” “为何不战而走。” “自然有我的理由。” 何庆叔当年御剑而来,直扑张凌尘,却不想张凌尘躲也不躲,退也不退,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三娘才要出手阻拦,那人淡然一笑便转身离开了,倒是让张三福和三娘一直纳闷至今,想当时那人只要下了重手,取张凌尘性命如探囊取物一般,却不想他竟退去了,个中缘由一直不得知。 张三福思虑片刻,再次问道:“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为何退去了。” “我怕当时的我打不过你。” “但你这会显然很自信能打过我,当时你的气势甚至比这会还要盛,说什么打不过我,不过是你满口胡说罢了。” “不,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张三福这才知道,当年三娘带着张凌尘去泗水河畔,有人持剑沿着泗水河前来,最终却没有出剑,便是此人。 那次以后,张三福以为熙春观也待不了多久了,却不想反而消停了好几年。 何庆叔手里这把赤焰,本是灵州何氏至宝,何氏被灭门后,不见了下落,如今看来,这何庆叔,必然是那何氏后人,只是没想到这些年他一直在长安。 “出剑吧。” 张三福拔出翠鸣,有青光闪过,翠鸣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人手持赤焰,抬剑指天,火焰升腾而出,蔓延而来。 张三福持剑飞起,青光涌现,对上那火焰而去。 何庆叔身段游离,好似游龙,在空中旋转一圈,躲过翠鸣,纵身一跃数丈,抬剑斩下,翠鸣并不畏惧,青色元气散出,张三福单脚撑地,向后仰去,剑与剑相互碰撞,青红两种剑气在整个空地肆意交锋,剑与剑碰撞的声音让场下之人难以自持。 何庆叔没有任何表情,淡然无比,双手在眉间结出印记,红色元气大量喷出,火焰升腾,持剑再斩,张三福紧紧握着剑柄,青气与火焰相触,元气相撞,在空中炸开,二人回到原地。那赤焰每一下的力量之大,自己这么多年从未遇见。 何庆叔周身已燃起红色火焰,剑身旋转,又端端刺向张三福,翠鸣在空中鸣叫着,飞起很高,躲开赤焰,连挥数十下,剑气从空中快速飞来,何庆叔后退之余,横剑阻挡,张三福双指也泛起青光,剑意再起,从空中而下,两柄剑剑锋相对,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就这么僵持着。 翠鸣剑身甚至有些弯曲,好在元气加持之下,余威更甚。何庆叔撤步踩在地上,火焰几度想要冲将而上,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他只好后撤几步,躲开翠鸣,剑端火焰化成一只火鸟,发出嘶鸣,张开大口,带着赤焰向张三福而去。 场间之人都看得出,这并不是长生宗的手段,有懂得人心里很清楚,这是何家的剑法,也是这把剑已经登峰造极的表现。 张三福哪里不知这火鸟的神威,抬剑挡在眼前,左手加持,逼着火鸟向后退去。 随即,他向后纵起,边往后飞,边在空中连续挥舞,一个巨大的“斩”字出现,他尤嫌不够,身体极速退后,手中翠鸣继续挥舞,很快另一个“镇”字生出,身体这时终于停在半空,持剑在两字之后,单腿撑在半空,左手快速结印,右手折剑生出无穷元气,整个人冲到两字旁边,又迅速向何庆叔刺去,“斩”“镇”两个大字环绕元气,泛着青光,在空中旋转,不可抵挡般压向何庆叔。 何庆叔并不慌忙,火鸟变得愈发巨大,赤焰早已离开他的手,单独应对那两个大字,他站在原地,摊开双手,无数元气从地底从林间传来,席卷周身,火鸟气焰更甚,好像能将张三福吞下。 场外,张凌尘捏着一把冷汗,即便他修为再低,也不难看出,哪怕师父写下这两个巨大的剑符,可也几乎耗尽了元气,而那人势头正盛,那柄赤焰在元气加持之下,仿若一只凤凰,师父可能要落下风了。 果然,两道剑符并未压制住那火鸟,反而好像激起了火鸟的愤怒,扇动着翅膀,就要将张三福吞下。 场间之人各有心术,坐禅司那几位神情得意,姿态傲慢,就差欢呼了。 只有张七十看着仍旧面无表情。 张三福心里,更加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何庆叔和这把消失多年的赤焰,应该很快就能让自己落下阵来,到时候,自己难看不难看倒在其次,只是张凌尘未来的路,恐怕会更难走了。 但他依旧持剑艰难对抗,场间无数青色元气生出,火鸟再次袭来,终究于事无补,连他自己的冠冕都散开了。 下一刻,他持剑定身,抛出剑去,双手快速在胸前结出印记,一张青色大网形成,抵挡火焰,随即他转动双指,双指生出元气形成剑锋,点向何庆叔。 “没用的,就这点实力,还想在神山翻出什么浪花来。”衣怀嵩声音响起,传至在场所有人的耳朵,语气满是不屑和嘲讽。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一指,竟直直穿过火鸟而去,所带剑气击中何庆叔胸膛,一口鲜血喷出,何庆叔整个人飞下擂台。 赤焰不再有元气加持,火鸟消失,静静落在地上。 “这?你?” 张三福赶忙收回元气,站在原地,惊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明,自己就要输了,为什么,何庆叔却不去挡这一下。 难道是何庆叔无力招架?想也不可能。又或者他没有注意到,看先前何庆叔的状态,没有道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何庆叔并不想赢。 当日在泗水河上,他仅仅是持剑飞来,所表露出来的实力,与当下相比,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的实力,的确和自己不相上下,两个人谁都有赢的可能,但只这一招,显然不至于让他输下阵去。 可他为什么不想赢自己,先前在大殿之前,他还那么自信。 何庆叔艰难站起来,捂住胸口,嘴角满是血迹,他慢慢走向台前,捡起赤焰,咳嗽几声,抱拳说了句:“我输了”。 他依旧很有礼貌,倒是张三福心里憋闷极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六章 贯天手中持 趁风墨影挥 “什么情况?” 周围人并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何庆叔就败了。 衣怀嵩诧异地看着二人,自己也不清楚张三福究竟是用了什么招数,竟能直直穿过火鸟而去?要知道,这可是何庆叔最强招数,这山门之内,能够完全抵挡的,不超过十人去。 何庆叔提着剑,合进剑鞘,抬手揉了揉胸口,慢慢走下场去。 回到衣怀嵩身后,他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并未说话。 宗主什么话也没说,站起离席,向着主峰而去。 衣怀嵩气极,重重拍了拍椅子,同样扬长而去。 神山已经很多年,没有张三福师徒这样出风头的人了。 细细想来,其实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张三福并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他更希望何庆叔能催动赤焰将自己斩落,哪怕身死,他也不愿意受这种憋屈。 他很想去问问清楚,为什么要刻意落败,可何庆叔并没有给机会,跟着衣怀嵩离开了。 半日过去,张三福一指破赤焰的消息传遍整个神山。若是换做旁人,定是要好好宣扬一番,可对张三福来说,这样的风头,反而让他格外的难受。 …… …… 很快,短短七日已经过去,神山之上总算平稳了很多,再没出事端来。 每月二十五日,是神山加典的日子,这个日子对旁的人可能无所谓,但对于外门弟子却至关重要,毕竟,能不能成功加典,直接决定能不能被各司主事选为亲传弟子。 多少年多少代以来,除了那些一开始就跟随宗门长老和各司主事的弟子外,大部分想被宗门重视的外门弟子,只有加典这一种方式,像何庆叔这样一生都未入内门之人,少之又少。 张凌尘原本不用去参加这个,一来他本身就是张三福的弟子,二来连雍离淳都败在他手里,不用再通过这种方式去证明自己。 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宗主亲自发下明言,要陈敬方和张凌尘也去参加,毕竟,神山如今的亲传弟子们大多都是通过加典来被选中的,除了九宝儿这些先师弟子所生子女,像他这种在外收的弟子,也不能例外。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自己才踏入修行之路,能有这样一个历练的机会甚好,想必宗主也有这个意思在其中。 加典并不复杂,也没有很严格的仪式,各司主事和部分长老们甚至都未出面,只派了弟子前来,毕竟能被他们选中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即便有,也早就私下里定好了,只走个过场罢了。 加典也由教习司主办,有想参与的,提前报了名来,再表明想拜的内门师父,由教习司统一安排,分场比试,最终获胜的前三人成为备选,比试过程中表现亮眼的或者实力确实强劲的,自然会被选走,其余人只好再去修行,重新来过。 这当中,各司主事和有资格选徒弟的长老们,直接决定谁可以谁不可以。 二十五日一早,很多弟子已经聚在教习司门口,只等加典开始了。 张凌尘放眼望去,今日参加加典的人,至少在四十人上下。 很快,三娘站在台前,宣布加典开始。 教习司大殿之前,有十处擂台,众人抽签决定由谁对谁,只不过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由于张凌尘和陈敬方的加入,此次可以获得加典的人变成了五人。 第一轮,张凌尘抽到了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没用多大力气便赢了下来,倒是陈敬方由于多年来一直没有修行,除了诵几篇经典外,没别的实力,早早便认输,失去了资格,但他本就是张三福大弟子,倒也无所谓。 第二轮,张凌尘抽到了一个中年人,这人很早就入了外门,回回参加回回落败,张凌尘本想放他一马,自己本身就是亲传弟子,没什么好争的,可转念一想,这样一来,与羞辱人无异,数十回合下来,那人终究再次落败,但好在已是第二轮,还有机会,但愿第三回合他能赢下。 第三回合依旧没有压力,张凌尘那日打雍离淳时,实力早已被很多人知晓,哪怕这个少年仅仅只有洞识小乘境,但凭借自身强大的识海元气和不俗的武道实力,硬抗开元都不落下风,反而差点打伤雍离淳,这一轮与其对上的那人,还未开打,便已认输。 直到第四回合,张凌尘才算遇到了对手。 那人也是一个少年,看着与张凌尘相差不多,只是个子偏小些。 此时只剩下十人,这一轮结束,比试就要结束了,当然结果也就要出来了。 站在擂台之上,那少年持着一把很厚重的剑,比之平常的剑,宽大不知道多少。 尤其是这少年个子很小,那柄剑看着仿佛比人还要大。 这少年毫无表情,先前张凌尘便看了他与别人比试,这人年纪这般小,下手却极其的重,那柄剑在他手里虎虎生风,生猛无比。 三娘看狗儿对上此人,赶忙翻开名册翻看,上面显示这少年乃郴州彭氏后人,名为彭自羽,入山门两年有余,第一次参加加典。 “莫非是衣怀嵩有意安排的?” “不妙,看起来,狗儿怕是要不敌。” 那少年什么话也不说,微闭着双眼,抬剑立于足前,好像在等着什么。 临近加典前,张三福有意让张凌尘拿他那把翠鸣去,可张凌尘并不愿意,随便找了把很普通的剑,可少年这把巨剑,显然很有来头,两相一对比,从剑来看,高下似乎已分。 “师兄,能否告知此剑名称?”张凌尘盯着那柄巨剑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 “贯天。”那少年声音轻柔,却也很用力说到。 “贯天?” 他如何不知此剑来历。 郴州彭氏一族,铸剑多年,天下多少名剑就是出自彭家之手,这柄贯天,更是花费近百年时间才制成,用尽了彭家几代人的心血才得,论威力,当能排在世间名剑前十。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了,我认输算了。”张凌尘索性放松下来,贯天是什么,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少年抬起头看着张凌尘,瞪了一眼:“我就是冲你来的,你不打,我参加这加典有什么意思。” “冲我来的?怎么,就这么想揍我吗。” 张凌尘心中无奈,心想你若这么说,那还是打过再说。 “那,希望师兄下手能轻一些。” “剑锋无眼,我眼里只有输赢,还希望你能用尽全力。”彭自羽依旧那副模样,仿佛吃定了张凌尘。 张凌尘听到此话,什么也不再说了,挺起剑来,红色元气逐渐蔓延剑身,率先出手,刺向那少年。 彭自羽到底是有贯天加持,没用什么力气便挡下此剑,随后又单手持剑,举过头顶,很随意又很迅速地砸向张凌尘。 张凌尘深知自己手中之剑远不是那剑对手,两相碰撞,怕是瞬间就会断去,快速后撤身形,那巨剑落在擂台之上,仿佛震动起来,留下很深的划痕。 彭自羽完全不给张凌尘喘息机会,大踏步前来,巨剑在空中飞舞,整个人好像一股龙卷风,横空斩向张凌尘。 别看这小子个子不高,看着也单薄,可即便那剑十分巨大,在他手里依旧耍得生龙活虎。 张凌尘催动长剑,巨大血红剑型元气生出,对上巨剑,巨剑弹开元气,发出轰鸣声响,引得场间所有人目光向此间注视而来。 数招过后,二人回到各自位置,张凌尘反握剑柄,心中默念长生诀,无数血红元气迸出,跳将起来。 他想起那时在熙春观时,他拿着木剑,对着门口那颗巨石跳起劈斩了无数下,每一回师父都让他默念长生诀,那时他无法催动元气,也未踏入修行门槛,只觉得劈斩越发有力,甚至后来,木剑竟能将石头劈出划痕了。 当下,他已有无穷元气,修为虽很低,可比之当日,已是不俗了。 转念间,剑端已至那少年眼前,那少年不慌不忙,抬起巨剑抵挡,剑身发出墨色光影,像是深渊在前,又好似一面镜子,让张凌尘有些恍惚。 场间似有大风起,转而呼啸,张凌尘仿佛置身野外,沙尘遮眼,看不清楚。 但他手中剑并未停,直直撞上贯天,发出很大闷响,剑断成两截而去。那少年后退几步,蹬脚踩在擂台低矮柱子之上,差点就掉落下去,嘴角开始有淡淡鲜血渗出,贯天在其手中剧烈颤抖着,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周边外门弟子们纷纷捂住耳朵,仿佛这声音能撕破人头颅。 “张凌尘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场间有人说着话,倒是三娘在这一刻放轻松了很多。 张凌尘站稳身子,剑虽已断,可他提剑又刺,血红元气将断剑之处重续,元气之盛,仿佛不竭。 那少年才缓过劲来,提剑再挡,后撤两步,绕过张凌尘手中之剑,另一脚背身踩向张凌尘。 张凌尘侧身要躲,不料胸口又有剧烈疼痛,艰难用剑身企图挡下那一脚,可一剑一脚还未相撞之时,整个人猛然向后跌去了几大步,捂着胸口重重跪了下去。 “不好!” 三娘迅速飞入擂台,叫停比试。那少年一脸茫然,自己分明就没有踢中他。 张凌尘闭目探去,识海中的大火依旧蔓延,只是那黑龙果然不再只控于树顶,正抬起硕大头颅遥望着周遭一切,知道张凌尘进入神识,十分高傲的闷声说了句:“就要再见了,孩子。” 那道符,好像就要失去作用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七章 天师神机现 识海生神树 彭自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自己还在下风,如果张凌尘再次使出那招,或者有什么别的手段,自己必定招架不住,即便自己手中是那柄贯天。 他并不知道张凌尘的体内,有一条神龙,这神龙随时呼之欲出,顷刻就会要了张凌尘的命。 他持着那柄贯天愣在原地,哪怕是有教习通知他已通过加典也无动于衷。 有山门弟子背着张凌尘快速回到主峰,等将他放到床上时,整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倒不是他已经昏死过去,而是神识来到了识海,那黑龙已经踏进火海,仰头仿佛很享受一般,再不受火海限制。 “张凌尘,准备好了吗?这几日你也算出了些风头,临死之前,也应该没有遗憾了。” “遗憾?我素来都不会去想什么遗憾,死后的事情,想了也白想,只是你就这么自信,今天出的去吗?” 张凌尘盯着那黑龙,眼里终究带了些惧意。 他知道他要死了,他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如何能做到真的不怕。 只是,他并不想表露出来,即便他心里想什么黑龙都会知道。 “我看得出来,你很强,至少是我无法企及的强,可这里是我的识海,你当日进来时,我做不得主,今日你要出去,我还是要做做主的!” “可笑,你真可笑,张凌尘,就凭现在的你,拿什么留我?一腔热血吗?浑身勇气吗?” “我知道这很难,不过不去试试,谁知道到底会怎样。” 张凌尘虽处在无意识之中,可他念力所及,有无数元气从何处而来,尤其他处在神山之上,本就元气旺盛,当下正不住的向识海涌入。 识海之内,大火再次升腾,炙烤着那条巨龙。 “柯骞,对于你来说,死一个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并没有什么。可这么多年,我过得多么艰难,只有我自己知道,哪怕你最终还是会要了我的性命,但如果让我丝毫不去做抵抗,我做不到。” 神龙从来没有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直呼姓名过,多少有些不适应,但他并没有过多计较,沉着声音道:“没用的,几日之前,我还要躲着这大火,毕竟,那道符限制着我,如今你这点小火苗,对我而言如同瘙痒,还是不要抵抗了,等我出去,先为你报当年的杀父之仇。” 张凌尘淡淡一笑,他笑是因为黑龙说的对。 自己这点火,于黑龙而言,隔靴搔痒,只是自己不死心罢了。 “所以,终究无望了吗?” “初到都城时,跛腿的先生还能为自己写上一张符,不管是什么缘由,总归还有人帮自己。” “可是,如今,又能指望谁?” 黑龙当然知道他内心想法,更加傲立,将头抬得老高,沐浴在火海之中,仿佛整个世间都跪倒在它的脚下。 张凌尘知道再无他法,这元气使火越盛,那黑龙仿佛越享受。 他努力想让神识回到外界,至少要好好道个别吧。 “再见了,九宝儿。” “再见了,师父,三娘,大师兄。” 黑龙在空中吟叫,神山之上,有黑云滚滚而来,带着极寒之意,整个长安一下子如至寒冬,街巷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出门外,以为神山在做什么法事。只是片刻过后,比之那夜更为强劲的大风袭来。 衣怀嵩站在坐禅司殿外,身边站着好几个人,看起来,修为都很高。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短剑,那可是天师留下的朔巽。 那黑龙在火海之中,仿佛散着步,悠哉而来,接近岸上。 张凌尘自嘲一笑。 “指望别人,终究是徒劳,如果人真的来生……” “去他娘的来生,我偏要再挣扎挣扎。” 张凌尘心里生出无尽怒火,从识海中挣脱,终于醒了过来。 被陷进识海和自己回到识海,可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随即,他又回到识海之中,回到那湖水之旁,湖底有大量岩浆喷射而出,凝聚成火蛇,在大量元气加持之下,向那黑龙而去。 黑龙立在原地,看着火蛇到来,仿佛笑了。 它可是最为高傲的神龙,这条小蛇,对他来讲,像是笑话。 它张开大口,游离而来,口中寒冰如刀锋,斩向火蛇。 随即,它周身散发寒意,先前还满是火焰的识海,顷刻间便被冰封。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是啊,自不量力。”张凌尘重复着黑龙的话,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多年画面涌现,他是真的不想死。 “凭什么!” 他呐喊着挣开双眼,双眼尽是血色,他终究不敌,可他依旧没有放弃。 他手无寸铁,立正身子,纵身跃起,向着黑龙而去。 长生宗内,衣怀嵩带着那些人,已快到主峰。 张七十就站在大殿之前,看着黑色乌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不过他依旧很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张凌尘已至黑龙身边,多年来寒病所带来的感觉又起,他不觉打了个很长的冷颤。 还是那熟悉的感觉。 他用尽力气,飞将起来,艰难地翻腾着身体,从万丈寒冰中挣脱,来不及看识海翻天覆地的变化,极其用力催动元气,虽然所剩无几,但还是支撑着他向前去,整个识海仿佛颠倒了黑白,万物不分,血红却又漆黑一片。 张凌尘再度跃起,很艰难却又好似很轻易踩在了黑龙头顶,黑龙哪里会任由他放肆,极力扭动着身体,想把张凌尘抛出去。 可不知怎的,张凌尘就是稳稳站着,怎么也甩不下去。 太神山后山之上,有不知名物体发出奇异绿色光彩,进而转变成金黄光束,光束分成两端,一端向着云层而去,另一端向着张凌尘所在之处射来。 很快,云层如雾般散去,大风顷刻间被止住,万道霞光沿着云层重新又回到人间。 神龙看着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有一些不可思议。 张凌尘识海之内,金黄光束弥漫至整个空间,先前的血红被掩盖,识海之上,仿佛有太阳升起,整个湖面被太阳照射,冰层逐渐融化,万丈的火焰又升腾而起。 熟料,场间一直有一白发白衣老人站在太阳之下,眯着眼看着张凌尘整个识海。 “张天师,阴魂不散啊你。” 黑龙柯骞发现这位老人,喉咙发出怒吼,语气中充斥着无穷的恨意。 当年,正是这个老人,将他封印在了万米冰层之下。 “这是?天师?天师!” 天师离开这个世界,已有一千多年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天师。 “他不是天师本人,他只是天师留下的一抹记忆。” “就只一抹记忆,就能将你治的死死的?” “废话,那可是张天师!” “所以我不用死了?” “下去!” 张凌尘从黑龙头顶跃下,那黑龙不再说话,带着浓浓的恨意从湖面向着孤岛飞腾而去。 那老人伸出手去,岛上的那棵古怪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这树乃黑龙当年初入张凌尘识海时用自身龙气所化,如今被老人拔出,扔进了千里火海之中,瞬间变成黑色雾气,与其他元气混为一体。 那老人这才微微一笑,看着张凌尘,向着他眉心点了点。 那个人字图案又出现在眉心之中,熊熊大火竟将龙气炼化,让张凌尘获得了神龙之力。 随后,老人从袖中取出一颗种子,那种子悠悠而至,悬在小岛上空,片刻后钻入土壤。 识海中几乎全部元气涌向种子位置,没用片刻,那里长出一棵小树苗。 老人做好一切,未做停留,转过身去飞向太阳,太阳极其耀眼,张凌尘看不真确,只觉浑身散发无限暖意。 那黑龙在湖面徘徊很久,终究飞向那棵才长起来的小树,发出呼呼声响,整个身子隐了进去,周身翠绿的小树苗瞬间变成墨绿,进而发出极其耀眼的墨色。场间虽再看不见神龙,但满识海听着全是无奈和绝望的怒吼。 “这是,怎么回事?” 那黑龙并不存在此间,声音却传来。 那神龙的神识竟与自己相通了,此时不仅神龙可以听见他的心声,他亦可听见神龙的心声。 “我暂时,出不去了,这树控住我了。我没有想到,张天师竟能算到千年之后。” “但我要劝你,今日发生之事谁都不要告诉,天师把神山之上的千年神树泓栩古檀种在了你的识海,意图把我彻底封死在这里,今后,恐怕有更多的人想要你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那些人拼命想要得到你,真的是为了想杀掉你一个无名小卒吗?并不是,他们是想得到我,利用我飞升天际,羽化成圣。” “如今我已与这神树彻底化为一体,这神树生在你的识海,倘有一天你死了,我便也死了,你活着,我或许还能重见天日。” 张凌尘笑了起来,短短半日,一人一龙角色仿若互换。 他将神识闪过识海,湖面平静无比,金色红色元气交织在那通体漆黑的神树跟前,先前这树生长之时,识海收集了整整了一夜的元气竟消耗一空了。 那么多的元气,竟才能让那树长出一小点。 很快,他醒了过来,天朗气清,张七十已到来,衣怀嵩面带不悦,同样站在门外。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八章 后山有乾园 元气真如海 “怎么样了?” 看到张凌尘醒过来,张三福赶忙问到。 张凌尘看着围立一旁的人,心想竟惊动了这么多人? “还好,有一道金光压制住了。”张凌尘装出一副虚弱模样,自己体内发生的事情,确实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场间又有这么多人各怀鬼胎,怎么想神龙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光自后山的神树发出,这神树乃天师所栽,生长数千年之久,存有天师气息,压制那畜生,也够了。”张七十眯着眼睛说到。 “后山元气足,再适合修行不过了,你且先休息休息,然后随我去后山吧。” 张凌尘坐了起来,感觉身体舒服极了,再不似以前那般无力,身体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有无限热气从胸口传来,终于不用再受寒病之苦了。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如同做梦一般。 九宝儿站在人群最后,看着张凌尘终于放下心来,却突然喊了一句:“你眉间是什么东西?” 张凌尘摸摸眉心,众人看来,这才发现那人字状的图案像是长在了肉里,漆黑之余,有一丝金色在其中。 “我也不知道,那道古树神光出现后,这图案就在我眉心了。” 张七十显然知道些什么,说道:“这图案有神龙的气息,应该是神龙久居他的识海,同他的元气相融所至。” 张七十对于具体情况知道多少,张凌尘也不清楚,但总归应不止于这些。 衣怀嵩手里还拿着那把剑,眼神中满满的恨意。 先前,他带着一众人到达主峰,才要发难于张七十,张七十仅仅一个眼神,众人便动弹不得,衣怀嵩这才知道,张七十的修为,已在莫测,恐怕早在太玄大乘之上了。 太玄境界,已是世间无敌之存在,太玄之上,当是无为或无欲,无为无欲之上,除了天师,再无人可知了。 于衣怀嵩而言,这是最坏的消息,怪不得此次出关,张七十一改往日,对宗门之事过问更多,原来是实力早已在众人之上。 这种在众人之上,是那种众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之上。 场间其余人的到来并没有让张凌尘感到意外,唯有一人,是他没有想到的。 先前加典过程中,张凌尘和彭自羽虽打的有来有回,但场间之人其实都清楚,多少还是张凌尘稳稳占着上风,这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实力,即便是输掉了比试,可连彭自羽自己心里都佩服不已。 张凌尘才进入修行门槛,就能有这样的实力,先天除外,后天得付出多少努力,受过多少罪才能达到。 所以,彭自羽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在旁边教习问他中意哪位时,果断选择了张三福。 对于这个孩子,不论从修为天赋还是性格秉性,张三福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此刻,彭自羽正站在张凌尘屋外,定定看着张凌尘,仿佛有很多疑问。 很快,在张七十的授意下,旁的人逐渐散去,除了九宝儿等人外,彭自羽还站在那里,仿佛在等谁叫他。 九宝儿自然还是那种性情,在她看来,张凌尘能昏迷过去,定与这小子有一定关系,即便他就要成为自己这个小团体其中一员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倒是张凌尘很开心。 “你进来呀,总站门口算怎么回事。”张凌尘笑着向彭自羽说到。 彭自羽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慢悠悠走进门来,显得有些尴尬。 “听说你选了师父做师父,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这么拘谨干什么。”张凌尘此时已从床上下来,将衣服整理利落,说着话的同时,将九宝儿拉过来道:“别这副表情,以后都是同门手足,况且我的伤也不怪他。” 九宝儿耷拉着眼,还是不愿意接纳这个少年。 张三福找过凳子坐下来。 “彭自羽,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和繁琐的拜师流程,但在我门下,万勿要遵守我的规矩,你可能做到?” 彭自羽抬手作揖,恭敬道:“徒儿愿遵守一切规定,如有违背,愿受一切处罚。” “嗯,好,这样就很好,在这里不要拘束,你大师兄二师兄都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性情都很不错,就是我那女儿是个被惯坏了的,你们熟悉熟悉就好了。” 张三福微笑说着,三娘也一脸慈爱,偏是九宝儿嘟着嘴:“以后叫师姐,凡事要听话!” 彭自羽只淡淡点点头,明显并没有将她说的当做回事,而是终于将自己的疑问摆了出来。 “先前,我那一脚,并未踢中你,你怎么会往后退的。” 张凌尘笑了笑说道:“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这会收拾收拾,我们去后山吧。” “我们?” “对,我们,我,你,九宝儿都去。” 彭自羽自知才拜在张三福门下,宗主大人也只说让张凌尘同他去后山,九宝儿是张三福女儿自不用说,自己也去,宗主会愿意吗? 张凌尘看出他的犹豫所在,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没事的。” 短暂休息过后,张七十派了人来,传旨要带着张凌尘往后山去。 有人带领,张凌尘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和九宝儿彭自羽一同往后山去。 后山很大,比整个神山八十一峰还要大,此间古树苍梧,不见边际,影影匆匆之中,无数灵药奇珍生长在其中,蜿蜒成片,五颜六色,绚丽无比。山之最高处,隐约能看见有一大树,想也知道定是那神树泓栩古檀,隔着这么老远就能看见,泓栩高有万丈,遮天蔽日,庞然大物。 天师当年栽下此树,数十年仅生长一两米,足足千余年过来,才有了今天这个模样。 带路的人介绍着,张凌尘惊叹之余,意识来到自己识海之中,如今,天师在自己识海种下这棵树,也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消耗多少元气才能长大。 一路辗转而来,张凌尘看着整个后山的景象,尤其是这浓厚深重的满满元气,心中不禁咋舌,在这样的地方修行,且不说天赋如何,仅仅是这元气,便是世间其余地方根本无法比拟的,自己能来这地方,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造化使然。 越往前走,山中的雾气越重,几人只感越来越潮湿,脚下的泥土也逐渐变得松软,那带路的童子头也不回往前走着,张凌尘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带自己几人去哪里,这周遭愈发浓厚的元气越重,他心里反而越不安稳。 长生宗立教数千年,座下弟子无数,有那么多能人异士修行大能诞生,一代又一代,这些人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后山平日里封锁着,没有张七十的同意,旁的人连接近都不行,即便是首座大人也不行,如今走来,张凌尘倒是逐渐看出端倪来。 他体内的泓栩古檀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身处哪里,嫩芽儿湿润起来,与那参天大小的神树产生出一种联系,然后如饥似渴,疯狂吸食周围的元气。 但这样一来,张凌尘仿佛能够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变化,哪怕这后山有无穷大小,他也能探到分毫之处。 于是,他惊异的发现,后山之上,有很多人存在,他们个个分散在不同位置,从气息来看,个个深不可测。 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些年这无数代长生宗前辈们,就在此间生活修行。 长生宗,总会给人带了一个接一个的意外。 心里想着,张凌尘脚下丝毫未停,继续走着,只是路开始变得并不好走,众人已经向上攀爬了许久,总算又见到了阳光,阳光穿过繁密的树叶,在地上星星点点坐落下来,张凌尘抬手挡着阳光,才站在这巨大山坡之上,眼前场景让他着实震惊了一番。 九宝儿嘴巴都张大了。 彭自羽就跟在张凌尘身后,负着巨剑,也是吃惊不已。 这山坡之下,是一大片宽阔巨大到看不见边际的墨绿色湖水,湖岸周围是无数橙粉色相间的花束,这花束十分大,不似外界其他的花,一簇与一簇有所不同,似菏又似牡丹,有的垂在湖上,有的高傲挺立,有的蔓延至周边树干。 花束周围,古铜色亭廊沿着湖水向湖中心延伸而去,琉璃盖瓦看似普通,但有些很是奇异的光彩。 湖水当间,完全看不出具体有多粗壮的泓栩从墨绿色水面中生出,直挺挺高耸天际,如同一座堡垒,甚至更像是一座城池。这泓栩树皮如同铁皮,黑中透红,红外带紫,好像在不断变换着颜色,看起来坚硬无比,每片有数十米大小,形状仿佛云朵。抬头看向树冠,直插云霄,至少此间的天空,全是被它所占据。 泓栩树根旁边,青草生长,一座庄园就在树下,张七十正站在两棵低矮却又很是粗壮的深红色树木旁边整理着枝蔓,看起来,这树也不是俗物,整个庄园也同样看不到边际,仿佛湖水延伸出多远,这庄园就跟着有多远。 庄园里,就在古树下,隔出单独院落,有如同大殿一般的房屋居在正中,后边小院瓦舍排列很长,大部分隐在雾里,在泓栩巨大遮天的树叶下面,宛如世外一般。 张凌尘想起他们才到都城时,隔着数百里就能看见的快要戳进天空一大片青绿,应就是此间了吧。 张七十整理着枝蔓,好久才退后两步,仿佛终于满意,放下剪刀,蹲下身子洗了洗手,隔着很远,声音传至张凌尘几人身旁。 “下来吧,这里还有好多棵树,难道要让我亲自一颗一颗去修吗。” 张凌尘几人互相对视一番,往下跑去。 张七十甩甩手,也不看向几人,径直走进泓栩古檀下第一间瓦舍。 几人很快便来到湖畔,湖畔通向庄园的半棵被剖开的不知道何树的拱形门上写着极为豪放的二字:“乾园”。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十九章 九宝获寻雪 少年修枝忙 沿着亭廊一路走去,不知道过去多久,几人终于来到所谓的乾园之中。 这园内,果然恍如世外,元气之浓厚,比之外界更甚。 一弯清水不知从何而来,沿着亭廊与内园周边款款流过,又不知去往何处,蜿蜿蜒蜒,潺潺之声让人心里瞬间轻松很多。 张七十不知何时已换了一件衣服,从瓦舍走出,来到几人身边。 “这几日,且先把这些树修剪出来吧。” 张凌尘回头看看这看不清尽头的树,这要是全部修剪完毕,恐怕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 张七十继续说道:“就你跟彭自羽两个人,九宝儿随我来,还有别的事要做。” 九宝儿道:“我?做什么?” 张七十从屋子走出时,拿着两把大剪刀,交给张凌尘,又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 “听你父亲说,你从小画得一手好画,我这里有把折扇,你要是能在这折扇上将此间之景悉数画上,我有礼物送你。” 九宝儿看着张七十手中不过一尺的折扇,再看看周围这般景色,一时有些犹豫。 “这里这么大,折扇这么小,我要是画错一点,这折扇不是废了?” 张七十笑了起来:“不妨,这样的扇子,还有几十把,等你什么时候画出,什么时候算,早一天画出,我这礼物就能早一天得到。” “那您能说说,什么礼物吗?要是我喜欢,便画给你。”九宝儿古灵精怪道。 张七十多年来性子一直温良,自己又没儿没女,这九宝儿其实就是自己亲侄女,很耐心说道:“我能送你的,定不是俗物,保准你喜欢。” 说着,他催动元气,手中渐渐生出一把银剑,这剑剑身很细,青色宝石镶嵌在剑柄,红色剑穗系在剑镦,剑眼处是一朵雪花,剑身通体泛着银色,剑刃隐约有银色套圈纹路。这剑并不很长,只两尺有余,却还要比别的剑更窄一些,护手处为蝴蝶形状,通体好看至极。 “这剑名为寻雪,是我的先师,也就是你们的师祖去荒庭历练时,偶然所得,如今剑榜前十唯一能排的上号的短剑,不知你可喜欢?” 九宝儿如何掩饰也还是面露喜色,应该说是十分喜爱。 可她就是嘴上不饶,转过头去:“并不喜欢,我不画。” 张七十笑了笑,这妮子这脾气秉性,真是和顾文珺一个模子。 他继续说道:“这剑,原本是要送给你母亲的,你母亲觉得贵重,便说哪天给张凌尘找了媳妇,再送不迟,我原也是私心,才想着给你,你不要,只好等张凌尘找了道侣再说了。” 张凌尘明知道张七十这是激将法,谁看不出九宝儿对此剑的喜爱。 可偏偏九宝儿就吃这一套。 “那,那还真就不用麻烦了,我画给你便是,只是这剑你现在就得给我。” 张七十闻听此言,当即将剑收回。 “那不行,等你画出,才能给你。再说此剑剑鞘被我给落在寝殿了,等你画出,我一并取来给你。” 九宝儿滴溜溜转着眼睛,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接过折扇,九宝儿回身看着此间景色,心里也没有底,但总归时间很多,想也能画出来。 “你们两个,去将这些树先修剪出来,这树名为虎松,精贵的很,你们就照着我修剪的那两棵,要一模一样,有一点差错,挨两板子再说。” 张凌尘手持这剪刀,看了看张七十亲自修剪出来的那两棵,心想这老头多少有些痴了,这么多树竟要修剪的一模一样,未免有些太过乏味了,但要做到修剪的如出一辙,想也不会太难,就是废些时间罢了。 彭自羽原本以为自己被张凌尘这样带进后山,宗主大人会为难他,却不想张七十提都不提这茬,还哪里敢有拒绝的意思,当即来到张七十修剪出的那两棵树跟前,仔细看着细节,又回到未修剪的树前,快速动起手来。 张凌尘也不敢怠慢,照做起来。 张七十这才带着九宝儿回到瓦舍,瓦舍内备好了笔墨,只等九宝儿画出来了。 于是,在这乾园之中,两个少年卖力修剪着虎松,一个姑娘抬着桌椅,手握牛耳小毫,极其小心的画着,不时抬头看向周边。 九宝儿到底耐心有缺,半下午过去,竟画废了两把折扇。 张凌尘一边修剪着虎松,一边宽慰着九宝儿,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几人怎么也看不见了,才休息。 乾园的斋房只吃素,所用的食材都是这里种出来的,简单归简单,可要说世上什么地方连吃食野菜都带有浓厚元气,恐怕只有这乾园了。 几人快快吃饱,回到禅房睡觉,原本以为很简单的活,却没想到能让人这般乏力,三人甚至都没有怎么说话,各回各的房间。 乾园的夜,比之哪里都更枯燥。 外界即便再过清净,总还能有些鸟叫蝉鸣风吹草动的,可这里,是真的安静。 张凌尘躺在床上,甚至连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都能清晰听到。 这里又极为凉快,前几日在神山主峰,虽已完全入了秋,又处在那么高的地方,可夜间还是有些燥热难耐,不像这里,这种清凉像是躺在了流经了千万里路途的一汪清泉之中,凉自不必说,闻之甘甜,荡涤心地,沁人脾肺,仿佛能刷去一切疲惫。 张凌尘很快就将整个身子都放松了,躺在这床上,如同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周边的元气正如同流水般涌入他的身体,确切说涌入他体内的小泓栩神树之中。 平日里,虽说旁的人看不见,但张凌尘自己知道,不论自己身处哪里,那神树一直在吸取他周围的元气,可一到了夜晚,神树好像饥渴了很久一样,愈发疯狂,但也让他的周身静脉更加放松舒服了。 自己病了这么多年,痛苦了这么多年,从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如今想来,吃的那么多苦也值得了。 他意识来到识海,神树正贪婪地吸取着元气,大火依旧熊熊,盖在湖面,但要比前些日子平稳很多,就像是炉子已充分烧了一段时间,很有秩序。 他找了半天,却怎么也不见神龙柯骞的踪迹。 昨日,柯骞隐入神树之中,再也没有见过。 他一直有意无意在识海中寻找着,可怎么也没有找到。 “喂,你去哪了?” 张凌尘尝试叫了几声,没有人应答。 他又将意识放在神树身上,除了一股一股的元气,似乎什么都没有,这树安静无比,小树芽墨绿青翠,生机无限。 “你还在吗?在了应一声,当真生气了?” 张凌尘声音在识海回荡过好几遍,依旧无人理会他。 “会不会,彻底被张天师给弄死了?亦或者,自我了结了?” 张凌尘心想着,又不觉感到自己有些可笑,那可是神龙,当不至于此。 可他,确实不见了。 张凌尘识海中间的那座小岛,也没了往日那般大,光秃秃的,除了泓栩神树,再无其他。 再往周边看去,除了大火就是大火。 “谁说我自我了结了?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这般瞧不起龙。” 柯骞声音终于传来,可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在哪啊,出来见见?” 张凌尘试探问道。 “我就在这小树之中,这般足的元气,我也是很久都没遇到过了,在这里很舒服,反正我可能很久都出不去了,这里很好。况且,我还不想见你。” 柯骞语气虽然平稳,却还是能听出怨气。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说不定,我愿意让你出去呢?”张凌尘道。 “你能有这样的好心?”柯骞显然不相信,前几日小命还掌在自己手里的家伙,这会能放自己出去。 “这不是让你想办法嘛,如果你有办法,我一定让你出去,前提是不能让我死。”张凌尘语气很是诚恳。 “那你还是走吧,除了你死,别无他法。” 张凌尘无奈,索性不再理他,神识回到现实。 夜已很黑,张凌尘忍着困意,行过几轮大周天,很舒适的睡了。 翌日天明,张凌尘醒来时,天气较昨日好了很多,彭自羽和九宝儿已在斋房用过早饭,正在院里等他。 整夜充斥过元气,张凌尘一点吃食也不想用,只喝了点清茶,便重新开始修剪虎松。 在乾园,日子平淡至极,原以为张七十带他们前来,会在修行上教习一些东西,可没想到这般枯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修剪树木,整整十几日过去,依旧如此,甚至连张七十的面再没有见过。 乾园也还住着一些其他人,可从来不理会张凌尘几人,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做,倒也自在。 又一日下午,张凌尘和彭自羽正大汗淋漓修剪着,九宝儿在院内大喊大叫起来。 “我画好了,终于画好了!” 张凌尘听到九宝儿喊着,也是为她高兴,彭自羽却回头看了看仍然看不到头的一排虎松,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九宝儿正开心喊叫着,原先张七十所在的那间瓦舍发出清脆簌簌声响,那把寻雪从窗户飞出,在几人眼前旋转着,又一路往上,好像要直冲天际。 后山外,通体银色,雪花纹路,点缀青蓝色宝石的一把剑鞘直直飞来,停在九宝儿眼前,那寻雪就快要到达泓栩神树树冠位置时,终于停了下来,划出一道银色弧线,银光闪过众人眼前,张凌尘和彭自羽才挡住眼睛,那剑便径直而下,速度很快,稳稳落进剑鞘,银光淡去,清脆声音戛然而止。 九宝儿轻轻试探几下,用力握住了寻雪。 那把已经画好的折扇自己合了起来,倏地飘起,向着主峰飞去。 这时,张七十声音传来:“剑且先给你,等我看过扇子再说,若画的不好,还要你重新画来。” “还有,你画废了整整二十一把折扇,这些费用,等你们从后山回来,要赔给我。” 九宝儿握着那把剑,眼里满是欢喜,却还是念叨道:“这么大的宗主,小气死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章 神秘小老头 临雪踏冰来 寻雪这把剑,端的妙。 九宝儿自打得了这剑,简直是爱不释手,连张凌尘都被冷落了几分。 要说在这整个世间,这么小年纪就能得到世间剑榜前十之剑的,张凌尘身边就已经有两位了,自己却还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 那把寻雪,其实要比贯天排名还要靠前。 毕竟,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它也是来自极北冰层之下。 …… 天师殿内。 张七十正紧闭双眼,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行着大周天,总归一直如此。 张三福就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的,正是九宝儿画下的那把折扇。 很久很久过去,张七十终于睁开双眼。 张三福看到张七十醒过来,也不等他起身便问道:“九宝儿这画明明就画的很一般,你难道看不出来?就把寻雪给了她?” 张七十仍坐在蒲团之上,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我想给谁便给谁,需要理由吗?咱们关起门来,毕竟是亲兄弟,那可是我唯一的侄女,怎么,送个礼物都不行?” “可这礼物确实太过贵重了点。” 张七十正要起身,天师殿内的烛火微微摇晃,有一老头推门进入。 “好了,已经给了,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那么好的剑,我还送错了不行?”张七十边起身边说道。 “可是。”张三福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张七十打断。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别说在长生宗内,即便在外界任何地方,谁要是胆敢动九宝儿,先要问过我才是,我能把剑给她,就有办法让她安身立命。” 张七十说着话,走向推门而入的那个老头子。 这老头个子很小,端着酒壶,一头白发白须,带着一顶怪脏的帽子,一双鞋破烂不堪,脚指头都露在外面,此时正醉醺醺的,站在门框旁边打着嗝。 “给你传话十几天了,怎么才来?”张七十走到这人跟前,开口问道。 那老头也不说话,再次端起酒壶,饮下好大一口,酒味扑鼻而来,张七十脸上生出怒意,抢过酒壶:“不要喝了,你这人,就是坏在酒上了。” 老头这时才说话:“你休要在这里摆出一副伪善的架势,我就剩这点爱好了,怎么,要不你把宗主让出来让我当当?你只要让,我再不喝酒了。” “师叔?” 张三福凝视这人很久,才认出此人是谁。 “您是,唐钲潇,唐师叔?” 老头抬起头看看张三福,皱着眼睛,半晌才说了句:“三福,还没死呢,我以为你都走多少年了,没死好,没死好啊。” “师叔您这是?” “嗨,别提了,你这大师兄啊,不对,你这哥哥啊,简直不是人,你看让他给我害得。”那老头也不去抢酒壶,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唐师叔,我原以为,您已经不在了。” “嗯?不会不会,我且死不了呢,张七十没死,我便不能死,怎么也得让张七十死在我前面不是。” 老头子伸了好大一个懒腰,打着哈欠,作势就要躺下去。 “师叔,毕竟在天师面前,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张七十盯着这老家伙,语气有些生硬。 “行啦行啦,体统?你邱扒皮一门才最没有体统,这会跟我说体统,狗屁的体统。”老头已然躺倒,右脚摞在左膝上,摇摇晃晃,完全不理会张七十。 张七十无奈摇摇头,还是继续说道:“我替寻雪找了个主人,你不去见见?” 老头听到寻雪,感觉才稍微有了点精神。 可他随即又恢复原状,“找了谁?谁也配不上寻雪。” 张七十又道:“你且去见见,不喜欢,你自回去就是了,若喜欢,我让她做你的弟子。” “哼,老子才不去,那寻雪自彤儿去后,认谁做主人,我也不会在乎了,你们一门呀,没求一个好人,准是又憋着害我呢。”老头又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呼噜声响起。 张七十回头看看张三福,示意离开。 天师大殿大门吱呀打开,有童子分立两侧,恭敬行礼。 张七十临出大门,淡悠悠道:“她就在后山乾园,去不去由你,你要是觉得我在害你,早点自行离去,不要在神山久留。” 话音才落,大门吱呀又关上。 天师殿内顿时有些暗了下来,门才紧闭,那老头猛然翻起,偷摸向外看了看,半刻过去,悄摸推开半扇窗户,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了。 主峰通往教习司的云栈上,张三福终是忍不住了。 “唐师叔,还活着?” “你不是都看见了,没死呢。” “那这些年,他在哪?” “就在长安城,整日混迹在勾栏瓦舍,妓院酒肆,也没人管得了他。” 张三福紧赶两步,来到张七十身前问道:“那你叫他来做啥?” 张七十脚步不停:“自然是让他教习九宝儿。” “可你明知他跟我们一脉有血仇!” 张七十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张三福道:“这跟教习九宝儿,有什么关系?” “三福啊,怎么你出去这么些年,这也怕那也怕,怕有用吗?” 张三福咬咬牙关,不提这些年还好,提起这些年,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的气。 “我是真看不懂你究竟要做什么,当年,师父他老人家将唐师叔妻子斩杀,多年来,唐师叔一直耿耿于怀,满世界宣扬师父是为了抢宗主之位才下的手,这就算了,宫鹊师姐多年的伤就是拜他所赐,你怎么能将九宝儿交给他啊!” 张七十仍旧定在原地,好似有些生气,可还是慢悠悠道:“他的妻子,李若彤,本就是幽宗之人,彻底坠入魔道以后,长安多少幼儿就是死在她手里,斩杀她,有错吗?” “他因爱生恨,自毁修为,自甘堕落,也要怪在师父头上了?” “他说宗主之位是他的,且不说他如今这副模样,即便他还是正常的,这宗主,他能做好吗?” 张七十正说着,张三福嘴里却嘟囔了句:“也没见你做的多好。” 张七十不再说话,有些哑口无言。 他轻叹了口气,调整调整自己情绪,继续说道:“三福,我自有我的安排,况且一切自有定数,未来怎样,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的。” 随即,张七十再不理会,转身从云栈一路而下。 张三福闭着眼睛也叹了叹气,可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叫做唐钲潇的男人,曾经也强的离谱,他是邱天一最小的师弟,却因挚爱之人与整个长生宗反目,后来多年不见踪迹,至于张七十用了什么手段让他留在了都城,谁也不得而知。 后山之中,整整一圈的虎松看起来已被修剪过半。 这段日子过来,九宝儿除了画画,再无其他事做,得了寻雪后,整日整日把玩着,用着张三福和三娘曾经教给她的招式,张凌尘就在身边,过得也舒适。 倒是苦了张凌尘和彭自羽,这俩人一刻未停的修剪着虎松,只是这虎松数量实在太多,况且原本想着很轻松的活,干起来却着实吃力的紧,也不知道这个活这些年到底是谁在做,但二人谁都不敢停歇,耐着性子日复一日地进行着。 中午时分,后山闷热无比,张凌尘和彭自羽简单吃过一些,仍旧卖力修剪。 九宝儿握着剑,像是监工一样,叽叽喳喳跟在张凌尘周围,似乎怎么也不知道累。 乾园之内的那道溪水时大时小,水流而过,张凌尘踩着梯子趴在虎松树上极其卖力,汗流过多时,总要下来在这溪水中洗洗,顿时就能舒服很多。 好不容易又修剪完一棵,张凌尘从梯子上下来,手才捧起溪水,顿时感觉不对。 这些日子过来,这溪水温度总是适宜,但今日,却冰凉无比。 “怎么回事?”张凌尘并未多想,这乾园本就千奇百怪,水变凉,本也不是什么怪事。 可紧接着,周边温度也变得很低,从未见风的乾园之中,竟起了风来。 风才起,有细雨从稠密的树叶当中落下,簌簌之间,整个乾园的温度骤然下跌。 不多久,细雨变成小雪花,悬在半空,整个乾园开始冷的出奇,连溪水都很快结冰。 “怎么回事?” 张凌尘明显觉得不对,这里可是乾园,这些日子住下来,此间环境极为稳定舒适,别说是雨雪,连一丝稍大一点的风都没有。如果当下这变化是人为的,试问谁敢在这里造次。 九宝儿站在张凌尘身边,不由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把寻雪,在冰封过溪水以后,微微抖动,九宝儿看出不对,缓缓拔出剑来,这剑再不受人控制,飞出剑鞘,发出银色光芒,径直悬在半空,与周围雪花同色,有冰凌从剑刃生出,仿佛可以冻结一切。 “寻雪!” 九宝儿大喊,即便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大喊。 只是寻雪并不理她,冰凌越来越多,很快就将整把剑包围。 有一老头,从乾园之侧的湖面走来,所到之处,脚下湖水结冰,一路走过来,竟形成长长冰道。 那老头依旧脏烂,他背着手,看着周围,好像很稀奇似的。 寻雪在半空发出叮铃声响,剑刃的冰层在老头到来之际,骤然炸开,直直飞向那老头。 老头轻易间抬起手,正好握住寻雪。 雪似乎更大了些,连泓栩神树之上都落上了雪花,但也很快消融。 那老头来到乾园之中,松开握剑的手,寻雪在原地立了片刻,还是回到了九宝儿的剑鞘之中。 顷刻之间,有阳光顺着树叶照下,溪水瞬间解冻,温度立即回升,风雨雪全无。 此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一章 酒肉穿肠过 九宝认师父 “臭老头子,你谁啊你。” 张凌尘和彭自羽还在诧异之中,九宝儿却已经骂将起来。 老头并不理会,上下反复打量着九宝儿。 “你叫个啥?”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叫什么。” 九宝儿听到老头子问她名字,语气更狠辣了些。 张凌尘许是觉得有些不对,一直站在九宝儿身前,万一这老头有什么异动,自己先挡下再说。 不料,老头转眼看向了张凌尘。 也是一番打量以后,老头再次开口。 “那天夜里,让都城下了一夜大雪的,就是你小子吧。” 张凌尘当然知道那件事众人皆知,可他到底不知道这老头底细,终究没有说话。 老头又将头转向彭自羽。 “你们彭家,能出你这样一个小子,也不枉你家祖上吃的那些苦头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彭?”彭自羽本就是个闷哼哼的小少年,这话说的多少有些笨拙。 “我不仅知道你是彭家后人,我还知道,那把贯天就在你手里。” 彭自羽不觉向自己住的地方多看了几眼。 “放心,我平生并不怎么使剑,尤其是重剑。”老头子像是寒暄似的,同几个人都说了个遍,随即又自顾自的走向几人住的地方。 “我是一个人住,还是你们二人谁跟我挤一挤啊? 听到老头这样说,张凌尘彭自羽相互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怎么,还要住这?你这老头好生没有礼貌,要住去住宗主那间去。” 九宝儿骂着说到。 “哦?张七十也住这吗?是哪间?我就勉为其难住他那间吧。” 老头子顺着九宝儿指得方向走去。 “这老头,气势很足,对这里也很熟悉,说起宗主直呼名讳不说,反而底气十足,显然不是凡人,就是这穿着……” 张凌尘正想着,那老头已然走进张七十所住的那间屋子。 倒是彭自羽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扥了扥张凌尘的衣袖,眼神指了指手中的大剪刀。 张凌尘看着此人并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也未再理会,转身同样拉了拉九宝儿,向着虎松走去。 整整一下午,那老头都未从房间出来,可即便离着很远很远,宗主那间屋子,总是传来呼噜声,早先张凌尘只觉得世上呼噜声最大的应当是他春生叔,今天见到此人才知道,春生叔那呼噜,还是很温柔的。 “也不知道春生叔又去了哪里,现在在做什么。” “我这身体,还是李先生和春生叔一路照看才能有今天的,什么时候再见李先生,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张凌尘干着活,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 那人依旧睡着,张凌尘几人往斋房走去,彭自羽还想着去叫上一叫,免得人饿着,毕竟,这人看着不像凡人。 九宝儿当即就打消他了这个念头,总归这人看着不像好人,让他饿着去。 斋房每天的饭菜出奇的一致,几人吃的厌极了,却又没有别的什么可吃,草草用了一些,打算回去休息。 这几日下来,张凌尘和彭自羽才适应了一些,总算没那么累了。 这树枝坚硬无比,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剪下,一天下来也才能修剪出四五棵来。 正当两人犹豫要不要再干一会,那老头好像终于睡醒,从张七十屋子里走了出来。 几人正好碰上。 “几个小家伙,吃过没有?” 那人大声吆喊着,有别的人从斋房出来,看向此人,同样脸生恶意。 “看起来,这里的人并不欢迎我啊,只可惜,我是张七十小儿请来的,凉你们也拿我没辙。” 老头子发生说着,张凌尘几人只觉得这老头子在胡咧咧,假装看不见就要走过去。 九宝儿倒是又骂起来。 “臭不要脸,穿别人衣服。” 张凌尘这才发现,这老头竟然穿着宗主才能穿的道袍,只是这老头个子太过矮小,张七十那高大衣服,穿在他身上,怪极了。 “什么臭不要脸,当初要不是邱扒皮背后戳人刀子,这衣服本就该我穿。” 听到老头这样说,众人只觉得这老头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开始胡说起来了。 “到底吃过没有,我请你们吃?” 那老头话音又至。 “请我们吃。你请我们吃什么,说来听听先?”九宝儿走向前几步,有些期待的问到。 “九宝儿,你过来,别搭茬。”张凌尘对这人显然还是有些敌意,毕竟他刚开始,九宝儿那把寻雪被他轻易拿走,说不好这人前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嗨没事没事,你让他说。” 九宝儿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当下,正等着看这老头究竟要干什么。 “我请你们吃烧鸡,如何?” “烧鸡?” 几人同时出声。 来到这里,快有月余,一点荤腥都没见过。 “要是能吃到烧鸡,挨顿板子都可以。”张凌尘率先说话。 “这会不怕我不是好人了?” 这老头有些阴阳怪气,张凌尘也觉得不好意思,先前几人背着他说的那些话,显然是让人家全部听到了。 “嗯,我想想,你们在这乾园,可曾见过鸡?”老头向几人问到。 张凌尘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确,来这里这么久,别说鸡了,除了人,任何活物都没有见过。 老头摇了摇头,似是对众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张七十的鸟舍搬去了哪里。” “鸟舍?这几日他二人修剪虎松之时,我实在闲来无事,在乾园最那边的一个小桥后面,看到有一大片相连的亭子,种满了藤树垂莲之类的,当中叽叽喳喳有好多鸟的感觉,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鸟舍?” 张凌尘正要拦着她,却不想九宝儿同样叽叽喳喳,和盘托出。 “嘿,应该就是这地方,在张七十眼里,这些鸟可宝贝着呢,抓紧带我去,一两个时辰,咱们就有肉吃啦。” 老头子显得极其兴奋,似乎只要是能让张七十不痛快的事情,他就痛快! 不多时,有某种鹅大小的禽类被打剥干净,后山乾园更往后某处,有一团火被架起,噼里啪啦柴火燃烧之余,香喷喷的鸟肉很快便熟了。 张凌尘几人虽表面矜持着,但早已垂涎三尺,在外面时,张凌尘好久才能吃上一顿肉,这样的美食,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几人又是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心里又担忧又兴奋。 那老头烤着肉,又从怀里掏出某种调料来,星星点点洒在肉上,还借过寻雪,将肉齐整割开,将才在斋房偷出的油蘸进去,油滴进火里,火苗更是噼啪作响,香味瞬间传来,张凌尘只觉后脑勺都空了。 “哎呦,这才是人吃的嘛,张七十非要在这后山搞什么斋饭,那是人吃的?有再多元气又怎样,能有这好?” 这老头自己也忍不住口水直流,显然以他的这状态,也是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食物了。 主峰天师殿内的张七十心头一疼,暗自道了句:“那可是我养了十八年的仙鹤啊,这老头,真是暴殄天物。” 那老头边烤着仙鹤,这时看起来高兴了很多,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自顾自说道:“你们知道这乾园还有一个好地方吗?” 张凌尘几人围坐在火堆周围,盯着那仙鹤,听到老头这样说,齐刷刷看向老头,有了这仙鹤,这人说话,让人信服了很多。 “应该就在张七十住的那屋子周围,还有一个房子,里面堆满了长生宗多年积攒的好酒,这酒乃红莲仙根所酿,喝上一小口,益寿延年,喝上一大坛,强根健骨,你们谁去取两坛子过来?” 张凌尘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彭自羽这会子抢先站了出来。 “我去。” “嗨,好小子,等你来,肉就该熟好了,快去快来!” “酒肉酒肉,有肉没酒,算得什么自在。” 老头子依旧喋喋不休,等彭自羽再回来时,肉果然大好了。 彭自羽虽个子小,力气却很大,足足搬了四大坛子酒来。 九宝儿早就按捺不住,盯着那鹤腿好久了。 老头子看见酒,简直就像看见亲爹一样,先给自己酒壶灌满,又饮了好大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人呐,总是不满足,就像那张七十,哎,罢了罢了。那个叫九宝儿的,你过来。” 九宝儿眼神完全在仙鹤之上,哪里听得到老头子叫她。 张凌尘扯了扯九宝儿衣袖,九宝儿反应过来。 “咋,啥事?” “张七十让我做你的师父,你可愿意?” 九宝儿快速摇摇头道:“我才不愿意,你能有啥本事。” “那把寻雪,本是我妻子的,如今到你手里,你做我的徒弟,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妻子的?”九宝儿有些诧异。 那老头撕下足足一根鹤腿,在几个小的面前绕了一圈,慢悠悠说道:“九宝儿,你若答应,这鹤腿便是你的了。” 九宝儿砸吧砸吧嘴,眼神滴溜溜转着,终是没有忍住。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说着,九宝儿抢过鹤腿,大块朵颐起来。 “哈哈哈哈哈。” 那老头大笑着,又将鹤肉给张凌尘和彭自羽各分了些。 “你们可能喝酒?” 张凌尘病着这些年,要不是酒养着,早就不知道病成什么样子了,这些日子再没见过酒,倒是馋的厉害,端起一坛子来,咕嘟咕嘟喝下大半坛子去。 “好酒量。”老头哈哈哈大笑着,显见的打心底里的开心。 老头又看向彭自羽,彭自羽什么话也不说,同样端起一坛,大口大口喝下。 “痛快啊,痛快!”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二章 有酒人自醉 故事从头说 酒过三巡,肉过五味,是老的也醉了,少的也高了。 后山难得能看见月色,伴着星光点点,老头子半躺在山腰,唉声叹气起来,张凌尘抬起罐子还要喝,却怎么也控不出一滴来,那只仙鹤也只剩下骨架了。 这些时日的乏累,在今夜一顿酒肉过后,总算缓解了很多。 九宝儿也明显喝高了,斜靠在张凌尘臂膀上,很是惬意的看着此间的美景。 “坏了,我画的那幅画里,没有天空!” 九宝儿总算想起了自己画在折扇上的那幅画,缺了些什么。 那老头笑了笑:“我到这里的时候,也看不见天空,这不怪你。” “后山这么大,你能画成那样,已是不错了。” 九宝儿撇了撇嘴,躺了下去,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还没请教,您来自哪里,名姓是个啥。” 对饮一场,老少之间已没有先前那般生分,张凌尘撇开酒罐子,向着老头子问到。 “我嘛,你师父还得叫我一声师叔,过去太久,要不是你师父那天叫起,我也快忘了我叫什么了。” 张凌尘打出一嗝:“总归有一个吧。” “我叫唐钲潇,曾经也是长生宗所谓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和你们这一脉的师祖邱天一本是同门师兄弟,他杀了我的妻子以后,我便离开了山门,做了个人间醉客,这一晃,上百年咯。” “那,邱师祖为什么要杀您的妻子?” 九宝儿瞬间来了精神,坐起身子,眼睛炯炯有神,一副听故事的表情,只可惜,酒见空了。 “哎,说来,话长咯。” “讲讲,讲讲嘛。”九宝儿不依不饶,一个劲叫唤着。 “好,如今你得了这寻雪,我也看得出寻雪与你有缘,你要我说,那我便说说吧。” 唐钲潇将身子坐稳了一些,挠了挠脸,娓娓道来。 “我与你这把寻雪原来的主人,李若彤,相识于荒庭之中,那时她清秀动人,落落大方,长得漂亮不说,修为极高,我这一代的青年才俊,大多都喜欢她。” “这也难怪,寻仙问道之路,枯燥难耐,谁不想找个好道侣。” “那时,我似乎只是她的跟班,她去哪里,我便跟她到哪里,时间久了,我对她的情愫,越来越重。” “你手里寻雪这把剑,来自极寒之地的莫家,未出世时,世间诸人都想得到,只是遗憾的是,因缘巧合之下,最终得到这把剑的,是我的师兄,也就是你们的师祖邱天一。” “邱天一这老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时候他同样钟情于李若彤,为了能得到李若彤的青睐,他将寻雪送给了若彤,寻雪这个名字,还是若彤起的呢。” “那李若彤为什么没有选择邱天一呢?”九宝儿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唐钲潇说这些时语气中所带的伤感,仍旧打着趣问到。 “你等我慢慢讲来嘛。”被九宝儿打断一下,唐钲潇反而语气松快了些,场间又有微风吹来,几人酒气更足,彭自羽即便身体出奇的健壮,可毕竟不像张凌尘似的常年拿酒当水喝,正迷糊着眼睛,显然也被唐钲潇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唐钲潇清清嗓子,咳嗽了两声,从腰间找出自己的酒壶,场间也就只有他这壶里还有酒了。 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下好大一口,似乎舒服极了。 “后来啊,咳咳。后来。” “我刚说到哪来着?”唐钲潇拍拍脑门,一时竟忘记了自己先前说到什么地方了。 张凌尘回头拍了拍九宝儿脑门:“别打岔,认真听。” “您刚才说到邱祖师把剑给了李若彤。” “对对,就是这。” 老头继续讲了起来:“李若彤其实很喜欢这把剑,他也知道邱天一的心思,可毕竟,若彤当时喜欢的,是剑冢的传人,宋濂。” “只是世事难料,宋濂在去极北后,死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九宝儿依旧抛出自己的问题。 “对,死了,尸首都没有找到。” 张凌尘心道可惜,却不料体内神龙说起话来:“宋濂啊,生的很是俊郎,只可惜,他竟然想取下我的鳞片铸剑,当时我虽然被冰封着,可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难不成,他被你?” “没错,他被我吃了。” 柯骞说的挺是洋洋得意,吓得张凌尘出了一身冷汗。 唐钲潇并没有发现张凌尘的窘迫模样,继续说道:“宋濂死后,李若彤伤心欲绝,甚至可以说,道心便是那时候被毁掉的。” “我原以为,她终一生都不会嫁人的,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宋濂死后不多久,有一日她叫我去荒庭,才见面,她就说要嫁给我。” “我当然喜出望外,像捡到宝一样。” “我们成婚的事情,整个长生宗没有一个人答应,毕竟,若彤是荒庭幽宗宗主的义女,幽宗修行魔道多年,与世间其余宗派势不两立,大家不同意,我也没有怨言。” “我们在荒庭找了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平稳生活了十二年,那十二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十二年。” “只可惜,不属于我的,终究会失去,第十三个年头到来后,若彤突然想跟我回长生宗,我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我是一定会带着她去做的。”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到长生宗,就提出要拜入我师父的门下,我苦苦哀求多日,甚至跪在天师殿前整整十一个日夜,可我师父他老人家终究没有答应。” “甚至,我师父要我与若彤断绝关系,否则连我都不认了。” “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若彤重要,于是不惜与长生宗决裂也要随若彤而去,我师父被气的不轻,可最终也还是没有将我从宗谱中抹去,只是从内门除了名。” “于是,我们在长安又生活了半年时间,也是这半年,长安总有人消失,起初连官府都没有在意,再后来,成群成群的孩童消失,朝廷来请长生宗出面,才发现,这一切竟是若彤干的。” “我再如何不愿意相信,可事实真真切切摆在我的眼前,容不得我不信。” 说到这里,唐钲潇笑了笑,转身问道:“你们两个小子,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选择?” 彭自羽倒是毫不犹豫,当即便说:“若是我遇见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自己动手除了她。” 张凌尘回头看了看九宝儿,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唐钲潇似乎知道了张凌尘的答案,笑了笑接着讲:“我想了整整一夜,在长生宗到来之前,想要带着若彤离开,只可惜,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时候的若彤,根本就是当年的若彤了。” “长生宗来的人,正是邱天一。” “邱天一不是也喜欢李若彤吗?”九宝儿照旧抛出问题。 “喜欢跟喜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张凌尘点点头,这种滋味,自己和九宝儿,还有师父三娘,体会过很多年。 唐钲潇再次端起酒壶,饮下一口。 “李若彤答应同我出逃时,我开心的像个孩子,以为我们俩的人生,总归还有希望。可我没有想到,她前脚才答应我,后脚便趁我不备,自己去找邱天一去了。” “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若彤所做的事情,除了死,只有死。但在我心里,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哪怕是为天下所不容的事情。” “后来,邱天一就是在这后山,将李若彤杀死了。若彤当时就死在乾园,这把寻雪也就留在了乾园,直到张七十又给了你。”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我便觉得,人生再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曾来到长生宗,找邱天一报仇,可我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知道为什么宗主会将这把寻雪给我吗?”九宝儿问道。 唐钲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凌尘听到这里,才将这个老头的故事听个大概,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痴情之人,这个老头,也是可惜了。 唐钲潇说几句便喝下几口,整个故事讲下来,他那酒壶当中,也逐渐快空了。 “我师父曾告诉我,如果没有若彤这件事,他原指望我继承整个长生宗,所以,张七十臭小子如今做的这宗主,本来是我的位置。” 唐钲潇这样说着,自己又觉得可笑,摇着头笑着,索性仰头将壶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又看了看月色,才发现此时已很晚了。 张凌尘只道可惜,但他不可惜这个老头,而是可惜这老头与那位叫李若彤的女子。 彭自羽已经靠在一棵树旁,睡的香甜。 他年纪尚小,对于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总没有他自己的修行来的重要,老人也终于不在说话,场间顿时安静了很多。 张凌尘和九宝儿也躺在了这片草地之上,繁星透过斑驳的林叶,撒在二人身上,九宝儿试探着,伸手牵住张凌尘的手,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 张凌尘闭紧了双眼,被握住的手温暖至极。 “如果有一天,再次面对整个世界,至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张凌尘心里想着,困意来临,也睡了过去。二人双手依旧紧握,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只有他二人,即便身边还有一个老头子和另外一个少年。 夜更深时,几人通通进入梦乡,那把寻雪悄然跃起,来到唐钲潇的身边,剑身透出银光,照在唐钲潇的身上,随后落在他的身旁。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三章 乾园新来客 打架手很黑 清晨到来,初阳绕过林叶,来到几人身边。 张凌尘坐起身来,揉揉眼睛,猛然才惊醒过来。 “坏了,要耽误事了。” 张凌尘叫了起来,彭自羽仍旧靠在那树前,此时正眯瞪着眼,打着哈欠。 也不知道昨晚究竟喝到了什么时辰,竟睡到了此时才醒。 唐钲潇依旧扯着老大的呼噜,恐怕神山主峰都能听得见。 “快快快,起了,太阳都老高了。” 张凌尘叫起九宝儿和彭自羽,几人还迷糊着,就往乾园走去。 才到乾园,几人正要通过亭廊,就看见张七十和另外几人正站在乾园内。 九宝儿当然不怕,手中握着寻雪,往前跑去。 张凌尘和彭自羽自领了任务以来,张七十从来没有来过,倒是今日只耍了这一次滑,张七十便来了。 “去哪里了?” 张七十阴沉着脸,正声问道。 “我们,我们去外面玩去了。” 九宝儿撇着小嘴道。 “胡闹!我那仙鹤是不是着了你们的道了。” “嘶,坏了,让他发现了。” 唐钲潇仍旧睡着,场间连个能替着挨骂的人都没有。 张凌尘和彭自羽站在九宝儿后面,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 “我那四坛子百年红莲清酿,准也是你们喝了吧。”张七十依旧阴沉着脸,仿佛生气极了。 也难怪,张七十平生确实没有别的消遣了,就喜欢养个仙鹤神鸟,没事品一品清酿,连茶都不爱喝,也不怎么善弈,做的都是一个人私下里抽空玩玩的事情,这一下子被张凌尘几人宰了十八年仙鹤,喝下了四坛百年清酿,不生气才怪了。 场间终究没有人敢说话,即便是九宝儿,也耷拉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仿佛这样能不被张七十看见一样。 对于九宝儿来说,她虽不怕张七十,可总归几人确实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七十身边,站着两个青衣道袍的年轻人,不难看出,这是坐禅司弟子。 其中一人白面青丝,面无表情,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有一长剑背在身后,剑柄很长,冒出头好长一截。此人生的俊俏不说,个子极高,加上冠冕,好像快要跟屋檐一样平齐了。张凌尘自然认识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赵从定。 另一人倒是粗胖一些,脸也生的黢黑,耳朵很大,长得五大三粗,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被肉盯着,看着有些滑稽,这人脸上坑坑洼洼,眉头紧锁,仿佛很生气,几人从没见过他,看起来凶狠极了。 高个子的那位一直盯着张凌尘,好像一眼能看穿他的全部。 “不妙,来者不善啊。”张凌尘心里思忖着,拉了拉彭自羽的衣袖,上前几步,扑通跪倒。 “宗主大人,是我们错了,愿领一切责罚。” 九宝儿也赶忙跪下,眼神却还要撇一撇张七十。 张七十无奈,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 “让你们入后山修行,修剪这虎松,本想着能压制你们顽劣的心性,没想到你们却干出这种事来,如何能轻饶?” “今日起,除了修剪虎松,整个乾园的打扫劈柴一应事物,就由你们三位负责了。” “这就完了?”张凌尘有些意外,这也能叫责罚?这不是大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嘛。 “也好也好,也就是晚睡早起一些,没啥了不起的。” 张凌尘赶忙叩首,反复谢过。 “你以为这就完了?想得美你。” 张七十声音再度响起。 “那还要我们怎样?”九宝儿抬起头,有些气愤的问到。在她眼里,一只仙鹤几坛子酒而已,至于的嘛。 张七十斜着眼睛看了看腰板挺得很直的九宝儿,随即道:“上清节就要到了,各大宗派届时都会来到长安,按惯例,每五年就要进行一次比试,今年正好是第五年,我选了赵从定和郭垓作为长生宗在此次比试中的代表,他二人都是坐禅司的弟子,今日起,他们也在后山修行,直到上清节,这段时间,就由张凌尘和彭自羽作为陪练吧。” 张七十语气平稳,可这话在张凌尘和彭自羽耳朵里,犹如霹雳。 “你在,开什么玩笑?张凌尘跪着的人,差点跳起来。 “我一个小小的洞识小乘境选手,那日是赢下了雍离淳,可你如今让我陪着马上就要入半禄的赵从定玩,这不是摆明了让人家骑在自己头上拉屎?” “嗯?不说话,是不愿意?”张七十冷哼一声,显得强硬至极。 “没问题!” 张凌尘才要想办法拒绝,彭自羽那家伙却闷声来了句没问题。 张凌尘转头看了看彭自羽,心想这家伙大概被酒喝糊涂了,上清节离着还有整整俩月有余,这俩月,修剪树木,打扫院落,劈叉担水,淘米盥洗不说,还要天天挨打? “你疯了?”张凌尘小声问道。 “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彭自羽非但没有担忧,反而还有些兴奋。 “好,既然你二位没问题,那就从今日开始。上清节前,你二人要好好陪练,要是比试中,长生宗落败,我拿你二人是问。” 张七十说罢,摆摆衣袖,扬长而去。 “乖乖,这什么道理,他二人输了,拿我俩是问,长生宗行事这样没有章法吗?” 张凌尘心里骂着,却见赵从定笑着走了过来。 “快起来吧,师弟地上凉,今天起,就有劳二位了。”赵从定满脸的职业假笑,让张凌尘心里不禁有些恶心。 “猫哭耗子,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要是能安好心,我能把这整个后山吃进去。” 张凌尘心里固然嘟囔着一些不太好的词汇,可表面和赵从定着实一个嘴脸,笑容满面不说,完全一副很是愿意的神情。 “哪里哪里,能陪师兄练习,实在荣幸之至,还希望师兄手下留情。” 传言,赵从定和雍离淳从小玩到大,过命的交情,这会子,他心里没带着为雍离淳报仇的意思,鬼都不信。 张凌尘赵从定二人互相做着表面功夫,甚至连都快拉到一起了,九宝儿几步跑过来,扯开张凌尘,撇了他一眼,随即说道:“赵师兄不必这般做作,你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陪练就陪练,你要是敢玩阴的,我定叫你好看!” “师妹这是哪里话,同门师兄弟互相之间的切磋比试,这有什么的,张凌尘才和我师弟雍离淳比过,大家不也都没说什么。况且是宗主亲自点的二位师弟,怎么能是我玩阴的呢?是吧,凌尘。” 张凌尘苦笑一声,问道:“那请问师兄,什么时候开始,我这还有很多活计,耽误不得的。” “师弟要是着急,现在就可以开始。” 赵从定微微撇嘴,显然志在必得。 “好,那就现在吧,打完我还要去修剪虎松,晚上还要担水淘米,免得误了师兄们用膳。” “用膳不急,你俩现在最重要的是,是把我们师兄弟二人陪好。至于别的,等我们练完,你们再去。” 张凌尘听到此话,心里虽很气,可也什么都没说。 乾园当间,有一片空地,在这里比试,再好不过。 赵从定甚至都没有用自己那把剑的打算,从虎松被修剪下来的一堆树干中,挑选了一根稍直一些的,握在手里试了试,觉得可以,便成了比试的兵器。 九宝儿想让张凌尘用自己的寻雪,可张凌尘并不愿意,人家都用树枝了,即便自己要弱人家很多,可毕竟自己用剑榜前十的剑去对付一根木棍,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 他记得自己所在那个卧房摆了好几把木剑,虽说是剑,可材质甚至都不如虎松,用起来即便输了,也不会很难看。 其实,输赢本就已经定了的。 赵从定五岁入长生宗修行,八岁入道,如今已然快要踏进半禄小乘境的门槛,于这个年纪而言,当世也找不出几个。 即便张凌尘以洞识小乘力克开元之境的雍离淳,但要知道,开元之上,才是一个人能否成为至强者的开端,况且张凌尘只是元气的问题,这些年的修行一刻也未停止,甚至学得了很多其他宗派的招术,用来打雍离淳是够的,可对上赵从定,还差的很远。 二人分开阵型,拉出架势,比试开始。 赵从定很自信,提着根棍子,站在原地,甚至在等张凌尘先动手。 张凌尘从房中拿来的木剑,轻薄无力,显然不算什么趁手的家伙。 也难怪,面对张凌尘,赵从定毫无压力,甚至有些戏谑。 张凌尘心知如何也躲不过,不如拼了。 黑红色元气从手中生出,张凌尘一跃而起,向着赵从定刺去。 即便不是真剑,可这木剑剑端带着凌厉元气,若是真刺中了,也吃不消。 可赵从定躲都不躲,抬起木棍,立在自己眼前,有黄色元气漫过木棍,生出巨大屏障,挡下张凌尘这一剑,木头与木头相触,发出沉闷声响,张凌尘横剑连斩,黑红元气袭扰之下,场间犹如起了大风,树叶被吹起落下,可依旧没有碰到赵从定分毫。 “再来!”赵从定大喊着,看着张凌尘,摇摇头,似乎在说这也太弱了。 张凌尘退回原地,眼中逐渐起了怒意,将剑握得更紧了些,跳将起来,无数元气从双臂生出,双手举剑,向下劈砍而去。 当日让雍离淳败下阵来的,正是这一剑。 “你就只会这一招吗?”赵从定冷笑起来,在张凌尘快要到来之际,索性将木棍扔出,跳起一脚,速度之快,根本不是张凌尘能够反应过来的。 这一脚,重重落在张凌尘腹部。 他强忍疼痛,将剑抛出,整个人向后飞去,剑却带着元气,再次直直刺向赵从定。 张凌尘重重落在地上,腹部的疼痛让他难以忍耐,但他速度也不慢,快速翻腾起身,对着四周连打数拳,单脚撑地,左手紧握起拳头,右手横出一掌,打向赵从定。 赵从定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招式,这才将木棍重新召回,挡在自己身前,那一掌袭来,赵从定再有准备,可还是被震的后退好几步。 “好小子,这才有意思嘛。” 张凌尘依旧那个姿势,变掌为拳,原地翻腾一圈,又有几拳打出。 赵从定抬棍挡下几拳,终究有一圈重重落在胸口,发出闷哼一声。 赵从定咳嗽几下,看向张凌尘,眼神中终究没了笑意。 下一刻,他从原地飞起,有元气相托,那木棍带着凌厉剑意向张凌尘而来。 张凌尘艰难躲过头两剑,终是再无力招架。 赵从定依旧不饶,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在张凌尘被击飞落地之前,来到张凌尘身后,抬腿又是一脚,正替在张凌尘后背。 “噗嗤。” 张凌尘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重重落下,眼看就快要掉进湖中。 唐钲潇不知何时来到此处,就在张凌尘被踢飞之前,赶到近前,在空中接住张凌尘。 唐钲潇抱着张凌尘来到院内,看着几人,嘴角上扬,冷着脸笑道:“小友,比试而已,这般手段,怕是有些重了吧。”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四章 泓栩有神力 神龙气不急 连着几日下来,张凌尘接连被揍了好几顿,加之每日还有那么多的活计,整个人就快有些虚脱了。 赵从定这个人,下手之重之黑,前所未有。 彭自羽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郭垓出手虽不像赵从定那样重,可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被揍得鼻青脸肿,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严格来说,每五年的各大宗派比试,确实是一件很值得重视的事情,多少年来,长生宗一直稳稳压着别的宗派,其实本就是每一代青年才俊们确实足够优秀。 按照人们口口相传来看,赵从定也好,郭垓也好,在这一代当中,也确实能够算得上是佼佼者,至少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张凌尘就这样被当成了练手的家伙,倒和衣怀嵩没有多大关系,完全是张七十安排的。 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底里还是很不理解这个安排,自己在这后山待得好好的,偏偏安排来个赵从定折磨自己,着实有些不讲情理。 在后山这段日子里,自己体内的泓栩神树肉眼可见的生长着,但这也耗费了大量的元气,自己的识海纵然足够大,可要供养这神树,还是差着些,但自己也隐约发现,泓栩神树的元气,好像也可以为自己所用,这倒真不是错觉,张凌尘尝试过很多次,这神树似乎与自己有种联系,这种联系很奇妙,刻意不得,时而很明显,时而又完全感觉不到。 每日一早,张凌尘就要被叫去陪练,说好听是陪练,其实与挨打无异。 前几日,张凌尘还使尽解数去挣扎一番,后来的几天索性不再抵抗,套些招式,任由赵从定蹂躏一番,也就是了。 彭自羽手中的贯天,即便是世间剑榜排名前十的神剑,但在郭垓那把短剑面前还是不够看,总被揍不说,连带着还要被嘲讽几句,这对于自小傲气十足的他来说,比挨打要更痛苦。 赵从定二人到来之后,张凌尘和彭自羽修剪虎松的进度明显变慢了不少,天气渐冷,这虎松要是再修剪不完,叶子一干,来年定会变得很难看。 张七十自那日过后,又是很久再没有来过。 又是一日清晨,乾园众人还未从睡梦中醒来,只听“扑通”一声,张凌尘再一次被赵从定击飞出去,重重落在瓦舍前面的地上。 众人被这声音吵醒,九宝儿睡眼惺忪爬到窗户跟前,看到眼前场景,心里顿时像炸了一样。 “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九宝儿嘴上骂着,简单穿好衣服,握着寻雪,跑了出去。 “姓赵的,你有完没完!” 九宝儿声音响彻整个乾园。 张凌尘还躺在地上,看着暴跳如雷的九宝儿,想要阻拦,可也没辙。 从小,九宝儿就护着张凌尘,不论是谁,不论什么事情,九宝儿都向着张凌尘,即便是她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像如今赵从定这般,九宝儿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 “师妹,凌尘师弟陪我试练,是宗主亲自下的旨意,我这也是为了整个长生宗,是让凌尘师弟吃了些苦头,可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九宝儿气得直咬牙,可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要说这是在熙春观内,自然一切都是要依着她的,可毕竟这里是长生宗后山乾园,抛开张七十不说,还有首座和各司主事,外加宗门长老等等一应人等,哪一个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张凌尘已从原地坐起,看着气坏了的九宝儿,有些心疼,自己心里也有些生气。 “好个赵从定,下手没轻没重不说,招招寻人气海,这不是要我死就是要废了我。”要不是张凌尘自己明白这些招数的用意,恐怕早就被赵从定废去修为,打为凡人了。 “九宝儿,莫要生气,为了长生宗嘛,我吃这点苦头算什么。”张凌尘向着九宝儿说着,同时给她坚定的眼神。 “还是凌尘师弟识大体顾大局。”赵从定这时再说什么,对于旁的人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九宝儿气急,跺了跺地面,转身离去。 “那我们,继续?” 赵从定还拿着那枝树棍子,摆开架势,示意再来。 张凌尘从原地爬起。 “好!再来!” 嘴上说着再来,张凌尘心里却着实有些发虚,短时间内,自己修为根本不可能精进,即便有进步,但离着赵从定还是差着很远,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真要出大事。 他病了多年,才入了修行的门槛,就整日被这样一个人殴打,不出事才怪。 又接连被打翻在地好几次,赵从定许是觉得终于可以了,总算放过张凌尘,回自己瓦舍去了。 张凌尘还待在原地,用湖水洗了把脸,有些错然。遥想上清节还差着那么远一段时间,张凌尘心想总这样不是办法,怎么也要想辙应对才是。 “能有什么办法,你打不过他的。”神龙声音传来。 “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掉,我能怎么办?”张凌尘带着一丝怒意,却不料神龙笑了起来。 “你何不将神识聚于那棵树,尝试着操控一下神树之中的元气,兴许你会有所发现。 张凌尘听到神龙这样说,将神识聚在泓栩神树之上,良久,似乎看见了神树的内部。 此时,神树散出青色元气,一缕一缕,融进火海。 火海顿时越发旺盛,张凌尘只觉周身燥热极了,有些发渴。 “这也没什么作用啊。” 张凌尘除了燥热难耐,没有其他的变化。 “你现在操控元气试试呢?”神龙再度说话。 张凌尘闻言,掌心元气生出,红黑色元气才生出,有火焰升腾而起。 张凌尘喜出望外,从湖畔离开,快步来到自己卧房。 才进屋子,他紧闭起双眼,周身开始散发元气,不多时,张凌尘像是一个火人,通红火焰围绕身体,他聚精会神,眼神看向书桌,桌上书本骤然燃烧起来。 “这怎么回事?” “神龙,神龙,这怎么回事?” 柯骞哼了一声,直摇头。 “罢了罢了,索性我就告诉你吧,这棵树被称作神树,不是徒有虚名的,它除了能控制住我以外,还能帮助你将识海与外界打通,换句话说,在如今这个世界,恐怕没有几个人拼元气能拼得过你了。还有,有了这神树,相当于你这副躯壳成为了一方独立的世界,只要你不是死于非命,终有一日,别说这赵从定了,即便是张七十,恐怕也威胁不到你了。” “你不早说。”张凌尘语气带着抱怨。 “我早说,对我有什么好处?”柯骞怪笑道。 “那你为什么这会又说了。” 张凌尘收起火焰,继续问道。 “我是怕这样下去,你终究会被打死,你死了,对我更没有好处。” “也对也对,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这神树有这样的奥妙。” 张凌尘听到柯骞这样说,并未作答,草草收拾一下,带上大剪刀,又爬上了虎松,继续修修剪剪。 一日时间很快就过去,天还没亮,赵从定再次找来。 张凌尘拖着极其疲惫的身体起了床,很熟练地拿起那把木剑就要出门。 柯骞也不知道需不需要睡觉,再次传话张凌尘。 “今天即便还是挨打,总要挨得体面一些了吧。” 张凌尘笑笑不说话,跟随赵从定出门而去。 依旧是那片空地,过去这么些天,张凌尘天天在此地挨打。 或许已经习惯了,张凌尘很熟络地放好衣服,整理整理单襟,用湖水洗把脸,就算是准备好了。 天才蒙蒙亮,乾园静悄悄地,郭垓和彭自羽的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 赵从定笑笑:“看起来,还有比你我更加勤劳的人呐。” “赵师兄天赋异禀嘛,自是可以稍微偷会懒的。”张凌尘说罢,举起木剑,依旧主动出击。 张凌尘识海之内,柯骞终于从神树中出来,悠悠悬在火海之上,仿佛能看见一切。 不出所料,三招之内,张凌尘依旧落败。 今日,他甚至都没有使用元气,只是简单的招式,肯定无法招架。 赵从定许是越发觉得没有意思,大声问道:“你到底能不能行,前几日还像个样子,你看看如今成什么了?” 张凌尘坐在地上,根本不顾赵从定说什么,只自顾地说:“赵师兄日益精进,我这点水平,可能实在做不了你的陪练了。” 赵从定冷哼一声,拿起才脱下的衣服,将那根木根丢在一旁,转身扬长而去。 张凌尘看着赵从定远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坐在了湖边。 这几日自己一直在应付了事,虽然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总算让这个家伙知“难”而退了。 倒是柯骞语气极为不满地骂了起来:“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这个秘密了,没想到你竟这般怂软,让这样一个家伙给吓住了。” “柯老前辈,说什么吓住不吓住的话,要是彭自羽那样的人,互相切磋一段时日,或许能够互相精进,可这赵从定摆明了就是来找我麻烦的,你自己也说这样下去我会被打死,我为什么偏偏要往枪口上撞呢?” 柯骞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游荡着庞大的身体,回到了仅有数尺高的泓栩神树之内。 张凌尘穿好外衫,抬头看看天,摸了摸木剑之上一道又一道的划痕,叹了口气,朝着自己卧房方向去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五章 凌尘坠山涧 郭垓毁修为 忙忙碌碌一早上,临近午时,九宝儿慌慌张张找到张凌尘。 张凌尘正趴在梯子上,汗流浃背,卖力地修剪着虎松。 看到九宝儿着急忙慌的,张凌尘知道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隔着老远赶忙下了梯子。 “出事了,郭垓把彭自羽打伤了。” “打伤了?”张凌尘喃喃自语,这段日子,不是天天受伤? “不是的,今天伤得特别重。”九宝儿听见了张凌尘所说,赶忙补充道。 “很严重吗?” “你去就知道了。” 九宝儿才到近前,抓起张凌尘的手就往更后山去。 张凌尘心知不妙,想来想去,还是回到卧房,拿上了那把满是伤痕木剑。 毕竟,这是他如今唯一的武器。 彭自羽不似张凌尘,每次比试总十分认真,郭垓每回都下很重的手。 二人到达彭自羽身边时,彭自羽正躺在一棵树旁,胸口全是血迹。 郭垓虽还在原地,却什么都没做。 “郭垓!比试而已,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 张凌尘边跑过去扶起彭自羽,边说道。 “我都没有怎么出手,他就这样了,自己太弱,我能有什么办法。”郭垓完全没有将人打伤的愧疚感,反而奚落起几人来。 张凌尘心里气极了,但他知道此时还不是发泄脾气的时候,先治好彭自羽的伤要紧。 “既然你们来了,那我走了。” 郭垓说着就要离开。 张凌尘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这郭垓今日能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后面有人说了什么,那个人,除了赵从定,不会有第二个人。 自己今日完全没有想跟赵从定过招的意思,这边彭自羽就被打成这样,这二人,即便以后能有所建树,也不会走得特别远,这样的人,心肠何其歹毒,心思何其龌龊,简直令人发指。 也不知道张七十这个宗主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他们二人作为陪练,即便是有锤炼两人的意思,但这种锤炼完全没有意义,除了浪费时间,说不好就会发生一些没办法挽回的事情。 郭垓看几人并不理他,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九宝儿气不过,嘴上骂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臭扒皮,比试而已,下这么重的手,吃屎去吧。” 郭垓听到九宝儿这样骂他,哪里会饶,转身回来,大声嚷了句:“臭妮子,别以为你爹是张三福就了不起,就你们一家子,还入不了我们的眼,也知道找个秤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给你脸了是吗?” 九宝儿哪里是容他骂的主,当即站起身来,叉着腰大声骂了起来。 什么有爹生没爹管,什么臭葫芦当瓢坏一碗水,什么猪鼻子插葱装大象之类的话,当即说了一箩筐,打架可能打不过,但毕竟九宝儿可是三娘的女儿,吵架的本事可能鲜有人可敌。 郭垓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哪里受过这样的辱骂,还是被一个黄毛丫头,当即就火冒三丈。 “好你个臭丫头,找死是吧。” 郭垓有些气急败坏,几步前来,抬手就给了九宝儿一巴掌。 九宝儿长这么大,连自己爹娘都没有打过自己,何况被这样一个粗壮汉子,大哭起来,就要拔出寻雪。 张凌尘还在照看彭自羽,没注意之间,那一巴掌实实打在了九宝儿白嫩的脸颊。 一个红透了的巴掌印顿时显现出来。 张凌尘听到巴掌声音,有些不敢相信郭垓真的会动手打九宝儿,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别人欺负他,他怎么也能忍得住,可别人要是重伤他的兄弟,还要惹到九宝儿的头上,即便是死,他也要抵抗抵抗。 张凌尘起身,站在九宝儿身前,彭自羽也不顾自身伤势,强忍着站起来,眼里同样满是愤怒。 “郭垓,你过分了。” “你知不知道,打你和赵从定来到这里,我是百般忍耐,百般应付,并不想同你们正面起冲突,可如今,你竟然出手重伤我师弟,还照脸打我师妹,这件事情,不好过去了。” “不好过去?如何不好过去?” 郭垓一脸从容,完全没有怕的意思。 张凌尘眼里,已全是愤怒,这种愤怒,还从来没有过。 他从身后取出木剑,握在手里,说了句:“看剑吧。” “哦?张凌尘,我倒是小看你了,赵师兄每日操练你,如今看来,你竟藏着一手呢。”郭垓依旧一脸的不在乎,仿佛此间错的人,是张凌尘和九宝儿。 于是,他同样拔出自己那把短剑。 那把短剑,名为折跃。 折跃虽未入剑榜,可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兵,这把剑世代相传,在郭垓手里,已是第八代。当年,这把短剑出自丰州钱家,通体由玄铁打造,虽短却锋,看着小巧,重量与贯天相当,完全能称之为一把重剑。 张凌尘还未动手,紧闭双眼,有元气从泓栩生出,蔓延过火海,继而浮现在张凌尘周身。 有红黑色火焰升腾而起,张凌尘看起来,像是个火人。 郭垓眼神也开始凝重。 “你,莫不是幽宗之人?” “不,我不是,我只是张凌尘。” “那你如何能够操控这等元气?”郭垓百思不得其解,传说中,只有幽宗太玄大乘的高人,才能将元气结成火焰。 “你,究竟是什么人?”郭垓继续问道。 “我才说了,我只是张凌尘。” 说完这句,张凌尘挣开双眼,手持木剑在郭垓身前舞出一团火影,黑红色元气迸发而出,强烈剑气让郭垓不由退后几步。 但很快,郭垓也不再犹豫,在他心里,张凌尘等不过是他和赵从定手上的蚂蚱,几时生几时死,全由他们说了算。 师父衣怀嵩打发他们来这里,一来的确是为了准备各大宗派之间的比试,二来,就是为找张凌尘麻烦来的。 这一点,彭自羽不知道,张凌尘心里可相当清楚。 本以为张七十并不会答应,可他却答应的很迅速。 于是他们来了,离着上清节时间还很长,先慢慢折磨,等时间差不多,再找机会将张凌尘弄死,只能怪张凌尘学艺不精,一切水到渠成后,谅别的任何人都没有话说。 可让郭垓没有想到的是,张凌尘今日,一改往日退避的姿态,竟主动找起他的麻烦来了。 这让他很意外,也让他很兴奋。 雍离淳就是败在他手里,那样的公子哥,败下阵去并不意外,但他张凌尘以为他是谁,竟敢跟我叫板! 郭垓握着折跃,看到张凌尘挣开双眼,再不停留,率先发难。 “张凌尘,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郭垓叫嚷着,同样生出元气,折跃发出沉闷颤音,向着张凌尘斩来。 折跃之重,外人不知道,彭自羽很知道,要不是自己有把贯天,此时伤的恐怕更重。 “小心,这剑邪的很!”彭自羽大声喊道。 “邪?我可专治邪!” 张凌尘看到折跃劈砍而下,顺势要躲,却没想到郭垓速度能有如此之快,当即回转身形,抬剑踢中郭垓手背,纵身跃起,元气冲出,打在折跃剑背,发出轰鸣之声。 郭垓见张凌尘轻松躲过,心里也是纳闷,这小子的速度,并不比自己差,他才刚入洞识,这得是苦练过多少年才能做到。 张凌尘见郭垓犹豫,提剑便刺,剑端升腾着火焰,仿佛不可阻挡。 郭垓哪里会怕,抬起折跃,两剑相对,撞在一起。 剑端与剑端发出沉重碰撞声,让人意外的是,那把木剑竟没有被撞断。 按说折跃这种重剑,砍断一柄极为普通的木剑,应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却没想到这剑毫发未损,张凌尘这小子的元气之盛,可见一斑。 “好小子,真小看你了。”郭垓这时才重视起这个对手来。 张凌尘也不说话,提剑再次袭来,二人跃起,沿着那排林木一路对过百余招,依旧难分胜负。 彭自羽也有些意外,自己才和张凌尘打过,那时他根本就没有今日这般强势。 “再来!” 二人又过几招,郭垓使出长生诀天心剑术,重剑横挑,才算是将张凌尘短暂击开。 张凌尘并未受丝毫影响,蹬腿在一棵树旁,使劲发力,让自己向一支箭一般射了出去。 他通身再次遍布火焰,整个人犹如一团大火,眼看着就到了郭垓近前一尺之地。 郭垓终于有些慌乱。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过怕这种情绪。 今日,总算是有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罢手,将折跃挡在自己胸口,二人相撞,飞快后退,直到来到后崖。 郭垓后脚用力,与张凌尘对峙片刻,左手快速结出印记,青色元气大量涌出,甚至将张凌尘都要包裹起来。 张凌尘嘴角一笑。 “和我比元气?我有泓栩,你有吗!” 张凌尘心中暗想,可也一点未敢放松。 相持过一会,终究是张凌尘火焰更胜一筹,郭垓见势不对,举拳轰向张凌尘面颊,张凌尘放任元气向前,提剑挡下拳头,木剑被打出去好远,插在后涯前的软土之上。失去手中剑的张凌尘,索性以身做剑,全然不顾,火焰反包裹住郭垓,瞬间将郭垓弹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又跪倒在了树前。 张凌尘冷哼一声:“郭师兄,怕是有开元大乘甚至更高了吧,就这点实力,还想代表长生宗去对抗世间宗派,自取其辱去呢吧。” “我劝你,回去向首座大人讲明缘由,还是换个人去吧。” 郭垓嘴角露出一小股鲜血,眼神中升腾起了杀意。 张凌尘转身才要捡回木剑,郭垓却再次起身,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元气,速度之快,连九宝儿都未喊出来,就已至张凌尘身后。 “张凌尘,小心后面!” 九宝儿话音未落之时,郭垓已经抬起右脚,直踢张凌尘后背。 张凌尘未反应过来之间,整个人被踢飞下后涯。 这后涯高有千尺,山前主峰与后山相加有多高,这涯便有多高。 只是,郭垓还未得意起来,一道黑红色光影从张凌尘体内飞出,直直射穿自己胸口,郭垓还未反应之间,识海已破,大量元气散去,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整个人随即重重倒地。 彭自羽一瘸一拐走到近前,才发现郭垓已无气息。 九宝儿冲到涯前,大声喊着张凌尘的名字,可再看涯下,哪里还有张凌尘的身影。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六章 神龙来搭救 涯下有洞天 不多久,乾园便有人来到跟前。 郭垓已无丝毫气息,像是死了一样。 赵从定俯在郭垓面前,摸了摸郭垓的脉,发现郭垓人还活着,就是气息特别弱,识海已破,一身修为当是尽毁了。 “张凌尘呢!”赵从定大喊。 九宝儿抹着泪,直摇头。 “你们满意了吗?” “张凌尘从这涯上掉下去了,你们满意了吗?” 赵从定嘴角露出轻蔑一笑,自己走到涯前,探着看了看,这涯如此之高,别说是张凌尘,就是自己掉下去,恐怕也活不了。 他命人抬走郭垓,看了看九宝儿和彭自羽,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后山。 只有九宝儿还在抽泣,自己先前好几次想跳下涯去找张凌尘,要不是彭自羽死死拦着,这会怕是也已经在这万丈涯下了。 “一切还没有定数,你这样跳下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彭自羽一直劝着九宝儿,当下,最应该做的,应是回到主峰,找到张三福甚至张七十,再做打算。 九宝儿虽然难过极了,可毕竟还不能确切知道张凌尘究竟是死是活。 没过多久,九宝儿回到主峰,张三福见姑娘哭哭啼啼回来,知道定是有事发生了。 赵从定和郭垓如何去的乾园,乾园之内发生了哪些事情,他二人是清楚的。 如今,只有九宝儿和彭自羽回来了,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情怕是发生了。 “怎么了九宝儿?张凌尘呢?” 三娘急切问道。 “他,他和郭垓比试,本来都赢了的,郭垓从后面偷袭,将他打下后涯了?” 九宝儿依旧哭着,语无伦次。 张三福知道从女儿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赶忙看向彭自羽。 “自羽你说,怎么回事?” 彭自羽将先前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出,张三福登时火冒三丈,说了别让赵从定去,张七十就是不听,如今发生这等事情,可怎么好。 他当即出了门去,气势汹汹去找张七十。 他们一家住的地方,离着张七十寝殿不远。 张七十似乎已然知道了一切,正站在主峰亭廊一侧,仿佛看着神山的风景,又好像在等什么人。 张三福知道,他等的就是自己,后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张七十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七十!你干的好事。” 张三福人还未至,骂声传来。 张七十头也不回,依旧看向亭外。 “还不跟我去后山找张凌尘?” 张三福看张七十一点反应都没有,火气更大了些。 “你慌什么?张凌尘又没死。”张七十这才将视线移至亭内,依旧双手横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后涯那么高,即便张凌尘没死,恐怕也残废了,我如何能做到不慌?” “残废的是郭垓,凌尘临掉下涯的时候,将郭垓识海击碎,如今,能把命搭救回来已是不错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衣怀嵩吧。” 张七十说着,向亭外走去。 张三福当然知道郭垓的境况,可他哪里会在乎,还是一个劲问着张凌尘。 张七十看他的确急躁,淡淡说了句:“他好着呢,一点伤都没有,后涯之下,有他需要的东西,过不了多少时间,他就回来了。对了,对外你还是不要说张凌尘还活着,免得衣怀嵩来找你麻烦,其他的,等张凌尘回来,再说吧。” 张七十说着话,沿着亭廊走去,径直走进自己屋子。 张三福当然知道,这神山之上,乃至神山之外,没有事情是张七十不知道的。 他是什么修为,恐怕如今整个天下,没有几人能匹敌。 后涯之下,古树更加葱郁,棵棵有如百丈之高,再往下去,一条河沟从地下露出,一条溪流哗哗流去,沿着河沟及古树两旁悠然而下,顺着河沟有一条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张凌尘此刻正站在石阶旁边,向前望去,犹豫要不要前往。 先前,他被郭垓一脚,一个踉跄,从这后涯跌下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这辈子怕是到头了。 临掉下去之前,他看着九宝儿,想说什么,却又怕九宝儿日后想起难过,终究什么话也没说,闭上眼睛,享受在人世的最后一刻。 可自己体内却突然躁动起来,无数元气从泓栩神树中涌出,穿过火海,形成一把剑的模样,从体内射出。 他看的真切,那把剑,直插郭垓心脏位置。 他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神龙柯骞从泓栩中出来,发出怒吼,黑色元气迸发而出,另一道剑影飞出,托着张凌尘缓缓落到地面。 等张凌尘安全以后,神龙再次回到泓栩之中。 他很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柯骞却始终再没有说话。 他落地的位置,便是先前所说的位置。 这条石阶通向哪里,他并不知道,但此间只有这一条路,不从这里走,似乎再没有任何路可走。 于是,他试探着向前走去。 这石阶在经过好久以后,与水流分道扬镳,向上而去。 张凌尘边走着,便留意周边,这才发现周围的树木不再那么高了。 再往上走,一道石桥出现,石桥横跨水流,有一洞府。 洞府之外,并未见人影。 张凌尘通过石桥,才发现这洞府极大。 外面有晾衣杆有石锅有石凳。 应是有人住在此处。 可这是长生宗后山,能是谁住在这里呢?想来想去,都不会是凡人。 张凌尘将头探进洞府,轻声问道:“是有人在此吗?” 洞内并未有人说话。 张凌尘想着,这里定是住着人的,自己贸然进去,等主人回来,免不了生出事端,只好乖乖待在外面,等主人回来。 过去很久,张凌尘觉得有些饿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却还是不见有人前来。 会不会是有人住过,荒废了? 这样想着,张凌尘再次起身来到洞前。 这次,他走了进去。 洞内确实很大,石床藤椅木桌俱全,桌上的蜡烛明显燃烧过,石床被褥叠放整齐,石床旁边的台子上,摆放着一摞碗碟,筷子立在碟旁,这洞内很是干净,明显是有人常住。 他赶忙又退了出去。 会是谁住在这里? 张凌尘想着要不再往前走走,毕竟,石阶依旧往上延伸而去。 他刚要动身,却见一中年妇女模样的人,从石阶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妇女担着两个箩筐,框内是些野菜野果之类的食物,少年跟在身后,右肩上背着一张短弓,左肩挂着两只野鸡。 “来了怎么不进去?” 这妇女倒是热情,好像跟张凌尘认识很久了。 “我看主家不在,怕不方便,没好意思进去。” 张凌尘答道。 “有啥方便不方便的,进去就是了,又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况且你又不是那偷鸡盗米之人。” 这妇女说着,已走到近前。 张凌尘这才看清二人。 这妇女看着和三娘差不多年纪,极为和蔼,少年虽不曾说话,可也看着面善。 “你饿了吧?”那妇女放下扁担的同时出声问道。 张凌尘以为她在问身后的少年,并未搭话。 “问你呢,是不是饿了。” 少年看向张凌尘,笑着说道。 “啊,问我?我,我的确有点饿了。” 张凌尘笑着,站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好像,认识多年一样,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二人。 于是,他开口问道:“还不知道前辈是何人?” 他问了出来,又觉得这样问太过不礼貌,当即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好了,好了,你要是愿意,就像叫你三娘一样,管我叫个大娘吧,这是我儿子张元元,我们在这生活了十来年了,自是不像你才来。” “对了,你三娘,还好吧?” 张凌尘有些懵,这人听着,和三娘好像很熟悉。 “三娘还好,一切都好。” 自称大娘的人,走到缸前,舀出一碗水,喝了一口,又递到自己儿子旁边,抹抹嘴道:“你别害怕,我呀,是你三娘的亲姐姐,她从来没告诉过你吧,我们姐妹好多年没见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恐怕她现在心里还恨我呢。” “啊,哦,这。” 张凌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支支吾吾着。 大娘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这幅样子,张三福别的没教会你,这闷罐子的性格倒是像得不能再像了,哈哈哈。” 张凌尘如坐针毡,这大娘说话云里雾里,一时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 “好了,我去做饭,你跟元元聊会吧,你坚持坚持,饭马上就好。” 张凌尘看着大娘走进洞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极了。 张凌尘和大娘说话的空档,那少年已将其中一只野鸡洗剥干净,递给了自己母亲。 “你坐呀,总站着干什么。” 少年洗了洗手上的血迹,很是熟练,看起来,这样的日子已经的确过了很久。 “我叫张元元,你叫张凌尘吧?” 那少年伸过手来,拍了拍张凌尘的肩膀。 “大娘说我要比你大一岁,你要是不介意,叫我元哥吧。”说着话,那少年坐在了张凌尘对面。 “元,元哥好。”张凌尘声音甚至有些抖。他终究是不知道,这二人究竟何方神圣,竟会对自己这么熟悉。 “哎呀,坐下吧,这么生分干什么,说起来,我们本来就能算本家兄弟,你是张三福的徒弟对吧,跟在张三福和三娘身边长大,几乎跟儿子差不多,又和九宝儿天生一对,我这个身份,你叫我声哥,不吃亏。” “你,你是?”张凌尘试探问道。 “我是张七十的儿子,张三福的亲侄子,你叫我声哥,有错吗?” 张凌尘顿时大惊,感情宗主和师父娶的竟是亲姐妹,而且张七十,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七章 涯下认亲眷 亲眷送神枝 信息量有点大,张凌尘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世人皆知,长生宗宗主张七十并未娶亲。 如今冒出这样大一个儿子,张凌尘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倒不是别的,让张凌尘有些不能接受的是,张七十即便有妻有子,瞒着倒还能理解,为什么要将母子二人安排在这样一个地方,这里暗无天日一般,吃喝用度都是这样的简陋,比之熙春观还要更差。 张元元应该是看出来张凌尘的疑问,转身给张凌尘倒了碗水,接着说道:“我从小就知道我爹是这世间最大宗派的掌门之人,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他那个身份,对我来说,更像是负累。” “其实也并不是他将我们母子安排在这里,只是我母亲看淡人世,觉得江湖纷争太过无趣,索性就在这里生活下来了。我们二人种点野菜,打打猎,山外的溪水里有鱼,下游还有野果野枣之类的,活着完全不是问题,反而很有乐趣。” 张凌尘回顾周围:“可这里,未免太过简陋了吧。” 张元元笑了笑:“何陋之有?” “凌尘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张凌尘点点头:“当然可以。” 张凌尘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世人为之负累的,一则名利,二则权势,我母子二人不求名利,也不看重权势,总要比旁的人活的更舒服些,不是吗?”张元元继续说道。 张凌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好像更像个中年人。 原来神山之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只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又知道我会来的?”张凌尘问出第二个疑问。 张元元看着张凌尘,笑的很亲切。 “我母亲在这里多年,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就是她的妹妹,也就是你的三娘。” “当年,张三福带着你出走长生宗,那么多人追杀,三娘曾找过她,希望她能以宗主夫人的身份,或者单纯以她顾文雪的身份,出面帮帮她。要知道,当年我母亲的修为,就已不在张七十之下了。可是,我母亲拒绝了,因为她心里觉得,带着你逃亡,是一件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事情,几乎没有挣扎的必要。” “我说这些你不要见怪,毕竟那时我还很小,母亲这样选择,也有她自己的难处。” 张凌尘还是点头,他体内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在当时来看,确实没有挣扎的必要,但是,师父和三娘还是做到了,否则自己不可能长这么大。 张元元又道:“母亲虽然没有出手帮你们,但过去多年,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压着,她既愧疚又害怕,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自己妹妹。直到她听说你们又回到了神山。” “不知道你是否留意了我母亲方才的长相,是不是有点眼熟?” 张凌尘方才有些尴尬,哪里会顾得上仔细看那大娘的长相,只觉得与三娘有些相似。 “对了!乾园厨房的厨娘?”张凌尘惊道。 张元元哈哈大笑起来。 “是咯是咯,那正是我母亲,这么些年过来,我们能有新鲜大米和一些蔬菜,全靠母亲在乾园做厨娘,每回她都会带一些吃食回来,够我们填饱肚子也就是了。” “所以,我的近况,我师父和三娘的境况,你们都是知道的。”张凌尘问道。 “对,我们什么都知道,先前你掉下后涯之时,母亲便看到了,她知道你并没有事,于是赶了回来,先带着我去弄着野味,好让你吃。” “这后山这么高?能来去自由?” “自然可以的。” “那你们为何不来找我们?” 张元元摊摊手。 “先前我便说了,母亲心里一直很愧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妹妹。” “也许,三娘并没有怪你的,哦不,并没有怪大娘呢?”张凌尘道。 张元元又笑:“这件事,是她们二人的事情,我们就不掺和了,总之,一切自有天意,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饭熟咯!” 大娘一手端着三个菜碟,两臂还夹着一盆米饭,这些年她在乾园做厨娘,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张元元取出三副碗筷,在旁边的水里涮了涮,摆在桌上。 “饭菜只够填饱肚子,你将就吃些。” 大娘笑着,看着张凌尘,仔仔细细将这个孩子打量一遍。 “之前总远远看看你,今天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嗯,是个俊俏儿郎。” 大娘笑着盛了饭,又分好筷子。 “在这住一段时间吧,你现在回去,衣怀嵩怕要把你撕吧撕吧吃了才解气。”大娘又说。 “那郭垓怎么样了?击中他的那道剑气,并不是我发出的。” 大娘并不意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呀,背后出招,下三滥的玩意,识海废了,从今往后,怕是废人一个了。” “那,那太可惜了。” 张凌尘看见了那道剑气,但他也没想到竟会让郭垓伤的这么重。 几口饭菜下肚,张凌尘这才舒服了。 大娘看他吃的津津有味,不住的给他夹菜。 “还没问大娘,这地方要怎么回去?” “回去?不是才说让你住几天,急什么。”大娘不解道。 “我是怕我师父和三娘着急。” “放心,他们会知道你安全的,不过他们应该不会知道你在我这里,等哪天你回去了,也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没事的时候,多来和元元玩玩,就是了。” 大娘边往嘴里扒着饭菜边说着。 “可是,大娘您为什么不去跟我三娘见见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时间到了,我会去见她的。只是,的确不是现在。” 几人吃过饭,天色已渐晚,洞内有些清凉,大娘给张凌尘找了好大一床被子。 “我们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你才来,一定要盖暖和,别冻着。” 大娘给张凌尘铺着床,嘴里一直不停,像极了三娘曾经照顾他的日子,这种亲情带来的感觉,温暖极了。 张凌尘盖好被子,张元元睡在他旁边,大娘过去将蜡烛吹灭,此间伸手不见五指。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张凌尘今日也是累极了,很快就进入梦乡。 再醒来时,洞内已不见一人。 有馒头和一碟小菜摆在桌上。 张凌尘坐下吃了几口,起身去寻他们。 这里不像后山,太阳能直直照在地上。 张凌尘伸着懒腰,寻摸大娘和张元元,却怎么也不见二人身影。 不多久,张元元挑着一捆柴火回来了。 “看你睡着,没忍心叫你,睡得还好吧。”张元元远远地就问道。 “睡得很好,元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去挑柴了。” “这不快入冬了嘛,冬天就是特别废柴火,现在就得攒起来,要不然大雪落下,柴火就废了。” 张元元放下背上的柴火,擦了擦汗。 “这个给你。” 说着话,张元元向张凌尘递过来一根木棍。 张凌尘一时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怎么,给我一根柴火做什么?” 但他还是伸手去接。 他才将这根木棍握在手里,顿时被这木棍的重量惊了一下。 这明明是一根极为普通的木棍,却要比彭自羽的那把贯天还要重。 “这是,何树树枝?怎么这般重。” “我也不知道,母亲让我给你的。我挑着这么一捆柴火,又拿着这根棍子,累死了。”张元元笑道。 张凌尘还是没有明白大娘给自己这根木棍的用意,只是将棍子握在手里。 这棍子有手腕粗细,通体漆黑,并不很直,四尺左右。 “这,这不是跟泓栩神树一个颜色?难道是?” 张凌尘说着,拿起木棍,向着张元元问道。 “对,就是泓栩神树的一根枝条。” 张凌尘在后山天天见神树,况且自己体内就长着一棵,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不是普通的枝条,这是如今那棵神树才长成时,从主树干上截下来的,别看如今那树又高又粗,当年也就这般粗细。”张元元道。 “主树干上截下?那岂不是将树拦腰锯掉,树没有死吗?” 张元元笑了笑:“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树是张天师所种,个中细节,外人不可能知道。” “那这棍子,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那我也不知道,打我记事起,母亲一直拿它当烧火棍来着,不过这棍子确实怪的很,火里面烧了十几年,连点木屑都没烧掉。”张元元指着棍子,一脸稀奇的道。 张凌尘笑笑,心说普通的火哪里能对泓栩起作用,自己体内那棵,可是在火海里茁壮成长呢。 随即他又道:“这样珍贵的棍子,整个世间恐怕只有这一根了,真给我吗?” 张元元表情有些变化,似乎有了些不悦。 “凌尘老弟,可能别人眼里,这根棍子珍贵无比,可在我眼里,它只有送给你的那刻,才显得珍贵,你就安心拿着吧,放心,大娘说了,对你有大作用的。” 张凌尘心里顿时很舒服,世间能有这样的人,真好。 二人正说着,大娘从石阶走来,手里拎着一只烤鸭。 “我专门赶早去长安城买的,你俩快去洗洗,我馋这一口,好几年啦。” 大娘笑着很和蔼可亲,一步一步离得越近。 倒是张凌尘,只觉眼角一酸,像是回到了三娘身边一样。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八章 世间两件事 读书与写字 长安城的烤鸭,天下皆知。 甚至有很多人离着好远,要专门去一趟,只为吃一片烤鸭。 一些姑娘贵妇,会专门去请烤鸭的师傅到家里来,一来免得折腾,二来能吃口头炉的。 大娘和三娘他们年轻的时候,想必拿烤鸭当零食,这些年过来,平常人家都能轻易办到的事情,在大娘这里,竟也成了奢侈。 张凌尘来到长安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尝过这烤鸭,如今大娘拿来,竟也有些馋意。 “快去做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才能吃。” 大娘吩咐着。 张凌尘不知道功课为何,还以为和自己一样,每日诵经之类的。 张元元回到洞内,在方桌上铺好笔墨纸砚,开始写字。 “凌尘,你师从张三福,定能写的一手好字吧。” 对于写字,张凌尘一直很自信,这些年过来,除了诵经,他最得意的,便是写得一手好字。 师父曾说过,字如其人。 会写字不重要,写得好字很重要。 故而有很长一段时间,师父都让他在细沙上写字,写什么不重要,一直写下去却很重要。 随着他手中的笔越来越长,他不仅将字写好了,胳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手上的掌控力也越来越好。 张凌尘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到张元元身边,看他写字。 “凌尘,要不你随我一块写?” 张元元拿出另一支笔,递给张凌尘,又分出几张粗纸,示意他也写。 张凌尘接过纸张,坐了下来,想了半天,写下了一个“剑”字。 这字很大,用笔很重,剑锋很长。 张元元笑笑,拿过一张新纸,同样写了个“剑”字。 张凌尘看着张元元写下得这个字,一时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也是苦练多年,但自己这个字,在张元元面前,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元哥你这字,远非我能比。” 张凌尘放下笔,拿起张元元所写的“剑”字,直咋舌。 这个字是真的好看,整体线条明快,笔触干净利落,提按转折自如,用笔简洁大方,如鱼翔浅底,似游龙在天,比之自己那个字,更具飘逸感不说,厚重感更甚几分。 张凌尘说着,还不忘对此对此自己那个字,看起来虽也游刃,可终究差着一些,至少,笔锋还是有些笨重,动感略显不足。 张元元搁下笔,笑了笑:“你只看到这么多吗?” 张凌尘看看张元元,似有些不解。 “元哥你的意思是?” “我观你写字,笔锋虽重但行笔也还流畅,点横竖直撇捺弯钩,的确各有章法,可总体来看,结构有所缺失。” “用笔之道,与用剑之道,相差无几,这一个字,你的优缺点尽显。” 张元元说着再次看向张凌尘。 张凌尘自己知道自己这些问题,自己写了这么多年,哪里好哪里差,心里还是清楚的。 “愿闻其详,元哥不妨全部道来。”张凌尘道。 “所谓剑道,杀人之技,夺取之法,用剑之人,良善丑恶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心字,凌尘你理解这些话吗?” 张凌尘点头:“我听得懂。” 张元元随即再次说道:“母亲时常告诉我,修行之路也好,纵剑之路也好,终究撇不开一个心字,心起万物,万物复心,此所谓五谷牲食之外,最能接近天道者。” “这世间,强者如云,回归本源,修的也正是一个心字。” “从你这一日的言行,再到方才写下得字,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性,但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你自己要比别人更清楚,你所要走的路,远困难于别人更多,而你的心性,太过疲软,太过良善,这对你,并不好。” 张凌尘也放下手中毛笔,再次看向桌上的两个“剑”字,似是能看出更多东西了。 “元哥你继续说。” 张元元提起笔,再次写下一个“剑”字,这字更加遒劲有力,笔酣墨饱不说,笔画犹如铁画银钩,走云连风,入木三分。 “善分小善大善,恶分从恶本恶,出发点,也就是你的心,决定一切。杀人不一定是恶,救人不一定是善,世间万物遵法,人行百年凭心,同样的条件,你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全看你本心究竟到什么程度。”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狠厉杀伐并不一定不可取,但温良和善,一定不适合你。” “你,明白吗?” 张凌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缓缓拿起笔,也将“剑”字重写一遍。 与先前对此,当下这个字,方整劲挺,棱角分明,笔力雄健,雄奇奔放,有云游雨骤之势,坚劲而流利,生动而酣畅。 张元元反复看过,提笔沿着这字走势临过一遍,终是哈哈大笑起来。 “张凌尘啊张凌尘,怪不得母亲总要夸你,说你是万中无一,说你是天下才子,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我原以为,这座山中,我的悟性最高,如今看来,我有劲敌了呦,哈哈哈。” 张元元笑的极其夸张,倒是张凌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从没有被谁这样夸过。 要说夸,三娘和九宝儿倒是总夸自己,但那是一种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并不是张元元这种夸奖。 张元元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更像是个山野村夫,砍得柴打得猎烧得火做得饭捕得鱼,穿着朴素,若然世外之人。 可张元元,还读得书写得字讲得道理,此时此刻又像是个教书先生,洋洋洒洒给自己说着做学问和做人的大道理。 但张元元给张凌尘更多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大哥哥,好久没见的大哥哥,可又没有那种压力感,说的话做的事,那么得值得自己认可。 “我还听说,太上经典,天师袭文,没有你不会的?” 张凌尘还想着,张元元再次开口。 “元哥你是哪里听来的,实不相瞒,我的确看了读了很多,大都能诵出,也大体明义知解,可要说没有我不会的,还是有些夸张了的。”张凌尘从纸上移开视线,看向张元元道。 “你这种谦虚,我也不喜欢,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你这般谦虚,没有意义,我更喜欢你当日在教习司怒怼汤悬河和教习司全体的那种气势,毕竟,你不将强势表现出来,别人总会认为你是柿子,都想来捏一捏的。” 张凌尘向来在心底里自信,表面上冷静,听到张元元这样说,暗暗点头。 张元元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你还看过哪些?” “元哥你指的是?” “世间有那么多书籍,难道你只看太上之道?”张元元有些纳闷。 张凌尘道:“师父向来严厉,并不允许我看别的书。” “那太可惜了,这世上有趣之事那么多,如果你只做张三福让你做的事情,那也太无趣了。” 张凌尘摸摸脑袋:“难道元哥你有除了太上以外别的书看?” “当然,我这里除了太上经典,什么幽宗鬼门,什么天台书派,什么南境蓬莱之言,应有尽有。”张元元说着,带着张凌尘来到洞府里面,里面另有一间石室,室内摆满了书籍,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张凌尘一时有些花眼。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流派,可他能接触到的,也就只有师父允许的那些,春生叔倒是会给他讲一些,但总归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没什么见地可言。 “那,我可以看这些书吗?”张凌尘语气有些试探。 张元元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人平生没有什么朋友,能与人分享我自己喜欢的,是我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如今你来了,我总算能给人分享这些,你要是喜欢,你尽可看。” 张凌尘走进石室,看着琳琅满目的书册,一时有些流连忘返,当即翻开一册看了起来。 张元元看着如饥似渴的张凌尘,悄悄退出石室,回到自己座位,写起自己的字来。 二人分处两室,各做各的,很久过去,直到中午时分,大娘回来,才将两人惊扰。 “张凌尘从石室走出,手里拿着一本天台宗秘籍:《迦南集》。 “这本书,世上就三本,一本在天台宗,一本在云天楼,一本在这。” 大娘洗着手,看到张凌尘手中的书,慢悠悠道。 “不过,我估计你短时间内看不懂,这书太过晦涩,你一来就挑一本这样的书,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你可以先看看《见难书》和《天台箴言》,这两本书是天台宗的入派必修,内容也轻便一些。” 张凌尘听到大娘这样说,自己也点点头,读了一早上,这书所讲,自己要领悟好半天才能略懂一二。 大娘所说的那两本,自己也看到了,可那两本书并没有什么营养,读过一遍,所讲之事明晰,没什么意思。 大娘笑着走到张凌尘身边,接过《迦南集》。 “这本书我看过不下十遍了,读一遍有一遍的感受,读一遍有一遍的见解,而且每读一遍,都会觉得先前读的是错误的,天台这一道,深奥莫测,比之太一也是不遑多让,多读些这样的书,对你还是很好的。” “对了,中午想吃什么?” 张凌尘看着大娘,一时没有说话,大娘和三娘,简直太像了,不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动作,到底是亲姐妹。 “我都可以,大娘。” 大娘微笑着将书还给张凌尘。 “那便吃面吧,元元也好久没有吃面了。 大娘说着,向着洞内厨房之处走去。 “人生啊,不论何事,归根到底,都能归结到读书写字这两件事情上,这两件事,也是你们需要一生去奉行的事情,我不觉得人一定要去做什么,但人生的路,一定不能停下来,一时的风景固然美丽,但心里有前方有彼岸,才能走的更远。” 大娘拿起擀面杖,嘴里轻快的说着,像极了世间任何一个母亲。 可她嘴里说的话,放眼整个长生宗,也没有几个人能说得出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二十九章 砍柴打猎去 山涧捕鱼来 大娘做的面,比之三娘,有过之无不及。 张凌尘美美吃了两大碗,还觉不够,但一想大娘和张元元过得日子,也不忍太耗费他们的食量,索性再不吃了。 张元元倒是不管不顾,自己和母亲常年也吃不上几顿面,况且这油泼辣子面端的好吃的紧,美美来了四大碗。 张元元边吃着,还不忘提醒张凌尘:“下午还有好多活计,这要是吃不饱,可是没有力气去干。” 张凌尘也想体验体验大娘和元哥每日的生活,想着应是和他们在熙春观时差不多,但也总归是不一样的。 人生嘛,活法很多,这样的日子,寄居田野,与鸟兽为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吃过午饭,林间是最舒服的时候。 不热,也不冷,有微风吹过,鸟鸣蝉叫,流水哗哗,让张凌尘身心放松极了。 眼见洞外的柴火还差着很多,张元元有些着急,索性提起斧头,递给张凌尘一把。 “我们这就去砍柴吧,我怕来不及了。” 张凌尘有些纳闷,日头还这般暖和,冬日尚早,不应该如此啊。 张元元只笑着,有些事情,没必要解释一般。 但他还是提起斧头,紧随张元元而去。 这林子当真很大,大的没边。 张元元也不砍那些活树,哪里碰到有枯死的,才砍下来。 走着很远,两人才看到有枯树。 “这树显然是被雷击过得,这样的树,冬天架火取暖,最好不过了。” 张凌尘以前也总砍柴,但在这样的林子砍,还是头一次。 两人三下五除二,两棵树便倒下。 张元元从腰间取下绳子,将枯木捆绑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一身汗,张凌尘只觉周身更加舒服。 自己从小就苦练,加之近些时日一直修剪虎松,并且每日为赵从定陪练,这两日闲待着,倒是难受的紧。 又往前走不远,又有枯树,两人继续砍柴,不觉日头越来越盛。 张凌尘两人大汗泠泠,可手上动作越来越快。 过去许久,今日的柴火算是够了。 张元元将柴火收集归拢到一块,抬起头看看天道:“凌尘,不如我们去猎点吃食?” “好啊!” 张凌尘当即同意。 在熙春观时,自己也总想着去山里猎点野味,可师父一直阻挡着,从来没有实现过。 张元元背着一张短弓,拿出自制的箭矢,交给张凌尘,示意张凌尘自己试试。 “搭弓射箭和用剑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你不妨自己试一试。” 张凌尘接过短弓,拉了拉,弓的硬度还是很强的。 两人在林中穿梭好久,终于见到一只小麋鹿。 “就它吧,你试试。” 张凌尘搭弓引箭,瞄了半天,自己第一次拉弓,还是有些没把握。 “你可是试试将元气灌进箭矢,凝心聚神,射出去就是了。” 张元元纠正了几下张凌尘的姿势,又给张凌尘讲了讲射箭的一些技巧,那只麋鹿就在林子里悠闲吃草,“咻!”一箭射出,麋鹿应声倒地。 “这几日,可是有饱腹之物咯。” 张元元叫唤着冲向那头麋鹿。 张凌尘还沉浸在先前射出的一箭之中,这一箭速度很快,甚至将麋鹿扎透了,射进了一棵树中。 张元元背着麋鹿,显得有些高兴,毕竟,很久也没有吃到鹿肉了。 张凌尘握着短弓,用力握了握,对张元元道:“元哥,我可以,再射几箭吗?” “可以啊,可以可以,你想玩就玩玩吧。” 张凌尘握着弓箭,走进林间,搭弓拉弦,闭上双眼,仔细感受着林间的气息流动,良久。一箭射出,正中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之上。 张元元近前一看,那支箭正好穿过小树,扎进去一半。 “可以啊凌尘,第一次射箭,就有这样的表现。” 张凌尘微微一笑,自己也没有想到,射箭这件事情,并不很难。 “南境有个小宗派,人并不很多,可专修弓箭之术,传言宗派里最强之人,拉弓引箭,一箭可以射出千里之远,仍能射中目标,我虽不曾见过,但你今日这般表现,有朝一日,当也可以做到。” 张元元说着,从树中抽出箭矢,箭头有些被折断,但勉强还能用,塞回自己箭袋。 “还来吗?” 张元元往回走着说道。 “再射两箭?”张凌尘问道。 “十箭都可以,你开心就好。” 张元元又递过去两支箭矢道:“试着射一射移动之物?” “好,怎么个射法?” 张元元环顾四周,找了半天,折下枯木半截,用力扔到高空。 “凌尘,快,射下来。” 张凌尘连箭都未搭上,却见张元元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 那半截枯木被扔出很高,张元元定是用足了力气。 很快,枯木已又下坠之势。 张凌尘快速引弓,将箭搭好,朝着枯木飞去的方向望去,再次闭上双眼。 林间有嘈杂声音此起彼伏,微风吹过,张凌尘发丝被吹起,有不知何种的鸟被枯木惊起,翅膀啪嗒啪嗒,张凌尘箭端微动,紧跟着枯木的方向,在枯木即将要下坠之时,一箭射出,再次穿过枯木,掉了下去。 “好!” 张元元拍掌叫好,这一箭,即便是自己,可能都射不到这么好。 “凌尘啊,我在这林中狩猎多年,射出去的箭没有一万支也有八千支了,你这才学会用弓,就比我要强啊。” 张凌尘笑着摇摇头:“元哥见笑了,我这就说班门弄斧,哪里有你的实力。” “你看你看,又谦虚了不是,我早上就给你说了,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必这样的。” 张凌尘才要在说什么,张元元声音又起。 “移动的射过,不妨试试去射水里的?” 朝水中射箭,据说很难。 仅仅射进水里不难,射进水里移动的目标很难。 张凌尘点点头,表示正有此意。 两人很快向着林中走去,穿过这片林子,再走不远,沿着溪流就能到达一片湖,这估计有很多种鱼,这些年张元元每次嘴馋,大娘都会带他来这里,但要他亲自捕到才算。 后来他大一些了,学会用弓箭,便用箭去射鱼,不仅练的一手好身手,还吃了好多种类的鱼。 二人没用多久便来到这湖边,张凌尘重新拿出一支箭矢,朝着水里看了看,确实有不少的鱼。 这湖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很深,但也确实看不清到底有多深。 张凌尘才要搭弓,张元元却拦下他:“凌尘,水中射箭,不比外面,你所能看见的,并不一定真的存在,你所看见鱼的位置,也并不是鱼真正所在的位置,先前你闭目用元气去找目标,这很好,不妨也在这里试试。” 张凌尘闻言,反复向水中看去,水面下,一条清灰条纹的小鱼静静悬浮,背上的条纹在光影交错间忽隐忽现。 张元元蹲在水边,向水里指了指,就这条吧。 张凌尘屏住呼吸,并没看将弓拉得很开,依旧如先前模样,闭上眼睛,耳朵动了动,一箭射出。 那条鱼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射穿。 张元元早就脱去了衣物,咕咚一声下了水去,等在出现时,一手握着箭羽,那条鱼正插在箭上。 “今晚,我们是红烧还是清蒸啊。” 张元元笑着抹去脸上的湖水问道。 张凌尘将弓背在背上,结果张元元手中的鱼:“大娘喜欢怎么吃,我们就怎么吃。” 兄弟二人出来一下午,总算盆满钵满。 张凌尘找了根木棍,挑着两捆柴火,张元元背着弓和麋鹿,手里提着两条青鱼,满载而归。 远处,洞府已然炊烟袅袅。 大娘蒸了好大一盆大米饭,正等待兄弟二人的收获。 看到二人回来,大娘笑着走出,接过鱼鹿:“这都是凌尘捕来的吗?” 张凌尘笑着没有说话。 张元元正摞着柴火,大声道:“娘,凌尘可厉害了,我这短弓在他手里,才像一张弓呢。” 张凌尘挠挠头,他从不习惯这样的夸奖,但他也听得出,不论是大娘还是张元元,对他所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 大娘回过头看看张凌尘,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逐渐天黑下来,三人在洞内吃着鹿肉,就着大米饭,一盘清蒸青鱼摆在桌上。 “大娘,明天干什么,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大娘夹起一筷子鱼,放到张凌尘碗里。 “怎么,着急啦?” “倒也不是着急,只是,三天了,师父和三娘怕是着急了。” 张凌尘砸吧着鱼道。 “你是怕那古灵精怪的张芷臻着急吧,还是师父和三娘。”大娘笑着道。 张凌尘有些怪难为情,毕竟,他还不算年纪大,即便自己和九宝儿的事情人尽皆知,可也总还不是时候。 “你放心吧,我去打听过了,他们都知道你是安全的,甚至,他们可能都知道你就在我这里。”大娘接着说道。 “我劝你还是再等几天,衣怀嵩正找你师父麻烦呢,你等张三福和你三娘应付过去再说吧,这会贸然回去,他们反倒不好处理,甚至生出更多的麻烦,到时候怕是张七十出面都不好使了,毕竟现在,你在长生宗其他人心里,已经是死人了。” 张凌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自己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师父,那衣怀嵩是什么人他还是清楚的,万一他不择手段,即便宗主出面,可能都下不来台。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明天先别跟元元出去了。”大娘吃过一口肉,若有所思地说着。 “大娘,那我,去干什么?”张凌尘不解道。 “明天你换身元元的衣服,跟我走,去见见你的师父和三娘。” 张凌尘闻言,抬起头:“那您呢?大娘。”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也的确很想念我的妹妹。” 听到大娘这样说,张凌尘也像心里卸下了什么,和张元元对视一眼,二人笑得开心极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章 偷回神山去 姐妹破嫌隙 后涯之下的日子,仿佛一切都不用去考虑,日子安逸不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又一夜过去,大娘依旧早早起床,也不知去了哪里,但昨日就已说好,今日要带着张凌尘偷偷前往神山主峰,这几日下来,还不是在张三福几人近况如何,总之郭垓被张凌尘伤成那样,肯定不会太好过。 张凌尘收拾好一切,拿着那张短弓在外面又练了一会,大娘总算回来了。 看到张凌尘又在搭弓射箭,大娘并没有打扰他。 大娘手里拿着好大一个包袱,也不知道装的什么,总之很大。 “凌尘啊,我们走了。” 听到大娘在叫自己,张凌尘回到洞府。 大娘叫他换了衣服,又戴上一顶黑色斗笠,二人沿着那条石阶而去。 再次回到张凌尘之前掉落的地方时,再没有路可走了。 “大娘,这要怎么回去啊。”张凌尘问道。 大娘微微一笑,向前一指。 “看见那几支藤条没有?” 张凌尘顺着大娘所指看去,有胳膊粗细藤条垂在崖壁。 “莫非,要顺着这藤条上去?” “正是。”大娘回答。 说着话,大娘已然走到近前,扯住藤条,虽然背着很大的包袱,可还是很迅速,顺着藤条而上。 “凌尘,你抓着另一支。” 张凌尘将那根极重的木棍插在腰间,同样向上而去。 临走之前,大娘特意交代让他带着这木棍,虽然不知道用意,但他还是照做了。 二人沿着这藤条而上,不知道过去多久,总算能看见山顶了。 回到后山,张凌尘多少有些吃力,这山如此之高,一路攀爬而上,也不知道大娘如今修为在什么地步,竟然显得极为轻松。 张凌尘将斗笠戴好,随着大娘往乾园位置走去。 乾园依旧,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细细看去,那些虎松竟已经修剪完成了。 估计张七十又找了别的人来修剪,否则自己走时还有那么多,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几日就修剪完毕。 绕过乾园,一路并没有遇见别的什么人,大娘走得很快,太阳正热时,二人已经来到主峰。 张凌尘已有很久没有回到主峰了。 主峰之上,元气依旧饱满,张凌尘紧紧跟在大娘后面,将斗笠压得严严实实,没过多久,便来到天师大殿之前。 来往的弟子大都看向张凌尘,但却好像习惯了大娘这个人。 张凌尘也不便多问什么,虽然大娘在乾园是以厨娘的身份出入,可毕竟这么多年过来,神山之上的人怎么看待大娘,他也不得而知。 二人辗转过亭廊,大娘并没有去张三福几人所住的地方,而是径直来到了张七十的寝殿。 “大娘,您这是?” “没事,你跟我走就是了。” 大娘也不敲门,推门就进。 “张七十,这事你是要装死装到底吗?” 宗主正坐在自己的案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 “张七十,老娘跟你说话呢!” 大娘声如洪钟,好像完全不在乎是否会有人听见一样。 张七十还是没有回头,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这件事想这么安然过去,哪有那么容易。” 张七十语气很平稳,正因为平稳,让大娘仿佛更气愤。 “所以,你就躲着?” “那不然呢?我去把衣怀嵩杀了?”张七十语气同样有些气愤。 “我看不是不行,你又不是没有那个实力,杀了他,神山之上好多事情也就不是事情了。” 张凌尘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况且这神山之上,还没有见过哪个人敢这么对张七十说话。 张七十语气终究缓了下来:“元儿最近怎么样,我送他的那把弓,用着还习惯?” “你还记着你那苦命的儿呢?那把聚盈弓倒是的确不错,元儿很喜欢。” 张凌尘这才知道,那把短弓看似粗糙,竟然是聚盈。 聚盈,可是当年天师留下的至强之弓,怪不得自己用着,那么顺手,感情是这弓厉害。 张七十听到自己儿子喜欢自己送去的礼物,总算语气缓和了一些。 “这件事情,总归要解决的,但不是现在,急不得的。” “那你说怎么办。”大娘再次问道。 “要我说,各打五十大板算了,郭垓固然有错,可张凌尘不该废了人家修为。” “你在胡说什么,张七十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胡说起来了。那郭垓明着就是要取张凌尘的性命,怎么在你嘴里好像张凌尘错了一样。”大娘叫嚷起来,仿佛生气极了。 张七十这时总算回过头:“那张凌尘死了没有?你以为衣怀嵩不知道张凌尘还没死吗?” “他如何知道?莫非是你说的?” 张凌尘听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大娘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了,但这种胡搅蛮缠似乎对张七十确实能起作用,张七十当即站起身来,脸上尽是无奈的表情。 “你这样说,还有什么说下去的必要?” “我不管,这件事必须要处理好,还不能让张凌尘吃亏,否则,我跟你没完。” 大娘手插着腰,站在张七十面前,这模样像极了三娘。 张七十终究无奈,摇了摇头,那表情好像的确拿大娘没有办法。 于是,他说道:“我自有我的主张,你这样泼闹,反而会让事情没法收拾,你放心,我不会让张凌尘吃亏的。” 大娘听到这里,才算满意,终于作罢,狠狠瞪了张七十一眼,拉起张凌尘的手,转身就要出门而去。 张凌尘看了看张七十,点头算是行了一礼,很快就被大娘扥了出去。 张七十所在的寝殿离着张三福他们并不很远,没走多久也就到了。 这半截路,顾文雪自己,想了很多年,才是张凌尘到来之后,才终于有了这个勇气。 当年,自己和两个妹妹关系很是亲密,自己另一个妹妹因故死后,更是对三娘青睐有加,但直到张凌尘的诞生,以及后面发生的种种,让自己终究和这个妹妹变得生分,甚至若即若离。 两人很快就来到张三福和三娘所在的房间。 这里并没有其他的人经过,这间屋子也同样悬在半空。 大娘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慌乱。 张凌尘心知自己也帮不了大娘,这件事情,还是得靠她自己走出来。 这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从三娘嘴里听到过她的姐妹之间的事情,三娘如何看待当年自己姐姐见死不救这件事,自己根本无可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对于张七十的见死不救,张三福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倒真不是张三福心底狭隘,是想自己的亲哥哥眼见亲弟弟可能死于非命,却连面都未露,确实有些不近情理,但张凌尘也十分清楚,这些事情本就不是自己能够评价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大娘才这般踌躇不安。 “吱呀。” 正当大娘在门外犹豫不决之时,门却自己开了。 出门的正是三娘。 三娘看到站在门外的人,眼珠子微微有些颤抖。 再看张凌尘,虽然知道他并未出事,可还是有些激动,往大娘这里看了几眼,径直走向张凌尘。 “孩子,你没事吧,你可急坏我了。” 三娘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不住的摸着张凌尘的脸和肩膀,仿佛很多年没见这个孩子一样。 大娘就站在他们身后,搓着手,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完全没有了在张七十屋子里的那副神态。 “三娘,大娘来看您了。” 张凌尘看到三娘固然同样亲近,可还是不忘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大娘!?” “她让你管她叫大娘吗?” 三娘说着话,就要带张凌尘进屋,语气多少有些不屑的意思。 再次与大娘擦肩而过之时,三娘甚至连这边看都不看一样。 “文珺,当年……” “不要提当年了,已经过去了。” 三娘声音很是冷淡。 “三娘,这些年大娘一直惦记着您呢。” 张凌尘停在原地说道。 “你不要说话,那时你还小,跟你没关系。” 张凌尘也不知道再应该说什么,愣在原地。 大娘这时再次开口:“文珺,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当年的确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也很牵挂你,当然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只希望,你还能记得我这个姐姐。” “我当然记得我的姐姐,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肯定也会挂念着我,可我不能原谅你。” 三娘说着话,转身就要进屋。 张三福也在,此时从屋内走出,看到来人,也怔在原地。 他知道这几天,张凌尘就在顾文雪这里,可他没想到顾文雪会亲自前来。 “大姐,你,你来了。” 张三福还是称顾文雪大姐。 当年的那些事情,很难有人能说得清楚,就像自己的哥哥张七十,他心里是在怪他,但毕竟血浓于水,这个道理他是清楚的。 “三福啊,你也在。” 顾文雪这时满脸的不知所措。 “你还是让大姐进来吧,哪有让人家站在门外的道理,况且凌尘还活着消息外人并不知道,久站在这里,让人发现就不好了。” “我又没有说要让她站在门外,她自己想做什么,我还能拦得住不行?” 三娘嘴上说着,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姐姐,才发现她已如此苍老,脸上终究有了一丝不忍的神情。 “算了,进来吧,进来再说。” 听到三娘叫大娘进去,张凌尘心里总算像放下了什么,拥着大娘向屋内走去。 大娘低着头走进屋内,看着自己这个妹妹,眼泪终究止不住,挂上脸颊。 三娘同样看着自己这个姐姐,想起当年两人还很亲密时的场景,也是再也忍不住,来到姐姐身边。 二人相拥而泣,互相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可以发泄出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一章 首座大发威 凌尘无可退 姐妹二人十几年没见,互相心里再过有抱怨,几滴眼泪,相逢一笑,多年积攒下来的情分在那,很快也便互相释怀了。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衣怀嵩那里,怎么交代。 这几日,衣怀嵩以首座身份,撤去了张三福和三娘的一应职责,又不许他们离开主峰,说是要调查清楚此事,其实是变相将他们一家软禁了下来。 除了九宝儿还在乾园没有回来,张三福,三娘和陈敬方都被控在主峰,张七十也一直没有出面过问此事,张凌尘又没有回来,当下,几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张凌尘心知这些事情都是自己惹出来的,当即便是他去找衣怀嵩,要杀要剐随他便就是。 大娘则有她的主意。 这件事,想要轻松过去,并不容易。 但这件事归根到底,其实就是晚辈之间的较量,要是能由张凌尘去跟赵从定实实在在再比一场,生死不算,倘若能扛下来,这件事应该能过去了。 三娘显然不同意这样做,张凌尘在乾园与赵从定陪练多日,赵从定什么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会让张凌尘和赵从定来一场生死决战,无疑是让张凌尘去送死。 几人正商量时,张七十推门进入。 这几日,他没有露过面,张三福也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的性格,最是能“隐忍”了。 “你来做什么?先前不是说不管此事吗?”大娘撇了一眼张七十,不满道。 “我只是说,时候未到,什么时候说过不管此事了。”张七十自己坐了下来,抬眼看着众人。 “这事,本就不能由我出面,这次我要是出面偏袒张凌尘,日后神山弟子纷纷效仿,又要怎么处理?” 众人听到张七十这样说,哪怕再怎么不愿意听,可也都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张七十虽说是宗主身份,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宗主身份,很多事情才不好太过干涉,而首座则不同,他为自己弟子出头,于何都说得过去。 “那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张三福有些急切,自己当初选择来神山,很多事情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张凌尘竟有实力能将衣怀嵩的弟子打成重伤,更何况还废了人家修为。 当下,众人再如何瞒着张凌尘并没有死的消息,可衣怀嵩毕竟不是傻子,他可是做了几十年的首座大人。 “依我来看,只有张凌尘与赵从定去打一场,打得赢打不赢不说,能活下来,这件事应该也就能过去了。” 张七十所说,与先前大娘无异。 张三福和三娘其实心里也很明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凌尘,你与他在后山打过那么多次,他的实力究竟如何?你有没有把握,活下来?” 三娘试探的语气,让张凌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摇摇头:“赵从定已然快要步入半禄,我尝试过用尽全力去抵抗,可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 张三福和三娘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可是,如果不这样选择,等衣怀嵩真的闹大,可能连张七十都无法收场,甚至长生宗都会不安宁。 这些年,谁不知道衣怀嵩觊觎宗主之位久矣,甚至他真正的野心谁也不知道,私下里又不知道培植了多少势力,真要闹到那种程度,恐怕对于长生宗来说,是一场浩劫。 先前,张七十虽然表露出了自己的实力,将衣怀嵩的气焰压了下去,可毕竟与这件事完全不同,此时此刻,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众人相互僵持着,却听门外有人高声大喊。 “首座大人驾到!” “哼,我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想说的已经说了,我可以保证的是,赵从定要是真对张凌尘下死手,我一定出手阻拦,可这件事,轻易恐怕过不去。” “该如何,你们自己决定!” 张七十快速说完这些话,来到窗前,纵身一跃。 “跑了?” 大娘嘴里顿时骂了起来。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堂堂长生宗宗主大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跑了?” 大娘似乎还要骂,却不料门被推开,衣怀嵩衣冠凛凛走进门来。 “师弟啊师弟,多年不见,我以为你能老实一些,没想到,你还是那样,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衣怀嵩怒骂着走进门来,端坐在了张七十先前坐过的位置。 “二师兄,还请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凌尘才回来,我也是刚知道他还活着,你就赶来了。” 三娘站在张凌尘身前,煞有其事的说道。 张凌尘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这些年受师父和三娘庇佑太多太多,到了如今,闯出祸端还是三娘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着,也该是时候由自己出面了。 汤悬河也跟在衣怀嵩身后,看向张凌尘,仿佛吃定了他的样子。 这样的机会,衣怀嵩和汤悬河等了多年,运筹了多年,当下,想必睡着都能笑醒吧。 张凌尘同样看着汤悬河,心里越发的不舒服。 于是他推开三娘,也不顾三娘阻拦,挺身站在了汤悬河和衣怀嵩的眼前。 “二师伯,我知道,你想取我的性命,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你毕竟是首座之尊,出手对付我一个毛头小子,岂不怕天下人耻笑?” “想要我性命也可以,让赵从定来拿,我想以赵从定的实力,杀了我,易如反掌,也好成全了你的威名,如何?” 衣怀嵩表面波澜不惊,但心里还是对这个少年有了新的看法。 这个少年,宠辱不惊,言辞缜密,假以时日,恐怕还真的不好对付。 对于张凌尘所说的,由赵从定来取他性命,衣怀嵩很自信,眼下整个长生宗青年一代,没有比自己这个弟子更强的了,恐怕放眼整个世间,也不会有。 “好!就依你。” 衣怀嵩紧紧盯着张凌尘,仿佛要用眼神击垮这个少年。 可张凌尘丝毫不惧,同样眼神凌厉,定定看着衣怀嵩。 “三福啊,你可真是好福气,收了个这般目中无人的好徒弟。”衣怀嵩眼神未动,却对张三福丢出这样一句来。 张三福知道眼下已无退路,只有想办法让张凌尘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一切都有希望。 “对了,大嫂,这些年不见,过得可还好?” 衣怀嵩将视线移至大娘身上,语气挑衅意味十足。 显然,关于大娘和张七十的这些事情,衣怀嵩是知道的。 大娘冷峻一笑:“首座大人如今威风更甚了,但你要记住一句话,人狂有是非,狗狂挨砖头,还希望你能一直威风下去啊。” 衣怀嵩笑笑,起身就要离开。 “七日后,还是在后山,我会告诉赵从定,让他留你全尸。” 衣怀嵩头也不回,人已出门,声音却至。 “凌尘,怎么,你是翅膀硬了不行?连三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衣怀嵩才出门去,三娘转身连打张凌尘好几巴掌,虽然打在胳膊,可三娘似乎还是怕打疼了他,手上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发泄着情绪。 张凌尘看着带着哭腔的三娘,心里生出一丝难过,二老多年如何辛苦,他实实看在眼里,如今更是让师父和三娘这般痛苦,他心里实在不好受。 “扑通!” 张凌尘挨完巴掌,眼圈泛着泪花,跪倒在地上。 随即,他重重扣头,地板发出咚咚声响。 叩拜完毕,张凌尘抬起头,依旧跪在地上,看看师父再看看三娘,终究流出了眼泪。 “师父!三娘!我的路,我们的路,本来就很难走,我们心里都清楚的,今日不出事,明日也必定会有人找麻烦的,躲不过去的,我知道您二老的心思,可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不如就让我去试一试,倘若凌尘能够活下来,往后余生,我一定好好孝敬您二老。” 听到张凌尘这样说,张三福和三娘只摇头,三娘脸上,两行热泪流下,转身抱住自己姐姐。 他们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的心血,已经不能再多,如今,孩子也大了,于情于理,也确实到了他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大娘倒是知道此刻什么最重要。 张凌尘摇摇头:“没有打算,到时候,唯有拼尽全力。” “三福,你那把翠鸣还在吧,给了凌尘吧。” “对对,是得有把趁手的剑才行,总不能还拿着木剑去吧。” 张三福当即起身,从床边拿起翠鸣,递给张凌尘。 张凌尘摆摆手道:“师父,翠鸣是你的本命,我若用了,日后于你不利的。” 每个御剑之人,都有自己的本命之剑,旁的人用着不相匹配不说,对于主人也会有一定影响。 “那你空手去?”张三福几乎是喊出来的。 张凌尘从身后取出那根木棍,握在手里。 “我有大娘给我的泓栩树干,当不弱于赵从定的。” 之前,张凌尘和赵从定在后山比试之时,赵从定甚至都没有用自己那把临风,这根木棍到底能不能与之对抗,其实谁都未知。 可这木棍,毕竟是泓栩神树的主干,应该也不会很差。 “要不然?去请李先生来,或者时先生,写几道符也好啊。” 三娘抹去眼泪,看着张凌尘说道。 “没用的,三娘,长生宗比试是什么规矩,您能不知道吗?” 几人再次沉默。 “这几日,叫九宝儿回来吧,如果真有不测,我希望她能在我身边。” 张凌尘笑着,故作轻松道。 “好,好,是得叫她回来。” 张三福当即出门去。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二章 柯骞入龙栩 神剑惊天动 没过多久,九宝儿便回来了。 张凌尘要面对什么,想必她也已经知道了。 唐钲潇也跟了来,毕竟,如今他已是九宝儿的师父了。 九宝儿早已泪流满面。 张凌尘还在师父房间,见到九宝儿,即便心里再过难受,总还要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出来。 “我这不好好的,你哭什么。” 张凌尘替九宝儿擦过眼泪,很是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 这多少年,每当九宝儿有烦心事,他都这样摸她的脑袋,就像他犯病时,九宝儿替他搓揉胸口一样。 “你为什么要答应那样的要求,你明知道你不是那赵从定的对手,他能用根破木棍子把你打得团团转,何况他用尽全力。”九宝儿带着哭腔,语气有埋怨有担忧。 “没事的,没事的,你怎么就不能对我自信一些,万一我活下来呢?那赵从定也没有多强,我不还废了郭垓修为了吗?你怎么就不能对我有信心一些。” 张凌尘说着谁都知道是宽慰人的话,可听着确实有几分道理。 郭垓难道不强吗?不还是被张凌尘废了修为。 可大家心里又极其清楚,赵从定可不是郭垓。 天色逐渐晚去,大娘也已回去了,张凌尘才躺下准备睡觉,神龙柯骞却对他说起话来。 “张凌尘啊,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嗯?我,如何不让你省心了?” 张凌尘有些纳闷,这几日自己并没有去打扰神龙。 “那日为了保你性命,让我伤了不少的元气,这还没有恢复好,你便又要应战赵从定,难道不是不让我省心吗?” 柯骞的话,倒是让张凌尘想起来,那日自己一直呼唤神龙,神龙一直没有答应,原来是为了保护自己受伤了。 “那衣怀嵩那般咄咄逼人,我若不这样选择,恐怕师父和三娘将会永无宁日。” “哎,你小子啊,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竟然敢和赵从定叫板,你和他对战多日,以我的观察,这次,你恐怕凶多吉少了。”柯骞再次说话。 张凌尘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但比之原来,还是好了很多,以前自己抱着必死的心态去面对所发生的一切,这次,即便还是很危险,总还有一线生机的。 于是,他向神龙说道:“我不觉得赵从定能置我于死地,至少,我有很足很足的元气,我即便将这些元气消耗殆尽,总还能换回一条命来的。” “然后你就像郭垓一样,一辈子当个废物吗?” 柯骞的话,让他心里的确有些害怕,可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那你说我怎么办?要不然,跑?” 张凌尘开着玩笑,神识这时才来到识海,看着柯骞,笑了起来。 柯骞托着巨大的身体悬在火海之上,硕大的脑袋虽没有原来那般高傲,可还是颇具威严。 “你难道就不能求求我,兴许,我能有办法?” 神龙带着一种嘲弄的神情,倒是惹得张凌尘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哪里像是你柯骞说的话,不过也是,如今,我能活着,是你活着的前提,到时候赵从定若真要置我于死地,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柯骞扭动着身体,慢慢回到那棵小树周围,这树依旧贪婪吞噬着元气,像是怎么也灌不满一样。 柯骞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却还是悠悠回到树中去了。 张凌尘见柯骞不再理会于他,自觉无趣,也可能自己的话让柯骞有些生气,总归不管怎样,他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赵从定手下。 天还蒙蒙黑着,神山之上,下起了毛毛细雨。 张凌尘从床上坐起时,细雨从窗户下进来,掉在地板上。 他起身去关窗户,九宝儿像是“做贼”一般,推门进来。 “九宝儿,你在干什么?” 张凌尘手里还拽着窗户,看着九宝儿说道。 九宝儿发现张凌尘站在地上,顿时有些尴尬。 “我和爹娘商量过了,这会天还黑着,我们跑吧。” 张凌尘微微一笑:“跑得了吗?” “怎么跑不了,大不了我们回熙春观,再不行,浪迹天涯,反正不管在哪,你在我身边就行?” 九宝儿背着包袱,握着寻雪,仿佛一切都准备好了。 张凌尘还穿着睡衣,再次看向九宝儿,心里隐隐一疼。 自己这辈子,拖累的人可够多了,如果今天他带着九宝儿跑了,日后师父和三娘被衣怀嵩如何算计另说,九宝儿将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这是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九宝儿,将包袱放下吧,跑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凌尘这时才将窗户关上,风停雨顿,房间黑了一些,也更安静了一些。 九宝儿将包袱重重丢在地上,仿佛泄了气一样。 “那怎么办嘛,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万一你死了,我怎么办!” 边说着,九宝儿好像又要哭了。 “九宝儿,怎么连你,都对我这般没信心了。” “那你能打得过赵从定吗?” 九宝儿走了过来,坐在了桌旁。 “打不打得过,要打过才能知道,你放心,我一定站着回到你身边。” 九宝儿撇着嘴,正要说什么,却见张凌尘周身有些异动。 “你,你怎么了?” “嗯?我怎么了?” 九宝儿右手指着张凌尘:“你身后是什么!” 张凌尘呵呵一笑,九宝儿没少和自己开玩笑,还以为这会又和自己开玩笑呢。 “不是,真的,你身后有东西。” 张凌尘仍然故作镇定,皱起眉头:“别和我闹了,时候还早,回去还能再补一觉。” 说着话,张凌尘看着九宝儿神情,发现确实好像有些不对。 张凌尘猛然转头,一头黑龙从他后背伸出半截身子,正长着大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了张凌尘一样。 “不是说,黑龙被天师禁锢在泓栩之中了吗?怎么,突然能出来了?” 张凌尘只觉后背有些发凉,这一口要是咬下去,自己恐怕当场就要毙命。 “柯骞,你要干什么!” 张凌尘语气有些气愤,心底也有些惧意,难不成,天师在骗自己? “张凌尘,这只是我的一部分神识,我费尽全力,也只能显现出这么多了。” 九宝儿已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自然知道张凌尘体内有一条龙,可这还是第一次见。 “那你显现神识,要做什么?” 柯骞发出一声怒吼,身子又变大了一些。 “快,快将泓栩树干拿来,我要助你得到世间最强之剑!” 柯骞边用尽力气,想要将自己的神识释放出来更多,一边对着张凌尘说道。 张凌尘转身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将那根木棍放在了案前的架子上。 他几步跨过去,想要抓住泓栩树干,被突感心口剧痛,一口鲜血吐出,倒在地上。 九宝儿看出不对,走过来想要将张凌尘扶起来,却发现那头龙正极度扭曲着身体,仿佛也很痛苦。 “快,快将泓栩树干拿过来,快!” 九宝儿一时竟分不出这声音究竟是张凌尘的,还是这神龙的。 但她没有敢迟疑,两步走向前,拿起泓栩,却发现这木棍十分之重。 九宝儿艰难将木棍拿到张凌尘身边,却不想自己被凳子绊了一下,同样倒地。 泓栩树干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张凌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棍子,却不料自己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右手向后弯曲,手指曲起,整个胳膊仿佛有龙鳞生出,时而又变换回来。 九宝儿看着张凌尘的变化,吓呆了。 张凌尘整个半个身子,仿佛变成了一条龙。 那龙时而显现,时而又消失。 “快,拿过来!” 这回九宝儿听清了,这是神龙的声音,至少不是张凌尘在说话。 她一时有些犹豫,神龙想取张凌尘性命多年,如今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帮助张凌尘。 “拿过来,拿过来!” 这次,又是张凌尘的声音在说话。 她依旧犹豫,张凌尘半个身子似乎彻底变成了龙的样子,纵身一跃,扑到九宝儿身边。 也不知道是神龙还是张凌尘,伸出手去,想要拿过泓栩树干,却不想九宝儿身体猛然一抖,胳膊正好擦过张凌尘的手,刺啦一声,九宝儿胳膊出现几道爪印。 许是害怕极了,九宝儿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将木棍紧紧抱在怀里,身体有些颤抖。 她从小就很胆小,虽然六七岁就已经步入修行行列,但试问眼下这个场景,哪个十几岁姑娘见了能不害怕,况且还是发生在自己最在乎的人身上。 但她的确不知道张凌尘体内具体的变化,也不清楚张凌尘和神龙直接究竟说过一些什么内容,只知道自己眼下恐惧至极,说什么也不肯将泓栩树干给张凌尘。 张凌尘再次跃起,一把抓住木棍。 “啊!” 九宝儿大喊起来。 那条龙影顺着张凌尘的手臂穿梭而过,尽数钻入泓栩树干之中。 那木棍再不受九宝儿控制,飞了出去。 九宝儿数滴鲜血流出,钻进树干之中,顿时消失不见。 张凌尘大汗淋漓,躺在地上,仿佛轻松舒适了很多。 “九宝儿,你还好吧。”张凌尘声音很微弱,喘着粗气,但听着人应该没有大碍。” “我还好我还好,你怎么样。” 九宝儿也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抱起张凌尘,习惯性地将手在张凌尘胸口揉搓着,仿佛这样还是能让张凌尘舒服起来,两滴眼泪并排落下,落在张凌尘肩上。 张凌尘捏住九宝儿的手,抬手轻轻擦去九宝儿眼泪,强露笑容:“好了,我这不好好的嘛。” 张凌尘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九宝儿仿佛彻底泄气,抱着张凌尘脑袋大哭起来。 泓栩树干悠悠悬在屋子之中,良久过去,没有动静。 张凌尘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神龙将一缕神识从他体内跑出,钻进了泓栩树干。为此,一龙一人几乎用尽全力。 “你究竟要干什么?” 张凌尘将神识来到识海,却见神龙正闭着眼睛,整个身体竖直悬在天空,像一根棍子。 “张凌尘,这辈子,你要是负了我,我定撕吧撕吧将你嚼碎不可!” 过去好久,神龙才好像恢复意识,挣开双眼,对张凌尘说道。 怎么听,这都应该是九宝儿这种身份的人给张凌尘说的话。 “什么意思?”张凌尘不解问道。 “我已将自己的一缕神识灌输到那根木头里了,会发生什么,等会你就知道了。 张凌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没有明白神龙要做什么。 “先前他说要助他得到世间最强之剑,难道?” 说话间,那根木棍发出黑色光亮。 没错,漆黑的光亮。 木棍开始剧烈旋转,光亮仿佛是被甩出来一般,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随即,有无数木屑溅射飞出,像是颗颗石子,打得周围一片混乱,但这些木屑好像长了眼睛,端端避开张凌尘和九宝儿。 随着木屑渐少,黑色光亮中有血红涌出,整间屋子瞬间变为红色。 窗外的雨更大了一些,雷电从后山形成。 轰然一声,有雷电击破窗户,击在木棍之上。 一条龙影在雷电中穿梭游刃,片刻后,又钻回木棍。 “锵!锵!锵!” 木棍仿佛破裂,发出尖锐声响。 神山之上,很多人都被天空的异动吵醒,还未来得及穿好衣服,纷纷出门,看向张凌尘所在的主峰。 张七十衣袖凛凛,站在雨中,同样看向张凌尘这里。 随即,他露出笑容,身形一动,消失了。 下一刻,他出现在张凌尘的屋子当中。 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抓这木棍,可还是将手缩了回去。 下一刻,他催动元气,将这整一排屋子圈了进去。 衣怀嵩站在坐禅司主殿,牙关紧咬。 “好你个张七十,哪里都有你!” 张凌尘并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是,张七十元气散发之时,他清楚的看见,一柄漆黑无比的剑,悬在屋子当中。 雷电依旧在这剑身游离,龙影时隐时现。 过去很久,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站起身来。 他看向张七十,张七十看向那把剑。 张三福和三娘也跑了进来,看到屋中场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人均是沉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数道雷电再次击中那柄剑。 剑体仿佛得到淬炼,发出愔愔声响。 雷电还未散去,那柄剑仿佛要将所有光亮吸回体内一般,悠悠旋转,倏而飞至张凌尘身边。 张凌尘看着这剑,心中才明白神龙的意图。 他慢慢抬起手,抓住剑柄。 这剑仿佛很有灵气,在张凌尘才接触到它的时候,散去所有光亮。 张凌尘这才紧握此剑。 神龙在识海之中看向外界,直到张凌尘稳稳握住此剑才说道:“给它起个名字吧。” 张凌尘微微一笑:“这剑乃你的神识所化,剑骨又是泓栩神树,不如,就叫做龙栩吧!”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三章 龙栩真神剑 一战入大乘 张凌尘握着这把剑,这把自己才起名叫做“龙栩”的剑! 这剑周身漆黑,剑柄遍布龙鳞,更似龙身,龙身直至剑锋,剑镦很圆,与龙尾模样相当,剑眼处是与张凌尘眉间相同的图案,龙身连着龙头仿佛咬住剑身,剑颚为一龙口,大口张开,龙牙包裹剑体,便已长过一尺去。 龙栩大有四尺之长,剑刃锋利无比,剑面依旧有龙鳞排布,剑锋越来越窄,至剑尾处,只有二指左右。 泓栩神树本就沉重,化成龙栩,依旧很重,张凌尘握在手中,比之彭自羽的贯天还有余。 张凌尘反复看过这把剑,心中喜爱极了,却也突然想起,方才九宝儿因此受了伤。 他转过身去,抓起九宝儿胳膊,三道颇深的血痕排列在九宝儿小臂上。 张凌尘有些心疼,却又不敢去触摸,突然想到什么,来到自己床前,那里有彭自羽送给他的跌打损伤贴,还是前几日两人总挨揍时送于他的。 张凌尘拿过一贴,仔仔细细给九宝儿贴好,又用嘴吹了好久。 “好啦,没那么疼了,你看你,这幅样子,也不怕让别人看见。” 张凌尘哪里会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直到觉着可以了,才放下心来。 整个房间已然乱成一团,泓栩树干碎裂的木屑插满了整个屋子,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一样。 张凌尘还握着自己的剑,张七十已将元气收回,场间众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看向张凌尘。 “凌尘,你还好吧。” 三娘走到近前,反复查看着张凌尘的身体。 九宝儿依旧挂着两行眼泪,仿佛抱怨道:“娘!你只知道担心张凌尘,一点都不担心我!” 三娘看出张凌尘并没有事,这时才露出笑容。 “好啦好啦,我也担心你。” 三娘摸了摸九宝儿的脑袋,极其宠溺。 “张凌尘,这把剑,是那头龙幻化而成的吗?” 张七十端详着这把剑,良久问道。 张凌尘很清楚,有些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张七十,索性也不再掩饰。 “宗主,这剑确实是神龙所化,我给它起名叫‘龙栩’。” “这么说,神龙愿意帮助于你了。” 张凌尘总隐约感觉张七十应该知道的不止眼前的这些,可他又不表露出来,自己也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神龙只说,帮我一把,我也没想到他会帮我弄把剑出来。” 张凌尘说着,心里正在想这剑要如何安置之时,这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意图,竟自己消失了。 张凌尘有些意外,神识来到识海,才发现龙栩正悬在那个小树之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神龙虽不见踪迹,声音却传来。 “这剑乃我神识所化,又是泓栩树干,如今泓栩就长在你体内,出入你的识海,并不算什么。” “方才,我要进入龙栩时,你那小媳妇死活不许,情急之下,我好像将她弄伤了,我塑剑之时,发现她的精血在,便也一同炼化了,这会,不但你和我,你若是想,不管多远,你应该都能和她对话。” 张凌尘有些喜出望外,先前自己还在担心九宝儿的伤势,却没想到因祸得福,自己能和九宝儿神识对话了。 但他并没有现在就试,毕竟,场间还有这么多人,这种事,能瞒住还是瞒着的好。 张七十看着那把剑消失,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许他真的知道什么。 他慢慢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又转身说了句:“这剑神力无比,你自当压制好,若压制不好,闯下祸端来,恐怕没有人能保得了你。” 随即,他转身出门,向着自己寝殿方向去了。 张凌尘有些不知所云。 “闯祸端?没人保我?怎么,这些年,你保我了?” 张凌尘心里想着,可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自己和师父当时决定来这神山,是对是错,真的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张七十即便并不清楚个中细节,但他肯定猜到了什么,这个宗主大人至今是敌是友不分,哪怕他是自己师父的亲哥哥,可在有些事情面前,亲情根本站不住脚。 这些日子发生的很多事情,不管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总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一样,而在长生宗,能有这个能力的,似乎只有张七十了,他衣怀嵩也不行。 “好了,你们没事就好,今日起,你随我去教习司,还有六天时间,可要好好准备才行,即便不能做到万无一失,可也要做好一切打算才是。” 张三福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张七十出门而去,这才走上前来。 刚到张凌尘这间屋子时,张三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张凌尘体内又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还在将军府时那样。 可他看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场间悬着的那把剑,自己虽从来没有见过,但和张凌尘气息完全相同。 张七十又出现在这里,他来做什么,会不会对张凌尘不利? 所以他一直站在门口。 他知道张七十很强,强的离谱。 但他还是做好了准备,万一发生什么,自己好带着张凌尘跑路。 好在张七十并没有做什么,离开了。 他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 “这间屋子你也不要住了,隔壁靠廊底那里还有一间,甚至还要比这间大,你就去那住吧。”张三福接着说道。 张凌尘点头答应,稍作休整,随着师父去了教习司。 这段日子以来,教习司在张三福的整顿之下,早已不是之前那副样子。如今,首座大人即便停了张三福的一应差使,可自己作为教习司主事,来一趟教习司,总还是来得的。 教习司内,一众弟子正紧张修习经典,背诵传袭经文,完全不是当日张凌尘初来这里时的样子。 张三福早就发下名言要重新考教一众弟子,谁也不能例外,这些时日有通过考教的,自然也有没有通过的,甚至还有一部分人,已经站在了除名的边缘。 要是还在以前,汤悬河任主事之时,这样的考教,通不过也就通不过了,即便说要有所惩罚,也没人怕过。可那日张三福在山门之前那般责打一番,谁也知道这个在这个主事这里,没有任何可周旋的余地。 张三福带着张凌尘,一路来到教习司主殿,主殿当中有一小门,门内是一走廊,一直往后,是一间密室。 这里张凌尘从来没有来过,甚至都不知道神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想也能想来,长生宗立教多年,传过不知多少代,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密室其实并不很大,除了顺着墙壁摆放着的好几层经文,似乎只是一间空房子。 只是,密室正中间,有三道石柱,围着一道光柱,这光也并不很特别,只是有阳光从房顶射下,照在密室正中央罢了。 张三福来到那道光柱旁边,在其中两根柱子上按下了什么,光柱消失,又在另一根柱子上再次按下开关,先前那道光柱之下,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张三福转身看向张凌尘,进去吧。 “进去?去哪啊,师父。” 张凌尘有些纳闷,也不知道师父究竟在做什么。 “你进去就知道了。”张三福看着光柱消失后出现的黑黝黝洞口说道。 张凌尘透着暗色,试探地向着那洞中看去,什么也看不见。 “师父,你让我去哪啊。” 张凌尘还在犹豫,张三福却不再给他机会,一把将他从那仅容一人出入的洞口中扔了下去。 张凌尘不知道掉了多久,又好像仅仅一瞬,整个人重重落在地上,摔得生疼。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有多大,但从声音传出来看,应该不小。 张凌尘挣扎着站起来,才在拍身上的土,周边九盏蜡烛点燃,这才能看清自己在哪。 周边的确很大,像牢房一样,分出九间被铁栏杆隔开的空间。 张凌尘向着一处看去,似乎有人被关在里面。 “凌尘,有信心在这里打一场吗?”张三福的声音传来。他好像身处高空一般,声音很大,在这空荡的空间传来传去。 “打一场?在这里?跟谁啊。” “这里,关押着这些年判教的弟子,他们当中,有的已经被关了几百年,有的关了几个月,实力不同,向来是长生宗用来试练弟子的地方,一般弟子跟班进不来这里,想来想去,我也只好将你带到这里了。” 张三福说着,张凌尘只觉得越来越乱。 “关押判教弟子?也不曾听说谁判教了啊,更何况处理判教这种事,不是该巡照司管辖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说,你有没有信心,但你要知道,在这里,至少一切都能由我控制。”张三福声音又至。 “不管怎样,我都愿意一试。” 张凌尘意识所至,龙墟从识海飞出,来至手中。 “好,别的先不去试了,你且先和王长年打一场看。” “王长年?没有听说长生宗有这号人物。” 张凌尘心里想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的人从铁牢里走了出来。 这人被七根铁链所绑,活动空间有效,手中又无任何兵器,即便再强,应该也不会置张凌尘于死地。 “圆心观王长年,见过了。” 那人阴沉着脸,抬手抱拳,向张凌尘说道。 “原来是圆心观的,怪不得自己没有听过,但他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受这样的责罚。” “教习司弟子张凌尘,见过师兄。”张凌尘同样摆手,算是回应王长年。 “张主事交代过我了,只要和你打几场,就能放了我,我是该出重手,还是陪你玩玩?”王长年冷着脸说道。 张凌尘一笑:“师兄自当出全力,我可不是前来试练的弟子,我是来寻求活命机会的。” “哦?寻求活命机会,却来这里,你可真矛盾啊。” 王长年活动着筋骨,眼神总算看向张凌尘。 这人长得倒是清秀,就是看起来关押时间有些长了,头发很是脏乱,披在肩上,穿着一件单坎肩,身上同样很脏,长期被贴脸捆绑的缘故,手腕脚腕和脖子有很深的压痕。 “师父,至少,给他把剑吧。”张凌尘看向头顶说道。 半刻过去,许是张三福犹豫很久,但还是有一把剑不知道从何处落下。 王长年走过去,捡起剑来,胡乱挥了挥:“这剑好轻啊,也不知道我的剑现在在哪里。” 张凌尘提起龙栩,指向王长年:“师兄,领教了。” 话毕,张凌尘举剑便刺。 王长年仿佛全然不在意,眼神回到张凌尘身上,看见他那把龙栩,才有了一丝精神。 “好剑,你这哪里的剑?从没听过世间有这样一把剑。” 张凌尘气势已起,哪里会停,但还是回了一句:“等你打赢我,我便告诉你。” “看剑!” 王长年端起剑来,从眼前划过,一道剑影生出。 “镗!”剑与剑相碰,发出趁重声响。 “木剑?这,这是什么木头?” 王长年这才发现张凌尘手中之剑,竟然是把木剑。 张凌尘撇嘴一笑:“师兄有所不知,我已经用了快十年木剑了,换做别的剑,我还不会用呢。” 说着,张凌尘抬剑横劈,黑红元气生出,灌进龙栩,龙栩发出龙吟之声,斩向王长年。 王长年哪里会怕,撤身后退,煞白元气生出,左手结印,抬剑挡下张凌尘一剑的同时,左手化掌,打向张凌尘。 张凌尘身体向后跃起,提膝与掌相对,二人各自弹飞出去。 “师兄,不是说好的用全力?”张凌尘站回原位,心里有些不得劲。 “那,我要是杀了你,张三福会不会出手杀我?” 王长年眼神极其冷峻,这会子,似乎才说的心里话。 “我相信师兄有杀我的实力,反正想杀我的人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了,要是死在这里,也是我张凌尘的命数。” “原来,你叫张凌尘,也好,杀你之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才说罢,王长年将剑抬起,白色元气从剑端延伸至剑尾,张凌尘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一条白蛇从剑锋生出,咬向自己。 可蛇毕竟是蛇,自己这把剑,可是龙所幻化的。 张凌尘握剑旋转身体,眼睛闭了起来。 无数元气从身体涌出,一头黑龙张开大口,顺着剑端向王长年而去。 “龙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长年话音才至,两剑相抗,黑白两色元气才接触,便炸裂开来。 “吵死了!”另一间铁牢里,有人声音很大,传至两人耳朵。 这声音仿佛带着元气,让张凌尘心神有些不适。 “你,入魔了?”半刻后,张凌尘从不适中缓和过来,对王长年说道。 “魔?什么是魔,强大就是了。” 当下,王长年似乎不再是先前那个王长年。 他提剑再刺,身体飞将起来,如同一只白蛇,扭动着身姿,让张凌尘不知道他究竟会从哪个方向来。 索性,张凌尘再次闭上双眼。 任凭王长年再如何扭动,剑锋所至,张凌尘皆能感知。 “镗镗镗!”两剑相撞,接连发出声响。 张凌尘站在原地,元气笼罩全身,王长年仿佛气力不竭,从无数方向袭来。 张凌尘抬剑抵挡,每一下,仿佛都要耗尽他的力气。 要不是龙栩实在很重,此刻,他几乎就要招架不住。 “长生诀!” 张凌尘心中默念长生诀,龙栩再次被灌满元气,这次,他不再站在原地招架,改变被动局面,跳了起来,接连挥出数十下。 好像数十条龙从剑中奔出,嘶吼着,冲向王长年。 王长年挥剑挡下,再次跃起,大蛇发出嘶嘶声音,似乎也分出很多,要比张凌尘斩出的还要多。 张凌尘依旧紧闭着双眼,场间元气涌动,都在他的掌控。 他想起那日,在后涯之下,张元元带着自己,射出的那支箭。 很多时候,人所做的事情,确实只是凭着一颗本心。 后涯不是后崖,似乎其中意思是,人在天涯,心念相动,便能感知。 “凌尘,小心。”张元元声音从张凌尘内心生出。 张凌尘睁开双眼,看着王长年,看着无数条大蛇。 “来吧,我准备好了。” 所谓洞识,洞察辨识,我原不明白,当下,终于明白了。 张凌尘周身的元气似乎更甚,一头黑龙从他身后显现。 王长年剑指而来,惊奇的发现,张凌尘竟然在这个时候,到达了洞识大乘境界。 原先他只看到,张凌尘只是一个洞识小乘的弟子。 这个年纪,仍在洞识,不能算是强,甚至有些弱。 只是,他竟能在此刻攀升境界,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并不知道这么多年,张凌尘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是此刻,他生出了一丝不安。 剑锋终于到达张凌尘身边,张凌尘不再闭眼,眼神很是镇定。 他再次跃起,提剑斩出一个十字。 王长年不慌不乱,抬剑去挡,却发现这十字很是玄妙。 “难道他会用剑写符?可这看着不像。”的确,张三福还并没有教他这些。 只是,这十字似乎不可抵挡。 “这是,神龙的力量。”张凌尘话音未必,剑锋斩去大蛇,来到王长年身边。 王长年看出不妙,周身元气暴起,艰难挡下,接连后退几步,口中吐出鲜血。 “我竟小看你了,你确定,你只是洞识?” “我确定,极其确定。” 哈哈哈,王长年大笑出来。 “长生宗啊长生宗,你们说我坠入魔道,殊不知,入魔之人,不止我一人啊!”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四章 随心出剑符 剑气撼山动 王长年嘶吼一声过后,偌大的空间再无声响。 这种安静,让人有些心生不宁。 张凌尘握着龙栩,虽然战胜了开元之境的王长年,逼得王长年口吐鲜血,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自己强行隐忍着罢了。 像张凌尘这种拿元气强势对拼的打法,换做其余人,其实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 王长年稍作休息,神情终于回到先前状态。 他再未说话,转身回到关押自己的那间铁牢。 张凌尘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又怕自己也吐出血来,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来吧,凌尘。” 张三福看到张凌尘已然战胜了王长年,甚至还在此战之中提升了境界,心里很高兴。 张凌尘回顾一圈,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先前自己掉下来的那地方,有光进来,张凌尘站在光圈之中,向上看去,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所引,一下子回到了密室之中。 “怎么样,还好吧。” 张三福看出张凌尘强忍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还好,咳咳!” 张凌尘想要说话,牙缝之中却满是鲜血。 先前,他用剑写出十字剑符,又拿浑厚元气对轰王长年的大蛇,虽说赢下了,可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创伤。 “说说吧,什么时候,学会的剑符?”张三福拿出手帕递给张凌尘,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些年,自己给张凌尘教习最多的,还是那些繁缛经文,连带着教会了他长生诀,还有一些长生宗的剑招,可剑符,自己从来没有教过。 张凌尘想了片刻,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和张元元在那座洞内,一笔一画写下的那么多“剑”字。 那时,他只觉得张元元是在给自己教如何写字,如何能将字写得更好看,却不知道,张元元所讲的那些道理中,竟然是用剑写符的真谛。 “用剑之人,全凭本心。”当日之言,如今想来,才觉如雷贯耳!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方才写出的,算不算是剑符。” 张凌尘收起龙栩,调整了一会自己的气息,这才回答道。 “你方才那道十字,算是剑符入门了,但是没有章法,心决也不对,要不是你有浓厚的元气支撑,恐怕是打不过王长年的。这几日索性不要去做别的事情了,随我学一学剑符吧。” 张三福看着自己的徒弟,有些意外,有些惊喜。 随即,他又说道:“我原想着要再过一段时间,再教你这些的,可没想到你竟无师自通了。” 张凌尘一笑。 以前自己总觉得,修行之路对于自己可能会很难,如今发现,只要路数是对的,足够刻苦,似乎也没有那么艰难。 “只是,你对付王长年,都要费这样大的力气,还是有龙栩这把剑的存在下。过几日,等你真对上赵从定,恐怕没这么容易。” 张三福并不是给张凌尘浇冷水,赵从定是什么实力,张凌尘再清楚不过。 但眼下,自己的依仗越来越多,他赵从定想轻易把自己的性命拿走,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 “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衣怀嵩在长生宗多年,我们在准备,他们同样也外准备。” 张凌尘自然知道,以衣怀嵩多年出任长生宗首座的资历,赵从定所能依仗的,必然要多过自己。 “来,我教你真正的剑符。” 张三福说着,带着张凌尘去往教习司殿前的空地。 张凌尘点点头,跟随师父出了殿去。 “所谓剑道,法天法地法万物法自然法众生,一切应对,全凭本心,剑符亦是如此。” 张三福不知何时拿了把极为普通的剑,来到空地,对着张凌尘说道。 前日才有过一场雨,雨势还很大,此时太阳当空,空地极为干净,让人有些瑕目。 张三福言罢,端起剑来,跃将起来,默念心诀,元气从身体生出。 “凌尘,你先前所写的十字,只是一字符的一种变化,既然你已掌握,便不再赘述,我且先教你人字诀。” 张三福大喊一声,元气来至剑端。 “看好了!” 张三福画出两道剑气,剑气所至,形成一个人字。 “所谓人字符,只是初级,接下来,我给你演示川字符。” 随即,张三福跳转身形,连挥三剑,一个川字生出,停在半空,带着凌厉剑意。 “剑符并不难,掌握心决剑招也就是了,但剑符的威力,来自于充沛的元气,你体内元气之盛,甚至远在我之上,这我并不担心,让我不安的是,如今你受龙气影响,元气充斥着神龙之气,一着不慎行差踏错,说不好真的会像王长年所说,坠入魔道。 张凌尘如何不知道师父的担忧。 王长年临了那句话,看起来不止让自己内心不安,连师父都有些担心。 张凌尘点点头,自己当然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 “这世间修行之道,由远及近,从末入微,恍惚飘然,似水中月,如镜中花,反复来去,剜心掏肺,终其事,不过心耳。” “太多太多的人,在修行这件事情上,或者太过较真,钻入牛角,左右推敲,终于一事无成。或者满不在意,不思进取,总觉得自己天赋秉异,以为朝夕之间,更是大错特错。” “此间之道,唯有恒定守心,从一而终,反复锤炼,或可成功。” “凌尘,这些,你明白吗?” 师父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张凌尘如何听不进去,这些也正是如今自己在走的路。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以后,你要熟记心诀,将为师今日的招式反复琢磨才是。” 张凌尘作揖拜过。 先前两道剑符,自己确实需要消化消化。 “去看看你彭师弟去吧。” 张三福转身走向教习司主殿,向着张凌尘悠悠说道。 自那日自己和郭垓一战之后,张凌尘掉入后涯,就再没见过彭自羽。 从教习司出来,张凌尘直奔后山乾园而去。 这个少年,毕竟和自己并肩经历了一些事情,几日不见,难免心中挂念。 一路而去,后山的风光好像又有了一丝变化,不过也难怪,时令早已入秋,天气日渐冷去,后山之上,也该是到了一天一个模样的时候了。 张凌尘在乾园找了很久,才终于在那日几人偷鹤的地方找到了彭自羽。 “自羽,你怎么在这?” 彭自羽正穿着一身素衣,踩着一双很大的鞋子,和着不知道什么的吃食。 彭自羽看到张凌尘前来,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虽然他早就知道张凌尘并没有死,但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回来。 “自打咱们吃了宗主大人的仙鹤,从你出事后,我便被打发到这里养鸟了。” “养鸟?不是有专人负责吗?再说了,你会养吗?”张凌尘道。 “养着玩呗,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难的。” 彭自羽说着话,很是熟练地将和好的食分出来,挑起扁担往前走去。 “不是,你就这样,一直养下去?” 张凌尘跟着彭自羽,也帮他拿了一部分。 “那不然怎么样,宗主大人亲自交代的,难不成我要违抗吗?” “那师父没有说什么?” “师父能说什么,他想带我回去的,但宗主不让,说什么也要让我在这养鸟。” 张凌尘心里有些无奈,彭自羽放在这整个神山,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时日,即便无法成为张七十衣怀嵩一样的人物,可以绝对不会是凡人。 可这毕竟是宗主亲自下的旨,的确不是说违抗就能违抗的。 “快点,臭小子!” “数你一天吃得多干得少,也不知道宗主打发你这样一个饭桶来干什么,这么点小事也干不好!” 内亭之中,一个体型偏胖个头很矮小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看起来,一脸嫌弃彭自羽。 这人叼着瓜子,边走还边吐着。 “一会喂完食,把这里打扫一下,你看这脏的,打你这臭小子来以后,这里就没有干净过!” 这人语气极其嚣张,让张凌尘很不舒服。 张元元曾告诉自己,只要是不喜欢的,就不必去做,只要是不满意的,就一定要说出来。 张凌尘当即把半盆鸟食倒在地上,甚至还将盆子向着那人丢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在这颐指气使,难道不知道,彭自羽也是亲传弟子吗?” “呦呵,来了个硬的啊。” “嗯,不错不错,张三福这里面在外面,不仅自己长本事了,连徒弟都这么没有礼数。” 那人转身看向张凌尘,眼神更是生出一种狠辣来。 “怪不得,原来又是衣怀嵩的人,也不知道宗主怎么想的,竟要把这样的人贬到乾园来,这不是找了个好去处吗?” 张凌尘本来还不想把事情弄大,表达一下不满而已,可他听到这人是衣怀嵩的人,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你算什么东西,张口闭口敢称我师父的名讳!” “呦,怎么,不服?张三福又怎么样?我犯下那么多事,宗主也只是把我贬到这里来,并没有拿我怎么样,你一个小小的洞识弟子,还敢跟我叫板?” 那人态度极其恶劣,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我倒是想听一听,你究竟犯下何事?”张凌尘已然动了气,狠狠盯着那人问道。 “我嘛,不过就是给自己找了几个小媳妇,也不知道宗主怎么想的,非要惩罚我,哼,跟你说得着嘛我。” “臭小子,识相的赶紧滚,别在这碍老子清净。”那人再次骂道。 “算了,别惹事了,你的事够麻烦的了,别招是非了。” 彭自羽也不知道这几日经历了什么,竟然有些怕事的样子。 “我认识的彭自羽,可不是这样的。” 张凌尘说完这句,手中龙栩生出。 那人皱起眉头:“你要干嘛?要打我?” 张凌尘一句话也不说,提剑上前,剑锋直指那人胸口。 那人慌乱之下,不断后退,靠近墙角,抓过一根扫把,艰难抵挡,却还是被张凌尘击退出去,胳膊挨下一剑。 这还是龙栩自成剑以来,第一次饮血,血迹顺着剑锋流下,隐入剑刃。 “凌尘,杀了他!” 识海之中,柯骞声音响起。 张凌尘双眼血红,看向那人,似乎顷刻之间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那人即便确有修为在身,可当下的张凌尘,俨然一尊杀神。 “张凌尘,你当这是哪里!我岂能容你在这撒野!” 不知何时,赵从定已来到几人身后。 张凌尘并不管他,提剑再向那粗胖矮小之人。 “住手!” 赵从定见张凌尘并不理会于他,当即动怒,拔出自己那柄临风,冲向前去,挡在张凌尘面前。 “你休要放肆!” 赵从定已然大怒,抬起临风便斩,临风与龙栩相撞,发出轰鸣之声,场间火光四起,张凌尘和赵从定同时被震飞出去。 趁着被弹飞,张凌尘催动元气,整个人停在了半空。 “赵从定,你我之约,似乎还未到,你想提前吗?” 赵从定看着这个几日不见的少年,仿佛有些不认识了。 但他依旧很镇定,因为他依旧很自信。 这种自信没有来由,别说是张凌尘,同境界内,自己也不会去怕谁,何况比自己整整低了一层的张凌尘了。 “你我之约的确没到,但你要是赶着送死,我很乐意效劳。” “哈哈哈。”张凌尘大笑起来。 “你一定要护这样一个人吗?你的道心何在!” 赵从定闻言,转身看了看这个自己也很讨厌的人,但是没办法,他伺候了自己师父衣怀嵩多年,眼下自己没有不管的道理。 “我并不是要护着谁,我是看不惯你如此放肆!” 张凌尘笑声变得更大。 但他心里也清楚,还不是时候。 他悬在半空,抬起双眼,看向鸟舍背后的山丘。 无数元气从他识海涌出,不多时汇聚在剑端,他紧闭双眼,脑海里回想师父先前所教他的一切。 不多时,他挣开双眼。 “万物万事,从心从己。” 他提剑,斩出三剑! 一个硕大的“川”字出现。 这“川”字带着深厚元气,轰然斩向那座山丘。 仿佛整个乾园都为之一动,不,是整个后山! 张七十从禅定中苏醒,感受到这股剑意,脸上竟笑了起来。 张三福还在教习司主殿,和一个黑巾遮面的人说着什么,突然看向后山,同样笑了起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五章 再见何庆叔 元元送青甲 赵从定看着这个少年,仅仅才几日,好像变了一个人。 “看来师父的担心是对的,这个家伙假以时日,必定不可一世。” 赵从定心里想着,但依旧不怕,眼下,张凌尘所显露出来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他。 张凌尘收回龙栩,与赵从定对视片刻,回到地面,拉着彭自羽就往乾园之外走去。 先前挨打的那人如何还敢说话,要不是赵从定就住在乾园,刚刚张凌尘那道“川”字剑符,可能就打在自己身上了。 师兄弟二人并没有回主峰,而且来到后涯,在大娘经常来往的地方,一路向下而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那间洞府。 张元元正劈着柴,背对着二人,却好像已然发现二人的到来。 二人还未从石阶走下,张元元却已开言。 “凌尘啊,这么快,就掌握剑符了?” 张元元依旧劈着柴火,手中斧头一上一下,地面堆满了劈好的木柴。 “这是哪啊,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彭自羽有些以为,这后涯之下,竟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这是……” “我是张七十的儿子,怎么,意外吧。” 张元元抢过话来,转身笑着说道。 彭自羽当然很意外,宗主大人,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但是在张元元这里,好像并没有把这个秘密当作回事。 “你俩上来,我这马上就收拾好。” “大娘呢?” 张凌尘边往上走,边问道。 “母亲去乾园了,也不知道这几日怎么回事,去得很早来得很晚。还没吃午饭吧。” 张元元手上动作很快,一堆柴火已经堆放整齐,从水缸舀出一瓢清水,大口大口喝下。 张凌尘和彭自羽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的确,二人还没有吃饭。 张元元喝过水道:“你俩等着,昨日我抓到只特别大的青蛇,那肉香得紧,还剩半条,我去热一热,拿给你们吃。” 张凌尘不知为何,一来到这里,很是惬意不说,整个人都放松了。 彭自羽也不知道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竟有点像自己那个师兄了,整个人显得很拘束,完全没有了当日那种神采。 “自羽,来到这里,不要拘束,元哥可好了。” 彭自羽回头看看张凌尘,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干嘛藏着掖着。”张凌尘笑道。 “我只是心里觉得不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一样。”彭自羽看着张凌尘,眼神中确实有一丝疑虑一样。 “我理解你,你不像我,你有良好的家室,又被送到长生宗来修行,自然不像我这般不守规矩。”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过不了赵从定那一关。” 张凌尘一笑:“这些年,难过的关太多了,这次固然也很难,可还不至于让我感到害怕。” 彭自羽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元元已端着一盘蛇肉走了出来。 张凌尘确实感觉到一丝饥饿,递给彭自羽一块,自己则大口吃了起来。 “香不香?”张元元在旁看着,脸上有些期待。 “元哥烤的肉,必然是世间极品。” 张凌尘吃着,说出来张元元想听的话。 “哈哈哈,你呀你呀。”张元元大笑起来,转而看向彭自羽,打量一番,又对着张凌尘道:“你今天来,就是为这个小家伙吧。” 张凌尘正吃着肉,却不想张元元一眼看清他的心思。 “带他来,只是其中之一,我还有一事不解,前来请教元哥。” 张元元用一种很玩味的眼神看了看张凌尘,撇了撇嘴,双臂横抱。 “你守着张三福,竟然会有不解来问我?你小子,究竟揣着什么心思。” 张凌尘咽下一口肉,龙栩神剑出现在手中。 “自然是这把剑的事情。” 张元元看向那把剑,眉头有些微皱。 “凌尘呀,实不相瞒,我和母亲送你那根木头,并不是我们的主意。” “当时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多想,也怕你不肯要,今天你专门为此前来,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说着话,张元元回过头,看向洞府。 “出来吧,我不想替你撒谎。” “嗯?难道还有人?” 张凌尘说着张元元所看的方向望去,却见洞中走出一人来。 “何庆叔?” “他怎么会在这?” 那日,张三福与何庆叔一战,不知为何,占了上风的何庆叔却败下阵来,让众人一直不解。 自那日何庆叔随衣怀嵩去后,此人再未有任何消息,却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了大娘和张元元居住的地方。 何庆叔怀抱他那把赤焰。 “何师叔,你怎么会在这?” 张凌尘站起身来,看向走出洞来的何庆叔,脸上多少有些震惊。 “你能来,我便也能来。”何庆叔走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直坐在石凳上,将剑放在桌面。 “你不是,你,我。” 张凌尘有些语无伦次,他实在没有搞懂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什么?是不是想说,我明明是衣怀嵩的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或者你还想说,我们之间明明是死对头,却为何会送你泓栩树干?” 何庆叔依旧很是高傲,尤其是在这几个少年面前。 “是,我的确想不明白。” “呵呵。” 何庆叔笑了笑,从头到底看了看张凌尘,从他手机拿过那把龙栩。 “真是把好剑!” “还用得惯吗?” 张凌尘依旧一脸茫然。 何庆叔再次抬头看了看他,笑着摇了摇头。 “元元,告诉他,我是谁。” 张凌尘和彭自羽同时将视线看向张元元。 “嗨,他呀,他是我师哥。” “师哥?” “不曾听说元哥你,有师父啊,那么你,师从何人?” 张凌尘更加茫然! “好了,别卖关子了。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衣怀嵩的人,让我暗中投奔衣怀嵩,还是你元元母亲的主意,其实,我师从春虚老祖,这些年,只为春虚老祖行走。” “春虚老祖?” “元哥,你竟然,师从春虚老祖!那你这辈分,岂不是要比自己父亲张七十还高?” “张元元摸摸脑袋:“你也不要大惊小怪,春虚老祖非要认我当徒儿,和他张七十没有关系。” 张凌尘还处在震惊之中,突然想到什么:“所以,这把剑,不,这根木头,是春虚老祖给我的?” “嗯,猜对了,正是如此。”何庆叔点着头道。 张凌尘一屁股坐在石凳之上,瞬间有很多信息涌上心头。 春虚老祖,可是天师亲传弟子,在这世上活了千年还多,修为之深,根本没有人知道。 曾几何时,春虚老祖作为世间至强之人,一人屠尽幽宗,那以后,便隐入北海,自己也只见过他一面,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样贵重的东西。 也不曾听说春虚老祖有过徒弟,外界也一直传言他从不收徒,可这里一下子就待着两个! “那,春虚老祖为什么要送我这跟木棍。”张凌尘看向何庆叔,仿佛迫切需要知道答案。 “春虚老祖要做什么,我哪里敢问,只有照做。还有,我和元元这层关系,不能有其他人知道,你明白吗?” 张凌尘点点头:“那是自然。” “行了,该让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要再有顾虑了,等七日之约一到,去好好对付赵从定就是了。”何庆叔将泓栩递回张凌尘道。 张凌尘仿佛还在震惊当中,默默接过剑去,收入识海。 “那,元哥,你那日对我所说的话……” “自然也是师尊让我转达的。要不然,你能轻松掌握剑符?” 张元元抢先说道。 “好了,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吃也吃饱了,该回去了。” 张元元站起身,端起盘子,自己又拿了一小块蛇肉,塞进嘴里,砸吧着嘴,仿佛的确好吃极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 见张凌尘再次说话,张元元停下动作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等你打完赵从定,带一坛好酒来,我便告诉你。” 张凌尘被噎在原地,眼神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张元元是什么性格的人,终究没有再开口。 何庆叔拿起赤焰,插入后腰,拍拍张凌尘肩膀:“回去吧,有些事,我和元元也不知道,老祖做事,我们都看不懂,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时候到了,不用别的什么人解答,你自己自然会明白的。” 说着话,何庆叔转身离开,向着深林中走去。 彭自羽也楞在原地,这些事,让他也大感意外。 “小彭就留在这里吧,过几日,等他可以回去了我自然会让他回去的。” 张元元端着盘子走进洞内时说道。 张凌尘之所以前来,也正有这个意思。 自己今日再次闯下祸端,彭自羽的日子肯定会更不好过,除了张元元这里,再没有更好更合适的去处了。 “那,师弟,你就在此待着,等我打过赵从定,我带酒来,和元哥醉他一场。” 彭自羽当然知道自己别无选择,重重捏了捏张凌尘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张元元再从洞内走出时,手里拿着一件极为轻薄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个坎肩,通体青色,看起来凉快极了。 “这是?”张凌尘问道。 “师尊送你的礼物,我自是拿不出来,那日骗了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件衣服,虽没有泓栩树干贵重,可也是天师传下来的虎皮青丝胸甲,正是你整日修剪的那虎松一根一根抽了丝,在火中炼化三月,裁剪编织好后,又拿清油浸泡数十年制作而成的,张七十想拿这个巴结我,可我留着没用,送你了!” “这,不合适,元哥,我不能收。” “你看你看,又跟我客气,早就说了跟我不要客气,你这样,我可不高兴了啊!” 张凌尘知道张元元做出决定的事情,必然不会改变,索性收下。 他自己修剪那么多棵虎松,虎松之坚硬柔韧,也就比不泓栩差一些。 这青甲摸着质地柔软清凉,完全看不出来是件胸甲。 “你马上就要和赵从定交手了,要知道这次可不像之前的陪练比试,那坏小子要真动杀心,这青甲可保你无虞。”张元元将手搭在张凌尘肩上,语气有些严肃。 张凌尘只觉手上物件更加沉重,内心也更加沉重,张口想再说什么,却被张元元打断。 “好了,不要墨迹了,该回了,等你好消息!” 张凌尘知道多说无益,再次看看彭自羽,转身径直离去。 没用多久,张凌尘回到神山主峰。 师父给他安排的新屋子也已打扫出来,三娘和九宝儿正替他收拾着铺盖细软。 见他回来,九宝儿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仿佛兴奋极了。 看起来,乾园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又一次传遍神山了。 三娘快速将手头事情收拾完毕,看着张凌尘手上那件青甲,当然明白这青甲从何而来。 “元元那孩子,也很大了吧。”良久,三娘才问道。 “是呢,他个子很高,比宗主还要高,也很壮实,力气大得很。” 张凌尘说着,却发现三娘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是啊,当时他也还那么小,姐姐要是为我出了头,元元可怎么办。” 三娘嘴里自己念叨着,先前对自己姐姐的恨,在两个人接触前嫌以后,又变成了自己心上的负担。 “三娘,大娘和元哥都是特别好的人,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娘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当然知道这青甲是作何用,先前还怕张凌尘真的死在赵从定手里,可只要这青甲在,想要张凌尘死,除非他衣怀嵩亲自动手。 “好了,你俩待着吧,我去小灶给你们弄点吃的,正长身体呢,可要吃好了。” 说着话,三娘走出门去。 九宝儿见三娘出门去,将张凌尘拉到床边,一脸的古灵机怪。 “快,把它吃了。” 九宝儿从袖中掏出一粒黑色丹丸来。 “这是什么?” “哎呦,你别管了,快吃了。” 张凌尘还想问清楚,九宝儿却已将丹丸送进他嘴里,这丹丸入口即化,迅速重进五脏六腑,张凌尘只觉身体好一阵燥热,识海中的大火瞬间烧上天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烧毁一样,甚至泓栩神树都往上长了一截。 张凌尘当然知道九宝儿不会害他,可还是想知道她究竟喂自己吃了什么。 “这什么灵药,烧死我了。” “这可是宗主的避月千蓟丸,一千株玉蓟才能制成一颗,而玉蓟一百年才结一次,可珍贵着呢,据说有重塑识海之效,对于修行者来说可瞬间吸纳成倍元气,扩大识海,整个神山也才三颗呢。” “那你从哪得到的?”张凌尘闻听此丹如此珍贵,自不是九宝儿可以轻易得到的,不解问道。 “嘿嘿嘿。”九宝儿清灵一笑。 “据说这是宗主为了缓和咱们和衣怀嵩的关系,专门给郭垓准备的。宗主原想着等你和赵从定一战以后,由爹爹亲自送给郭垓,今天才拿了来,就放在爹爹屋子里,我趁他们不注意,去后厨拿了面团抹了锅灰,偷换来了。” 张凌尘只感觉眼前瞬间一黑。 宗主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却没想到着了九宝儿这小丫头的道了。 这回,衣怀嵩怕是憋着再大的劲,也要把自己弄死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六章 春生到神山 万事已具备 一颗避月千蓟丸入了肺腑,起初张凌尘还接受得了,只是有些热罢了,但随着体内识海大火越发烧得旺盛,张凌尘只觉整个人燥热难耐,一碗一碗的清茶饮下,终究于事无补。 九宝儿不断给张凌尘找来清凉之物,只吃得张凌尘口中像是冰天雪地,可燥热根本不停。 “我也不知道这药吃了这么痛苦啊,早知道就不给你吃了。”九宝儿有些急切道。 张凌尘疼得说不出来话,可还是摆摆手,这并不能怪九宝儿,这世上,也就师父三娘以及九宝儿是一心为自己好,完全不计较后果的。 半天过去,张凌尘仿佛进了很大很热的一座蒸炉,浑身淌着大汗,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渐渐黑了下了,张三福不知道何时回来了,正满世界找九宝儿。 “坏了,一定是事情败露了。” 九宝儿本就做贼心虚,加之张三福语气确实有些严厉,至少是跟平常不一样的。 听声音,张三福已快走到张凌尘这间屋子了。 九宝儿想躲起来,可毕竟无处可躲,要说怕,她是不怕的,可毕竟自己偷丹这件事,可不算小事。 张凌尘从床上艰难坐起,正好师父走了进来。 “爹,爹爹。” 张三福脸色并没有太过难看,但确实和往日有所不同。 “我的避月千蓟丹,是不你偷走了!” 九宝儿眼睛滴溜溜直转:“没,没有啊。” “说实话!” 张三福显得有些生气。 “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九宝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是受气的性子,即便自己做错了事情,可也语气十分骄横。 “这丹本就是我备给凌尘的,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偷出来,而是因为你那颗面团实在太假了,万一暴露,会出大事的。”张三福推开九宝儿,走到张凌尘身边。 “你感觉怎么样?” “师父,你不要怪九宝儿,她也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 张三福回头看看自己女儿,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语气过于重了,叹了口气,声音恢复往常。 “我本来想着,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再将这灵丹给你,要不是我方才看了一眼,这要是把那黑漆漆面团给了衣怀嵩,还哪有我们的好。” 九宝儿一听,顿时更加委屈,哭着跑了出去,这些年,爹爹这样语气对自己说话,还是头一次! “这孩子,越来越没样子了。” “师父你别生气了,我这会感觉舒服多了,九宝儿就那脾气,跟三娘一样的,明天就好了。” “只是,这灵丹被我吃了,您可该怎么办才好?”张凌尘确实有些担心,这件事怎么说,毕竟也是他们做错了。 “哎。” “我本来想着,找一颗成色差不多的丹药去应付应付,重塑识海这种说法,毕竟只是一种传言,到时候郭垓起不起作用另说,至少当面应该能过得去。” “九宝儿来这一手,我反而不担心了。” 张凌尘有些意外,难道师父索性摊牌了? “我便就告诉张七十,丹药给你吃了,他能拿我怎样?你不用管了,先把身体调理舒服,大战在即,不用去想那么多了。” 张凌尘点点头,事情已然这样了,担忧无异,宗主要是降下罪来,自己承受就是了。 一夜过去,张凌尘体内经过整整一夜的燃烧,总算轻松下来,那棵小树一夜之间,竟长出近一米去。 这丹药果然不同凡响,后山那棵巨树,据说数年才能生长一米,张凌尘体内这棵仅仅一夜就能长出这么高,这丹药不愧是数百年才出一颗的神药。 泓栩神树不说,自己体内的元气,比之原来,充沛了一倍不止,大火之上,整个天际仿佛都是黑红色,整个识海依旧火热无比。 张凌尘出了门去,天气很是不错,自己在屋外将剑符之术好生练习过一番,直到很累了,想着昨日九宝儿受了委屈,便去找九宝儿去了。 乾园之中,赵从定同样正在苦修。 他虽然很自信可以将张凌尘击溃甚至斩杀,可毕竟师父告诫他不能轻敌,加之他本身就很刻苦,丝毫没敢怠慢。 七日之期转眼就要到了,神山之上,这件事已经成为了畅谈之事。 很多人都认为,张凌尘多少有些不自量力,自以为打得过雍离淳,又将郭垓识海击破,就能为所欲为了,殊不知赵从定和其他二人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也有人不这样认为,张凌尘自打来了长生宗,不论是从实力来看,还是其自身天赋和刻苦程度,这个家伙,到底藏着有多少能量,外人根本不得而知。 甚至还有部分弟子竟然起了赌坛,下了赌注,就看当时候谁能赢。被张三福发现了,责罚了好一批人。 张凌尘顺着亭廊找了好久,却一直没见九宝儿的身影,来到师父房间,却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张凌尘推门而入,开心极了。 来的人,正是春生。 “春生叔,这段日子,你去哪里了?” 张凌尘来到春生身边,对于这个多年来陪伴着他们的叔叔,他心里很是感激。 “出息了呀,凌尘,敢和衣怀嵩大弟子叫板了,不愧是我三哥三嫂的徒弟。” 春生看着张凌尘,捏捏他的胳膊:“嗯,这么点时间不见,壮实了好多,怎么样,寒病好彻底了吧。” 张凌尘笑着道:“多亏了您和李先生,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您就离开了,这次到神山来,您也别走了吧。” 春生也笑笑:“那可不行,我打算,去趟南境,有件事必须得去,不去不行。要不是听说你要挑战赵从定,特意前来看看,不然我就直奔南境了。” “怎么,这点事,已经传了很远了吗,您都不在神山,又是如何知道的。” “嗨,你别以为这是件小事,满世界都知道了,长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都想知道你俩究竟谁更厉害,毕竟这一战谁胜了,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长生宗青年一代的代表人物。再说了,你叔叔我又极为好事,我能不知道嘛。” 张凌尘尴尬笑笑,他原想着这本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罢了,却没想到能传出这么远去。 “那您怎么也得待一段时间吧。” 九宝儿眨着大眼睛,从小春生总带着他和张凌尘玩耍,对于这个叔叔,她也是亲近之极。 “那就,听九宝儿的,待几天。” 说着,春生依旧笑容满面。 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担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遇见多大事也是嘻嘻哈哈。 “对了,这段日子,我去见了李先生,陪他钓了钓鱼,吃了吃茶,满世界逛达了一番,临走之前,他知道我要来看你们,特意交代我,带样东西给你。”春生吃着三娘给他端来的糕点,慢悠悠道。 “给我?带了样东西?” 张凌尘看着春生问道。 “对呀,他也知道你要对付赵从定的事情了,所以给你准备了东西。” 说着话,春生将一块糕点叼在嘴里,说着胸口翻找着。 “嘶,怎么找不到了,莫不是被我丢了?” 春生仔细翻找着,场间几人都看向他。 “嘿,在这呢!哈哈。” 这些年,春生的是什么性格,大家都很清楚,这会子,准是又逗大家玩呢。 “看,就是这东西。”说着话,春生将那样东西递过来。 张凌尘将这东西拿在手里,一脸纳闷。 这东西形似一支笔,又好像一根杵子,有一寸粗细,通体银色,尾部是一环状,环内套着一颗指环般大小的血玉,笔尖之处极为尖锐,像是插了一根银针,笔头犹如棱柱,锋颖摸着很粗糙,像是没有开锋一样。 “这,是支笔? 张凌尘把玩一会,抬头问道。 春生笑了笑:“你要认为它是支笔,便就是支笔吧。但是它可不是用来写字的。” 张凌尘反复将这东西看过几遍,终究还是不知道究竟作何用。 “叔,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快告诉张凌尘,这是做什么用的呀。”九宝儿叫嚷道。 春生本来还想说,却见九宝儿先急了,反而抿着嘴,一副就是不说的样子。 “好了春生,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一样,快说,李先生给的这样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春生听到三娘这样说,才坐起身子,凑到张凌尘和九宝儿身边,故作神秘道:“这东西呀,可了不得,叫做中行锥,是书派的镇派之宝,李先生都舍不得给我,却给了你。” “那,具体用来做什么?”张凌尘问道。 “废话,杀人呀!” “这么好的东西,不用来杀人用来做什么?” “呃,书派镇派之宝,您确定,是用来杀人的?” “怎么,你小子瞧不起人呢你,读书人,就杀不得人了?” 春生一句反问,倒是让张凌尘有些一时语咽。 “我没说读书人不能杀人,我是说,我,哎呀,春生叔,您就别逗我了。” 张凌尘也就是在春生叔面前,终于有了一个少年本该有的样子。 “这东西呀,比之世间剑榜之上的十大宝剑,有过之无不及,要说这东西的作用嘛,除了可当作一件近战武器外,还有藏匿遁形之作用。” “所谓藏匿,就是说你遇见躲不开打不过这种局面的时候,只需拉动锥尾玉环,中行锥便可将你或者你要保护之人吸至锥内,世间可破之人,寥寥无几。” “所谓遁形,说白了就是逃命,你只需将元气灌输进中行锥,心里想到哪里就可到哪里,至于能遁多远,则取决于使用之人向其倾注的元气有多足而已。” “比如,你想立刻回到熙春观去,以你的识海大小来看,可能至少得耗费你的一大半元气才行。” “不过,要是你打不过赵从定了,想遁到长安城去躲起来,并不需要多少元气。” 张凌尘听着,这才知道这玩意竟有如此强大的功能,怪不得李先生会把这宝物给到自己。 “但是,但是,张凌尘,这件宝物断不能让别人夺了去,要是被有心之人得到此物,免不了会生出不可挽回的祸端来,毕竟这宝物在谁手里就能为谁所用,且这宝物也会随着使用之人是邪是正而改变,这一点,你千万要注意!” 张凌尘点着头,当然明白此物的珍贵。 “可是,春生叔,李先生为何要将这么厉害的法宝交给我!” 春生笑了笑:“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当下你只要全心全意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别的不要管了。” 张凌尘握着中行锥,心里五味杂陈,自己这一路,要不是李先生和春生叔,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虽然李先生当年是受春虚老祖所托照顾他,可毕竟与自己非亲非故,能做到这个地步,已不是一句感谢就可以的了。 张凌尘握着中行锥,想了很久,转身郑重来到春生叔面前,叩首跪拜。 “春生叔,这两拜,一拜给李先生,一拜给您!” 春生也没有去阻拦,只笑着看着。 几人吃过晚饭,有说有笑,好像又回到了熙春观一样。 …… “李从来竟舍得将这东西送你。” 入夜,张凌尘才有困意,柯骞从小树中出来,对张凌尘说道。 “我知道李先生对我好,可这件礼物,的确太过贵重了。”张凌尘来到识海之中,看着神龙柯骞,却发现柯骞看起来很是疲惫。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嗯。”柯骞声音很是沉闷。 “你那颗灵药,让这大火烧得那么旺,殊不知,我最是怕热。” “哦,对,抱歉抱歉,确实是我欠考虑了。”张凌尘抱拳道。 “没事,其实我也挺受用的,毕竟这么足的元气,我也好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柯骞低吼一声,像极了人在咳嗽清嗓子。 随即,他又说道:“如今,你大可放心了,先是得了龙栩,又学会了剑符,张元元送给你青甲,春生又带来了中行锥,这回,即便你打不过赵从定,命他是如何也拿不走了。” 张凌尘心知确实如此,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一战了。 “等你与赵从定一战之时,我可能会进入休眠,还希望你能加把劲,别到时候又要让我出来保你的命。” 张凌尘听到柯骞这样说,确实感受到了柯骞对自己越来越多的信任,反过来想,也觉得自己已经受人相帮了这么多,再怎么也不能丢了这些人的脸才行。 “我会的!你等我好消息。” 张凌尘说出这句话,神龙仿佛非常瞌睡似的,飘然回转身形,慢悠悠回到泓栩神树中去了。 张凌尘神识回到现实,怎么也睡不着了。 “赵从定,但愿你能出最重的手,我也很想看看,我究竟能抗到哪一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七章 神山搭擂台 再战赵从定 自打春生来到神山,张三福一大家子好像又齐整了,陈张师兄弟加上九宝儿显见的开心。 春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笑话,总能逗得几人哈哈大笑,张凌尘除了每日照常的早经和练剑外,索性也不再过多扑在修行上,春生叔估计很久不会再来,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况且,时间还剩下三日,即便磨刀不误砍柴工,可要想在三日内再有所精进,纯属天方夜谭了。 张三福夫妇虽然被衣怀嵩下了明言禁在主峰,可毕竟宗主并没有发话,张三福依旧不管不顾,每日照常去教习司看看,依旧履行着自己主事之责。 而三娘则不同,她本就不愿意承担这些俗务,自打那日后几乎没有出过主峰,竟钻研怎么吃喝了。 那这日子,一大家子人省吃俭用,生怕断顿,是肉也不敢吃,菜也不敢买,好在如今这长生宗什么也不缺,张三福兼着主事的身份,自己又有小灶,三娘可着劲的做着好吃的,可把几个小的吃了个过瘾。 时间过得飞速,很快就到来张凌尘对战赵从定的前一夜。 三娘照旧做了一大桌子的好吃的,原先在熙春观的那些人,依旧那般排坐在两侧,张三福还拿了酒来,一则明日张凌尘一战过后,春生就要去南境,为他践行。二则为张凌尘出战打打气。 几人虽然清楚,如今的张凌尘,已不至于死在赵从定手里,可场间还是有些压抑。 张三福举杯,大家喝下第一杯,三娘照顾大家动筷子,脸上虽然笑着,可还是各自担心着。 “你们这干什么,张凌尘没问题的你们就是对他没信心,临战之前,可不兴这样。” 春生端起杯子,对着场间众人说道。 “是呢是呢,不要担心了,凌尘一定可以的。” 张三福也憋出笑容,意图打破沉寂。 一大家子难得在一起喝酒,九宝儿自上次在乾园一醉之后,老想着这一口,举起满满一杯对着张凌尘道:“我向来是相信你的,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记住了,我在场下等你!” 说罢,九宝儿一饮而尽。 陈敬方也端着酒,想说什么,可他一直不善言辞,张凌尘看得出来,拍拍自己这个师兄的肩膀。 “师兄,九宝儿,你们放心,我即便打不过那赵从定,一定不会有事的。” 随即,师兄弟二人也共饮。 几人正坐着,窗外有月光进来,即便屋内灯光很亮,可还是隐出月色来。 张凌尘看着窗外,两月之前,自己还在熙春观,每日诵经练剑,担水浇田,摸鱼抓虾,写写画画,虽然一直不能修行,可过得着实自在。 如今来到这神山,自己闯下很多事端来不说,引得大家整日为他担心,明里暗里那么多敌人,这条路,虽说一定要走到底,可这条路走下去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张三福一直规劝几个小的少饮一些,可自己却咕嘟咕嘟一直在喝,想他这种境界,凡俗的酒想让他醉,几乎不可能,可他这会却俨然有些醉了。 “凌尘啊,为师带你一路走来,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你心里怪为师吗?” “你真是喝醉了你,说的什么胡话。” 三娘照着张三福肩膀处怼了一拳,让他不要再说了。 “师父三娘对我,恩重如山,凌尘无以为报,倒是为了我,让你们日夜操劳不说,时时忧心,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哎呦,不说了不说了,明日一战,什么分量自不必说了,为师喝一杯,希望你,平安回来!” 三娘也端起一杯酒,顺势说道:“凌尘,你师父醉了,不要听他胡说,三娘也端一杯,为了我们美好的将来。” “来,大家一起来。”春生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对着张凌尘,又对着在场的诸位道:“我春生很幸运,遇见了你们这一群挚友贤侄。” “还有我还有我!”九宝儿同样端着酒杯,叫嚷着。 “对对对,还有我最最可爱的小侄女。” “明日我去南境,其实并不一定能回来,也不知道哪日,我们能再像今天这样一聚,惟愿我们,各自平安,开心快乐!” “来,干!” 春生说完这些,张三福夫妇相视一眼,还是从话里听出了什么。 “为什么不一定能回来?你要去干嘛!” 三娘一直心直口快,向春生问道。 “三嫂,你不要问了,你知道我的,等我回来,我便告诉你们我去干什么了。” “来,喝酒!” 几人通通站起,痛饮一杯。 午夜到来,众人还未散去,桌上的菜吃了大半,酒已全空。 张凌尘明日还有一战,张三福催促他早些休息,三娘招呼之下,几个小的离开,没多时,只剩下他和春生二人。 张三福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窗外已然非常冷清,似乎有雾气飘来。 春生端着杯中最后剩下的半杯酒,也来到窗前。 “可以单独告诉我,你去干什么吗?” 张三福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春生问道。 春生抿着嘴看向窗外,长安远在山下,灯火飘摇,在雾气中看不很清晰。 他抬手喝下最后一口酒,将手搭在窗沿上,叹了口气。 “三哥可还记得,我的仇人?” “仇人?”张三福皱起眉头。 “有消息了?” “对,据说就在南境北燕府铜锣镇,我想去看一看,能最好能手刃了他。” 春生说着,看向张三福:“三哥,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张三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会的,一定会的。” 张三福太清楚,春生的过往之事,这些年他总在外游历,一直说自己喜爱游山玩水,其实就是在寻找自己的仇家。 春生本不姓李,原姓商,本名也不见春生,而是叫商雪涯,他所在的商家,也是有名的铸剑世家。他还年幼之时,自己一家因为一把剑被屠戮殆尽,而那把上得剑榜的神剑吞云从此也不见了踪迹。 这些年,整个世间再无吞云的消息,他的仇家自然也一直没能找到。 如今,好不容易让他知道了仇家的消息,他如何能做到不去一探究竟。 “那仇家的信息,掌握多少?” “不多,只知道可能是虺宗之人。” “虺宗?”张三福听到这个名字,心底生出一丝担忧。 “虺宗隐去多年,如今又有了动向?” 春生点点头:“虺宗与李先生的书派,以及我鲁国药宗势不两立,形同陌路,也为世间大部分宗派所不容,这些年虽然淡去了,可依然有很多弟子。” “我也是听药宗掌门薛崇义所说,不知真假,去了就知道了。” 张三福摇摇头:“你一个人行吗?” 春生咧着嘴笑了起来:“三哥,这件事,与他人无关,我只有独身前去,才能解了我的心结。” 张三福不在说什么,二人同时看向窗外,看向月色。夜已很深,前路漫漫,终究不知道后续会怎样,但有些事,只好硬着头皮去做,才能知道做成做不成。 一夜无话,天将大亮。 长生宗主峰天师大殿之前,巡照司和宣文司早已做好准备,搭下很高很大的一座擂台。 擂台周边分列三十三座大鼓,宣文司弟子忙着设下比试的一应用具,一张大锣摆在天师殿前,五张天师椅在大锣之后,中间的一张椅子要比其他都大,且和两边离得更远,这自然是留给张七十的。 擂台之下,十余竖排的桌凳摆放整齐,各司弟子大多已来到,毕竟今日一战,长生宗很多年也只发生过一两回。 陈天均专门在擂台之上设了两把椅子,虽说是裁判之位,可陈天均将位置设在这里,多少有自己的私心:万一场间有变,赵从定真的下了死手,他安置在这里的两个巡照司裁判,也可出手阻挡,想他衣怀嵩也挑不出理来。 天色将醒,日头从东边钻出来,大殿之前亮了很多。 擂台之下已坐了很多人,有身份坐在这里的,自然是神山各长老,前代修行弟子等人,普通弟子只能站在最后面,甚至来的晚的要排到很远,可整个场地也还是被围得满满当当。 张凌尘和赵从定早早就来到天师大殿,由巡照司相关人员检点搜查后,各自安置到待战区。 辰时刚至,殿外大锣轰然一声喧响,有白须长老高声大喊:“肃静!” 声音虽然响彻全场,可场外依旧有人熙熙攘攘说着话,不多时,却听大锣响起第二声。 长老一甩拂尘,再次高喊:“平吉!” 场间众人谁都不敢说话,静了下来,知道宗主大人和各司主事要出场了。 “咣!”大锣再次响起,那位长老撤身向后,让出位置,口中声音要比先前更大:“清净!” 张七十穿着宗主红袍,从殿内走出,身后其余几名主事尾随着,来到殿前各自位置坐了下来。 很快,张凌尘和赵从定从大殿两侧,在宣文司弟子的带领下,走了出来,走上擂台。 有身着青衣道袍之人在两人身边说着什么,众人虽说听不清楚,可也知道,是在交代比试相应规则。 很快,大锣再次响起,三十三座大鼓发出闷声,顷刻,整个场间轰然炸响,声音传至很远,这鼓声不仅让人心中镇定,也更加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打斗。 大鼓奏过三次,陈天均起身大喊:“比试开始!” 张凌尘手中生出龙栩,慢慢走到场间。 赵从定也负着他那把临风,似乎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张凌尘握着龙栩,慢慢走近一些。 “师兄还是这般自信,我倒是很好奇,你心里,是想打败我,还是想杀了我?” 赵从定立在原地,本就个子很高,这时站的笔直,完全没有把张凌尘放在眼里。 “打败你和杀了你,都会发生,即便不是今天,也不会很晚。” 张凌尘点点头,又摇摇头。 “似乎在你们眼里,欺负人是不允许别人还手的,这很没有道理,我从小并不懂得其他大道理,今天我站在这里,只想告诉赵师兄,这世上有的人,不是你想捏就能捏的。” “所以你是来跟我斗嘴的?” 赵从定语气嘲讽之味十足。 “你以为,我是雍离淳,或者是郭垓?小子,修行这条路,我已走过十三年之久,而你,只有了两个月,你如何觉得,你凭你这两个月,就能斗得过我这十三年?” “哼!你配吗?” 赵从定语气更加高傲,看向张凌尘,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二位,可以开始了吗?” 擂台上,有巡照司裁判问道。 场外众人也都扎着脑袋向擂台看去。 “这俩人怎么还不打?” “说什么呢?” “说不定张凌尘正求饶呢。” “怎么可能,张凌尘哪里像是会求饶的人。” “是呀,郭垓都败在他手里了。 “……” 众人众说纷纭,擂台之下,一片哗然。 张凌尘说了许多,见赵从定还是没有要拔剑的意思,也听得见擂台之上众人急躁的声音,无奈再次摇摇头。 随即,他转身看向裁判:“可以开始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八章 临风大势起 二人鏖战急 “出招吧,早点打完,早点休息,你再聒噪下去,午饭时间都过去了。” 赵从定眼神之中满是轻蔑,完全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裁判看到张凌尘示意开始,坐回原位去。 “那么,得罪了,师兄。” 张凌尘手握龙栩,横剑起身,整个人一跃而起,来到几乎与大殿平齐的位置。 他一刻都不犹豫,连挥三剑,三道剑气生出,斩向赵从定。 赵从定不慌不乱,盯着三道剑气,后脚重重踩地,同样飞起,躲过剑气同时,元气生出,数十把匕首大小的剑气成型,围绕着赵从定,一道一道飞向张凌尘,划出剑痕,看似很慢,实则很快。 “玲珑剑意!” “赵从定竟已将这玲珑剑意掌握了,张凌尘凶多吉少了。” 有人认出这是何招术,替张凌尘担忧起来。 张凌尘如何看不出赵从定这一招是什么,赶忙后撤身形,提起龙栩,挡在身前,巨量元气在身前形成黑色盾牌,抵挡飞剑。 玲珑剑意也分数等,作为长生诀剑术的最高剑意,赵从定先前使出的,也仅仅是最低阶。 可这用来对付张凌尘这种洞识弟子,已然很是看得起他了。 却不料,这剑意竟被张凌尘悉数挡下。 张凌尘元气所形成的黑盾,比之别的元气盾,有所不同。 以张凌尘的修为,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坐在大殿之前的几位,自然认得出,这个黑盾,其实是虎皮青丝胸甲带来的。 衣怀嵩紧皱起眉头,眼神看向旁边比其余人坐得都要高的张七十,仿佛要吃人一样。 这件胸甲的去向,多年未曾有过音讯,如今看来,竟是到了张凌尘手里了。 赵从定见这玲珑剑意竟伤不到张凌尘分毫,心里也不由有些意外。可他依旧面无表情,双手来到胸前,结出印记,身后匕首般大小的剑气再次形成,却并未飞出,快速舞动之间,凝结成一柄巨剑。 巨剑愈发变大,从赵从定身后飞来,发出“琅琅”声响,来至张凌尘头顶。 “竟然到了玲珑剑意的中阶!”场间众人不由发出惊呼。 大家都知道赵从定很强,却没想到赵从定已经这般强了。 张凌尘只觉头顶有巨石压来,耳边大风呼啸,巨剑发出的琅琅声响充斥着张凌尘的脑袋,其余任何之物,均看不清也听不见了。 巨剑缓缓落下,仿佛不给张凌尘任何挣扎的机会,几乎就快到张凌尘的头顶。 张凌尘顶着巨大压力,在这样下去,周身筋骨首先要断裂。 衣怀嵩这时才舒展了眉毛,任凭张凌尘有多少法宝,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够看。 赵从定持续释放元气,来到巨剑之中,巨剑变得愈发明快,声响也越来越大。 “受死吧,这样的实力来和我斗,蚍蜉撼树而已。” 张凌尘在巨剑之下微微抬起头,手中龙栩发出呼啸。 “赵师兄,你的确很自信,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如果仅仅是如此,可能还不太够。” 张凌尘声音很小,外界可能听不到,但赵从定听得很清楚。 他有些惊讶,这可是玲珑剑意的中阶,难不成张凌尘连这也能抵挡? 张凌尘缓缓举起龙栩,龙栩的呼啸之音从巨量元气中传出,初始很小,越来越大,直到整个场间都能听到。 龙栩仿佛愤怒至极,一头龙形虚影从中生出,继而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玲珑剑意形成的巨剑。 “这是?魔气?” 衣怀嵩当即站起,指着擂台之上说道。 “哪里来的魔气,那头龙在张凌尘体内待了多年,前些时日在天师龙栩神树的压制之下,总算消停,受了龙栩影响,张凌尘可以释放龙气,就要被说成是魔了吗?” 张七十面不改色,看着场间,对着衣怀嵩说道。 衣怀嵩左右环顾一圈,见其余人都不说话,张七十又搬出天师来说事,自己无法反驳,只好咬了咬牙,甩甩袖袍坐回原位。 那头巨龙已然就要比玲珑剑还要大,龙气蔓延而来,将巨剑拖起。 张凌尘举着龙栩,自己总算轻松了一些。 他依旧漂浮在半空,右手脱离龙栩,任由龙栩只身抵挡巨剑,自己从玲珑元气中走出,好像走在平坦地面,又好像单脚轻点着水面。 不知何时,那柄中行锥已出现在张凌尘手中。 那日,他初次得到这件书派重宝,一时不知道要将其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入夜后,他坐定冥想,行过几个大周天后,惊奇发现,中行锥竟然也能进入到自己识海。 如若不然,先前巡照司查看之时,中行锥他定是带不进场间的。 见张凌尘拿出另一件武器,陈天均也觉不对,转身看向张七十。 “宗主,这恐怕,不妥吧,神山有规定,比试只能携带一件武器。” 衣怀嵩也看向张七十,倒要看他这回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先前,仔细搜过了吗?”张七十目不转睛,开口问道, “确实搜过了,只有一件龙栩。” 几人正说话间,张凌尘已然来到赵从定身旁,举起中行锥便扎向赵从定。 赵从定也觉不妙,从身后拔出临风,挥剑抵挡。 中行锥与临风相撞,两道元气散开,场间众人只觉有大风从擂台吹出。 张凌尘手中毫不收劲,中行锥狠狠压向赵从定。赵从定并不给张凌尘机会,出拳重重砸向张凌尘。 张凌尘转身避开,后脚用力一蹬,整个身体倒立起来,手中力道不减,雄厚元气迸发而出,压得赵从定向下坠去,几乎就要接近擂台地面。 所有人再次惊呼。 张凌尘这小子,元气竟有这般充足。 其余人并不知道的是,张凌尘这一招所用的元气中几乎是普通人整个识海的所有元气了。 但他不同,他识海巨大不说,还有泓栩神树,元气几乎到了不竭的地步。 赵从定这时着实有些慌了。 “这小子,竟能将我压制到这个地步。”赵从定心里想着,可还是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索性不再抵挡,任由坠落,外人看来,就要砸在擂台之上了。 随即,一枚银针从他胸口飞出,从空中穿梭一圈,直直定向张凌尘眉心。 “看起来,赵从定也不止带了临风这一把剑嘛。” 张七十这才回头看向衣怀嵩,饶有意味地说道。 陈天均脸上更加难看。 二人上场之前,巡照司已依惯例对二人做了详尽检查,却不料二人都挺脏的。 但是比之张凌尘,赵从定似乎要更脏一点。 他这枚银针,所料不假的话,定是衣怀嵩自己衣氏一门传袭多年惯用的锁骨穿心针。也难怪巡照司发现不了,御此针之术,名为见骨,常年用针之人,可以做到将自己的锁骨穿心针藏进肋骨,寻常之人根本发现不了。 张三福虽表面镇定,可内心已然慌乱。 这针是何威力,被针伤过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他再清楚不过。只是衣怀嵩当年当着师尊的面发誓再也不用此针,却没有想到自己不用,却传给了徒弟。 那银针很快,几乎就要扎进张凌尘脑袋。 张凌尘不得不后撤出去,耗费如此大的元气,竟被这针所破。 张凌尘身形很快,被银针逼着,瞬间就到了擂台边缘。 这银针很是缠人,仿佛不扎进人的身体不罢休似的。 而此时,赵从定提着临风也至。 他看起来,气愤极了。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让他觉得很丢人,故而他很生气。 “临风将至,银针在前,张凌尘此时认输,或可留下一命。” 擂台之下,一位长生宗长老摸着胡须说道。 三娘和春生带着陈敬方九宝儿就在擂台之下不远处,擂台之上的场景,让几人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九宝儿甚至蒙住了眼睛,不敢看擂台,仿佛下一刻,就会发生让她一生难忘的场景。 无论如何,张凌尘都到了悬崖峭壁之侧,稍有不慎,一命呜呼。 春生也捏着一把汗,如果张凌尘不用中行锥规避,确实凶多吉少了,但愿关键时刻,中行锥能帮得上他。 “别怕,他还有青甲护体,应该不至于出大事。” 三娘好像在安慰着别人,但语气显然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安慰自己。 张凌尘却并没有慌乱,即便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大脑飞速思考,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伸出左手,主动接下那枚银针。 银针插入他的手掌心,瞬间消失。 随即,他伸出右手,龙栩发出嘶吼,释放巨大龙气,将巨剑吞噬,回到自己手中。 张凌尘紧握龙栩,在赵从定就要刺向他之前,快速后撤,血色元气生出,仿佛有大火涌出。 他连斩数剑,“人”字剑符和“川”字剑符生出,压向赵从定。 可这并不够,赵从定哪里会被这低阶剑符所影响,舞动临风将剑符打散,将剑端端举起,玲珑剑意再生,巨剑快速形成,斩向张凌尘。 用元气形成的玲珑剑意和用剑形成的玲珑剑意,可大有不同! 巨剑好似不可阻挡,像是一座山压来,张凌尘只觉浑身骨头都要碎了。 那柄巨剑依旧琅琅作响,无尽的剑气如同大风,又如河流湍湍不息。 张凌尘数次想要站直身体,可始终被这剑意所困,连抬头都很困难。 而赵从定似乎并不满足,提起临风,端端向着张凌尘胸口心脏位置刺去。 任凭龙栩再如何嘶吼,却再也无力抵挡似的,只颤抖着,始终在玲珑剑意之下被压制着。 “看起来,张凌尘命数已定咯。” 衣怀嵩这时一脸轻松,索性靠在椅子上,只等着张凌尘被赵从定击杀。 但张凌尘并不认命。 无数元气从张凌尘周身所有位置再次爆发而出,呈现出黑红色,体内泓栩仿佛发着翠绿光彩,往外迸发着,仿佛源源不断。 “张凌尘这小子,可惜了。” 场间有人发出感叹。 元气涌出,逐渐推开玲珑剑意不假,可赵从定手中临风可不是吃素的,眼看就要刺进张凌尘胸口。 这一剑,哪怕不死,也必然会让他变成像郭垓一样的废人。 中行锥是可以救自己一命,可自己这一生,难道要永远活在别人庇护之下吗? 先前的银针刺入后,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可这会,这根银针仿佛从头到尾从自己经脉走了一边,让自己浑身经脉断裂了一般。 先前他早已算得,银针只要不从胸口进入,他就还能有一丝机会,可当下,银针已然将他重创。 临风已然就要刺进张凌尘胸口之前,在青甲的阻挡下,发出脆裂声音。 临风虽不是剑榜前十之剑,可毕竟也是长生宗代代相传了数百年的剑,又有长生宗剑楼亲自所炼,与这青甲本就是矛与盾的关系。 可青甲再过坚硬,似乎还是快要抵挡不住临风了。 而此时更糟糕的是,那根银针在游经张凌尘周身经脉过后,从张凌尘后心飞出,一道血线随着银针喷射出来,张凌尘整个人向前踉跄,似乎就要倒下去了。 银针飞出弧线,回到赵从定体内,张凌尘重重咳嗽一声,眼睛紧闭起来,似乎痛苦极了! “凌尘怎么不用中行锥啊,我就是怕他如此,才紧赶而来的。” 春生这时也害怕起来,那银针本就是邪物,但凡被银针所伤者,哪怕当时不致命,周身经脉也会发生紊乱,不日也会性命堪忧。 “凌尘你怎么回事啊!” 三娘大喊一声,意图想要将张凌尘喊醒来似的。 赵从定手持临风,剑气正足,依旧想要刺破青甲,彻底将张凌尘废了再说。 陈天均眼神看向自己安排好的两名裁判,似乎在示意他们出手阻拦。 张三福心都悬着,即便他早已想到了今天任何可能发生的结果,可到了这会,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如若张凌尘身上的青甲抵挡不住临风,张三福甚至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哪怕再次浪迹天涯,他也要救下张凌尘不可。 青甲依旧阻挡着临风,二者相抗之间,张凌尘艰难睁开双眼,口中满是鲜血,向下流去。 “赵师兄,你真是,不给我任何机会呀。” “怎么?不是你说希望我不遗余力的吗?” 赵从定一脸得意,场间之景,也确实够他得意的了。 “我从小,就被判定活不大,能到今日,已是我的福分了。” “你们呀,怎么就不能给我活下去的机会呢?” 张凌尘语气脆弱极了,在赵从定眼里,跟求饶无异。 可赵从定并不罢休,手中临风更加用力,带着厚重元气和凌厉剑意,就快要突破青甲了。 张凌尘不觉又咳嗽几声,周遭元气哪怕依旧很盛,可还是无力招架。 “要是没有后招,就受死吧。” 赵从定语气冷淡道。 张凌尘抬眼看他,嘴角牙齿全是鲜血,哈哈大笑了起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三十九章 凌空有剑意 剑出杀字符 无论如何,不管是赵从定眼里,还是外人眼里,张凌尘死定了。 这个少年,实力很是不俗,初入洞识,就有着让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实力,他在剑符之道展现出的天赋,整个长生宗都找不出第二个。 更有甚者,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能掌握长生诀,哪怕长生诀之中那些鼎盛的剑意他还并未习得,可这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只是如今,这小家伙在赵从定的玲珑剑意和锁骨穿心针的双重打击之下,已然就要气数尽了。 张凌尘看着那临风贴近自己肉体,进而一点一点刺入,哪怕青甲再过坚硬,可还是出现碎裂之痕。 自己在这玲珑剑意的高压之下,依旧无法动弹。 “难道真的要催动中行锥逃命去吗?” “不是不行,而是我不想!” 张凌尘发出呐喊,声音穿过人群,传遍整个神山,甚至仿佛盖过天际! “啊!啊!哈!” 张凌尘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发出这一声呐喊。 他的眉宇发生变化,整张脸似乎扭曲,在赵从定眼里,仿佛一头巨龙出现在眼前。 他眉心之处的那道印记,发出血红光芒,穿过元气,让赵从定眼前一黑。 “这?” “这难道就是那头神龙?” 春生托着下巴,定定看着张凌尘的变化。 张七十也微皱着眉头。 衣怀嵩等其余各司主事看出端倪。“难道,神龙可以出世了?” “不对,神龙出世,张凌尘必死无疑。” “可当下场景,有作何解释?” 赵从定想要抽出临风,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他快速结出印记,那柄巨剑琅琅之声大作,变得更加巨大,压向张凌尘。 打至此时,即便赵从定,也好像元气不足了。 那剑意虽然升腾,可毕竟元气有限,并没有产生更大的高压。 张凌尘已然化身龙形,龙栩来到身前,发出奇异光彩,同样变得巨大,向着玲珑剑意所产生的巨剑砍去。 “咚!”两剑相撞,发出轰鸣之声,巨剑被击碎,化作元气,散落而下。 张凌尘像是得到某种加持,飞速冲天而去。 龙栩紧随其后,从无尽元气中钻出,像是一声龙吟过后,直飞天际。 张凌尘站定时,已在众人看不清的位置。 龙栩速度减慢,缓缓来到张凌尘身边,剑身剧烈抖动着,仿佛受了很大的气。 “该我了,赵师兄。” 张凌尘受银针影响,声音还是很弱。 但赵从定听得很清楚。 张凌尘伸出握住龙栩剑柄,龙栩抖动才稍微减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周身的疼痛能有所缓解。 随即,他闭起双眼,元气再次涌出。 “这家伙元气还没用尽呢?” 有人又发出惊叹。 “这小子,今天要是能活下来,日后这长生宗,怕是有好戏看咯。” “就一个洞识,竟能把赵从定逼成这样,几百年也没听到有这样的人吧。” 底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衣怀嵩脸色又开始铁青。 但他也不慌,只是不爱听这些人说的话罢了。 张凌尘藏了一手,难道他作为赵从定的师父,能不为他筹谋一番? 说话之间,张凌尘手持龙栩,冲将下去。 张凌尘依旧龙的模样,速度很快,从天而降,龙栩生出巨量元气,仿佛一支箭羽,刺向赵从定。 赵从定提剑抵挡,二人连过数招,剑剑相抗,在擂台打得有来有回,张凌尘手中龙栩此时仿佛有些无穷力量,竟和赵从定不相上下。 赵从定眼神已然十分冷厉,再看向张凌尘时,杀气十足。 张凌尘并不惧怕,提剑再斩,龙栩变化巨大,隔着很远,剑锋依旧打向赵从定。 有浓厚剑意生出,比之先前的玲珑剑意还要更甚。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强的剑意。” 陈天均看向张三福,压着声音问道。 “大概是这把剑本身带的,毕竟,这是神龙亲自所化,是神龙的力量。 陈天均摇摇头,再次看向张七十,发现张七十面无表情,只看着擂台之上,自己也赶忙将眼神撤回。 这股剑意,仿佛大海,仿佛冰山,浓厚之余,让人心生恐惧。 “这明明就是魔气,宗主你看不出来吗?”衣怀嵩阴阳怪气道。 “那你的锁骨穿心针,又是什么?正道?天师是何时托梦于你了?长生宗竟也可以用这种招术了。”张七十依旧语气冷淡。 衣怀嵩不再说话。 先前,玲珑剑意正盛之时,龙栩一直被压制。 而后,张凌尘冲出重围,这剑意才起。 “是凌尘一直压着这剑气,这会才释放出来了。” 春生似乎看出什么,喃喃自语道。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再看张凌尘,在这剑意加持之下,连挥数剑,“人”字剑符与“川”字剑符接连斩出。 赵从定虽然可以抵挡,但这剑符仿佛不要钱一样,不断出现。 张凌尘似乎不觉得累一般,变换着身形,剑符一道接着一道。 赵从定抵挡的有些厌烦,将临风抛出,双手结印,玲珑剑意再起,临风自行去抵挡剑符,硕大剑意升腾而起,将其周身包裹起来,巨剑再次出现。 与其说巨剑生出,不如说,赵从定自己化身成为了这把巨剑。 “这是,玲珑剑意的高阶?” 三娘看向场间,有些惊诧。 “这赵从定才仅仅开元大乘,还未踏入半禄,不应该啊。” “不,这不是高阶玲珑剑意,只是他与临风实在契合,又将玲珑剑意研习的太过透彻,能够以自身作剑罢了。”春生紧盯场上二人说道。 “那也够可怕了。”三娘话语带着颤音,今天从一开始,她心里就一直不安定,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 张凌尘继续着剑招,半刻过去,依旧未停。外人看来,其实徒劳。 “别看张凌尘不断写出剑符,可这丝毫没有作用。” 有人也看出来,但分不清是谁在说。 或许是觉得够了,张凌尘终于停了下来,而赵从定以自身作剑,终究起好了势。 赵从定身处巨剑之中,结出印记,整个巨剑飞转着拍向张凌尘。 张凌尘一跃而起,躲开这剑,跳得不很高,但速度很快。 随即,他将龙栩摆在眼前位置,龙栩漂浮起来,整个人悬停,闭起双眼, 元气在其周边环绕,形成很强的剑意。 这股剑意似乎比之先前更盛了些。 张凌尘神识探向周边,剑意升腾着。 赵从定,也就是那柄巨剑,已然来到他的身边。 无尽元气在张凌尘身边好似形成了一堵墙,挡着那巨剑。 张凌尘整个人依旧纹丝不动,仿佛整个世界与他再无关系。 但其周身的元气并未停止,依旧积攒。 “难道?” 春生似乎再次看出什么来,嘴角露出笑容。 “怪不得这小子一直压制剑意,等的可能就是这一刻吧。” 春生正说着,陈敬方和九宝儿看向他,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倒是三娘好像也知道了什么,终于不再那般担心了。 张凌尘依旧不动,任由那巨剑斩向自己。 赵从定在剑中仿佛歇斯底里般嚎叫着,可巨剑依旧没有突破那层元气屏障。 半刻过去,张凌尘睁开双眼,稳稳握住龙栩。 “我的实力,确实很差,修为境界也确实很低。” “我根本没有打败你的任何条件,所以我只能依靠龙栩本身强大的剑气。” “现在,你懂了吗?” 张凌尘也不知道在给谁说话,场间狂风大作,元气形成气流,赵从定巨大的剑意与张凌尘无尽的元气两相僵持之间,张凌尘动了。 他并没有做多大东西,只是拿起龙栩,在空中写下一个字。 一个“杀字”。 “‘杀’字剑符?”场间之人大都有人认了出来? 剑符之道,用剑多年的人,也不一定能入门。 张凌尘在后山乾园写出的能够撼动山丘的“川”字符,在长生宗众多弟子当中,能达到那个地步,已是凤毛麟角。 写剑符与写字,其实是同样一样的,这是张元元告诉张凌尘的道理。 写好剑符,全凭本心,心从万物,万物复心,这是师父说给他的道理。 以剑为本源,与剑同心同德,然后有万物,斩万物,这是张凌尘这几日,自己悟出的道理。 所以,他写下了“杀”字剑符。 剑符的第一层境界,被人称作种符。种符以字的笔画分出高低,从“一”字符开始,每多一笔,实力便高一层。 “一”。 “人”。 “川”。 再到无数个字,笔画越多,所需剑气越多,耗费元气也是成倍增长,总归就是这样的规律。 但以张凌尘的实力,能写出“杀”字,根本做不到,所以他在压制并积攒龙栩本身强大的剑意。 剑的强大与否,根本上还是在看谁在使用,所以强如龙栩这种剑,在张凌尘手里,也要忍气吞声,但随后所迸发出的剑意,所向披靡。 强如张三福,与何庆叔一战之时,同时写下了“斩”字与“镇”字,到了张三福那种境界,剑符笔画多少已不是问题,写符之人的剑意强大与否才是关键,这也就到了剑符的第二层境界,肃符。 而后还有第三种境界,被称作念符,据说世间鲜有人能掌握,如何写出,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据说剑冢有人会,比如宋青风,南境有人会,比如时洪迁。 “杀”字符很强大,长生宗当代弟子中,还未有任何一人掌握。 即便在张三福的剑符跟前这根本不够看,可用在赵从定这里,还是不够他招架的。 赵从定也是一惊:“好小子,到底还是小看你了。” 张凌尘并不说话,托着龙栩,巨大“杀”字符压向赵从定,压向他所在的那柄巨剑。 巨剑依旧发出琅琅声响,但这时众人都能听出,这是巨剑即将碎裂的声音。 “赵从定,要败了?” “不可能,指定还有后手,他可是赵从定啊。” “不错,他的确要败了。” 场下众人众说纷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张凌尘带着剑意,杀向赵从定,哪怕自己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赵从定被“杀”字符所笼罩,无数剑意穿梭,击打着赵从定的每一寸皮肤。 赵从定催动元气做挡,可强大的龙栩剑意轻松可破。 那枚锁骨穿心针再次出现,想要刺进张凌尘身体,可奈何张凌尘手中还有中行锥,银针才至,却不见了踪迹。 “杀”字符已然到达赵从定身体,他的身体开始渗出鲜血。 “要是没有后招,就受死吧。” 张凌尘将这句话,还给赵从定。 赵从定不敢相信,自己难道要命陨此处? “几日之前,他还任由自己蹂躏,难道,他在隐藏实力?” “那么这个少年,张凌尘,确实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赵从定眼看着“杀”字符就要将自己撕碎,想要催动元气再做抵抗,却发现自己的元气已然匮乏了。 自己,竟然被一个洞识之人,逼到了这种地步,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笑话。 雍离淳站在台下,倒吸一口凉气。 那日张凌尘对上自己时,还远没有这种的实力,如果那时就已如此,自己恐怕要比郭垓下场更惨。 三娘,春生和九宝儿等人此时才算放下心来,即便张凌尘不下杀手,即便张凌尘也受了重伤,此时此刻,总算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 张三福也是一样,嘴角露出笑容,看了看周围,学着先前衣怀嵩的样子,靠在了椅子上。但他不是衣怀嵩那样的得意忘形,而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时的浑身轻松。 旁的人哪里会关注这几人的微妙变化,只定定看着擂台之上。 陈天均再次看向自己安排好的裁判,赵从定也是神山不可多得的人才,为宗门计,为天下正道计,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两名裁判看出陈天均意思,起身就要阻拦。 可这时,“咻”的一声,场外袭来一支飞剑,这剑宽大且长,正是衣怀嵩手里那把排在剑榜前十的朔巽。 朔巽速度很快,场间众人谁都没有发现。 直到张七十站起来,消失在原地,众人这才发现有剑飞来。 这剑如同万石强弓射出的箭矢,更似流星划过,端端刺向张凌尘。 事发突然,剑又很快,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看擂台之上,张七十徒手抓住一把剑身很宽,剑刃带着云纹的剑。 这剑虽被张七十握在手中,可剑端已然刺入张凌尘胸口,足有半尺! 场间龙栩强大的剑意突然停止,赵从定从“杀”字符中逃离,可也整个人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接连吐出鲜血。 张凌尘看着插进自己胸口的剑,看着宽大伤口处涌出的潺潺鲜血,看着张七十,看着张七十手心同样渗出的血液,突然很急切似的,回过头看向台下众人。 视线移动,张凌尘一脸焦急,总算在眼神看见九宝儿那一刻,放松下来。 哪怕离着很远,看得并不很清晰,可张凌尘仿佛很是知足一样,嘴角一抿,笑了出来。 大量鲜血再次从张凌尘口中流出。 九宝儿眼睛挣得像铜铃一般,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九宝儿。” “来生吧。”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章 泓栩生枯叶 生死难预料 “张凌尘!” 九宝儿大喊一声,声音持续很长,响彻天际。 呐喊结束,九宝儿仿佛傻了一样,定定立在原地,眼神呆滞。 大口大口呼吸几下,九宝儿倒了下去。 张凌尘此时已紧闭双眼,要不是张七十仍旧握着那朔巽剑刃,恐怕他也倒下了。 张三福和陈天均速度很快,也来到擂台之上。 场间发生慌乱,众人都不知道这剑从何而来,但众人都认得出,这正是衣怀嵩那把朔巽。 张七十此刻眼里全是愤怒,在张三福抱起张凌尘后,转身看向衣怀嵩。 他的寝殿之中,一把和朔巽几乎一模一样的剑从中飞出,在空中高速旋转,像是一叶风扇,但速度很快。 张七十伸出右手,那把剑稳稳落在他的手中,外表果然和朔巽一模一样,只是这剑剑刃之上,是为卷云纹路。 这把剑,名为朔钧,与衣怀嵩的朔巽都是天师所留,二者实力相当,不分上下,在剑榜之中,朔巽甚至还排在朔均前面,倒不是因为朔巽要更厉害,而是朔巽比朔钧早炼出来。 张七十升腾起杀意,哪管场间如何乱,提剑便向着衣怀嵩走去。 “不是我,不是我!” 衣怀嵩深知自己和张七十之间修为的差距,如今,十个他也不是张七十的对手。 “不是你,又是谁!张凌尘被朔巽所伤,试问,天底下还有第二把朔巽吗?” 张七十站在半空,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衣怀嵩所感受到的威压更甚一层。 “不是我,是八鬼,对,是八鬼,这剑一直在八鬼手中。” 衣怀嵩有些语无伦次,此刻的他,真的有些怕了。 张七十要是趁着这个当口把他杀掉,自己多年的筹备和谋划,可算是白费了。 “八鬼?” “八鬼不是多年之前,早已被师父所杀吗?难道,他还活着?” 张七十声音很大,整个神山仿佛都能听见。 “是,是,他没死,一定是他做的,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 张七十终于停下步子,冷冷看向衣怀嵩。 “今日起,我便先废了你坐禅司主事之责,坐禅司之一应要务,统由陈天均暂理,你且闭门思过去吧。” 张七十声音依旧很大,场间众人几乎全部听得真切。 “竟然连首座都被废了,这也太……” “嘘,不要说话,让宗主听见,有你受的。” 张七十声音传至所有角落,场下众人都压着声音不敢再议论,有和衣怀嵩走得近得连头也不敢抬,数万人的主峰一下子变得一片死寂,只有三娘和张三福等人叽叽喳喳救张凌尘的声音。 衣怀嵩如何不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再做反驳,哪怕这件事真的和自己无关。 巡照司主事陈天均来到擂台,发现张凌尘正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整个人毫无任何生机。 “太可惜了,这个少年,未来一定了不起的。” “别废话了,快救人!” 张三福款款拔出朔巽,扔在一旁。双手紧紧压住张凌尘渗血的伤口,可终是于事无补。 且不说重伤他的是朔巽,就是一把普通的剑,刺入这么深,恐怕都没救了。 再别说是被天师留下的朔巽所伤。 九宝儿站在原地,看着躺在地上呼呼只出气不进气的张凌尘,一动不动,只有眼泪一行一行流下。 春生本就多年追随李从来,又与药宗关系紧密,深谙治病救人之道,正跪在张凌尘身边忙碌着。 过了很久,春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擦了擦脸。额头汗液和张凌尘的血液相混,此时满脸满手的血迹。 他泪眼汪汪抬头看向张三福和三娘,摇了摇头,两滴眼泪划下。 张三福猛然起身,同样伸出手来,翠鸣飞来,发出清脆声响,却仿佛低鸣。 他从擂台跃下,拔出翠鸣,青色元气生出,飞向衣怀嵩。 张七十还站在原地,此时刚说完先前所说的话。 张三福速度很快,翠鸣已至衣怀嵩身前半丈。 “老贼,我要你死!” 衣怀嵩惧怕张七十,可完全不怕张三福。 他结出印记,默念心诀,朔巽在原地颤抖起来,瞬间弹起,在张三福翠鸣刺向衣怀嵩的前一刻,出现在衣怀嵩手中。 “三福,我知道你很生气,可这件事的确不是我做的,我不和你打。” 衣怀嵩实力,本来张三福之上,可此时却只抵挡,并不还手。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苦苦追杀我们多年,始终不肯放过,除了你,还有谁!” 张三福眼睛血红,每一剑都是杀招。 衣怀嵩后退之余,看向张七十。 可张七十只站着,并不说话,也不阻拦。 春生抱起张凌尘,缓缓向住所走去。 场间很乱,但都给春生让出一条路来。 今日这一战,哪怕到这个地步,终究都会载入长生宗的史册。 年轻一辈比试,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精彩过。 “张凌尘要不是被朔巽所击中,如今躺下的,应该是赵从定才是。” 有长老发出感叹,再看向衣怀嵩。 “哎,这人,暗的不行,明着来了。” 张三福依旧和衣怀嵩缠斗着,俨然一副不杀了衣怀嵩不罢休的姿态。 “三福,师弟,你要是再不停手,我可真还手了!” 衣怀嵩依旧抵挡着,也只是抵挡着。 “要是我做的,以我的风格,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做的,你明不明白!” 衣怀嵩大喊着接着剑招,可张三福根本不为所动。 陈敬方拾起龙栩和中行锥,跟在春生后面。 连龙栩仿佛都没有了生气。 回到张凌尘住处,春生正抱着张凌尘,却见屋子站着一个少年。 “三娘,别着急,凌尘还没死。” 三娘也满脸泪痕,定睛看了看这个少年。 “你,你是元元?” 张元元接过张凌尘,放在床上。 “我是元元,您先别急,有人要见他。” “谁,谁要见他?”三娘心中一喜,高声问道。 有些事,她知道。 张元元背后的人,定能够救张凌尘。 这时,一个须发花白,两眉很长,身着白衣,个子不高却很是健朗的老头子突然凭空出现在场间。 “果然是他!” “小姑娘,可还认得老夫?” 这个小姑娘,是在叫顾文珺顾三娘。 “自然认得,自然认得。” 老头子并未看张凌尘,眼睛向窗外看去。 顷刻之间,张三福也凭空出现在屋子当中。 张三福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仍旧握着翠鸣,依旧做着砍杀的姿势。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大殿之前,来到张凌尘的屋子。 他惊异地向两边看了看,直到看到老头,提剑跪在地上。 “三福,三福见过老祖!” 张三福喘着粗气,恭敬行礼!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你找衣怀嵩有什么用,这事的确不是他干的,再说了,你即便是杀了他,张凌尘就能活过来了吗?” 张三福一脸茫然,但在这个老头面前,他丝毫不敢造次,撇开他是老祖不说,这些年他对自己一家的照拂,是他怎么也还不了的。 “好了,先让我看看孩子吧。” 老人俯下身子,盯着张凌尘周身看来看去,搭手在张凌尘的脉搏,皱皱眉头又舒展开来,又皱起眉头。 众人谁都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老头眉头一舒一展一皱代表着什么。 “确实很重,经脉四分五裂,朔巽穿破识海,无尽元气泄露殆尽,连泓栩都生出了枯叶,确实没救了。” “泓栩?枯叶?没救了?” 这世上,春虚老祖说做不到的事情,恐怕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老祖?泓栩生出枯叶,是什么意思?” 春虚老祖正正身子,背过手去:“他体内有棵泓栩,识海破裂,元气散光,叶子已经开始枯萎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张凌尘体内竟然生长着一棵泓栩神树。 但是,这并不是此刻重点。 重点是,连春虚老祖都说张凌尘救无可救。 张元元有些急切起来。 “师尊,您一定有办法的,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再说了,你一大早就来找我,说张凌尘有一难,你来化解,这会又说没救了,到底什么意思啊!” 春虚老祖看着张元元,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我说你这孩子,平日里一点就透,今日怎么……” “世间万物自有定数,我来此处,是来化解他的难数,可天意如此,我又能如何?” 张元元又想说什么,可春虚老祖什么也不听,坐在桌旁。 “有没有茶,今早赶路走得急,早茶还没吃,先与我吃碗茶再说。” 春虚老祖丝毫不急,竟要茶来吃。 张元元当即出门去,不多时,端来一碗茶。 这是他去自己那个多年不见的父亲房间沏来的茶,应当不差才是。 却不料春虚老祖才喝一口,却大口喷出。 “张七十这小子,堂堂个宗主,喝这么差的茶?” 老头又摇摇头:“我要吃好茶!” 三娘无奈,回到自己房间翻找着,她记得当时宫鹊来看她时,带着一包茶叶,只是质量如何,自己从不饮茶,并不清楚。 很快,三娘又端来一碗茶。 春虚老祖喝下,砸吧砸吧嘴,总算满意点点头。 “天意,也抵不过一碗好茶的面子大呀。” 说着话,春虚老祖再次起身,来到张凌尘身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张凌尘眉心一点,又指向窗外,整个后山的元气涌动起来,仿佛倒悬在天际的白云,冲进张凌尘屋子的窗户,顺着张凌尘的胸口涌入。 长生宗众人都看得见,后山的元气如同雾气被风吹着动一般,涌了过来,整整齐齐涌入张凌尘那间屋子。 张七十依旧立在先前位置。 他知道那个老人来了。 他面无表情,看向此间,只是看着。 足足有半个时辰过去,后山的元气仿佛要枯竭了,不再涌入。 随后,春虚老祖坐在了张凌尘的床头,顺着他的周身经脉连点数百下,丝丝黑血从张凌尘周身毛孔流出,又瞬间化为黑色雾气。 “怪呢怪呢。” 春虚老祖说道怪呢,手中速度更快,将张凌尘翻过来,直直点向张凌尘脖颈。 老头上肢抖动起来,脸上的肉也随之摆动着。 过了好一会,才将张凌尘丢回床上。说声好了。 “您这是?为何会抖,难不成,伤得这般重,竟连您都要费很大力气不行?” 张元元俯在老头耳边问道。 老头斜着眼睛看了看张元元:“我就是觉得,单单指着他的脖子,怪尴尬的,自己找点事干嘛,你看你,非问这干啥。” 张元元一笑:“那凌尘?” “应该死不了了,那锁骨穿心针把他的周身经脉打得七零八落,我已经修复了,他的识海我也给补上了,还把整个后山的元气都充了进去,至于那伤口嘛,小伙子,两多肉就长回来了。” “那怎么,凌尘还没醒?”三娘问道。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肉体的伤我可以治,但朔巽毕竟是神器,神识所受的伤,我没办法。” “甚至,他永远都要躺在床上了。” 春虚老祖说着话,捡起桌子上的花生,扔进嘴里。 “那,可需吃药?”张三福跟在春虚老祖身边,抵着脑袋问道。 “哪里需要吃药,我将我自己的精气给他送了一部分,可抵这世间任何药物。”春虚老祖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生气。 随即他又道:“他的情况,我是一切都知道的,他的性格秉性我也一概清楚,但神识被伤,能否痊愈,我也不知道。如今,能做的我都为他做了,能够搭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了。” 众人看着躺在床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的张凌尘,陷入沉寂。 “那,老祖,先前我听您说,这件事不是衣怀嵩做的,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所为?张三福知道这老头脾气,端像个小孩子一样,依旧耐着性子,抵在他耳畔问道。 春虚老祖闻听张三福所问,撇起了嘴,脑袋摇着,逐渐幅度变大。 “这个,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有些事,说不清的。我不是不能告诉你,更不是不敢告诉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张三福挤出一丝笑意,要说这世上,恐怕不会有春虚老祖所怕之事了。 “走了走了,元元,回去吃你烤的肉去。” 春虚老祖拉着张元元,再不看向任何人。 二人才至门口,便消失不见。 张七十拎着自己那把朔钧站在天际,场间所有人全部离开后,他依旧未动分毫。 直到春虚老祖带着张元元消失在主峰,他才将剑收起,稳稳落在地面。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一章 凌尘无醒意 下山缉八鬼 张凌尘昏迷着,已过去三日。 三日之内,张凌尘不吃不喝,水米不进。 三娘和九宝儿想尽办法,始终没能撬开张凌尘的嘴。 九宝儿不知从哪里找来挺大一片树叶,简单在水中蘸湿,悬在张凌尘的嘴角,水汽流下,总算让张凌尘见了些水,只是九宝儿要一直举着这树叶,胳膊酸透了,才能进去几滴。 张三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搞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愤怒中缓过劲来,张三福将那日那时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不论是从衣怀嵩的表现来看,还是春虚老祖所说,这件事好像确实不像是衣怀嵩所为。 就像衣怀嵩自己所言,这件事要是他做的,必定会做得极其周密,以他的心性,定会做得天衣无缝,挑不出一点毛病才是。 而且,做这件事的人,使用朔巽这把剑,太过刻意,更像是栽赃陷害。 可是,正是因为这一点,让这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毕竟,那可是朔巽,旁的人,轻易就能操控朔巽?况且,那剑飞来之时,场间有那么多修为高深之人都未发现,甚至强如宗主那种境界,也是在朔巽将将刺入张凌尘身体之时才赶到近前一把抓住,甚至自己的手还被刺伤。 如此来看,此人修为极其莫测,甚至不低于张七十才对。 想这整个世间,能在张七十面前出剑杀人的人,只有寥寥几位。 “春虚老祖?绝不可能。” “李从来,时洪迁?也不可能。” “天台宗宗主法原?或有可能,但这不是他的风格。” “天台宗传说中的无魇老祖?也不像,春虚老祖当时就在后山,二人发誓永远相隔千里之遥,千里之内必有一死,想他断不会来此。” “剑冢主人宋青风则更不可能。” “蓬莱宗?前代掌教陨命后,小儿即位,虽有四大护法,可宗内人心不齐,自顾且不暇,不太可能。” 幽宗宗主赵漠河?他虽极度狠辣,但与正道不合,朔巽乃天师所留,根本不是他能驾驭的。 朝廷?不像。 药宗?被打垮的虺宗?或者是南境诸部?更不像。 真武门?魁星阁?凌云阁?没有理由。 …… 张三福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但那日场景,他想想就后怕,如若不是宗主反应过来,以朔巽当时的力道和速度,刺穿张凌尘甚至将张凌尘打成血沫都不在话下。 不对,他提着翠鸣去找衣怀嵩算账之时,衣怀嵩嘴里一直重复着八鬼的名字。 “八鬼?师尊尚在世时,就已将八鬼斩杀,难不成他还活着?” 八鬼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其人来自哪里也不曾有人知道。 只是他突然出现在长安,杀人无数,也不为财也不好色,而是到处吸人精血。 当时张三福尚且年轻,实力也不强,在朝廷求助下,曾与张七十一道率领宗门弟子出手缉拿,可均不敌,甚至还有长生宗弟子被八鬼重伤。 还是师尊邱天一亲自下山出手才将他斩落。 可他亲眼所见,八鬼被师尊用朔钧刺穿胸膛,整个胸口半尺见方的大洞,这样的人还能活着? 但衣怀嵩口口声声说,朔巽就是在八鬼手里,定是八鬼下的手。 张三福想得头疼,心绪也还在张凌尘身上,不由愁上心头。 几人都在张凌尘屋内,几日过来,谁也不愿意离开。 正当张三福起身想出门去看看时,一道童敲门进来。 “主事大人,宗主大人有请。” 张三福回头看看张凌尘,回道:“我这就去。” 门吱呀一声,道童出门离开。 三娘示意张三福前去,说不定就是和张凌尘有关的事情。 几个主事里面,张三福离得张七十最近。 可等他到达张七十房间时,其余人都到了。 当然,衣怀嵩和汤悬河并不在。 “你叫我来,何事?” 张三福语气并不太好。 张七十阴沉着脸,宫鹊和陈天均坐在他跟前,柳林南则站在房间另一侧。 “八鬼之事,想必你也记得。” “那日衣怀嵩所言,称朔巽在八鬼手里,张凌尘也是被八鬼所伤,这两日我派人去查,八鬼确实还在世,并且,就在衣怀嵩麾下。” “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张七十显然已和其余人沟通好了什么,只是在问张三福的意见。 张三福坐到几人对面,将场间几人的脸色挨个看了一遍。 宫鹊,陈天均都很自然,柳林南一直如此。 随即,他说道:“当年,我亲眼看见八鬼被师尊洞穿了胸膛,如果被打成那样还活在世上,恐怕得是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吧。” “可我活了这么多年,并未听说,世间有这样的秘术。” “那你就是不相信八鬼还活着?”陈天均问道。 “那你如何确定,那就是八鬼?八鬼常年带着面具,且那面具是被火烫过后强行粘在脸上的,真实面目连师尊都没有见过,如今突然又冒出个八鬼来,谁知道究竟是何人。” “衣怀嵩说,那人就是八鬼,这么多年一直被自己藏着。”张七十起身,来到张三福旁边道。 “衣怀嵩的话,你也信?” “我派人查了,应该不假。” “你如何查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你决定怎么做?与我争这作甚?”张三福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决定,满天下追缉八鬼。”张七十又回到自己座位,坐定之后,方才开口。 “派谁去?陈师兄?还是柳师弟?”张三福看着张七十,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决定,派你去,外加八十名宗门弟子。” “我?”张三福显得有些诧异。 “你让我去?” “对,让你去,毕竟,张凌尘是你的徒弟,况且,当年接触过八鬼的,只有我和你。”张七十说着,看向张三福,眼神里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神情。 能够替张凌尘报仇,自己当然很愿意,可谁知道这张七十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我不愿意呢?”张三福试探道。 “不允许你不愿意,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最合适!” 张三福思考片刻:“要我去也可以,但你要给我一个人。” “谁?”张七十问道。 “何庆叔。” “何庆叔?” “好,我答应你。”张七十犹豫片刻,但还是答应张三福。 “六师兄,我也同你去。”柳林南站在很远位置,一直未说话,却突然开口道。 “也可以,外加柳林南,你的胜算更大一些。”张七十看向柳林南道。 柳林南本就对宗门俗物不感兴趣,自那年张三福走后,他虽任了典造司的主事之职,可这些年几乎没有怎么管过,都是由典造司其余诸人承担一应事务。 这会,他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闲人,随张三福去追捕八鬼,也不是不可。 “切记,八鬼如今之实力,极其恐怖,其人又十分残忍狡猾,捕得住捕不住另说,带出去多少人,你就要带回来多少人。” 张七十再次对张三福说道。 张三福点点头,这话自己倒很认可,这才像是一个宗主该说的话才是。 “八鬼的行踪,可有线索?” 这天下这么大,追捕一个行踪本就诡秘的八鬼,要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谈何容易。 “我只知道八鬼前往啊荒庭方向,其余确实不知了。”陈天均本就负责巡照之职,长生宗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就应该归他管辖。 “荒庭?荒庭那么大,又是幽宗属地,我大摇大摆带领近百名长生宗弟子前往,到底是去追捕八鬼,还是去找幽宗干仗?” 张三福只觉荒唐,这件事是要做,可不能这般没有章法。 “那你说,怎么办?我既然让你领队,这些事情,就该你去考虑。” 张七十端坐着,完全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还有,上清节将近,节前,不论捕到捕不到八鬼,你都要回来一趟,我们师兄弟十几年未在一起过上清节了。” “对,今年本就是大年,各宗派之间还要比试,我宣文司上上下下已为此筹备多日,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要回来。” 宫鹊说着话,看向张三福,冲他皱皱眉毛。 张三福自然懂宫鹊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出去晃悠一圈,回来便是。 张三福坐在原位,摇了摇头。 这件事扑朔迷离,透着股邪劲,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找到八鬼,既然张七十让他领队去追,自己自然是要好好应对,最好能最短时间内抓回八鬼。 “当年师尊说过,这八鬼,极有可能是幽宗的叛教弟子,也有可能是南海深处不为人知的鬼门之人,只是鬼门被灭派数百余年,这一点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但如果他真的是鬼门之人,那想要抓住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陈天均所言之后,众人皆沉默了。 鬼门立派也过千年,据说专门收集各地孤儿,自小养大,也从不示人,这八鬼究竟来自哪里,确实是最大的谜团。 “总归,今日你就动身吧,张凌尘那里你放心,有我在。” 张七十声音很是诚恳,听着似乎该很让人放心才是。 可事情在调查清楚之前,张三福如今谁也不相信。 “怎么?你不放心我?”张七十问道。 张三福并不说话,站起身来,对着柳林南道:“师弟,那我们去做准备?” 随即,二人扬长而去。 “哎!我这个弟弟,对我的芥蒂,甚至要比我的仇人还大。” 张七十看张三福出门去,也是感叹一声。 但这本就属于他和张三福之间的事情,宫鹊和陈天均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去教习司安排一番,又去了巡照司提点了人手,张三福临下山之前,最不放心的,还是张凌尘。 哪怕这里是世间最大的宗派:长生宗。 可张凌尘要不是来了这长生宗,恐怕还出不了这样大的事情。 张凌尘屋内,九宝儿还像从前那样,趴在张凌尘床榻之侧,也是熬了好几天的缘故,这会正睡着。 三娘默默坐在窗前,手支着脑袋,看向外面,也是一脸的愁容。 张三福蹑手蹑脚走到张凌尘榻前,替九宝儿加盖了一件衣服。 张凌尘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按春虚老祖所说,如果真的要一直这样躺下去,没有任何意识,恐怕以后的处境会越发艰难了。 三娘看到他到来,很想知道宗主叫他去究竟做什么,竟要用去这么久。 张三福轻声回到窗前,拍拍自己妻子的后背,示意她出来一下。 “叫你去?张七十卖的什么药?” “嘘,你声音小点!” 三娘得知一切,也是一脸意外。 “这件事谁都可以去做,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张三福?” “难道就因为你曾经见过八鬼?” “又或者,如今生死不明的张凌尘是你徒弟?” 三娘接连抛出的三个问题,张三福不是没有想到。 可如今,想要将这一切来龙去脉搞清楚,这是最佳的选择。 三娘皱起眉头,在廊桥踱着步子,突然转身。 “你说会不会!” 张三福出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乱猜,如今之计,我想,我不在时候,有一人,很关键。” “大姐?” “对,叫大姐来,我不回来,就让她一直陪你们。” “可以是可以,只是,她毕竟和张七十夫妻一场。” 三娘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大姐,还是有些不放心在。 “为今之计,只好如此了,我们只有选择相信大姐,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三娘思考良久:“好,我去请她。” “不用来请,我自己来了。” 廊桥那头,顾文雪走了过来。 “我们说话,你都听见了?”三娘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姐姐,一脸疑问。 “文珺,我知道你对我仍心存芥蒂,但我要是和张七十情投意合,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我值不值得相信,这次过后,你便会知道了。” “大姐,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张三福看向顾文雪道。 “好了,我看一众弟子都已经齐聚了,就等你了,此一去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你得安全回来,才是最重要的。”顾文雪说着,看向自己妹妹,眼神坚定不说,确实给人一种镇定。 “好,那我去了,记得告诉九宝儿,不要让她担心!”说过此话,张三福头也不回,向大殿方向走去。 顾文雪拉起自己妹妹的手,用力握了握,二人走进门去。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二章 神山有异动 栩内有乾坤 张三福来到主峰大殿之前,柳林南已将众人清点完毕,何庆叔抱着自己那柄赤焰站在一侧,脸上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 张三福对柳林南及众人打过招呼,走到何庆叔身边。 “一脸的不愿意啊,要不,我再去跟宗主说说,别让你去了?” 何庆叔定定看着张三福,突然笑了出来。 “你明知道我是首座大人手下之人,为何还要叫我来?”何庆叔说这话时声音很大,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张三福也笑笑:“你是谁的人,我知道,这不重要。此行你能随我去,却很重要。” “哦?何出此言?”何庆叔看看旁边众人,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日过后,还不曾有机会问过,为什么当时要刻意败给我?”张三福并未回答何庆叔的问题,而是将这些时日自己一直压在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 “技不如人,需要什么理由?”何庆叔打趣道。 张三福摇摇头:“你不想说,我便不再问,但这趟出去,你可得拿出点真东西出来。” “有你们两司主事领队,需要我拿出真本事?”何庆叔语气有些嘲弄。 “师哥,我们出发吧。”柳林南声音传来。 张三福回头看看柳林南,又笑着看看何庆叔,还是点点头。 一众人等,风风火火下山而去。 神山主峰之上的巨像之上,张七十看着一行人下山而去,眼神里,是他从来都没有表露出来过的一种情绪。 已入深秋,日头渐短,天很快就黑了下去。又到十五,长生整座山峰静悄悄的,被一层青雾隐隐包裹,外界看去,似是藏在了高耸的云层之中一样。 主峰孤零零悬在最高处,不知是何缘故,今夜连一个出入的弟子都没有,时令又开始变得冷清起来,此刻,只有天上月亮很圆,独自挂在天际。 有一着黑袍之人,趁着夜色,不知从何处飞来,悠然来到云栈之上,潜入主峰,环顾一圈之后,进入到宗主张七十的房间。 一夜过去,坐禅司内,被废黜的首座大人衣怀嵩正在闭门思过,自那日后,除了张七十派去的追查人员,谁都没有见过。 汤悬河不知何时,偷偷来到衣怀嵩寝殿。 二人倒是没了往日那种得意忘形的劲,两月之内,曾经不可一世的坐禅司和教习司主事大人,双双被夺去了职务。甚至如今,衣怀嵩连门都不能出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张七十已然要冲他们出手了,甚至,他们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张七十这老家伙,隐忍这么多年,这回让他逮到机会,这一关,我们恐怕不好过。”衣怀嵩寝殿之内,汤悬河坐在藤条椅上,喝着茶水,嘴里念叨着。 “你说刺杀张凌尘的,是八鬼?可是真的?” 衣怀嵩端着茶碗,来回渡着步子。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那日,的确是我叫八鬼来,让他去替我做一件事情,也是我亲手将朔巽给了他,但朔巽为何会突然杀向张凌尘,我也不清楚。” “那你都不知道,谁知道?”汤悬河站起身来问道。 “如今,张七十已派张三福和柳林南去缉捕八鬼,甚至还带了何庆叔去,一切,只有等他们抓到八鬼,才能知道。”衣怀嵩皱着眉头,又转头看向汤悬河:“但是他们要是真抓住了八鬼,会不会把那件事情暴露出来?” 汤悬河摇摇头:“凭他张三福和柳林南,还抓不住八鬼,这点我是不怕的,况且,八鬼自己那些事,够他死几十回了,即便被抓,他也应该不会出卖我们。只是,他们带去了何庆叔,你说这个家伙,会不会已经反了水?” “反就反了吧,他对我们的事情,知之甚少,他还不至于让我担忧。”衣怀嵩走来走去,坐回了自己位置。 “那你说,八鬼的秘密,会不会被他们发现?”汤悬河来到衣怀嵩身边,附身说道。 衣怀嵩眼神提溜乱转,斜眼看了看汤悬河。 “一切都不在我们掌控之中,这是最可怕的。” “他娘的,早就说我们提前下手提前下手,你一直怕这个怕那个,事到如今,我们只剩被动了。” “闭嘴吧你!张七十到了什么修为,你难道不知道?”听汤悬河嘴上抱怨,衣怀嵩怒骂起来。 随即他又站起身,眼神变得很是狠厉。 “如今之计,首先是要保证那件事能顺利进行,只要不影响那件事,怎样都行。你这就回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随时等候我消息。还有,你去找一趟司马南州,就是那件事,得提前做了。” 汤悬河点点头,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离开衣怀嵩寝殿,直奔长安城而去。 张凌尘这里,还是和昨日一样。 九宝儿想尽办法给张凌尘喂着水和食物,但终究咽下去很少。 大娘和三娘也一直陪在身边,寸步未离。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神山这两日,安静得出奇,本来平日里很是嘈杂的时段,今日却异常平静。 三娘心里发着愁,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情,可大娘却留着心眼。 “文珺,你和九宝儿待着,我出去看看。” 三娘正在张凌尘榻前不远处,听到自己姐姐要出去看,不知道什么用意,只回过头看向大娘。 “今日,有些不对劲,我不走远,马上回来。” 听到大娘这样说,三娘也打起精神,哪怕不知道是几人太过敏感,还是真的不对劲,可还是警惕起来。 九宝儿听到大娘这样说,拿过自己的寻雪,做出随时拔剑的姿态。 “别怕,你大娘去看了,凡事有她和我在,你看好凌尘。” 三娘安慰着九宝儿,可自己却更加紧张起来。毕竟,张三福下山去了,留下她们娘俩和昏迷不醒的张凌尘,如果真有什么不利的事情发生,很难想象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不多时,大娘回来了。 “文珺,叫陈敬方来,我感觉不对,我们走。”大娘才进门,来不及将门闭上,匆忙说道。 “走?去哪?究竟怎么了?”三娘快速问道。 “先走再说!” 陈敬方就住在原先被龙栩破坏了的那间屋子隔壁,离着很近,听到三娘召他,很快就到了张凌尘屋子。 “敬方,背着凌尘,我们换个地方。” 陈敬方也知道,三娘如此安排,定是有她的用意在,一点也不敢迟疑,来到张凌尘床前,在九宝儿帮助下将他背起。 “那么,我们去哪?” 大娘正将脑袋伸出门外看着什么,听到三娘说话,回过头来。 “跟我走就是,什么也不要带,马上就走!” 几人在亭廊一阵小跑,绕过主峰大殿,陈敬方虽没有什么修为,但很是有一膀子力气,背着张凌尘跑得甚至比其余三人还要快。 “往后山走!” 陈敬方抬头往后山望了望,仿佛是在确定方向,直到满头大汗之时,总算快到乾园位置。 “然后呢?”三娘也不知怎的,心里慌乱极了,就好像有很多追兵似的,又有了当年她和张三福带着尚在襁褓的张凌尘逃命时的感觉。 而且她心里也渐渐有种不知名的预感,仿佛今天的确要有大事发生一样。 又过一炷香的时间,几人终于来到后涯之前。 后涯这个地方,在长满藤蔓的一块巨石之上,扒开藤蔓就会发现,有两个像小山一样大的字:“后涯”! 张凌尘初到这里时,还以为是有人将崖字写错了。 但这里之所以叫后涯,是因为长生宗还未建立之前,张天师便曾在此间居住,他给这里起的名字叫:“乾海无涯。” 后来长生宗建立,天师在后山建立了乾园,并在这里写下大字,便是后涯。 而大娘和张元元居住的那个很大的洞府,正是天师曾经修行的地方。 当下,大娘发现神山异样,首先想起的,便是这里。 几人顺着藤蔓一路向下,总算来到石阶,通过石阶,洞府就在眼前。 大娘此时才长出一口气,到了这里,总算安全了。 三娘从未来过这里,四下看看,转身问道:“大姐,你带我们来这里,就能安全吗?” 大娘故作神秘,邀请大家进去。 来到洞府,与先前并无异。 张元元该是去了哪里,并不在。 大娘来到内室,打开一个小壁龛,壁龛之内,是一座人像,大约有手掌大小。 人像手持一把小剑,做出要刺的动作。 大娘将人像手中的短剑拔出,在墙壁某处寻摸一番,插了进去。 “轰隆”!洞府最深处,一座门被打开,里面幽黑一片,看不清通向哪里。 “走,我们进去!” 大娘带着几人,沿着这座门进入,又将短剑插进另一一模一样的人像手中,那座门顿时关闭起来。 门内往进去不到三十米,有哗哗流水之声,大娘带着几人往前走去,渐渐明亮起来,一座暗河出现在几人眼前,河边正停着一条不大不小的船只,刚好够几人坐。 几人乘船顺着暗河去不多远,眼前愈发明亮。向前看去,一个空间很大的洞府出现。 这洞大得离奇,几乎有乾园一半大小。 洞内俨然与外界无异,暗河分出一股水流来,在洞中央形成一座小湖,湖内各种鱼虾数不胜数,欢快游动。 湖的彼岸是一大片草地,有很多很多的鸟兽虫蚁在此间自由自在,和几人隔着那座湖泊对望,草地当间还有大片的花海和颇高的林木,仿佛生机无限,甚至那花香隔着很远就能闻到。 草地尽头,一座小型雪山耸立,甚至还下着雪花,有小股溪流流下,顺着草地流去时,又钻进一片树林,树林叶已青黄,正大片落下。树林之外,又见那座溪流,拐着好几个弯,终于又回到暗河之中。此间,简直是一处世外桃源。 更让人惊奇的是,洞府顶上,竟是日月星辰! 怪不得会有光传来。 九宝儿有些看呆了,蹲在湖边,看向对岸,这小小一方世界,端的妙啊! 这湖恰似一片大海,海之彼岸春夏秋冬四季同在,简直没有语言能形容这种感觉。 到这里时,几人方才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们身后,有一大匾额,匾上像是被用剑刻上一样,大大的几个字很有筋骨:“别有洞天!” “果然别有洞天,这个词,会写快有五十年了,今日才算有所感悟。”三娘感叹着,也被此间的场景所震撼。 大娘带他们从匾额下的木门中进去,又来到一处新的空间,这里像是一座古宅,分出十几间屋子,大院之中端端有一棵很高很年迈的树,根茎很粗,看着强劲至极。 陈敬方来到正中那间屋子,将张凌尘放在床上,甩甩手脚,这一路走这么远,可把他累坏了。 几人都走进这间屋子,透过窗户看去,感觉与外边世界根本没有区别。 河水潺潺之声仍在脚下,这暗河流经多处,不知道究竟通向哪里。 “大姐,这是哪?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门上不是写着别有洞天?” “你不知道就对了,连张七十都不知道长生宗还有这么个地方。” 说着话大娘坐到桌旁,倒了一碗水,痛快喝下,先前走得又快又急,这会仍旧喘着气。 “这里呀,可是泓栩神树的根部,天师还在的时候收拾出来的,后来天师走后,只有春虚老祖还知道这里,他住了有个一两百年吧,也觉得没意思,就离开了。直到我和元元住到这里,他怕我们有危险,就给了我们这里的钥匙。” 三娘听着,点点头,怪不得呢,这地方这么妙,原来是天师的手笔。 “你放心,这里安全得很,外人即便是拿到钥匙,他也进不来,能进到这里的,都是神树认可的人。所以,寻遍这整个世间,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听到这里,三娘当然放心下来,可她不明白的是,也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大娘竟要急匆匆将他们带到这里来。 大娘再次喝下一碗水,又各自分给大家杯子,这才说道:“有两个黑衣人杀来了,冲谁来的并不清楚,但我们走之前,已经快到主峰了。” “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三娘皱眉问道。 “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有从小就有目视千里的能力,只要是我想看的地方,我都能看得很清楚,他们黑衣黑面,认不出来。”大娘严肃说道。 大姐的这个能力,三娘从小就很清楚,应该不会有错。 她紧接着又道:“神山很多人不见了,你发现没有?很像是被刻意调走了。” “会是谁?” “首座被幽禁,能这样做的,恐怕只有张七十。” 三娘不觉一惊,这几日发生这么多事,他究竟要做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先前,张凌尘被几人带离之时,那两个黑衣人已然来到主峰,却并没有动作,似是刻意留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大娘三娘带着几个小的只顾逃走,并未发现,她们才离开不久,她们所住的那排屋子起了滔天大火。 而恰好,宗主张七十和巡照司主事陈天均一早就离开了神山,据说是受皇帝之邀,入宫去了。 大火才起,随即,那两人杀向教习司。 教习司内,连同教习司十六名教习及剩下的三十余名弟子在内,无一存活。 直到张七十赶来教习司将二人擒下。 陈天均将二人面巾撕下,其中一人未曾出现过,但另一人大家很是熟悉,正是当日前往熙春观刺杀张三福等人的陆九年! …… 张三福一行速度很快,仅仅一夜又一日过去,便已来到梓州。 梓州在长安北部,与雍州接壤,过了梓州,再往北走便会进入荒漠,出了荒漠,便也出了延黎王朝属地,正式进入荒庭。 一路过来,张三福等人派出探子四处打听,又安排长生宗沿途各道观多方寻访,可完全没有八鬼半点音讯。 八鬼极其擅长伪装和逃跑,这一点,张三福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 一行八十余人吃喝住行,不能说是一件小事,况且这些人常年居住神山,外界事物虽有耳闻,可初到人间,各种之事多少还是有些生涩。 再次入夜,一行人在梓州境内某处山脚安下营帐,正要准备吃食,梓州玉春观有人到来。 这人带来消息:“八鬼,在梓州某处,露面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三章 正面对八鬼 梓州现大军 梓州在延黎王朝,算比较大的一州,二十余府八十郡县,想找个人,何况是八鬼这样修为颇高又极擅伪装逃跑之人,谈何容易。 八鬼的消息,来得太快,让张三福有些犹豫,倒不是他生性多疑,只是的确不该来得这么快。 他们一行人如今所在的位置,位于梓州下辖的巩城府南定镇,而来人却告知张三福,八鬼出没在渡口镇。 “渡口?”张三福在心里仔细回想着这个位置,作为此间八百里左右唯一的渡口,这里上可通长安,下可往南境,唯独不是通向荒庭的路。 再者,渡口位于南定之下,八鬼怎么还跑到自己一行人身后去了? 这哪里像是他们在追赶八鬼,更像是八鬼在追赶他们一样。 但是,不论怎么讲,事不宜迟,还是得抓紧赶到渡口去才是。 张三福与柳林南何庆叔商议一番,纠集人手,当即就往渡口赶去。 渡口离着虽不近,怎奈张三福心里实在焦急,一行人速度很快,天还没亮就赶到了渡口镇。 渡口虽为小镇,但比之别的镇所在,要大出很多,毕竟是往来轮渡之地,鱼龙混杂不说,各地客商及官船航运在梓州大都集中于此,八鬼选择到这地方,也的确是个可进可退之地。 张三福一路都在想究竟该如何逼八鬼现身,可等他真正到了渡口镇,才觉得做什么都是徒劳。 这地方,简直太多人了。 不仅人多,来往牲口,大型货船,数不胜数。且不说码头,集市,即便是普通的街道之中,都是接踵摩肩,挤得连路都走不了。 张三福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虽然整个周边的地理位置和相应水旱路线已全然在他脑海之中,可他初至此,还是有些震惊。 人心里总会被所偏执的事情所影响,饶是几人均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张三福的坚持下,三个人将八十余人分成三波,由柳林南带一支人马留在码头附近搜寻,何庆叔带一路人马去集市,而自己则带人直接进到镇子当中去。 而且在张三福心里,有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起来,他甚至明显的感知到,八鬼很可能就在附近。 当年,他和张七十出山第一次缉捕八鬼之时,他虽还年轻,但在即将与八鬼短兵相接之时,与今日是同样的感觉。 “八鬼这个人,确切说这个不知道究竟是何物的家伙,当年力抗自己和张七十二人而不落下风,甚至能在师尊邱天一的手里受到那样的重创而活下来,再加上之前刺向张凌尘的那一剑来看,此人的实力必定远在自己之上。” 张三福心里一直思忖着与八鬼有关的一切,但他心里完全没有惧怕的意思,这一回要是让他跑掉,日后多少年再没有消息,张凌尘能不能醒来另说,有些秘密,可能就要永远隐藏下去了。 之前他要下山之前,也曾问过为什么八鬼能在那样的重创之下活下来,还能隐藏在神山这么多年,可连张七十在内,谁都不知道,即便是八鬼这些年一直在衣怀嵩麾下做事,可衣怀嵩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些秘密,张三福心里有预感,时候不用太长就能昭然于世。 脑子里想着,张三福一行动作很快,已然来到渡口镇镇中心。 这个镇其实并没有很大,人确实很多,但和自己当年那间熙春观所在的裕丰镇差不多,因为都有水路码头的缘故,来往的人越多,百姓们生活条件比之外界更好一些罢了。 但和别的地方不同的是,渡口镇这地方,民风习气要比别的地方彪悍上很多,加之常年有匪患作祟,这里的人们大都习武,甚至还有很多修行之人。 师尊将八鬼打伤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人,如今这人变成什么样子,除了衣怀嵩谁也不知道,而且此人伪装之术要远高于常人,说不好这渡口镇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就是八鬼本人。 总之,张三福心里一直胡思乱想着,自己索性将身边之人全部打发出去,只留下玉春观前来带路的一位小道在身边。 时间又过去很久,日头越来越大,按说到这个季节,天不会再过炎热才是,可今日的确有些热得出奇。 那小道也不和张三福有过多话语,只在前走着,也不知道要将张三福带去哪里。 镇子上的建筑,大都是些平矮瓦舍,一排与一排相连,一条从大河里引出的小河流经小镇,将小镇分到两侧,其中间有一座石拱桥,算是将两侧相连。 那小道很快就走到拱桥旁边。 “三福主事,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张三福隐约感觉不对,从背上取下翠鸣在手中。 石桥不长,只十米不到。 张三福往桥上看去,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有些稠密,人肩膀挨着肩膀,很是拥挤。 张三福往石桥走去,只一抬头,拱桥正顶站着一个蒙面之人。 张三福心觉不对,快步奔去,那人却又不见了踪迹。 “站住!” 张三福看着真着,而且他心里很是笃定,这人必定就是八鬼。 那人速度很快,从拱桥另一侧逃走了。 张三福提剑去追,下到拱桥另一侧,人却更多了。 今日是渡口镇二十日一轮的集市,人多不说,周边摆摊贩卖之人紧紧相连,再往人群看去,完全看不到八鬼身形。 张三福心里太过焦急所致,索性拔出剑来,跳到旁边屋檐之上,往前追去。 那人先前还消失着,却又突然出现在张三福身前不远的屋顶上。 底下行人大都抬头看向张三福,张三福稍不留神,那人往身后巷子跳了下去,又不见了。 张三福心知八鬼定是在引他往没人的地方去,但还是义无反顾追了上去。 他纵身跃下,跳进巷子,聚精会神听了听,有脚步声从他面前巷子传来。 张三福也顾不上身后的小道,迅速追了上去。 才从巷尾转过去,却听得“咻咻”声响传来,张三福提剑在神山,挡下两颗石子。 石子溅射到旁边墙上,打出很深的凹痕。 “张三福,许久不见了。” 张三福依旧做抵挡之势,抬眼看去,有一人站在正午的日头里,看不很清。 “你是,八鬼?”张三福问道。 “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 那人说着话,蹲了下来。 张三福这才能看清此人究竟什么面目。 这人脸上戴着面具,与自己当日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身黑衣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张三福却并不清楚。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有什么好遮掩的必要?” 张三福索性将剑收起,瞪着那人说道。 “你知不知道,是我想见你,所以才见了你,如若不然,凭你十个张三福也找不到我。” 那人很是戏谑的说道。 “我自然知道,我能追上你,是因为你有意让我追上罢了。” “哈哈,看起来你不是很笨嘛,为什么你的师兄弟们总要说你笨呢?” 那人说着话,起身从屋檐跳了下来,和张三福离着仅三四米的样子。 “我笨不笨不重要,你为什么要单独引我来此,才重要。” 张三福索性将翠鸣背回了背上。 一来,他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远不是此人对手,二来,这人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呀,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我也不愿意被谁控制,别说他衣怀嵩,就是张七十也不行。” 那人背着手,虽看不清表情,但能听得出很是高傲才是。 “那你多年在衣怀嵩麾下,又怎么解释?”张三福表情语气都平静了些,正声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目的,这与你今日来找我无关。” 张三福心领神会,转而又问道:“那我倒是想问,你伤我徒弟作甚?” 八鬼顿了顿,眯起眼睛来。 张三福看得出,这人笑了。 “你徒弟不是我伤的,所以我停下来,引你至此,我不介意跟你打一架,可打一架没有意义,我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人,可我今日,还是想耐心跟你讲讲道理,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的。” “那你为何要跑?”张三福完全不给他停顿的机会。 “有人要杀我,我当然要跑。当然了,我不是说你,如果只是你想杀我,还不至于让我跑。” “是谁要杀你!” “我不能告诉你,我如果不告诉你,我可能还有逃一命的可能,我若告诉了你,我可能真死定了。” 张三福知道,有些事,到了八鬼这种修为也还要忌惮,必定不是普通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张三福脑子里将先前的对话过了好几遍,清楚八鬼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说,但已将能告诉他的都告诉他了,于是再次开口问道。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个,我可以告诉你。” 张三福定定看着八鬼,在等着什么。 八鬼转过身去,将衣服揭开,后背一个硕大的空洞赫然在他的后心位置,从中看去,甚至能看见巷尾的人来人往。 “这?你是如何活着的?” 八鬼哈哈大笑起来:“我只能告诉你,如今我确实活着,至于因为什么,如何做到的,我还是不能说。” 二人均沉默起来。 八鬼见张三福越来越迷惑的样子,顿了顿再次说道:“当年,长安死了那么多人,也不是我做的,只是这些事总得有个人做,所以便成我了,你明白吗?” 张三福点点头。 “如果可以,我走了。” “嗯,你走吧。” 八鬼饶有兴致地再看看看张三福,摇了摇头,转身跳上墙头。 “对了,奉劝你一句,有些事太大,你管不来,你那个徒弟,这回,恐怕凶多吉少了。” 说着话,八鬼向着另一座房檐跳去。 随即,一道声音又在张三福心中响起:“带着张凌尘走吧,活过二三十年也就是了,人生嘛,长短不过几十年而已。还有,希望你能继续往荒庭方向追上几日,等我到了南境自会想办法知会你。你要知道,这是我在帮你们,不是你们帮我。” 张三福皱起眉头,向着八鬼遁走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临走时八鬼说的话,意味要比先前所有话更加深长。 “为什么八鬼会帮自己,会找这么个地方告诉他这些话,又为什么八鬼也不敢透露张凌尘的伤究竟是谁所为?还有,八鬼能活着,究竟是谁的手笔?” 没见到八鬼之前,张三福疑虑重重,见到了八鬼,张三福更加疑虑重重。 他摇摇头,眼神却还停留在八鬼逃走的方向。 那个小道此时终于找到他。 “三福主事,您可真快,让我好找。” 那小道擦着汗喘着气,一个字一个字给张三福说着。 没多久,先前被张三福打发出去的众人也都寻至此处。 “张主事,可是见到了八鬼?”有人走到近前问道。 张三福眼睛看了看嵌在墙壁上的石子,又看了看那人:“没打过,让他逃了。” 众人也不敢怎么说话,随着张三福退了出去。 不多时,三处人马又汇聚到一块,张三福只说自己没能留住八鬼,八鬼临走时说了,有本事就追他到荒庭去。 柳林南什么也没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可何庆叔抱着剑的神情,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越发扑朔迷离咯。” 何庆叔打着哈欠说着,往码头看了看:“荒庭还有很远,不如我们先乘船到雍州,由雍州进入荒漠,总能快一些,万一能在八鬼之前赶到荒庭,也好堵截他。” 张三福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但看向何庆叔的表情,也有些怪了起来。 一行八十余人,张三福足足又租了三座大船才将将坐下。 “梓州离雍州一州之隔,沿江而下,再入荒漠,确实能快上很多,要是八鬼真朝这个方向走去,说不定真的能先他一步呢。” 张三福站在船头发呆时,何庆叔走了过来,所说的话,让张三福心头一惊。 “这家伙,到底知道什么?” 但张三福表面没有任何纰漏,看着何庆叔道:“去了才知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船速度却减慢了。 二人眼前,巨大的官船接连好几百艘,正逆流驶来。 官船之上,齐整的卫军分列船舷两侧,看起来,应该有数万大军之多。 最前也是最大的那艘正中间,挂着一杆大纛,上面写着司马二字。 “没听说朝廷动兵啊?”张三福喃喃自语着。 民间船只遇见官船,必须要停靠避让,这既是为了不影响官船,也是一种礼节。 何庆叔撇撇嘴:“没听说,这不是看见了嘛。” 张三福回过头看看何庆叔。 “这船明显是要驶向长安的,难道? “好了,别瞎猜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何庆叔摇摇头,向船舱走去。 江风不知是被接连的官船影响还是本就到了时候,变得更大了一些,张三福皱着眉头,看着数万大军从身前驶过,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四章 好个自在城 自在有真人 三娘一众虽然来到了“别有洞天”,此间环境要好于外界之外,元气更是要比后山还要充足,尤其是在春虚老祖将整个后山的元气尽数输送给张凌尘以后,后山虽然缓慢恢复着,可总比不上之前了。 又是接连好几日过去,张凌尘依旧那个样子,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三娘和九宝儿等人虽然心里还是急切,但总算缓解了很多,那日被朔巽伤过,能留下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当下张凌尘虽然迟迟不醒来,可总归没有那么担心了。 九宝儿每日除了照顾着张凌尘,总喜欢跑到那个湖前,看着整个别有洞天的景色,好像这样能让她心情舒缓很多。 至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众人一概不知了。 张元元也时常出入此地,给大家带些吃食之类的,但关于长生宗发生了什么,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也从未提及。 张三福一行人没用去多少时间,便来到了雍州,从雍州转了旱路,入了荒漠。 这片荒漠,在延黎王朝这头,被称为擎墟,而在荒庭,则被称为落难地。 擎墟被荒庭和延黎王朝划分为二,各自掌控一半。数千年来,一直如此。 从擎墟进入,是很大的一片无人区,一直穿梭而过,传说运气好的话,会来到一处极好之地。 张三福也是听师尊说过此地,大抵师尊邱天一是去过的,可除了从师尊那里,再没有得知过关于此地的消息。 此地还有一个很快意的名字:“自在城。” 张三福倒不是想到此地一游,只是听闻此地有个叫三十六的人,不知年岁不知来历不知模样甚至不知男女。 但听闻,此人知天下任何人任何事,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他都清楚。 张三福便是奔着这个去的。 既然已经来至此地,又需要拖延几日时间,不如去撞撞运气,实在找不到,也无伤大雅。 众人准备好一应吃食,天没亮便进入荒漠。 这片荒漠,起先还有些草木的痕迹在,再走不多久,便只见黄沙,此间气候又与长安和梓州雍州皆不同,天气异常燥热不说,风沙极大,很快就看不清一切。 张三福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如果真有人在此地出事,自己回去定是交不了差的。 何庆叔和柳林南正招呼大家排好队形,见风沙越来越大,转而和张三福走到一起。 “这风沙奇怪得很,荒漠固然时常有风暴来袭,可来得这般突然,我们还是做做打算的好。”何庆叔边走边说道。 柳林南也鲜见地皱起眉头来。 “师兄,要不然,让其余人撤后,在雍州找好地方等我们,这风沙这么大,出点别的事就得不偿失了。” 张三福听到柳林南和何庆叔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趁着风暴还没到不可招架,让其余人撤出去,倒是不错的主意。 当机立断! 张三福安排了新的领队,又反复嘱咐他们去长生宗在雍州下设的溯青观等候,看着他们离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我们三个人的路了。” 张三福看着大家离开,对着柳林南和何庆叔说道。 二人点点头,又奔着先前确定好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风沙更恶劣了。狂风将沙石吹起,拍在几人脸上,整个擎墟当即看不清一切,几人向前摸索着,脚步越来越慢。 张三福慢慢催动元气,将几人包裹在其中,总算好受了一些。可这毕竟会消耗很多很多的元气。 几人又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天空炸响惊雷,沙尘过盛的缘故,也具体分不清究竟在什么位置。 “看起来,天气越来越坏了。” 何庆叔大声喊着,可张三福和柳林南听着不是太清,几人才要将脑袋凑到一块再做商议,雷声再次响起,周遭大风仿佛开始向同一个地方汇聚起来。 张三福几人向那边看去,巨大的飓风似乎要将天地连接起来,也看不清究竟有多高,只感觉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 “不好,快躲!” 张三福大喊,却发现这飓风速度非常之快,简直要吞噬一切的感觉。 张三福三人顷刻之间就被卷了进去。 三人各自催动元气艰难抵挡,却还是被飓风裹挟着,完全不由自主起来。 这风究竟为何物所化,竟然这般邪乎。 张三福也再顾不得许多,拔出翠鸣,瞬间写下十余道剑符,想要与飓风对抗。 飓风不给他任何机会,那些剑符根本不能撼动飓风分毫,甚至似乎加剧了飓风的力度。 几人就这样任由飓风呼啸,也做不出什么抵抗,随风飘着。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风沙终于小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完全过去。 饶是到了三人这种境界,也被风影响得厉害,头晕目眩不说,眼神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过去很久,风终于停下来,沙尘也落到地上,沙尘之下,张三福几人在不同的地方被埋了起来。 天色渐暗,几人才醒过来。 张三福只觉被人打晕了一般,总之不舒服极了。 不多时,其余二人也从沙层之下站了起来。 当下,整个擎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风平沙静,只是天已经完全黑了。 三人短暂休整,再去辨别方向时,已不知东南西北。 张三福闭目用元气探去,探至很远也还是不行。 整个荒漠之中,茫茫然看不见边际,天色暗去,天色倒是越发明亮,可又不多久,淡蓝色天空仿佛开始变得灰蒙蒙起来,倒让与沙漠颜色相异的地方显得更加清晰起来。 “师兄,你看那里是什么?” 张三福何庆叔朝着柳林南所指看去,似乎有一座巨大集市在那个方向。 定睛再看,又好像飘飘然分不清具体是什么。 几人也不犹豫,趁夜色还未完全到来,向那地方所在的正北方向奔去,很快,前方晃悠悠一大片绿色升腾而起,如绿洲般,好生奇妙。 再近一些,一方清可见底的湖水映在眼帘,周遭绿树环伺,花红相抱,青气蒙蒙,影影绰绰看并不清,其间红黄灯笼垂挂在树之荫,大片五颜六色的丝绸沿着水岸裹着整方湖水,悠然一方净土般,与世无争。当间,有人来往于湖边,垂钓饮茶,醉酒如林,众人仿佛世外之人,棋琴雅乐,诗词歌赋,靡靡之音,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再看湖岸之东,有高楼林立,仟仟佳人在阁,舞姿动人,歌曲声声,仿若彼岸。城内街道之深,一眼看不到边,仅酒肆有数十余家,茶楼赌坊坐拥两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还未近前,酒香已然传来,各色奇异花树与楼争高,陈于楼间,楼栋之间相隔甚远却紧紧相连,这边才赋诗一首那边便饮得清酿一壶,这里是茶水赌肆,转身下楼便可拥心上人入梦,远远看来,不似仙境,胜似仙境。 “这,便是自在城吗?” 传言的自在城,似乎就在眼前了。 何庆叔和柳林南也有些意外,传说中的自在之地,竟然被他们轻而易举的撞见了。 按说,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根本没有到传言中自在城所在之地。 “难不成,这座城还会自己移动?” 柳林南带着疑问,转头看向张三福和何庆叔。 “不,应该是我们被那飓风吹到这里来了,我曾听闻,凡是到过自在城的人,都被飓风袭扰过,但很多人都会被吹去相反的方向,只有有缘之人,才会被吹进来。”何庆叔一脸凝重道。 “所以说,方才我们遇见的,便是能带我们来此地的飓风?”张三福不解问道。 “管他呢,先进去再说!” 柳林南再不管其他,率先往那湖畔走去。 传说中,自在城建立已有千年,世间很多人都想来此一看,但不论男女老幼,贫富与否,这地方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而建立此间的那名叫三十六的神秘之人,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过,所以很多人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更甚者,还有传言说张天师曾经也到过此地,与那三十六辩论七日七夜,终究还是三十六赢下了辩论,只可惜,这些事情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人能够证明了。 但足以证明的是,这个三十六,已经活了上千年了。 几人往前走不多远,终于到了湖畔。 有侍从之人分立在湖周围,这湖被成片的某种树包裹着,看起来静谧极了。 先前在此间饮酒为乐的人此刻不知去了哪里,总之这会子安静了很多。 “小哥,还请问,这里是不是自在城?”张三福凑到一人身前问道。 那人也不回头也不理会,仿佛木头人一样。 “小哥,麻烦一问,这里,可是自在城?” 何庆叔站在另一人旁边,同样问道。 可这些人似乎都是一样,不理会他们,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定定站着。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死人不行?”柳林南也凑到一人跟前,仔细端详着问道。 “没错,他们啊,都是死了很多年的人了。” 张三福几人猛然回头,才发现有一青年模样之人站在他们身后。 这人头发很长,披在肩上,一直到后腰位置。 这人长得十分清秀,比之长生宗最为俊俏的那些少年还有过之无不及。 这人个子很高,一身红衣,连鞋子都是红色。 这人手持玉串,一手搭在后腰,笑得很是开心。 最为关键的是,这人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见鬼了?”柳林南喃喃自语道。 “七师弟,不要胡说!”张三福转头申斥了一句柳林南,又回过头:“不知真人在此,长生宗张三福柳林南何庆叔,见过了!” 那人哈哈大笑。 “人与鬼,本就无分的,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我知你们来此,等候多时了。” 张三福几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说道:“张三福,你大抵,是为你徒弟张凌尘之事前来吧。” “正是,不是您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三十六先生?” “三十六也好,三十七也罢,我已经很多年不见外人了,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那人说着话,转身朝湖岸走去,在一张木桌旁坐了下来,又示意几人也坐下。 张三福几人走过去,坐在那人身旁。 “还请问先生,我徒弟之事,能否给个具体说法?”张三福才坐下来,当即问道。 三十六将玉串放在桌上,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指了指何庆叔那把剑。 “这是赤焰?” 何庆叔也看了看自己的剑,点了点头:“是赤焰。” “很久没见了,也不知,破损位置修复了没有。” 何庆叔拔出剑来,往剑锋位置看去,那一点细小的缺口依然在。 “能否给我一观?” 何庆叔听到三十六说话,也不犹豫,转过剑身,递给了他。 三十六接过剑去,手向湖的位置伸去,湖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一颗青色石头从中飞出,来到三十六手中。 这颗青石飘在三十六手里,三十六用力一捏,化作粉末,随即,他摊开手,从剑身抹去,再看到时,剑体已完好无损。 何庆叔当即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把已被修复的剑。 “这剑也算与我颇有渊源,我替你修复此剑,既是了了这段渊源,也是给春虚一个面子。” 张三福几人面面相觑,这人凭空就能将赤焰修复,修为之恐怖,恐怕不在春虚老祖之下才是。 这时,三十六才开口。 “你那徒弟,道心深重,机缘不浅,天赋异禀,可天生就是夭折的命数,值此一劫,躲不过的。” 张三福点点头,这些他知道,他想知道他自己不知道的。 三十六当然知道这些不足以让张三福满足,很是平静的看着张三福,再次开口:“做这件事的人,胃口很大,长安怕是要有大乱子了。” 张三福目不转睛,似乎还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三十六抬起头,看着天空,自顾自摇头笑了起来。 “有些事说不说出来,其实与我无碍的,但是,这些事本就是天机,的确不是我所能言的。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和你那个徒弟,如果能够挺过这一劫难,切记不要再相信任何人,是任何人!” 说着话,三十六站起身来,再不看向几人。 张三福自然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可这任何人,总有个范围。 他还想再问,却不料那人挥挥衣袖,飓风再次从湖中心卷起,将几人卷飞出去。 三人再次反应过来,已在先前醒来位置。 再次看向那自在城时,垂钓饮酒,抚琴玩笑之景再现。 这自在城,真是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 张三福即便心里还是没有答案,但有些事,本事就不需要答案,经历过,一切就都知道了。 “天数如此,别强求了。”何庆叔拍着身上的沙土道。 张三福看向那自在城良久,终究无奈摇摇头。 几人跋涉整七日,才从擎墟中走出,从回来的路看,那夜的飓风至少将他们吹离了几千里之远。 才回到溯青观,等候多时的众人赶忙将长生宗的旨意给到张三福。 这旨意乃宗主亲自下发,旁的人想看也看不了。 张三福将信笺打开,上面只孤零零写着四个字:“见信速回!”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难道八鬼的消息泄露了? 张三福收起信笺,丝毫不敢停留,率众即刻返回长生宗。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五章 大军压长安 再见陆九年 别有洞天之内,三娘一众人过得虽然舒适,可总也不是办法,张凌尘还是那样躺着,虽然在九宝儿的坚持下能进些水米,可整个人较之前已然消瘦了太多,张凌尘多年本就体弱一些,好不容易踏进修行门槛,再这样下去,不等他醒过来,身体首先就要垮掉了。 可是,连春虚老祖都说了,能不能挺过去这一关,全得靠张凌尘自己的意志,别的人除了喂他吃喝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神山之上的异动,自那日过去,虽是消停了很多,可来自宗主大人张七十的清洗活动,也拉开了序幕。 这些日子过来,整个长生宗陷入一种人人自危的恐怖阴影之中。自教习司被陆九年和另外一人洗劫之后,张七十便下了明旨,似乎完全认定了陆九年就是受衣怀嵩所指行事,教习司所发生之事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七十大肆清洗异己的合理借口。 接连数日,陈天均带领巡照司一众人等,四处抓捕与衣怀嵩汤悬河亲密往来之人,曾经与衣怀嵩有过结交的人几乎都被涉及,谁也不知道张七十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隐忍了多年的宗主大人,在这一刻仿佛再也不受控制一般,不到七日,整个长生宗有近半数之人要么直接锁拿,要么被带到巡照司问话,连同衣怀嵩和汤悬河所有弟子在内,无一例外。 然而,除了衣怀嵩还被禁在自己寝殿以外,汤悬河去了哪里,竟死活也找不到了。 天气渐冷,整个长安正筹备着入冬的一应物资,从南境东土来往的官船商船充斥着整个都城码头,张三福等人回到梓州,同样又雇了船,快马加鞭,最快速度往回赶着。 为保路上再不受阻碍,张三福甚至拿出来长生宗的敕令,总算不用再等待官船通过,毕竟,长生宗的敕令,有些时候要比皇帝的旨意还要管用。 仅两日余,张三福一行终于又回到了长安。 长安每到这个时候,集市都要比平常更多更繁华,来自长安周边的百姓们在收获庄稼过后,都会来到长安的集市上来赚取些零用之钱,但受制于集市规模,很多百姓要起很早才能抢到摊位,有些为了省去摊位费用,在集市之外摆摊,总会被长安属衙派人清理,多年来一直如此。 今年虽也是如此,但出奇的是,朝廷又下了明确诏令,准许将集市扩大十倍,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摊贩涌入长安。 张三福等人行过此处,虽感到意外,却也没有多想,赶忙去往长生宗复命,如今还不知道宗主究竟为何要这么着急召他们回去。 时间又至傍晚时分,长安下起了毛毛雨。不多时,就转成了大雨。 城西云溪酒庄的邱老爷最后检查了一遍酿酒的窖盖子,在确认已经加盖严实以后,喝了一大口黄米酒,稳稳地睡去了,只要这雨不下进酒窖里面,很快,长安百姓们又能喝到醇醇的云溪清酿了。 陈海,是一名普通的羽林卫,去年才被提成百夫长的他,今年又被任命为皇城北门的骑督,这一切,除了他踏实肯干以外,还得益于他修成了武道小乘境。 和每一个夜晚一样,他骑着马带着十余名随从正在北门巡夜。只是今晚雨太大了,深秋的夜又冷得厉害,原本厚重的铠甲此刻冰凉透了,一干军士们都叫唤着冷。 守卫皇城的军士们各个都有来头,后天不是达官就是显贵,似陈海这等从军中一路靠刀头舔血上来的人虽历经实战但还是不便过分招惹,陈海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懒得去招惹。 随他来的那些军士们,在雨中泡着,早就烦透了,只想着赶紧下值去投入到温柔酒香当中去。只是陈海当值,太死板了,一刻钟都不放过。一个个偷着抱怨着,却也没敢多过明说,就那样,伴着马蹄的踢踏声和雨水溅在城墙上的淅沥声,数人数马缓慢地前行着。 陈海当然知道,身处皇城边上,再安全不过了。他们的存在,如果真的派上用场,那也估计到了这个国家最为危难的时候了。所以即便当值再严谨,心里的防线远没有在边境上与敌国对战时的那样紧绷着。 很快,他们就巡完了一圈,铁甲早已冰冷不堪。雨依然在下,子时将至,他要换值了。但他就那样立在马上,凝望北门正对着的那条街道。 数百米外,一群分不清穿着之人,淋着雨,手握钢刀,向着皇城走来,他们足有上万之众,从形态来看,必然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兵士,只是一时分不清究竟隶属何处。 此刻,纵然是经历过战乱的陈海,也一下子慌了神,他迅速掏出怀里的夜袭警示灯,射向空中。 长安城打建立以后,就有皇城遇险时示警的警示灯,只是这种灯,八百多年来,即便是杨康叛乱之时,也未曾使用过。 与其说是灯,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箭矢上面被盐铁营的工匠们施了秘法制成。 即便是如此大雨之夜,一盏明灯还是出现在了皇城的上空。 不用想,看穿着就能知道这些人定是混在商贩们当中进的城。眼下意图也更明确不过,应该就是这眼前的皇城。 就在这些刀客到达皇城位置之时,一群黑衣之人,向着长生宗去了。 今夜,恐怕终将是个不眠之夜。 长生宗神山正对着的,是长安岱山。 岱山不仅是整个长安城卫戍所在,承担了整个长安城的守卫。更为重要的是,岱山之上,是皇家太庙所在。 那里面供着的,是整个延黎王朝的历代皇帝以及多年以来的名臣能将,可以说,提起岱山,那是整个延黎王朝的圣地。 岱山之上,一袭明黄服饰的老人看着天上的大雨,摇了摇头,背着手,趁着雨水,走下山去。 岱山说是座山,但要与太神峰相比,矮了不是一点半点。上下山唯一的途径是上万块石砖铺就的台阶。此阶每台高九寸,象征中原九州一统,共有一千阶一万块石砖,寓意延黎国千秋万代。 沿途而下的时候,纵然是下着瓢泼大雨,但一袭明黄的老人丝毫未被雨淋湿。就那样背着手,恍若闲庭信步般,没有任何情绪在其中。 转眼之间,涌向皇城的刀客们已密密麻麻不分数量。 陈海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是轻易就能拦下的。 数百名羽林卫从北门涌出,带队的将军名叫拓拔烨,是专管皇宫守卫的一名御前侍卫,尽管官居四品,尽管其父是前上将军拓拔酉,这个场面,还是让他狠咽了一口唾沫。 整个长安城都进入了梦境,雨依然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那些个死士停在了原地,怔怔地待在原地,仿佛是在等谁出来发布号令。 羽林卫总共一千五百名,此刻,除了负责其他三个大门正常守卫的三百名以外,全都挤在了北门。 能干上羽林卫的,除了都是世家子弟以外,还有至关重要一点就是他们都是可以修行的修行者。 饶是修行者,在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时,个个也都胆寒了。 远在观史阁的皇帝陛下,手中握着迟迟未落下的一记黑子,口中嘀咕到:“亚父,你觉得,这步棋,怎么下才好?” 那老太监仍是眯着眼睛,躬身道:“陛下,老奴觉着,万事俱备,您安心守好天元即可。” 闻声,皇帝陛下将那颗黑子扣了下去。 都城长安,这个作为国都已有数百余年的古城,其规模大小不是一般两般的城池所能比的,在城池的最中心是皇宫,其周围遍布民居和绅商店铺,各种客栈货栈琳琅满目,可今夜这个雨夜,街上所有的门面都是紧闭的。 羽林军刚至皇城北门,那些个破烂刀客们便开始动了。 他们手中的刀在雨中已经冲刷了将近一个时辰,早已亮得发光,看见羽林军的那一刻,都如狼似虎般地冲了过去,一时间,繁华了几百多年的都城之内发生了近万人的城战。 虽说禁卫羽林军被称之为延黎王朝最精锐的军队之一,可这些久居温柔乡的老爷兵们哪里见过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阵势,一时间,高低立判。 那些提着钢刀的破烂刀客们,显然都是经历过严格的训练,杀人手法和下手狠辣程度难以想象。似乎里面更是夹杂了许些武道高手,其善战能力远在陈海预估之上。 就在城内开始交战之时,城外又有变故,不知从何处来的数万大军已经严严实实地包围住了长安城。 …… 张三福才回到长生宗,宗主便传话让他去了教习司。 宗主只叫他去,并没有说带上柳林南和何庆叔,二人都是不愿意凑热闹之人,各自离开了。 前往教习司的路上,张三福得知他离开后发生之事,三娘姐妹在,想张凌尘等人已去了安全之处,他也顾不得别的,赶忙前去。 张凌尘被刺伤,八鬼不知因何出逃,梓州出现的数万大军,加之先前才得知教习司数十人被杀,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紧锣密鼓,显然不像是偶然发生。 种种迹象摆在张三福眼前,让他不禁心生疑虑,这后面肯定有一个强有力的推手,只是这人是谁,张三福心里迟迟没有答案。 张三福带着疑问,推开教习司主殿大门。 殿内只有二人,一人去张七十,一人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路上还顺利吗?可曾见到八鬼?” 张三福走到近前,张七十身侧有张空椅,想必就是留给他的。 他也不犹豫,径直坐了下来。 “不曾见到,说不定,他已在荒庭了。” 张七十闻言,笑笑。 “此人你可认识?”张七十顿了片刻,指着身边柱子后边的那位说道。 张三福向那看去,那人终于将面部露了出来。 “陆九年?” “陆九年!” 张三福心中大惊失色,陆九年其人,明明被他斩在泗水河,怎么如今会出现在长生宗? “很意外吗?”陆九年看着张三福,眼神有些不知何意。 “呵。” 张三福冷哼一声,问道:“所以,教习司一众人被杀,是你干的?” 不等陆九年回答,张三福又看向张七十:“所以,明面上你在追查衣怀嵩和汤悬河,其实这件事是受你指使?” “不,你错了,做这件事的,就是衣怀嵩,只能是衣怀嵩,必须是衣怀嵩。” 张七十说着话,看向张三福,眼神里尽是冷厉。 “有些事,根本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今夜,会发生很大的事,一切,等今夜过去再说,好吗?” 张三福眼中带着血色,似乎要吃了张七十一样。 他想张口,可好几次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止住,过去片刻,他带着颤音,终究还是将那句藏在内心的话问了出来:“那么,刺向张凌尘的那一剑,也是你做的?” 张七十摇摇头:“我被衣怀嵩压制多年,心里对他有仇恨多年,这不假。为了能将他的势力打倒,我筹划了很久,也为此付出了很多,我可以告诉你,张凌尘被打成重伤,的确也在我算计之中,只是,我原来是算准了他会被赵从定所伤,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朔巽会飞来将他打成那个地步。” 说着,他站起来,郑重看向张三福:“三福,在这长生宗,我最能倚靠之人,除了陈天均,就只能是你了,坦白说,张凌尘那一剑,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本能的想要去护他,可是来不及,那一剑,我都拦不住。” 张三福眼神终于不再那么难看,可终究还是阴沉着:“那教习司数十口人命,又怎么算?” 张七十无奈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在张三福眼里,等于默认。 “我们做个交易吧,你助我完成这整件事,我拿长生宗千年来唯一的一颗褫魂天珠出来,替你救张凌尘,如何?” 张三福抬起头,张七十正握着那颗天珠,递到了他眼前。 张三福看看张七十,看看陆九年,再看看那颗褫魂天珠,终究也是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张三福语气变缓,无奈道。 张七十捏了捏他的肩膀:“不急,你且先去救张凌尘,想这天珠要救下他应该不难,等他醒来,我再与你吩咐。” “可他们现在在哪?整个廊舍都被付之一炬,让我去哪里找他们?” “我那个儿子,张元元,就在后涯之下,想必他应该知道。” 张三福闻言,什么也不顾了,向着后涯而去。 一袭明黄的那位老人,终究是下山了。他依旧背着手,走在雨中,路过云溪酒家的时候,还进去顺走了一壶二十年清酿。 长安城内的城战还在打,整个皇城守卫们已然就要不敌了。 偷偷潜到长生宗的那群黑衣人,四下散去,消失在了深厚的黑夜之中。 衣怀嵩手里握着朔巽,眼神满是杀意!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六章 褫珠救凌尘 三福遇危机 张三福再顾不得别的任何事,哪怕张七十说今夜会有大事发生。这件事不管有多大,在他心里,没有比治好张凌尘更大的事情了。 他辗转来到后涯之下,张元元就在那洞府跟前,好像在等他似的。 “三叔,你来了。” 张三福看到张元元,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问道:“凌尘他们在哪?” 张元元淡然淡然一笑:“随我来吧。” 还是那条路,张三福一路跟着张元元,暗想神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多时,张三福便来到张凌尘所在的地方。 他也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原来,这地方不仅深藏不露,里头更是玄妙至极。 三娘看到张三福前来,也是一愣。 “怎么,八鬼抓住了?” 张三福摆摆手:“并没有,救人要紧,这些事回头再说。” “救人,怎么救?”大娘疑问道。 “张七十把褫魂天珠给我了。”张三福拿出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就往张凌尘身边走去。 “褫魂天珠!” “以张七十的为人,怎么会把这珠子给你,莫不成是假的?”大娘更加疑问起来。 “珠子是真的,只不过,我答应他一些事情,等救完张凌尘,我便去。” “答应他一些事情?”三娘也有些犹豫起来。 “你究竟答应他什么了?” 张三福并没有理会众人所问,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张七十究竟要他做什么。 “先把他扶起来。” 张三福坐到张凌尘身边,向着旁边众人说道。 三娘也不再问,赶忙帮着将张凌尘扶了起来。 这珠子,要用元气炼化,等彻底化为元气精水,再给需要的人喂下,才能起到最大作用。但要炼化此珠,需得极其深厚强大的元气才行,张三福一人恐怕不够。 大娘三娘乃至张元元都清楚此珠不寻常之处,纷纷站了过来,催动元气进入褫魂天珠,帮着张三福炼化起来。 时间似乎变得极其缓慢,九宝儿看着心急如焚,可她又帮不上什么忙,一个劲抚摸着张凌尘后背。 很久过去,天珠终于有了动静,透出一股清气,但在诸多元气的包围之下,只缓缓游离着,并未散去。 其余人还好,毕竟只是附加帮忙,此时张三福却已然渗出汗珠。 又过去很久,清气更多,似水一般,可珠子还有老大。 这褫魂天珠,乃天师在世之时,于南海无极天外的崇明峰顶所得一颗晶石所化,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天地元气滋养,又经天师多年炼化后分为三颗,有两颗已被用去,如今,世间仅此一颗了。 张三福几人不知耗费多少元气,直到很长时间过去,这颗珠子终于有一半化为精水,可此时,几人都已精疲力尽。 可他们还在苦苦坚持,毕竟,希望就在眼前了。 又过去很久,张三福和大娘虽还在坚持,可三娘和张元元终究耗不动了。 这会,距离成功还有一半,褫珠要是在这个程度终止炼化,平白损失一颗世间极为珍贵的神珠不说,张凌尘也就无可搭救了。 斗大的汗珠已从张三福额头渗出,大娘也神情严肃,紧皱着眉头,似是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不行,不行,继续,继续啊!” 张三福手眼未敢离开那天珠,嘴里却焦急地喊了出来。 可是现场众人,谁能不急? 就在张三福也快要不行的时候,一股黑色元气,顺着张凌尘的胸口飘了出来,悠悠包裹住那颗珠子,随即,越来越雄厚的元气挥之而来,似乎是要接替张三福继续炼化褫珠。 张三福喜出望外,他看得出来,这便是那神龙的元气。 在神龙元气加持之下,那颗珠子被炼化得很快,不多久,便又有一半被炼化。 看着珠子的变化,张三福只用手托着,终于舒了口气。 又过不久,褫珠终于被全部炼化,一颗青白相间,雾气弥漫得如同拳头大小的水珠停在张三福掌心之中。 “这是成了吗?”三娘依旧没有缓过劲来,看着那水珠问道。 “应该可以了。”张三福说着话,将水珠往张凌尘胸口贴近。 水珠才到张凌尘身前,像是受到感召一般,瞬间没入张凌尘胸口。 张凌尘仿佛受到巨大震动,浑身颤抖起来,青色光芒从周身射出,整个上身的衣服瞬间被撕成粉末,此刻,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一种圣光之中,周身的血肉能看得特别清楚,甚至连头发都迸射着光芒。 张凌尘胸口的伤痕虽然这几日恢复了一些,可还是未见好转,此时正裸露在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可过去不多久,光芒散去,张凌尘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向后仰着,漂浮起来,悬在床榻之上。 一道青色光束沿着张凌尘周身快速移动着,从头到脚,似乎在顺着血管游走,又好像无规则运动着。 而张凌尘,似乎是被这光束托了起来,光束到达身体什么地方,那里血肉就会暴起。即便是在昏迷之中的张凌尘,也发出嘶声力竭的吼叫,似乎特别疼。 “凌尘,凌尘!” 张三福有些惶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凌尘此刻状态,不由让人感到担忧。 光束速度越来越快,张凌尘整个身体的皮肉仿佛都被拉起,看起来痛苦至极。 “砰。” 突然之间,张凌尘身体像是不受控制,垂直掉落床上。 再看去,张凌尘和先前无异。 “没醒啊这也!”九宝儿扑到跟前,反复看了好久,发现张凌尘与之前还是一个样子。 “先别着急,褫魂天珠毕竟不是凡间俗物,不可能没有效果的。”张三福也是长出一口气,即便张凌尘此刻还没有反应,但他对褫珠还是有信心。 接下来,就该回到主峰去了。也不知道张七十究竟需要他做什么,但褫珠已经为张凌尘所用,他已然答应了张七十,哪怕是天诛地灭,自己也要去做的。 此间安全至极,又有大娘三娘他们在,张三福也不再过多逗留,夜已很黑,张七十所说的大事开始没开始,他固然不知,可已经不容他再耽搁了。 再看一眼张凌尘,又摸了摸九宝儿的脑袋,张三福起身就走。 张三福才至主峰,却发现整个主峰有一丝不对劲。 平日里恢宏的大殿灯火通明,今日却黑压压静悄悄的。 不及犹豫,张三福立即向张七十寝殿走去。 寝殿之内,张七十正闭目打坐,似乎完全没有要出什么事一样。 张三福缓步往进走去,张七十并未抬头,声音却至。 “衣怀嵩勾结了司马南州,数万兵马已在攻打皇城了。” 张三福愣神片刻,这才知道那高挂司马字样大纛的官船和数万军马,竟然是司马南州用来造反的。 不等他回应,张七十接着说道:“衣怀嵩这些年,暗中豢养着不知道多少修行之士,他们有的来自正道,有的来自邪道,总归,他不分善恶好坏,一律接受,已经尾大不掉了。” 这些张三福自然也是知道的。 “我本想再给他机会,可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很深了,前日,陆九年前来所啥的教习司一众人等,都是衣怀嵩多年安插好的细作,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张三福更加错愕。 “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从陆九年去找你们,我便已经着手要清理了,如今,他所豢养的那些死士,已经在神山了,今夜,他可能就会动手,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人间的首位,还有我这个宗主之位。” 张三福心知衣怀嵩其人,野心勃勃不说,心肠何其歹毒。可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脑海里,三十六先生的话又飘了出来。 “切不可相信任何人,是任何人!” 张三福也不再多说,他心里也打着鼓,如今的神山,早已不是当年的神山,如今所发生的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他所能够控制的。 “那你需要我怎么做?”张三福也不想在听,张口问道。 “张凌尘服下天珠,可有起色?” 张七十并未回答张三福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张凌尘的情况。 “当下,还是那样子。”张三福冷冷地道。 “会有作用的,不要着急。”张七十这才睁开眼睛,斜着眼看了看张三福。 “我要你去杀光他们,你可愿意去?” 张三福皱皱眉头。 “你手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让我去?” “陈天均也去,宫鹊也去。” 张三福不解:“你是宗主,下旨意就行了,为什么要拿天珠作为交换,这分明就不对等。” 张三福的疑问不无道理,张七十作为宗主,神山有人来犯,下令即可,没有必要用褫魂天珠来交换。 张七十笑笑,拿出他那把朔钧。 “因为今夜过去,你就不在了。” “不在了?我,会死吗?” “对,我拿张凌尘的命,换你。” 张三福即便有些诧异,可他不懂,为什么需要自己去死,哪怕为了救张凌尘,他心里是愿意这样做的。 “我需要你做的,不仅是去抵挡前来的那些贼子们,还要你,去神山深幽,换张赭二出来。”张七十看着朔钧,有些无奈的语气道。 听到这个名字,张三福为之一振。 张赭二,这是他的二哥的名字。 张赭二并未去长生宗,而是去了真武门。 后来,真武门派弟子到长生宗试炼,张赭二突然发狂,打伤神山数名弟子,被邱天一派人合围,终究不敌。 张三福还未赶到,张赭二便被几番反抗之下,终究被刺死。 当时,张七十便在众人之后,虽未动手,但亲眼看着弟弟被杀而无动于衷,这是张三福多年一直不能原谅张七十的地方。 “所以,二哥还活着?” “对,活着。” “就在深渊?” “就在深渊!” 太神山深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深渊之下,是一处古潭,古潭之水终年血红,人称血狱。 没有人进去过血狱,也不知血狱究竟用来做什么。 “拿我去换,又是什么意思?”张三福压着心头的怒火问道。 “血狱之作用,可以毁一人而成一人,但必须是血亲骨肉才行。” 张三福眼神透出杀意,自己的二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当年,是师尊让我这么做的,我只是听从了师尊所言。” 张七十语气很是平淡,可正是这种平淡,让张三福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那为什么,当时不直接让我去,而是骗了二哥前来?” 张七十一笑:“天机如此,说不得。” 张三福瘫坐在了地上,方才听到的这些,将他整个前半生都颠覆了。 自己敬爱多年的师尊,原来是杀害自己二哥的凶手,而二哥多年一直被压在血狱之下,鬼知道受了多少罪。 “那,换我进去,二哥便活了吗?” 张七十抬起头,叹了口气。 “他是活着,可应该也无救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三福此刻已经对自己这个大哥失望到了极点,但自己已将天珠用在了张凌尘身上,只好听从了。 “什么时候去?” 张三福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在这之前,能见见自己二哥,也是好的。 “且先不急,入血狱之前,你必须受很重的伤,仅仅死不了的那种。血狱会把你的命吊着,直到你也失去作用,到时候,你若没死,我定会全力搭救你。” 张三福听到张七十这样说,冷笑一声,对于这个哥哥,他已再无任何话可说。 “你愿意吗?三福。”张七十再次说话。 “我有的选吗?怪不得,你会拿天珠给我,原来如此。” “不要怪我,等我成了的那天,你们都是功臣。”张七十站了起来,来到张三福眼前,也算是仔仔细细将这个弟弟看了看。 “那动手吧。”张三福闭起双眼,等着自己大哥给自己致命一击。 “不,你去外面,来的人实力很强,你自会受伤的。” 张三福闻言,一句话也不说,手中抄起翠鸣,径直而去。 神山主峰之下,一群人已经闯将进来,正与陈天均及山门一众人等打得火热。 张三福眼神中爆发出无穷杀意,提着翠鸣杀了过去。 随着张三福的到来,神山众人似乎得了势,杀得起劲,先前僵持的局势终于反转。 接连杀掉几人,张三福满脸血迹,已然杀红了眼。 这一刻,多年的不安,多年的愤怒,多年的愁绪,以及众叛亲离之感,皆化作无尽剑意,他的修为在这一刻,直逼神藏境巅峰。 陈天均看着张三福,皱起眉头。 他杀开一人,回头看了看主峰方向,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提剑向前。 周围人还在不遗余力拼杀着,没有人注意到此间。 陈天均趁着打斗,慢慢靠近张三福,暗暗将手中元气凝结成珠,打向张三福。 张三福后背受创,还未向后看去,便有一剑刺来,正刺入他的胸口。 张三福一口鲜血喷出,眼神中,有不甘,有失落,也有难过。 剑才刺入张三福胸口,张七十大喝一声,从主峰忽至。 他提着朔钧,看起来难过至极。 可在张三福眼里,却也可笑至极。 就在张三福要掉落地面之时,张七十一把接过,将他抱起,大片的血流顺着张三福胸口流下,染红了张七十整个衣服。 张七十叫嚷着哭了起来,朔钧剧烈抖动,仿佛也极其悲恸! 别有洞天之内,几人都在等着什么,可一直没有动静。 深夜已至,几人困意来袭,便也睡去了。 九宝儿还趴在张凌尘身边,拉着他的手,睡得正香。 睡梦中,九宝儿看见张凌尘站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很焦急地向他喊着什么。 九宝儿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似乎怎么也听不见。 她想要再近前一些,可终究够不到。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九宝儿大声回应,可只见张凌尘张口。” 九宝儿努力往前走去,好不容易挤进张凌尘所在的那个空间。 只听见张凌尘大喊:“九宝儿,快,快去救师父!” 九宝儿大惊,醒来时,手还握着张凌尘的手,手心全是汗珠。 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又似乎极其慌乱,整个人不知怎的,坐立难安起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七章 血狱见赭二 凌尘纵剑来 张七十一手抱着张三福,一手持剑,看着前来的众人,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这些人,修为不能算低,甚至于有很多是和陈天均张三福等人相当的。 神山一众长老及各司主事艰难应对,虽短暂占了上风,但这群人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也不知道衣怀嵩多年来究竟做了多少铺垫和准备,竟然能笼络这样一群人来,甚至能正面对抗长生宗了。 长生宗众人看到张七十前来,仿佛看到主心骨一般,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对面剩下的那群人,看见张七十,似乎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一样。 很显然,张七十要是一死,他们的目的也应该达到了。 张七十脸上是一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神情,似乎很气愤,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 这种冷漠,不仅让前来的贼子们心中有些慌乱,连神山众人们都有些惊诧。 朔钧还在颤抖,剑身发出暗红色光芒,好像随时准备要大开杀戒。 张七十将张三福向上抛去,张三福已完全没有意识,就那样悬在众人之上。 朔钧继而发出“蹭噌”声响,张七十在空中缓步向前,握住剑柄,凌厉剑意升腾而起。 那群人四下环顾,还是在张七十动手之前,向着张七十杀了过来。 张七十冷峻的眼神看着这些人,握剑的手隐隐发力,提剑向前挥去。 宗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手了,他是什么实力,众人只知道已经很高,但并不知道究竟有多高。 朔钧挥出巨大无比的剑气,这剑气化成一柄极其大的剑来。 巨剑丝毫不给这些人机会。 这些人中,不乏有神藏境之上的人,可在这巨剑面前,竟然动弹不得。 巨剑看似缓慢,却根本不给众人机会,像一座山向那些人压去。 无尽的元气在巨剑身后加持,发出刺耳强烈的声响。 任凭那些人释放多少元气,可终究还是动弹不得,只好看着巨剑斩向他们。 那群人中,修为大多在神藏境上下,唯有一人,已然踏入了太玄境界。 他握着一把曲剑,这剑看似长相丑陋,可也是一把不俗的剑:“参错”。 张七十微微皱眉,看向那人。 那人在巨剑之下,发出怒吼,终于挣脱,此刻正握着参错,怒视张七十。 “你叫什么?杀你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张七十并未看向此人,巨剑依旧向前,将其余诸人悉数斩尽。 这些人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在巨剑到来之时,化作粉末。 “哼,张七十,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场间仅剩的一人发出邪魅笑声。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可我认识你这把参错。我所猜不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幽宗公输辩吧。”张七十收起巨剑,凌空持剑看向此人,眼神依旧尽是冷意。 “没错,我在长安待了十八年,就为这一天。”公输辩虽仰视着张七十,可气势同样很强。 “你既是幽宗之人,可知闯我神山,唯有死路一条。你这时若能说出你是受谁指使而来,我兴许能饶你一命。” 张七十这样说,无非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背后那个人昭然于世,好能将他置于整个神山对立面。 “我受谁指使?杀你张七十,不需要指使。”公输辩说着话,剑意逐渐升腾。 “哼,一心求死,我只能满足你了。”张七十知道,这种死士,不可能轻易出卖背后之人的。 那人举起剑,另一手结印,参错好像是变成了无数把,飞向天际,又如流星束束刺向张七十。 张七十嘴角一笑,看起来有些嘲弄之意。 他将朔钧背向身后,左手伸了出去,仿佛要接住这些剑。 顷刻,那些剑便到了张七十身前。 可这些剑,却端端停在了空中,仿佛受了某种阻力,一根一根刺进了张七十所释放出的元气屏障之中。 随即,他像扯下一张布一样,将这些剑丢了出去。 公输辩知道这些剑根本奈何不了张七十,可毕竟,这只是他用来短暂吸引张七十注意力的。 就在张七十扯开那些剑之时,公输辩手握参错,来到张七十不远之处。 参错长相虽然丑陋,可这剑一点也不弱。 这剑速度很快,直直冲向张七十。 “跳梁小丑。”张七十发出冷哼,只将眼神看向那人,无比强烈的元气如同海浪一般涌出,将公输辩包裹进去。 “你还是不肯说是受谁指使吗?”张七十眼神看向公输辩,再次问道。 公输辩眼里,全是不解。他知道张七十很强,但没有想到,张七十已到这般地步。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的确唯有一死了。 “死则死耳,有什么好犹豫的,动手吧张七十!” 公输辩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倒真是条汉子,可惜了,你所忠于的那位,根本不是可忠之人。” 说着话,张七十扔出朔钧,朔钧带着凌厉剑意,径直飞向公输辩斩去,只一瞬间,公输辩整颗脑袋掉落,饶是张七十已将元气收回,可公输辩甚至还保持着先前姿势。 斩杀太玄以下,只一道剑意,斩杀太玄,只一剑! 这是什么实力? 神山这场闹剧,终到最后,也没有见到衣怀嵩出面。 “天均,你且与宫鹊下山去吧,我说的事,你们一定要做到。” 陈天均和宫鹊闻言,点了点头,向着长安城而去。 张七十交代完一切,缓缓回过头,看向自己那个弟弟张三福。 张三福依旧悬在半空,头尾向下垂着,没有丝毫生迹。 张七十先前抱着他时,已将他周身经脉封锁,如今,张三福醒不过来,可也死不了。 张七十并不管旁的人,抱起张三福,离开此地。 神山深幽,在独立于其余诸峰的主峰最低处。 张七十带着张三福一路向下,很久过去,终于到达血狱。 这地方入口很小,只一人可通过的小门,门口尽是藤蔓荆棘,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此处还有一个通道。 从通道走入,却越来越大,整个通道之中,血腥味十足,有流水声传来,但不是外界那种溪流的哗哗之声,而且十分沉闷的咕嘟咕嘟声音。 入了通道大概十余米,有灯火燃起,血红水流顺着洞壁流下,像是这山体渗出鲜血来一样。 越往前,则腥味越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足以让人窒息的恶臭。 外界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世间第一大正派,长生宗的主峰之下,竟然会是这番景象。 张七十横抱张三福,终于来到古潭,古潭之水黑红满分,透着光看去,甚至还有些粘稠之感。 古潭正中,有一高悬的粗壮铁链,一直向上延伸而去,直至主峰大殿。换句话说,这主峰之中是为中空,古潭能直接连接到主峰天师大殿。 铁链末端锁着一个铁笼,铁笼浸泡在古潭之中,正中有一人被数十根铁链所缚,以一种很扭曲的姿势悬在铁笼之中。 黑红粘稠的水流不断从这人身体中进入又流出,有黑色元气顺着铁链一直向上蔓延而去。 这大概就是多年来,张七十修为突飞猛进的原因吧。 用骨肉血亲做皿,来精进自己的修为,这种修行方式,比之幽宗之术,还要骇人听闻。 张七十在张三福身上几处穴位连点数下,张三福身体猛然一番抽搐,吐出一口鲜血,醒了过来。 此时他虚弱极了,嘴角挂着鲜血,但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血狱他虽没有到来过,可看这地方,应当就是血狱无疑了。 他跪在古潭旁边,捂着胸口,连着咳嗽好几下,马上又警醒起来。 “二哥,二哥呢?”张三福用着几乎是最后的力气,用力说道。 “在那。”张七十语气还是很冷淡,用手指了指那铁笼。 张三福失血太多,眼神出现重影,可还是看清了那座铁笼。 内心的疼,瞬间让他更加吃力几分。 这些年,自己的二哥张赭二,究竟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但他也很清楚,二哥的下场,也是他日后的下场无疑。 “呵呵哈哈哈!” 张三福大笑起来。 兄弟三人,时隔多年,竟然以这种方式见了面。 难听的或者诉衷肠的话,他已经不想再说,没有意义不说,也不会改变什么。 良久,他将内心悲痛的心情平复下来,艰难地呼吸着,还是张口问道:“二哥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只是…” “只是什么?”张三福声音又大了几分。 “他的神智已经和一两岁的孩童没有区别了,身体何处经脉骨血也已破裂损坏殆尽了,如今,他就是一具活着的肉体。” 张三福倒吸一口凉气,他根本无法想象,张赭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那,能让他一直活下去吗?”张三福已经不想和他这个大哥多说哪怕一句,他只关心自己二哥能否一直活下去。 这些年,在他内心,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哥哥,他没想到这个哥哥还活在世上,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哥哥是以这种的方式活着。 “我会让他活下去,你放心。” 张三福听到张七十这样说,好像终于放心了一些。 “那么,换我吧。” 张三福躺了下来,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去成为那个狼狈之人。 张七十毫不犹豫,催动元气来到那铁笼之中。 锁链发出声响,解了开来。 张赭二掉了下来,被张七十接住。 随即,那些铁链慢慢伸向张三福,缩进了张三福何处筋骨,又将张三福扯了过去,牢牢锁进了铁笼之中。 张三福全程紧闭双眼,也不知是出于对张七十的失望,还是已经失去意识。 …… “师父,师父!” 别有洞天之内,九宝儿正在纳闷自己先前所做之梦时,张凌尘突然大喊了起来。 九宝儿内心极其慌乱,固然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但总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听到张凌尘突然喊叫起来,还喊着师父,让九宝儿更加害怕起来,内心生出无尽的恐惧。 其余诸人听到张凌尘喊着,也跑了进来。 张凌尘浑身被汗浸透,翻来覆去,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张凌尘,张凌尘,你要冷静!” 张凌尘识海之内,依旧燃烧着大火,甚至更大了几分。 那棵泓栩神树,又见长了好几尺。 他站在自己识海的大火之上,看着柯骞,眼泪挂满脸庞。 “我师父他!”张凌尘完全失态,大哭起来。 张凌尘仍处于昏迷之时,褫珠被他吸收,人虽未醒,但已经有了意识。 此刻,神龙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他的师父去了哪里,因何而去,为谁而去。 “啊!啊!” 张凌尘怒吼着,悲恸地哭喊起来。 柯骞硕大的龙头就在张凌尘眼前。 “你要冷静,这些事,那些人筹划多年,如今,你也好,张三福也好,甚至是我,都是人家的棋子,如果你不能隐忍下去,一切可能都会没法收拾。 张凌尘摇着头,眼泪鼻涕接连掉落,这种痛苦,胜过当年寒病之苦万分。 “我先前所说,你要隐忍,直到你成长起来,可以对抗那些人,你可能做到?” 柯骞说着话,可张凌尘全然听不进去。 很久过去,张凌尘终于停止哭泣,抬起头看向柯骞:“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柯骞摇摇头:“现在就可以,但我不希望你现在出去,你还做不到我刚才所说的。” 张凌尘立在大火之上,闭起双眼,浑身青筋暴起,大喊一声,消失在了识海之中。 神龙柯骞长叹一声,硕大的龙头晃了晃,慢慢隐入泓栩之中。 众人还在抽搐之间,张凌尘猛然醒了过来。 他瞪大双眼,多么希望自己想看见的那个身影就在他的身边。 可是,那个身影终究不在。 他从榻上一跃而起,直奔门外。 门外场景,他根本没有心思看,大声问道:“这里怎么出去!” 大娘皱着眉头看向张凌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也还是引着他向外界走去。 才出别有洞天,张凌尘手中生出龙栩,向主峰而去。 不多时,他来到天师殿前。 张七十就站在天师殿前,仿佛在等着他。 张七十的脚下,是一具尸体,被紫色袍褂包裹着,那是张七十觐礼时才穿的礼服。 “我师父呢?”张凌尘咬着牙关问道。 “他在这,被衣怀嵩手下之人杀害了。” 张凌尘内心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当他看向那具尸体时,也诧异起来。 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师父,只是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气息。 这时,其余诸人也来到大殿之前。 九宝儿看到那具尸体,也变得疯狂起来,大声嘶喊吼叫着,就要冲过去。 可张七十周围站着的全是巡照司弟子,他们极尽阻拦着,不让别人靠近那具尸体。 三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大殿之前,步子开始变得缓慢。 她不敢相信,先前还好好一个人,此刻为什么躺在了那里。 有宗门长老也张七十身边,其中走到几人近前,脸上也全是悲伤:“弟妹,不要难过了,三福只身去抵挡幽宗叛徒公输辩,可公输辩已然是太玄之境,三福不敌,被他杀了。” 三娘听着这些话,眼神突然变得狠厉,眼泪挂在眼角,斜着眼看向张七十,声音十分之大:“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你一个又一个弟弟死在你眼前,你是做什么的!” 三娘说这些话,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声音尖锐至极。 张七十面露难色,并未作答。 可事实是什么,张凌尘清楚。 他才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柯骞声音又响起。 “张凌尘,你想好了,你们一家之性命,可全在这里,你要是此刻说了,以张七十的秉性,定会将你们全数杀掉。你要是能隐忍下去,一切就还有机会。” 张凌尘紧咬牙关,柯骞这些话,他不是不懂。 他狠狠瞪着张七十,终究还是长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师父,师父,师父!” 他在内心喊着自己师父,终究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 “明日,神山会为三福道人举行殓葬仪式,我会让三福安心走的。”张七十大义凛然的说着,可在张凌尘眼里,张七十其人,丑恶至极! “连最后一眼都不让我们见吗?”三娘颤抖着说道。 张七十这才从大殿台阶之上走下,来到三娘身边,又看了看围在此间的众人,很是郑重说道:“三福是被参错那把邪恶之剑所伤,周身已经腐烂,且有剧毒,你们还是不要见了的好。” 说完此话,张七十转身向大殿走去,完全一副不想再为此事费舌的样子。 张凌尘心知此事个中缘由,也走上前去,拦住自己师娘,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任由殿外如何喧闹,张七十头也不回,来到殿内,在自己时常打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无尽的充足元气再次来临,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元气又充沛饱满了了不知道多少。 他坐定良久,嘴角露出笑意。 自己这两个弟弟是孪生兄弟这件事,神山之上其余人等,怕早已忘了吧。况且张赭二明面上死去已经多年,自己这番筹划,应该没有人能识破才是。 倒是张凌尘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但他也还处在更大的算计当中,如有差错,甚至都用不着自己动手。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八章 皇叔真手段 一剑破千军 神山之事解决完毕,陈天均和宫鹊带领各自弟子,下山而去。 他们自然有张七十交给他们的事情去做,只是,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他们自己心里,也打着鼓。 长安城内,几千名死士的目标很明确,打得羽林军毫无还手之力,围住皇城便是他们的任务,临行之前,有人为他们祭酒,说得最多的,也是这话。 先前不知何时,司马南州已收揽了京畿卫戍将军闫朝阳,又勾结兵部,将整支卫戍军调离长安,此时整个长安城的兵力空虚就是因为此。 今次这个夜晚,有刀客来袭时,除皇家羽林卫,竟再无人可调。 一旦成功,接下来的事便会很简单。自然会有人去解决了皇帝老子,然后给他一个响亮的谥号,让他长存于他的子民心中。而等那城外的尉迟营铁骑反应过来再赶到长安城时,也只有赶着商量新皇登基的各项事宜了。 皇宫之内,一夜未眠的皇帝郑崇文,本应踌躇难安的,可还是在龙榻上沉沉地睡去了,那位老太监一动不动,就站在他的旁边,大殿之外,有数十名红衣侍卫剑握在手,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一切似乎很平静,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还远远没有来临。 穿着明黄服饰的老人,缓慢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安大街,多年未曾宵禁过的都城,从没有这般冷寂过。 快到皇城时,他饮下最后一口酒,又不满足似的将酒坛举起来晃了晃,仿佛还是意犹未尽,但终究是一滴也不剩了。 整个长安大街,他走了整整半夜,这一夜雨一直未停,可他周身竟没有一丝湿意。 直至天快要亮的时候,他还是到了。 他来便来了,那么这个皇城,断不是那么好进的。 明黄服饰的老者,本是先皇的亲弟弟,当今皇帝的皇叔郑明钊。 太玄大乘境界的他,多年醉心于修行,从来不过问俗间政事,对于自己这个侄子的处境,一直了然于心可从未干涉过一二。但他既然是皇室宗亲,在延黎王朝面临危难之时出手,必然是义不容辞的。 更何况先帝临终前曾特意召他前来,应是知道自己后继之君实非可靠之人,多番苦苦相托,若有亡国之兆,请他务必出手相助。所以今夜,谁都可以不来,可他必须得来。 皇宫之外的战斗仍然在继续,那些破烂刀客俨然如同虎狼,对阵那些所谓的皇城侍卫,实为碾压式的屠杀。 可是,前来在城外的数万大军一直都没有新的动作,仿佛要与身后的岱山合为一体。他们也站在雨中,哪怕兵器已被雨水打得冰凉渗骨,可一直没有任何军令下达。 今夜,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整个长安危在旦夕了,唯一能倚靠的岱山之后的尉迟营,仿佛形同虚设一样,也迟迟未见动作。 这场政变,似乎已经开始朝着始作俑者的预期进行着。 半刻钟左右,宫中负责守卫的大内宫廷侍卫也加入到了城战之中。那些都是一等的侍卫,是只有皇帝遇险才会出手的一等一的高手。 可他们也并不是那些刀客们的敌手,哪怕人数相当,但还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雨下得很大,郑明钊到来之时,仅剩的侍卫们虽还在苦苦支撑,可败局已定了。 他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靠在大街某个酒楼的柱子之上,看着宫门之外的打斗,没有任何表情。 甚至,许是他感觉有点冷,将双手捅于袖口之中。 天将大亮之时,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他又饮下了不少酒,此时困意自然而来,他不由眨巴眨巴眼,还美美打了一个哈欠。 “秋雨绵绵,本来该有一场清梦的。”郑明钊嘴里喃喃自语,语气充满了抱怨和不满。 皇宫之外的那些死士们,在雨中战斗了一夜,皇宫外诸将士已精疲力尽,辗转支撑着,相机退回皇城去了。 刀客们一鼓作气,正要准备进皇城之时,郑明钊终于动了。 他动作很快,也很稳,虽说手中无刃,但强大的太玄大乘境修为让一干死士们几乎无法招架。 冲在最前的刀客们仅仅一个照面,便被郑明钊打退很远,多人倒地,重重拍在雨水之中。 他修的是延黎王朝太祖皇帝留传下来的恒武纪。 恒武之流,在延黎王朝由来已久,可但他这种境界的,世间只有他一人。 也正是因为他的加入,一众刀客们竟瞬间被压出皇城外。 他们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郑明钊,面面相觑之下,也知道此人修为极高,只要他在此地,眼前的皇城根本是进不去的。 就在某一刻,排在最前的刀客像是受到了统一指派,数百人围成一团,合力释放元气,融入刀中,瞬间便有数百把大刀归到一起,带着雨水形成了一柄巨大的刀锋,从天而降,眼看就要斩在郑明钊身上了。 这是曾经大肇王朝军队里,最强且最难练成的撼天刀阵,固然这刀阵原本需要近千人,且加持之人越多越厉害,可在数百人合力之下,已是很强了。 刀锋所至,所有雨水被截为两段,时间仿佛静止,静得好像能听到郑明钊衣服被雨水打湿的声音。 只是,就在某一刻,郑明钊看向他们,看向那巨大刀锋,眼神变得杀气十足。他赤手空拳,整个人一跃而起,在刀锋到来之际,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等郑明钊再出现时,已然出现在了这些刀客的身后,先前那一道刀锋不知为何,尽数仿佛一股清气一般,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之中。 众人才觉不妙,可已然没有他法。 随后,郑明钊就好似很平常的一抬手,就在不经意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每一个动作,但却不容那些人做出任何反应。 紧接着,他又是很随意地抬起右手,做出斩的动作,一道横向的水线很缓慢又在无法反应间便已穿过了近百人的身体,一时间,一道道整齐的血线朝着同一个方向迸射出了一模一样的弧线。 一招斩杀上百人,饶是这群刀客们早已清楚自己的宿命,可一时之间还是没有人再敢近前了。 可他们毕竟都是培养了多年的死士,不可能轻易放弃。 长安的雨似乎小了些,但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郑明钊落了下来,回到先前位置,明黄衣服在雨中凛凛作响,他的眼神依旧冷酷至极。 他的身后便是皇城北门,北门若被破,剩下的就是狭长的高墙走廊,穿过这个地方,延黎王朝似乎就可以易主了。 在观史阁稍作休息的皇帝陛下也自然知道了皇城外的动静,那个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他的嘴角开始有了笑容,这些年,自己这个皇帝一直被朝臣欺压,若不是长生宗宗主张七十前来,与他做了详尽的筹划,他根本不知道今夜之事要怎么处置。 这些年过来,朝政被司马南州把持,他已然与傀儡无异。若不是他身边有那个老太监伍乘运的存在,自己说不定早已被司马南州所害。 半年之前,在张七十的安排之下,他开始表现出一个皇帝应有的强势,为的,就是激怒司马南州。 几月之前,为保国内商船货运之便,他下发圣旨,解除各路航运封禁,实则也是为了引诱司马南州举兵前来。 数月过来,皇帝命伍乘运及其身后的阴佐门接连抓捕朝中数十名大臣,完全一副要清理司马南州一党的姿态。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要对司马南州下手了。 可在司马南州眼里,小皇帝虽已即位多年,可一直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他那个皇位,自己可以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夺下。 可这些日子,皇帝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强势,动手抓人不说,整个王朝的政事甚至直接交给了新设立疏密处,绕过了他这个右相。 这让他不禁心生疑虑,甚至有些不安起来。 延黎王朝虽有兵马百万,可真正能为皇帝所用的,明面上不过一两万。但这些时日,皇帝多次调换外属将领,以疏密处掌天下军政要务为由,直接干预兵部诸事,让他深感和皇帝的角逐,就要到最后了。 加之长生宗内,张七十将衣怀嵩禁足,又抓捕多名坐禅司骨干,几番商议之下,如今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铤而走险了。 而在张七十的谋划之中,他和皇帝要的,就是这种铤而走险。 司马大军压向都城,虽有兵部的明文换防书信,一切也似乎符合常理,可司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在衣怀嵩心里,他很是清楚,凭他所培植的势力,根本不够攻上神山。 但他还是答应了司马南州的一切请求,所以,汤悬河下山去了。 趁着朝廷扩大集市这个机会,司马南州一党纠集多年暗中培养的死士,意图攻取皇城,只要能挟持住皇帝,再等衣怀嵩那边控制住长生宗,如此一来,大事可定。 所以,在司马南州这里,一切的变数,都只在郑明钊这里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衣怀嵩到底能不能掌控长生宗,但凭着衣怀嵩多年暗中操作,哪怕张七十修为再高,只要神山被衣怀嵩控制,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而在皇帝陛下心里,他的皇叔郑明钊是否会出手帮助自己,并没有把握,可张七十一再肯定,说他一定会来。 郑明钊这个皇叔心里,自然也清楚这一切本就是局中局,而自己作为破局之人,是一定要起到破局的作用的。 所以他来了,哪怕他自己不想来。 此刻,他就站在这北门之外,似乎这一刻,真的将整个延黎王朝的命运背负在了自己的肩上,哪怕他并不想背负,哪怕这本不应由他背负。 郑明钊看着一众死士,看着地上一层一层的尸体,看着被雨水冲刷过后满街的血水,摇了摇头。 陈海已经不知何时战死,胸口被豁开了大口子,五脏肠肚流了一地,正被雨水浇淋着。 郑明钊走到近前,在雨水之中,将陈海圆睁的双眼闭合,并拿起了他手中的剑。 他已有二三十年没有握剑,可能是有些生分,他拿在手里挥了挥,雨水和血水被甩出去,划出弧线。 天还黑着,北门之外,一道巨大剑影显现。 郑明钊抬眼看向那些人,那些被雨水浇透了正如狼似虎看向他的人。 下一刻,郑明钊走了过去。 那剑影跟随他而来,越来越大。 “冲过去!”人群之中有人大喊起来。 那些人迫不及待一般,冲向郑明钊。 剑影从郑明钊身前穿出,带着无尽元气,同样冲向那些人。 那些刀客即便气势很足,做出冲阵姿态,可面对这道剑影,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余地。 剑影一滴一滴切开雨幕,又一颗一颗切下那些刀客们的头颅,尽管这些人前赴后继,可没用去多久,整整齐齐躺满了北门大街。 雨终于要停了。 一众太监模样的人从北门冲出,拿着扫把铁锹,几番清扫打理,没用多少时间,北门之外一如往常。郑明钊回头看看高深坚壁的皇城,将那把剑递到一个太监手中,向着岱山方向,回去了。 又到云溪酒家,他再次走了进去,抬起一坛,一饮而尽。随即,他将那枚象征皇家的玉佩留在了酒窖台子上,便是为酒钱了。 太阳初生,都城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了一日的生计,上万人的血使得整个北门街道血腥味十足,但好在一场雨后的清晨,太阳直直照射之下,这样的气味很快就淡去了。 一切还是和昨夜之前一样,叫卖声代替了喊杀声,这座古老的都城又变得生机勃勃。 长安之外的数万大军,在天亮前一刻,回师北去,只是才要班师,那杆大纛之上的司马便变成了“郭”字。主将郭见滔手握圣旨,在班师之前,处决了多名副将和都统。 这一场戏,他已演完,皇帝在密信中交代他的事情,他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实施了。 天才大亮,岱山尉迟营终于赶到,他们虽然来得晚,可也来得刚刚好。 好像是早就安排好一样,尉迟营才至,便将整个长安合围,不允许任何人任意出入。 长安城的百姓们,依旧自己的每日生计,熙熙攘攘,人间安然。 可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数千名太监,手握皇帝圣旨,四处拿人。 虽然在司马南州丞相府受了些阻碍,可这些太监个个身手了得,没多会,便杀进丞相府,将一身戎装躲在暗阁的司马南州锁拿。 甚至,他们都没有过多搜寻,直直去了暗阁。 不但半日,所有参与此事之人,悉数被收监待审,无一逃脱。 一切完毕,皇帝收到密折,看后大喜过望,躺在龙椅之上,香甜睡去。 长生宗内,张七十罕见地来到衣怀嵩的寝殿。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但他并不是来算账的。 此刻,二人正促膝对坐,案上摆着一盘棋和两碗茶。 这盘棋当然是张七十赢了,所以出门之时,他笑得很开心。 就在张七十离开坐禅司不久,有明旨发往各司,解除衣怀嵩封禁,并恢复其坐禅司主事之职!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四十九章 悬河牢中死 司马判凌迟 衣怀嵩和张七十暗中相争多年,从邱天一在世时一直到现在,从未停止。 二人似乎永远不可能有和解的那一天。 甚至,从张凌尘被朔巽所伤,加之教习司诸人被陆九年杀害,衣怀嵩被禁足起来后,神山众人都以为,衣怀嵩这次,算是要栽了。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仅仅数日,衣怀嵩竟又恢复了首座之职,不论是在神山还是人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不为外人所知的是,衣怀嵩为了保命,不仅出卖了司马南州,甚至还出卖了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汤悬河。 陈天均和宫鹊下山,不为任何事,只为找到汤悬河。 汤悬河在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可衣怀嵩却很清楚。 陈天均和宫鹊到来之时,汤悬河依旧没有明白,暴露他藏身之处的,正是他一心想要辅佐上位的衣怀嵩。 他虽做了反抗,但奈何在师兄弟之中,他本就是修为最低的一人,加之这一次又来了两位,更是不敌。 就在郑明钊屠尽皇城北门刀客之时,陈天均和宫鹊带回了汤悬河。 历来,叛出长生宗之人,都会被关进教习司之下。 可张七十亲自下旨,将他押在了巡照司幽字牢笼之中。 入得此牢,他会是什么下场,已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何况众人皆知,张三福为保神山力战而死,迎接汤悬河的会是什么下场,不难想象。 负责审问汤悬河的,当然是张七十的心腹:“陈天均。” 汤悬河跟随衣怀嵩多年,从孩童时期开始,他就跟在衣怀嵩身边,这么多年过来,二人形影不离,汤悬河几乎能算是衣怀嵩的影子,其对衣怀嵩,忠心自不必说。 他在这一系列事件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其实大家都了然于胸,如今,张七十指派陈天均再行审问,谁也不知是何意义。 巡照司幽牢之中,黑暗无比,只有数盏烛灯,一条悠长的通道走到底,只有一间牢房。 汤悬河处在牢中,看到陈天均前来,破口大骂起来。 师兄弟几人,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场面已经不能再难看了。 陈天均也不理会汤悬河,任由他破口大骂着,坐到了幽牢对面的桌子上。 有人掌来一盏更亮一些的灯火和一壶清茶,陈天均倒出一碗,喝下一口,这才看向汤悬河。 “吵够了没有?” 陈天均将茶碗重重放下,声音也带着怒意。 汤悬河依旧大骂着,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陈天均递过去一个眼神,有人开门进去,对着汤悬河一顿拳打脚踢。 换做平日,即便汤悬河修为是否高过这几人,可要是让他们去殴打汤悬河,给他们再多胆子,也定是不敢的。 可在这幽牢之中,汤悬河已和死囚无异。况且,凡被幽牢锁链所缚之人,浑身修为也会尽数散去。 挨了一通好打,汤悬河捂着肚子,看向陈天均,转而又大笑起来。 陈天均没有任何表情,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来。 “这封信,你可见过?” 汤悬河看见那封信,来到牢门之前。 “你从哪里来的这封信?” 这封信,信封通体红色,鎏金笔墨大写着首座亲启四字。 这种字体,整个神山谁不认识,只有汤悬河写得出来。 “你别管我从哪里来的这封信,你只说是不是你写的就是了。” 陈天均手握书信,狠狠看向汤悬河。 汤悬河显然有些慌了,倒不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下场,而是这封信,极有可能会将衣怀嵩拉下马来。 陈天均将信拿起,缓缓拿出信中纸张。 “你在信中所写,前日所商之事已妥。请问,你们所商何事?” 不待汤悬河说话,陈天均继续道:“必要之时,此事我会相机做出决断,又是何事?” “人间之事似已有定局,又是何事,有何定局?” 陈天均看似语气平缓,可这桩桩件件,在汤悬河心里,都是大事,天大的事。 “信是你伪造的,并非出自我手,你休要拿这种莫须有的事情给我定罪。”汤悬河完全不提先前所言何事,只一个劲搪塞着。 陈天均并不着急,又拿出另一封信。 自然,这封信和先前那封没有任何区别。 “你在这封信中所说,公输辩已做好准备,是不是已准备好袭扰神山?” 汤悬河怔着,脸上有些异样。 公输辩之事,神山已是众人皆知,笼络幽宗之人袭扰神山,别说他汤悬河,即便是那衣怀嵩,也扛不住这种罪过。 “八鬼之事,似有蹊跷。又是什么蹊跷?你暗中查出了什么?” “张三福已密见八鬼。你又是从何而知?” 听到陈天均念出这几句话,汤悬河愣在原地,终究没有了原先的状态。 “这些书信,你究竟从何而来?”汤悬河怒目圆睁,仿佛不肯相信。 他与衣怀嵩互通书信,从来都是阅后即焚,如今这最为关键的几封信,出现在陈天均手中,不由让他产生一些怀疑。 毕竟,能看到这些书信的,只有衣怀嵩,能保存下来这些书信的,也只有衣怀嵩。 即便还有一种可能,衣怀嵩也被抓了起来,这些书信是被陈天均带人搜出来的,可以衣怀嵩的性子,即便被擒,也断不会让这些书信流落出去,更不会出现在陈天均手中。 在他心里,即便到了如今,也不愿相信自己心中所想,要说陈天均能拿到这些书信,要么是衣怀嵩亲自交出,要么是衣怀嵩已然死了。 陈天均自然看出汤悬河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他端起茶碗,站起身来,走到汤悬河近前。 “师兄,想想这么多年,你也是够不容易的,固然你威风八面,可在衣怀嵩那里,你终究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那你是什么,你不也是张七十手下的一条狗吗?与我有何异?” “不不不,宗主即便再如何待我,也断不会出卖我的。” 汤悬河听到陈天均这样说,心里暗自的想法更坚定了几分。 “首座在哪?我要见首座,或者,叫张七十来,我要见张七十!” 汤悬河咆哮起来,却又换来一顿拳脚。 他嘴角流着鲜血,仰天大笑起来。 陈天均端着茶碗,喝下一口,声音很大,脸上满是戏谑。 “说吧,你这时候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我自然会禀明宗主,留你一命不难。”陈天均又回到自己位置,将茶碗放下,双手摊在椅子之上,似乎在等着汤悬河说出什么他想知道的事情来。 “我问你首座呢?”汤悬河抱着幽牢栏杆,大声问道。 “首座,自然还在坐禅司,宗主已发下明旨,恢复了他首座身份。” 汤悬河一脸茫然,仿佛不敢相信,陈天均趁着这股劲,伸手挥了挥,有人走了进来,带着昨日才下发的明旨。 汤悬河看向明旨,知道这做不得假。 长生宗宗主的明旨,一旦写成,各地长生宗所属司衙道观都会第一时间收到,张七十没有道理为了骗他而做这种事情。 再者说,如果衣怀嵩真的受了牵连,那么这间幽牢,就应该他进来。 “你还不肯说吗?” 陈天均声音传遍整个幽牢,语气很是凶悍。 汤悬河跪在幽牢之中,想要冲出来,却被幽牢铁链牢牢捆绑,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汤悬河大笑起来,笑声却绝望至极。 不难想象,被自己忠心侍奉了多年之人,竟然会出卖自己,这种背叛,远要比麾下之人背叛来得更加难受。 “衣怀嵩,衣怀嵩,衣怀嵩!哈哈哈哈。” 汤悬河反复叫着衣怀嵩的名字,仿佛心死一般。 “说吧,想活命就说。”陈天均再次催促起来。 汤悬河依旧哭喊着,并不理会。 陈天均看气氛至此,抬起头眯着眼,准备击溃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你要不要看看?” 陈天均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张纸只写着一句话:“你自裁即可,莫做纠缠。” 汤悬河如何看不出这是谁的笔迹,外人是模仿不来的。 汤悬河定定看着这几个字,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半柱香之前,他还坚定认为,衣怀嵩定会想办法营救于他,哪怕衣怀嵩也自身难保,可也不会轻易放弃他。 只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衣怀嵩其人,远不是他这些年认为的这样简单。 “一切你们都知道了,有什么必要问。” 汤悬河坐定良久,终于情绪稳定下来。 “我要你说出来,说出来,或许才能留你一命。” 汤悬河抬眼看向陈天均,再次笑了出来。 可这次笑,已非先前那种笑了。 “衣怀嵩被张七十禁足后,我们便做起了谋划,加之狗皇帝已经对司马南州动手了,我们只好一试。” “这些年,我们私下里收揽了很多人,其实我们自己也知道,这些人远不是神山的对手,可我们没得选了。” “但我们还是败了,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我还是想不通。” 汤悬河语气缓慢的说着,可这些陈天均再清楚不过,似乎并不满足, “八鬼之事有蹊跷,你是如何知道的?” 汤悬河还要再说什么,听到陈天均所言,有些愣神。 随即,他又笑了出来。 “八鬼并不是飞出那一剑之人,所以我说事有蹊跷,况且他走得那么急,即便他有很多逃跑的理由,可也没有必要跑得那么远。” 陈天均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凌尘被刺,所有人都指向衣怀嵩,恰好衣怀嵩又将朔巽给了八鬼,这会不会太巧?” 陈天均摇摇头,再次问道:“张三福密会八鬼,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汤悬河想了想:“八鬼见过张三福后,又回到都城,找过我。” “他找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张三福和何庆叔柳林南去了自在城,见了三十六。” “三十六?”陈天均坐正身子,这个名字,他如何不知。 这个号称知前知后的神人,势必是知道一切的,况且世间早有传言,三十六只见有缘之人,只说有缘之事。 “那他们,说了什么?” 汤悬河摇摇头:“那我也不清楚,三十六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 陈天均眼神逐渐严肃起来,却被汤悬河看出端倪。 “你对我和衣怀嵩之事,乃至司马南州之事毫不在意,却对八鬼之事如此感兴趣,意在何处?” 陈天均又靠回椅子,笑了出来:“我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此刻你是什么处境,竟问起我来了。” 汤悬河在神山多年,又辅佐衣怀嵩多年,心思如何缜密,察言观色之术如何精通不说,陈天均甚至是张七十对八鬼和张三福之事如此感兴趣,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觉。 “所以,今天你前来,只为知道八鬼和张三福之事?” “所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最好还是都说出来。” 汤悬河坐直身子,看向陈天均。 “所以,不管是衣怀嵩还是张七十,都希望我就此死去,是吗?” 闻言,陈天均再次笑了起来。 “我不妨直说了吧,衣怀嵩之事,早有定论,你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宗主算定之中,那些事,已不重要。今天,我只想知道八鬼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汤悬河听到这话,才算慌乱起来。 “如此说来,你先前所说之话,也是骗我的吧。” 陈天均皱皱眉,继而又冷笑了起来。 “汤悬河啊,汤悬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管是于宗主而言,还是于衣怀嵩而言,只要你一死,很多事情都能说得过去了。” 汤悬河终于不再有任何表情,他是多么聪明的人,这些时日的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他如何能想不通其中玄妙。 也的确,张七十定是很早之前就和衣怀嵩有过协商,二人定是互相约定了什么,甚至可以明确的是,衣怀嵩为了保命,将多年所培植的一切势力,齐齐卖给了张七十。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整件事情,会被解决得如此迅速干练。 汤悬河再次苦笑,看向陈天均,淡然说了句:“师弟啊,师兄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说完这话,还未等陈天均做出理会,汤悬河举起铁链,捏在手中,重重砸向自己脑袋。 他本已被压制了修为,可这会不知怎的,竟然使出了全力。 巡照司之外,张七十站在凛凛风中,嘴角邪魅一笑。 半月过去,长安北部,朝廷设下露台,将所捕全部一千八百七十一名各部官员将领悉数枭首。 从长安及周边紧急召来的七十名刽子手,足足砍了三日。 三日之中,司马南州被五花大绑,敷在宽大特制木板之上,整整割了三日。 皇帝亲自下旨,处司马南州凌迟!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章 乾园遇元哥 剑意自成符 一切尘埃落定,胜利者自然得到了胜利者该有的成果,而那些失败者也理所应当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更有像衣怀嵩这样的人,看似满盘皆输,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长生宗为张三福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这样隆重的葬礼,上一次还是因为邱天一真人的去世,而关于张三福真正的下落,张凌尘早已告知了众人。众人也自然知道,这样的葬礼无非是张七十演给所有人的一场戏,而三娘九宝儿诸人也很应景地配合完成了这一场戏。 当然,几人的难过确是真的。 而关于被下葬的那具尸体从何而来,几人自然也知道了,但即便不知道,想也能清楚定是张七十搞的什么鬼,否则也不可能随便几句话就将他们打发掉,甚至连尸首都不让他们见。 张三福如今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众人虽然猜测不到,但总该不是什么好地方,神龙柯骞曾告诉张凌尘,血狱虽不会让张三福快速死去,可时日若是长了,精气耗尽,也会向张赭二一般,生不如死。 所以,在张凌尘心里,如今他之所以还愿意留在神山,唯一的念头,就是将师父救出来。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得依靠长生宗的力量,好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足够有这样的实力。 葬礼结束,三娘找到张七十,表示实在不愿意在神山主峰继续待下去,想带张凌尘他们去后山乾园。 当然,这也是他们所有人商议之后决定的,神山诸事,他们已不想过多参与,如今之计,只有逃离这些纷争,想来想去,他们最好的去处,也只有后山乾园了。 意料之中的是,张七十答应得很迅速,没有任何迟疑的意思。 半日过去,三娘等人在大娘的帮助之下,顺利搬进乾园。 看着众人生活了数月的地方,三娘一阵鼻酸,想起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再想想张三福可能经历的种种,三娘难过极了?世道如此,世事如此,她们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想要复仇,唯一的办法就是成长,成长到足够强大,成长到足可以不用去忌惮任何人,这当中固然会有很多的困难,可为了张三福,这些一定得克服。 那日过后,九宝儿总闷闷不乐,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这些事哪一件,都足够将她击垮,可她总还在心里劝着自己,父亲总还活着,总还有一线生机。 乾园之内,一切一如往常,唐钲潇这些日子一直留在此地,关于神山发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关于张七十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能不晓得,他却是十分清楚的。 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这个小徒弟,张七十安排他一个和邱天一同辈的老祖来做九宝儿的师父,又将寻雪给了她,如今想来,定也有他的目的在,只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谁也猜测不到。 九宝儿打来到乾园后,尤其是见到唐钲潇,好像换了一个人,也勤奋刻苦了很多,在她心里,报仇并不只是张凌尘一个人的事情,而报仇的前提必然是要让自己极度强大才行,所以,她不再似以前有父亲庇佑时的那种吊儿郎当,也开始甘愿为了变强而付出一些代价了。 三娘在乾园给大家找了住处,算是又草草安置了下来,从熙春观到神山主峰再到如今这乾园,他们这一行人的路,走得匆忙又艰难,心酸又无奈。 自春虚老祖将后山之元气尽数填进张凌尘识海之后,虽然短暂恢复着,可比起以前还是相差了很多。 可是神山乾园这个地方,端的奇妙。似乎有无尽的元气不知从何处产生,仿佛永远不竭一般,一直在源源不断的出现。 乾园里的那股溪流,此时仿佛更大了一些,其间好像有极其充沛的元气,想来想去,乾园元气的不断和远甚于外界,可能就在此了吧。 张凌尘每日就待在前些时日自己总修剪的虎松那里,吟经诵典,冥想修行,练剑铸体,要比之前更加勤奋数倍了。 龙栩神剑和中行锥就在识海之中的泓栩神树旁边,那日和赵从定一场大战以后,也不知怎的,两件神兵竟自己回到了张凌尘识海之中。 在别有洞天之时,张凌尘一直昏迷着,所以他并不知道,他的身体一直在隐隐吸收着外界那棵泓栩神树的能量,同着春虚老祖填进他识海的元气和自身的精气,加之为了让他苏醒,张三福为他炼化了褫魂天珠,识海得到重塑不说,更是扩大了好几倍。 如今,他整个识海的元气之足无与伦比。连柯骞都说,当世之下,能比得上张凌尘识海之人,可能寥寥无几。 张凌尘几番坐定冥想之时,总细查自己身体的变化,那些黑红元气之余,又出现一些青白元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褫魂天珠起了作用,还是春虚老祖的精气所化,总之,这股元气同样很强势,化作剑气加持到龙栩身上,剑意比之前更甚了。 那日对战赵从定之时,他曾以自身充沛之元气,强行写出了“杀”字剑符,可他自己也知道,他这道剑符,远没有想象那么强大。 如今,身体恢复一些,当是要巩固的时候了。 再次在溪流旁冥想结束,张凌尘拿出泓栩,来到后上后涯碑文位置,默念心诀,再次将“杀”字符写下。 剑符生出,带着剑意,轰向一旁土堆。 虽然只用了三成力道,但这剑符显然强大了很多。 张凌尘回想当日师父所言,剑符之道,当真玄妙莫测。 他再次用力,持剑挥出,“杀”字符再次显现。 但这招剑符与之前一道不同的是,这个“杀”字,与先前长得不同。 张元元曾说,天下之事,不过读书写字二事,字与字的不同不单可以是写字之人不同,也可以是同一人写出不同的字。 这两个“杀”字的不同,就在这里。 说简单一些,剑符威力的变化,不仅可以随元气而变化,也可以因写字之人所写下的不同的字而发生变化。 第二道剑符依旧只用了三成力度,可对轰过去,威力却要强过先前好几分。 张凌尘看着龙栩,这才心里安定下来,这几日自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原来自己所领悟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张凌尘还想再试几次,却不知何时,张元元已然到来。 张凌尘发现之时,张元元已至,正站在其身后的大树之上,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还是张凌尘习惯用元气探视四周时才发现。 “元哥,你怎么来了,站那么高干什么?” 张凌尘手中还握着龙栩,看向张元元。 张元元显然看到了后面那一道“杀”字符,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凌尘。 “那日你和赵从定一战,我虽未到主峰,但具体情况我是知道的,看起来,剑符之道,你已有所领悟了呀。” 张元元说着,跳将起来,来到树干最高之处,一手揽着树干,一手作势向张张凌尘方向伸开,像极一个猴子。 张凌尘才要说什么,却见张元元右手已至。 “凌尘,借剑一用!” 张凌尘也不犹豫,将剑伸出去,正好在张元元右手到达之时,递到了其手中。 张元元握住龙栩,回转身形,在空中旋转一大圈,将剑摆正,元气溢出,又将龙栩倒在左手,在空中侧旋好几圈,龙栩也跟着划出好几道剑气。 这剑气看似毫无规则可言。 张元元还在半空,又将龙栩扔出,手中结印,侧身翻转回来时,用脚踢中剑柄。 龙栩受力之下,直直飞向张凌尘。 张凌尘往起一跃,接过龙栩,还未正眼看时,一个硕大的“杀”字在空中骤然形成,且越变越大,剑气之盛,远非张凌尘可以比拟。 张凌尘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剑符,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威压。 张凌尘自然知道,张元元实力很强,可真正看到这剑符时,却令张凌尘直摇头。 这剑符所带的剑意,与前些日子自己和赵从定一战之时,赵从定所使出的玲珑剑意相比,还要更强,甚至强出好几倍去,而这还只是张元元随手所至。 而那个“杀”字剑符速度很快,直直轰向那座小土坡。 剑意才至,土坡便已被削平,荡起很大的灰尘来。 “元哥,你这是?” 张凌尘一脸茫然,原先自己以为自己那道剑符已然很强了,可同样的剑符,在张元元手中,又是另一种威力,也是另一种味道。总之,和自己的截然不同。 此时张元元已落回地面,正笑着走向张凌尘,眼神还有些故作神秘。 “怎么样,看出有什么不同了吗?” 张凌尘一知半解之下,竟有些不好开口。 “直说,直说就是。”张元元说着,拍拍张凌尘肩膀。 “莫非,你是催动剑气,让剑气自己形成剑符?”张凌尘说着,显得有些没有底气。 张元元却大笑起来。 “你说对了一半,这剑符不仅是自己形成,还可以变换,你难道没有注意,剑符生出后,隐隐还有其余剑意存在?” 张凌尘当然发现了,可这是什么剑意,他并不清楚。 “是不是和玲珑剑意很像?” 张凌尘点点头,确实很像。 “没错,这就是玲珑剑意,可这和玲珑剑意却不完全相同。” “这是为何?”听到张元元所说,张凌尘有些不懂了。 赵从定使出玲珑剑意时,先后以元气化剑,以剑化剑,又以自身化剑,剑意虽也很盛,可和张元元先前使出的完全不同。 张凌尘还在纳闷之时,张元元转身,催动元气,巨大剑意生出,一柄巨剑从天而降,来到张凌尘头顶,虽只是悬在那里,可这种威压之下,是张凌尘完全无法抵挡的。 这时的剑意,和赵从定当日使出的则完全相同。 那巨剑就悬在张凌尘头顶,张凌尘几度想抬起头看去,却始终做不到。 随即,张元元收回元气,巨剑消失。 “这会,明白了吗?” 张凌尘回味着两种剑意的不同,顿时像明白了什么,嘴角笑了起来。 “我懂了,元哥。” 张元元也笑着,就像那日二人写字之时。 张凌尘所表现出来的悟性,让他感觉很舒服,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一点就透。 “其实,两道剑意是相同的,而不同的地方在于,你能做到以玲珑剑意写符,并且能控制这种剑意,是吗。” 张元元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凌尘道:“赵从定的玲珑剑意,只是玲珑剑意,那种最初级的剑意,使出来也没用,唬人罢了,而如果有一天,任何的剑意在你手中都可以任意变化形式,才是剑道的最高境界,你明白吗?” 张凌尘当然明白,可要做到,何其难,且不说对剑意的掌控,仅仅是学会这种剑意,就很不容易了。 张元元看出张凌尘心中所想,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张凌尘连玲珑剑意都没有掌握,谈这些还太远。 “不请我去坐坐?” 张凌尘这才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很快说道:“当然可以。” 二人一路说笑,回到张凌尘住处。 张元元看着张凌尘有些简陋的住处,寻摸半天,似乎没有见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元哥,你找什么呢?” 张元元回头:“没有纸笔?” 张凌尘当即会意,从柜子里拿出厚厚一沓纸来,找出笔墨,放到张元元身边案上。 张元元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又一个“剑”字。 此时,剑意再次生出,游走在纸上。 张凌尘紧皱眉头,看着这个和先前又不一样的“剑”字,终是摇了摇头。 张元元在剑道的领悟,已非常人所能比,更何况自己这个才入门的人了。 写完这个“剑”字,张元元从身后掏出一本书来,递给张凌尘。 张凌尘接过来,这才发现,这本书,原来是玲珑剑意的心诀。 “这本书和这个字我留在这里,我给你十五日,十五日之后,我要来看你的成果。” 就在张凌尘愣神之余,张元元已推门而出。 “十五日?元哥也太看得起我了。”张凌尘心中正想着,等反应过来追到门外之时,张元元却已不见了踪迹。 案上,那些剑意依然浑厚,仿佛要跃出纸外。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一章 自创凌云意 剑出天字符 天气日渐冷去,乾园之内更是要冷上几分,张凌尘每日来往后山,总冻得脸颊红扑扑的,即便他已经非常刻苦,可关于玲珑剑意,张凌尘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精进。 每入寒秋,后山的景色更加怡人不说,无数落叶铺就山间,让整个后山蒙上一层毯子一般。 虽还未到冬日,可整个神山已将各司重新装点,那些事情虽已结束,可教习司一直也没有新的主事,唯有教习司还是原先模样。 张七十也暗中派了陈天均去探柳林南和何庆叔的口风,但二人什么也不说,加之那些事情已然尘埃落定,并没有新的事端出现,倒也就那样去了。 这些日子,唐钲潇总带着九宝儿日出晚归,也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但看得出,每次回来后,九宝儿总显得很累,身上也总会不断出现新的伤痕。张凌尘虽看在眼里,但也什么都没说,九宝儿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事情上阻拦于她,反而不好。 每日夜里,张凌尘总会对着张元元给他留下的那个“剑”字发呆,张元元是什么用意,张凌尘心里自然清楚不过,可还是总隐隐觉得有道门槛在自己眼前,而至于这门槛究竟要怎么跨过,张凌尘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关于玲珑剑意的心诀,其实并不难掌握,对于熟练经典袭文的张凌尘来说,将其默记于心,很快就能做到。 况且玲珑剑意本就和长生诀相辅相成,在熟练掌握长生诀的情况下,更是事半功倍。 可玲珑剑意难就难在对心诀的理解,这直接决定了能将多少元气转化为剑意,和剑符不同的是,掌握剑意,不单单用元气无脑加持就可以,而需要真正对剑意有所感悟,从而真正使出无限强大的剑意。 从赵从定和张元元先后使出的玲珑剑意来看,对剑意的理解程度,直接决定了对剑意的用法。 张凌尘几日冥想下来,虽对玲珑剑意的心诀逐渐加深了很多,可也终究只能做到以元气化剑,且比之二人,要差很多。 张元元说十五日后会来看他的成果,可已然十天时间过去,如果只是这个程度,定然会让他很失望的。 自从柯骞告知张凌尘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又隐入了那泓栩神树之中去了,张凌尘几番想要找他聊一聊,可总找他不见,龙栩乃神龙所化,其间自带的龙气要怎么掌控,又应如何化为剑意,张凌尘总想问问清楚,但又始终得不到柯骞的回应。 他只好每日前往后山,一遍一遍去熟练玲珑剑意,可总还在原地踏步。 又一日一夜过去,离着张元元说好的日子,只剩三日了。 张凌尘有些懊恼,张元元如此帮助于他,如果等十五日到来,他仅仅只是掌握了玲珑剑意的心诀,不管张元元怎么样,自己是真的有些自惭形秽。 可修行之路,本也就是如此,如果这条路这么好走,世间哪还会有那么多绞尽脑汁苦心孤诣之人存在。 再次来到那股溪流,张凌尘看着依然强劲生长的虎松,索性也不再劳心费神了。这段时日,累自不必说,张凌尘心中负担确实也够大。 他沿着溪流而下,企图让自己身心放松放松。 这溪流也不知道通向何处,和虎松并排,一直延伸出去很远。 张凌尘那些日子修剪虎松之时,就曾有疑问,也不知道这虎松究竟种了多少棵,竟能一眼望不到边。 沿着溪流和虎松走去,张凌尘感受着乾园与之前相较的变化,不知不觉便已走出乾园好远。 神山后山本来很大,但张凌尘走了很远出去,还是没有走到这溪流的尽头。 潺潺的流水让张凌尘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放松,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解脱之感。 来到长生宗后,发生了那么多事,见到了那么多人,也在这住了那么久,可却始终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这个地方固然很美,也很好,可自己总也没有归属感。 心里胡思乱想着,张凌尘不觉走到乾园之外很远的地方,这里林木茂密,枯叶层积,和后山其余各处又有所不同。 那股溪流依旧向前流去,在隐隐呼呼可以看见的地方,像是一股小瀑布一样流了下去。 张凌尘快走几步,来到这里,发现此处是一处悬崖,和后涯之处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孤悬无依,像是整座山峰突然断裂一样,也看不到哪里可以有下去的路径。 崖前位置,有一方很大的青石,似乎就要掉下去,又稳稳地站着。 张凌尘就站在悬崖边上,有冰凉渗骨的风吹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股溪流在这里突然变得更宽一些,流速也仿佛变得更快。 张凌尘顺着溪流望去,这溪流一直顺着悬崖流下,但终究看不清崖下具体。 不知为何,张凌尘突然想跳进这流水中去。 未作迟疑,张凌尘纵身一跃,跳进水中,激起水花无数。 水流很凉,瞬间让张凌尘清醒很多。 水流流经张凌尘双腿,又将其绕开,形成两道小漩涡。 张凌尘离着崖边并不很远,再往前几步,就要掉下去。 可张凌尘不知怎么想的,试探着向崖边走去。 流水欢快明动,张凌尘闭起双眼,感受着周围的元气变化。 水中元气与这流水无二,水怎么流,元气便怎么流。 张凌尘闭目良久,催动元气,再次使出玲珑剑意。 元气从张凌尘身体流出,顺着水流而上,有剑气形成,巨大剑锋出现的崖前。 在这一步,张凌尘所做的,和赵从定无异。 元气再次升腾,涌入那巨剑的同时,仿佛带起水流,同样悬在巨剑周围。 张凌尘逐渐起身,手中龙栩出现。 张凌尘挥动龙栩,缓慢写着,只见剑气从空中舞动着,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字。 剑气飞腾着,停在龙栩剑端,又游历在崖外,终究又消失了。 张凌尘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 如果,自己能够借助某种外力凝聚剑气,似乎有希望。 但自己又不可能始终在水里,若不能借助水的力量,还能借助什么呢? 张凌尘思考着,突然又想起自己识海里那些青白色的元气,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元气究竟是来自春虚老祖还是来自褫魂神珠,但这些元气就在泓栩神树周围,似乎和泓栩成为了一体。 张凌尘从水中出来,也顾不得浑身湿透,赶忙将催动那些元气。 青白元气顺着张凌尘周身涌动着,仿佛形成一个元气罩,但又与元气罩有本质不同。 随即,张凌尘再次使出玲珑剑意,黑红元气转化为剑气,顺着龙栩生出,又在青白元气的控制之下,升腾出强大剑意。 张凌尘有些紧张,连一丝多余动作都不敢有,站直身子,又默念长生诀,剑气更盛了一些。 很快,他将龙栩举起,龙栩仿佛发出龙吟,张凌尘觉得够了,趁势而起,来到半空,连续挥剑,在空中划出很大一个圈,又回转身形,青白元气带着强大剑气生出玲珑剑意。 但这一次,并不只是简单地出现元气巨剑。 张凌尘所挥出的剑气,在空中看似肆意游走,却在张凌尘意念加持之下,几乎就要形成一道剑符。 “原来如此!” 张凌尘再次重复先前动作,但与先前不同的是,张凌尘并不急于将剑气挥出,而是在剑意升起的同时,依旧用青白元气带着无尽剑意,在空中划出剑痕来。 那些剑气游离着,一个硕大的“天”字出现,张凌尘再次释放元气,持剑用意念控制之下,那道“天”字剑符陡然变得很大,只一瞬间,压向张凌尘身前的巨石。 “天”字符才接触青石,青石轰然一声,化作石块,掉落崖下。 张凌尘嘴角露出笑意。 他高兴的,并不是自己掌握了剑意写符,而是他先前使出的这种剑意,虽还是以玲珑剑意为基础,但已然和玲珑剑意是两种剑意了。 这种剑意,既有那青白元气之力,又有泓栩之力,又有神龙之力。 且这种剑意所写下的剑符,又远胜普通剑符数倍还要多。 张凌尘正开心着,却听崖下有声音传来:“小友?何故在此吵我清净。” 张凌尘往前一探,看着深不见底的崖下,却不知声音究竟从何处传来。 他正踮着脚看着,却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推了一下似的,整个人似乎也把持不住自己,掉了下去。 “啊!”张凌尘大惊失色,这山崖这么高,自己掉下去,还能有命活? 张凌尘大叫着,也不知道用去多少时间,终于来到崖下。 神奇的是,他似乎的确是被什么力量托着,虽然掉落速度很快,可在快要接近崖下时慢了下来,最终稳稳落到地面,就在那股溪流落下的地方。 张凌尘惊魂未定,向四周望去,却也不见有人在此。 那股溪流流下后,在此地形成了一方小潭,小潭并不很大,却不知道为何冒着热气。 张凌尘还在找是谁先前在叫他,却发现小潭对岸隐隐约约有一人。 他顺着小潭走去,终于看清那人。 原来是一老头,头发花白,胡须却还很黑,穿着很是随意,手中握着一根细长木棍,木棍末端系着一根绳子,绳子探进潭中,似乎是在钓鱼吧? “敢问前辈,方才是您在叫我吗?”张凌尘看清这人,赶忙拱手作揖,很是礼貌地问好。 老头“卡卡”咳嗽两声,又赶忙捂住嘴,转头示意张凌尘也不要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凌尘站在老头身后,又尴尬又难熬,先前自己浑身已经湿透了,来到崖下更是要冷上几分,此时却是有些难以忍受。 但他怎么也不敢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这老头此时是喜是怒不说,先前他将巨石击碎时,肯定是扰了人家清净,那道不知名的力量也定是来自这老人。 他就这样怔在原地,不知道过去多久,老人许也是不耐烦了,将木棍扔下,像是很生气一般,还踢了一脚。 “烦死了!”老人嘴里骂着,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过头看向张凌尘。 “都怪你,我在此钓鱼,你扔什么石头啊你。” 张凌尘一时有些语塞,但自己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任由这老头数落。 “说话,扔什么石头。” 张凌尘看向老头,看得出他确实有些生气。 “晚辈,晚辈只是在山上练剑,并不知道您在此钓鱼,还望您能见谅。” 老头直勾勾看着张凌尘:“哼,那你今天得管我一条鱼吃,否则,我轻易不可能原谅你。” 张凌尘闻言,心中总算舒缓了很多。 一条鱼,不难,但是得回去拿才行。 “那您看,您能不能送我回去,乾园有很多鱼,我给您多拿两条。”张凌尘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乾园?等你从乾园拿回来,都变成死鱼了,我还怎么吃?”老头语气还是有些生气,似乎还噘着嘴。 张凌尘心里有些想笑,但始终没敢笑出来。 “这老头真是怪,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张凌尘心里想着,可还是没有敢说出来,再次弱弱问道:“那您说,怎么办才好。” 老头眼神盯着张凌尘,良久过去,似乎也没想出办法:“我不管,我要吃活鱼。” “宫爷爷,再怎么样,鱼也要杀了才能吃不是,您看您,为难凌尘不是。” 二人听到声音,整齐转头看去,却见张元元正提着一条鱼,笑着向此处走来。 “再者说了,您这水潭在焱泉之上,怎么可能有鱼,您钓不上来,哪里能怪到凌尘身上。” 听到张凌尘这样说,那老头回转身子,耸了耸肩,再不理会。 张元元走到近前,拍了拍张凌尘后背,示意他放松,自己又走到那老头旁边,蹲了下来。 “宫爷爷,跟我一起去吃鱼吧,别生气了,好不好。” 老头也不再故作生气,站起身来,笑哈哈向前走去。 经过张凌尘身边时,老头又将其上下打量一番,笑了出来。 “你的剑意,不错不错。” 张凌尘有些茫然,看向张元元。 张元元提着鱼跟在老头身后:“走啊凌尘,一起。” 张凌尘点点头,才要跟随,又听到张元元对他说道:“我替你给你的剑意起个名字吧,好不好。” “好啊。”张凌尘笑着紧跟了几步。 “就叫凌云剑意,好不好。” “凌云剑意,好,真好!”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二章 奇妙宫老头 遇事莫发愁 张元元提着鱼,说出了凌云剑意这个名字。 凌云剑意,张凌尘在嘴里反复念过几次,心里也是欢喜极了。 很显然,先前他在那崖前使出这剑意时,张元元定是看到了这种剑意的不同之处,否则,定不会一见面就给这种剑意起名字。 二人跟在老头身后,一路向前走去,来到一棵大树之前,顺树杆看去,有阶梯沿树蜿蜒而上,树冠之中,有一树屋,当是这老头住处了。 张凌尘并不知这老头究竟是谁,只听张元元叫着宫爷爷,当是姓宫才是,可具体是谁,实在不知。 宫老头也不客气,径直走上自己树屋,张元元则在树下一口泉旁停了下来。 “凌尘,你且去找些柴火,我们就在此,将这鱼烹制了。” 张凌尘闻言,也不迟疑,转身便去寻柴火。 不多一会,张元元便已将鱼打剥干净,切下一半用来烤制,其余则用来熬汤。 张元元这些年总自己做饭,厨艺比之正经厨子都不差,没用多久,烤鱼片便已出炉,鱼汤之香也已四溢。 宫老头像是闻着味了,从树屋中走出,直挺挺看着二人这边,口水仿佛都要出来了。张凌尘先前偷看时,老头还明明睡得很熟。 “睡醒了,宫爷爷,快来吃鱼。”张元元看到老头醒来,笑着像老头说道。 老头也不客气,几步走下来,仔仔细细闻了闻,终究满意点点头。 “元娃子的鱼是越做越香了呦。” 宫老头边说着话,边指了指张元元,看起来满意极了。 老头拿起鱼肉,吃下一口,嘴里不觉发出赞叹之声,又好像回味一般,不住地砸吧着嘴。 “凌尘,你也吃。”张元元照顾张凌尘坐下,递给他一块。 张凌尘听到老头对此鱼赞不绝口,又看老头那状态,也有些馋了。才要将鱼肉放进嘴里,却听那老头又说话了。 “这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张凌尘自然知道,这话定是说给他听的,可处在这荒山野岭,上哪里去找酒去。 可这老头又显然一副不肯轻易罢休的模样。 张凌尘正为难之时,却见唐钲潇抱着两坛酒,慢悠悠走了过来。 “老家伙,多少年了,嘴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唐钲潇打着趣走了过来,看起来,二人应当熟络极了。 宫老头也不饶,抬起头看看来人,张嘴就骂:“你个老不死的,你不嘴馋,怎么叫几个小家伙一顿酒就收买了?早几年听说你死了,我还找张七十的麻烦去了,早知道你没死,我才不去惹那麻烦去。” 张凌尘站起来,二人说话时他也不敢多嘴,只静静听着。 唐钲潇将两坛酒放下,顺手捡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大声咀嚼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油布,扔到场间,油布散开,是一大包猪耳朵和肘子肉。 宫老头眼睛好像都放光了,盯着那些肉,口气仿佛都要流下。 “宫十一,你个老不死的,还满意吗?” “宫老头原来叫宫十一?真是个怪名字。”张凌尘心里暗暗思忖,却听宫十一又骂起来。 “怎么,凭你几块肉两坛酒就想让我给你低头不行?” 唐钲潇却只笑着,又在怀里摸了摸,又一块油布被掏出,只不过要更大一些, “这老头衣领真大,竟能装这么多东西。”张凌尘心里不禁感叹。 只见油布再次摊开,一整只焦红油嫩的羊腿出现在众人眼前。 饶是宫十一再如何嘴硬,在这块羊腿面前,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哎呦,好哥哥,好哥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宫十一才说着抱歉的话,却已对羊腿下手。 张元元张凌尘也不再客气,这羊腿也不知道从何而来,香得紧,好一顿朵颐之下,是肚子也美了,心情也美了。 几人好肉就着好酒,很快便酒足饭饱,反正闲来无事,干脆躺在林间,看着风吹云过,闻着鸟语花香,听着溪水潺潺,感受山间林韵,真是好不自在。 良久过去,唐钲潇却仿佛记起什么一样,突然惊坐起来:“坏了,没给我九宝儿留。” 张凌尘这才笑笑,将先前那块油布打开,里面羊腿猪耳,恰好够一人食用。 先前时候,大家都没有注意之下,张凌尘早就偷着给九宝儿也备了一份,听到唐钲潇这样说,才拿了出来。 “好小子,还是你心里在乎九宝儿。”唐钲潇笑着将油布包好,又塞进自己怀里,转而又问道:“你先前那道剑意,能否再耍耍给我们看?” 张凌尘心想,也没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索性站起身来,来到几人面前,手中生出龙栩,缓缓催动元气。 和之前一样,青白元气绕经张凌尘周身,剑气升起,张凌尘持剑挥舞,剑意生出,在空中舞动片刻,却要比之前更快,一道剑符出现,拍到水面之上,惊起巨大水花。 唐钲潇凝眉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宫十一却说起话来:“这剑意,很强嘛,孺子可教啊。” 张凌尘摸摸脑袋,他自然知道宫十一在说他爱听的话,这剑意固然很强,可还有很多问题存在。 比如,若非那青白元气相托,这剑意他根本使不出来。 更比如,元气化剑气,不经过龙栩,他根本就做不到。 张元元自知两位老前辈在此看着,自己不便班门弄斧,倒是可以请二人指点一二。 “两位爷爷,可有话对凌尘说?” 二人回头看看张元元,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相视之下,哈哈大笑起来。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你说说?”唐钲潇看着宫十一,一脸笑容。 宫十一摇摇头,在此端起酒坛,饮下一口,似有些不解问道:“你且说说,元气化剑气,除了你那边剑之外,最关键的是什么?” 张凌尘思考片刻:“是对剑道的感悟?” 宫十一摇摇头:“不不不,感悟固然重要,可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对这把剑的感悟。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张凌尘一知半解之下,终究有些疑虑。 宫十一笑了笑,继续说道:“剑之道,世人总以为熟于心诀,长于剑术,精于剑意,便够了。可世间那么多纵剑之人,终其一生,最为重要的,其实不过手中那把剑罢了。” “哪怕世间剑榜第一之神剑毋庸,在一个废柴手里,也和一根普通木棍无异。反过来说,哪怕是一根破木棍子,如果是在宋青风之流手中,也定不弱于世间任何一剑,这个道理,你懂吗?” 张凌尘自然明白宫十一的意思,毋庸是什么剑,宋青风又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可正如他所说,世间纵剑之人那么多,真正能做到与剑相一的人,又有几人。 宫十一许是看出了张凌尘心中所想,再次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唐钲潇也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张凌尘才多大一点人,你张口就是剑榜第一闭口就是世间剑道第一人,不过给他压力罢了。” 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张凌尘道:“小子,我告诉你,修行之道,尤其是纵剑之道,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也完全没有你如今想的这般复杂,我当然知道你心中所急之事,说句实话,世间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像我一样感同身受,但是你越急,越会与你所想的背道而驰,明白吗?” 听到这里,宫十一却不由笑了出来。 张元元此时看出,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没有起到开导张凌尘的作用反而让他更加担忧起来。 宫十一笑了笑,却也停止下来,应当看出了张凌尘的愁绪。 神山有些事情,他虽不知道具体,可也知道大概。 张凌尘从何而来,所为何事,近来发生了什么,他虽不在神山,可还是很清楚的。 更为重要的是,张七十其人究竟是什么样,大家更清楚。 顿了顿,他微笑摇头:“小友不妨听听我的故事,愿意否?” 张凌尘提剑走到近前:“当然愿意。” 宫十一似是回忆着什么,良久才道:“我本已是身死道消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想来,凡尘俗世,最让人留恋顾念之物,不过尔尔,只是心中执念罢了。” “所以,是人,最怕的,无非就是死,死过一回,便什么也不怕了。” 说着,宫十一看向张凌尘,似乎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问道:“心中执念,如何做才能让人不那么劳心费神呢?” 张凌尘并不知,仍旧提着龙栩,等着宫十一的回答。 “数十年前,我还是长生宗宣文司主事,邱天一那时也还在,我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宣文司主事宫鹊,认他做了师父,随他修行。” 张凌尘这才知道,原来宫鹊主事是这宫十一的女儿,也难怪张元元会喊他宫爷爷。不过细细看来,二人确实相像。 “邱天一这个人,和这如今的宗主张七十,简直一模一样,为达自己目的,可以牺牲一切。” “那年,也就是我这师弟唐钲潇的妻子李若彤被杀的时候,长生宗还出了一件大事,很多人开始莫名其妙的变痴变傻,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好像一夜之间,很多人都变了。” “起初,我们只以为这些人是中了某种幽宗秘法,被人摄了魂魄,可逐渐地,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都开始起了疑心。” “后来,我作为宣文司主事,理所当然去和幽宗交涉,可我能感觉到,这并不是幽宗所为。” “又过去一段时间,变痴变傻的人,逐个死去,人才死,身体顷刻便会腐化。” “于是,我与当时的巡照司主事卞朝暗自商议,要细查此事,可不料,卞朝竟将此事告知了邱天一。” “邱天一也曾多次暗示于我,让我不要再干涉此事,可我偏不,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当然,没用多久,我便查明,变得痴傻继而死去并快速腐化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食用了同一种丹药:去疾丹。而不出我所料,这批丹药,均被做了手脚。” “我找到典造司丹药处,重伤两名丹药师后,终于将此事查清。我几乎怀疑过神山的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邱天一。” “可这件事,就是邱天一所为,是他对丹药做了手脚,服下此药之人,神识会变得不稳,一身修为也会尽归这丹药的宿主。而这宿主不是别人,正是邱天一。等这些人修为尽散,神识也毁得十之七八,不论是神识还是肉体,当即就会消散于世间。” “邱天一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又是长生宗主事,他如何能够不知,没多久便来到典造司丹药处。” “他提出,要么与他共守秘密,一起收益,要么,只好杀了我。” “那些时候,他的修为精进之快,已远超我太多。可我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直到他拿宫鹊威胁我。” “宫鹊母亲去得早,我和她相依为命多年,她就是我的命根子。” “想想宫鹊,再想想死去那么多人,我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痛定思痛,我做出来我也不知道正确与否的决定:替他保守秘密。” “没过几日,他发下明旨,宫鹊接替我宣文司主事之职,而我,被册封为厝平长老。” “厝这个字,本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字。他的意思,无非在告诉我,我的死期,无非就捏在他的手里。” “果然,过去不到三月,某一夜,他欺骗宫鹊将我诱去,却在半路截杀于我。” “那夜的雨特别大,我俩在神山之后大战百于回合,我终究不敌,被他打落崖下。” 说着,宫十一指了指身后那棵树,也就是他所居住的那棵树。 “就是这棵树,将我救下。等他找到此处时,我藏进那潭中,隐了神识,躲过一劫。” “那时,我以为我就要死去了,在潭中待了整整十日十夜,可令人奇怪的是,那潭中竟然有一眼焱泉,能滋养人体魄,也正是因此,我活了下来。” “我最担心的,就是宫鹊,而我那可怜的孩儿以为我死了,整日伤心,终究过度,倒了下来。于是,我趁着没人发现,去找到她,将一切告知,总算让她恢复了心智。” “自那以后,她隐忍多年,直到邱天一去世,也再不敢提及,一直到如今。” 张凌尘突然明白,如今的他以及九宝儿,又何尝不是当日的宫鹊,这种隐忍,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和念力,可想而知。 “后来,邱天一死后,我便也不再躲藏,在这里大明大方地住了下来,张七十也一直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任由我在这住着。” “邱天一的死,众所不知的是,和那些被他暗害的人出奇的一致,浑身溃烂,没过多久便腐烂而死了。个中缘由,至今也无人知晓。” 宫十一说着此处,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张凌尘听着,突然问道:“两位爷爷可知道血狱?” 宫十一正说着,突然怔住,抬头看向张凌尘。 “你是说,血狱?” “对,血狱。” 唐钲潇也愣住,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莫不然,张三福如今在血狱之中?” “怪不得,怪不得!” 他连连感叹,看向张元元:“你这个爹,真乃世间第一铁石心肠之人啊!” 张元元也无奈摇头:“他和我无关,他是他,我是我。” 宫十一看着张凌尘,眼神逐渐变得怜悯起来,当日的宫鹊,不就是如今的张凌尘?可当日的自己即便再如何,也明知是会活下去的,而今日的张三福就不一定了。 良久,他顿顿首,对着张凌尘道:“孩子,不要怕,这个世界哪怕再荒唐,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你不要担忧,也不要发愁,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救出张三福的。” 张凌尘闻言,点点头,可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有多难。 “这不是还有我们?大不了搅他长生宗一个大乱,但前提是,你要成长起来,有足够实力才行!” 宫十一说着,倒的确让张凌尘生出无限信心来。 “对,还有我们!”张元元在一旁也鼓劲道。 张凌尘看着几人,感动不说,好像突然放下了心里沉重的负担,握剑的手隐隐用力。 “终有一日,我定会救出师父!”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三章 宗主赐婚配 北境有人归 从宫十一处回来,张凌尘捋顺心态,也再不去想其他,更不去管别的任何事情,只加劲熟练着自己才掌握的凌云剑意?要想救师父,有足够的实力可能还不够,还必须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缺一不可。 自张三福“死”后,教习司一直空着主事之位,多日下来,张七十又曾派很多人进去,总算达到了之前的规模,这日,终于发下明旨。 明旨千篇一律:“长生天道,福荫万物,宗主明言曰:教习之事,实乃宗门之根本,道理之行距,曲尺有差,毁则多矣。盖闻天师之道,在于教化万方,在于明理德行……” 明旨很长,大多是些废话,而出人意料的是,教习司新的主事,竟然是陆九年。 陆九年自前去裕丰镇刺杀假死之后,便一直躲了起来,今次配合张七十完成了这整个计划,可以说,在张七十这里,陆九年已然成为了和陈天均地位相当的心腹之人。 而他,也在没有必要去外面出任什么观主之位,以他对于张七十的功绩来说,做个一司主事,恰如其分。 然而,比陆九年出任教习司主事更为让人意外的是,宗主的明旨最后,竟赐了一桩婚事。 这桩婚事,是要将衣怀嵩弟子,赵从定的师妹孔茹洁嫁给张凌尘。 此旨一出,神山哗然一片。 谁不知道,张凌尘和九宝儿是什么关系。 又有谁不知道,赵从定和孔茹洁是什么关系。 张七十这样做,是嫌张凌尘和赵从定嫌隙不够大?又或者,是怕张凌尘麻烦太少? 总之,不管怎么说,张七十这一手下来,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张凌尘还在后山苦修,正加紧熟悉凌云剑意和龙栩神剑,却不料九宝儿跑了过来。 这些时日,自己只有吃饭时才能见到九宝儿,二人很默契地共同努力着,也没有过多打扰,可九宝儿这会赶来,也不知所为何事。 九宝儿看起来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难过,总归情绪有些奇怪,自张三福关进血狱之后,九宝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出现了。 “九宝儿,你怎么了?”张凌尘关心问道。 “你自己的事情,你不知道?”九宝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是谁惹你了呀?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张凌尘收起龙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伸手去摸九宝儿脑袋。 以往张凌尘摸她脑袋,她总亲昵地感受着,可今日,九宝儿却不知怎么了,竟将张凌尘的手躲开了,退后几步,还一脸嫌弃之感。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张凌尘自知九宝儿本不是这样,定是有什么事情让她愤怒至极,才会如此。 可九宝儿既不正眼看他,也不回答,就站在原地,赌气似的,撅着嘴盯着地面,全然不理会。 张凌尘再次笑笑,走近几步,耐心问道:“是谁惹我们大小姐生气了?怎么平白无故发这么大的火?” “平白无故?张凌尘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九宝儿大喊起来,声音之大,连附近树上的鸟禽都被惊起,扑腾腾飞离此处。 张凌尘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愣在原地。 九宝儿似是也知道自己骂张凌尘无用,又抬起脑袋,怒视着张凌尘道:“宗主给你赐婚了,你真不知道?” “赐婚?宗主?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的确不知道啊。”张凌尘也一脸惊讶,有些莫名其妙。 “宗主给我赐婚?是和你吗?这有什么好发火的。” 在张凌尘心里,除了九宝儿,他谁也不认,此时听闻张七十赐婚给他,理所当然以为是和九宝儿。 可即便九宝儿再怎么讨厌张七十,这毕竟是一件好事,不知道为什么九宝儿会这么生气。 “和我?哼,我可不配。” 九宝儿将头转过去,看表情,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可笑很可笑的笑话。 “那不然,我和谁?”张凌尘有些诧异,但看九宝儿神态,这里头可能确实有些不对劲。 “是和衣怀嵩的第一,孔茹洁!”九宝儿声音依旧很大,中气十足不说,语气中所带的愤怒,简直就要将张凌尘吃掉一样。 张凌尘有些纳闷,张七十这一说是什么意思呢?自己实在不解,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恐怕是先要把九宝儿哄开心再说。 可九宝儿依旧不依不饶,任凭张凌尘如何告饶,也完全不去理会。 张凌尘实在没有办法,思来想去,也只好去求救三娘了。 几番央求之下,九宝儿总算没有那么生气,跟着张凌尘往乾园走去。 这段日子过来,三娘虽然难过,可一想到自己丈夫还活着,心里总悬着一线希望,只要有这一线希望,就总还有重逢的那一天。 她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尽可能地忙起来,正好陈敬方来到乾园后也闲着,便带着陈敬方在乾园某处开了点地出来,种些花草蔬菜,养点鱼之类的,总算一刻也没闲着。 张凌尘带着九宝儿来找她时,她正在地里忙活着,看到二人前来,不用猜也知道是何事。 不等张凌尘说话,三娘跪在地里正拾掇着,却抢先开口。 “吵完了?” 张凌尘摸着脑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九宝儿大声开了口。 “娘!张凌尘要娶别人了。” 三娘也不理九宝儿,左手杵在地里,转过头看向张凌尘:“你别理她,她就这样,有点事就装不住。” 张凌尘笑了笑,走过去接过三娘手里的铲子,也蹲了下去。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啊,您知道吗?” 三娘站起身来,直直身子,大声喊道:“敬方,可以浇水了。” 陈敬方远远听到,挑着一挑水,走了过来。 “凌尘呀,是张宗主下了明旨,把衣怀嵩的弟子孔茹洁许配给了你,九宝儿这才生气的。” “孔茹洁?” 张凌尘有些意外,自己也只是远远见过这个姑娘,虽说长得确实漂亮,可自己哪里有心思关注这些。 再说了,自己这些年,心里也只有九宝儿,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人,任她孔茹洁如何美丽动人,自己还看不上呢。 于是,他回头看向九宝儿,眯着眼笑着道:“我以为什么事呢,我是真不知道宗主有这样的安排,而且,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心思,要娶,我也只娶你。” 张凌尘从水桶里舀出水来,边往地里浇,边打趣道。 可九宝儿好像依旧不满,仍撅着个嘴:“那人家明旨已下,即便你不答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还逃婚不行?” 张凌尘听到九宝儿这样说,回头看向她,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逃婚?别说逃婚了,哪怕把命豁出去,我也不会负了你的,放心吧。” 九宝儿这才有了一丝笑意,赶忙又呸呸呸起来,直抱怨张凌尘满口胡说八道。 这边,张凌尘才将九宝儿哄好,那边,坐禅司却也乱了套。 那日,张凌尘明面和赵从定打了个平手,可后续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整个坐禅司几乎被抓了个遍,虽然最后张七十放过了他们,可于赵从定而言,这一系列事情,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更大的耻辱还在后面。 整个神山谁不知道,他赵从定和孔茹洁乃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二人甚至早就私定了终身。如今张七十有这样的安排,不论究竟是何原因,在他眼里,无非还是找他的麻烦罢了。 只是,宗主选了张凌尘来作为孔茹洁的婚配之人,这就太恶心了。 好在,宗主明旨之中,只说了将孔茹洁许配给张凌尘,并没有言明时日,所以,看起来,此时或还能有所转机。 只是,赵从定去找衣怀嵩时,衣怀嵩却避而不见,自他被张七十赦免至今,整个人确实老实了很多,大多数时间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总归,完全没了往日的派头。 …… 天师殿内,张七十依旧坐在他常坐的位置,闭目修行,行着大周天。 这些日子过来,元气通透畅快了很多,张三福本就已至神藏境界,经过血狱炼化,这元气要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时间过去很久,张七十坐定完毕,端起旁边的一碗茶水,饮了一口,咳嗽一声,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人看不清长相,脸上被黑巾挡着,步距很快,几步就到了张七十跟前,俯在张七十耳边,说了半天,也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 良久过去,那人像是说完了,才从张七十耳边过来。 张七十嘴角一咧,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邪魅。 只听他张口说道:“我这样做,是过于直白了些,但想要达到最终的目的,似乎也只有这样了。” 虽然不知道张七十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可也不难判断出,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张七十的茶碗已然变空,他想再喝时,身旁之人赶忙站起,替他满倒一杯,看起来殷勤至极。 张七十喝下一口,片刻又说道:“左枫回来了吗?” 那人回答:“回来了。” “我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来找我?”张七十仿佛不满道。 左枫,旁的人可能不知道,当年,邱天一要收其为关门弟子,可阴差阳错之下,左枫虽入了长生宗,可一直独来独往,并没有与任何人有过瓜葛,后来人不知的是,他其实一直在张七十门下。 五年前,张七十指派左枫前往幽宗,具体事由并不清楚,而这件事,只有张七十及心腹之人知道。 按照约定,这几日,便是左枫回山门之时。 只是不知怎的,左枫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而是在长安找了一个院子,住了下来。 张七十自然知道这些,故而有此一问。 “不敢隐瞒宗主,左枫带回来一人,现就与他在一起,听说是幽宗宗主赵漠河亲自安排的,左枫怕你怪罪,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您,但他已将此事悉数告知于我,而且眼下,他就在门外侯着。”黑巾蒙面之人语气显然有些紧张,这事张七十要是怪罪下来,他俩可能谁都落不着好。 张七十脸上表情并没有变化,看起来,没有责怪之意。只淡淡说道:“叫他进来吧。” 那人站起身,走向门外,不多时,带着另一人走了进来。 这人倒是没有黑巾遮面,长得颇为清秀帅气,看起来要比张七十一辈年纪最小的柳林南还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绣禾红袍,贵气不说,看起来干练得很。 他走到近前,跪了下来。 “宗主,左枫前来复命。” 张七十也不理他,微闭着眼睛,眼神看向别处。 左枫和那黑巾之人相互对视,也明白张七十心中似有不悦,谁也不敢再说话。 “宗主,左枫前来复命,所行不妥之处,还请宗主原谅!” 左枫语气有些急躁起来。 看起来,张七十身边之人,都怕极了张七十,哪怕在外人面前,他总笑着。 张七十还是不理会他,指了指再次喝空的茶碗。 左枫当即站起身子,端起水壶,清倒出一碗茶来。 张七十端起饮下,这才开口:“赵漠河让你带谁来了?” 左枫赶忙又跪下:“是赵漠河的小妹,赵芳冰。” “赵芳冰?”张七十皱起眉头,思考良久,似是记起来这个人。 “我若没有记错的话,她可是幽宗前代圣女,以她之尊,前来长安作甚?” 左枫想了想,回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赵漠河和赵芳冰反复告诉我,让我瞒着您。” “所以你就瞒着我?你是谁的人,你心里可还有数?”张七十语气,已然变得有些气愤了。 左枫瞬间感觉脑袋一空,赶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意欲何为,想着调查清楚,再行汇报。” 张七十看到左枫汗都快下来了,又摆了摆手,语气变缓了些:“罢了罢了,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左枫闻言,悬着的心才放下。 “宗主交代我的事情,我已办妥。” “办妥就好,办妥就好。赵芳冰之事,你可装作并未与我告知,和她多方周旋,看看能否探出他们兄妹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张七十说着话,从原地站起,俯视着左枫,语气好似又和蔼了几分。 “是,属下一定全力以赴!”左枫斩钉截铁的说道。 张七十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也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吧,在没有得到我的召命之前,你哪也不许去,就在长安待着,时候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 左枫闻言,再次拜过,后退着走出了大殿。 左枫才走,张七十抿嘴一笑,又摇了摇头,看向那黑巾遮面之人:“你说,左枫是不是已经,反水了?” 那人扑通跪下。 “宗主大人,我们是定不会做出有损于您之事的,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张七十拍拍他的头顶,用力揉了揉,随即挥手:“知道了,你也去吧。” 那人畏畏缩缩,重重叩拜三下,折腰匍匐,跪着退出了大殿。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四章 南境飞鸟至 雪落乾园中 赐婚之事,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可几日过去,又好像没有了动静。 陆九年入了教习司,倒是一直沿用了张三福的一应规矩,神山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彭自羽自然也再没有躲的必要,虽然张三福已“死”,但他也并没有选择去别的地方,从张元元处回来,依旧选择跟三娘她们在一起。 这些时日,彭自羽在张元元处,整日能做到事情也只有不断地修行,让自己不断地强大,直到张元元说他可以回去了,才从洞府中走出。 虽然彭自羽只和张凌尘短暂相处了一段时间,可对张凌尘其人,彭自羽还是很认可,得知张三福的近况,彭自羽虽然没有从自己这个师父那个具体学来什么,可他也是那种重情重义之人,自己虽然这段日子不在,可若是需要复仇,哪怕他知道面对的敌人是谁,怎么也要算他一个才行。 师兄弟二人在乾园重逢,唏嘘感慨之外,更是多了一层共患难过的兄弟之情来,这段日子,不管对于他们谁来说,都是一段极其难熬的日子,而在他们心中也无比的清楚,更加煎熬的日子,还远没有到来。 时至初冬,乾园的夜色更加璀璨,繁星点缀之下,夜色更加空明,纵使天气仍很冷了,可师兄弟二人谁也没有停下修行的脚步,才吃过晚饭不久,二人便又齐齐来到了后山深林之中,不时对战,不时冥想,在二人互相帮助之下,精进速度很快。 关于凌云剑意,张凌尘几番尝试之下,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甚至他还拿来贯天,再次尝试,发现他的凌云剑意,确实如宫十一老爷爷所说,究其根本,还是要从剑的自身出发,一个纵剑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要和自己的剑合二为一,而要真正达到人剑合一的程度,过程何其艰难不说,所要走的路,是一条十分之漫长的路。 在张元元处的这段日子,彭自羽也在修习着长生诀,此时虽还远远不够,但也有十之一二了。长生诀,本身就需要很刻苦地钻研修习感悟才行,但他并不着急,毕竟,时间还有很多。 就这样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隆冬已至,乾园之内,各色枯叶横生,将整个地面包裹,红黄交织,山间的风吹来,卷起枯叶而过,连那股溪流都似乎蒙上了一层破旧之意,整个乾园,多少有了一丝萧条之感。 天气变化之快,是张凌尘所料未及的,怪不得张元元一入秋就着急收集过冬的柴火,原来长安的冬,来得这般快不说,还来得这般措然。 入了冬季,上清节便临近了,长生宗虽然发生了一些大的变故,可在宫鹊的多番筹措努力之下,有关于上清节的一应准备一样也没有落下,张七十又极其在乎今年这个上清节,毕竟,上清节每年轮换一地,今年就在长生宗不说,还碰上了五年一次的比试。 陆陆续续地,已有不少离得远的外宗之人赶到长安,长生宗也早已发下请柬,中原各派几乎全部在列,而从长生宗准备的规模来看,张七十这次,是一定要办出一场空前的上清节盛会不可了。 上清节,乃一年之首,不论是民间还是各宗派,都格外重视,整个长安已然进入了迎逢盛会的姿态,皇帝陛下也亲自下旨,在长安挑选了九处地方,搭建戏台和集会殿宇,整个延黎王朝能拿得出手的乐师剧班几乎齐聚,更有琳琅商贩,杂耍艺人,民间奇士,数不胜数。 在长生宗的配合下,朝廷也对这些人进行了盘查梳理,并一一登记在册,毕竟如此大的盛会,若是混进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难免生出多余事端,更何况,长安才经历一场叛乱,虽然这场叛乱完全是一种引蛇出洞式的关门打狗,可上清节盛会变数太多,不可控的地方也太多,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恭逢盛会,喜悦的不仅有民间百姓,连着长生宗众弟子也开心至极,毕竟,如果能在上清节出出风头,哪怕露露脸,也是极好的。 长生宗内,一切准备停当,万事俱备之时,有一件事却成了几位主事和一众长老的难题,几人商议几回,还是决定不下,索性将问题抛给了张七十,毕竟,只要是张七十认可的,哪怕有什么问题,也不用他们担负责任不是。 而这个问题,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出了端倪,影响的可是长生宗的声望,尤其是今年长生宗作为东道主,可不能丢了面子。 往年各宗派在上清节比试,虽说有输有赢,但总体还是长生宗和剑冢赢下更多,但往年长生宗也只是派人前往,输也便输了,丢人丢不到明面上,况且,前两次长生宗所派之人也都是年纪较小的弟子,如今大多数已然长成,若还是赢不了,恐怕说不过去。 而关于这个问题,张七十不是没有想过,原本他也早就定下了人选,便是赵从定和郭垓。 可自从郭垓被张凌尘击穿识海,而那颗避月千蓟丹又被九宝儿调包,郭垓便不可能再成为比试的人选。 而关于避月千蓟丹一事,张七十虽没有再过问此事,可毕竟这件事做得着实不漂亮,后面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自然顾及不到,何况张七十当时也有意不让郭垓真的吃了此丹,只不过提了一嘴,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也就再未提及。 可如今,比试在即,这两个人选,必须要选出来了。 张七十寝殿之内,除了首座衣怀嵩,各司主事及相关长老聚在一处,都在等张七十做着最后决定。 “赵从定,是不是可以?”张七十考虑良久,这才说话。 “赵从定自然可以,可如今首座那里……”陈天均似乎有所顾忌,说话说半截,但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 “他可还是这长生宗之人,你在担忧什么?” 陈天均再不说话,姑且算是将赵从定定了下来。 整个山门之中,张七十从不收徒,这一代里,能拿得出手和世间其余宗派一决高下的,也就只有赵从定了。 “但比试还需一人,该定谁?”宫鹊问道。 “其实还有一人,我觉得可以。”张七十正声说道。 大家也都能猜测出此人是谁,不说出来罢了。 这人便是张凌尘。 大家不说,原因不过有二,一则张凌尘本身修为确实不高,那日对战赵从定,也是借助了太多外力,哪怕和赵从定战成平手,甚至最后隐隐压过了赵从定,可毕竟,比试之时,用尽那么多手段,赢了也不会给长生宗添彩。 二则,张凌尘入宗时间太短,此时用他,恐怕别人不服。 张七十自然知道大家的疑虑在哪里,随即他笑笑,环顾一圈,看着众人各自不同的神情,当即力排众议。 “我看就张凌尘了,反过来说,我们派出个洞识大乘境的人,胜则更好,输也不丢人。” 众人终究不再说话,反正这些事情,本也就张七十说了算,即便丢人,丢的也是他的脸。 很快,长生宗教习司宣文司联合下文,上清节比试一事,由赵从定和张凌尘出阵。 行文发往各处,再次引起波澜。 很多人并不是不解,而是打心眼里,不希望张凌尘出战。 那日和赵从定一战,张凌尘即便被刺重伤,但已然是出尽了风头,这次上清节盛会,很多人也想展露展露拳脚,毕竟,这种盛会十几年也难遇,而且要是能一战而名声在外,很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如今明文已下,又是张七十亲自定夺,自是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乾园之中,张凌尘得知张七十要他去出战上清节比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自己修行多日,又熟练掌握了凌云剑意,有这样一个试验的机会,也不错。 乾园越发的冷清起来,每日清晨,除了张凌尘彭自羽师兄弟外,几乎没有人出入,二人早出晚归,每日照旧,似是并没有受到影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离上清节不剩半月。 三娘也显见的高兴起来,虽然张三福还在血狱受着非人的折磨,但总悲伤着也不是办法,日子还得过,毕竟时间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 在大娘的帮助之下,三娘也给众人置办了新的行头,早在熙春观的时候,几年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件衣服,如今即便再如何,条件可要比那时候宽松多了。 九宝儿在唐钲潇的带领下,这些时日也长进了不少,虽然还在洞识境界,可对剑道的领悟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那把寻雪,好像天生地和九宝儿亲近,此时默契程度越来越高。对于九宝儿来说,也不枉她刻苦多日了。 天气日渐冰冷,乾园的那股溪流终于在不知何时,冻上了一层薄冰,但还是能看见水在冰层下欢快地流动。 张凌尘每日傍晚时候,总会来到这里,感受着此处自然的变化,竖耳倾听那股溪流的脉动,也是这个时候,才能让他放下一切,舒缓起来。 柯骞已隐去多日,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难道冬眠了? 张凌尘带着疑问,每次“窥视”那棵泓栩神树,除了显见得又长高了一点,偶尔又冒出一小截嫩芽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一个劲地吸食着识海元气。 张凌尘自知这神树生长极慢,外界那棵甚至几十年也才长一两米,倒也不着急,只是总有些担心柯骞。 那股溪流之上,也有亭廊存在。沿着亭廊走去,会有一亭,比别的都要大一些,就横跨在水面之上,张凌尘极为喜爱这里,每日晚睡之前,总要来到此处,坐定冥想,行大周天。 只是今日,天气太过寒冷,他和彭自羽在后山实在待不住,便早了些回来。 才坐定片刻,张凌尘感受此间元气变化,往自己体内吸收之余,却感受到了一丝与往日不一样的变化。 远处似有微风吹来,就从他见到宫十一那里传来。 不多时,风变得大了一些,元气受风影响,向着乾园深处涌动。 张凌尘很是享受这种变化,就像是整个人躺在巨大的棉花之中,软绵绵的,还有一丝温暖。 逐渐,风更大了,元气没有先前那般舒适,极速向主峰方向汇聚。 又过去不知多久,张凌尘仍处在冥想之中,可有声音传来,还是将他吵醒。 他挣开眼睛,向着风来的方向看去,群山之中,乌云似乎在凝聚。 乌云凝聚之处,似有一鸟飞来。 仔细再看,不对!是有好几只鸟。 这鸟好像很大,倒也不像那日他们所吃下的仙鹤,更像是某种大雁。 飞鸟越来越近,逐渐变得更大,张凌尘这才看见,这几只大鸟之上,端坐着几个人。 飞鸟越来越近,有人嬉笑声音同着鸟鸣之声一同传来。 不难看出,飞鸟之上的几人,都是女性。 张凌尘看着远处,自然也知道,定是前来参加上清节盛会之人,从穿着和骑着飞鸟来看,应该是南境魁星阁之人。 飞鸟越来越近,飞鸟之上的人也越来越能看得清楚。 飞在最前的,是一中年人,看着和三娘年纪相仿,生得很是雍容,比之大娘三娘毫不相差。紧随其后的,则是三个姑娘,最大的应有二十出头,最小的和九宝儿相差不多,看起来灵动极了。 几人天真烂漫,有说有笑,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乾园上方。 这飞鸟着实很大,张凌尘回忆起来,三娘曾在他们尚小之时,提到过魁星阁之鸟。 这种鸟名为灼雁,可以生长得很大,最大时,搭载三两人不是问题。 这应该就是灼雁了吧。 灼雁来到乾园之上,离着张凌尘更近了些,在空中挥动翅膀旋停着,也不知为何有此行为。 几人似乎也发现了张凌尘,向着张凌尘方向看着。为首的那位似乎说了什么,不多时,其中一鸟翅膀急速煽动,向下飞来。 张凌尘这才看清,这鸟头之处冠呈现水红,后颈披肩羽白色,具黑色羽缘,通往背部时又逐渐变幻成黄色,周身则似翡翠一般青白,有红巾红绸包裹胸口,艳丽至极。 这鸟翅膀很大,也很华丽,像是扇叶一般,其鸟背部也有和马鞍差不多的物什,特别是鸟尾极为好看,羽翎很长,通体金黄,又夹杂红褐色,似神鸟一般。 灼雁来至张凌尘身前不远之处,悬在亭廊顶部,一白衣女子立于鸟背之上,山风吹来,发丝很密飘于身后,眉目坚定自若,眼神炯炯有致,面部清秀淡雅,鼻梁很高,眼睛很大,圆脸高额,右手跨于腰间,一青色长鞭折成几道别在腰后,显得英气十足。 “在下南境魁星阁鹤之芳,请问师兄,顾文珺顾姑姑,可在此处?” 张凌尘看得有些愣神,直到鹤之芳说出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哦,顾文珺?是我师娘,确在此处。” “家师鹤林韵,与姑姑是多年闺中密友,特此来访,还请通报。”鹤之芳再次搭手,算是谢过。 张凌尘从亭廊走出,先对着半空之中鹤林韵方向一拜,随即说道:“师娘在就屋内,请鹤宗主随我来。” 说着话,张凌尘便往三娘住处走去。 几人驾雁落至乾园,灼雁收了翅膀,俯在了虎松周围。 彼时风更大了些,先前形成的乌云早已盖在整个长安的头顶,凉气吹来,天空中片片雪花落下,顿时白茫茫一片。 张凌尘抬起头看了看天,来至三娘屋前,等候几人到来。 鹤之芳取下长鞭,系在腰上,边往前走时,抬手拂过秀发,雪花被玉手打散,掉落周围。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五章 姐妹重相聚 雪夜品竹沁 鹤林韵带着几个弟子,在张凌尘指引下走进三娘住处时,三娘正缝着什么,听到来人,也不知怎的,站起身来,皱眉看向门口。 “三娘,南境魁星阁鹤宗主来了。”张凌尘边说着时,众人已走进屋内。 鹤林韵紧走几步,才到三娘身边,二人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拉着手,互相打量着。 “文珺,可是有十年未见了。” 三娘眼眶有些红,只看着鹤林韵,仿佛说不出话来。 “你,可还好?” 鹤林韵询问着,将手搭在三娘肩上,激动之余,看着也有些难过。 “我挺好的,挺好的,确有十年没见了。” 三娘终究笑了出来,与之同时,两滴眼泪掉落下来。 “好了,别哭,我一直牵挂着你,差点都等不到上清节。” 三娘听到鹤林韵这样说,又笑了出来,扑哧一下,二人终于抱在一起。 “大姐呢?大姐是不是也在此处?” 鹤林韵撒开三娘,笑着问道。 三娘擦着眼泪,像是记起什么,对着张凌尘道:“凌尘,快去叫你大娘来,今晚,我们大醉他一场。” 张凌尘看得出三娘的开心,应了一声,赶忙往门外跑去。 门外,大雪已如鹅毛一般,纷纷洒洒,霎时间便将整个乾园变成唯一的白色,才过去这么片刻,整个乾园的积雪便已有一指之深,张凌尘踩在雪上,发出清脆吱呀声音,上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时,他还生着病,如此的风雪,定是要发作一番的。 他长这么大,从不喜欢风雪便是由此而来,可如今,行在这样大的雪中,感受雪落肩头的这种氛围,在一年之前,还是根本不敢想的。他一路走得很快,两行脚印留在身后,看得出来,速度很快。 张凌尘还未至后涯,大娘却已从后涯走了上来。 “大娘。”张凌尘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大娘自然知道了张凌尘前来所为何事,拍了拍张凌尘头顶的雪花,也并未多说什么,又向乾园走去。 “大娘,这鹤林韵鹤宗主,跟你和三娘是旧相识吗?” 张凌尘跟在三娘身后走了有一段距离,终于开口问了句。 “嗯,相识很早了。” “我听鹤宗主也管您叫大姐,是按年纪排了次序吗?” 大娘闻言,笑了笑,并未回答。 风雪交加,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雪中,外界再不见一人,不多会便来到了乾园之外的亭廊中。 沿着亭廊走去,风将雪吹起,打在二人衣服之上,冰冷彻骨,张凌尘望向外头,眼看着就快要到三娘住处,大娘这才又说起话来。 “我们,本来也就是亲姐妹呀。” 张凌尘眼神还在外面,不知道是没有听清,还是没听明白大娘的意思。 “啊!” “您说什么?” 大娘再不说话,向前走着,很多事一瞬间涌上心头。 那时候,三姐妹并蒂争艳,一个赛一个的美艳动人。 那时候,三姐妹形影不离,分开仅一日便泪眼相对。 那时候,三姐妹无话不说,多少次嬉笑玩闹到天明。 可是,自从她不顾一切嫁给张七十,自从二妹入了魁星阁改名鹤林韵,自从三妹和丈夫张三福救下张凌尘亡命天涯,这一切都变了。 大娘正想着,已和张凌尘来到三娘房间,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她也整理整理自己仪态,变了表情,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自然没有那般冷,三娘和鹤林韵正有说有笑,看起来融洽至极,直到她进入。 三人顿时又陷入沉默,只留鹤林韵的几个弟子和张凌尘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大姐,你来了。”终究是鹤林韵打破了僵局。 大娘露出笑意,走了过去,三姐妹自二十一年前至今,便再没有重逢过。 今日,总算又见了面。 大娘顾文雪,如今家居涯下,带着自己的儿子,过着看似桃源世外一般却终究不为人认可的生活。 三娘顾文珺,如今丈夫生死未卜,带着徒儿和女儿,在这乾园之中,虽是衣食无忧,可未来依旧迷茫无依,眼前困难重重。 二娘顾文樾,也就是改名后的鹤林韵,虽贵为一宗之主,看似风光八面,可这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试问又有谁知道。 三人数十年未见,再见面时,完全没有了当日那种情愫,反而各自生分起来。 尤其是三姐妹,本身各自都有了嫌隙。 鹤林韵笑笑,走了过来,抱了抱自己大姐,看着大姐脸上同样流下的眼泪,替她擦拭几下,转而故作开心,拉着大姐的手走过去坐了下来。 “我来没有别的目的,遥想当年我走的时候,咱们姐妹对着月色,大醉一场,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相聚,即便没有月色,对着这大雪醉他一场如何?”鹤林韵叽叽喳喳说着,又像是一个姑娘一样,看起来开心极了。 她身旁的徒弟,自然从没有见过师父这番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在一旁捂着嘴。 “娘,我饿了,雪好大呀!”九宝儿人还未至,声音却先到来。 她钻进屋子,看到这么多人,一时也懵了,抬眼看看张凌尘,似是在问这都是谁。 张凌尘摆摆手。 “这便是芷臻吧,这么大了都。”鹤林韵站起来,往九宝儿身边走来。 九宝儿看着这个和自己娘亲极为相似的人,一时有些诧异。 “这是你二娘,快叫二娘。”三娘也笑着说道。 “二,二娘?” “对呀,我是你二娘呀。”鹤林韵摸了摸九宝儿的小脸蛋,九宝儿虽未躲,可也看出有些生分。 鹤林韵并不见怪,想这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更何况三娘也从来未说过还有这样一位二娘,自然会有些生分。 “哎呦,芷臻可生得太水灵了,比我们我们姐妹还要出落得漂亮呢。”鹤林韵转身看向大娘和三娘道。 “那是呢,九宝儿白白嫩嫩,额鬓有致,樱唇小嘴,大眼浓眉,放眼整个长生宗,可是找不出第二个。”大娘笑着说道。 九宝儿从没有被人这么夸过,像是有些不自然,向后退了几步,扯了扯张凌尘袖子,皱着眉向他使了个眼神。 张凌尘只笑着,场间众人也笑着,倒是让九宝儿越发的不自然起来。 众人笑罢,三娘看看众人:“我去做几个菜,不,做很多菜,凌尘你去把元元敬方自羽都叫来,今晚,我们好好开心开心!” 张凌尘笑着出门而去。 “之芳,我们来时带的竹沁在哪,去惹上八大坛,今晚你们也热闹热闹。” 鹤之芳答是,出门来到灼雁所在的地方。 八大坛,有是有,可自己不好拿。 正好张凌尘和张元元走来,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这么多酒,自然赶了过去,一股脑全都抢来。 “谢谢两位师兄了。”鹤之芳先前还很大方。这会却有些拘泥了。 “没事没事,哪有让小姑娘提这么重东西的道理。”张元元笑着道。 几人向前走去,哪怕风雪交加,几盏灯火在远处屋子周围摇曳着,有欢笑声传出,此间的夜,还没有这么冷过,也没有这样热闹过。 这酒所盛之坛,要比长安的酒坛大上好些,就是不知道南境的酒比之长安,是好是坏。 等几人赶到三娘住处,三娘和两个魁星阁姑娘正在灶台旁忙碌着,鹤林韵拉着九宝儿的手,围坐在桌子旁,有瓜果小菜已然摆放齐整,陈敬方和彭自羽早就将三张大桌子合并到一起,眼下,坐个十余人完全不是问题。 鹤林韵同样也没有见过张元元,眯着眼将张元元拉到自己身边,眼里全是宠溺,固然自己作为二娘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小的,可毕竟血浓于水,此时相见,亲情胜过了一切。 张凌尘看着颇有些温馨的场面,自己心里也难得的完全放松了,师父出事以后,他心里始终像是压着千钧重负,今日难得大家都开心,自己也受到感染,终于舒展了眉头。 和鹤之芳一道之下,酒很快被温好,张凌尘又拿来大碗,摆在每人身前。 师父和春生叔在,就更好了。 张凌尘看着场间,心里终究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不多时,三娘的菜便已炒好七八盘,香味十足,厨房里还烹了鱼,灶台之下的小灶之上,又在熬着什么汤。 饶是三张大桌子,眼下也被摆得满满当当。 三娘和几名魁星阁弟子也坐下,这场匆忙的筵席算是正式开始。 三娘毕竟是东家,率先端碗,看向众人。 “今天,离上清节还有五日,我们便提前过了,这几十年,好也罢坏也罢,都过去了,未来的路,苦也罢笑也罢,总要面对,我们先饮了这碗,今朝有酒今朝醉!” 三娘说罢,众人齐齐说好,端起碗来,痛快饮下。 三娘做菜,素来很可口,众人吃着菜,你一言我一语,热闹至极。 不多会,三娘起身将一大锅肉汤端了上来。 “这个汤,名叫玉藕老鸭汤,还是我小时候学的,你们快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张凌尘起身,为大家各自盛上一碗,各自饮下,和着先前的酒气,胃里顿时温暖极了。 三娘再次起身,将两扇窗户抬起,鹅毛大雪正簌簌落下,将整个乾园点缀成银色。 众人一口汤一口肉一口酒,看着大雪纷飞,这种氛围,一生也不会有几回。 姐妹三人一个劲饮着酒,嘴上虽然不说,但显然一副要将多年的愁绪咽下一般,不多时,便已有了醉意。 即便到了她们这种地步,根本不会让酒喝醉。 九宝儿看着几个娘亲,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拽着张凌尘的胳膊,始终不放,表情也有些难过的样子。 张凌尘喝下好几大碗酒,也知道九宝儿此时在想什么,但总归和自己应是同一件事。 自师父出事后,除了他向众人告知原委后,便再也未提及此事,当下九宝儿如此状态,他心里也是很不舒服。 再次饮下一碗,张凌尘将手伸过去,握住九宝儿小手。 九宝儿抬头看他,二人相视,各自有了泪意。 “九宝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师父救出来的。” 九宝儿噙着眼泪,抿了抿嘴,另一手也搭了过来,只用力握了握,并没有说话。 但张凌尘知道,九宝儿只是不想将眼前温暖的气氛打破,毕竟,三娘很长时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大姐,二姐,我们再喝!” 三娘脸颊已然通红,的确像是醉了。 其余二人也知道,这些年最苦的,就是三娘了。 姐妹几人各奔东西之时,各自朝气满满,意气风发,可如今历经磨难,虽没有了当年的豪情,可内心深处,终究也还是当年的那几个小姑娘。 其余二人也端起碗,强行挤出笑容,三只碗相碰之下,酒溢出在桌面,众人突然谁都不再说话,看向姐妹三人。 鹤林韵身上有什么故事,别的人不知道,她的弟子却是知道的。 鹤宗主在成为宗主前,经历了什么,外界不知道,魁星阁之内,却已然成为了禁忌。 她十六岁上山,按照魁星阁规矩,改名鹤林韵。 二十三岁之前,她几乎没有见过太阳,整日整夜在魁星阁底修行,除了月圆之夜,甚至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二十四岁,她被先师选中,入了星阁,成为内门弟子,以为能舒适几分,可没想着,更难的日子在等着她。 同门之中,她乃最小的一人,多少师姐冷眼相待之下,最终,她又被赶去默台,一个人度过了七年,而也正是这七年,是她修为精进最快的七年。 七年以后,老祖将她选中,成为阁首,阁首等同大师姐,原以为好日子终于到来,却没想又被派去荒庭。 荒庭八年,九死一生,总算回来,个中艰难,可想而知。 师父临去时,留下三名可继宗主大位之人,其中就有她,却没想到,其余二人处心积虑,毫不顾忌同门情分,险些将她暗害,她这才下定决定,经过多番比试,终于成为宗主。 这次,也是她第一次作为宗主身份出山。 几人饮下酒去,嘴上什么都没说,可各自苦恼,已随酒又咽下。 竹沁果然好酒,没用多时,连张凌尘都醉了。 窗外大雪终究没有要停的意思,远处虎松之上,大雪积压,连虎松树枝都被压弯。 长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雪,即便是张凌尘差点将死的那夜,也远没有这般大。 三娘姐妹几人说着笑着,对着窗外,各自笑着,突然又齐声唱了起来:“月影独照武鸣山,武鸣山上有神仙,好梦如旧等月明,今夕是何夕,相逢在何年……” 武鸣山,便是她们姐妹长大的地方。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六章 上清佳节至 神山庆典兴 一场大雪,让整个长安银装素裹,才修建好的各式殿宇被雪冰封,完全变成了一片冰雪世界。 后山乾园,大雪覆盖之下,完全没有了晚秋的枯燥景象,向后山望去,一片白茫茫之中,巨大树木像一个个静静守望长安的神秘之人,端端屹立着,尤其是晚上望去,森然若坚冰。 天已大亮,欢快了一夜的众人都还睡着,张凌尘和彭自羽倒是早早起了床,来到乾园溪流之畔,开始了早课。 哪怕师父如今不在,可早经还是不能断,这其实已经不是习惯这么简单,而是刻进了骨子里。 早经诵罢,张凌尘又开始冥想,前夜大家尽兴,他也一直陪着,此时正好补上。 行过几个大周天,张凌尘睁开双眼,雪后的乾园元气更加足了,在山顶形成了元气之旋,笼罩着整个太神山。 上清节将至,各大宗派之人也早已到齐,神山之上即便被大雪覆盖,但也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声音甚至能够传到乾园。 今日,按照礼制,各大宗派的人都要齐聚于主峰,各派代表之人相互见过面,行过文,一齐参拜张天师。 张凌尘倒是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冥想刚过,鹤林韵宗主穿戴齐整,带着徒弟出门,向着主峰而去。 简单又过三日,上清节终于到来了。 长安之内,灯火辉煌,无数青灯被点起,几乎所有人都出了门,除了赏灯看戏,最好看的莫过于各色奇人异士在街头耍艺了。 朝廷专门派了专人将整个街道的积雪清空,也不知道谁突发奇想,每隔不远便有用雪堆积起来的各色雪雕,有神将,有骏马,有飞龙,有虎豹,有美人,有孩童,有剑客,数不胜数,应有尽有,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来往的人群穿梭在街道之中,时而大惊,时而大喜。观戏曲的人们喝彩连连,看杂耍的人们大声叫好,赏灯的人们流连忘返,更有人来到河堤之前,在早已冰封了数尺的河面之上翩翩舞动,引来不知道多少人踮足观瞧。 靠近皇城的巨大殿宇之前,巨大的灯笼齐齐挂满整个街市,远远看去,仿佛来到一片灯火的世界。礼部亲自挑选的舞人正在跳动着,时而又持剑横飞,玲珑婉致,如同来到仙境。 在九宝儿的不断央求之下,张凌尘和彭自羽带着她,偷偷下山而去。 街道上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人流前进得很慢。 九宝儿到底是小姑娘心性,这瞧瞧那看看,啥都好奇,啥都想要。 张凌尘出门时,专门将存了多年的银子悉数带上,为的,就是能让九宝儿将喜欢之物买来。 可长安的物价,着实让张凌尘惊掉了下巴,他存下的那点钱,甚至只能买个糖果和香囊,便已见空。 倒是彭自羽很是大方,自己家里本就不缺银两,九宝儿看上什么,张凌尘掏不出钱时,彭自羽总会顶上。生在铸剑世家,最不缺的,除了剑,便是钱了。 张凌尘也庆幸自己叫了彭自羽来,否则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时间很快来到午夜,上清节,终于到了。 皇宫正中的延黎祖庙之中,轰鸣的钟声传至整个都城,人们禁足禁语,整个长安像是按下了暂停键,静静等待着钟声结束。 钟声响过十二下,总算停止,长安满城之人齐齐欢呼,声音之大,仿佛要盖过天际去。 上清佳节,疲惫了整整一年的几人,总算也放宽了心态,短暂将自己身心放松放松,感受一下这人间温暖。 钟声才罢,有鼓乐之声传来,街道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大鼓,鼓手穿着战甲,卖力击鼓,悠长的长笛之声传至每一个角落,人间一片喜色,让张凌尘几人也开心不已。 不多时,鼓声停顿,乐声戛然而止,人们沉浸在鼎沸之声中,突然的寂静,还未反应过来,有大批御剑之人从皇城飞出,来到长安上空,每把剑发出奇异光彩,将整个长安点亮起来。 大家热烈鼓掌,都知道,最好看的环节到来。 九宝儿个子偏小,被人群挤着,有些看不清楚,索性跳到张凌尘背上,用力地指着天空说着什么,但周遭声音太大,张凌尘根本听不清楚,只看到九宝儿开心极了,像个小孩子一样,便也直点头应和着。 那些御剑之人衣带飘飘,穿着华丽,整齐划一,舞姿动人,数千把剑步调一致,划出华丽剑影,仿佛天人下凡一般。 人们驻足观看,不时鼓掌喝彩。 剑影才散去,岱山之下,无数彩灯飘起,悠悠来到长安半空,和那些御剑之人齐平。 无数礼花骤然炸裂,从彩灯中炸开,整个长安的夜空似乎交织成绚丽的彩带。 此时鼓声再起,长笛之声紧随其后,同着礼花一样的节奏,这是丑时到了。 远处太神山,悠长的钟声同样响起十二下,张凌尘知道,这是神山的庆典开始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三人从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九宝儿还在张凌尘的背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行至半路,钟声再次响起。 “坏了,庆典已经开始了。”张凌尘催促着,步子变得更快。 才至神山山脚,张凌尘生出元气,跃然而起,向着主峰飞去。 彭自羽也跟在其后,那把贯天变得很大,将几人稳稳拖住。 赶到主峰时,在宫鹊的带领下,庆典已然过半,神山数万人正整齐诵经,经文之声传出神山,十分震撼。 张凌尘几人赶忙找到自己位置坐下,三娘这才放下心,这样大的庆典,即便他们已然在乾园居住,不再参与主峰事宜,可要是被人发现缺了席,也够他们喝一壶。 大殿之前,各大宗派代表人物端坐张七十周围,十八张大圆桌子旁,各宗派前来之人正围坐着。 诵经结束,张七十站起身来,悠悠来到巨大露台之上,紧随其后的,是各大宗派的掌门之人。 天台宗法原,剑冢宋青风,蓬莱宗余承阳,凌云阁霍安,真武派卞我贤,书派李从来,天池宗常平乐,魁星阁鹤林韵,当然还有长生宗张七十,这些人,放眼世间任何一方都是不可一世的传奇人物,今日齐聚在一起,百年罕见才是。 张凌尘看着走到台前的几人,这些人果然气度非凡,也就李先生看着粗糙一些,不过他本就是一闲散野人,能来参与此庆典,已是不易了。 几人站定,场间静谧异常,除了长安城内传来的靡靡之音,再没有任何响动。 “今日,中原各大宗派齐聚,诸位掌门之人亲自前往,实乃我长生宗之荣幸,世间正道道统之荣幸……” 张七十说过几句没用的话,有小童来到身旁,盘子里端着一块红布,红布下面,盖着一颗透明晶石。 张七十将布揭起来,将透明晶石拿起,手中生出火符,火焰笼罩晶石。 不多时,张七十将晶石丢起,晶石燃烧着,飞到很高,炸裂开来。 无数元气飘在半空,星星点点,向下散落。 “迎吉福!”张七十声音很大,传遍神山每个角落。 众人再次齐齐诵经,钟鼓声音响起,有数丈之长的长笛奏鸣起来,声音闷然悠长,仿佛能直击人的心灵。 张凌尘闭起眼睛,听着经文和鼓乐之声,不知怎的,脑海却显现出一副画面来。 在一处看不清的黑暗之地,有一人被锁链敷在铁笼之内,血红水流在其身体不断出入,透着寒气的粗壮铁链将整个笼子捆绑着,不知道连接着什么地方。 笼中之人并看不清脸,只觉得头发很长,披散在胸前。 那人仿佛知道有人在看他一般,突然抬起头,看向此间。 张凌尘心中一紧,随之又一疼。 “师父,师父!”张凌尘大声喊叫着,却觉得这个场景突然如掉落万丈深渊一般,极速下坠,瞬间便变成很小很小的光点,不及他伸手去触摸,便已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内心,仿佛被千万把刀割过,瞬间疼得无法呼吸。 等他睁开眼睛,所有声音齐至,好像能够将他耳朵炸碎一般。 他疯狂扭动身体,抬手捂住耳朵,表情也变得极度难看。 三娘感觉到异样,抓住张凌尘胳膊,片刻,张凌尘终于安静下来。 再看他时,眼泪已挂满整个脸庞。 “凌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凌尘!” 张凌尘这时才能听到外界声音,发现是三娘在叫他,终于安静下来,长出一口气。 好在外界声音很大,没有几人发现他的异样。 此时,星星点点的元气落下,来到众人头顶,仿佛伸手可触。 张凌尘微微抬手,元气停在自己周围,他单指点去,元气被吸收进体内。 这种元气晶石,虽不是特别珍贵,可也不多见,也就是每年上清节时,众人能得一见。 一人炼化还可,但分之这么多人,其实只是意思意思,图个彩头罢了。 张凌尘手指才触到元气,仿佛又被拉回那先前那个幽深之处。 “不要,不要为我报仇,也不要相信,相信任何人!你们不要管我,尽快,尽快离开神山,走得越远越好!” 师父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张凌尘脑海响起。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师父在给自己说话,可这个场面,太过真实,不像是假的。 “可又是为何,师父能在此时跟自己交流?” “师父所在的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柯骞只是说那里是血狱,可血狱究竟在什么地方!” “师父到底在经历着什么!” “这,到底是不是师父本人?” “这会不会又是谁搞的什么鬼?” “师父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该信,还是不该信!” 张凌尘紧闭双眼,任由外界如何欢天喜地,庆典如何盛大,心中无数种念头一条接着一条出现。 “张七十的修为,全靠来自血狱的元气,所以,只要张七十使用元气,被你触碰,你便可以听到张三福来自心中的无数次呐喊了。”此时,柯骞声音突然响起。 张凌尘依旧皱眉闭目,神识来到识海。 柯骞傲视万物,头颅高昂,语气十分冷血。 “师父还活着?”张凌尘近乎呐喊地问道。 “自然活着,他说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真的?什么是真的!” 柯骞语气还是冷漠,终于看向张凌尘。 “我受伤很重,只能出现片刻,如果可以,你还是跑吧,有些算计,太大了,我也说不清。” 张凌尘闻言,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惧之感。 究竟是什么算计,能让柯骞都深陷其中? 张凌尘还想再问,却见柯骞活动活动身体,悠悠然飘向泓栩,一句话也再不说,钻了进去。 张凌尘还想再问,见柯骞再次消失不见,只好作罢。 外界声音更大了起来,也不知庆典何时结束,可张凌尘已不想待在此处了。 他挣开眼睛,站起身来,向着后山走去。 夜已很深,和整个世界的欢愉相比,张凌尘内心瞬间变得十分落寞。 过去不多时,神山的长号之音还在继续,张凌尘已然来到崖前。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师父,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可终究无人回答。 他拿出龙栩,对着天空刺去。 “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的算计!” 他根本无法知道,可能也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他终于飞不动了,掉落下来,若非龙栩相托,甚至要坠落崖下。 最终,他掉进宫十一所藏身过的那个古潭,直到潭底。 潭底温度很高,有一颗巨大燃烧着的石头在潭底,仿佛蕴藏巨大能量。 龙栩也终于不再发力,径直落下,张凌尘用力去握,才将龙栩抓住,龙栩发出巨大轰鸣之声,通体闪耀漆黑光彩,一头插进那颗火石。 过去很久,张凌尘终于从悲伤中醒来,却怎么也拔不出龙栩。 此时,龙栩也燃烧着,不知要燃烧多久。 神山的庆典还在继续,整整一夜过去,直到天明,众人才各自散去。 庆典结束,比试便要开始,来自各宗派的杰出弟子们已然跃跃欲试,只等着大放光彩了。 张凌尘在潭底挣扎很长时间,终究没能将龙栩拔出来,自己反倒再次晕了过去。 宫十一不知何时,已从树屋中走出,来到潭边。 看着逐渐变得暗淡,也不再往外冒热气的古潭,宫十一摇了摇头,良久直到潭底再无光亮生出,将一道元气打进古潭。 张凌尘顿时被惊醒,紧握龙栩,从古潭中飞出,来到很高的位置。 龙栩剑体虽然还是漆黑,可剑刃却变得通红耀眼。 张凌尘俯视整个神山,眼神变得无比狠辣。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七章 初战对真武 神拳打神拳 张凌尘从古潭中出来,在空中悬着,很久过去,看向神山主峰,终究笑了出来。 这种笑,寒意凌人,杀气很足。 他所不能理解的是,活着,就这样简单的一件事,这样一件人人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在他们这里,会这样的艰难。 从长安,到东境鲁国,到荒庭,再到雍州,他们一路逃着,艰难地生活着,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来到长生宗,本以为一切能有所改变,至少,总能活下去了,可师父却又陷进了囹圄之中。 这一切的算计,背后的推手究竟是谁,张凌尘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但摆在眼前的是,张七十这个老家伙,必然和这一切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凌尘看着整个神山,看着这个世间最庞大的宗派,看着这个自诩人间正道之首的存在,内心充满嘲笑不说,彻底憎恶到了极点。 他抬起手,看看那把发生了微妙变化的龙栩,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也能猜出大概。 那日自己和张元元在这里为宫十一做鱼之时,他便发现这古潭不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温度始终特别温暖,手伸进去似乎还有些烫意。 从宫十一口中,他得知此潭之下有一方焱石,这焱石奥妙,他虽不深知,但也猜得出必是一不俗之物,总归也是天地之精华所在,可如今,那方古潭已然失去温度,和溪流之水无异。 张凌尘坠入古潭之时,龙栩似乎受到吸引,插进焱石,竟将整方焱石炼化吸收了。 如今,龙栩获得焱石之力,他自己也不知道,日后究竟会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来。 太阳初升,持续了一夜的庆典终于结束,众人才散去不久,略作休息,便又返回主峰。 五年一轮的比试,终于开始。 八大门派除了书派并未带青年弟子,其余七大门派各自有两名弟子出战。十四名弟子两两作对,最终角逐出前十并排列出来,便是为当代青年前十,届时会有相关司衙列榜续文,公布于世。 此次比试,与以往不同的是,除各宗派之间比试之外,同门之中但凡相遇,也要比试一番,以争榜上有名。 比试规则为,十四人两两抽签决定第一轮对手,分出胜败两组,两组内部再行抽签对战,会各自有一人轮空。 两轮结束,胜者组再次胜出的三人等待一轮,失败者则和轮空之人再次抽签对战,赢下之人与显然等待之人共五人算是到达第四轮。 而败者组同样规则过后,再次输的三人被淘汰,赢下之人和轮空之人两两抽签对战,赢了的,同样并入之前五人。胜者组最终失败的两人与败者组赢下的四人再行比试,输的同样淘汰,赢得并入前列,算是留下十人。 十人再次抽签,两两相对,同样规则,决出前五,以胜利场数最多者轮空,余下之人相互比试,最终以胜场划定排名。 对战首日因为前夜举行庆典的缘故,只有三场,因为张凌尘不在,九宝儿替他抽签,经宣文司确认,并不在首日。 首战,由天台宗寅悲对阵蓬莱阁余文庆,在寅悲近乎碾压的状态下,余文庆很快败下阵来。 次战,由剑冢宋见星对阵天池宗常希柏,不出所料,在天下第一剑宗面前,天池宗完全无法招架。 首日最后一战,则由赵从定对阵魁星阁鹤之媛,由于鹤之媛是个姑娘,加之年纪较小,一身修为本就不高,赵从定也很是怜香惜玉,让她很体面地败下阵去了。 首日之争,便已结束,也说不上精彩,众人表现也都合乎情理,并没有多少惊艳之处,倒是宋见星的一手折戟剑意,确实妙不可言。 张凌尘自然也去看了这几场比试,别的人倒是没有让他多么关注,可是,这些日子没见,赵从定也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也不知是受了高人指点,还是这短短数日便有新的领悟,赵从定手中的玲珑剑意,似乎更加强劲了。 其实从心底来讲,自己和赵从定之间,本没有那么强烈的深仇大恨,无非是自己那日曾将雍离淳痛打一顿,可这件事情本就是雍离淳有错在先,后来发生之事,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愈演愈烈,且不说张凌尘刺穿郭垓识海,仅仅是张七十赐婚以后,二人势必更如水火,从此根本便不可能再有缓和的可能了。 这些事情,张凌尘心里清楚,想必赵从定心里更加清楚才是。 入夜,张凌尘依旧来到溪流之畔,行大周天之时,那些痛苦的画面再次涌现。 张凌尘强忍痛苦,挣扎一番,总算从痛苦中醒过来。 外界依旧很冷,可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他定定神,看着眼前景象,脑袋仿佛一片空白。 这些日子,要比以前更加难熬了。 他正坐着,运作元气反复呼吸,想要将气息调得匀称,却突然转身向身后看去。 不知何时,随时释放元气观察四周,已成为他的习惯。 夜色很黑,乾园所有的灯火已然熄灭,他也只感觉到有人前来,并看不清是谁。 “谁!”张凌尘语气有些生硬,倒不是他怕,只是师父反复告诉过他,谁都不能信任。 “师兄,在此作甚?” 张凌尘这才放下警惕,站起身来,看着来人。 来人逐渐接近。 “原来是鹤师妹,已经很晚了,你来此做什么?” 张凌尘听出此人是鹤之芳,向后退几步,让出空间。 “明日我便要和凌云阁霍问烛了,心里没底睡不着,出来放松放松,正好看到有人在这里,猜想肯定是你,便过来看看。”鹤之芳说着话,已到张凌尘近前。 张凌尘下午看过比试榜单,明日第一场,便是鹤之芳和霍问烛之间较量,而自己则紧随其后,与真武派卞柏轶一决高下。 “呃,这种比试,外人图个热闹,为的也不过虚名而已,你又何必在意。” 张凌尘许是实在没有话可说,应付道。 鹤之芳也是莞尔一笑。 “师兄可能不在乎,我可一定得在乎,下午鹤之媛输了,已经被师父一顿惩戒,我要是再输了,师父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张凌尘心里也明白,像鹤宗主那般经历之人,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更是没的说,整个南境也只有她们一派前来,要是全军覆没了,回去也不好看。 更何况,此次比试要决出世间年轻一代的前十出来,魁星阁要是连一个人都没有,势必日后要遭人笑话。 张凌尘再次笑笑:“那你这半夜出来,可想到如何应对了?” 鹤之芳双手背后,耸了耸肩:“并没有。” 随即,她又原地转了转,开口问道:“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想问问张师兄,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张凌尘微皱眉头:“你尽管问就是。” “师兄你明明只有洞识境界,为何能将雍离淳打败,还能和赵从定战成平手?” 张凌尘听到鹤之芳这样问,抬起头看看亭廊的廊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些事情,竟能传至南境这么远。 “师兄不便说?”鹤之芳再次问道。 “哦,倒不是,倒不是。”张凌尘笑了笑,再次说道:“明日一战之后,无论输赢,我还到此处,再回答你,可以吗?早点休息吧。” 鹤之芳笑着点头,却见张凌尘已然从她身边走过,向着住所方向走去。 看着张凌尘离去的背影,鹤之芳眼神微漾,摇摇脑袋,向着亭廊反方向走去。 第二日,天气大好,神山虽还被雪覆盖着,但完全没有冬日的感觉。 三娘显得有些忙乱,虽然她并不愿意张凌尘去和别的什么人比试,可既然事已至此,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起了个大早,为张凌尘做了吃食。 九宝儿围在张凌尘身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总归不过让他小心,大不了就是输了,不丢人,安全回来等等之类的。 张凌尘不厌其烦的听着,时而笑笑,关于这些,他早已习惯,甚至没有这些,可能反而会影响他。 时间已到,张凌尘不再拖延,奔主峰而去。 主峰之上,一应人等已然齐聚,只等比试之人到来。 规矩依旧,张凌尘和另一少年经过巡照司检点,向擂台走去。 另一少年,便是真武派卞柏轶。 这少年眉清目秀,个子很高,竟要高出张凌尘差不多一个脑袋还要多。 二人站在擂台之上,等待巡照司裁判宣布比试开始。 张凌尘本不想说话,不论输赢,早早打完早早结束。 却没想到,卞伯轶却开口了。 “你便是张凌尘?” 张凌尘笑笑:“能来到这里,想必应该不会有错。” “你知道吗?抽到你时,我很开心。” 张凌尘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魅力”,还是笑着,没有开口。 “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卞伯轶再次问道。 张凌尘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几岁却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少年,终于开口:“那就尽量打赢我吧。” 张凌尘才说完此话,旁边裁判便开口:“比试次日第一场,开始!” 卞伯轶见张凌尘并不愿意过多理会,握紧拳头,准备动手。 张凌尘知道,真武一派,不重兵器,而在拳脚,可这些人别看没有刀剑傍身,可一拳一脚,胜似刀剑。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张凌尘也并未拿出龙栩,而是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卞伯轶进攻。 不多时,卞伯轶便动了。 真武一派,最厉害的,当属于太御神拳了。 太御神拳有些类似于延黎皇室的恒武纪,数拳数脚便能分清。 卞伯轶紧握拳头,元气生出,遍及周身。 随即,他挥动数拳,汇聚元气在右手,冲将出去。 张凌尘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也是一惊,这少年竟能有如此速度。 未及多想,卞伯轶已在眼前了。 张凌尘同样生出元气,抬手应对,拳掌相碰,发出扑通声响。 张凌尘只觉手掌被巨石砸来,生疼不说,整个手臂仿佛都在颤抖。 连续接下卞伯轶四拳,许是觉得出手轻了,卞伯轶稳住身体,元气极速生出,整个手臂暴起,一记重拳正好砸向张凌尘面颊。 九宝儿在台下看着,不由浑身一哆嗦,这一拳要是砸中,张凌尘破相不说,脑袋恐怕都要被砸烂。 太御神拳最重拳脚并用,重拳还在途中,后脚已然后撤蹬起,这一拳要是被张凌尘挡下,另一脚马上便可袭来。 张凌尘当然知道这一拳的分量,却也不怕,胸前生出很足的元气,形成元气屏障,挡下这一拳,同样抬起腿来。 卞伯轶一拳打在元气屏障之上,发出“嗡”的一声,后脚猛然抬起,目标还是张凌尘脑袋。 张凌尘只叹这小子下手真重,却丝毫不敢马虎,先前抬起的右腿朝着卞伯轶腿根处踏去。 卞伯轶此时已然躲闪不及,只好和张凌尘两腿拼力。 元气与元气,腿与腿相撞之下,二人各自后退好几步,待停下之时,各自都紧皱眉头。 张凌尘咬着牙齿,强忍着膝盖处传来的痛感。再看卞伯轶应该也不好受,牙关紧咬着。 “你竟能看得出我真武一派的招式?”卞伯轶语气疑问道。 “真武一派,名动天下,想也不难看出吧。” 卞伯轶当然知道张凌尘是在应付他,他一定是看过真武秘籍或者学过太御神拳才是。 张凌尘看着卞伯轶不可思议的眼神,并未作答,真武一派所有的藏书,几乎都在张元元那里,自己也只是闲来无事翻了翻而已。 “再来?”张凌尘看向卞伯轶道。 “再来!” 卞伯轶大喊一声,身体再次涌现元气,可这一次,已和先前有所不同。 他站在原地,手中结出印记,元气奔涌而出,数十个拳头凭空出现,砸向张凌尘。 张凌尘并未移动身体,同样站定身形,元气屏障显现,用来抵挡这些拳头,双手同样在身前结印。 “我知你真武一门,拳脚厉害,可我长生宗,也是有拳脚功夫的。” 元气屏障悉数将那些拳头挡下,此时,张凌尘印已结成。 卞伯轶心里,有些慌了。 “这是洞识境?”卞伯轶不知道在问谁,在他心里,已然对张凌尘有了新的看法。 毕竟,这样足的元气,这种程度的元气屏障,怕是整个真武派都找不出第二个。” 可也正是此时,张凌尘印记结出,近乎相同的数十个拳头砸向卞伯轶。 但是,和卞伯轶不同的是,这数十拳头,形态不一,还在变化。 卞伯轶当即后撤,伸拳摆腿去做抵挡,可终究还是挨了很多拳。 再看张凌尘,元气依旧很盛,再打出百拳也不费力似的。 “你,这是什么拳法?” 张凌尘笑笑:“你真武有太御神拳,我长生宗有庚墟神拳,两者差不多。” 卞伯轶像是被打服了,素问张凌尘剑道非凡,可今日,他都没有出剑,竟能将自己打成这样,而且他看得出,张凌尘根本没有用尽全力,甚至,像是陪他玩玩。 他哪里知道的是,张凌尘识海如何之大,元气如何之足,所览秘术如何之多,修行如何之刻苦。 台下众人看到此场景,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没想到张凌尘竟会赢得这般轻松。 真武派卞我贤皱着眉头,卞伯轶或许认不出,可他却看得明白,张凌尘这庚墟神拳里,有太多太御神拳的影子。 他的身旁,天台宗宗主法原同样凝眉注视场间,张凌尘先前发出的那些招式,明明就带着天台宗金刚拳的影子,可他又是何时学去的呢? 张七十坐在一种掌门正中,很是官方的微笑着。 卞伯轶再未挣扎,宣布认输,不再打了。 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根本没有打下去的必要。 第二场,鹤之芳对战霍问烛,鹤之芳手持青藤长鞭,二人持续近半个时辰,在魁星阁落日长鞭的加持之下,终于险胜。 张凌尘看过鹤之芳比试,给九宝儿打过招呼,独自向着后山而去。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八章 夜色空如镜 艰难战寅悲 第一轮比试结束,像是刻意安排似的,没有任何同门之人相遇,除天台宗和长生宗之外,大多一胜一负,甚至天池宗两名弟子全都落败。 张七十自然很高兴,作为东道主长生宗的宗主,他门下两名弟子都赢得很轻松。 但大家心里也都知道,二人所遇之人,本身就不很强。 而大家最为期待的,还是天台宗,长生宗弟子和剑冢传人之间的比试。 这几人相争,必定很好看才是。 张凌尘首战结束,更是让很多人对这个少年有了别样的看法,相比于和赵从定对战之时,似乎又精进了很多,只是他并未拔剑,以庚墟神拳对太御神拳取得胜利,在剑道方面如今究竟如何,还要看后续表现。 也有不少人知道,张凌尘如今的识海,被褫魂天珠重新塑造,元气比之先前,还要更盛了。 随后的对战,张凌尘并不感兴趣,外界对此也有很多传言,可张凌尘根本不愿去理会,今日对战卞伯轶,也只是开胃菜而已。 一日过去,所有对战结束,胜败两组已然分出,张凌尘不在,还是由九班的替他抽签决定下一轮对手。 等九宝儿回来时,耷拉着脸,似乎很不开心似的,在后山找到张凌尘,只噘着嘴,却不说话。 张凌尘见九宝儿这副模样,收起龙栩,来到九宝儿身边。 “咋了这是?丢魂啦?” 九宝儿翘眼看看张凌尘,嘴撅得更高了。 “哎呀,咋了嘛,谁惹我们的大小姐啦?”张凌尘宠溺地摸摸九宝儿脑袋,眼神很是怜爱。 “我给你抽了个差签,那人,你可能打不过。”九宝儿嘟囔着,似乎还带着哭腔,末了又斜着眼看着张凌尘。 张凌尘笑笑。 “谁呀?世上我打不过的人那么多,难道每出现一个,你就要哭一回?” “哼!” 九宝儿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让张凌尘看见她的脸,但还是开口:“是那个天台宗的寅悲,我看得出来,他可厉害了,下手比那赵从定还重,跟个木头人似的。我倒不怕你打不过,我怕他把你打伤了。” 张凌尘当然知道九宝儿还是担忧自己,可有些事,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 “好了好了,去吃饭吧,如果怕有用,这世上很多事情就好解决咯。” 说着话,张凌尘拉过九宝儿的手,向着乾园走去。 吃过晚饭,张凌尘想起昨夜的约定,在屋内行过几番大周天,便往那个亭廊走去。 天气虽还很寒冷,可今夜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繁星点点,像个小船儿的月亮高挂于后山之顶,静谧无言,观望着人间,虽不是满月,却也足够将整个乾园照亮。 张凌尘走走停停,不多时便来到昨夜位置。 让张凌尘出乎意料的是,鹤之芳竟已在此等候了。 “你竟来得这么早。”张凌尘边走过去走着边说道。 鹤之芳正将半截身子探出廊外,看着月色出神,听到张凌尘声音,笑着看向他。 “师父对我的表现还是不满意,我实在闲着无聊,出来躲会儿。”鹤之芳笑着,将身子缩了回来。 “还不知明日你抽到了谁?”张凌尘来到近前,开口问道。 “凌云阁霍问炬。” 张凌尘当然听到过这个名字,据说,此人极其强悍,霍家那柄排在世间剑榜第二的柯涯,已经被霍安传到他的手中。 甚至听闻,霍问炬因为弟弟霍问烛败在鹤之芳手中,再次抽到鹤之芳时,放言要替霍家一雪前耻。 所以,鹤之芳面对的是什么,她自己心里完全没底。 按修为来讲,此次比试的众人大多都在开元大乘左右,除了张凌尘这个吃生肉的家伙,其余人修为本不分上下。 可各派终究有别,元气也分多少,手中武器不一,实力便也参差不齐。 张凌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鹤之芳,片刻才说:“总归小心为上,万一他只是徒有虚名呢?” 鹤之芳笑笑:“师兄总该能告诉我,你是如何以洞识之境,力克比你修为更高的人了吧。” 张凌尘看向那一轮弯月,良久说道:“为了活着呀。” 鹤之芳显然没有懂他的意思,反问道:“活着不是很简单吗?” 张凌尘嘴角微微一笑,手把在栏杆上,看向乾园道:“活着,对于很多人来说,的确很简单。可对我来说,着实不容易啊。” 鹤之芳还是不解,同样把着栏杆:“师兄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难道有人想让你死?” 张凌尘看向鹤之芳,并没有围绕此话题再说下去,再次问道:“明日我与寅悲一战,你看好谁一些?” 鹤之芳不假思索:“当然是师兄你了。” 张凌尘知道她会有此一说,指了指头顶那轮弦月道:“你看那月亮,时而圆满,时而阴缺,总在不停变幻,人这一生,也是如此,没有人会一直走上坡路,也没有人会一直低迷。可是,人如果和月亮一样,因时而动,循规蹈矩,遵循所谓的命理,恐怕这一生,也走不出命运安排。” “我从小,不能修行,正道经典背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长生之道,熟记于心,口诀剑招样样掌握,可终究还是踏不出那一步。” “后来,师父带着我们,在雍州裕丰镇盖了道观,住了下来,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刺杀我们,好在有人帮助我们,还是让我们活了下来。” “那些时日,师父对我要求极其严格,早起诵经,通背心诀,熟读经典,撰写袭文,练剑强体,领悟剑意,读书写字,磨炼意志,总之,能做的我都做了。” “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的体内有条神龙,所以我从小生着一种寒病,每每发作,五脏六腑如同冰封,我也差点因此而死,好在在很多人的帮助之下,我总算能汇聚元气,可以修行了。” “可我现在愈发地感觉到,从我能够修行开始,我们便陷入了一场很大很大的算计当中,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猜,可我也隐约感觉到,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了。” 鹤之芳听着张凌尘说着,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将这些话告知,总归认真听着,内心也生出一种了沉重之感。 “原来师兄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经历,所以,别的人走的路你走了,别的人没有走的路,你也走了。” 张凌尘从栏杆下来,不再多说,鹤之芳也跟着下来。 “回去休息吧,不要将这些不该烦恼的事情压在心上。”张凌尘笑着道。 鹤之芳果然心里仿佛卸下了担子,听完张凌尘说的这些,自己所发愁之事,并不算什么。 张凌尘也再不停留,微笑一下,转身回去。 鹤之芳看着张凌尘离开,从腰间取下长鞭,在亭廊之下连续挥舞,鞭子噼啪作响,响彻乾园空明的夜色。 比试第三日,首战乃是赵从定对阵宋见星,次战由鹤之芳对阵霍问炬,最后才是张凌尘和寅悲,而天台宗另一人寅怜则被轮空。 与之同时,败者组几人的较量也同时进行,分别是余文庆对鹤之媛,卞伯轶对余文峰,常希柏对霍问烛,卞柏启轮空。 趁着空档,巡照司在主峰又搭出一个台子,以供败者组之间比试,但众人还是都爱看胜者组几人相争,所以除了各自宗派之人,并没有多少人在那头观看。 赵从定和宋见星,这两个传言中青年一代最强之人碰上,自然引得很多人关注。 赵从定那把临风固然厉害,可在宋见星那把清越面前还是不够看,清越虽然未入剑榜,可毕竟是宋青风用过的剑,比之剑榜末尾之剑也所差不多,只不过剑榜乃剑冢所定,出于自谦便未将其纳入。 但赵从定凭借玲珑剑意,和宋见星大战数百余合,二人势均力敌,终究还是不分上下。 战至最后,二人只剩比拼元气,最终还是宋见星更胜一筹,凭借清越赢下赵从定。 但众人谁都清楚,若宋见星手里没有那柄清越,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第二场,鹤之芳对阵霍问炬,不出意外,霍问炬凭借柯涯,迅速拿下鹤之芳。 末了,霍问炬还出言嘲弄,惹得鹤之芳将其厌恶至极。 随即,张凌尘上场,对阵寅悲。 场外之人,大多更好看寅悲一些,毕竟,寅悲乃天台宗大弟子,修为直逼半禄,对天台诸法极为精通。 张凌尘,小小洞识,不足一谈。 寅悲手持一柄长锏,立在擂台中央,目空一切。他本身个子不是很高,穿着也很干练,黝黑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神中充满自信,完全一副吃定张凌尘的姿态。 他手中这锏虽未与剑一同列榜,可此锏名为见空,是天台宗老祖肇庆留下的法器,据说重有数百余斤,可在寅悲手中,却轻如木棍。 准备完毕,二人站上擂台,此时开始。 寅悲并不废话,昨日张凌尘一战他也观看了,自知张凌尘有些几乎用之不竭的元气,也不与他比拼元气,提着见空,飞速砸向张凌尘。 张凌尘自知寅悲可不是卞伯轶,若是此时不用全力招架,自己怕是要散架。 龙栩在手中生出,无尽元气涌现,张凌尘提剑去挡,饶是已经用尽全力,可还是被见空砸得后退好几步。 张凌尘只觉整个手臂都在颤抖,继而有种酥麻之感。 张凌尘还未及多想,见空又至。 如果让寅悲这样打下去,自己多半要输了。 张凌尘索性不再强行招架,跳将出去,在寅悲砸下见空瞬间,躲了开来,一跃至半空,元气快速席卷周身,剑意升腾而起,巨大“天”字符压向寅悲。 寅悲确实有些意外于张凌尘这种从未见过的剑意,看着似玲珑剑意,又明显不是。 场外众人也都有些意外,张凌尘这是什么剑意? 寅悲才手持见空挡下“天”字符,却见接连三道“杀”字符又至。 寅悲心知,此时他已进入张凌尘的节奏之中。 可他却也不慌,迎着剑符而去。 见空拨开剑符,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提着见空向着张凌尘而去。 张凌尘知道这剑符并不能奈何寅悲,而在寅悲对着他来之时,手中龙栩发出通红光彩,向着速度飞快前来的寅悲斩去。 寅悲也没有想到张凌尘会来这一手,却也不怕,二人朝着同一方向撞去。 龙栩和见空才一接触,无数元气炸裂而出,发出轰鸣声响,元气仿佛要撕裂空间,又如水波荡漾而开,却要比水波力量大出不知道多少,让场间众人瞬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元气还未散去,二人分别被震出,龙栩还好,见空却发出“铃铃”响动,整根锏通身抖动,连着寅悲整个胳膊也在抖动。 张凌尘虽然看起来还好,可具体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仿佛有一股几乎压不住都气血就要涌上来,要不是他有极其强大的识海,恐怕已然就要吐出来。 寅悲好不容易将见空控制住,手中愈发用力,周中结印,无数元气迸发,将整个擂台包裹起来。 “大昭法相!”擂台之下,有人自然认出这是什么。 张凌尘还未明白发生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然动弹不得。 大昭法相,乃是天台宗秘术,可以起到禁锢敌人的作用。 至于禁锢多久,一则要看施放之人的元气多少,二则要看被禁锢之人的实力。 而弊端也很明显,大昭法相需要很多很多的元气加持。 “我观你昨日对战卞伯轶,所施之法,似乎有我天台宗金刚拳的味道,今天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金刚拳!”寅悲手中结着印说道。 话音才落,寅悲甩开见空,握紧拳头,冲了过来。 外界看来,寅悲仿佛使出了分身之术,短短片刻,数百拳头砸在张凌尘身上。 九宝儿和三娘顿时慌乱起来,这寅悲出手如此之重不说,张凌尘重伤初愈不久,恐怕是挨不住的。 深处乱拳之中,张凌尘有心招架,可始终动弹不得,强力挣扎不见效果,好在还能释放元气,艰难生出元气屏障企图抵挡,可终究难以将这么多拳头一一拦住,硬生生挨了很多拳头,只觉肺腑破裂一般,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张凌尘持续催动元气,几经挣扎之下,终于从大昭法相中脱离出来,只身冲向天空,跃出很高。 随即,凌云剑意四起,无数剑气从场间各处出现,一道接着一道向张凌尘飞去,划出华丽弧线,像是流星闪烁一般,悉数融入龙栩之中。 张凌尘下颌满是鲜血,却也毫不顾及,提起龙栩,龙栩发出黑红光芒,向着寅悲斩去。 三娘觉出不妙,这一剑,张凌尘所用元气之盛,剑意之浓,其间恨意之重,无可复加。若真让他使了全力出去,寅悲恐怕性命堪忧。 “凌尘!”三娘大喊一声,声响传至整个主峰,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三娘。 张凌尘也听到这声呐喊,这才缓过神来。 可那一剑已至寅悲头顶,收手不住了。 寅悲看着张凌尘,脸上完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也不做招架,就那样看着。 陈天均自然也清楚张凌尘这一剑的威力,此事发生在长生宗,自己又是整个比试期间的负责之人,要是出了大事,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在张凌尘龙栩就要斩下之时,陈天均飞进场间,持剑挡下张凌尘这一剑。 即便是陈天均,与龙栩相抗之下,依然感到有些吃力。 张凌尘落回擂台,收起元气,想要近前去看,可踏出两步,还是停在原地。 他回头看向三娘方向,一脸不可置信。 随即,陈天均将寅悲扶下擂台,宣布张凌尘获胜。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九章 曲径通何往 机缘进血狱 张凌尘虽然胜了,但他自己心里,怎么也想不起来先前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会让他产生那么大的杀意。 三娘快步迎着张凌尘走来,身后九宝儿紧跟着。 “凌尘,你怎么了?”才一碰面,三娘便急切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张凌尘道。 三娘将张凌尘上下打量一番,也是没有看出端倪。 “先回去吧。”三娘拉着张凌尘的胳膊,便往乾园走去。 这一战,张凌尘摧枯拉朽,赢得干脆利落,甚至如果陈天均不出手,寅悲恐怕已经废了。 几人很快回到乾园,才进张凌尘屋子,三娘便让张凌尘拿出龙栩给她看看。 张凌尘将龙栩从识海拿出,递给三娘。 三娘将龙栩仔细看过,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龙栩她是见过的,打有了龙栩的那天,她就知道这剑是何模样,可如今,却有了一丝变化。 原先这剑通体漆黑如墨,可如今,剑刃却成了红色。 “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三娘问道。 这段日子,张凌尘早出晚归,总在外面,三娘也没有过问过,张凌尘也从不告知,自然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张凌尘只知道这剑有如此变化,应该是吸收了焱石的缘故。 “难道是那焱石?”张凌尘不禁道。 “焱石?”三娘听到这个名字,表现出一种诧异出来。 “你可知道焱石是何物?” 张凌尘仔细回想,那日宫十一只说焱石有救人愈伤之功效,倒是没有说这究竟是何物。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日,我掉落后崖之下的古潭之中,龙栩自己插入焱石,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竟将那焱石吸收了。” 三娘听到张凌尘这样说,也是摇摇头,思考片刻,慢慢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焱石这种东西,据说和血狱之中的那些红色水流是同一种东西。相传在这长生宗太神山底,有一股焱脉,也不知从何而生,通向何处,只知道焱脉在地下乃是水流状,在地上则为晶石模样。水流状态时,吸取人之血脉精华,生成元气,是为世间顶级元气,凝成石状时,又可愈伤疗毒,很是玄妙。” 张凌尘这才回忆起宫十一所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说与三娘听。 三娘沉思片刻,似乎还是没有想明白,倒是先前张凌尘也受了不小的伤,便先紧着安排张凌尘休息,后续还有比试,肯定更加艰难,眼下,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 一夜过去,主峰的比试仍旧继续,可因为张凌尘已然入了胜者组后又取得了胜利,这两日只需等待,三娘让其带她去古潭看看。 古潭已不再往外冒热气,看起来,与其他水流无异。 三娘站在潭边往里观望着,看了半天,也还是没看出什么来, “你确定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这水很深,岸边看不清潭底。” 二人说着话,三娘将手伸进古潭,潭水冰凉渗骨。 “走,下去看看。”三娘不带犹豫,便要往潭中去。 张凌尘心里已然猜出了什么,定是事关师父,否则三娘不会这般急切。 “三娘,要不然我一个下去吧,这水太冷了。” 三娘摇摇头:“一块走!” 说罢,三娘便率先跳了进去,张凌尘也不犹豫,紧随其后,进入古潭之中。 和先前温润的潭水相比,此时的潭水,仿佛能钻进人皮肤似的,二人各自生出元气将身体护住,往潭底原先焱石所在的位置游去。 片刻过去,二人终于到达潭底,三娘屏住呼吸指了指潭底中心处的缺口,似是在问是不是这里。 张凌尘在水里点了点头。 那个缺口处很大,潭水流了下去,也不知流经何处。 张凌尘还未反应过来,三娘便已顺着缺口钻了进去。 这缺口,大概只可以一人进入,二人一前一后,在水中游着,一直过去不知道多久,终于见宽了一些。 水依旧灌满整个通道,周遭漆黑一片,张凌尘从识海拿出中行锥,释放出元气,中行锥亮了起来,如同一盏烛火。 二人这才将周遭一切看清,这里像是一个洞穴,洞内被水填满,水依旧往里流着。整个洞穴似乎向下倾斜着,也不知道具体通往什么地方。 三娘向前指了指,示意继续往里走。 张凌尘跟在三娘身后,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周遭变得巨大,水不再充斥,二人终于能出水面了。 水流依旧哗哗向内流着,此处空间变得巨大,水流在巨大的空间中发出回声,从声音来看,里面的空间则还要很大。 张凌尘再次释放更多元气,中行锥更亮了一些。 二人朝着洞中看去,这才看到,他们已处在一处并不很高的峭壁旁边,古潭的水正往下流着,像是一个小瀑布,这才发出很大的声响。 “走,我们下去。”从水面出来,二人终于能说话。 三娘再次率先跳了下去,张凌尘也毫不迟疑,纵身一跃,来到那片更大的空间。 这里冰冷至极,像是一座冰室,脚下也是寒冰,看不出究竟有多厚。 三娘拿过中行锥,在洞内看来看去,发现这座冰室的确很大,周边崖壁似是某种乳石,摸起来黏糊糊的,好像还透着一股腥气。 这洞似乎已经是尽头了,也没有可再往前走的路。 张凌尘也借着中行锥的光观察着四周,师娘徒儿两个人在洞内寻摸了很久,也还是没有找到另外的路,这里,似乎已经是死路了。 “不对!水去哪里了?” 张凌尘突然想起,那股水流从上方流下,虽是也聚了一个小湖,但如果这些水没地方可去,恐怕早已将这冰室填满了不可。 三娘也反应过来,二人来到冰室聚水的位置,拿过中行锥向内看去,发现这水也着实不浅。 张凌尘拿龙栩探去,龙栩才将将被没过也就到底了。他俯下身子,也不顾寒冰有多冷峻,贴着地面听去,仿佛能听到流水之声。 他站起身来,让三娘靠后一点,龙栩乍起红光,向下砍去。 轰隆一声,冰层被龙栩砍破,整个地面为之颤抖,一个巨大窟窿出现,水流极速涌向窟窿。 张凌尘拿龙栩将这个窟窿破得更大了一些,好让自己和三娘能够下去。 等二人下去,这才发现,底下空间要更大。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下一层空间里,温度突然变得适宜,甚至还有些温暖。 张凌尘跟着三娘走去,越往里走,温度越高。 又走不远,空气仿佛带着浓烈腥味传来,像极了血腥味。 又走不大一会,血腥味越来越重,整个地面也呈现出血红色。 张凌尘突然想起自己接触张七十所施下的那些元气时,突然看到的画面。 这里,跟自己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极为相似,难道师父就关在这里? “三娘,小心!”张凌尘正回想着那些画面,却发现一道铁链向着三娘方向飞去。 三娘也发现了这根铁链,纵身躲开,铁链回转,却又再次劈来。 张凌尘手持龙栩飞身向前,看向铁链,用足了力气,可铁链力道出奇的大,将张凌尘连人带剑弹了出去。 三娘也跃起,将张凌尘拦下,向着更深处飞去,铁链终究不饶,紧跟其后,差一点就要打到三娘背上。 二人一通躲闪,张凌尘使出凌云剑意,龙栩携带强大剑意向着铁链斩去,龙栩发出龙啸,仿佛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铁链,二者相触,发出巨大轰鸣之声,整个山洞仿佛都为之一振。 主峰之上,正在看弟子对战的张七十突然凝眉,像是感受着什么,不多一会,借口有事便离开了。 张凌尘才将铁链劈走,却见宫十一来到此处。 “宫主事?” “宫爷爷?” 三娘和张凌尘几乎同时叫出声。 宫十一一句话也不说,做出噤声手势,来到二人身前,宽大紫衣袖袍一挥,变得非常巨大,将二人裹在其中,这袖袍似乎也是一件宝物,虽被包在其中,却能将外界看得十分清楚,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外面看,此处几乎与这洞内整个崖壁无异。 二人还未明白何意,却见崖壁另一侧,张七十走了进来。 张凌尘和三娘谁都不敢再多说话,屏住呼吸,生怕张七十看向这边。 张七十眼神确实瞟向此间,但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存在,他抬头看了看那根铁链,铁链仍旧在空中摆动着。 这时,上方的冰层像是承受不住重量一般,碎裂开来,数丈高的冰面重重砸了下来,整个洞穴顿时剧烈颤抖,那根铁链也随之摆动。 这一碎,既让铁链摆动有了很好的解释,也让张凌尘破冰时的痕迹消失全无。 张七十看向场间良久,似是没有看出端倪来,也还是不放心的往张凌尘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可环顾好几圈后,还是没有其他动作,转身离开了。 张七十离开好一会过去,宫十一还是不放心,直到几人在这袖袍中憋出了一身的汗,才将袖袍收起。 他又照顾张凌尘和三娘原地等待,自己去到张七十前来的方向看了半天,这才长出一口气。 “你们过来吧,他走远了。” 听到宫十一叫他们,张凌尘和三娘赶忙跑到那边,虽然张七十走了,可那根铁链还悬着。 宫十一看了看那铁链,笑着摇摇头。 “算了,我老宫好人做到底吧。” 说着话,宫十一将那件紫衣脱了下来,递给张凌尘。 张凌尘一时有些意外:“您这是?” “此物乃是鹣翎紫衣,也是天师传下来的宝物,可潜行可拟物可逃遁,我这个年岁,此物于我已经没用了,希望能在手中发挥出作用。”宫十一说着,再次将鹣翎紫衣递了过来。 张凌尘看看三娘,又看看宫十一:“此物太贵重了。” “你想不想见你师父?不瞒你说,他就在里面,我便是利用这鹣翎紫衣去见的他,没有这东西,你躲不开这铁链,而这铁链只要和人缠斗,张七十就会发现,你自己决定吧。” 张凌尘听到宫十一这样说,心里动摇起来,无论如何,救师父最重要,这些恩情,他日后定会还的。 如此想着,张凌尘对着宫十一一番叩拜,果断接过鹣翎紫衣,穿在身上,将自己和三娘隐了进去。 宫十一笑笑,拍拍张凌尘肩膀,转身离开。 有了这鹣翎紫衣,那铁链果然像是捕捉不到他和三娘了,静静悬在半空之中。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不多时,一座似可只能通过一人的狭窄通道出现,这通道很长,看不清对面,周围一切漆黑一片,只通道能看见星点光亮。 师徒两人举着中行锥沿着通道走去,快至尽头时,远远便已能看见高悬的粗壮铁链,铁链末端,便是关着张三福的那个铁笼。 三娘再也忍不住,眼泪喷涌而出,可通道尽头离着张三福所在之处还有很远,且通道尽头远在半空。 三娘跳将出去,向着张三福的方向飞去。夫妻二人从相识开始,还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张三福听见响动,艰难举起头颅,看向这边。 他用力睁大眼睛,看出来人是谁,嘴里呜呜叫着,眼泪也滚了下来。 “师父!”张凌尘也跳了下来,几步跑到张三福身边,似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落下。 几人都抽泣着,张凌尘冲进血红色的水里,来到铁笼前面,看着师父胸前巨大的伤口和浑身出来又进去的鲜红液体,试图解开铁链,却发现人力根本没用,又拿出龙栩,就要砍去,只听得张三福仿佛用尽力气喊了起来。 “不要动,没用的!你们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管我!” 张凌尘听到师父这样说,内心更是绝望到了顶点。 “听我说,你们快走,不要再想着救我了,没用的。”张三福声音极其虚弱,艰难说着。 “还有,记住我说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切记,是任何人!” 张凌尘跪在铁笼面前,他知道,师父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他。 从襁褓之中,到咿呀学语,再到他成长为一个少年,师父和三娘一路躲避追杀,奋起抵抗,满世界逃亡,过着有今天没明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这一路,师父和三娘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如今又身陷囹圄,朝不保夕,随时殒命。在张凌尘的内心,他不仅仅是亏欠师父三娘这么简单,他也早已将二人当成是亲生父母去看待,甚至,即便是亲生父母,能做到如此的,又有几人? 张三福在铁笼之中,浑身被捆绑着,能动的,也只有脑袋。 他正一个劲儿地摇着脑袋,猛然又看向自己妻子,笑了起来。 三娘怔在原地,看着自己丈夫,眼里布满了血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可除了这空荡的崖壁,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她。 “听话,你们走,行不行?你们若是被发现了,一切就白费了!” 三娘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擦去眼泪,眼神紧紧盯着自己丈夫,却走上前去,一把扯住张凌尘,就要往回走。 张凌尘已然哭成了泪人,浑身瘫软着,死死握住铁栏,就是不松手。 他心里知道,师父和三娘,永远都是一条心,哪怕是在这件事情上。 三娘咬紧牙关,眼神还是定定盯着张三福,手中突然生出很多力气,将张凌尘拖出水面。催动元气,用力将张凌尘扔了出去,扔进那个狭窄的通道之中。 张三福看到三娘下定了决心,好像终于放下心来,朝着自己妻子,笑着点了点头。 她转身看丈夫最后一眼,一颗眼泪从她面颊滑落。随即,她伸出手,将那颗眼泪拭去,对着自己丈夫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二人眼神交汇,好像一瞬间就将整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随即,三娘转过身去,收起笑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年轻时,张三福总说,在这世间,他最为喜爱的,便是顾文珺的笑容。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章 精血喂柯骞 全力胜文庆 从血狱回来,张凌尘像变了一个人,话也不说,人也不见,将自己关在房子里,整整两日,再未见人,甚至一口水米都未进。 九宝儿担心他的身体,几次叫门,门内反锁着,始终不见回应。 再过一日,可就又到比试了。 这几日,神山之上,除了胜者组再次胜利的三人外,其余人依旧比试着,以争出前十来。 最终,魁星阁鹤之媛,凌云阁余文峰,真武派卞柏启,天池宗常希柏被淘汰。 而剩下的十人,要再抽签比试一次,根据胜负场分出前五和后五两组,然后来争夺更高的排名。 依旧是九宝儿替张凌尘去抽签,这一回,抽到了蓬莱阁余文庆。 九宝儿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张凌尘,可张凌尘依旧不开门。 比试在即,难道张凌尘要这样一直躲着不行? 但其实,见过师父的那天夜里,张凌尘便出去了。 这几日,大家所敲的那个房里,根本就没人。 那天夜里,张凌尘离开乾园,绕开几乎所有人,来到后涯。 张元元似是知道张凌尘会来找自己一样,早早煮了茶,在一片雪地里,静静等着他。 二人畅谈一夜,说了什么无人知道,随即,张凌尘又去了别有洞天。 这一切,是否还有别人知道,不得而知,但三娘等人是被瞒着的。 别有洞天之内一切照旧,自成一方小世界,和走之前一样,张凌尘还是无暇驻足观看,因为此番前来,他为的是救出师父。 如今,他还愿意待在神山,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将自己师父救出,哪怕随后的日子有多么艰难,他都愿意。 但他也深知,三娘根本不会同意他这么做,所以才要隐瞒。 据张元元所说,如今之计,想要救出张三福,他可以倚靠的,只有神龙和泓栩的力量,神龙自不必说,可泓栩的力量,该如何依靠? 张元元也并未回答他,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说去别有洞天,或许能够知道。 能助他进入别有洞天,已是他能帮的最大的忙了。 张凌尘当然知道这一点,不管怎么说,救师父这件事,最终也只能是靠自己。这中间需要很精密的筹措谋划,甚至,还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来到别有洞天之内,他之前昏迷时所在屋子的那棵巨树之前,据说此树生在泓栩根茎,同样已经生长了很多年。 体内的泓栩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散发出清幽元气,透出张凌尘体外。 张凌尘站定身子,呼唤神龙柯骞。 柯骞慢悠悠从小泓栩中生出,来到识海大火之上。 “唤我何事?” 柯骞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想救我师父!” 柯骞游动着身子,头微微仰起来,似乎是在笑。 “我想救我师父!”张凌尘再次说道。 “那你去杀了张七十。” 张凌尘明知柯骞在故意刁难他,杀了张七十,世间能做到的,恐怕不出五人,哪有那么容易。 “你明知道我杀不了他。”张凌尘声音带着怒意。 柯骞摇摇巨大的脑袋:“再无他法,你岂不知,血狱其实是一座大阵,身陷阵中之人,要么死去,要么被掌阵之人亲手释放,别无他法。” 张凌尘盯着柯骞,大声又道:“一定还有办法的!” 柯骞依旧摇头:“你还是不要挣扎了,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张凌尘笑笑:“这我知道,所以我叫你出来,是希望你能帮我想想办法。” 柯骞看着张凌尘,良久过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继而说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过程会很艰难,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张凌尘听到柯骞这样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点头。 张凌尘听过柯骞所言,脸上有一丝异样出现,但还是丝毫不犹豫,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柯骞见张凌尘答应下来,回转身形,落到地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凌尘目光注视着柯骞,伸出手去,龙栩飞来。 他握住龙栩,停顿片刻时间,突然速度很快,割向自己胸口。 一束鲜血从胸口飙出,张凌尘快速伸出另一手,将一串血液握在自己手中,释放元气,不多久,一颗鲜红精血,出现在张凌尘手中。 随即,他将这颗精血扔出,精血飘飘然飞向柯骞,柯骞张开大口,将这颗精血吃了下去。 “现在,可以了吗?”张凌尘声音很大,可也听得出有些虚弱。 这精血,乃修行之人精魄所化,一颗精血,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形成,像张凌尘这个境界,能有这样一颗,已是不易了。 虽然不知道柯骞要他的精血做什么,但只要他答应帮助自己救师父,让他付出什么都愿意。 柯骞像是很享受一样,吃下精血,将脑袋抬得很高,周身显现一丝红色光线,转而显示不见。 随即,他张口说道:“那么,进行第一步吧。” 张凌尘说声好,神识来到外界。 他左手捂着胸口,右手生出大量元气,触摸到那棵树干。 这树将张凌尘元气悉数吸收,似是有风吹来,树冠之下的风铃叮铃作响。 张凌尘持续释放元气,风铃声音越来越快,不多时,张凌尘消失在了原地,那个风铃戛然而止。 先前,柯骞告诉他,那棵树能通向泓栩神府,泓栩元灵就在那里。 他来到一处漆黑空间,分不清上下左右,只觉得他就在半空漂浮着。 这里仿佛无边无际,除了黑暗,只有黑暗。 他环顾周围,大声说道:“泓栩,你在吗?” “泓栩,你在吗?”这里仿佛空荡无边,声音反复回荡,阵阵回声传来。 张凌尘掏出中行锥,想要借助中行锥的光亮,却发现在这里,自己竟然释放不出元气。 他无奈只好作罢,随意朝着一个方向飞去,也不知飞了多久,依旧看不见尽头。 “泓栩,你究竟在不在。”他的声音再次传遍整个空间,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回声。 “叮铃!” 突然,张凌尘头顶传来和先前一模一样的一声风铃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有人乘坐一艘小船向他的方向划来,看起来像是一个老者。 再近一些,他才看清来人。 “这!这不是,这不是张天师嘛!” 那老头将小船停稳在张凌尘身前,从船上走下,步伐很慢也很稳,脸上微笑着。 “好久没有人来了,老朽我寂寞得厉害,但我没想到,是你来了。” 他来到张凌尘身边,捋了捋自己长长的白须,一脸慈爱地看着张凌尘。 “说吧,找我什么事?” 张凌尘吓得不敢动弹,那日在自己识海,他见过这个老者,便是传说中的天底下第一人:“张天师。” “您是,张天师?” “也可以这么说,但我在这里,只是这泓栩神树的元灵。” 张凌尘皱着眉头,好像有些没有听懂。 老头笑笑:“有些事虚虚假假恍恍惚惚,说不清的,你只说你的事情就好。” 张凌尘再次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老头笑笑:“你便叫我二懒爷爷吧。” “二懒爷爷?” “是的。” “我想救我师父,您可以帮忙吗?” 老头闭上眼睛,手指掐算起来,末了笑了笑:“我知道是什么事了,帮你倒是不难,但你须知,这件事情,原有因果,你若强行这么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代价,还是代价,张凌尘怕的,根本不是付出代价。 于是,他当即说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老头再次笑笑:“你既然不怕沾上因果,我倒是愿意助你一助。” ...... 比试在即,可张凌尘依旧不见踪迹。 连三娘也着急了,叫来陈敬方,又找来一根又粗又重的木头杠子,便要破门。 那日,是她强行将张凌尘带出了血狱,难不成这小子生自己气了? 三娘正要让陈敬方破门而入,却见张凌尘从远处走来。 “三娘,我在这呢,你把门拆了,还得修门呢。” 三娘见张凌尘好好地走来,急躁变成气愤,赶上前去,冲着张凌尘胳膊连打数下。 “好你个张凌尘,要把我们急死不行?” 张凌尘只笑着,任由三娘打骂。 “九宝儿,这回,替我抽到的是谁啊。” 九宝儿虽然也还生着气,但看到张凌尘安全回来,也不再多说别的:“是蓬莱阁的余文庆。” “余文庆?” 张凌尘知道,这个人,虽然名声不是很大,但修为很高,手中所持之剑名为蹉跎,是一把古剑,看着笨重,但是很强。 “我是第几场?”张凌尘看三娘等几人气消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 “第一场,你再不来,我就要代表你去认输去啦!”九宝儿声音很大,撅着小嘴,还瞪了张凌尘一眼。 张凌尘笑笑,虽然才有一颗精血被柯骞吃下去了,但想也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主峰之上已围满了人,大家都知道,真正精彩的,今天才开始。 张凌尘和余文庆准备结束,站上擂台,比试开始。 关于蓬莱宗,张凌尘并不了解,这个悬居海外的宗派,据说就近二十年左右发生过很大的变故,如今的宗主余承阳也是襁褓之中被传了宗主之位,如今也不过二十岁上下,只是贵为宗主,不用参与这比试罢了。 但他也听说,蓬莱宗一派有所谓的四大护法存在,修为奇高,只听命于余承阳,要不然这么多年过来,余承阳也站不稳脚跟。 余文庆看着张凌尘,那日的一剑,他可记忆犹新。 那日之前,面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他还有很强的信心,可如今再次面对,他自己也没底了。 但他还是率先动手。 他手中的那柄古剑蹉跎,虽看着笨重了些,可在他手里速度很快,虎虎生风,抬手就冲着张凌尘面门而来。 张凌尘手持龙栩站在原地,看着剑来,元气生出,硕大的“天”字符显现在眼前,挡下此剑,整个人腾空而起,空虚发出鲜红光芒,仿佛有龙吟之声,但是很微弱,数十道剑气出现,袭向余文庆。 余文庆再次挥剑,连挡剑气,同样纵身跃起,双手持剑,砸向张凌尘。 蹉跎带着浓厚元气,仿佛一柄巨斧,力道很大,打在龙栩身上,龙栩颤抖起来,龙吟之声更盛,仿佛要挣开这束缚,将余文庆弹飞。 余文庆在空中向后翻腾一圈,这才站定,元气再次升腾,一座元气圆盘生出,金黄灿烂,圆盘中间环绕字符,隆隆作响,蹉跎正处圆盘中间,余文庆向后拉去,像是引弓射箭一般,连人带剑扎向张凌尘。 张凌尘在古籍中看到过,这是蓬莱阁的鱼鳞剑阵,只是这余文庆能单人使出,可见其实力之盛。 张凌尘自知躲已不及,手中结印,默念长生诀,元气屏障挡在身前,连续挥动龙栩,“杀”字符出现,轰向余文庆。 一符一阵二者相撞,在擂台之上骤然炸开,无数元气像洪水外泄,二人在其中两相抵抗,谁也不退后半步。 过去片刻,鱼鳞剑阵出现裂痕,“杀”字剑符也快要散去。 张凌尘浑身发力,默念心诀,剑意又起,似是从身后像花一样散开,一道一道刺向余文庆。 余文庆却不理会,周身衣服被撕碎,鲜血露了出来。 张凌尘也是一惊,这人竟然不躲,看起来是要和自己死扛到底了。 可“杀”字符终究消失,鱼鳞阵却还存在,余文庆再次发力,元气加持至蹉跎,巨剑刺来,已然抵在张凌尘胸口。 张凌尘胸前青光乍现,是青甲起了作用。 可还不到片刻,蹉跎再次向前,张凌尘抬剑,向着余文庆脖子刺去。 他心想,这回,余文庆也该躲了。 可余文庆不知为何,依旧不去理会,继续用力,蹉跎破开张凌尘衣服,直抵青甲,青甲发出青色光芒,与蹉跎对抗着。 张凌尘手中龙栩,已然就要刺进余文庆脖颈,如若再向前,余文庆恐怕要被张凌尘刺死在当场。 余承阳坐在台下,竟撇嘴笑了起来。 最后时刻,张凌尘还是收手,将龙栩拉了回来,可蹉跎已然就要刺进张凌尘胸口了。 “这是什么打法?” “这简直不要命嘛。” “张凌尘要是不心软,他这会已经血溅三尺咯。” “他赌的不就是张凌尘不敢下死手。” 场间众人议论着,个个聚精会神,想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青甲再坚硬,面对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也还是没辙。 张凌尘猛然退后,青甲被撕裂,周身衣服化成碎片,随着张凌尘一起落下。 落回地面,张凌尘已然是光着膀子,他提剑站着,看着胸口渗出的一丝鲜血,眼神中透过一丝红色光芒。 余文庆正喘着粗气,手握蹉跎蹲在地上,看起来元气已然就要消耗殆尽。 却只见张凌尘突然跳向空中,无数元气像风一样汇聚,场间生出好大一个飓风,飓风之中,张凌尘手持龙栩,发出耀眼红光,连续舞动,剑意升腾四起,最终汇聚在龙栩剑端,向着蹲在地上的余文庆刺去。 余文庆自知已无力抵挡这一剑,闭上眼睛,等待剑锋到来。 三娘看出这一剑,和对战寅悲时的那一剑相同,但她此时并不惊慌,看得出,张凌尘和那日完全不同。 剑锋还未至,元气剑意已压向余文庆,余文庆闭目艰难抵抗,跪了下去。 他双拳紧握,等待半天,却还是没有等到剑锋。 片刻过去,他睁开双眼,却发现张凌尘已然站回对战之前的位置,虽还裸露着上肢,但元气全无,剑稳稳插在他身前半米位置。 余文庆知道,张凌尘不愿意下死手。 他站起身来,扭头看向余承阳,随即大喊:“我认输!” 余承阳从原地站起,看着余文庆,眼神中很是狠厉。 但他也很快转换表情,鼓起掌来。 “长生宗果然卧虎藏龙,今日,我真是长见识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一章 山风自西来 片影存剑意 张凌尘以这种方式战胜余文庆,让长生宗收获了不知道多少好评。 虽然余文庆对他出了重手,但张凌尘剑锋到了他的头顶又收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自在大家的口中。 张凌尘听到余承阳夸赞,连看都未看向他,径直走向前,扶起余文庆。 “我一年才一两件新衣服,你给我撕烂了,可得赔我。”张凌尘开着玩笑,余文庆一脸尴尬,却也笑着。 随即,张凌尘附在余文庆耳畔,斜眼瞟了瞟余承阳,轻声道:“是不是他逼你的?” 余文庆也不说话,眼神看向张凌尘,算是默认。 张凌尘微微点头,转身看向余承阳,抱拳行礼:“张凌尘见过余宗主。” 余承阳笑着:“见过了见过了。” “蓬莱宗鱼鳞剑阵,名不虚传,若非我身穿长生宗所传虎皮青丝胸甲,恐怕已经落败了,鱼鳞剑阵能将青甲撕碎,可见余师兄实力远在我之上,还请余宗主见证,这场,应该是我输了。” 张凌尘这样一说,给足了余承阳面子之外,还主动认输,应该可以让余文庆安全度过余承阳这一关了。 余承阳摆摆手:“赢便是赢了,有什么好推脱的,张宗主座下能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让人羡煞啊。” 二人相互吹捧不说,张凌尘几句话,能化解余文庆的困境,才是他的目的。 第二场比试如期开始,由宋见星对阵寅怜,在清越快影剑气之下,寅怜败下阵去。 第三场,霍问炬再次对阵鹤之芳,依旧获胜。 随即是第四场,第五场。 最终,张凌尘,宋见星,寅悲,霍问炬,赵从定成为前五,其余人成为后五。 当日所有比试结束,根据规则,张凌尘和宋见星胜场数相同,二人抽签决定谁轮空。 张凌尘还未着急,九宝儿便赶着去抽签,也亏的是九宝儿手气好,张凌尘再次轮空。 随即,前五其余四人,分别由宋见星对霍问炬,赵从定对寅悲。 关于张凌尘的成长,众人看在眼里,只觉得一个小小洞识境的弟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奇迹了。 但是,张凌尘自己心里清楚,他能够走到这一天,背后究竟付出了什么。 从主峰回来,张凌尘心里算计着自己的事情,和三娘打过招呼,只说去找张元元借书,便又往后山而去。 但其实,他的目标很明确,依旧是别有洞天。 二懒爷爷告诉他,他可以教会张凌尘打开血狱牢笼的秘诀,但他也有前提条件,那便是张凌尘必须答应他,等一切结束后,替他做泓栩的元灵,他则要去周游世界,做个消散神仙。 而要做泓栩元灵,必须来到这泓栩之中,终年不见天日,直到下一个泓栩元灵到来。他要是答应,马上便能告知张凌尘破解血狱的秘密。 张凌尘毫不犹豫,当即便应了下来,只要能救出师父,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时间很快,一夜过去,二懒爷爷不仅告诉了他破解血狱的办法,还点拨了他的凌云剑意。 张凌尘虽然不知道二懒爷爷如何知道了他的凌云剑意,但二懒爷爷是谁,他心中自有答案,他老人家说的总不会错。 从别有洞天出来,张凌尘并没有着急回去,离着下次比试还有很久,他先是来到张元元这里,因为事先说好的。彭自羽和陈敬方也早在这里等候。 几人商议很久,想必和营救张三福事宜有关。 随即,他又去了宫十一老爷子那里,还专门带了两条大青鱼和两坛好酒,并且将他和张元元几人商议之事悉数告诉了他,在得到宫十一应允之后,又去了后山,找到了唐钲潇。 神山之上,他所能依靠之人也只有这么多了。 一切就绪,便只待天时了。 但张凌尘自己也清楚,这种事,断然急不得,行将踏错任何一步,都有可能满盘皆输,必须要走稳走好每一步才行。 再回到乾园时,天已黑了,月色要比那夜圆润很多,但还是半扁着。 月光很亮,乾园里堆砌而成的雪墙将月光反射,透的整个乾园亮堂极了,张凌尘忙碌一整日,一直都没来得及将二懒爷爷告诉他的话仔细整理整理,这会子倒是安静,也恰好到了他冥想的时候了。 他来到亭廊之中,将身形坐定,冥想起来。 二懒爷爷告诉他,世间剑道,玄之又玄,但总归逃不过四个字:“心中有剑。” 太多的人,纠结于一柄好剑,过于依赖心诀剑术,总以为在外物上苦心钻研就够了,可实际上,最重要的,还是心。 内心有剑和内心无剑,可是两种概念。 走上世间剑道巅峰的那些人,无疑都是将有形的剑修成无形的剑,剑在手中和不在手中,没有本质区别。 张凌尘的凌云剑意,需要靠强大的龙栩剑气和心诀来做支撑,就像宫十一所说,倘有一日,张凌尘若是能做到与龙栩合二为一,便做到了有形之剑的最高境界。 可这凌云剑意,最为关键的,还是要做到化于无形。 而这,可是需要很强大的领悟力才行。 而且,二懒爷爷甚至还知道,张凌尘所使出凌云剑意时,所用外力过多,这种方式,很不牢靠,如今小打小闹还可以,哪一天真正遇上大敌,恐怕远远不行。 但二懒爷爷又很有意思的打趣道,张凌尘若是真正成了泓栩神树的元灵,也不会遇上所谓的大敌的。 张凌尘并不管那些,想救出师父,自己还是得有一定的实力才行,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冥想结束,张凌尘仔细回想着自己每次使出凌云剑意的每一个细节,又想起二懒爷爷所说的话,其实,关于自己剑意所存在的问题,他不是不清楚,也正是因为太过清楚其中弊端所在,所以他总是心里担忧着。 但二懒爷爷还有一句话,但是的确起到了点拨的作用。 他告诉张凌尘,世间万物皆有法理可依,不论有形或无形,万物归心,心有万物。 张凌尘听到过太多这样类似的道理,但他自己心里,却还有别的想法。 如果一切由心而定,那还要这大千世界做什么。 如果心生万物,那人岂不是都可以自成一方世界,主宰一方世界? 心者,固然重要,万物由心不假,万物从心更重要。 张凌尘心里思考着,缓慢向后山走去,手中生出龙栩,悠悠漂浮起来,来到很高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太神山, “如果一心一意遵循天道,原本我可能长不大,也修行不了,但我总算走上了这条路,如果真有天道,那我如今,岂不是也算将他改变了?” “我才不愿意相信什么生来注定,更不愿意去相信什么命运使然,人生在世,想做什么就应该去做,想要什么就应该奋力去争取,只要是心里认为正确的,就应该奉行到底。” 他悬于天际,将整座神山尽览眼底。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过一个地方,从后山到乾园到主峰到其余八十峰。 他之所以要注视着这座世间正道宗派的主山,所想的,还是他心里最为牵心的事情。 随即,他回转身形,面向茫茫森林。 剑意从心中升起,一道道剑气似元气一般从四周袭来,山中鸟禽呼啦啦飞起,像是躲避一般。 他的手中,并无龙栩,但剑意仍旧升腾着,风从耳边吹过,将他的头发吹起,连同衣服,发出凛凛声响。 原来,这便是无形剑意。 张七十站在主峰,望向张凌尘所在的方向,没有任何表情。 …… 一夜过去,三娘起床做早饭,却发现张凌尘还没有回来。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孩子最近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万一?” 她不再去想这些。 很快,稀饭熬好,拳头大的馒头也出炉,张凌尘似是闻着味一样,从后山走来。 “三娘,饿了。” 三娘笑笑,将发丝揽过耳后。 “凌尘,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的。” 三娘依旧笑着,忙碌着往桌子上摆早餐。 陈敬方彭自羽也到来。 九宝儿打着哈欠,从自己屋子里走出,看到张凌尘,有些不悦似的道:“你又去哪野去了?” 张凌尘并没有回答,依旧看着三娘忙碌着。 “你们几个小子,有些事,即便要做,也不应该瞒着我的。” 三娘很随意地说着,但在几人心中却掀起波澜。 “还不说实话?”三娘好像终于生气了,站直身子,看着张凌尘问道。 “三娘,我们……” “说!” 三娘语气严肃起来。 张凌尘也知道,他瞒不住了。 随即,他将所有计划和盘托出,除了自己要成为泓栩元灵这件事。 “可是,你要怎么破解血狱?” “二懒爷爷已将破解之法告知,只等机会来到了。” “谁,二懒爷爷?” 三娘惊呼。 “您认识他吗?”张凌尘问道。 “传说,张天师的乳名,就叫二懒,难道?” 张凌尘虽然诧异,可也想到了。 “三娘,他是泓栩神树的元灵。” 三娘盯着张凌尘,良久过去。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张凌尘只笑着,并不说话,有些话,他根本说不出口,只等那一天发生了。 “没有了,三娘,真没有了。” 三娘似是心里还是不安,怒气冲冲道:“我告诉你张凌尘,你想做这些事,我心里理解,我也想做成,可这些事,不是你能够完成的,你明白吗?” 张凌尘似是不敢再看三娘,他心里清楚,如果让三娘知道,救出师父的代价是他被困龙栩之中,从此暗无天日,她是不会答应的。 三娘看着张凌尘严肃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吃过早饭,张凌尘不再自己一个人出走,而是陪着九宝儿等几人去了主峰,今日的比试,别人的自己倒并不感兴趣,可宋见星对阵霍问炬,一定好看得很。 其实,在他内心,更多的,还是想再陪陪大家,毕竟,那件事无论做成做不出,他可能都会离开大家,方式不同罢了。 来到主峰,比试已然在即。 宋见星手持清越,霍问炬手持剑榜排名第二的柯涯,已做好一切准备。 这二人,张凌尘都没有遇到过,也没有兴趣去看,并不知道二人各自的依仗是什么。 比试开始,宋见星率先发力,身为剑冢未来可能的传人,自然不会太差。 霍问炬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可毕竟手持柯涯,凌云阁虽然也不是几大宗派中的佼佼者,可毕竟也是少年传承,其御风剑意一出,世间也鲜有人能够争锋。 二人才一接触,剑气升腾,剑意四起,场间如同刮起飓风,二人在飓风之中拼打对招,一时间不分高低。 宋见星那把清越,剑身长而窄,细挑如竹,剑影很快,如风如电。 霍问炬手中毕竟是柯涯,剑身周正,纹路很是好看,剑柄很长,像是一柄钢刀,力道很大,宽阔如砣,在清越面前,明显能占上风。 可终归,在剑道的领悟上,宋见星显然更胜一筹,哪怕面对御风剑意,丝毫不惧。 毕竟,剑冢作为世间剑道第一宗派,其底蕴在此,毋庸置疑。 剑冢的最强一剑,便是毋庸,最强一招,也叫做毋庸。 宋见星许是没了耐心,迸发无尽元气,升腾在身旁,仿佛有无数把剑出现,将他笼罩,快速旋转,组成很好看的扇形,一柄接着一柄向霍问炬飞去。 霍问炬将剑丢开,同样生出元气,柯涯突然开始变大,继而看起来要比天师大殿还要高,立在霍问炬身边,仿佛可抵御世间一切攻击。 但很快,围在宋见星身边的剑越来越多,无数剑意越来越盛。 柯涯虽然还在坚持,可霍问炬元气终究开始不足,剑意收缩不知道多少,继而柯涯开始变小。 飞剑速度很快,像是根根箭矢,将霍问炬包裹起来。 很快,霍问炬像是一桩站立的仙人掌,又好似发狂了的刺猬,被无数把剑围着。 生死,只在宋见星一念之间。 胜负,当即立判。 场间开始有人喝彩,全都被剑冢毋庸剑意所折服。 试问,这十个年轻弟子当中,有谁可以在这样的剑意之下获胜? 张凌尘? 毕竟没有对上过,犹未可知。 但众人都很清楚,如此一来,下一场所胜之人,必然和张凌尘一道,成为世间青年弟子前三了。 而下一场,极有可能就是宋见星对战张凌尘。 到时候,肯定好看精彩至极。 甚至已有很多人开始期待。 下一场,赵从定对阵寅悲,几经拼斗,赵从定右臂受伤,但还是险胜。 待后五名之间的比试也结束,场间众长老及巡照司裁判商议一番,陈天均站上擂台,当即宣布:“下一场,剑冢宋见星,对阵长生宗张凌尘!” 众人齐声欢呼,最好看的,终于就要到来了。 张凌尘看着宋见星,看不出什么意味,随即,他走出场外。 宋见星颇耗了些元气,也是有些累了,来到长生宗主峰亭廊之上,向着自己休息的住所走去。 擂台所在之地,欢呼声还在继续,众人围在场间,意犹未尽似的,反复看着张贴出来的榜文,讨论着谁究竟会更胜一筹。 他走过一处拐角,突然站定,也不回头,说道:“出来吧,跟我一路了。” 张凌尘笑着从廊檐上跃下,来到宋见星身前。 “找我,有事?” 张凌尘作揖重拜。 宋见星皱起眉头。 “不过年不过节,行这么大礼干什么?莫不是,借钱?” 张凌尘知道宋见星在开玩笑,咧着嘴笑道:“比借钱,要稍微难办一些。” “哦?” “嗯!” “进屋吧,我虽然还不知道,你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但不知为何,我心里很想答应你。” 张凌尘再次微笑,二人走进宋见星住所去。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二章 毋庸真神剑 重伤张凌尘 宋见星和张凌尘的对战,众人最为瞩目,这一夜,很多人甚至要比二位对阵之人还要激动,毕竟这二位,已然成为了各大宗派弟子心目中的最强二人。 尤其是张凌尘其人,凭借洞识境界,力克众人,实乃世间罕见。 张凌尘走出宋见星屋子时,笑得开心极了,要是能早些认识这样干脆利索的一个人,该多好。 主峰上的人终于走得七七八八,九宝儿一转眼不知道张凌尘去了哪里,还在原地等着。 见张凌尘从各大宗派休息的地方走来,有些狐疑。 “你去哪了?”张凌尘笑着:“去见了个朋友。” “你何时有了其他宗派的朋友了?”九宝儿作势往回走,略带不满地说道。 张凌尘还是只笑着,拉起九宝儿的手,跑了起来。 九宝儿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拉着,有些开心,也有些不乐意,两个人扭扭歪歪,不多时来到乾园。 九宝儿还以为张凌尘又会一个人离开,去他们都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却不料,张凌尘今日竟哪也不去,就留在乾园陪他们。 三娘也开心,几个徒弟都在,她吩咐几人去请鹤宗主和大娘来,顺便把唐钲潇和宫十一两位前辈也请一请,今天给大家炖些肉吃。 张凌尘和彭自羽出门很久,所有人终于被请到一起,但宫十一却没有来。 场间有人祝贺张凌尘比试走到现在的,有人替张凌尘分析下一场和宋见星应该如何如何,更有人已然将张凌尘当成了世间年轻一代最强之人,但张凌尘只笑着。 且不说他还不是这最强之人,据他所知,不知有多少他这个年纪的人根本就没有来参加这个所谓的比试,更有多少人其实根本就看不上这个比试,张元元不就是。 三娘准备了牛肉羊肉鹿肉,学着雍州的样子,摆了好大几盆,葱蒜姜椒分列两侧,各有一坛小酒,众人仅仅是闻着肉香,就已是沉醉其中,再别说美酒相伴了。 众人不解,今日,为何会煮了这么多的肉,莫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三娘只笑着,还卖着关子。 但又有谁和肉有仇?众人或大把抓起,或小刀切割,或蘸料或就酒,尤其是那鹿肉,乃是长生宗后山圈养的古兽,肉质鲜嫩可口不说,能量满满,吃着胃里,热气腾腾,顿时暖和了不知道多少。 张凌尘一直给九宝儿削着肉,又替她将吃剩下的骨头剔除干净。 他好像很乐意这么做,因为他总有种预感,能够每日每时每刻陪着九宝儿的日子,不多了,如果真的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泓栩,还希望九宝儿能够将自己忘记,择一良婿,好好将这一生度过才是。 而他,终究也不会死去,只是隔着一片空间罢了。 倘若有一天,大家还能够再见面,到时候是长须冉冉也罢,是枯骨一堆也罢,终究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心里自然也知道,他做这一切,终究太过自私了些,可是为了师父,他别无选择。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有舍有得,不可能两全其美,凭什么两全其美。 众人酒肉用罢,三娘笑着将大家一一送回之时,这才告诉大家,明日,便是张凌尘生日,而明日,张凌尘对战宋见星,这一战,胜负并不重要,等张凌尘对战结束,他便要去请示张七十,回到熙春观去了。 大娘和鹤林韵还是有着不舍的情绪在其中,但更多的,还是为三娘感到惋惜。 毕竟,他们即便回去了,张三福也会永久地留在这里,而选择回到熙春观去自然也是张三福的意思吧。 这两个人这一生,到底还是过于苦了一些。 唐钲潇只看着众人恋恋不舍,也不说话,笑了笑,便回去了。他就住在后山,给自己找了个山洞,山洞里还有两个人,是与他有着过命交情的人。 几个小的也都各自回去,张凌尘的计划,明天就开始了。 入夜,张凌尘毫无睡意,透过窗户看着乾园的月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余几人也都醒着,等待着天亮的到来。 只有九宝儿睡得香甜,今日,张凌尘和宋见星对战结束,她可是有礼物要送给张凌尘的。 一夜无话,翌日天明,主峰聚满了人,要比之前多得多。 这场对战,关注之人甚多,连同一些从未见过的长老们都出来了。 这些人有很多辈分要高过张七十,此时都围在张七十身边,张七十自然也要做好表面工作,毕竟这么多其他宗派的人都看着,要是觉得张七十怠慢宗门长老,传出去也不好听。 不多时,宋见星到达擂台,只是今日,他并没有带清越来,而是带着他父亲那把毋庸。 毋庸,可是当世最强之剑。 这剑剑柄很长,剑墩宽阔,剑身却比之别的剑要短一些,由宽及窄,透着铜色,剑刃却银光闪闪,通体刻写铭文,也认不出是什么。 宋见星手持毋庸,缓慢走上擂台,坐在擂台一侧,闭目养神,等待着张凌尘的到来。 张凌尘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进场间,穿着一身干练素衣,慢慢走到台前。 他冲着宋见星招了招手,似乎有些挑衅的味道。 宋见星只斜眼盯着张凌尘,二人仿佛带着深深的敌意,场面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陈天均亲自到场,向台下张七十及众长老行过礼后,又分别来到两人身前,仔细检点一番,确认无误后,示意比试可以开始。 张凌尘手中生出龙栩,恶狠狠看向宋见星。 众人不解,张凌尘还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谁。 难道他们之间又新仇旧怨? 比试开始! 张凌尘猛然发力,无数剑意四起,手中龙栩发出凛凛声响,三柄巨剑瞬间出现在宋见星的头顶。 宋见星不慌不忙,提起毋庸,举过头顶,毋庸剑意升腾,无数把剑瞬间出现,对着三柄巨剑而去。 “高手,高手,这是高手!”场下有人兴奋喝彩,二人出手就是至强剑意,怎能不精彩。 凌云剑意又至,三柄巨剑之余,连续七八道剑符砸向宋见星。 宋见星催动元气,任由生出的毋庸剑意去对抗巨剑,自己抽出空档,手持毋庸,劈开剑符,来到张凌尘身边。 张凌尘并不意外,这可是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剑冢传人的人,要是没有这个实力,反而见怪了。 他手握龙栩,却好像正在等宋见星到来。 宋见星力量之大,生生撕开剑符不说,整个人跃至很高,如同流星在天际划过,手腕反转,毋庸倒转身形,向着张凌尘刺去。 张凌尘手持龙栩,并不迟疑,无数剑气元气在身边环绕,脚下用力,像是一支火矢冲射出去,端端迎着宋见星。 毋庸和龙栩两剑相对,针尖对麦芒,顿时有耀眼光芒一闪而过,二人一左一右,来至与先前站立的相反位置,龙栩不住抖动,残影生出,毋庸也仿佛吃力极了,银光闪过。 这两个少年,竟然已在剑道走出这么远了。 尤其是张凌尘,早些时候和赵从定对战时,还远远没有这个实力。 众人惊呼之余,两剑变得平稳,二人谁都没有占得上风,回眸一笑,好像好戏才要开始。 “明日,能否助我一臂之力?”昨日在宋见星屋子内,张凌尘开口道。 宋见星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你这是提前认输?还是想让我认输?” 张凌尘笑笑:“我希望,你能把我打成重伤,起不来床的那种。” 宋见星皱皱眉头,这小子,发病了?胡说什么呢。 张凌尘继而又将自己师父的事情和他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宋见星当即明白张凌尘什么意思。 “可是,我要如何把你打成重伤?” “我会在擂台之上激怒你,也自然会在关键时刻,把胸膛给你,你持剑扎进去就是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宋见星还是没有明白张凌尘究竟要做什么,又问道:“那你重伤了,还怎么去救你师父?” 张凌尘笑笑:“那就要看你的剑,准不准了,你要是能准确刺中指定位置,我会催动中行锥,将你的剑隐入中行锥去,然后我会假装受伤,你配合我就是了。” 宋见星点着头,撇撇嘴:“那,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帮你?” 张凌尘答得很简单:“因为你是宋见星。” 宋见星抿抿嘴,皱着眉头。 “张凌尘,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个好答案,好,我答应助你,但是,在完成最后一步之前,我希望你能尽全力!” 张凌尘笑笑。 “在被你重伤之前,我会尽可能揍你一顿的。” “那再好不过!”宋见星声音传出时,张凌尘已然笑着出了门去。 “宋见星,真妙啊。” “宋见星,真妙啊!” 擂台上,宋见星笑着,回想起二人昨日说好的一切。 “张凌尘,说好的揍我一顿,怎么,就这么点本事吗?” 张凌尘手握龙栩,听着宋见星的话语,邪魅一笑。 他转过身来,看着宋见星,往他的方向走去,边走,元气生出,继而剑气游离,剑意轰然而至。 整个场间,仿佛被剑气笼罩起来,剑气带着无尽的寒气,这是神龙之力。 寒气继而大作,擂台仿佛被冰封,冰层之内,张凌尘还在往前走着,就快要接近宋见星。 龙栩仿佛化身一条巨龙,发出巨大龙吟,冲上天际,张开大口,向着宋见星咬去。 张凌尘还在往前走,剑意再起,手中却无剑。 同样无数把剑生出,虽没有宋见星那般整齐一致,威力却不见得小。 “什么!张凌尘什么时候,学会的毋庸剑意?” “不,这还是张凌尘自己的凌云剑意,只不过,他的凌云剑意好生奇怪,似乎可以复刻别人的剑意。” 有人在议论之时,张凌尘离宋见星仅三步之遥。 霎时之间,寒冰袭来,神龙将至,无数剑影,斩向宋见星。 宋青风坐在张七十身边,嘴角笑了起来,这个小家伙,了不得,了不得啊。 宋见星虽有了一丝慌乱,可也完全不惧,这无尽冰层只不过是龙栩所带的寒冰之气,毋庸出手,吹弹可破。 龙栩化为神龙,毋庸就不能化形了吗?宋见星抬眼一笑,倒好像是认可了张凌尘的实力,手中毋庸突然变得高大,似是一个巨鼍,又好像一头麒麟,怒目圆睁,看向神龙。 毋庸,剑柄乃上古巨鼍之头骨所铸,剑身又是一域外麒麟甲胄所炼,一剑蕴含两种神兽之力,即便是神龙将至,又如何? 两剑才接触,元气像是巨浪向周边弹开。 “咚!锵锵锵!” 两剑相撞,场间似有骨骼碰撞声音,又好像铁器相互摩擦,更像是元气炸裂而开,整个场间乱成一片。 不多时,两种剑意真正的比拼,这才开始。 无数把剑自行飞跃,在场间绕出极为好看的弧线,一把接着一把向着张凌尘和宋见星所形成的元气场刺入,才一进入,便化为无形。 过去不知道多久,元气终于散去,两剑回到各自主人手中,无数把剑消失。 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先前的打斗,真的精彩至极。 谁也不会想到,这只是两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所进行的一场比试。 不过,也有明眼人看了出来,这场比试,太过好看,像是表演一样,只为了好看。 只是,下一刻,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宋见星手持毋庸,冲到张凌尘身前半尺之地,举起剑来,刺向张凌尘胸口。 张凌尘抬剑阻挡,却慢了半刻,毋庸直直刺入张凌尘胸口当间。 张凌尘吐出一大口鲜血,毋庸拔出,鲜血横飞,张凌尘跪了下去,龙栩掉落身旁。 “下一次见面,我定和你分个真的胜负,接下来的路,好自为之吧!” 宋见星并未张口,喉咙说着话,张凌尘听得很清楚。 他借势一头倒向擂台,扯住了宋见星的手腕,用力捏了捏。 “谢谢了。能再见,死在你手里都可以!” 九宝儿蒙了。“这,这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又是这样。 三娘虽然大喊大叫向着擂台而去,但她知道,事已至此,她只有全力配合了。 长生宗当即有人跳上擂台,想要查看张凌尘伤口。 却见宫鹊已然越至擂台,大声喊道:“谁都不要动!”随即,她俯下身子,将张凌尘抱了起来,向着天师大殿旁边的侧殿飞去。 张七十看着场间,眼神看向陈天均,示意他也上前去查看查看,却不料有一老头摆手说道:“天均,不必惊慌,我看他没有大碍,比试嘛,很正常,这么多人还看着,宣布下一场吧。” 这人,乃是长生宗第四代弟子,如今世上,除了春虚老祖之外,辈分最高之人。 张七十能够坐稳宗主之位,也是因为此人支持于他。 张七十微微摇头,只好作罢。 陈天均走上擂台,宣布下一场比试开始! 很快,众人从张凌尘受伤的震惊中走了出来,目光又重新注视到赵从定和寅悲的比试之中。 侧殿之内,宫鹊看着三娘等人,向他们微微点头,嘱咐他们万事小心。张凌尘也从地上爬起,擦擦嘴角彭自羽准备了一夜的血迹,从换了衣服,从后门溜出去了。 很快,赵从定和寅悲进入白热之时,宫鹊从侧殿走出,来到张七十身边。 她抬手作揖:“宗主,张凌尘并无性命之忧,可也伤得不轻,我看不如先安排他们回乾园去吧。” 张七十向侧殿看去,发现三娘等几人就站在那里看向此间,陈敬方后背还背着张凌尘,彭自羽手中握着龙栩站在最前。 张七十并未说话,看了片刻,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擂台。 几人看宫鹊比出走的手势,当即向乾园跑去。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三章 神山骚动起 再下血狱去 赵从定和寅悲打得有来有回,虽是没有张凌尘和宋见星那般精彩卓然,可也引起不少人的重视,二人都和张凌尘对阵过,寅悲已然输在张凌尘剑下,如果此时又能将赵从定战胜,很多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张凌尘明面上受了重伤被抬回乾园,可暗地里,已然离开了主峰,来到后山那方古潭之侧。 等候片刻,宫十一,唐钲潇,张元元和彭自羽都到来了。 “你且先休息休息,你方才耗了那么多的元气,眼下,如果再强行进入,恐怕不妥。”张元元看着张凌尘道。 张凌尘自己也知道,此时还不是进入血狱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没有做成,或在进行中,自然还得再等等。 主峰上的比试还没有结束,赵从定和寅悲也确实贡献出了一场精彩至极的比试,最终,寅悲还是败给了赵从定,这结果,其实也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比试才刚刚结束,三娘便带着九宝儿找到了张七十。 她不为别的,只是告诉张七十,自己想回熙春观去。 三娘选择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出这件事,倒的确打了张七十一个措手不及。 答应,他不放心。 不答应,他面子上拉不下来。 “何时启程?” 比试才刚刚结束,擂台之下还端坐着很多宗门长老,以及各大宗派掌教之人。张七十一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如是问道。 “就现在。” “现在?” 张七十站起身来,一时也不知道三娘究竟想干什么,明显还带着疑心。 “三福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张凌尘再次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实在不想待在此地了。”三娘说着,抹起眼泪来。 张七十眼神透过一丝疑惑来,可周围有这么多人在,他显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去看看张凌尘再说,好吗?”张七十本就是疑心很重之人,张凌尘被宋见星重伤,他本就持着怀疑态度,如今三娘又突然要离开长生宗,他总觉得这里头有秘密。 “不用了,大哥,你这么忙,还要陪着各位掌教,我们今晚就走。” 三娘这一声大哥,不仅让张七十愈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也让他没法再拒绝三娘的请求。 众人都知道,张三福,可是张七十的亲弟弟。如今张三福去了,三娘作为遗孀向自己的大哥而不是宗主提出这样的请求,他如何能够再坚持下去。 “让她去吧。” “哎,也是够不容易的。” “你说谁遇上这样的事情,还愿意留在这伤心之地呢?” 一众长老你一句我一句,更加让张七十内心不安起来。 可当下,这么多人在场,今天又是上清节后的第七天,按照惯例,这一晚上,他是要作为正道领袖人物在天师殿前讲经的。 无奈之下,他只得暂时答应了三娘的要求,可又将眼神看向陈天均,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见张七十答应下来,三娘才要回乾园去,陈天均却走了过来。 “弟妹,我送送你吧。” 三娘知道,以张七十的为人,不到万全根本不会放下心来,索性也没有阻拦,点点头,也不理会陈天均,自行向前走去。 乾园离着说远不远,二人很快便到。 张七十屋子前,大娘,宫鹊,九宝儿鹤林韵及两个魁星阁弟子都在。 陈天均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还是要进门去看看不行。 三娘等人也不拦着,大家心里都清楚,陈天均来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他见不到的确重伤的张凌尘,今日下山这件事,肯定没那么容易。 但此时,张凌尘根本就不在屋内,更没有受伤这回事。 陈天均已经内心也嘀咕着。 看三娘等众人的表现,此事不像有假,但还是进去看看,亲眼见到才能放心不是。 他走到张凌尘门口,还不忘回头再看看几人,看没有一个人拦他,这才去推门。 “陈天均!慢着。” 陈天均已将门推开一半,却听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喊他。 陈天均回过头一看,竟然是衣怀嵩。 “首座大人?你怎么在这?有何赐教?” “你确定,要进去看看?”衣怀嵩笑着,走到近前。 “怎么?莫不然,这里面有什么别的说道?”陈天均退后半步,转过身看向衣怀嵩道。 “呵,说道倒是没有,只不过,张三福去了哪里,别的人不清楚,我可知道个大概,要不然,我们就这件事情说道说道?”衣怀嵩语气很淡然,却让陈天均愣在了原地。 陈天均仔细打量几人,皱起眉头。他心里知道,衣怀嵩所说的这件事有多少分量。 “可这和我去看张凌尘有什么关系?”陈天均还在赌,赌衣怀嵩并不知道实情,毕竟,血狱的存在,衣怀嵩本不应该知道才是。 “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你可知道,这些事情,究竟出自谁的安排吗?”衣怀嵩俨然胸有成竹。 陈天均久跟在张七十身边,张七十有太多事情是他参与的,如今,衣怀嵩说出这些话,虽然是威胁,可也的确能让陈天均心里触动。 三娘此时正捏着一把汗,如果陈天均突然闯进门去,恐怕一切都来不及。 但陈天均是什么人,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虽然不是什么两面三刀之人,但一贯会明哲保身。 “我劝你,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参与过多,毕竟,张七十随时都能牺牲掉你。” “况且,他在和什么人较量,想必你也知道个大概,这时候,和此有关的事情,你若能装个糊涂,对你来说,或许也是好事。” 衣怀嵩说话时,已走到陈天均面前,笑得很是邪魅。 陈天均虽面无表情,但内心已然翻江倒海。 衣怀嵩说的,陈天均心里比谁都清楚。张七十这种人,为达目的,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害得那么惨,他再重要,能重要过亲弟弟? 而且,和张七十做对的人中,他陈天均能惹得起的,连一个都没有,日后张七十是输是赢,他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二人对峙片刻,陈天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二师兄,瞧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 随即,他又看向三娘:“弟妹啊,好好照顾张凌尘,宗主先前已经答应了,收拾收拾,下山去吧,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尽力。” 三娘点点头,向着陈天均下拜:“谢谢师兄。” 陈天均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乾园。 衣怀嵩看着陈天均离开,转头笑笑:“能让张七十众叛亲离,的确是打倒他最好的办法,想必陈天均定会好好考虑我方才所言。希望下次,我们目标能更加一致。” 三娘还是附身拜过:“谢谢二师兄。” 衣怀嵩哼哼一笑,做出一副好自为之的表情,同样拂袖而去。 不多时,陈天均回到张七十身边。 为了准备晚上的讲经,张七十哪都没去,就在天师大殿坐着,那股元气仍旧源源不断,充沛强劲。 “见到张凌尘了?”张七十头都没转,悠悠问道。 “见到了,确实受了不小的伤。” “顾文珺他们想回熙春观去,你觉得,该不该让他们回去?” 陈天均听到张七十问他这个,当即跪倒在地。 “宗主,别的事,我尚可以出出主意,这种事,只能由你定夺!” “这种事!什么事?”张七十不怀好意道。 陈天均当即被吓出一身冷汗,嘴里支支吾吾着。 “好了,你去吧,晚上还有讲经,准备准备。” 陈天均答是,走出门去,这才感觉轻松下来。 整件事情,到目前为止,都还在张凌尘的算计之中,如今,只等唐钲潇一起那几位爷爷辈的人出手了。 张凌尘几人还在古潭边等着,等大娘到来,说声可以了,这才着手进入血狱。 还是先前的路,其余人并没有下去,只有张凌尘和彭自羽两人进入古潭。 水温依旧冰凉彻骨,但二人谁也顾不得理会这些,一个劲往潭底游去。 潭底处,缺口依然很大,潭水往进灌着,声音很大。 二人几经辗转,来到原先冰室所在的位置,只不过如今已经被毁,只得跳入那片空室,空室之外,孤道分明,铁链悬着,仿佛监视一切。 张凌尘甩开鹣翎紫衣,将自己和彭自羽包裹进去,款款来到狭窄通道前头,一头钻了进去。 通道还是那般长,走了很久,二人才到师父被关的地方。 血腥味传来,这几日不来,这地方好像血腥味更重了些。 但二人谁都顾不上理会这些,在狭窄通道里窝着,算着时间。 他们要等到讲经开始才能动手。 要等到唐钲潇一块儿的那两个老头子动手,才能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凌尘只感觉过得很慢,还从来没有这么慢过。 但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按照事先筹备,神山主峰的讲经大会,将在亥时正式开始,而讲经大会过后,神山将会决出世间年轻弟子前三出来,剩余的排名已然就绪,只等前三出来了。 但是,由于张凌尘受了“重伤”,最终的角逐,只好是宋见星对阵赵从定了。 亥时快至,张七十还在天师大殿里贪婪地吸食着张三福从血狱传来的元气,张三福换了张赭二后,他几乎哪里都不愿去,一有时间便来到这里。 门外的钟鼓之声已响过两回,他听得很清楚,但还是没有动。 与他一道静静等待着的,还有血狱旁边的张凌尘和彭自羽师兄弟二人。只不过下方的二人更加煎熬了一些罢了。 亥时已至,主峰大殿前的钟声大作,长号齐鸣,一众掌教及山门长老,万千弟子穿着华丽,正襟危坐,整齐划一,严阵以待。 这场讲经之后,还有众人齐诵的环节,这些所有都结束,一夜也就过去了。 坐禅司,教习司,宣文司,巡照司,典造司所有弟子无一例外,全部到齐,各色道袍或典雅有致,或艳丽非凡,在九九八十一盏大灯之下,恢宏气派,星罗密布,整个场间也亮如白昼。 张七十这时才缓缓从大殿中走出,众人分列两排,号声再起,无数大鼓咚咚作响,好不气派。 平日里比试的擂台之上,一座很高的讲台竖立,童子站在两侧,正和着鼓号高声诵唱。 “宗主大人到!”一声高呼,在场众人齐齐站起,恭迎宗主张七十。 张凌尘和彭自羽虽远在主峰之下,可这恭迎之声,还是听得很清楚。二人知道,时机到了。 也不管主峰上面如何热闹喧哗,如何人山人海,张凌尘几步跑了过去,飞下高台,来到师父身边。 张三福看到张凌尘再次前来,眼神中有惊恐,有愤怒,也有不甘。 惊恐是因为他知道张凌尘是来做什么的。 愤怒是因为他知道张凌尘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不甘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张凌尘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这里是血狱,不是世间其他的任何地方,想要在这里救人出去,谈何容易,即便救了出去,这偌大的世间,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如果他从这里逃出,以张七十的为人,定然会穷尽一切手段去追杀他们,甚至还会亲自动手,无论如何,付出的代价只能是更多。 但张凌尘哪里顾得上这些,当即坐定,口中默念心诀,这是二懒爷爷教给他的。 口诀念罢,张凌尘跳了起来,飞至铁笼旁边,手中生出龙栩,对着十余条铁链的某些位置,劈砍而去。 铁链果然断裂,铁笼发出闷响,掉落至粘稠血红色水流之中,彭自羽早有准备,手持贯天,拼尽全力,贯天变得巨大无比,稳稳拖住铁笼。 张凌尘几把撕扯下已被斩断的铁链,在张三福倒地之前,将其抱起,手中中行锥出现,元气加持,发出亮光。 “师弟,你小心,快点出来,直奔后涯来!” 彭自羽点头。 张凌尘再次催动元气,和师父消失。 这是他第一次叫彭自羽师弟,也是他第一次使用中行锥。 正在讲经的张七十感受到异动,突然停下,当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宣布讲经结束,转身就要走。 众人还不明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让宗主提前结束讲经。 大家都静悄悄的,谁都不敢说话。 突然,大殿之侧的三座人像发出闷响,有两人不知从何而来,跳到人像头顶,手持巨剑,哈哈大笑着。 张七十看向来人,虽然他们蒙着面,张七十并不认识,但他又很清楚,这种气息,来自幽宗。 “放肆!” 张七十一声怒吼,声音响彻天际! 朔钧像流星划过,快速来到张七十手中。 二人笑罢,巨剑升起,如皓月当空,明亮无比。 随即,大风骤然而起,顺着人像位置刮向场间,夹杂着无数冰雨,冰雨所至,根根似剑。 场间众人各自抵挡,瞬间乱成一片。 张七十轻点脚尖,腾空而起,无数剑意升腾,数以万计的剑雨落下,将三座人像瞬间击垮。 那二人毫不恋战,在剑雨到来之前从人像落下,向后山而去。 张七十左右相顾之下,放弃追击他们,瞬间遁形,去了主峰之下的血狱。 等他来到血狱,已然空空如也!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四章 齐入洞天府 剑冢来相助 张七十看着被斩断的铁链,当即明白,这显然是极为熟悉血狱的人所为。 这世上,知道血狱开合心诀之人,不出五人,想来想去,不太可能。 但要真是这几人当中的其中一人,那么这件事,可就有意思了。 他仔细去看被斩断的铁链痕迹,当即又皱起眉头,这剑痕,眼熟至极。 “龙栩!” “是张凌尘?” “难道,张凌尘身患重伤,还能来此?” “亦或者,张凌尘将龙栩借给了谁?可是,拥有这种实力的人,需要去借一把剑来?” “还有一种可能,张凌尘根本没有受伤。” “是陈天均撒谎?还是他们瞒天过海。” 张七十心头瞬间涌上很多想法出来,但又都被他一一自己否定,想来想去,此事漏洞太多,疑问太多,此时妄下决定,说不好还会影响大局。 张七十从血狱出来,内心的愤怒已到极点。 因为此事,他叫停了正在进行的讲经,要知道,多年来,将这种级别的讲经被叫停,主山山门还有人打来,这在各大宗派还是头一次。 丢人不说,由此而引发出的种种猜疑,甚至还可能会引起各大宗派在某些方面对于长生宗的质疑。 毕竟,这些正道宗派看似以正道为荣,表面上团结一致,可私下里也是各怀鬼胎,各安坏心,这些年过来,除了剑冢外,大差不差都是一个样子。 那两个老头,在张七十前往血狱之时,一路从后山溜之大吉,以他们的实力,整个长生宗,除非张七十亲自来追,否则还没有几人能拦住他们。 张凌尘催动中行锥,一路带着师父来到了别有洞天之内,其余人也早已在此等候,只等彭自羽回来,这整件事情便算是结束了。 在他的算计之中,想要救出师父,最为关键的一环,便是自己受伤这件事。而要想让自己顺利受重伤,最为关键的一人,便是宋见星。要知道,按他的谋划,如果宋见星直截了当拒绝了他,整件事情便又要重新来过,这一切又要不知道拖上多久,而越是拖下去,师父的处境就会越发艰难,甚至还会和张赭二一个下场。 他在前去找宋见星的路上,心里还打着鼓,可当他和宋见星说明一切来意,竟没想到宋见星答应得很是痛快。 其次重要的,还有三娘这一环,如果三娘不答应他的计划,或者在去见张七十的路上被人家看出端倪,这一切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 而至于其他诸人,张凌尘心里自然信得过,除了无条件相信他们之外,还有无条件相信自己。 虽然自己最终的结局,极有可能是深陷幽暗之中度过很长很长时间,但他不在乎。 三娘看张凌尘带着张三福回来,喜极而泣,张三福出事后,她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没有真正开心过哪怕一刻,直到这会,她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丈夫终于回来了。 张三福因为本就受了重伤的缘故,加上在血狱之中待了这么长时间,身体虚弱至极,整个人昏昏沉沉着,在见到三娘等人以后,还是晕了过去。 三娘有鹤宗主送给她的回天丸,给张三福服下两颗,短时间之内,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件事,便是离开神山。 众人都很清楚,想要带着张三福轻易离开神山,根本不可能。 而此时,整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张七十肯定会派人前去乾园,甚至会自己亲自到来,毕竟,被救出的是张三福,而和张三福关系最为亲密的人,必然会被列为重点盘查。 看着张三福已然无大碍,在张凌尘安排之下,大娘和张元元留在此处照顾张三福,也正合适不过,其余人赶忙回到了乾园。 张凌尘装作受了重伤的样子,在自己床榻睡了下来,三娘和九宝儿留在外面,装作很焦急很难过的样子,想他张七十也不会过多盘问,毕竟,张三福被他关进血狱又被救走的事情,还不到明目张胆调查的时候。 果然,没过多久,张七十便亲自前来,表面上是来看张凌尘的强势,实则还是来试探的。 看过一番,张七十见言语试探不出什么来,便提出想看看张凌尘。 张凌尘虽然胸口包扎着,血迹也都很逼真,但张七十是什么人,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够骗过去的。 果不其然,他才看完张凌尘的强势,上手便要把脉,毕竟,外观可以骗人,脉象是骗不了人的。 为此,张凌尘也早有计划,宫十一那里,有一种丹药,吃了可以短暂完成血脉闭塞,脉象也会变得极为虚弱,称之为绝骨闭心丹,这种丹药乃是他自己炼制,为的就是多年来能够骗过张七十,表明自己实力大减并没有威胁所用,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张七十摸过张凌尘脉象,又拨开张凌尘眼皮反复看着,终究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假惺惺安慰一番,又嘱咐了几句,便马上要离开。 三娘还站在门外,看着张七十就要离去,带着哭腔说了句:“我们明日一早就走,希望大哥保重。” 张七十转过头来,看着三娘良久,终于“嗯”了一声,随即转身就走。 张凌尘听着动静,知道张七十已经走远,赶忙从床上下来。 “三娘,终究骗不过的,我们得马上就走。” “马上走?怎么走!” “明日一早,比试就会结束,为今之计,只有让鹤宗主提前离开,张七十再怎么样,也不会公然搜查魁星阁之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是说,跟着鹤宗主,乘灼雁离开?这倒是好主意。” 三娘闻言,赶忙收拾一些必要物品,趁着夜还深着,离开了乾园。 张七十回到主峰,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又已然对陈天均生出了芥蒂,想来想去,如今办这件事情,只有一人合适不过。这人,便是“左枫!” 没过多久,左枫来到主峰。 从荒庭回来,张七十一直晾着左枫,如今,是到了将他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在张七十的安排下,左枫很快召集好人手,下山而去。一张暗网悄然形成,笼罩了整个长安。 回到别有洞天,三娘说明缘由,鹤林韵想都没想,当即安排弟子前去唤来灼雁,准备天不亮就走。 可是,主峰突然传来消息,张宗主请所有宗派掌门来主峰议事。 这一手,显然是冲着鹤林韵来的。 张七十算得很清楚,张三福此时必定还在长生宗,至少还没有出长安,而这几日,能够带着张三福离开长安的,只有前来的外教之人,而这些人中,最有可能的,也就是鹤林韵了。 “要不然,我直接带你们离开?” 灼雁已经在了后山,此时鹤林韵想走,想必谁也留不住她。 可是,如果她在张七十邀请之后立即离开神山,想必傻子都会知道鹤林韵有问题,到时候带不走张三福不说,恐怕连鹤林韵自己都有危险。要知道,张七十其人,虽然极为在乎颜面和外界看法,但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候,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张凌尘站在师父床前,来回踱步,突然想到,还有一人,或可以倚靠。 “谁?”三娘焦急问道。 “还是宋见星。” “鹤宗主,您只管去见张七十,想必剑冢宋掌教也会去,我现在就去找宋见星,明日他还会有一战,大不了,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只好如此,但你也要注意安全才是!” 几人商议一番,张凌尘出门而去,再次来到宋见星所在之地。 “又有事求我?” 张凌尘才叩门进入,宋见星带着调侃语气道。 “还真被你猜到了。”张凌尘笑着说道。 “让我猜猜,想必,是想让我带三福师叔离开长生宗?”宋见星也笑着,一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正是,想不到,你这么聪明,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张凌尘坐了下来,自己倒上一碗茶水,边喝边说道。 “只是,我明日还有一场比试,是和你们那个赵从定,今夜可还走不了。”宋见星道。 “这我知道,所以,明日,哪怕后日再走也不迟。” “嗯,等父亲回来,我与他商议一番,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当然可以,此事必定要通过宋掌教才行,别的人,我实在信不过。” “对了,你这里要是有什么消息,可以随时去乾园找我师兄,他会将消息传递给我。”张凌尘喝过茶水,将碗放下,正声道。 宋见星点点头,也不留张凌尘,看门外无人,才让张凌尘离开。 张凌尘绕过所有殿宇,辗转回到别有洞天时,鹤林韵也回来了。 和张凌尘猜想的差不多,张七十叫他们去,并没有什么大事,只说明日会有答谢宴席,还希望大家都能留下参加。 看起来,张七十还是心有怀疑,这其中,魁星阁的动向,必然会被张七十重点关注,此时再选择跟随鹤林韵而去,已然不可行了。 不多时,陈敬方到来,但他带来的消息,竟让张凌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宋见星与其父亲宋青风商议过后,当即决定,连夜就走,放弃明日的比试,如果张凌尘觉得可以,半个时辰后,他们会在山下等他们。 这样一来,宋见星不仅会和世间第一的名头错过,甚至还会为此招致一定的危险。 “这个人,着实可托付!” 很快,张凌尘等人装点一番,将张三福抬进一个大箱子之中,自己又恢复重伤的样子,几人一路浩浩荡荡,就要离开别有洞天。但在走之前,张凌尘再次来到泓栩神树之中,找到了二懒爷爷,向他说明了情况。 他答应二懒爷爷,等师父安全离开,他便马上回来。 可二懒爷爷告诉他,不用他回来,等时间到了,他自然会被神树找回来。 他笑笑,当即也不做过多停留,离开泓栩,和三娘等人往山脚走去。 天已然有些亮意,一路而下,他们并没有受到阻拦,唐钲潇和宫十一远远跟随者,以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宫鹊不知何时已然来到山脚,等几人来到,走上前来,算是送他们一程。 剑冢诸人也在不远处,知道他们互相之间要告别,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 宫鹊一脸苦涩,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仔细将几人打量,甚至还带着泪意。 “当日,是我接你们上山,如今,也该由我送送你们。” 几人都有些心情沉重,还是三娘走到宫鹊身边道:“师姐,这一路,谢谢你。” “好了,去吧,迟则生变,一路保重!” 三娘抹着眼泪,抱抱宫鹊,转身就走。 几人话别,宫鹊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终究长叹一口气。 宋见星和宋青风父子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还有三辆马车,看得出来,是专为几人准备的。 三娘才要谢过宋青风,宋青风却摆摆手叫她不要客气,眼下要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其余等安全了另说。 几人将大箱子抬上马车,又坐上后面那辆,宋见星大喊一声出发,马车缓缓而动,向着亮色出发。 临走之际,宋青风看向山脚下的一处矮亭,手握向毋庸,转而又缓缓放开,右手结出剑诀,一道剑影划过夜色,击打在矮亭古铜柱子上,竟将整个柱子刺穿了。 有一人从矮亭探出头来,神情紧张。 他知道,宋青风只要愿意,先前被刺穿的,便是他了。 很快,三娘一行跟随宋青风离开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张七十的耳朵里。 让他不明白的是,张凌尘明明是被宋见星重伤,为何会突然和他们在一起,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秘密?想必不可能只是碰巧遇上而已。 宋青风临行告别时,说是剑冢突发状况,务必要赶回去,为此还不惜放弃自己儿子天下第一的名头,剑冢,会是什么事情呢? 张凌尘等人要是真的救走了张三福,跟着鹤林韵还不怕,要是宋青风插手此事,恐怕就再也没有留下他们的可能了。 毕竟,他儿子放弃了年轻一代天下第一的名头,但宋青风这个剑道第一人,可是实打实的! 左枫还在一旁等候吩咐,张七十内心反复思考之下,还是下不了决心。 要是自己和剑冢针锋相对,赢了还好,这要是落败,影响大局不说,自己这个宗主位置恐怕都坐不稳了。 可一旦宋青风等人真的出了长安,扬长而去,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追!” 沉默片刻,张七十不再迟疑,站起身来。 “我亲自去,这里头,必定有问题!大不了,就是和宋青风打一场而已。” 张七十召来朔钧,带着左枫出门而去。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五章 出城遇阻力 剑神显神威 马车驶离太神山时,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这一夜,总算有惊无险过去了,可张凌尘内心还是不安着,在没有离开长安之前,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一行人兜兜转转,驶入长安城。 这座古城在旭日映照之下,透出一股沧桑之感,城内楼宇林立,一些商贩们早已将街市占满,叫卖声传遍街头巷尾,喷香的各色吃食新鲜出炉,一片安逸祥和。 几人不敢做任何停留,在喧闹嘈杂的街道中快速穿梭而过,可长安太大了,直到天色大亮以后,也才走出一半左右。 宋家父子端坐马上,表情也颇为严肃,但世人都知道,只要是宋青风答应下的事情,他哪怕拼了命也会办到。 传言,宋青风此人,修为高深莫测不说,为人大义凛然,最看不惯荒淫邪恶之事,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从来不怕什么奸诈奸佞之徒,这些年行走世间,虽再无出手过,可知道的,没人不对他敬重三分。 他上一次出手,还是在二三十年前,虺宗祸乱世间,巧夺世间神剑,在鲁国与宋青风相遇。 虺宗以四十余人之众,围攻宋青风一日一夜,终究被宋青风悉数斩杀,导致虺宗势力大减。宋青风依旧不满足,率剑冢十二弟子,满世界追杀虺宗,最后竟将整个虺宗打得隐去了。 从那之后,宋青风一直在剑冢修行,再未出世,除了出席上清节这种盛会,甚至连鲁国的国境都没有离开过。 这一次,张七十所行之事,宋青风听来,实在心里忍受不下去,这才出手相助,在他看来,所谓的天下第一的名号,并没有什么值得争抢的意义,人活在世上,需要在乎的,终究不应该是名利这种东西。 张七十派出的左枫,最擅长的,便是伪装监视,打探跟踪,这些年,他私下里在长安以及其余各州培植了多少力量,除了张七十,别的人可能谁都不知道。 眼下,长安城中的这些商贩杂役,来往客商,谁都有可能会是张七十暗中安插的细作之人。 张凌尘心里很清楚,他们的行踪,必然还在张七十的掌控之中,只要张七十愿意,他们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能离开长安。 从商洛大街来到择苓小巷,张凌尘招呼大家尽量走一些曲折蜿蜒且人迹较少的路,上清节那夜他和九宝儿在长安游玩时,便已将这些路都探过一遍,加上整个长安的大街小巷都已牢牢被他记在心间,此时走这种看似盲目实则算计准备充分的路线,对他们来说,要更加安全一些。 再说了,最终能否真正的逃出生天,最为关键的还是要怎么离开长安。 从他得知师父被困血狱,到上清节到来,再到无意当中龙栩古潭焱石,最终又成功在焱石之下找到了通往血狱的路,那么多的人鼎力帮助之下,他算好时间,又以自己为破局点,成功救出师父,这一切太过不容易。 如今,他们又得到了剑冢的倾力护送,看起来似乎万无一失了,但背后的变数依然存在。 长安城内,除了左枫安插的人之外,大批官军已然将各个交通要道通通把守,他们明面上在稽查来自长安周边的流寇,实则还是为了寻找张三福的踪迹。 即便是张凌尘精心选择了路线,可想要出城去,还是绕不开那几座城门,而那里,已然守卫森严。 半个时辰过去,宋青风一行终于到了长安北门,当时张三福带领一家老小来到长安,便是从这北门进入,如今离开,竟还是这座门。 数百兵丁正分列数排,挨个清点出城之人,旁边还站着好几位持剑的道人,不用想,应该就是张七十派出的人了。 宋青风一脸镇定,扽着缰绳,向着北门而去。 出城的人很多,排着很长的队。 几人坐在马车上,如坐针毡,如果他们丝毫不顾及剑冢掌教这个名头,强行检查马车及包袱行李,他们必然会暴露无遗。 到时候,大打出手不是上策,难道要束手就擒不行? 北门很大,单个出城的人并没有得到过多为难,仔细看看脸也就获得释放,而来往的马车,则是他们检查的重点。 一转眼,便轮到张凌尘他们了。 宋青风端坐马上,身后的第一辆马车上插着一面旗子,“剑冢”两个大字很是明显。 守城的将领似乎完全看不见这两个大字,大喊着让众人下车,接受盘点。 宋青风怒视催促的兵丁,还没有说话,宋见星抢先开口。 “你看不出我们是什么人吗?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连我们都敢盘查!” 那名将领一只眼睛坏着,戴着个眼罩,看人时脖子抬得老高,看起来傲慢不说,凶狠至极。 “给老子下车,我才不管你们是谁,什么阿猫阿狗,也不看这是哪里!轮得着你们撒野?” 这人语气生猛刚硬,看起来,完全不给众人机会。 几名道人听到此间争吵,目光也开始注视到这边。 张凌尘皱起眉头,他知道,想要出这座城门,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三娘听到那名将领的话,瞬间好像想起什么,从自己腰间寻摸着,拿出一个腰牌。 这腰牌乃是她在教习司做教习时,长生宗给她的教习腰牌,上面书写长生宗主教习六个大字,通体金镶玉,三娘将它带在身上,为的是离开长安后,能用它换点钱米。 她手握腰牌,从车里走出,来到那名将领身边,大声说道:“我乃长生宗教习司主教习,有要事出城去,顺带送送剑冢掌教大人,你们快将拦路路障撤离,耽误要事,叫你们好看!” 三娘原以为,她拿出主教习的身份施压,他们怎么也会顾忌一下,却没想到那名独眼将领看过腰牌,回头看看身后的几位,当即又喊道:“今天不管是谁,通过盘查,便让你们走,不通过盘查,哪怕是张七十宗主大人亲自到此,也不行!” “你!”三娘显然有些怒意,但这里少说也有数百兵丁,再加上旁边的道人和随时都有可能杀出的细作,真打起来,出不了城不说,定然会引来更多的人,一个不注意还会伤及周围无辜。 “我警告你们,速速放我们出城,如若不然,等我知会你们张七十宗主,定叫你们好看。”宋青风端坐马上,威胁道。 “哼!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是受了掌教大人的命在此缉拿要犯,谁都不允许放过!你们执意不让盘查,是不是心里有鬼呀?”独眼将领深知,如果张七十想要的人真的从自己这里跑掉,自己小命恐怕也就到头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管你什么剑冢掌教不掌教的,自己端谁的碗吃谁的饭,他还是拎得清的。 宋青风见此人油盐不进,内心已是愤怒到了极点,可自己毕竟是鲁国之人,公然在延黎王朝都城长安动手,于自己如何他倒不在乎,可要是因此而给鲁国招来兵祸,不过还是百姓遭殃,实在得不偿失。 可是眼下,这些兵丁咄咄逼人,显然不可能放过他们,可要是真的放开让他们盘查,那么大个箱子,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张三福就在箱子里躺着,那么大个活人,如何能做到不被发现? “要按我以前的脾气,这时候你已经身首异处了,若是再不移除路障,我可不客气了。”宋青风已然将手搭在毋庸剑柄之上,随时准备出手了。 “您宋青风宋剑神的名声,我是知道的,但你要是在这里动手杀我,恐怕回去也不好交代吧,鲁国积弱已久,我皇帝陛下正愁没有机会拿下那片疆土,我的小命要是能换来这个机会,到时候,少说也要青史留名,您要是丝毫不顾及,尽管动手吧!” 独眼将领久在军中,本就是兵痞做起来的,让他说些豪言壮语可能不会,但要是扯这种闲淡,很少有人是敌手,何况宋青风这种很少见腌臜的大义之人了。 更何况,他所说的也的确属实,如今,整个世间最为强大的国度,不就是延黎王朝吗?除了荒庭和西蜀古国,谁还能跟延黎国真正一较高下? 但这个独眼将军还是不够了解宋青风这个人,此人一贯地吃软不吃硬,好言好语都未必能一听的主,更何况明着威胁了。 他话音才落,一道寒光闪过,那人嘴巴还微张着,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紧盯着宋青风。 宋青风手搭在马鞍上,嘴角轻蔑,眼神寒栗,也紧紧盯着他。 片刻过去,那名独眼将军人头落地,滚出很远。 众人只见寒光不见剑出,毋庸在一瞬之间便杀掉一人,这种出剑速度,世间恐怕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 毋庸神剑的剑鞘乃是一鼍皮套子,插入之时,足有半尺剑刃在皮套之外,就挂在马鞍旁边,等那人倒地之后,毋庸剑锋才有一行鲜血流下,一滴一滴掉落在地。 宋青风身下的乌黑骏马嘴里噗突突吹着,马蹄在地上刨了几下,张凌尘看得清楚,先前宋青风出剑,剑意之盛,身下马匹为之一震,此时四腿有些发软了。 其余兵丁直到看见自己将军倒地,才知道发生大事,纷纷向此间涌来,那几个道人似是没有想到宋青风真的敢在这里动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也走向此间,人群之中突然冒出好几个头戴斗笠的负剑之人,看起来也是来者不善。 周边百姓都被吓住,有人趁乱赶忙出城而去,其余还被拦在城里的人哪里还敢逗留,纷纷避让而去。 宋青风见周围聚来这么多人,非但不惧,反而笑了起来。 “长安啊长安,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宋青风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动杀戮,可这些人咄咄相逼,他也无奈。 “何苦呢你们,真以为,凭你们这些人,就能留得住我?可笑!” “我并不是什么嗜血之人,但我也不介意替你们的小皇帝出手管管你们。” 说罢,宋青风缓缓从剑鞘中抽出毋庸,毋庸闪着银光,杀意波动,看得出来,宋青风真的动怒了。 他眼神看向众人,嘴角一笑,伸出右手,大风四起,场间众人的刀剑像是不受控制,从各自手中脱离,升至半空,似万箭齐发,齐齐冲向北门的城楼,稳稳插在了城头。 众人顿时惊慌不已,可还是没有一人后退。 “还要继续吗?”宋青风大声喊道。 兵丁们吓得不敢动弹,可那些道人并没有害怕,有人跳将而起,向着宋青风飞来。 宋青风抬眼看向那人,仅仅一个眼神,那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束缚,不受控制,重重砸向城门前的路障之上。 宋青风知道,这些人根本不会善罢甘休。他挥动毋庸,场间顿时狂风大作,数百兵丁连同几个道人被风吹起,卷挟在半空,毋庸飞向半空,数百道剑气从中出现,轰向城楼,剑气所至,整座城楼被剑气笼罩,轰然倒塌,变成一片废墟。 “这,便是,剑冢掌教,世间剑道第一人的,宋青风吗?” 张凌尘看到宋青风一剑击毁这座足有百丈之高的城楼,内心受到很大的震撼,这才只是一剑,宋青风还分出手将那么多人拖起保他们的性命,这要是使出全力,即便这里有数万兵马,恐怕也不在话下。 “快走!出城去。” 宋青风收起元气,数百人从空中掉落至残墟瓦砾之间,眼前再无阻挡,出城最要紧。 说罢,他奋马扬鞭,身后几架马车同时向前,踩着废墟,向着城外而去。 一路疾驰,一众人向着雍州方向而去,到了那里,剑冢其余人早就租好了船等候,沿江而下,不出几日便会离开延黎王朝,等到了鲁国,自然也就安全了。 至于延黎王朝会不会因此和鲁国开战,宋青风并不担忧,以他的为人,只要是正义之事,大不了就是带领整个剑冢全力一拼就是,邪若压正,世间岂不乱套了。 长安城外不远,是一大片高大阔叶树林,官道从中穿梭而过,一直延伸至璧碌县境内,离开璧碌,便会进入雍州。这一路虽危机四伏,但也的确是通向雍州的最近路线了。 “宋掌教,请留步!” 几人正匆忙赶路,头顶却传来声音,十余名身着青衣道袍之人在空中御剑而来,看得出,他们是巡照司之人。 陈天均位列最前,速度极快,声音传出没多久,便已来到众人近前。 “吁!”宋青风自知今日躲是躲不过去了,停下脚步,看向来人。 “怎么?今天是不让我走了是吗?” “宋掌教莫要生气,还请等候片刻。”陈天均从空中落下,走到宋青风马前道。 “等候?就你们几人,恐怕还留不住我。”宋青风眼神杀意又起,他实在不想再有过多纠缠了。 “宗主有令,就是拼死,我也得留下你们。”陈天均见宋青风已然不顾及任何颜面,语气也开始变了。 “哼,可笑!” “世间都说我是什么剑神,我从来没有认可过,但是,即便是张七十到此,我也不会怕的。” 宋青风言罢,却听林间风声大作,朔钧从中飞出,稳稳扎在宋青风马前。 “宋掌教,我长生宗内部之事,你为何一定要横插一杠呢?” 张七十慢慢从林间走出,语气虽还平缓,但脸上露出的狠辣,多年未有过。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六章 长林变灰烬 两强皆无敌 “张七十?你那么忙,还要这么远来相送,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宋青风打眼看着张七十,心里也知道,今日,恐怕非要争个是非曲直不可了。 “你贵为世间剑道第一人,又是我长生宗的贵客,我都不及相送,你就不告而别,是不是不太礼貌啊?”张七十来到马前,将朔钧从地上拔出,摸着宋青风座下的马头,笑着说道。 “哎,你做的那些好事,我也略知一二,既然都不退让,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出手就是。”宋青风翻身下马,在马鞍处取下毋庸,向前走去。 “宋掌教,我倒是还想再多几句嘴,那城楼毀就毁了,无甚所谓,可我想要的,你要是能给我,你我二人免此一战不说,说不定还能把酒言欢,你若执意不肯,到时候伤了和气,再伤了你,岂不是得不偿失?”张七十看着宋青风向前走去的背影,慢慢说道。 然而,宋青风完全不作理会,头也不回。 “早打早结束,废什么话。” 张七十听到宋青风这样说,知道这一战已根本无可避免,笑着摇了摇头,手握朔钧,顺着宋青风的方向走去。 张凌尘此时也已走下马车,看着前去的二人,内心百感交集。 这一战,宋掌教完全可以避免,但为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他们,不惜背水一战,这种豪情,世间罕见! 二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去,看似很随意,但剑意已然在林间游离。 张七十边走着,整个人从原地飘起,却依旧像是走在平地。 整个周边的元气仿佛开始汇聚,林间沙沙作响,高大的树木向着张七十的方向摆动着,像是被大风吹弯了一般,先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有些阴暗下来,乌云开始向此间靠拢。 朔钧发着耀眼的红光,仿佛当即就要撕了宋青风。 宋青风依旧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张七十,看着天上的异变。 “张七十,多年不见,怎么也学会这般故弄玄虚了?”宋青风声音很大,传遍整个林间。 张七十并不说话,转身看向宋青风,场间的风越来越大,巨大到看不到边的黑云在此间迅速形成,周边所有元气仿佛被裹挟着,那乌云之中爆发出惊人的雷电,足有数百米之宽的闪电在空中炸开,一道接着一道。 “风起于四海,盛于荒野,纵横世间,遇山而散,遇林木而止,你在这林间山下引风与我而战,似乎并不理智呀。”宋清风知道,以张七十的实力,只要愿意,御风引雷,搬山断水,都不在话下。可此间确实有成片的树林,身后不远处还是一座高山。 张七十并不说话,悬在半空,周身元气带动整个山间的沙石落叶,一道飓风从他身边极速旋转生成,本就暗淡的天色,此刻,变得晦暗不明。 紧接着,又是两道飓风相继形成。 这三道飓风声音巨大,周遭其余人,不由捂上了耳朵。 这三道飓风能量同样巨大,即便张凌尘等人还离着有好远,依旧差点被吸附进去。 这三道飓风,飞速旋转,游走在张七十身边,他提着剑,目光逐渐变得更加狠厉,一丝丝电流从飓风中生出,流经穿梭过他的身体,又回到飓风之中。 整片林子,仿佛受飓风影响,离得近的树木瞬间枯死又被连根拔起,连着周围石头尘砾,进入到飓风之中。 朔钧终于动了,雷电在朔钧剑体游离,似乎一条巨大的电蛇,不断吐着芯子,所带的杀意,仿佛要撕破天际。 剑锋所至,空气被切开口子。 宋清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冷气,脸上露出笑容。 只一瞬间,有数万道剑气从积云中生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凝聚成一个巨大的能量团,那飓风好似也连接上了天空的厚重乌云,天地倒悬,威压之甚,好似整片天空的乌云都压向宋清风。 半刻过去,宋清风睁开眼睛,抬起毋庸,迎了上去。 “这,便是太玄大乘的实力吗?”张凌尘震惊不已,此时众人退向安全地带,但依旧看着天空之上。 宋清风不慌不忙,仍旧立在原处,任由那能量团压向自己。那后山之畔,仿佛有雾气升腾而来。整个树林突然立得笔直,再不受那飓风的影响。 顷刻间,他整个人,被张七十所引的飓风和漫天的乌云包裹起来,强大的电流所形成的剑气在其中尽情肆虐,无数次击打着宋清风。 宋清风慢慢飘向天际,手中毋庸瞬间变得巨大,可此时风引天动,有雷电再次袭来,融进朔钧神剑,剑身剧烈抖动,形成强大气旋,来到宋清风一尺之外,就要刺进宋清风身体了。 “就只是如此吗?张七十?”宋清风大喊着,声音仿佛要盖过整个天际。 世人皆知,宋清风在剑道,比谁都要强,但这几十年过来,谁也没见过究竟有多强。 只见他手持毋庸,无数元气从地面从林间从山后席卷而来,顷刻之间便已至两人身前,毋庸剑体爆发出巨大银光,一头麒麟从元气中生出,张开大口,不仅雷电,连同飓风,甚至砂石走砾瞬间都被吞噬。 乌云急速回升,飓风逐渐减弱,雷电不再游离。 张七十哈哈大笑起来,手中朔钧再次指向天际,还未散尽的乌云再次形成,雷电之下,张七十急速飞去,数十道闪电化身火蛇向着宋清风击打而去。 很快,宋清风就置身于雷电之中,他也并不退缩,毋庸在空中旋转着,画出一道极为绚丽的彩虹。 这彩虹不断变大,直到将整个林子都盖了进去。五彩斑斓之间,宋清风飞向乌云最盛的地方,抬剑便斩,黑压压的云层被打成数块,分散开来。 张七十知道这奈何不了宋清风,伸手吸附那些被打散的黑云,黑云很快便又合在一处,新的雷电从天边击来。 只是,那道硕大的彩虹已然冲破云层,万道霞光照射下来,雷电之力显然弱了很多。 仍处在雷电中心的宋清风,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元气,这些元气瞬间转化成为剑气,无尽的剑意升腾,巨大的火光从乌云中炸裂开来,那些元气燃着熊熊大火,扑向张七十。 众人已根本看不出,整个天际究竟是火还是电,只觉得头顶像是上清节时所放的炮竹烟花一样,但要比那凶猛很多很多。 天际之上,二人位置几乎平齐,雷电与大火盖过整个天空,也不知道蔓延多远,只是后来的人都说,远在长安都能看到此间天空的异象! 宋清风仿佛一世外之人,站在万道霞光之中,雷电丝毫伤他不得,乌云亦在他的脚下。 他跺脚踩向那黑云最厚的地方,整个天空像是炸裂开来,黑色波纹一圈又一圈从他脚下向周边快速扩散开来,整个天空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那一脚之下,发出巨大的破碎声音,同样破碎的,不只有漫天的黑云,还有他的鞋子。 毋庸突然像是发怒了一般,元气肉眼可见来到宋清风的身体周围,无数银光闪现,在天际像是散开的波纹一般,一圈又一圈斩向张七十,这些波纹带着无尽的剑意,若是换了旁人,恐怕瞬间会被击成粉末。 张七十也不慌乱,朔钧被剑意无数次击打之下,变得通红,继而有大火再次在张七十山前燃起,张七十持剑用力甩出,无数火蛇像是奔腾的巨兽,溅射而下,整个山间的林木瞬间被点燃。 冲向宋清风的火蛇变得更加强大,一条接着一条,即便那麒麟还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还是受了影响,只是在宋清风的再次元气加持之下,甚至变得愈发巨大起来。 整个树林燃烧起的林木,一棵接着一棵被连根拔起,看起来像是无数火矢从地面被射出,壮观不说,这些火矢带着极为强大的元气,化身成为一柄又一柄的巨剑,剑意在火矢箭端形成强大剑气,一瞬间,成千上万刺向张七十。 “你张七十能御风引雷,我也可以以木为剑,真觉得,这天下你已经无敌了吗!” 宋清风大喊之时,无数火剑撕碎空间,聚向张七十,连天际仿佛都被撕裂,一时之间,雷电,大火,漫天的元气,张凌尘等人饶是退到很远之外,元气之余的巨浪袭来,依旧很热烈,甚至有些发烫。 火剑已然冲至张七十身边,仿佛下一刻,张七十就要被撕裂开来。 整个天空之中,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谁跟谁在打斗,混乱不说,忽明忽暗,难分伯仲。 张凌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内心受到震撼不说,其实也为宋青风捏着一把汗。 张七十是什么实力,他是知道的。 据说,他已然踏入了那无人可知的境界,也就是说,只要他愿意,在这世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宋青风明显跟他处于同一种境界,至少也相差不了多少,这种级别的战斗,普通人恐怕几辈子都难见到。 人们总说,修行之路,艰难无比,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摸不到那个门槛,眼下,在张凌尘的眼前,已经有两个了。 宋青风和张七十依旧抗争着,整个林子已然被焚烧殆尽,甚至,连那些被烧过的枯木都变成了一把把剑,为宋青风所用了。 先前形成的那道彩虹依然挂在天际,宋青风始终离着那道彩虹不远,仿佛只要彩虹在,他就不会败。 张七十催动元气,将一根根火矢尽数挡下,朔钧继续发力,哪怕剑体通红发软,依旧不算。 二人已然进入白热阶段,谁都奈何不了谁,可谁都不愿意服输。 宋青风依旧凛凛,站在风里,雷电还在席卷着他,巨大的古鼍出现在他的身后,替他尽数挡下这些雷电。 雷电在古鼍身边肆虐着,但也始终抢不了他分毫。 张七十挡下那些火矢时,大火已然要漫过天际,似乎将整个天空都点燃了。 张凌尘和宋见星抬头望去,二人相视一眼,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无尽的大火燃烧之下,整个大地仿佛都变成焦土,暗黄的元气却从大地中生出。 谁都不知道,这些元气为谁所操控。 后山之外,青色元气像是流水一样,似乎无尽无竭一般,快速涌来,汇聚在天际相斗的二人身边。 青黄元气交相辉映,整个天际发出亮丽色彩,人们再也看不清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片刻过去,大雨如注而下,打在大火之上,流经焦土,温度变得和往常差不多了。 张七十慢慢从天上落回地面,哪怕周身衣物被撕成一条一条,但依旧保持着自己宗主的风度。 他从雨中走来,来到陈天均身边,斜眼看了看张凌尘等几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宋青风也落了下来,毋庸依旧泛着银光,在雨中仿佛带着凛凛寒意,紧紧跟在张七十后面。 整个战斗过程,张七十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但就要在离开之前,终于开口了。 “如果世界上没有你宋青风这种人,当真是没意思。” 宋青风一只脚光着,那是他先前踩碎积云时所致。“如果世上没有你张七十这种,就好了。” 二人依旧针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张七十向前走去,也没说别的,只是看向张凌尘时,眼神意味深长。 “走吧,前面的路还很长呢。” 宋青风说着话,将毋庸丢出,毋庸在雨中终于冷寂下来,端端扎进鼍皮剑袋。 那几匹马站在雨中,毛发已然被浇透了。 宋青风翻身上马,看着张凌尘几人并没有动,嘴里终于笑了起来。 “走呀?怎么,不着急啦?” 张凌尘和三娘也笑笑,赶忙上了马车。 几匹马,几个人,几辆马车,驶过那些焦土。 大雨依旧很大,似乎下不完一样。 天空的乌云依然厚重,看起来要下很久才是。 几人离开不远,来到那座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山脚时,一道彩虹又出现,雨小了些,但还没有停。 这道彩虹,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先前的那道彩虹。 宋青风坐在马上,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宋见星赶忙要去扶住自己父亲。 宋青风摆摆手,示意他没有,继续往前走。 彩虹越来越来,乌云很快散去,旭日当空,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七章 脚下是前路 相别无归期 马车缓缓向前,终于离开璧碌县境内,来到雍州地界。 这里,三娘再熟悉不过。 当年,他和张三福带着张凌尘逃亡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再往前走,等到了泗水河,往前的路便更快了。 泗水河畔,终年不止的河水也罕见地结了冰,有官府派出的民夫正清理河道的冰层,今年的确要冷过往年,也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如今后面已无追兵,几人索性在泗水河畔的春茗小镇找了客栈,住了下来。 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了,宋青风率先下马,交付银两,找了房间休息去了。他和张七十的一战,虽然难分输赢,但大家都知道,最后还是他占了上风。 二人回到地面时,争锋并没有结束,远处天空的两股元气依然在做着抵抗,直到那道彩虹再次出现,宋青风口吐鲜血,才算结束。 彩虹出现时,张七十和陈天均等人正在回去长生宗的路上,他屏退众人,只留下陈天均后,终于倒地,这一战,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好不容易看到的那个门槛,又看不见了。 虽然他也知道,宋青风一定也受了不小的伤,但比之他总还是要好一些。 二人的这场争斗,虽然看见的人不多,但想必很快就会传至整个世间,到时候,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场战斗,但总归,这场战斗必然会被很多人传颂,毕竟这种级别的较量,数十年也不一定能有一场。 张七十心里也知道,再坚持下去,他必然会输,甚至连命都搭进去。 而他也无比确定,张三福就是被剑冢救走,只是他实力终究没有胜过宋青风罢了。 等了两日过去,泗水河的冰层终于被打通,船家们争先下了水,这两日囤积的来往客商很多,必然能好好挣些银两。 张凌尘早早就定好了船只,只等将大家伙送去鲁国境内,自己也该到了回到泓栩的时候了。 他租下的这艘船不大不小,正好够几人乘坐。船家是个很老实的汉子,船驾得很稳,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到延黎王朝的边境了。 长生宗内,最后一场比试因为宋见星的缺席也再没有继续下去。很快,长生宗发出榜文来。 赵从定理所当然地排在第一位,随后是宋见星,第三则是张凌尘。 但大家伙心里也都清楚,赵从定这个第一,来得并没有含金量。 宋见星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远在赵从定之上。 张凌尘早就和他战成过平手,如今实力明显的精进,至少也不差过他多少,甚至很多人都说,如果再来一场,张凌尘定能胜过他,况且,张凌尘才只有洞识境界,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前三之后,紧接着是天台宗寅悲寅怜师兄弟,凌云阁霍问炬排在第六,蓬莱阁余文庆第七,真武派卞伯轶第八,魁星阁鹤之芳第九,霍问烛第十。 由此一来,世间青年一代弟子的实力,似乎排出了次序,但人们都知道,世间还有幽宗和一些不被正道所接受的存在,他们当中,不乏还有更为强大者。 上清节盛会到了这里,也就要宣布结束了,除了提前出走并和张七十打过一架的剑冢宋青风外,其余宗派都被留下,长生宗设了筵席招待大家,但前来招待大家的并不是宗主张七十,而是长生宗的首座大人。 筵席定在三日后进行,哪怕大家都急着回去,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张七十和宋青风大打出手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长生宗,虽然众人都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小事。 其中不乏还有人开着玩笑,不听从长生宗号令私自离开的,得挨顿打才行。 虽然这是个玩笑话,但也侧面证明了,眼下整个长生宗已然不被世间其余宗派所看好。 船行至半途之时,张三福终于醒了。 他只记得,昏迷最后一眼,他被张凌尘救了出去,至于后续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但也明白,一定很艰难才是。 三娘赶忙给张三福喂了些调配好的汤药,但他整个人很虚弱,宋青风得知张三福已醒,也前来看他,摸过脉搏,总算知道他没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他的伤势本来就过重,又在血狱泡了那么久,被张七十吸食了这么久的元气,一身修为算是废了。 但三娘和张凌尘等人根本不在乎这个,只要张三福活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凌尘知道,该是时候说出他答应二懒爷爷的事情了。 船在河道当中悠悠飘荡着,前路依旧漫漫,这一路的重点在哪里,鲁国?剑冢?当然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不知道。 河水哗哗流动,河面雾气很大,行至青岚郡时,有雪花飘落,浩浩汤汤,跌落水面,整个河道被隐着看不真切,张凌尘站在船舱窗前,看着漫天的大雪,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师父和终于不再愁眉苦脸的三娘,终究还是开了口。 “师父,三娘,等到了鲁国,我便要走了。” “走?你去哪?”没等师父和三娘开口,九宝儿率先问道。 陈敬方和彭自羽就在隔壁的屋子里,两间屋子就隔着一块木头,听得也很清楚,赶忙跑了过来。 “张凌尘,你要去哪?”三娘带着疑问道。 “我答应过二懒爷爷,等救出师父,我便替他去守着泓栩,也就是做泓栩的元灵。”张凌尘语气很是平静,但他的话在众人耳朵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所以,才救出一个,又要搭上一个?”三娘语气已然变得有些愤怒。 “三娘,您听我说。” 三娘当即将他打断:“不,你不要说,我不可能让你去的,你收了这条心吧,我和你师父这么多年过来,含辛茹苦,逃亡世间,浪迹天涯,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还不是为了你?”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我只是想说,那么难都过来了,那么多苦已经吃了,如今你要离开?你要走?你对得起我和你师父吗?” 张凌尘听到三娘这样说,内心也是难受至极,但该来的总归要来的,躲不过去的。 “三娘,您和师父在鲁国好好将养着,我去也只是守着泓栩,又不像师父一样有性命之忧,未来还会见面的。”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也什么都不听,如果你要走,我和你师父立马投河。” “我也一起!”九宝儿也喊了起来,她知道,泓栩元灵听着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一旦进入,虽然张凌尘并不会死去,可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了。 “可是。”张凌尘还想再说什么,再次被三娘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要走就走吧,我们投河就是了。”三娘语气已然带着哭腔,一滴眼泪从脸颊掉落。 张凌尘知道三娘他们舍不得他,这些年,师父和三娘将他当作儿子养着,甚至要比一般亲生父母还要在乎他,他这样做,的确很伤他们的心,但当时为了救出师父,他别无选择。 人,总是在各种艰难当中选择一些自己自认为正确的事情,毕竟,要不是别无他选,谁会愿意这样。甚至,很多人会在艰难抉择之中退而求其次,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事后内心也难受的厉害。 眼下,张凌尘这会便是如此。 见三娘已然怒气冲冲,师父又还睡着,张凌尘知道今天多说无益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该来的,总要来的,他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来。 “三娘,二懒爷爷说过,等时候到了,我是必定会被他带走的,这由不得我们,如今师父已经回来了,你们就在鲁国待着,等我回来,好嘛?” “回来?说得轻巧,你当我们三岁小孩子呢?说回来就能回来?”在三娘心里,让张凌尘去做泓栩的元灵,这和张三福身陷血狱一样,没个好。但她又极其清楚所谓的二懒爷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出口的事情,世间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阻止,哪怕是如今最为强大的那几人也断不可能。 几人就这样僵持着,僵持着,直到夜色降临。 九宝儿一直哭着。 她已近十六岁,青涩懵懂的年纪过去,内心的感情勃发,总在憧憬和张凌尘的以后,如今张凌尘要去做泓栩的元灵,那自己怎么办?找个人随便嫁了?还是浪迹天涯,从此无牵无挂,做个世外散人? 张凌尘内心很是煎熬,这一路,越走越艰难,越走越迷茫,尘世纷纷扰扰,所有事情背后好像有着一个巨大的推手,终究由不得自己。 夜色很深了,客船行了两日两夜,终至青岚郡最后的关卡,离开此处,再走七八日,便会到达鲁国境内。 这天下很大,仿佛没有边际,可这天下也很小,一旦分离,再见遥遥无期。 天亮时分,所有人都没有睡去,离开青岚郡,应该算是彻底安全了。 张凌尘内心知道,快到了离开的时候了,这是他答应二懒爷爷的,人活在世上,总得说到做到不是。 识海之中,那棵矮小的泓栩树苗仿佛受到了召唤,发出异样的光彩。张凌尘内心能够感受得到。 天蒙蒙亮了,雪花依旧,飘在河面上,落在河水中,船体被遮上了一层积雪,孤零零在河面行进着。此刻,泗水河无风无浪,除了雪花簌簌和船体驶过水面的哗哗之声,船舱内寂静极了。 船走得很平稳,天色越发亮了些,但还是看不清外界,两岸的林木极速后退着。所有人都来到张凌尘所在的船舱,看着张凌尘,也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如鲠在喉,哪怕再不愿意,也知道这件事已无法避免,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三娘,你们就在鲁国等我,好嘛?有师兄和彭自羽在,我相信你们会过得很好,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三娘还是不理他,只坐在船舱最里头,就挨着张三福。 张凌尘无奈摇摇头,又看向九宝儿。 在这些人当中,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九宝儿。 “九宝儿,你……”张凌尘正要说什么,九宝儿却起身跑了出去,张凌尘看得清楚,她的眼珠已然通红,脸颊上泪水的痕迹很是明显。 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蹲坐在船舱的门槛上,眼泪也快要奔涌而出。 三娘心里知道,这个孩子,太有主见,这件事情已经做出,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狗儿,你能回来吗?” 张凌尘听到三娘叫起他这个为了好养活而起的乳名,眼泪再也止不住,他站起身去,走到三娘身边,抱住这个他早已当作母亲一样的女人,牙齿紧咬着,生怕他自己哭出来,引起大家更大的难过。 “三娘,我一定会回来,你们等我,到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三娘哭着点头,紧紧抱着张凌尘,死活不愿意分开。九宝儿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也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儿女情长,终究是这世人躲不过去的劫数,你能过了这一关,才能迎来下一关啊。” 他的识海里,二懒爷爷的声音响起。 终于,那一刻就要到来了。 他感受得到,体内的泓栩已然在疯狂摆动,通体泛起了青翠光芒。 “张凌尘,该回来咯!” 二懒爷爷的声音再次出现,神龙此时柯骞也从泓栩中出来,看向二懒爷爷。 “好久不见,天师!” 二懒爷爷笑了起来。 “小黑龙,你在这里过得很滋润嘛,怎么样,泓栩是不是很适合你?” 柯骞抬头看着二懒爷爷,巨大的龙头摆动着。 “你和我一样被困着,你过得怎么样,我就过得怎么样。” 二懒爷爷笑了笑,看向张凌尘继续开口。 “走了,张凌尘,一切的变数,都在你的身上,一切的机缘,也都因你而起,这是定数,你能入泓栩,或许才是上上之策。” 张凌尘并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表情很冷峻,因为他就要离开大家了。 “走吧,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的。” “哈哈哈,好小子,别再儿女情长咯,机缘到了,一切都有可能的。” 二懒爷爷说着,来到张凌尘身前,右手指尖轻轻点到张凌尘眉心。 几人还在相拥着,张凌尘却突然消失不见。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八章 此生是元灵 无欲亦无望 张凌尘等再有意识时,已然来到那片虚无之中。 这里,应该就是泓栩内部了。 二懒爷爷还在他的身边,他挥动手势,出现一座院落。 他拉起张凌尘的胳膊,二人一同走了进去。 这座院落很大,数十棵古树苍苍,站立在院子一侧,古树下面,有清池一方,鱼儿游动,池子过来,是很大的一处院子,松林被修剪得很齐整,形成了三道小路。 松林之间,种着很多奇异漂亮的花草,闻起来很香,也不知道打理这些花草树木,用了二懒爷爷多少时间。 沿着小路而去,是一座大殿,看起来,应该是二懒爷爷住的地方。大殿之后,则是一片竹林,长得很高,仿佛穿到天际。 竹林之间,听得出有很多鸟类鸣叫,大殿前面,竖着摆放很大的十八个棋盘,上面摆着未下完的棋,张凌尘看去,都是世间比较著名的一些残局。此刻旭日当头,这里既不冷也不热,倒还真挺惬意的。 “很是安静淡雅吧。”二懒爷爷说着话,继续拉着张凌尘继续往殿内走去。 “还好还好。张凌尘应付到,毕竟,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所谓的元灵,究竟是做什么的,难道就只待着,赏花喝茶,自己和自己下棋? 二懒爷爷知道张凌尘心里在想什么,在他脑门拍了一下:“哼,臭小子,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养着这些,哪是那么容易的,就仅仅是那些花,用了我快三百年时间了。” 张凌尘顿时有些茫然,三百年,这是什么概念,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也才十六七年,他还信誓旦旦告诉三娘和九宝儿,自己终有一天会回去,这等真回去了,不是已经垂垂老矣了吗? “你也不要太过牵心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享受几百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吧。”二懒爷爷哈哈笑着,两人已经来到大殿之中。 “呃,那可真是,挺好的。”张凌尘跟着走进大殿,摸着脑袋,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二懒爷爷这句话。 大殿之内,让张凌尘有些意外的是,正中供奉着的,竟然是天师。 按说在长生宗之内,所有大殿几乎都供奉天师像,即便是别的一些宗派和世间一些小的道观,祭拜天师已经成为了一种礼俗,甚至很多老百姓家里也会挂一两张天师画像来辟邪镇妖,天师作为世间第一人的存在,得到万千敬仰,这本无可厚非。 可是,哪里有人已经祭拜自己的呀! 这座大殿内的神像,和二懒爷爷,不能说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呃,二懒爷爷,您这是?”张凌尘指向那神像,一时有些无语,还有些想不通。 “怎么,我不能拜天师?”二懒爷爷回过头说道。 “可以是可以,但这,不就是您自己吗?”张凌尘摸着脑袋,表情丰富极了。 二懒爷爷想了半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嗯,这个,这个,嗯,怎么说呢,你可以说他是我,但他不是我,但我又是他。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这样一听,张凌尘非但没有明白,反而更糊涂了。 “好了好了,这些以后你都会知道的,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你交代,交代完了我还要去游山玩水,在这里关了快一千年了,我是一刻都忍受不了了。” 二懒爷爷说着,拿出一本册子来。 张凌尘还没有从他那句关了快一千年里反应过来,又被强行拉着看册子。 “我告诉你,这神树元灵呀,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要时时关注,处处用心才行。你看,这本册子,详细记录了泓栩每一天的变化,此树有多少分叉,各自分叉有多少树叶,长至多高,树根延伸至多远,你都要认真对待。以后你就要接手做这件事情了,要知道,与其说这棵树长在太神山,不如说这棵树拖着整座太神山,明白吗?” 张凌尘听着,一脸凝重。 “泓栩神树,拖着整座太神山?” “对,很意外吗?也可以说,如果等你成了泓栩元灵,只要你愿意,把整个长生宗毁了,都在你一念之间。” 张凌尘越发的茫然起来,这棵树,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麻烦你看这里,以后有的是时间容你思考问题。”二懒爷爷将张凌尘的意识再次引到那本册子上。 “你要做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泓栩就像是一个大活人,有呼吸有脉搏有心跳,你要好生将这些一一记录,根据变化去做改变,知道吗?” 张凌尘还是不懂。 “算了,我这就交给你吧。”说话间,二懒爷爷拍了拍自己脑门,一片树叶出现在他手中,很是翠绿,看起来温润如玉。他拿着这片叶子,很是随意地拍在了张凌尘的脑门上。 一瞬间,张凌尘像是昏了过去一样,脑海仿佛翻江倒海,又好似被灌进大水,有些浑浑噩噩。 过去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张凌尘才从这种状态中恢复。 一下子,无数信息在他脑海之中出现。 原来,这棵树竟真的“活着”,自己需要用元灵之力去调节神树的状态,以应对外界的变化,好让它活得更加旺盛。 原来,作为泓栩的元灵,竟然能将整个太神山窥视个遍,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殿宇,每一棵花草树木,每种生灵,只要是在太神山的,都可以。 原来,这满山的元气很盛,都是因为有了这颗神树,也可以说,是神树改变了整个长安周边的元气分布,强行将无尽元气吸附在了此间。 原来,作为元灵,想让这片空间变成什么样,就可以是什么样。比如,想让哪里有水,哪里就可以有水,想让哪里有花,哪里就会生花。 也就是说,只要他愿意,外界人们所能看到的一切,他都可以看到,只不过。是虚假的罢了。 “怎么样,这个差事,没你想象的那么无趣吧。”二懒爷爷看着张凌尘有些恢复过来,笑着说道。 “只要是在这里,你可以为所欲为,但我还是得告诉你的是,你不能胡作非为!”二懒爷爷继续说道。 张凌尘知道二懒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只在他一念之间,整个长生宗都能被他毁掉。 “以后的日子,的确会很枯燥,但这里有世间所有典籍,各宗秘术,传习经文,没事看看,对你也有好处。”二懒爷爷带着张凌尘边走边介绍道。 张凌尘说着二懒爷爷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看在这座大殿之中,有很多排书架,各种书籍名录被排列整齐,足有数十万册之多。 “这还是天师在世之时所整理的,多少年来,我重新誊写装裱一遍,共计八十一亿字,很不容易,你要珍惜才是。” 张凌尘走向这些书籍,有它们在,以后的日子当是没有那么难过了。 “在这里,你不会感觉到饿,但美味是上天赐给人的最好的礼物,所以我在后面修缮了厨房,但想吃什么你得自己动手。” 从大殿侧门走出,便能看见一个小房子,应该就是了。 “在这里,你可以练剑,读书,修行,总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不能做的,就是利用元灵的身份去滋扰外界,否则,引起异动,对你对我,都不太好。” 张凌尘并没有去问这个不好究竟是哪种不好,因为他根本不会去那么做。 二人继续向后面走去,一大片池塘出现,塘边种着很多种农作物,张凌尘自然认得出,除五谷之外,还有很多种野菜和果蔬。 穿过田间地头,绕过池塘,有一座塔,上面书写“剑阁”二字。 “这里面,外界有的剑这里都有,虽然是假的,但也不差过那些,只不过只能存在在这里罢了。” 张凌尘望向剑阁,数了数,应有九层,看起来,恢宏不已。 顺着剑阁再往后走,是一大块空地,看不见边际的石像在此间排列着,它们各自持剑,以不同的姿势站立。 “二懒爷爷,这是什么?”张凌尘看着这些人像,看着眼熟,但还是问道。 “这里我起名叫归一园,这些是我没事干的时候,自己雕出来的,我带你来此,是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帮到你。” 听到二懒爷爷这么说,张凌尘更加确信,这些石像,应该是某种剑术拆解出来的每一个动作,将他们悉数连在一起,应该就是一本秘籍了。 “这是天师留下来的归一剑术,从未问世,我实在无聊,便将其一一石刻出来,共有七七四十九个剑诀,细分二百零一式,七千招。也就是说,这里有七千尊石像,也算我送你的礼物了。” 从进到这里,一直到现在,直到看见这归一剑术,张凌尘才算觉得来值了。 “为什么说这归一剑术从未问世?难道没有人学去吗?”张凌尘不解道。 “张天师临去时,才创出这归一剑术,来不及交给谁就走了,便留在了泓栩之内,我觉得这剑术很厉害,不应该失传,又不知道传给谁,好在你来了。” 张凌尘点着头,看向这一尊尊石像,内心由不得喜悦。 “我之所以要将这归一剑术传给你,是因为它和你的凌云剑意很配,二者相辅相成之下,你日后在剑道的修为,当不比宋青风差才是。”二懒爷爷说着,看向张凌尘,似乎在等待他感谢自己。 “可那有什么用,我又出不去。” “话不能这么说,总会有有缘人到来的,时间早晚而已,万一等你出世时,就变成天下第一了呢?” 张凌尘笑笑:“那您这一离开,会变成天下第一吗?” 二懒爷爷听到这话,瞪了张凌尘一眼。 “你不能和我比,我本来就是无形之人,离开这里,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你跟我不一样的。” 张凌尘知道,二懒爷爷和天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生于无形,确实和自己不一样。 二人离开归一园,绕过一片小树林,再次回到院内。 “我就要走了,希望你在这里,能够有所感悟,早日离开。” 二懒爷爷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过想来也是,谁几百年待在同一个地方不会腻呢。 “虽然这跟蹲大牢差不多,但你只要心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的。” 张凌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二懒爷爷这些话,只点着头。 “还有,临走之前我还要嘱咐你,你切不能动用元灵之力来改变外界的任何人或事,否则,因此带来的后果,也只能由你承担。” “好,知道了。”张凌尘道。 “还有,在这里,只有你,唯有你,除了你,还是你,这里可以和整个世界一样大,也可以像一粒尘埃一样小,全凭你的心意,你能做的,除了忍受孤独,还是忍受孤独,知道吗?” “好,知道了。” 二懒爷爷抿抿嘴,他知道,张凌尘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有些事情,只能由自己去慢慢领悟慢慢感知了。 “唉,但愿你能懂,无欲无求才能有所求,无望绝望才能有希望这个道理吧!”二懒爷爷笑着摇摇头,索性什么都不再说,拍了拍张凌尘肩膀,才一转身,便瞬间消失不见。 张凌尘也没想到二懒爷爷走得这么突然,这里先前还有其他人说话,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张凌尘一时有些不适应。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切都有定数,于他而言是这样,于二懒爷爷而言更是这样。 只是突然之间,莫名的恐惧感从他内心生出。 难道,往后很多年,更多很多年,都会是这样吗? “只要师父他们好好活下去,便是值得的。” 张凌尘心里瞬间又坚定下来,虽然他只能通过思念师父三娘他们,来排解自己心中因为突然安静下来后袭来的不适之感,但这毕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下去。 一时之间,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大殿前有一条藤椅,他躺了上去,这几日累得极,索性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有微风吹过,眼前是鸟语花香,竹林沙沙摆动,鱼儿在水中跃起,这里虽然见不到九宝儿他们,但也挺惬意的。 不多时,他沉沉睡去。来到神山后,他还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 长生宗为各宗派准备的筵席已经开始,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有人在席间悄悄使着眼色,暗自点头。 筵席差不多持续两个时辰,衣怀嵩举起最后一杯,亲自相送大家。 由他来负责此次筵席,是张七十决定的。 不多时,众人散去,准备下山回各自宗派。 鹤林韵带着两个徒弟,唤来灼雁,就要往南境走。 此时天气已不像刚来那日,阳光明媚不说,气温回暖,冰雪消融,春色仿佛就要到来。 鹤林韵和弟子才乘上灼雁,飞至后山位置,却被一股气旋袭击,灼雁躲闪不及,掉落后山林间。 两人持剑早在林间等候,周边又飞来好几个人。 整个后山和乾园,早就在张七十授意之下,封禁了起来,此刻这里,除了后崖之下的宫十一,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持剑的两人,一个是何庆叔,一个是那黑巾遮面之人。 身后飞来的几位,修为也不低,对付魁星阁这几人,应是很够了。 不知过去多久,张凌尘突然惊醒,催动神识探去,心里顿时着急起来!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九章 强袭魁星阁 宗主成疯魔 筵席开始前一日。 受了不小内伤的张七十端坐在天师大殿之中,身后站着好几人。 陈天均,陆九年,黑巾遮面之人,左枫,还有好几个所谓张七十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张七十叫他们来究竟要做什么,但直到他们在张七十身后站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张七十有所反应。 他和宋青风一战,所受的伤短时间很难恢复,血狱又没了张三福给他提供特殊元气,整个人虚弱至极。 血狱这地方,虽说是至亲之人能够提供更多更充足的元气,但也不是说一定非得是至亲之人不可。如今血狱已空,张七十内心急切,若不能另寻一人进入血狱,往后的修行,没办法进行。 而进入血狱提供元气的人,必然是修为越高越好。 眼下,张七十已全然什么都不顾了,他叫这些人来,就是想再找一人,至于这人是谁并不重要,修为高才重要。 此时,神山可是有好几位修为莫测之人,他们就是各大宗派的掌门之人。如何能将其中任何一位擒来,填进血狱,自己往后的路虽然会走得比之前慢一点,但总归也能继续下去了。 可他一直不说话,为的,似乎是希望他能其中一位能将此事说出来。 陈天均等人或许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但那黑巾遮面之人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 许久过去,那人终于忍受不下去,这件事情,可能只有自己说出来了。 “宗主大人,属下觉得,可以在送行筵席之后动手。” 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动什么手,大家心里都知道个大概,可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还是都有些震惊。 “这件事,是不是还需要从长计议,贸然动手,恐怕于长生宗不利。”陈天均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张七十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从长计议?长到什么时候?”张七十终于开口。 “这个,机会总还是有的。”陈天均并没有察觉到张七十已然动怒,依旧不动声色说道。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张七十语气虽然很平淡,但众人都知道,他是在强压怒气。 陈天均眼神中透出一种不可置信出来,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眨着眼看了看张七十的后背,转身出了大殿。 “你们说,选谁好一些?”张七十待大殿之门闭上,开口问道。 几人互相对视,还是黑巾遮面之人回答。 “天台宗法原,实力不在宗主之下,我们几人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想把他抓来,几乎不可能。蓬莱阁余承阳本身修为就不高,身边又有四大护法,都是高深莫测之人,也不太适合。凌云阁霍安似乎可以,但霍安手中有柯涯在,柯涯可以瞬间遁形千里,没有十分缜密的计划,是抓不住他的。真武派卞我贤,撇开修为不算,他所修的是武道,自身元气可能并没有那么足,即便能够抓来,也未必适合。天池宗常平乐,书派李从来都是我们擒获不来的,所以,魁星阁鹤林韵似乎最为合适不过。” “一来,鹤林韵自身修为也还可以,二来,她所在的魁星阁内部本就纷争不断,她这个掌门位置做得还不那么稳,而且魁星阁也没有找我们麻烦的胆量,说不定还会有人感谢我们替他们除掉了心腹之患。” 黑巾遮面之人洋洋洒洒分析一通,听着很有道理。 张七十应该是心里也下定了决心,终于转过身来。 “那,你们谁去?” 陆九年抱着剑站在最后,显然,这种事情,逃不过他。 “我去吧。” 张七十看向陆九年,嘴角这才有了笑容。 “法彦,你带着你的人也去。”张七十看向那黑巾遮面之人说道。 陆九年看向这人,虽然他一直和他共事,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妖僧法彦。 曾几何时,他也名动天下,但自从他叛出天台宗后,多年来一直都没有音讯,原来是躲在了长生宗了。 不过他也不意外,张七十所能用的人,除了他这样的,也就是法彦这种人了。 “是,宗主大人!” 法彦下叩称是,陆九年也紧随其后。 当日,张七十下召,由衣怀嵩代替他去送别筵席招待众位掌门。 长生宗如此大排宴宴,虽然于理于情都说得过去,但还是有人猜出这其实就是一场鸿门宴。 但猜出之人又不知道这筵席究竟是针对谁,只是提前做了准备,并没有大肆张扬。 时间很快来到筵席开始。 衣怀嵩并不知道张七十在背后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安排,但他此时依旧身不由己,只好听从张七十。 筵席过后,其余诸人各自散去,唯有鹤林韵这里,一直有长生宗之人引导着。而陆九年和法彦这里一切准备停当,只等鹤林韵自投罗网了。 于是,先前所说的那一幕,终于发生了。 “鹤宗主,久等了。” 后山林中,陆九年抱着一柄巨剑,笑着走向鹤林韵。 鹤林韵看得出来,自己今天是轻易离不开长生宗了。 从她来到此处,长生宗就处处透着邪性,加上张三福的遭遇,自己有理由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但她毕竟也是火里进水里出,受过很多苦才走到今天的,哪里会那么轻易就范。 她的腰后,也是一条长鞭,此鞭名为炬蜂,泛着金色光彩,长鞭之尾,是一枚银色蜂刀,约莫有三寸左右,锋利无比。 鹤之芳和鹤之媛也拉开架势,准备一战。 “长生宗啊,倒真是让我见世面了。公然袭击外宗掌门,这千百年来,恐怕还是头一回。”鹤林韵大笑起来,她倒不是怕,而是真心觉得,这长生宗如今可笑至极。 “鹤宗主,何须多言呢?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你觉得,对上我,你有几分胜算呢?”法彦开口说话,语气带着邪魅。 法彦这样说,自由他的道理,曾经,他在荒庭与鹤林韵有过一面之缘,二人还交过手,如今再次相遇,鹤林韵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妖僧。天台宗也真是无能,首恶之徒就在身边,这么多日都发现不了。” 鹤林韵眼神透出狠厉,关于此人,她恨之入骨,当年要不是他,她也受不了那么多苦。 “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吧。”鹤林韵大喊一声,索性率先出手。 长鞭所及,空气仿佛都在震动,银色蜂刀像极了一只动作迅捷的兵蜂,发出脆烈声响,寒光闪闪,咬向妖僧法彦。 法彦丝毫不惧,手中生出印结,黑衣乍起,无数拳头生出,打开长鞭,来到鹤林韵身前。 鹤林韵腾手抵挡那些拳头,长鞭发出蜂鸣之声,在半空犹如一条金蛇,游离身形,又快速探去。 法彦也是不慌,看着那金蛇袭来,右手连打数拳,青筋暴起,像是瞬间粗壮了很多才是,整个手臂犹如被黄金漆过,变得不可抵挡,一把抓住蛇信,无数元气暴起,呐喊起来,竟将鹤林韵拽了过来。 鹤林韵力量自是没有法彦那般大,可毕竟鹤林韵已然有神藏巅峰的实力,哪里会轻易就范,默念心诀,整个人跳了起来,周边元气开始向其身前汇聚,长鞭开始猛烈颤抖,银色蜂刀瞬间脱离,变化出眼前兵蜂出来,袭向法彦。 鹤林韵腾出手来,人虽已在半空,可丝毫不受影响,手中快速结印,一道很大的五彩翅膀出现在身后,这翅膀十分巨大,阳光之下极其耀眼,翅膀挥动之下,周边草木被拔起,青色光芒闪过,无数翎羽冲射而下,直扑法彦。 法彦非但不惧,反而笑了起来。 “孔雀西来,好生壮观呐!” 他自然认得出,这是魁星阁的孔雀西来。传言建立乃是一孔雀后人,所创秘法,便是这孔雀西来,练至巅峰,可融化世间万物。 “也是很久没有吃孔雀了,正好尝尝!” 法彦摊开双手,双手变得巨大,好像只要他愿意,整座山都能被他握在手中。 这是天台宗的化龙手,传言修成后,可以抵挡一切。 那些翎羽被法彦尽数接下不算,双手还在继续变大,眼看就要将鹤林韵抓在手中。 鹤林韵依旧不慌,五彩翅膀从身后将自己卷起来,元气爆发而出,瞬间之下,大风忽起,将法彦吹开。 “陆九年,还在等什么?”法彦自知短时间内自己还奈何不了鹤林韵,可若是打斗之间让别人发现了,恐怕要出事。 陆九年原本还想再看看,听到法彦大喊,也不迟疑,拔剑飞身向前,斩向鹤林韵。 鹤林韵招架一人也是有些应接不暇,遑论二人夹击。 可鹤林韵也不是吃素的,长鞭此时还未落地,鹤林韵摊开翅膀,转身空翻,刚好手持长鞭,在还没有落到地面之前,抵挡住陆九年手中巨剑。 蜂刀与巨剑相接,元气好像炸裂,林间发出清脆鸣叫之声,传至整个神山。 也就是这一下,张凌尘从熟睡中惊醒,催动神识尽览神山,才发现此间状况。 “不好!要出大事。”他虽然知道鹤宗主的实力并不容小觑,可这里毕竟是在长生宗,张七十身前的两大高手齐出,哪里是鹤林韵宗主可以受的,她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而若是再僵持不下,等到张七十亲自出手,恐怕更没有回圜余地。 可是,二懒爷爷临走前曾几度告诉他,不能以泓栩元灵身份干涉外界的一切! 这可怎么办才好! 张凌尘急得在原地打转,除了干着急,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眼下,鹤林韵已然坚持不下去了。 法彦再次发难,陆九年持着巨剑在身后,鹤林韵被两面夹击之下,饶是五彩翅膀已然透亮,可依然招架不住。 她的两个弟子根本没有帮忙的能力,只能任由师父被打。 如果张凌尘此时能够用泓栩之力相助,或许一切都还有机会。 犹豫很久,张凌尘下定决心,去他的,管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如果张凌尘自己能够出手而没有出手,往后余生,鹤宗主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打定主意,张凌尘神识来到泓栩内部,催动元气,泓栩发出翠绿光芒,打向陆九年。 陆九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绿光所致,陆九年被打落地面。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后山方向,这一道光,究竟来自何处? 法彦也有些纳闷,看向绿光袭来的地方,紧皱起眉头! “这是?” 鹤林韵自然也知道,有人出手帮助了。 她再次提起长鞭,极力挥动,打向法彦不说,五彩金光乍现,无数翎羽打向陆九年。 山后绿光再次袭来,法彦生生挨了一下,口头鲜血,惊恐地看向那里。 “鹤之芳鹤之媛,快走!” 鹤之芳两人听到师父大喊,赶忙骑上灼雁,灼雁发出啼叫,奋力挥动翅膀,向着太神山外飞去。 鹤林韵举起长鞭,长鞭化为一道五彩飘带,缠绕鹤林韵,向上飞去。 “不能让她们离开!” 法彦大喊着,向上追去,巨掌伸出,想要握住鹤林韵。 可鹤林韵身前飘带仿佛很是丝滑,变换着形态,绕过巨掌,向着更远地方飞去。 灼雁拼命煽动翅膀,丝毫不敢停下,眼看就要离开神山。 陆九年眼看不妙,手中结印,将巨剑扔出。 这巨剑乃是钟屏,可谓也是神兵,端端砸向灼雁。 鹤之芳座下那只灼雁被钟屏所击打,瞬间失去意识,翅膀不再煽动,掉落而下。 鹤之媛本想救她,和鹤林韵已至,她知道,此时如果搭救鹤之芳,三人谁都走不了。 她坐上鹤之媛这只灼雁,念力所致,灼雁翅膀煽动得更快了。 “不知哪位相救,日后必定答谢,若是可以,请代为照顾我的徒儿!” 鹤林韵知道,先前出手的那位如果愿意搭救,自己的徒弟一定能留下一条命来。 张凌尘不及顾及鹤林韵她们如何逃亡,神识寻去,发现鹤之芳已然昏迷,躺在后涯之下。 而陆九年和法彦已至。 “欺人太甚!” 张凌尘紧咬牙关,最终还是决定相救。 反正他成为泓栩元灵的第一天就破戒,这种事情,一次和无数次又没有任何区别,不如好人做到底吧。 他再次催动元气,泓栩其中一根根茎缓缓而动,蔓延至鹤之芳所在之地,穿出地面,将鹤之芳包裹起来,再次回到地下。 法彦和陆九年到达此处时,只见一直死去的灼雁,反复找了很久,也不见鹤之芳的踪影。 抬头望去,鹤林韵和鹤之媛已然远去。 这一下,恐怕完全交不了差了,张七十那里,可要怎么交代才好。 此时,张凌尘还在那座大殿之前,只是藤椅上躺着的,已经是鹤之芳了。 ------------ 少年持剑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七十章 宗主降法旨 天均下血狱 法彦知道,这一回,他们两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以张七十的脾气,估计两人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而是,这一回,长生宗贸然对其余宗派出手,还让人家给跑了,以后恐怕要麻烦不断不说,名声是尽毁了。 但总归还是要去复命的,张七十恐怕正等着呢。 二人犹豫很久,知道终究躲不过去,还是得面对。但有一点二人还是要提前说清楚,毕竟他们就要成功时,突然出现一道极为强大的翠绿光芒,这才让鹤林韵有了喘息之机。如果能让张七十将矛头对准那道绿光的主人,二人似乎还能有转机。 张七十实在受了太重的伤了,要不然,这种事情轮也轮不到陆九年和法彦去做,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也是因为伤势过重,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二人能否成功,在他看来,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出手,且是在长生宗之内,而且事先又有缜密筹划,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陆九年和法彦回到天师大殿之时,张七十还静坐着,他实在有些虚弱,听到门被打开,看都不去看。 况且他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失败。 一旦成功,他会宣布鹤林韵身死,传至世间,杀衣怀嵩以堵悠悠之口,将一切推到他的身上。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法彦和陆九年竟然自己回来了。 张七十知道,恐怕是计划出了纰漏,行动失败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在等两人自己开口。 法彦和陆九年对视之间,谁都不敢开口。 “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俩就打算这样一直站着吗?” 张七十终于忍不住转身开口,毕竟,这件事对他太重要了。 “宗主大人,本来就要成功了,可后山飞来一道绿光,将我击落,又将法彦打退,这才失败了。”陆九年赶忙跪在地方,快速说道。 “绿光?什么样的绿光?” 张七十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来。 “是一道翠绿光芒,力量非常强大,不是我们所能抵挡的。”法彦也紧跟着说道。 张七十皱起眉头,手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在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这让他不禁很是担忧。 他所担忧的,并不是鹤林韵离开之后可能带来的种种问题,而是那道绿光的来源,毕竟,如果真的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位出手了,恐怕于他的大局都会不利。 “你们休息去吧,明日这个时候再来见我。”张七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再不说话。 眼看并没有受到张七十责罚,二人喜出望外,哪里还敢多做停留,生怕张七十改变主意,匆忙叩拜,离开大殿。 泓栩之内,张凌尘反复想着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 从一开始他们来到神山,到后来和衣怀嵩弟子结下仇怨,再到他重伤郭垓,对阵赵从定,自己被重伤。又到宗主赐婚,师父被下到血狱。这等等的一切,其中的人为痕迹越来越重。 如果说,精心策划这一切的人,只是为了解决某种仇怨,显然站不住脚,这背后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对弈之人究竟是谁,张凌尘根本猜不到。 回到现实,也不知道鹤林韵宗主能否最终逃出生天,但张凌尘确定的是,一旦出了长安城,他张七十即便胆子再大,也不会公然去追击一个其他宗派的掌门之人。 这和张七十去寻宋青风一战有本质的不同,毕竟,他和宋青风一战,无论输赢与否,外界也只知道二人是切磋一番,个中细节,谁都不会暴露更多。可张七十公然袭击鹤林韵,可是冲着抓住鹤林韵去的,这一点,长生宗根本无法向世人解释。 鹤之芳一直昏迷着,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又是在极度恐慌之中,一时半会儿完全没有苏醒的意思。 张凌尘动用泓栩元气加持之下,鹤之芳体内所受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不幸的是,她的右腿骨折了。 张凌尘找来木板,又为她敷了草药,打上石灰粉末,用白布扎得紧紧的,才算完毕。 虽然无性命之忧,可伤筋动骨也不是小伤,不是短时间可以恢复的。 如今,只等她醒过来了。 鹤林韵出逃成功后,一刻也未敢停歇,直到跑出很远才稍作休息。 她并不知道鹤之芳处境如何,但能想到,如果先前出手的那位没有选择救下鹤之芳,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的确,鹤之芳确实已不在“人世”。 前去南境,路还迢迢,她们师徒二人已不能明目张胆走下去,一番伪装之下,化身成为一对乞讨的母子,这才往南境出发。 很久过去,鹤之芳总算醒来。 她还清楚记得,自己所乘的灼雁被击落,整个人掉落山涧,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可这会,自己的确还活着。 “张凌尘师兄?”鹤之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哪里啊!” 张凌尘就在鹤之芳身前不远处看着书,看到鹤之芳醒来,笑着站起来,来到她身边。 “怎么样,身体还舒服吗?你受了不小的伤呢。” 鹤之芳这才感觉到周身的疼痛和来自内腹的不适,甚至,自己的右腿竟然不能动了。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啊?” “这里是泓栩神树的内部,你放心,这里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泓栩神树,内部?这到底怎么回事?那道光出现,也是师兄所为吗?”鹤之芳此时一脸茫然,在她看来,这一切怎么都有些不可思议。张凌尘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还把她们救了下来。 “这些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你先养好伤再说吧。”张凌尘依旧笑着,他知道,一下子告诉这姑娘太多,反而会让她接受不了,总归养好伤最重要。 “那我师父她们呢?她们怎么样了?”鹤之芳显然还在担心着自己师父。 “你放心,鹤宗主和鹤之媛已经逃出去了,此时应该安全了,最不济,也就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的。” 张凌尘说着话,从旁边咕噜噜冒着热气的火炉上清倒出一碗汤药来。 “你把这个喝了,以前我跟在春生叔身边,也学了不少的方子,这个专治外伤,效果很好,你喝了能好得快一些。” 鹤之芳突然有些羞涩起来,像这样被一个男人照顾,在她的生命里,还是头一次。 张凌尘本身就是一个颇为木讷的人,此时还是没有看出鹤之芳的迥异来,端着汤药又催道:“快接着呀,喝了才能好呢。” 鹤之芳不再敢看张凌尘,接过汤药来,发现很烫,无从下口。 “嘶,我倒是忘记了,来给我吧。” 张凌尘又从鹤之芳手中将汤药夺回,许是觉得自己去吹有些不雅,就那样一手端着,一手拿着扇子扇着。 鹤之芳抿着小嘴,看着张凌尘一下又一下扇着扇子,内心荡漾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出来。 “应该凉了,快喝吧。”张凌尘扇了很久,才将汤药重新递过去,鹤之芳端起来,一饮而尽。以前喝药像是服毒一样的鹤之芳,竟觉得这碗药沁香可口无比。 很快,一天时间过去。 陆九年和法彦再次来到张七十所在的大殿之中。 张七十看起来状态好了很多,虽然还显见得虚弱,但是神情已经一如往常了。 几人说过什么,外界并不得知,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神山之上,上清节盛会和年轻弟子比试的风波还未散去,大家口口相传着当时的盛况,长生宗还夺得了比试前三中的两个席位,不论怎么说,长生宗赚尽了风头。 昔日,长生宗名声最为空前之时,也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的是,张凌尘选择离开了神山,否则假以时日,此子定然了不得。 所有人都不知道张凌尘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张凌尘只是离开了。 入夜,鹤之芳在张凌尘安排下,住进了大殿之中,自己则将藤椅搬到竹林之前,这里无风又无雨,何况一切又都由自己控制,睡在这里,安逸无比。 只是,也不知道师父和三娘他们到了没有,路上是否还顺利,九宝儿再哭没哭…… 这里一切都好,无忧无虑,不愁吃穿,不受日晒风吹,这些,三娘他们是否能够知道呢? 他手中拿着一本《天台要述》,看至深夜,眼睛感到有些酸涩,准备踏踏实实睡一觉再说。 神山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张凌尘正享受着短暂的静谧,无意之中神识探向神山各处,突然嘴角一笑。 “人啊,人啊,万恶万念,总归不过一个贪字!”很快,他熟睡过去,有些事情他会出手去管,有些事情,注定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吧。 原来,当日下午,张七十降下法旨,宣布闭关,神山一应事物由衣怀嵩暂理。同时,免去陈天均主事之位,外派荒庭,巡照司交由长老巩道源打理。除此之外,拔擢赵从定为教习司教习。 如此一来,看起来,衣怀嵩又大有起来的迹象,而和以前不同的是,如今这一切,都是张七十给他的。 而陈天均作为张七十忠实的股肱之臣,因一言获罪被贬,却也着实让众人有些想不通。 但谁也想不到的是,陈天均对于张七十来说,可是有着大用的,这个作用,可要比谁都来的都要更加重要。 入夜才不久,就在张凌尘照顾鹤之芳睡下之时,陆九年和法彦带着一坛好酒和两斤上好的牛肉,来到了陈天均住处。 几人饮酒作乐,明面上,陆九年和法彦来送他一程,但陈天均自己并不知道的是,二人前来,其实是送他“最后一程”。 几人饮酒至深夜,陈天均突感不适,口吐鲜血。 酒中无毒,肉中也无毒,是法彦妖僧施以秘法,在陈天均不备之时,暗伤于他。 陈天均没有明白,张七十究竟要做什么,可没用片刻,他也就知道了张七十究竟需要他做什么。 “我可真的是,派上大用场了啊。” 陈天均苦笑着,他心里,知道,这件事情已成定局。 “对不住了,宗主大人亲自下的命令,我们也只好照做。”陆九年看着几乎快要坚持不下去的陈天均,内心多少还是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说不好哪一日,他和法彦的下场也会是如此。 “哼,老兄们,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好自为之吧。”陈天均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等着他的最后一刻到来。 夜已很深,神山寂静一片,陆九年和法彦带着陈天均前往血狱之时,正好被张凌尘看了个清楚。 “这个宗主大人,简直成了疯魔了!”张凌尘不再关注于血狱,收回神识,稳稳睡去。 毕竟,鹤之芳如今这个样子,免不了要张凌尘尽心尽力地照顾,哪里有心思去管张七十将谁填进血狱,怎么也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罢了。 …… 张三福在众人快要到达鲁国国境之时,终于醒了过来。 三娘将一切告知后,张三福躺在床上,望着船舱之外,久久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行清泪一直挂在他的脸上,他回忆起张凌尘从小到大,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到病恹恹需要他和三娘精心照顾才能勉强活下去的少年,再到他逐渐成长,甚至到了能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的地步,这个孩子,当真越来越有“出息”了。 他显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在他自己所坚定走下去的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一切也不知是好是坏,但总归,张三福内心很痛苦,为了自己,那个孩子深陷虚无缥缈之中,这当真不是一件好事。 未来的路,似乎还没有走,就已经停下了。 三娘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夫妻二人谁都不说话,一直僵持着,直到船行至鲁国。 总算安全了是吗? 但愿安全了吧! 鲁国不比延黎国,这里人口较少,修行者更是要少很多,因为书派在此地盛行的缘故,读书人很多,对待礼乐则要更加重视。 走在鲁国建良郡的街道上,一行人看起来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鲁国人生活很是平淡,有种不争之感,恬静淡然。 三娘等人心事重重,无暇四顾鲁国风情,好生谢过宋青风,不再往前走,就留在了建良郡。 宋青风也不再多问,他也受了不小的伤需要静养,便带着宋见星等人回剑冢去了。 三娘用那块腰牌换了两千两现银,买了一间颇为大的院子,一下子就花去了一千两。 加上购买一切用具,往后的日子,还是得拮据着过。 也不知道张凌尘如今怎样了,他要是在,该多好呢。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一章 恬静自得乐 安逸也忧心 天还没亮,张凌尘行过几轮大周天,想着鹤之芳行动不便,便往大殿走去。 鹤之芳也的确有难言之隐,可也不好意思开口,静静等着张凌尘的到来,可张凌尘来了,她却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人都有三急,何况他和鹤之芳又都不是圣人,如何能避开。 大殿之内,鹤之芳正满脸踌躇,即便是张凌尘到来,也还是未见舒展。 大概二懒爷爷没有这些烦恼吧,厨房置办得那般好,可竟是连个茅房都没有。 张凌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自己怎么都能想办法解决,可鹤之芳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总还是不方便。 想来想去,张凌尘虽然心里清楚是什么事情,也不好意思说穿其中缘由,只是闭目将神识探去,意念所至,院中西南角出现一座茅房来。 他二话不说,抱起鹤之芳便往此处去。 茅房内,张凌尘很贴心地给鹤之芳设置了把手,毕竟,这种事情,总不能由他帮忙解决吧。 “师兄,你走远一点,等我好了,我在叫你!”鹤之芳羞红着脸说道。 张凌尘怕她尴尬,赶忙退后很远去。 解决完该解决的,张凌尘又照顾鹤之芳洗漱用餐,将她扶到藤椅上坐着,又找来几本书给她。 “张师兄,等我好了,怎么从这里出去啊。”鹤之芳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单纯的问道。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才好。如果鹤之芳得知永远没法从这里出去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这个,我,呃。” “师兄有话就直说,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 张凌尘也知道,这件事总该要面对的,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实话告诉你吧,为了能救出我师父,我答应了原来泓栩神树的元灵二懒老爷子,接替他做了这泓栩神树的元灵。本来按照约定,我是不能以泓栩元灵的身份出手干涉外界任何事物的,可我实在不希望看到你和鹤宗主有事,所以才出手帮助。” 鹤之芳睁着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张凌尘,等他继续说下去。 “而,我答应了二懒老爷爷,不能带任何人进入泓栩。而外人一旦进入泓栩之内,恐怕直到我离开之前,都出不去这里。”张凌尘说到这里,停顿片刻,他原以为鹤之芳会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却没想到,鹤之芳依旧一脸单纯,静静听着。 “然后呢?那张师兄你什么时候离开啊?” 张凌尘无奈摇摇头:“我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 “永远都出不去?那就是说,我要永远和张师兄在一起了?”鹤之芳说这话时,明显带着一种莫名的开心。 随即,她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妥,变了语气:“那怎么办啊,张师兄。” “我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在这里活着出不去,总比在外面死了强吧,你说是不是。” 听到张凌尘这样说,鹤之芳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 “那,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待着?”鹤之芳微缩着脖子,好像试探性的问道。 “目前来看,只能这样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出去,但我一定会尽快想出想办法的。” “不急不急,不着急的师兄,这里也挺好的。” 鹤之芳赶忙摇手,似乎短时间还不想离开这里。 “嗯,确实也不着急,你的腿还不能走动,等你自己可以下地走路了,相信我会想出办法的。” 鹤之芳点点头,关于张凌尘所说的办法,估计也一时半会想不出来,这个世上,除了师父鹤林韵,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牵挂了,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何况,还有张凌尘陪着她。 “我要去练剑,你要去看吗?”张凌尘将此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太礼貌,赶忙又改口道:“要不你就在这待着吧。” “我去,我去!”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好吧,我带你过去。”张凌尘说罢,伸出两臂将整个藤椅抬了起来,来到归一园前面,又从小厨房找来他早起炸好的油糕,摆了几盘干果,再倒上两碗八宝茶,齐整整放在鹤之芳藤椅跟前。 “你就在此看看书,吃吃零食。” 鹤之芳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更加波荡起来。魁星阁尽是些女流,整个宗派找不出一个男人。她从小就失去父母,除了师父,还不曾被谁这样照顾过,何况还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颇具男子汉气概,长相很是英俊的男人了。 “你怎么了?张凌尘看出鹤之芳的不对劲来,紧盯着她。 “是不舒服了吗?” “没有,没事,师兄,你忙你的吧。”鹤之芳虽然嘴上说着,可眼神始终不曾看向张凌尘。 张凌尘点点头,可眼神还是没有离开鹤之芳,却让她更加羞涩起来。 “好了,你去忙吧,师兄。” 鹤之芳心里尴尬至极,心想哪有张凌尘这样的人。可张凌尘的确是没有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一心怕的还是她的伤势。 “好吧,那你不舒服了一定记得叫我。” “嗯!”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神情正常了些,这才转身向归一园走去。 天师所留下的归一剑术,只是一本孤本,从未问世过。 世间剑术,张凌尘所见甚多,早在熙春观时,师父就教给他不少,其余诸派的剑术大多都已领略过了,可都和这归一剑术有所不同。 张凌尘从七千尊人像中穿梭而过,走了很久,才算出头。 也不知道二懒爷爷雕刻这些人像用去了多少时间,但看这些人像清晰有致,神态迥然,栩栩如生,也知道定然费了二懒爷爷不少心思。 从第一招到第七千招,第一式到第二百零一式,这些剑式动作看着倒不难掌握,只是其中深藏的剑意,张凌尘怎么也看不明白。 这些人像,有人举剑,有人藏剑,有人顿剑,有人出剑,有人立剑,有人折剑,有人又停剑,张凌尘反复看来,总还是没有眉目。 似乎也看不出来特别独特之处,这些剑招一招一式,是个仗剑之人大都应该研习过类似的剑术,这些相同或不尽相同剑招,单个看去,的确很是稀松平常,外界甚至有比这要好看实用更多的剑术,可当他们整整齐齐排列在此,张凌尘怎么也看不出门道。 二懒爷爷临走前也不曾详细告知,只让他自己去领悟,可如今看来,没个很长一段时间,张凌尘似乎连入门都做不到。 原书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想必书上大概还能有几个字,即便去靠自己领悟,也总还有个方向,可如今能做的,只有在这里陪着这群石像站着,别无他法。 转眼间,旭日当空,两个时辰过去,张凌尘沉浸在这剑术其中,丝毫没产生出别的什么感觉来,可鹤之芳却受不了了。 她知道张凌尘此时不便去打扰,一直强忍着炎炎烈日,可自己又动弹不得,躺在藤椅上,端的有些难受。 “师兄,能把我带回去吗?实在太热了。”又过去片刻,鹤之芳实在无法忍耐,这才喊道。 张凌尘听到鹤之芳叫他,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看太阳,确实有些惹了。 但此间热不热,还不是张凌尘说了算。 他意识所至,有微风吹来,阳光被云彩遮盖,除鹤之芳所在的那周边外,其余地方下起小雨来。 能看得见雨却淋不到雨,这在鹤之芳生命中,还是头一回。 “可以了,师兄,舒服很多了!”鹤之芳笑着很甜美,有些羞涩道。 “那你再等我会,一会我就去给你弄吃的。”张凌尘站在雨中向着鹤之芳喊着,鹤之芳连连点头,这么惬意舒适的环境,张凌尘又近在眼前,鬼才不愿意待着。 张凌尘回到第一排第一列那个石像之前,手中生出龙栩,对着学了起来,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直到第一剑诀结束,张凌尘虽一遍就将这些剑招铭记在心,可还是没弄清楚这其中奥秘所在。 “算了,歇着了。” 张凌尘知道,想要掌握这归一剑术,根本不是一日之功,也切不能急于求成。纵剑之道,若不分轻重缓急,一味图快,事半功倍不说,恐怕南辕北辙犹未可知。 雨停了下来,张凌尘打理打理自己衣服,很快便干了。 在这里没别的好处,倒是这心想事成,真的奇异的紧。 “鹤师妹,我们回去吧。”张凌尘来到鹤之芳身前,同样举起整个藤椅,便往回走。 鹤之芳并不很重,加这藤椅也不过彭自羽那柄贯天重量,张凌尘走得很轻盈,不多时就来到主殿位置。 一场雨过后,殿前的那些花儿被雨水浇过一番,渗出沁香的味道,让鹤之芳心情更加愉悦。 张凌尘也不知道弄些什么吃的,想来想去,觉得鹤之芳此时还是需要补一补得好,便去熬了一锅鸡汤来。 鹤之芳倒也并不觉得多饿,只是张凌尘花费精力去做的,她怎么也要尝一尝。 她这才发现,张凌尘所熬的鸡汤,很是醇香,不由喝了好一大碗。 张凌尘却也只笑着看她,鹤之芳不经意间和张凌尘对视,看着他笑得那般温柔,顿时觉得,这样过完一生也未尝不可。 但张凌尘心里想的,还是怎么能早些离开这里,远处鲁国,可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半日过去,张凌尘和鹤之芳各自躺在藤椅上看着书,不知不觉又至夜里。 张凌尘照顾鹤之芳睡下,自己闲来无事,再次来到归一园中。 “神龙,你在吗?”张凌尘意识来到识海,呼唤神龙柯骞。 柯骞从泓栩中出现:“唤我何事?” “你可知道,归一剑术?” “那日不是听你二懒爷爷说了嘛,天师留下的。” “那你是否能看懂,这些石像,究竟有什么不同?” 神龙晃了晃硕大的脑袋,似是有些不耐其烦。 “有些事情,还是得你自己去亲自领悟,才能知道,别人告知,虽能点化于你,但这条路,你也便走不远了。” 张凌尘心里也明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更明白,天资有些时候,要大于努力。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别的事情,你如今是这泓栩元灵,你体内又生着一颗泓栩,泓栩与泓栩,毕竟是同根之物,你若能彻底掌控你体内的泓栩,或许,便也能彻底掌控这参天之物。” 张凌尘听到柯骞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是没有太懂,又问道:“你这话何意?” “张凌尘,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我看那个叫鹤之芳的姑娘对你倒是情意绵绵,你若是参不透我的话,和她在这里做一对隔世鸳鸯,倒也不错。” 张凌尘本还在认真听着,希望柯骞能多说一些于他有益的话,却没想到柯骞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要瞎说,我和鹤之芳只是萍水相逢,无奈如此,哪有你说的这些事情!” 神龙见他有些气急败坏,反而呼呼呼笑了起来,晃动着巨大的身子,悠悠然回到泓栩中去。 张凌尘面颊有些微红,长这么大,除了九宝儿,他从未对哪个女的动过心思,如今听到柯骞这样说,内心扑通扑通的,不由烦躁起来。 但他很快也冷静下来,这些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情,自己心里多想,反而无趣。 很快,他的将心思又放在了那些石像身上,索性生出龙栩来,一招一式再次练起剑来。 说来也奇怪,自从柯骞说了那些话,张凌尘一直静不下心,内心之中,不由也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出来。 不自觉的,九宝儿的身影出现在他脑海,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花言巧语,等等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他感到想念。 可是,此刻在他心里产生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又是那样的真切。 他不由又想起鹤之芳初来那日,英气勃发,秀丽动人,可好像和如今,不太一样了。 无数思绪让他脑子有些生疼,他索性不再去想,回到竹林前,行过几轮大周天,安然睡去了。 远在鲁国,在三娘的安排之下,陈敬方和彭自羽好一顿拾掇,东市西市买个不停,打打扫扫,归归置置,好几天过去,终于将整间院落收拾出来。 这间院子还算可以,正房最大,张三福和三娘睡着。两侧各有房舍两间,在三娘授意下,左边第一间也被收拾出来,铺盖被褥,桌椅板凳,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是张凌尘在时的那种布置。 九宝儿屋子和张凌尘那间并排,每至深夜,她总会独自一人来到张凌尘屋内,躺在张凌尘床榻上,想象着他还在自己身边。 她的怀里,总揣着一块红布,也只有深夜时才敢掏出来,那是张凌尘临走之前,当着她的面亲手割下的一缕头发。 她的眼眶不由又湿润了。 她从床上坐起,推开窗户,看着鲁国圆润的月光,心里的思念,一瞬间变得和这天一样大! “张凌尘,你在哪,你还好吗?有没有想我啊。” 她自言自语着,眼泪从脸颊滑下,哽咽着,整句话断断续续。 夜已很深,张凌尘从藤椅惊醒。 “九宝儿?” “九宝儿,是你吗!” 九宝儿脸颊还挂着泪,突然却听到内心传出张凌尘的声音。 “幻觉?” “九宝儿!”声音再次响起。 “张凌尘!是你吗?还是我的幻觉?”九宝儿喜出望外,眼泪还在脸上,嘴上却已经笑了起来。 “龙栩炼成时,我记得柯骞说过,等我们真正心意相通的时候,不管多远,都能对话,原来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我听得见!” 九宝儿才从原地站起,正要和张凌尘好好聊聊时,那个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再没有出现。 张凌尘也在竹林前急得跳脚,先前明明还听得很清楚。 “柯骞!柯骞!”张凌尘再次来到识海之中,大声喊着柯骞。 柯骞身影未出现,但还是有声音传来。 “是泓栩,它不让你和外界有联系。” “啊,泓栩?” “是的,是泓栩。没办法,眼下,你根本还掌控不了它。” 张凌尘内心突然疼到极点,九宝儿声音那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了。 “人我见不到,说句话也不行吗!”张凌尘抬起头望向天空大声叫喊着,可此间静谧无声,根本没有回应。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二章 月是今夜明 共赏一壶春 转眼一夜过去,张凌尘始终未眠,内心很是愤怒。 他对着天空将泓栩骂了半夜,可泓栩完全没有反应。 倒是鹤之芳被他吵醒,陪着他也熬了一夜。 张凌尘知道,这条路,也是行不通了。他在心里一直呼唤着九宝儿的名字,远在鲁国,九宝儿也一直在呼唤着他,可二人之间,始终再没有任何音讯可以传递。 张凌尘无奈认命,他知道,是得按照柯骞所说,早日彻底掌控泓栩了。但至于究竟需要怎么做,他也完全没有头绪。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即便外界,也已是春暖花开,天地复苏了。 鲁国本就临海,气候温和,加之药宗就在鲁国,在宋青风的授意下,药宗派了好几名医师前来,张三福的身体明显地恢复着,虽然一身修为被废得差不多了,但总归又能开始修行。 九宝儿也很是刻苦,这段时间一直没有闲着,和彭自羽一起整日修行研习,张三福虽还病着,一身修为也没了,可毕竟是做过教习司主事,曾经也是一实力不俗之人,教导他二人没有什么难度。 只是陈敬方一直都不能修行,他对心诀经文的掌握程度,多年下来,可以说不弱于张凌尘多少,自己又很是听话刻苦,从来没有懈怠过一天,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终究是踏不出那一步。 他也乐得如此,其人整日嘻嘻哈哈,憨憨的,倒是力气十足,几乎承担了一家所有的劳力活计。 日子在缓慢煎熬中,还是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张凌尘离开他们,已经有三月了。 泓栩之中,张凌尘和鹤之芳每日依旧那样,不过那几件事情,张凌尘一直在归一园待着,整日也不出去,除了行大周天静坐冥想,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七千尊石像上面。 鹤之芳已然能够下地走路,虽然还一瘸一拐,可很多事情自己也能亲力亲为了,不再需要张凌尘照应一切。这段日子过来,张凌尘除了每日修行之外,可以说将鹤之芳照顾得很是到位,衣食起居无微不至。 而藏在鹤之芳内心深处的那种情愫,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烈。 张凌尘倒是没有将这层纸戳破,在他心里,鹤之芳终究只是和他并肩落难的一个红颜知己,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只对九宝儿钟情不二。 话说回那些石像,张凌尘这段日子过来,虽然仍然没有看懂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剑意,可他也始终没有闲着,每日睡得很少,短短两月有余,便将这七千招式尽数学会了,而刻在一旁的剑诀,他也悉数掌握。只是,每当他发动凌云剑意再使出这些剑招之时,总觉得怪异无比,凌云剑意也始终得不到很好的发挥。 按理来说,张天师所留下的剑术,自然应该很强才是,可张凌尘尽数学会,又觉得和长生宗其他剑术相比,反而还要更弱一些。要知道,这可是天师临走之前所留下的剑术,应当是他处于巅峰状态下所领悟出来的,不应该是如此才对。 不过,张凌尘更加清楚的是,张天师巅峰状态的下所领悟出来的剑术,必然不是自己短时间内就能够领悟掌握的。 但他丝毫未敢松懈下来,依旧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想着这些剑招,从第一剑诀到第四十九剑诀,第一式到第二百零一式,第一招到第七千招,这些剑术在他脑海里连成片段,一招一式演示过无数遍,自己又提着龙栩在归一园前耍了无数遍,可终究,这些剑招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剑招。 张凌尘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即便是将这些剑招舞出花来,也不会再有更多精进。 鹤之芳忙完二人生活琐事,闲着无聊总会来到归一园前,看张凌尘练剑。她很享受这个过程,虽然日复一日始终如一,可也不觉得枯燥,反而乐在其中。 鹤之芳每日看下来,只觉得张凌尘这些剑招自己都快学会了,她魁星阁一门虽是不用剑,但对剑道也还算有些理解,连她都看出来,张凌尘只是平白无故地舞着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门道出来。甚至,他如今所用之剑法及剑意,比之他在比试期间对阵寅悲和宋见星等人之时,还要弱上一些。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无意当中的一句话,却让张凌尘顿时醒悟过来。 也许是她看了太久张凌尘舞这剑,虽然没有太懂其中门道,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而张凌尘也当局者迷,要不是鹤之芳点醒他,他还不知道要这样做无用功到什么时候去。 这日午时将至,张凌尘再次剑舞翩翩,快结束时,鹤之芳笑着说道:“师兄近来舞剑,越发的像是在跳舞了,好看得很。” 张凌尘同样笑笑,拿过毛巾擦着汗时,鹤之芳这才说出那句点醒他的话。 “师兄,要不然,你不用剑试试这些招式?当真像是一曲翩翩动人的舞蹈呢。” 这句话,让张凌尘当场愣住。 “不用剑?” “不用剑!” “对呀,是谁规定的,必须要有‘剑’呢?” 二懒爷爷也的确说过,剑在有形无形之间,小而有形,大而无形,短而有形,长而无形,弱而有形,强而无形,有形无形之间,全在领悟多少。 这段日子,他拘泥于这些外在的剑招,一味地追求熟练,刻意将这些剑术滚熟于心,真正的剑意,并不在这些表象的东西。 他又记起初学剑时,师父给他雕刻的那把短小的木剑,每日念完早经,他总会握着那把短剑,一遍一遍去练一些繁琐却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剑招,多年下来,真正的剑意并无掌握不说,将剑招耍得多么好看生动总归有些索然无味。 那时师父就曾告诉过他,剑在手中,与人之争只在方寸,剑在心里,千里万里亦可拒敌。持剑无念,剑只在长短之间,无剑有念,则可纵剑千里之外。 后来,他来到长生宗,领略了不同人用剑,看到了张元元的“剑字,得到了龙栩,和不同的人战斗,更是明白了,剑虽分长短,但剑意不分远近,真正的纵剑之人,千里与一寸没有区别,眼前与天涯无甚所谓,只有剑在手中和心中之分。 那些强大之人,可将世间万物化为剑气,再凭借强大的剑意,杀敌而不用睁目。 尤其是看过张七十和宋青风一战,二人将几乎所有手段用尽,剑与剑几乎没有碰撞便一分高下,人已走远,但剑意未收,直到那道彩虹高悬天际,这才真正分出胜负。 这种较量,撼天动地,终究只是强大的元气念力和剑意在相抗。 “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 张凌尘突然开心极了,大笑起来,倒是让鹤之芳有些茫然无措,她还以为是自己让他跳舞,把他逗乐了。 “师兄,你怎么了?不跳就不跳呗,干嘛要笑话人家。” 张凌尘收起大笑,平缓平缓自己的情绪道:“没有笑话你的意思,而是你的话点醒了我,让我突然对这归一剑意有了一点领悟,虽然不多,但总算突破了。” “哦?当真?我的话,竟然这么有用?”鹤之芳莞尔一笑,美丽动人不说,少女羞涩时独有的那种温婉之感跃然而出。 张凌尘赶忙将视线移开,话题也突变。 “想吃点什么,晚上做给你吃。” “嗯,师兄做的,都可以,我都愿意。”鹤之芳也赶忙将视线移开,不再看向张凌尘。 “那就,烤个山鸡,烫壶酒,如何?”张凌尘顿了顿,又道:“再弄点干果,拌两个猪耳朵,给你卤个猪蹄,好让腿快长起来。” 鹤之芳被张凌尘再次逗笑。 “好你个张师兄,我的腿是猪蹄是吧!” 二人逗笑之间,跑向厨房位置,张凌尘撸起袖子便动手,用了半时辰多一些,一切准备停当。 张凌尘在庭院花海之前铺上一张毯子,摆上方桌,一应吃食美酒搁在上头,二人对坐,这场晚宴便算开始了。 张凌尘端起酒杯,笑了笑:“来,鹤师妹,我们饮了此杯。” 鹤之芳一直受着伤,也没法饮酒,如今终于好得大差不差,自然可以举杯。 “干了,师兄!”鹤之芳面露笑容,举起酒杯,当即饮下。 张凌尘也笑笑,心想这姑娘到底是师从鹤林韵,脾气秉性像不说,喝酒的架势都很相似。 他也满饮一杯,将酒杯放下:“这肉烤得不错,快吃吧。” 二人饮酒吃肉,有说有笑,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享受着短暂的快乐。 “酒啊,真是好东西,愁也是它,喜也是它,忧也是它,恨亦是它。”张凌尘酒肉过三巡,端着酒杯,显见地抒怀起来。 “怎么了,师兄,可是想念张主事他们了?”鹤之芳看出张凌尘的伤怀来。 张凌尘摇摇头:“想念,怀念,感念。” “如果我这一生,没有师父和三娘,且不说这一路过来会走得多艰难,仅仅在襁褓之中,恐怕已经没有我了。” 鹤之芳点点头,她自然也听师父说过,张三福和三娘所做的事情,换做世间任何人可能都做不到,而且,即便有人能够做到,也不会做得像他们二人那样尽心尽力。 “你可能不知道,这十七年,我们几人,经历过丛生到死,劫难交加,真的是向死而生,才闯出这样一条路来,我虽然如今被控在这里,但我心里没有任何怨恨,即便泓栩又断了我和九宝儿的音讯,我嘴上骂着,但心里也知道,能再听一次她的声音,已经很不容易了。” 鹤之芳当然也知道张凌尘和九宝儿之间是什么关系,像他们这种青梅竹马,她羡慕不来,但也能想得到其中感情究竟有多深。听到张凌尘带着一丝哽咽的这些话,鹤之芳也不知道如何规劝于他,只是再次举杯:“再喝一杯吧,师兄。” 张凌尘将手中酒杯与鹤之芳一碰,痛快饮下,再次说道:“鹤师妹,我们,可能真的永远也出不去了,这树邪得很,什么都能屏蔽掉,连柯骞神龙都没有任何办法。我倒无所谓,只是连累你……” 鹤之芳点点头:“没事,师兄,与我而言,如今能活着,已经很满足了,我从小失去父母,和你一样,也是师父将我拉扯这么大,这次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凶多吉少,我不怕控在这里,你也更不应该自责才是。” “人嘛,一生总是跌跌撞撞多于平平顺顺,我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我师父那里,肯定也很担忧我。” “人生啊,世事难料,已经发生了,就面对吧。” 张凌尘本想劝鹤之芳的,却没想到反过来鹤之芳倒是劝起了自己,于是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我二人都是一样,经历相似,境遇相同,也是缘分,再来一杯吧。” “好,再来一杯!”鹤之芳笑着,将酒杯端得很高,重重和张凌尘干杯。 张凌尘有了酒意,意念所至,无数蝴蝶从花丛中飞出,道道青光隐隐出现,整个院中香气扑来,仿佛置身仙境。 “每年春天,我都会和九宝儿一起去抓蝴蝶。你都不知道,她可能闹腾了,每次都要抓好多只回去,师父也总会拿着戒尺,重重责罚我们,疼归疼,但真的很开心。” 鹤之芳单手托着下巴,微笑着聆听张凌尘讲述这些,看起来爱听极了。 “那时候,我生着大病,最怕的就是冬天,尤其是隆冬时候,隔三岔五就会犯病,每次一病起来,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靠着烈酒缓和,也是九宝儿,总趴在我的床边,整夜整夜搓揉着我的胸口,说来也奇怪,只有她搓揉的时候,我总能舒服一些,后来的很多年里,她都这样做。可以说,要不是她,我恐怕也坚持不下来。” 鹤之芳恬静的笑着,盯着张凌尘的脸,仿佛在听一个很好听的故事。 张凌尘喝下一口酒去,闭上眼睛回想,仿佛那些事情再次发生在眼前一样。 “所以啊,我很喜欢春天,因为春天到来,我的寒病总能稳定一段时间,而一家人也都会因此而高兴起来。师兄陈敬方要比我们大好几岁,他生性又蔫蔫的,从来不会跟着我们去撒野,于是,我和九宝儿整日疯玩,也没有人管我们,现在想想,真是自在啊。” “如今春天又到了,九宝儿却不在我身边了。不,应该说,是我不在九宝儿身边了。” 鹤之芳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在为他们而惋惜。 “没事,师兄,如今,你们虽然不在一起了,但这满世界的春天,总还在的,你所看到的春天,和张芷臻所看到的,是一样的。” 张凌尘微微凝眉,看向鹤之芳,显然是被她这句话所感动。 “也是,也是,我们虽然见不了面,但这月光,是同一个月光,这盎然的春意,是同一片春意啊!”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三章 虺人重出世 为夺神兵来 一夜过去,张凌尘醒来时,还躺在自己的藤椅上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几时睡去的,总之看起来,这一次,显然是鹤之芳照顾的他。 以他如今识海的强大,显然不可能被酒这种东西所影响,只是这段日子睡得实在太少,加上心里钻研归一剑时间太多,好不容易有所感悟,自然而然的内心放松了一些,这也导致他连几时睡去的都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更不知道。 鹤之芳就待在他身边,似乎哪里都没去,一直陪着他一样。 “我睡了多久了?”张凌尘揉揉脑袋问道。 “师兄都睡了十个时辰了,再睡一天就过去了。” “十个时辰?怪不得天还黑着。” 张凌尘只感觉脑子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放空过,疲惫感荡然无存,身心都很舒适不说,感觉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昨天那些话,你就当我胡说吧。”张凌尘从藤椅起来,揉揉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 鹤之芳笑着点点头,抬着下巴只看着张凌尘,嘴巴微抿着,有了一种俏皮的感觉。 “知道了,师兄。”见张凌尘好像不放心似的,鹤之芳又着重说道。 张凌尘点点头,他也不知道怎的,鹤之芳的给人的感觉有了些变化,他虽然一时想不起究竟哪里产生了变化,但还是感觉这种变化很是熟悉。 他无暇多想,赶忙往归一园走去,昨日终于对归一剑术有了一点点很小的领悟,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这段日子,张七十一直闭关不出,长生宗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当初衣怀嵩掌权时的那种状态,可以前总还有陈天均牵制着,如今却再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柳林南自从自在城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和何庆叔搞到了一块,别说是无暇顾及典造司之事,甚至连人去了哪里都没人知道。 各司主事,如今也只有宫鹊还坚持着,既不听衣怀嵩的指示,也不管张七十临闭关前的吩咐,自己做好自己宣文司的所有事情,也就是了。 张七十闭关半月左右,鹤林韵师徒两人终于到达南境,回到了魁星阁。 一回到魁星阁,鹤林韵什么事都没有做,连衣服没顾不上换上一件,便来到星盘大阵,推演很久,直到推演出鹤之芳还活着,才算放下心来。 路上她便交代鹤之媛,关于长生宗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鹤之芳去了哪里,绝对不能提及。按理说,这件事错在长生宗,她本没有理由替长生宗做隐瞒,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但她选择瞒下此事,还是因为心里不清楚当初出手搭救他们的到底是谁,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鹤之芳会面对什么,谁也猜想不到。 这数月过来,张七十和宋青风一战的各种细节已然传遍整个世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被谁所传,但这种事,想也能知道,最为人所喜闻乐见,这个话题在大街小巷之中,几乎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有人认为是张七十赢了,毕竟,是张七十率先落到地面,也是张七十引起了天地异变。 但知道的人心里都清楚,这场争斗,实则还是宋青风占了上风,只是延黎王朝的百姓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宗主大人会失败罢了。 此外,这段日子还发生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让人们不由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接连一段时间过来,长安城外死了好几个修行者,他们无一例外,都丢失了佩剑。 当年虺宗巅峰之时,做得最多的,就是抢取世间好剑,其宗主战问戟一生追求的,就是用天下好剑合铸一把天下第一的绝顶好剑,要比剑冢排名第一的毋庸还要好上很多倍的剑。 为此,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中,又有不知道多少铸剑世家被屠戮殆尽,比如春生叔一家及其那把排在世间剑榜第四的吞云神剑,比如何庆叔,只不过,他那把赤焰不知何原因又回到了他手中罢了。 甚至,连彭自羽一家也被虺宗袭扰过,只是彭家势力太过强大,虺宗并未得逞罢了。 在宋青风举剑冢之力尽数将虺宗剿灭之后,虺宗沉寂了这许多年,可如今,无论是北境延黎长安,还是东境鲁国,南境诸国,亦或是古蜀国,均出现了虺人的踪迹,不少人被夺去了性命。 看起来,虺宗战问戟还是一心想完成他的愿望,只是不知道为此,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人命了。 除了虺宗又卷土重来,长安暗地里还有一些异动,跟随左枫来到长安的赵芳冰在长安景林街开了一家规模颇为大的妓院,豢养了不少来自世间各处的打手,招揽了上百个水灵灵的姑娘,长安各部官员不算,连部分长生宗下设道观的弟子,甚至是长生宗内部之人,出入此地的也不在少数。 也不知这些情况是否是在张七十默认下进行的,但能想来的是,左枫必然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芳冰在此地搞这样一个地方,用意究竟是什么。 拉拢腐蚀朝廷官员不算什么,蚕食长生宗弟子也不算什么,其性质,说白了就是幽宗设在长安的一个据点,虽说这样的据点长生宗在幽宗也设有,左枫曾经就负责这件事,但这样公然进行,还是很不寻常。 更有甚者,赵芳冰还多次出入一些朝廷大员家中,过夜更是数不胜数,谁都知道她在做什么。 赵芳冰作为幽宗前代圣女,虽然修为平庸无奇,但长的着实漂亮,天生丽质,出水芙蓉一般,即便已经年有四十,可看起来跟十七八的姑娘无二。 更重要的是,虽然她早已不是圣女身份,可她依旧贵为幽宗宗主赵漠河的亲妹妹,以她之尊,来到长安做这些勾当,着实有些让人想不通。 幽宗以教立国,虽和古蜀国类似,但整个荒庭几乎全部由幽宗说了算,各地管理人员首先是幽宗弟子。 上代宗主时期,幽宗举一教之力,与中原分庭抗礼最终失败,杨康谋反时,也是幽宗在其后做支撑,司马南州叛乱时,多少也有幽宗的影子在,百余年间,幽宗亡中原之心不死,或明或暗始终做着盘算谋划,几乎可以说,要不是延黎王朝有着百万兵马以及长生宗的坐镇,荒庭早就举国而下,问鼎中原了。 到了赵漠河时代,他的野心还要更大,虽然这些年短暂消停着,但想必谁都清楚,以他的野心和能力,有朝一日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必然会与中原有最终一战,只不过到时候鹿死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长生宗内,自然也有人将这些情况汇报至衣怀嵩处,但衣怀嵩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甚至还有些纵容的意思在。 …… 长安郊外,某处闲置庄园内,虺宗一群人齐聚,他们此次来到长安的目的,是为了夺取一柄才出世的宝剑。 长安岱山之后,是属于长安管辖内的岱县,著名的洛水陈家,便以岱县为根基,延绵已有十九代,代代以铸剑为生,天师所留下的朔巽朔钧两柄神剑,便是陈家祖上所铸。长生宗内极为有名的神兵,便有一半出自陈家。 当下,陈家耗尽三代之力,以南境悬渊下的魨鲸之骨和古蜀国昭轮峰顶的寮洚石为主要原材,在岱山地下八百米的岩浆之中淬炼整整百年之余,一把神剑即将要呼之欲出了。 陈家隐瞒百年余,终究还是被虺宗得到消息。 陈家在铸剑方面,世间几乎无可匹敌,似乎也只有剑冢宋家可以相提并论,但宋家有宋青风坐镇,陈家却始终都没能出现一个像宋青风这样的人。 虺人来此,夺剑不说,必然还会屠尽陈家一族。毕竟,虺宗宗主战问戟祖上也是铸剑之人,为了能成为世间第一铸剑师,他并没有精心钻研铸剑之术,而是选择将比自己强的铸剑之人悉数屠戮,这种做法,实在为人所不能理解。 距离那柄神剑出世,剩不多时间了,近可能在几日之内,远也不过月余。陈家几乎将全部子弟压在了这把神兵之上,甚至早在四十年前,陈家老祖就已将此剑名字起好。 所以说,铸剑之人,所要忍受的煎熬和磨炼,远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而这剑也的确有一个很好的名字:“鲸落!” 此剑若出,说不好,世间剑榜就要重新排列了。 陈家人必然也清楚,这把剑已经被虺宗盯上了。 他们所能倚靠的,也只有长生宗了。 但他们几次派人前去长生宗,寻求长生宗庇护,均无果。 眼看着鲸落呼之欲出,陈家人越发焦急起来,一旦虺宗找来,凭陈家的实力,根本守护不住这把耗尽几代人心血的神剑。 但谁都不知道的是,虺宗盯着陈家的同时,也有一人在盯着他们。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往南境追查虺宗下落月余的李春生,或者可以说,在做这件事时,他是商雪涯。 他自离开长生宗后,一路往南而去,在南境诸暨国清远郡终于查到了虺宗的下落,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见到他们家传那柄吞云。 于是,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隐匿下来,扮作是一个行脚大夫,一路边给人看病,边追查着虺宗众人的去向,直到他见到一个身材臃肿,塌鼻梁眯缝眼的中年男人和虺宗众人汇合。 他的手中,正是他家传的那把吞云。 他自然也认得出,正是此人,当年杀尽商氏一门,带走了吞云。 看起来,战问戟的铸剑计划还没有开始,虺宗人手中握着的,尽是世间有名的好剑。 直到他们开始动身前往北境,春生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何处,但隐隐感觉得到,他们在准备做一件大事。 不知不觉中,虺宗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看得出来,实力都不俗,想都不用想,这群人准是又冲着灭族去的。 春生自然也清楚,这群人聚在一起,自己想要夺回吞云,根本不可能。 但这群人和自己有着灭族屠家之仇,仇家近在眼前,让他放弃,根本不可能。但他也只能静观其变,在没有搞清楚他们目标是什么之前,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三月至,阳春来,他在长安找了住处,整日早出晚归,紧紧盯着任何可能的异动,终于知道了他们的目标就是岱县陈家。 他知道,兹事体大,这件事情,弄不好又会成为一场浩劫。而且,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够阻止得了的事情了。 想来想去,他只能求助于李从来。 他跟着李从来长大,一身本事也都是李从来所教,他的过往,李从来也一清二楚。 事不宜迟,李从来浪迹天涯,踪迹难寻,好在,李从来给过他三道符,危难时刻,可用此符,李从来便能赶来。 春生用去一道,李从来有所感应,不日便至。 二人在长安相聚,听春生说完一切,李从来笑笑,只说了一句话:“我老头平生,就爱管管闲事。” 春生知道,这件事稳了。 来到长安第一日,李从来带着春生,去了岱山,延黎王朝祖庙,见了郑明钊。 此二人相识多年,很多很多年。 二人见面,多余一句话都没有,棋盘摆上,对坐而弈,整整三日三夜。 李从来精通棋道,世人皆知,连南境时洪迁都不是对手。 可郑明钊却生生扛了三日三夜,二人只好讲和。 就在棋局已定之时,岱山发生抖动,像是地震了一般。 李从来落下最后一子,嘴角一笑,看向郑明钊道:“该动弹了,别再让虺宗这帮杂毛把你的祖庙拆咯。” 郑明钊可劲摇着头:“再有半个时辰,我就能赢这盘棋了,真扫兴呢。” 二人随即又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春生一直在跟前替二人烹茶,此时,换了第八遍茶叶的茶水还热着,二人各自饮下一口,带着春生下山而去。 岱山的异动,传至太神山,大地所动,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向岱山方向望去。 岱山一侧的次峰有大量火焰喷射而出,席卷而下,流到沧澜江中,整个江面瞬间被大火笼罩,过往商船要不是反应及时,甚至就要葬身火海。 数百虺宗之人,从长安各处向岱山涌来,他们知道,那把剑,就要出世了,这一刻,他们和陈家一样,等了多年。 张凌尘还在归一园感悟着剑意,也是被这异动所惊,催动念力看去,在岱山底下,一把通红耀眼,游润有加,锋刃很长的剑,从地底岩浆中冲出,要不是陈家众人施法阻挡,恐怕就要冲上天际而去。 “好剑!”张凌尘不禁感叹,这把剑,比之宋青风那把毋庸,都不差多少。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四章 鲸落天地动 春生斩虺魔 鲸落才出世,引得大地震动,巨量岩浆喷发出来,沿江而去。岱山头顶整片天空乌云密布,雷电盖顶,看起来,要将整个岱山劈开似的。 陈家家主陈有鱼带领陈家百名子弟,在地底之下加持久已,无数元气渗进鲸落之中,但还是快要压制不住了。 岩浆之上,鲸落愈发变得闪亮,剑体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剑在岩浆之中待了十年,这才将魨鲸之骨和寮洚石淬成一体,才从岩浆中出来,又被陈家施以铸剑秘术,似冰如雪的元气灌输到剑体之中,只要此剑能够坚持下来,便算成功了。 虺宗众人已然将整个铸剑之地围了起来。 这地方隐在一片榕树林中,一座山丘之下。山丘下有一洞口,上书铸剑林二字,从洞中进入,沿着只可通过一人的岩壁一路而下,走上很远,才会到达看不到边际的岩浆位置。 这里很大,除了岩浆只有岩浆,温度奇热无比,也就是久在此地,早已习惯的铸剑之人能够待得下去,旁的人,恐怕一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陈家人在岩浆之中修了一座很高的高台,高台分七层,分别为熔炉,铸形,填精,锻骨,淬体,加持,融灵。 此刻,众人正在融灵阶段,一旦压制不住,此剑说不好就会变成一把邪剑。 虺宗宗主并未前来,但领头的那位也不容小觑,是为虺宗的第二把交椅,庞峰。 庞峰此人,杀人如麻,嗜杀成性,残忍至极。 为了完成战问戟铸造神剑的梦想,他的手里,已经有冤魂无数,被夺走的剑,已有近百把之多。 他们围在铸剑林周边,只等陈家带着鲸落出来,杀将出去,趁乱击杀全部陈家子弟,夺走神剑鲸落。 李从来和郑明钊慢悠悠走在岱山山后的小路上,小路两旁青草冉冉,已然露头,道旁的树木绿意盎然,春意正盛。 二人并不着急,因为他们清楚,离着神剑出世,尚且还需要一段时间。 融灵开始已然过去了整整三日,神灵引来的异动,同样惊动了长生宗诸人。 衣怀嵩带着两位长生宗长老,正站在主峰峰顶,看向岱山方向。 长生宗并未派出任何一人,即便他们都很清楚,虺宗人来到长安了。 甚至,私下里,衣怀嵩见过虺宗庞峰,二人达成了什么共识,谁都不知道。 赵芳冰那间妓院里,同样派出好几人,来到铸剑林中,但他们并不为鲸落而来,而是为了陈家的某个东西。 陈家家主陈有鱼当然知道,这把剑,究竟花落谁家,犹未可知,总归盯着的人很多,或可利用这一点,将陈家保全下来,总归看起来,长生宗定然是指望不上了。 过去不多时间,岱山再次震动,有巨大裂口从铸剑林位置分出三道,向着整座山峰开裂而去,天上云层肉眼可见涌向此间,乌压压一片,几乎呈现出黑色。 长安百姓们知道风雨欲来,纷纷从街道离开,各自回家躲雨。云层中突然雷声涌动,像是巨石在天际被炸开一般。 不多时,高耸的云间有电影弥漫,像是将云层剥开一样,又快速合在一起,李从来看向天际,知道鲸落就要出世了。 不多时,大地的震动停止,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在铸剑林的山丘之顶,剧烈红光从中喷出,直冲云顶。 “快,来不及了。”陈家众人惊慌起来,无数元气继续加持之下,神剑总算被短暂压制住,可已然就要呼之欲出了。 又过去片刻,在巨量岩浆带动下,神剑终于不受控制,爆出很大的脆烈声响,在山洞之中胡乱撞击,光芒之盛,显然要将整个山洞炸开。 岩浆涌动,陈家众人只得后退,神剑失去控制,从裂开的口子当中飞将出去,直插天际。 一道闪电从云层中生出,直直打向鲸落。 鲸落受到雷电击打,仿佛暴怒,无数红光从中生出,将整个天际的云层击成数块,大雨顷刻如注,浇在满山的岩浆之上,浓烟滚滚而来,将整个岱山笼罩。 虺宗众人不再躲藏,向着铸剑林当中而去,有一人悠悠升之天际,离鲸落不远,试图去伸手抓这把剑。 可鲸落哪里轻易被他抓取,一头魨鲸隐隐出现在空中,大口咬向此人。 此人便是庞峰。 他也是神藏巅峰的实力。 手中吞云出现,金黄光芒迸射,剑锋直指鲸落。 两道剑锋才接触,云层中发出剧烈声响。 “镗!” 声音之大,整个长安的百姓几乎全部听到了。 吞云仿佛遇到劲敌,回转剑身,无数剑意生出,升至天际更好位置,仿佛穿过云层,不多时,一道剑意从云层中直冲而下,正在鲸落上方,垂直而下,砸向鲸落。 鲸落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剧烈抖动着,迎向吞云而去。 “小友,别来无恙啊?” 庞峰自然认出这人是谁,曾经宋青风率剑冢追杀虺宗之时,此人也在。 这人正是李从来。 郑明钊和李春生则来到铸剑林中,对上那数百人。 另有一人,同样出现在铸剑林中,只是众人都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 这人,正是那黑巾遮面的法彦。 郑明钊知道他久在张七十身边,具体是谁虽然认不出来,但总归知道,他也不怀好意。 “怎么?你也想得到此剑?” “鲸落出,无可敌,这么大的造化,谁不想得到?”法彦语气邪魅道。 “还有谁,都出来吧。” 郑明钊大喊一声,周边又出现好几人。 这几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从气息来看,这些人都是幽宗之人。 “你们是一起上?还是车轮战?”郑明钊显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法彦和幽宗之人对视一眼,一同动手了。 数百虺宗之人同样拔剑向前,场间剑拔弩张,和陈家诸人一道,打作一团。 李从来还在天际,看了一眼鲸落,伸出右手去,鲸落不肯受控,抖动着,带着无数雷电刺向李从来。 李从来从腰间取出一条戒尺,大概有二尺左右。 李从来看似很随意,将戒尺丢出。 戒尺从天际云层中飞出,平平无奇,正好砸在鲸落剑身之上。 戒尺受到撞击,弹飞出去,在天空旋转着,又一次砸过去。 紧接着,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无数下。 鲸落终于不再抖动,无数光芒消失。 李从来再次伸出右手,稳稳握住鲸落。 庞峰看着场间变化,凝眉看向李从来,他知道,有这老道在,鲸落没那么好夺来了。 他们和幽宗串通,答应幽宗赵漠河壮大在长安的势力,换来幽宗的帮助。又提前知会长生宗张七十,以接受张七十十年驱使为条件,换来了长生宗的支持。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书派李从来却横插了一杠子。 这会,整个长安,除了张七十,恐怕没有人能够抵挡这老道。 可庞峰哪里肯轻易放弃,手握吞云,向着李从来走来。 “你这把剑,是吞云吧。”李从来问。 “是的,商氏吞云剑。”庞峰答。 “商氏一门,也是你带人屠戮的吧。”李从来又问。 “是的,正是在下,无一存活。”庞峰似乎很是得意。 “哦?无一存活?那我就告诉你,我的徒儿,正是商氏后人,商雪涯。”李从来说得也很随意,但语气中所带的杀意,不由让庞峰有些胆寒。 “什么?有人活了下来?”庞峰正声问道。 “是的,所以你,今天离不开这里了。”李从来一手握着鲸落,一手将戒尺收回,插回腰间。 “就让我用这鲸落,送你一程吧。” 李从来说着,看向庞峰,周边云雾缭绕,雷电环伺,剑气凌人。 庞峰心里虽有些惧意,但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剑意同样升腾,和李从来针锋相对。 “我知道你很强,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庞峰说着话,提着吞云神剑,走向李从来。 云动,风起,无数元气汇聚,数道剑意从庞峰身后生出,化作无数剑意,穿梭在云层中,带着游离的雷电,轰响李从来。 李从来笑着,看着庞峰,没有丝毫动作。 剑气已至,雷电交加,砸向李从来。 李从来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孤零零站在原地,任由雷电袭来,任由剑气袭杀,终究像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动。 庞峰知道李从来很强大,但没有想到他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 他再次发力,无数雷电从云层中再次袭来,云层像是高耸的山峰,似有万钧之重,整个长安上方的大雨似乎停止,全部涌向此间,压向李从来。 吞云从他手中脱离,化身巨大,在风中快速旋转,无数剑气与雷电相交,来到李从来身前一尺位置,看起来,马上就能刺进李从来身体了。 李从来从来都没有过生气这种情绪,但此刻,他看着庞峰有些狰狞的脸,真的有点生气了。 “没完没了。 李从来嘴里轻轻说了一句,催动念力,瞬间消失在天际。 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到了庞峰的脸上。 他的一只大脚正踩在了庞峰狰狞的脸上。鞋底,是爬山时带着的淤泥,还有前日去偷鸡时踩上的鸡粪。 只一脚,庞峰只觉得整个脖子和大脑要碎掉了,身体重重地砸到了铸剑林前通向陈家宅院的石桥上。 只是一脚,便让他恐惧不安,这种感觉,已经有近一百年没有过了。 多年过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再不济,也没有人能在他全神贯注之下能一脚踩到他的脸上。 他的鼻梁骨已经碎成了粉末,一个红红的大脚印子从眉心均匀地排到了下巴。 这一脚,顶多就用了三成力,否则,十个他都已经死透了。 “李从来,你这样做,不怕我虺宗举教报复吗?”庞峰躺在地上,大喊道。 “报复?报复谁?报复我?小友啊小友,也就是我如今年纪大了,江湖没有了我的传闻,要不我给你一天时间去打听打听,我是怕报复的人吗?” 也的确,李从来三十多岁时,便已名动天下,只身一人敢闯幽宗,和前代幽宗掌门大打出手之人,如今虽然是沉寂下来了,可不是害怕了。 “你,你不能杀我!”庞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此地遇到大敌,而李从来摆明了,是不可能放他走了。 “你不是想要这神剑吗?做这剑下的第一个亡魂,不乐意了?”李从来说着,已从天际来到地面,走向庞峰。 庞峰躺在地上,一个劲后退着,可在李从来巨大的威压之下,丝毫动弹不得。 鲸落依旧泛着红光,通红的剑体像是被血浸染过一样。 李从来停在离庞峰不远的地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铸剑林方向。 “春生,你过来。” 在郑明钊的强势武力之下,一众虺宗弟子早已不可招架,躺倒一地。 法彦也自知,有这二人在此,夺剑已是无望,不如早早退去,免得自己被迁怒。 春生听到李从来叫他,走到近前,也明白李从来是什么意思。 李从来将鲸落交给春生道:“你来吧,手刃仇敌,也算一件快事。” 春生接过鲸落,双眼通红。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鲸落从春生手中脱离,剑意奔涌,飞速而去,直直穿过庞峰胸膛。 一道血线飞出,庞峰顺势倒地,脸上写满了不甘。 春生走了过去,拿起那把吞云,这把剑,离开商氏一门,太久了。 李从来捡起鲸落,剑体与血色相同,分不清楚。 他将鲸落抛出,在空中飞舞,径直来到云层深处,将那些雷电悉数吸进剑体之内,又从云层飞出,直直插在陈有鱼身前。 陈家众人看在眼里,鲸落竟然在李从来手中,完成了最后的融灵。 陈有鱼捧起鲸落,小跑至李从来面前,双膝跪地,他知道,要是没有李从来,这把剑根本完不成最后的融灵,他陈家一门,也断然不会幸存。 “请先生收下此剑。” 铸剑之人,为的就是铸出一把好剑,交给修为高深之人,好成全了自己铸剑一族的名声,而这种级别的剑,留在陈家,也只会是陈家的祸患。 李从来摆摆手,并未接剑。 “鲸落,自是应该交给有缘之人。” 他剑指轻挥,鲸落顺着剑意飞起,速度很快,像是流星一般,飞上岱山,插在了延黎皇室祖庙的大殿顶上。 “等有缘人到了,自会将其带走,在这之前,它就留在那里吧。” 李从来看向陈有鱼,在陈有鱼看来,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 他叩头拜过,眼含泪水。 这把剑就像他的孩子一样,甚至在他眼里,要比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要。 但这把剑的宿命,就是如此,强求不得。 “走了,春生。” 李从来转身就走,春生手握吞云紧跟在后。 “对了,虺宗定然不会罢休,这段日子,我会留在长安,你大可放心。” 随即,二人向着山下而去,陈有鱼再次叩拜,如此一来,陈家安然了。 郑明钊嘴里骂了句:“老不死的,倒真是拿我当朋友”,便也回岱山祖庙去了。 大雨初晴,芳草香气扑鼻,长安繁华依旧,再没有了暴雨来临时的死寂。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五章 万剑有其法 其法尽归一 逃离铸剑林的幽宗众人,看似仓皇逃窜,但他们的目的,最终还是得到了。 他们并不为鲸落而来,借着帮助虺宗,趁乱偷偷夺走了陈家铸剑塔底层的聚元珠,正是因为这颗珠子,陈家一门才能铸造出那么多名剑,甚至鲸落。 张凌尘在泓栩内,将这一切看得真切,包括李从来如何轻易击败庞峰,春生如何夺回自己祖传的吞云神剑,郑明钊如何将虺宗众人打得落花流水。 李先生的实力,他自然清楚,这可是和张七十相比都只高不低的存在,只是郑明钊郑皇叔的实力,让他着实大开了眼界。 他只有一人,双拳,两腿,就将数百持剑之人一一击败,且打得不可招架,这在这整个世间都是少有。 鲸落自被李从来插进了那祖庙大殿之上,便已是消停了,而那个李从来口中的有缘之人究竟是谁,目前谁都不清楚。 张凌尘从之前的大战之中回过神来,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唯一的办法,还是要有一定的实力才行。 归一园中的那些石像,每一招每一式都已经刻在了张凌尘的脑海之中,只是其中的剑意,他领悟的还是太少。 他每日照旧研习长生诀,行着大周天,静坐冥想,练剑强体,比之刚来到泓栩神树之中时,更加刻苦了不少。 鹤之芳身体已经全然见好,二人的起居也逐渐转变成为了鹤之芳照顾张凌尘,毕竟张凌尘整日整夜待在归一园中,有时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起初他还有些不适应,毕竟让一个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姑娘家照顾自己,多少有些难为情,可在鹤之芳的一再要求下,久而久之的,也习惯了些,况且这些也不算什么大事,两人像是约定俗成一样,在泓栩神树中简单平淡地过着。 归一剑术,越来越像是一本看不完的书一样,第一遍读来简单明了却不解其中深意,第二遍读来变得晦涩难懂却似乎有了问道,直到第三遍,第四遍,无数遍,读得越多,每一回的感受不同之外,越觉得其中深不可测。 张凌尘每日睡得越来越少,整个人深陷归一剑术之中,越是不懂,越是触摸不到,越发的像是饿其之体,跫其之肤般,内心的执念逼着他也更加用心了。 “师兄,吃饭啦!”鹤之芳的声音,每日准时准点到来。 张凌尘抬头看看太阳,知道正午已至,今天还是没有进展,摇摇头,走向鹤之芳。 离着鲸落出世,又过去了一月有余,自己除了那日的一点进展,到今天还是在原地踏步。 他多少有些沮丧,哪怕鹤之芳做的吃食如何爽口,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张凌尘吃着,看到鹤之芳只看书,抬头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师兄,你不用管我。” 张凌尘若有所思点点头,继而目光注视到她手中的那本书。 “你看的什么书,我记得,先前,你不怎么爱看这些书的。” 鹤之芳笑笑,翻过来看看这书的封面道:“这本和别的不一样,这本可有意思了。” 张凌尘自然也看到了这书的封面,上面三个大字:“千页经”。 “大概讲的什么?”张凌尘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问道。 “嗯,我也说不清楚,我留下你自己看吧。总之,这书跟这名字一样,刚刚好有一千页,我马上就看完了。”鹤之芳道。 张凌尘点点头,几口将饭吃完,也顾不上其他,拿过书来就看。 自己最近脑袋里只装着一件事情,干涩得紧,看看这些闲书,也好换换脑子。 “谁写的?”他问道。 “好像是叫什么,叶春虚?”鹤之芳收拾着碗筷,边说道。 “春虚老祖?”他的书,张凌尘倒是看过几本,都是些修行法门,治世经典之类的,没什么出奇,只是这一本,从来没见过。 他翻开书楣,略翻了几页,发现果然和别的书有所不同。 这本书应该还是春虚老祖修行至巅峰之前所写下的,那时候他年纪应该也不大,用语像是一个小孩一样,可书里的很多章节都很有趣。 这本书中,有很多首诗,这些诗,都是从未让别人看过的,读起来虽平仄押韵,用词华丽,却不老成,意气风发,像是才要初生的太阳,散发着蓬勃朝气。 这本书中,还有很多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比如:早上的空气为什么好,晚上为什么会天黑。水从哪里来,流向哪里去,为何会结冰。鸟兽虫蛇如何生长,以何为生,如何死去。满天星辰各自在什么方位,起着什么样的作用。更比如:天地元气从何而来,如何生出,人为什么可以修行,修行的最高法则和最终去向究竟是哪里,等等等等。 他的这本书中,还有很多凡人俗世之间的趣事,老屋隔壁两口子吵架的对话如何搞笑有趣,早上最困的那会有人出来进去开门的咯吱声如何挠人心肺,场院里碾麦子时骡马转得一个又一个圈,冬天下雪时母亲出来进去烧得烫屁股的炕。 他的书中,有很多个单个写的字,有楷、有行、有草。这些个字几乎分布在书的每一页。 他的书中,还画了很多幅画。有正在攻击蜘蛛的大公鸡抬起大喙准备啄下去的姿势,有鸭子跑向池塘时一拐一拐的姿态,有自己做饭时炉灶里噼里啪啦的火苗,更有山水图,还有美人图。 这些都很有趣,半下午过去,张凌尘已将此书看过一半。 原来春虚老祖年轻时候,竟是这样有趣的一个人,不过细细想来,如今他虽然老去,可他也还是十分有趣,像个老顽童一样。 张凌尘像是入迷了一样,将这本书爱不释手,怪不得连鹤之芳都这样爱看这本书,原来的确有趣。 他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在归一园窝了近三个月过去,正好借着这本书放空放空自己。 入夜很久,张凌尘依旧钻在书中不肯出来,哪怕是借着月色,也要将这本书看完。 只是,到了此书的最后一章节,他突然愣神了。 这最后一章的名字,叫做论剑之道。 书中所引的第一种剑法,便是这归一剑术。 难道春虚老祖知道这归一剑术?带着疑问,张凌尘如饥似渴,再次深陷其中,根本不顾天都快亮了。 “剑之道,广而大,深而远,小而无形之间,大而天地合一,深而毕生不悟,远而死生不知。” “纵剑为悟,在明德,在明心,在明往,在明成,在明真,在明暗,在明天地,在明法则,在晓天理,在晓人欲,在晓俗理,包罗万象,却又在一二之间,妙不可言,妙不能言。” “剑如人,如水,如火,如风,如电,如千,如万。人之根本,在明得失,剑之根本,在明所往,一则二,二则三,三则有千千万矣,缺一不可成,从一才可终……” 张凌尘读着这些话,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本书前面所有论述,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对世界很感兴趣,这也想说,那也在意,像是一本游记,一本散集。可唯独这最后一章,用语突变,更像是一个垂垂老者娓娓道来,教习真理,讲述箴言一般,晦涩不说,蕴含的道理更是深不可测。 讲完这些大道理,终于轮到了归一剑术。 第一句话,张凌尘便笑了起来。 “剑道万法不一,万剑万法归一。”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然将整个归一剑术总结完毕。 归一剑术有四十九剑诀,二百零一式,七千招,看似庞冗复杂,但归根到底,终究不过简单的一个字:“心”。 剑在心中,剑法在心中,剑道在心中,心在心中。 世间有纵剑之人千千万,强如宋青风,弱不过年少时拿着柴火棍的张凌尘,对剑道的追求,都是相同的。 但这不一定是相通的,人生往往,偷闲是一天,刻苦是一天,玩乐是一天,苦闷也是一天,终究要看自己心中对于每一天的感悟是什么。纵剑之道,更是如此,心里想要什么,手中的剑便会反馈给你什么。 所以,这世上还有张七十,还有八鬼,还有虺宗众人,人分善恶,剑亦分善恶。 但相通的终究是恒古不变的,纵剑之道,在心,在归一。 孩童刺进老朽胸口的剑,不论强大与否,杀人是最终的目的,老妇磨了一夜的刀,只为能更快将所养的鸡杀死,吃肉是最终目的。更有张七十和宋青风引天地而战,在天际留下异象,输赢是其中要义。能够将繁琐的剑招和复杂的剑意引申为简单的一刺,没有法则,超越法则,才是纵剑的关键所在。 “所以,万剑有其法,其法尽归一。” 张凌尘始终重复着这两句话,一遍又一遍,终于明白了很多。 归一剑术,从一到七千,每一个动作在张凌尘脑海逐渐显现出来,一下接着一下,这些招式固然不尽相同,固然千变万化,但在脑海快速闪现而过,所留下的,不过只是将手中之剑刺出。 这把剑,可以是有形的剑,更可以是无形的剑。 张凌尘眼睛紧闭着,脑海除了那些剑招,还是那些剑招,只是,这些不同的七千式剑招逐渐变得相同起来,从一到七千,逐渐地,变成三千,两千,一千,最终只剩下一。 张凌尘轻微抬手,元气从身前涌现,剑意显现,他随意一指,一道剑意从剑指生出,打向身前石像。 那是归一剑术第三百七十一式。 这一式,正是剑在身后,剑指在前。 他睁开双眼,嘴角微微生出笑容。 他不再犹豫,龙栩出现,冲将上前,一剑又一剑斩向那些石像。 鹤之芳被竹林后的巨大声响惊动,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此间。 “张师兄,你怎么了?” 她的语气有些焦急,有些慌乱。 毕竟,眼前的张凌尘像是疯了一般,不断砍着这七千尊石像,每一剑下去,便有自尊石像被击碎,而击碎他们所用的招式,便是石像所表现出来的招式。 任凭她大喊着,张凌尘却始终不答,依旧不停挥动着手中的龙栩,一尊尊石像被毁,变成碎石,掉落在张凌尘身前。 他像是不知疲倦,整整一个多时辰下去,这些石像被毁之殆尽,只剩下第一式。 张凌尘被石屑将整个身子包裹起来,看起来,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尊石像。 他背剑在后,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缓缓走到第一尊石像面前。 这尊石像,也是七千尊石像中,看起来动作最为简单的一尊,只是将剑向前刺去,再无其他。 张凌尘来到这石像跟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归一剑术,的确需要归一才是。 这种归一,并不只是表面招式动作的归一,更多的,还是内心对于剑道执着的归一,对于更强剑术的归一,对于剑意领悟的归一,对于天地元气的归一,对于世间千万种法则的归一。 “这就说得通了。”张凌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这尊石像在说着。 尘埃散去,太阳升起。 张凌尘依旧立在原地,和第一尊石像如出一辙,看不出究竟谁更像石像一些。 鹤之芳心里有些害怕,她并不知道她无意中翻出的这本书,带着张凌尘将这归一剑术彻底领悟了。 而且,更为恐怕的是,张凌尘从一剑之中,将所有法则尽数砍掉,只剩下了简单的一剑。 只是,在这个世界,有这一剑,也就够了。 又有很久过去,时间已至晌午,张凌尘终于“醒”了过来。 鹤之芳再次试探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张凌尘将龙栩收回,拍拍身上的尘土,却发现这些石屑像是长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没事,你给的书,很好。”张凌尘走了过来,整张脸都被粉尘覆盖,像是个石人一样。 “你要不去洗洗?”鹤之芳试探道。 “是的洗洗。”张凌尘笑着,纵身跃起,直直跳进不远处的水塘之中,溅起无数水花,整个人沉了进去。 整个归一园附近的元气通通向此处聚来,仿佛源源不断,甚至产生了一阵不小的风。 良久过去,张凌尘才从水中跳出,整个身子泛着微弱的白光,显得干净极了。 元气终于停止汇聚,他长出一口气,周身经脉疯狂跳动着,直到白光结束。 “师兄,你这是,踏入开元境界了吗?” 张凌尘笑笑:“应该是吧。” 他向前走去,周身水汽肉眼可见地消失着,等到了鹤之芳身前时,已经全然干了。 “走,喝酒去。” 鹤之芳也笑了出来,来到这里这么久,最开心的,还是和张凌尘一起饮酒吃肉的时光。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六章 群鱼镜中隐 一生万万千 泓栩内部的生活枯燥乏味,却也让张凌尘有个很多的时间去领悟那些剑意,更高层面去领悟那些大道理,好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 步入开元之境,对天地元气的吸收和使用更加顺畅了不说,更代表着从此开始,修行者算是正式脱离了凡俗,不再受那些桎梏所限,也彻底真正的踏上了修行者的漫漫长路。 和洞识有所不同的是,洞识之境界虽也被称为踏上了修行之路,但要知道,很多人可能一生都停在了洞识境界,永远踏不出那一步,若非对天地法则有了真正深入的感悟,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而能够做到,则才代表着在修行路上,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条路。哪怕这路有长有短,有远有近,但总归踏不出去这一步,一切都是空谈。 人生的路,有时候就是很有趣,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境遇之中,奔向的其实都是同一个方向,哪怕这其中有好有坏,哪怕这条路有曲有折,可总归是不断向前发展着的。这便是芸芸众生,这也是张凌尘自己的领悟。 开元一过,能走多远,便和刻苦,努力没有多少关系了,当然这固然重要,但能否真正走上那些巅峰之路,说白了,靠的还是一颗本心。 像张七十这种,利用别人血海元气,强征别人命运契理者,哪怕隐隐已经踏进了不可知之地,可还是不够稳定,对上宋青风这种虽然只是看到那一步却走得很坚定的人,依旧是不敌。 世间还有很多人,在各自不尽相同的方向上走着大差不差的路,总归到了最后,凭借的还是自己最初开元时的领悟,毕竟这种领悟不论走到多远,基础都在这里,基础也只有这些。 说得更加通俗易懂一些,墙砌得再高,根基不牢,终究也还是会塌,一砖一瓦打得瓷瓷实实,哪怕不会特别高,可总归不会轻易倒下,这个道理用在哪里,都说得过去,也必定行得通。 张凌尘修行路上的这堵“墙”,砌得不可谓不高,虽然他自己此时还感受不到究竟有多高,但往后的路,还是明晰了很多,只需要坚定地走下去,就是了。 鹤之芳也很替张凌尘高兴,虽然二人身困泓栩之中,但还是值得庆贺一番。 这段日子,鹤之芳在竹林前面开辟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菜园子,又养了鸡鸭鹅,还听从张凌尘的话,单独种了些瓜果,瓜果下面的池塘里养了些可以吃的鱼。这泓栩之内也随着外界变化而变化,若非张凌尘刻意去改变,气候时常温和适宜,此时不仅菜熟瓜落,鸡鸭成群,连旁边小池塘的草鱼也有一尺之长了。 张凌尘和鹤之芳毕竟都是小时候遭过难挨过饿的人,对待粮食有着天然的淳朴感情在,虽然这泓栩内并不愁吃愁穿,可吃过苦的人就是这样,毕竟粮食满仓,心里不慌嘛。 在鹤之芳准备之下,酒肉很快齐备,魁星阁内酿造竹沁酒的整个流程鹤之芳再清楚不过,眼下已然酿好了两大缸来,这可都是他们自己种下的高粱,可是要比外界的酒好喝了不知道多少。 二人好生庆祝一番,说是庆祝,其实说白了只是给枯燥无味的生活添点趣味,只是鹤之芳的确很享受这种趣味,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她对张凌尘,已经完全不是最开始的那种友谊所能涵盖了。 酒肉穿肠而过,来到泓栩内部这么久,张凌尘还从没像今日这般开心过,要不是此次鹤之芳找来了那本书,自己不知道还要在归一园中盲目寻摸多久。 一夜再次过去,短暂休整半夜,张凌尘继续一头扎进归一园去。 偌大的归一园中,六千九百九十九尊石像尽数被毁去,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座,张凌尘索性将此地变幻成为一座很大的湖泊,湖中心留下了一台很大的石亭,接下来的日子,张凌尘一直待在湖中心,毕竟,归一剑术他也才算是有所领悟,知道了归一的法门所在,而此道甚是遥远难寻,往后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将这归一之法尽数掌握。 张天师果然是张天师,他只用一道剑法,就将整个世界的法则罗列其中,也难怪张凌尘只从剑术入手迟迟得不到精进。 张凌尘冥想之间,再次回想春虚老祖的那本《千页经》,要不是这本书,自己恐怕还真正领悟不了这归一剑术的奥秘所在,只是有些奇妙的是,为什么近十几万册书,偏偏让鹤之芳找到了这一本,而又恰好让自己看见了,这也当真是太过巧了一些。 归一之术,重在一而不在千万,无一也不成千万,这一点,张凌尘已然通透了,只是,不同于剑术的是,世间万物的归一,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才是。 以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天资如何,来到长生宗后,和那些同一代弟子相比,自己怎么也不算差的,那么多人里,除了张元元他自认不如,似乎还没有谁能比自己更高更好。 只是,这归一之术确实生涩蹩脚,又是很久过去,自己总还是触摸不到那个所谓的法门。 “万物归一,万法归一,万事归一,万心归一,万千与一,并不分别。” 这也是书上写的,每个字他都看得明白,他也能理解其中想要告诉世人的道理,可真正想要做到这一点,又如何艰难呢? 万与一,说得轻巧,怎么可能轻易画上等号。 张凌尘从小到大,所接触到过的道门典籍,各种经文,有那么多,但关于这归一之说,从未见到过,而在《千页经》之中,也只是将这个说法一笔带过,将剑道讲了个清楚,可关于世间万法,只这一句。 大概,张天师只是将这种法门提了出来,甚至可能自己都没有去验证过吧,但张凌尘确信,剑道可以归一,万法自然也可以归一。 开元之后,哪怕张凌尘如今也还是只有小乘境界,但对于世间元气的掌控和对世间万物的感悟还是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风的形状,水的形态,元气的流动无常,花草树木鸟虫蛇蚁,任何外界的变化在他的耳朵里都十分清晰,大概所有人到了这个地步,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师兄,吃饭啦。”又到傍晚,鹤之芳的声音准时传来。 归一园变成一片湖水以后,鹤之芳每回都会在湖畔一侧对着张凌尘大喊,声音传过悠荡的湖面,带着肉眼可见的波纹向着张凌尘传来,这也是他入了开元之后才有的能力。 鹤之芳带来了饭菜之余,还有一壶酒。 倒不是张凌尘有意夸赞鹤之芳,只是这酒和他喝过的其他所有酒都不太相同,大概是江南特有的古韵,亦或是江南姑娘自带的芬芳,总归出自鹤之芳之手的酒,真的醇香无比。 简单吃过饭菜,又将一壶清酒饮下,张凌尘继续冥想起来。自掌握归一剑术又过去三月,夏日炎炎,每个深夜酷热难耐,也只有在这里,张凌尘才能将心放得平稳。 不多时,他像是睡着了一样,做起了梦。 “二懒爷爷?” 睡梦中,张凌尘不知道来到了哪里,但他认得出面前的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懒爷爷。 可又好像,并不是二懒爷爷。 “最近怎么样?可得归一真谛?” 那人坐在一棵古树之下,手握白子黑子各一颗,正自己和自己下着棋,抬起头看到张凌尘,笑着问起来。 “还好,归一之门,深悬漫渺,我怎么也看不到。”说着话,张凌尘很自然地,坐在了老头对面。 “我曾走过世间几乎所有地方,什么是荒原,大海是哪般,雪域为何样,这天地如此广阔,森林,草原,沙漠,江河湖海,我不敢说走遍了天底下每个角落,但这世间所有的,我大抵都见过了。”老头落下一子,慢悠悠说道。 张凌尘聚神聆听老人所讲,虽然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得很认真。 “我还吃遍了天下几乎所有的好吃的,你是不知道,那古蜀国有一种雪后才生的果子,吃一颗能想十年,那荒庭深处的驴肠包坨肉,马肚灌血块,中原的八大名吃,西地的火锅,北境的杀猪菜,南境的甜品,海域的深海鱼刺身,鬼岛的血肴,数不清的好吃的,你要真说哪样是我没有吃过的,还真想不起来。” “我除了逛山玩水吃喝游戏,便就是读书写字,在我看来,哪怕是多大的事情,读书写字的时候到了,就一刻也不能耽搁。于是,这世间只要是有文字记载的我便读过,所谓名诗佳作能称得上号的我便会背,一个字我能写出十八种不同的写法来,长卷短景复杂与否我都能见于纸张,当然我格外在意我的棋艺和琴技,因为我太爱听曲,太爱下棋了。” “后来,在古蜀国与荒庭交界之地的斡难湖边,我小住过一段时间。此间湖水极为清澈,宽广的湖面似一朵月牙一般,我常泛舟于其上,围着煮开的火炉和熟茶,一边钓鱼一边赏湖景。这湖里有一种此间独有的名为白鲑的鱼,可以生得很大,一条鱼可做出四五种不同的吃法,足够我饱腹整整一天,每每钓起一条时,我都十分开心。” “有一夜入夜很久,小船儿摇摇欲坠,当时景象动人极了,我便也很惬意,只觉荡在水中,舒缓自然了不知道多少。夜很深时,我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亮,可我不想离开,就那样坐着,只有淡悠悠似动未动的湖水和漆黑看不清一切的黑夜陪着我。” “那一夜,万籁俱寂,万物无声,我这才发现天与地连在一起,万千繁星似乎就在眼前。我睁开眼睛,世界在我眼里,我闭上眼睛,世界如一粒尘埃,我陪伴着整个三千世界,三千世界也陪伴着我。于是我发现,世间万物和沧海一粟之间,只隔着我的内心。” “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 张凌尘似懂非懂点点头,拿起一颗黑子,在偌大的棋盘上打量着,正在犹豫落到何处时,老头再次说话。 “棋盘之上,非黑即白,你落黑子在何处,还得取决于白子在何处,可如果你的眼里没有白子,那么,落黑子于第一格和最后一格,又有什么分别呢?” 张凌尘觉得很有道理,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夜色和归一园内月光下凛凛泛光的湖水。 先前这老人,究竟是谁?二懒爷爷?还是传说中的天师?他为何会出现?他说的这些,究竟想要告诉他什么? 张凌尘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怎么的,突然感到渴极了,周边又无水,他索性跃起,倒挂在湖面上,想要饮一饮湖水。 只是,他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连湖底是什么景象都可以看得很真切了,再抬头,周遭的一切尽收他的眼底,天上的月亮,水中的鱼儿,远在湖对岸树木树干上的小虫和树叶细小的纹理,总之。似乎只要是他要想看见,便就能看见。 惊讶未消,张凌尘又突然发现,那水面,那竹林,此间天上地下,数不尽的青色气体向他涌来,经过他的各处穴位和周身脉络,翻滚着,涌动着。 无数鱼儿在水中扭动着尾巴,从这边游向那边,好像也不知疲倦,从水面向下看去,万千小鱼儿杂乱无章,可仔细看去,又似乎化作同一只了。 水面轻微无风,平平无奇,自是不应该看错才是。 可他看得很是真切,没有错,如同镜子一般的水面上,有无数鱼儿跃动,可透过水面看去,某一瞬间,千万条线聚拢在一起,整个湖里,又明明只有一条鱼。 张凌尘想起先前那位老人所说的话,闭上眼睛,倒悬在湖面之上,片刻过去,再次睁开眼睛,又好像站在了万千繁星之上。 我动,世界万物不动,于是,我被控在这世界之中。 世界万物动而我不动,于是,这整个世界在我脚下。 先前那位既执白又执黑的老头,是不是天师且先不去考虑,他想告诉自己的,应该就是这吧! 张凌尘笑笑,所谓归一,万一一万还只是第一层,更深层的,还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看得见一是万,看不见,万是一! 张凌尘笑笑,归一之门,原来如此。 他心意一动,湖水从身前奔涌起来,悬在半空,像一颗水珠,又像一汪海洋。只一瞬间,一只小鱼儿微微游动着,很是缓慢,可再换个角度去看,无数小鱼儿突然显现,动作又很迅捷,摆动着尾巴,向前游去。 只一息之间,整湖的水迅速落下,翻江倒海,激起很大的波浪,直到一只很小的小鱼儿从空中掉落水中,一瞬之间,湖水不再汹涌,水面恢复平静,夜色安静无声。 张凌尘单脚站在亭子顶端,看着发生的一切,笑了起来。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七章 天动我不动 无欲是自然 归一之法门,虽然玄妙,但只在一念之间。 世间万物有万法,万法能尽做到归一,这一点,很多修行者领悟终生,恐怕都做不到。 要不是和二懒爷爷亦或是天师的那一番对话,张凌尘恐怕也轻易悟不透这一点。 可是,关于万法归一,张凌尘还有几点并领悟得并不透彻。 这天地之间,风起云动,水过留形,万物向阳而生,成全于万一之间。泓栩神树自成一方世界,同样是如此,可千山万水,一理而盖全,何以推动? 世间万物有其法,在人一念之间,可人又为何物? 人可以修行,化元气为力量,催动天地元气,御剑,行法,乘风,断水,移山,接木,铸金,毁物,所依何理,其理何生? 这些问题摆在张凌尘面前,还需要一一去寻找答案。 但张凌尘知道,这些问题也不急于一时,甚至太过于急切,反而事半功倍,南辕北辙。 泓栩神树内部的生活照旧枯燥乏味,鹤之芳身体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终于又可以开始修行。 二人终日各忙各的,除了吃饭时候,几乎不在一块,但鹤之芳给自己找的修行地方,转个身就能看见张凌尘。 时间如流水,过得很快,两月时间又过去,张凌尘除了每日修行外,也迷上了对弈。 在那日的梦里,那个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老头,用两颗棋子引导张凌尘领悟到了一与万的法则之理,却也引得张凌尘对此道格外地感兴趣起来。 正好二懒爷爷在大殿前摆了那么多残局在,张凌尘将他们搬了来,一一去研究不说,又找来几本棋道书籍,总归时间特别充沛,此道又与归一之法十分契合,或许对自己的领悟还能有所帮助。 和世间其他各道不同的是,对弈之道,与兵者相似,所谓“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一盘棋包罗万象,两颗子相克相生,其中所蕴含的道理,是黑白分明,是阴阳相合,是中正守恒,这其实和张凌尘如今所参悟的归一之法如出一辙。 书上说,对弈者最高境界,不过是物我两忘,无知、忘知、无忧、忘忧,可想要真正达到这个境界,修身在前,修心在后,二者缺一不可,缺一不可谓之道,这与归一之法,又很暗合。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胜败亦乃兵家常事,这个道理,张凌尘本就很懂,也放在棋道之上,不能以单纯的进退取舍来分清胜负之手,以一黑一白将世间的真理讲述,这和张凌尘所研悟的归一之法,讲述的也是同一个道理。 很长一段日子过去,张凌尘钻进棋道之中,简直废寝忘食,要不是身边还有个鹤之芳,张凌尘估计连自己还是个“大活人”都要忘记了。 棋之道,开始的确只是简单的一黑一白二子而已,在棋盘一子一落,整个棋盘也不过三百六十一格,若只是填充,不用多久就可以将整个棋盘摆满。 这当然再简单不过,可真正要弄通此道,谈何容易。 真正的围棋之道,在生慧,在清心,以天地为盘,以万物为网,天道、地道、人道合一而成,缺一不可。 张凌尘读书落子两不误,一日又一日过去,越发的钟爱此道不说,越觉得发明围棋的人真乃大智慧,世间万物几乎全部可以用这两颗子囊括,更让张凌尘着迷的是,在此道花费的时间越多,越觉得自己的渺小,越觉得天地的广阔。 只可惜,鹤之芳并不精通此道,否则,张凌尘定会拉着她没日没夜的去对弈不成。 日子很快,天旋地转,日新月异,今秋又至。 泓栩内部的那些树木也已日渐枯黄,落叶横飞,一片一片落在张凌尘眼前的湖水之上,张凌尘自然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打理这些,也就任由这样去了。 弦月过去,月光一天比一天明亮,泓栩内万里无云,天际放着光彩,和外界没有任何区别。 张凌尘自然也记得起一个地方,那便是“别有洞天。” 那时候根本不会注意,想要自成一方世界,必然要对世间法则尽数掌握才行,与之相比,这泓栩内的一方天地,则要更加难以建立,也不知道要修行多少年才能做到。只是,张凌尘不会忘记的是,无论在哪,天地宇宙永远都是根基,且和外界完全相同才是。 秋意更胜,落英缤纷,这方天地虽然不大,但景色更加怡人了。鹤之芳看着张凌尘整日整夜待在湖中心的小亭内,虽然想叮嘱他添件衣服,注意休息,可也实在不忍打断他,便只好自己找了秋日的衣物来,悄悄来到凉亭,为他披上。 张凌尘被鹤之芳惊扰,看到是鹤之芳为他带了衣物来,看着她笑笑,这才发觉又到晚上了。 “师兄太过刻苦了些,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总这么熬,吃不消的。”鹤之芳带着关心的口吻,边说边做到了凉亭的凳子上。 张凌尘知道是鹤之芳关心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 她还带来一些甜品,就放在张凌尘棋盘旁边。 张凌尘拿起一块,尝了尝,果然很好吃,不由又多吃了几块。 “师妹早点回去休息,我吃完这盘,哦不,我下完这盘就休息。” 鹤之芳被张凌尘的口误逗笑了,也知道他的心思还在那棋盘之上,便不再多留,转身就要回去。 临走之前,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兄,近日秋意渐浓,这里的风光也很好看,不如休息一日,赏赏最后的花景,如何?” 张凌尘回头看了看鹤之芳,点点头:“好,没问题。” 鹤之芳嫣然一笑,转身离开,月光下影子逐渐被拉长,直到张凌尘看不见。 他抬起头看看月色,月亮已经很圆,细想之下,中秋将至了。 去年今日,他跟随师父和三娘来到长安,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事情。 如今想来,也才一年的光景,竟已变得物是人非。 不,物也非了。 也应该抽个时间,看看这月色了。 月亮确实很亮,天空星星点点,站在此间,虽不如白昼,可也能将一切看得分明,更何况张凌尘已然掌握了能将细小之物尽收眼底的能力。 他终于将心思从棋盘移开,看着周边景象,摇摇头,微微一笑。 如果世上有可以将时间停滞之法,该是多好。 可惜,从古至今,月亮依旧,人却一茬接着一茬地变换着,谁都无法阻挡。 即便是天师,也做不到。 也不知道九宝儿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总归,相见遥遥无期。 无数落叶点在湖水当中,有青有黄,相互成映,倒真是有些好看。 等等,这些落叶,不就跟棋子一样?这片湖水,不就是一块棋盘吗? 张凌尘紧紧盯着湖水,湖水微微荡漾,落叶游弋其间,相互点缀,恰如黑白棋子一般。 如果这片湖水果真是一块棋盘,这些落叶便是棋子,所成之势,究竟谁胜谁负呢? 张凌尘想着,意念所至,落叶变幻,像一颗颗棋子汇聚,不多时,果然形成一座棋盘。 青黄两种落叶已然变成了黑白二子,棋局游离不定,仔细看去,竟然不分胜负。 这并不出自谁人之手,片片落叶来到此间,也并不是刻意为之,可将它们一一按照围棋之势排列开来,的确不分胜负。 棋之星位,犹如大河之岸大山之畔,其重如山,其轻却有如鸿毛,其中暗含死生之理,万物之法,果然一个“妙”字。 世间万法也是如此,“急所治其标,缓则治其本”,根据时势不同,也可有轻重缓急之分,万法亦是如此,只以所谓胜负来区分,不假思索,是不对的。 张凌尘又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天际,那里有万千星辰,但总归和这湖水当中的落叶一般,以自然之法,去求无限,则无限就在眼前。 无限可以是一,可以是千千万。 张凌尘凝眉一笑,原来这小小棋盘,竟藏着这么多道理,若不用心去领悟,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玄妙所在。 万物合乎其理,以理加之万物,则万物生。 万物死生之间,以非理加之万物,则万物俱灭。 人应也是如此才是,以法则相加,则人可以修行,悟不透这法则,则凡夫俗子。 张凌尘目光回到自己方才的那盘棋上,先前还死活不通的棋局,如今看来,却明暗分明了很多。 万物依理所存,以理循环往复,这便是归一。 二懒爷爷临走前,反复交代的话,让他不厌其烦,但如今仔细想来,其中有那么一二句,自己还是疏忽了。 所谓世间真理,不过一二,一则可生万物,二则所依其理,不过尔耳。 只可惜,自己那日没有太多心思和老头多说几句,这其中,自然还有很多道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如今,也只有自己去一步一步参透了。 张凌尘索性再次回到归一剑术,那些剑招自不必说,其中的心诀,必然有着不同于自己所感悟的地方在。 比如,剑道者归一,和万法归一,其中的门道,其实是相通的。 世间至强者,所从之物,必定也是世间现有的法则,而归一者,必然要超脱这些法则出去,跳出龙门而观龙门,逃离万物而审视万物,则才可以看得更加清楚才是。 张凌尘坐回自己原来位置,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想来想去,站起身来,来到对面位置坐下,忽然好像通了一样。 原来,这就是其中道理。 你在白子之位,哪怕纵观全局,还是看不到黑色视角。 你在黑子之位,将黑子所有方位细节看得清楚,再回到白子位置,则才能知道该落何处。 这样简单的道理,自己竟想了这么久。 张凌尘再次捡起一块甜品扔进嘴里,咀嚼着,甜味袭来,满嘴香腻。 自己领悟长生诀已有十余年,虽还没有研习至最高层,但长生之道,自己已经掌握不少。 虽然长生之道和归一之道都是出自天师之手,但长生在世间已有很多年,又有后世弟子不断演进,自然已经成熟,剩下的人,只需去踩着前人所走的路去走一遍就是了。可归一之道则不同,张凌尘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去探索,去领悟,前面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是,张凌尘已然看见了门道,从小小剑意开始,大到世间万物。 这个夜,出奇的安静,张凌尘来回变换着位置,只为将小小一个棋盘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那十八盘残局,各自都有其各自所要阐述的道理,它们静静摆在那里,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可连张凌尘一开始也并没有关注它们。 一夜时间,张凌尘将十八盘残局一一看过,又用自己才领悟到的法则去一一破解,直到最后一盘残局之前,张凌尘都能看得懂。 可唯独最后一盘,棋盘已摆满密密麻麻的棋子,看似已无子可下,但终究还是分不出输赢。 这盘棋,黑子肃杀,白子防御,二者相抗之间,每一步都紧密相连,子子掣肘,不分上下。 张凌尘看了半夜,用了比其他十七盘都要长的时间,还是看不出该落哪里。 一盘甜品已然被他吃光,可还是没有看出任何门道来。 看起来,该轮到黑棋落子了。 可该落哪里,张凌尘从仅剩的几个空档处反复思考,觉得都不合适。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可巧的是,他改变想法,从白子着手,发现同样如此。 这盘残局,说是残局,更像是死局。 他翻遍了有关于棋道的书籍,始终得不到答案,看起来,其中的奥秘,只有自己去钻研了。 张凌尘突然很想喝一口茶,或者品一口酒。 他孤身来到小厨房旁边,那里有鹤之芳酿出的两大缸竹沁。 他满打一坛,再次来到亭中,饮下一口,想要将此局打破。 可这盘棋,当真是盘死棋,根本无路可走。 天色已然亮了起来,张凌尘在此间钻研,已是三天三夜未眠,脑袋实在想不起任何可以走的路。 这盘棋,就像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般,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清晨已至,鹤之芳养的鸡打起鸣来。 一遍,两遍,三遍。 张凌尘长叹一口气。 该休息了,破局之日,恐怕不是今日。 他再次抬头望向天空,星光不再,月影渐白,日头已然要升起了。 张凌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愣住了。 天地在动,万物在动,星辰在动,风在动,云在动,元气在动,鹤之芳的鸡鸭鹅犬在动,湖水在动,落叶在动。 张凌尘目光回到棋盘之上,黑棋依旧肃杀,白棋依旧稳重。 能做到不动的,似乎只有自己! 张凌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凌尘手执黑子,重重落在天元位置。 任你东西南北,春夏秋冬,日月星辰,风云万象,天地如何动,唯有我不动! 我想要我动,带着物欲,终究是得到了又失去的往复。 我不动,无欲无求,不曾获得,不曾失去,不曾沾染,我心无尘! 破局之路,或就在此道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78章 今秋月又明 君心唯盼归 张凌尘从凉亭走出,只觉得脑袋胀痛不已,径直来到藤椅跟前,躺了上去,登时进入梦乡。 关于归一之道,他这个阶段所能感悟到的,已然感悟得差不多了,连日来的苦心钻研,让他身心俱疲,美美一觉睡过去,等再醒来时,身上正盖着件衣服,清香扑鼻,带着浓厚的少女味道。 张凌尘自然认得出,这是鹤之芳平日里总穿的那件衣服,他一时有些难为情,以他的性格,这已经属于是男女授受不亲了。不过也的确是也是自己睡的时间太过长了些。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觉,他竟然睡到中秋之日了。 可他还是感到很累,毕竟自己接连好几日不休不眠,要不是肚子实在太饿了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小厨房内,炊烟袅袅,想也知道,鹤之芳定是做了很多佳肴。 那日二人分别时就已说好,这个中秋佳节,二人要好好过一过,毕竟,来到泓栩神树内这么久,这还是第一个团圆之日。 三娘他们在鲁国,也做了一大桌子饭菜,如今张三福身体已见大好,除了识海相当虚弱外,和正常人已无两样。 饭菜上桌,九宝儿还专门给张凌尘留了位置,摆了空碗,可三娘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吉利,虽然将碗筷撤去,但那个位置终究空着。 几人开饭,张三福简单说了几句,虽然听着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可大家都知道,张三福也想念张凌尘了。 毕竟,那个孩子,是张三福和三娘一把屎一把尿带到大的,感情之深,自然无可复加。大家都沉默着,往年这个日子,一家人总会在一起,吃得差并无所谓,只要大家在一起,一切都那么美好。 张凌尘离开他们,自己有大半年过去,虽然九宝儿短暂听到过张凌尘的声音,但那反而更加重了他们对张凌尘的思念。 鲁国的酒,不同于中原,味辣酒辛,曲味要重过好多其他的酒。三娘看大家都不说话,闷闷不乐,终究还是率先站了出来。 “大家不要这么沮丧,凌尘迟早是会回来的,他也不希望看到大家这样,不是吗?” 谁都知道,三娘这话是安慰人的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三娘都发话了,大家也不能太过悲伤,举起酒杯,刻意笑着一同饮下。 张三福同样端起酒杯,以他如今的身体,自然不能饮太多的酒,只是今天这个日子特殊罢了。 九宝儿自张凌尘离开以后,从没有一刻是不想念他的,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她总是偷偷抹泪,内心多少次呼唤着张凌尘,可从来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心里很清楚张凌尘究竟会不会回来,虽然大家都极力相信他会回来,可毕竟,张凌尘可是去做了泓栩神树的元灵,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回来的。 张凌尘才到大殿之前,鹤之芳已经将很多吃食摆放整齐,似乎就等他了。 当然,这样的场合也离不开竹沁,这种酒,张凌尘喝着过瘾不说,几天不见,还有些嘴馋,也不知道鹤之芳酿酒时都给里面放了些什么,这就醇香可口不说,解乏脱闷,一口下去,五内舒服至极。 鹤之芳为了今天,看样子准备了很久才是。 她养的那些鸡鸭鱼肉,大概都被她搬上了今日的餐桌,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还有很多瓜果甜品,这哪是两个人可以吃得完的。 张凌尘笑着看鹤之芳忙来忙去,自己也不知道能帮什么,反而还被鹤之芳称之为捣乱,让他坐着等就是了。 片刻过去,鹤之芳总算忙活完,坐到了张凌尘对面。 张凌尘手里还握着那件衣服,有些尴尬道:“师妹,你的衣服……” “嗨,没事,留在你那呗,你总在外面睡,难免着凉,也是我来这里抢了你住的地方,一件衣服算什么?”鹤之芳忙着分筷子,倒竹沁,看似说着无意,但张凌尘知道,她确实是想让他将这件衣服留在自己这里。 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绝,便将衣服放在原地,一脸假笑,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师兄,先干一杯!”鹤之芳忙活结束,端起酒杯,还是那样的笑脸,还是那样的语气。 张凌尘也端起酒杯,慢慢饮下。 竹沁就是竹沁,一杯下肚,是累也不累了,乏也不乏了。 “我做了烧鸡,烤鸭,板鹅,红烧鱼,小炒肉,还闷了猪蹄,采了瓜果,今天,我们好好过个中秋节。” 鹤之芳如数家珍,笑得很是甜美。 来到泓栩内部的日子,虽然感觉也很快,但张凌尘还是觉得每一日都是煎熬,只是,每每和鹤之芳在一起的时光,却着实很快意。 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心里只有九宝儿,容不下别的人。 也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但真的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段日子过来,鹤之芳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鹤之芳初来长生宗时的那样,她照顾自己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二人在一起,都已经不像是普通的师兄妹或者朋友关系。 他虽然一直没有将一些话说破,可他心里知道,总这样下去,对两人谁都不好。虽然自己和鹤之芳可能真的永远也离不开这个地方了,但有些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 “师妹。” “师兄。”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 二人再次同时开口。 “那我先说吧。”张凌尘顿了顿,还是觉得需要将有些话说个明白。 他再次饮下满满一大碗竹沁,抹了抹嘴,看着鹤之芳,笑着摇摇头,似乎又觉得这样直白地说,并不好。 想来想去,他突兀地来了句:“天快凉了,你要注意保暖,衣服你还是拿回去吧。” 鹤之芳定着神,看着张凌尘良久,还是伸过手去,将衣服拿了过来。 “没事的,师兄,咱俩之间,不用比如的。” 张凌尘并不知道这个不用如此,究竟代表着什么,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怕的,还是自己会伤害到鹤之芳。 “师兄你也知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师父将我拉扯大。在魁星阁内,我要不是有鹤林韵做我的师父,恐怕谁都不会重视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我本身修为也不高,又不像别的青年弟子有天赋,所以,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人生究竟想要什么。” 张凌尘内心不由有些慌乱起来,这些话,本不应该从高傲的鹤之芳口中说出。 初见她时,她的那种英姿飒爽,她的那种不可亲近之感,虽然有些盛气凌人,但要知道,这可是魁星阁青年一代的佼佼者,有这种傲气,不算什么。 可如今,被控泓栩之内,鹤之芳不但没有了往日的高傲,甚至,如今像是自己的一个老妈子,照顾自己起居生活不说,连那种英姿也不存了。 “师妹,我觉得,还是第一次见到的你,比如今的你,更好一些。”张凌尘再次饮下一碗酒道。 “呵呵。师兄,你倒是说说,第一次见我,给你的感觉是什么?”鹤之芳同样陪了一碗,大口饮下。 “我觉得,那时的你,美丽,大方,动人,英气十足。” “那现在呢?现在变了吗?”鹤之芳瞪着大眼睛,像是很想知道答案一样。 “现在,现在当然也很好,但你不用为我的事情这么用心的。”张凌尘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表达了什么。 “没事没事,师兄,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啊。”鹤之芳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咀嚼着,但还是看得出内心的变化。 “好了,不说这些了,聊点别的吧。”张凌尘一个劲地喝酒,虽然他有些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但他自认为,他想表达的,已经表达出来了。 鹤之芳多少有些失落,这段日子,她真的很尽心。 张凌尘总在归一园不出来,后来又一头钻进那个亭子,整日整日把玩着棋子,虽然她知道这对张凌尘的修行有益,可她还是觉得,自己一个大活人在这里,张凌尘完全不看自己,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 她对张凌尘,不可谓不贴心,只有有机会,她总会出现在他身边,可他终究还是连正眼都不看向自己。 她自然也清楚,张凌尘的心里,装着那个古灵精怪,可爱俏皮的九宝儿,可是如今,他二人困在这里,或许永远都出不去,难道张凌尘永远要这样下去不行? 二人好一阵沉默,虽然谁都没有彻底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可二人心里,都清楚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可是,偏偏就是张凌尘的这种“冷漠”,却让鹤之芳越发的喜欢这个少年,初次见面之时,她对这个少年没有太深的印象,月下相逢之时,也只是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好玩,后来的比试中,他展现出来的实力虽然很强,但还不至于让她一眼倾心。 真正让她内心有些变化的,还是她腿受伤后,张凌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尤其是他将她连同藤椅抱起时,她的内心,悄然生出那种情愫出来。 她也不知道,如今她对张凌尘的心思究竟是什么,但又无比清楚,她是那样的想要接近这个少年,那样的想和这个少年永远在一起,哪怕是永远身困这里,也不足为惜。 二人独自又饮下好几碗,桌上的肉也吃了一些,鹤之芳笑着起了身,端着一碗酒,来到那片花海之前,将一大碗酒倒在了花丛中。 “花开为谁怜,君心问子衿。” 说着,她回过头,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 “师兄,你觉得我,好看吗?” 张凌尘抬眼看向鹤之芳,她的确很好看,尤其是在这月光之下。 “好看,很好看!” “那,我们会不会有故事?” 张凌尘听到鹤之芳这样说,定定看着她很久,端起桌上的酒,愣神很久。 “我,我也不知道。” “师兄你知道的,你问问自己,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师妹,你真的很好,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可是我做不到。” 张凌尘依旧正眼看着鹤之芳,他并没有躲闪,因为他的内心,本没有那种情愫。 鹤之芳笑了笑,再次抬头看向月亮。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九宝儿,真的让人羡慕啊。” 她笑起来,更美。 “花间一壶酒,举杯邀明月。师兄,我的生日,就是这中秋。我从小无依无靠,师父收留我那日,便是中秋,所以,每年的中秋,师父都会为我过生日。原本我以为,今天起,我会重新拥有依靠这种东西,可是我错了。” 张凌尘知道,像鹤之芳这种姑娘,太过纯洁无瑕,同一张白纸一样,自己,终究只是这张白纸上的一个墨迹,沾染过后,除非将那块撕下,亦或者将整张纸染黑,别无他法。 但他又不像鹤之芳受到别的伤害。 “师妹,我们现在这样,最起码不存在失去,对吗?”张凌尘也站了起来,走到鹤之芳身边。 “我如今,一心只想着从这里出去,除了离开这里,任何事情我都不想考虑。” “对,我知道,你还有你的九宝儿,有你的师父,三娘,师兄师弟,他们肯定也在等着你。” “我心在明月,君心唯盼归,奈何,奈何。” 正说着,鹤之芳又呵呵笑了起来,抹抹眼泪道:“你看我都说到哪去了。” 张凌尘也笑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往后,你还会遇见很多人,比我要好很多的人。” “对,一定会的。”鹤之芳说着,走回自己位置,坐了下来,再次斟满一大碗,一口饮下,脸上挂满了笑容。 今夜,夜色如洗,从张凌尘这里看去,一轮满月金光闪闪,正好挂在院中的一棵杏树枝头,月下池塘波光粼粼,看起来,不觉让人心忧了不知道多少。 “师兄,来,再干一碗。” 半刻钟过去,鹤之芳已不知道喝了多少。 张凌尘也不知如何规劝,只好一碗接一碗地陪着。 只是突然,他的识海一阵动荡,他将神识探去,那棵小泓栩通体冒着黑气,黑气蔓延开来,已将整个识海笼罩。 二懒爷爷正站在半空,看着那些黑气,淡然说了句:“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呐!”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79章 泓栩生异动 柯骞复欲出 张凌尘知道,自己体内一定发生了什么,说不好,这一切都是柯骞造成的。 毕竟那股黑气,和柯骞的气息完全相同,只是为何会这样,他究竟想做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 不多久,他只觉得肺腑快要被撑破了,疼得厉害不说,还有些头晕目眩。 “之芳,早点歇着吧,我体内出事了。” 鹤之芳听到张凌尘所言,也是凝眉看向张凌尘,只见张凌尘已然满额头的汗珠,似是疼得厉害。 她当然也知道张凌尘体内可是有着一头巨龙的存在,而且还得过很长时间的寒病,虽然很久都没有发作了,可眼下明显不对劲。 “师兄你怎么了?师兄!”鹤之芳大声喊着张凌尘,却见张凌尘慢慢倒了下去。 她也知道,恐怕要出事。 顾不得犹豫,鹤之芳艰难将张凌尘拖到大殿之内,还未来得及躺到床上,张凌尘便已满口鲜血吐出。 “师兄,你怎么了!”鹤之芳被吓到,带着哭腔,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她认识张凌尘这么久,还没有见到张凌尘这副模样过。 “酒!”她突然想起了,张凌尘曾经说过,寒病每每发作时,喝酒总能管用。 门外还有未喝完的酒,鹤之芳匆忙拿来一大碗,却怎么也灌不进张凌尘口中。 她还记得,张凌尘说过,每到这样九宝儿总会搓揉张凌尘的胸口,她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在张凌尘胸口反复搓揉,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见效果。 张凌尘紧皱着眉头,豆大的汗珠一颗又一颗掉落在地上,浑身寒气逼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显得痛苦极了。 鹤之芳慌乱不已,一个劲搓揉着,一点也不敢耽搁,可张凌尘始终没有反应。 鹤之芳慌乱不已,酒也灌不进去,搓揉也不起效果,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犹豫片刻,微闭双眸,似乎做出了决定。 她喝下一大口酒,含在嘴里,看着张凌尘难受的模样,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慢慢靠近张凌尘的面颊。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 她盯着张凌尘的眉宇,似乎也放开了,这一刻,她确认,自己已经深爱上这个男人。 两瓣嘴唇相互触碰,鹤之芳浑身都颤抖起来,心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整个脸颊也变得微红。 但她没有迟疑,用舌头将整整一口酒从张凌尘口中顺了下去,第二口,第三口,直到整整一碗酒都被张凌尘喝下。 张凌尘终于平缓了很多,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像是睡着了一样, 再三确认张凌尘平稳了,鹤之芳这才羞红了脸,比先前那种紧张造成的还要更红。 她不再敢看向张凌尘,靠在张凌尘躺着的床边,抱着双膝,不知道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但她也还是放心不下,不时回头看向张凌尘,直到张凌尘完全恢复了,这才放下心来。 张凌尘识海之内,黑气弥漫之余,泓栩神树开始变得枯萎,无尽的寒气从中生出,向着大火而去,寒气所到之处,大火尽数被灭,整个识海似乎被冰封起来,很快就变得死气沉沉。 这也正是张凌尘变得极其难受的原因,当年他生着寒病,每每发作难受得要命,而且还不能修行,正是因为被冰封了识海所致。 二懒爷爷看着张凌尘识海的变化,咧着嘴笑着。 “柯骞!”二懒爷爷声如洪钟,传遍整个识海。 神龙并没有反应,除了寒气依旧蔓延,场间没有任何变化。 张凌尘只觉浑身发冷,蜷缩在识海岸边的一处低洼里,浑身瑟瑟发抖。 “柯骞!”二懒爷爷声音更大了。 神龙柯骞这才慢悠悠从泓栩中生出,通体变得更加漆黑,目光灼灼,傲视一切。 “柯骞,怎么,这是想离开了?”二懒爷爷声音传来。 “你将我困在这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尽量放低姿态于你们,讨好你们,也帮了张凌尘不少,如今他也被你也困在泓栩内,怎么?你是想把我们困到死为止吗?”柯骞同样声音很大,传遍张凌尘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本不应该拦着你,但此时还不是时候,你就不能,再等等?”二懒爷爷带着笑意,可语气和眼神中还是能看出一丝杀气。 “等?在极北万丈冰层下,我等了上千年,又在这小子体内等了快二十年,当年我不过是贪玩下了界,也不曾残杀过世间任何一人,你究竟要困我到哪天去!”柯骞愤怒起来,声音响彻天际,仿佛要将张凌尘整个识海炸开。 张凌尘还在原地,瞬间感到一丝温暖,慢慢醒了过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和当年每次犯病时,师父喂他酒,九宝儿搓揉他的胸膛是同一个感觉。 总之,他恢复了些,虽还是感觉冰冷彻骨,总算有自己的意识了。 “柯骞,我知道你想出去,想回到你的世界去,可你,不应该以我死为代价!”张凌尘虽然很虚弱,但说话声音也不小,至少柯骞和二懒爷爷都听得到。 “张凌尘,这就是你的宿命,即便你不会因我而死,也会因为你眼前这个老头子而死,你还不明白吗?你来到这个世界,终究只是一个棋子,一个虽然很关键但注定身死道消的棋子!”柯骞的声音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掀翻。 “声音大,不代表本事大,柯骞,你觉得我在这,你出得去吗!”二懒爷爷带着笑意,眼神却着实有些狠厉,不怒自威,声音磅礴有力。 柯骞不惧反笑:“我倒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这颗泓栩,还不足以让我吸收那么多的元气,加上张凌尘那颗精血,如今我已近乎恢复了所有元气,即便张天师亲自来,我也不惧,何况是你这小小树灵了。” “哦?这么说,我还有助于你咯?殊不知,泓栩神树,乃天师精血所养,故而有了我这树灵,几千年啦,夺天地之造化,吸日月之灵气,受长生之供养,感万铭之洪音,早已不是一棵普通的树这样简单了。”二懒爷爷语气平淡,像是看透了柯骞似的。 柯骞硕大的龙头高悬着,无比高傲地看着二懒爷爷,看着张凌尘,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从张凌尘到长安开始,我便尝试着离开他的识海,李从来横插一杠子,将我的计划打乱,又不久,遇上了你在这里种下这棵树,我知道,短时间内,我离不开了。” “可后来我发现,这树增补元气的速度,简直比世上任何宝物都要厉害,没用多久,我的元气便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要比以前还要足。可是,我和这泓栩神树之间,总还是没有那么深的联系,好在张凌尘得到了那跟泓栩树干,想来想去,我只有耗费我的一缕神识,帮助张凌尘塑造那柄泓栩,这也让我和泓栩的脉络相连,得到了泓栩的力量。” “后来,为了能更加适应泓栩和张凌尘这偌大的识海,趁着张凌尘想要救出张三福的机会,我骗了他的一滴精血,这些日子将其炼化,总算在这识海当中,没有人是我的敌手了。” “天师,你觉得,在这样的我面前,你还有希望吗?” 张凌尘这才知道,柯骞一直利用着自己,他的目的,还是从他体内出去,而这,势必会让自己身死。 二懒爷爷笑笑,慢悠悠从空中走下,来到张凌尘身边。 张凌尘眉心的黑色龙纹闪烁着,可也泛着一丝翠绿光彩。 他单手成印,指尖轻轻点向张凌尘眉心,张凌尘似乎动弹不得,任由二懒爷爷在他身前结着印记。 随即,那日被二懒爷爷打进张凌尘眉心的翠绿树叶出现在张凌尘眼前,二懒爷爷将其拿起,转过身去,看向柯骞。 “柯骞,此时你若消停下来,回到泓栩中去,我可还能让你少受些罪!” 柯骞呼呼哈哈大笑起来,他很自信,这么长时间的蛰伏,这么长时间的运筹,自己必然能占上风,毕竟二懒只是二懒,和天师还是差着很远。 张凌尘也抬眼看向柯骞,可他突然变得那么陌生起来。 “张凌尘,你以为,你选择相信二懒这个老家伙,你就能得着好吗?他也是在利用你,你知道不知道。” “哼!利用我?谁不是在利用我,可是眼下,我有的选择吗?我相信你,我当即就会死,我相信二懒爷爷,至少还能多活几天,换你,你会相信谁?”张凌尘语气也是很肃厉,听起来愤怒至极。 是的,一心为他好的人,远在鲁国,或者还有此刻他身前羞涩的鹤之芳,但应该总不会是柯骞才是。 “你说得对,如今我的确谁都不相信,可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想活下去,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只要能活下去,相信谁不相信谁,又有什么意义!” 张凌尘向着柯骞大喊时,二懒爷爷手中乍现翠绿光芒,那棵矮小的泓栩同样变得翠绿无比,再没有先前蔫下去的模样。 柯骞回头看向神树,摇了摇头:“没用的,我都说了,我已经和泓栩契合,还有张凌尘的精血,在这个识海当中,你是拿我没办法的。” 二懒爷爷再次笑道:“你怎知道,我种下这神树之时,没有料想到你会吸收那么多的元气?你炼化张凌尘精血之时,我就在此处看着你,我不出手阻拦,不就是等着今天?” “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谁也拦不住我!” 柯骞说罢,摆动硕大的身体,从天际飞来,龙头向上甩去,一道巨大的冰焰从口中生出,砸向二懒爷爷。 二懒爷爷嘴角轻蔑一笑:“除了这个,你还会别的吗?” 柯骞并不理他,可冰焰已至身前。 二懒爷爷抓住张凌尘肩膀,向上跃起,带着张凌尘离开原地,周中绿光乍现,形成一道绿色屏障,抵挡住冰焰,迎着柯骞而去。 柯骞冷哼一声,巨大的身形消失不见,化作人形,来到识海之中冰层最厚的地方。 这还是张凌尘第一次见到柯骞化作人的样子。 看起来,他也一副青年模样,生得还蛮俊俏,个子很高,鼻梁也很高,目光如炬,正瞠目而视,看向张凌尘和二懒爷爷二人,眉宇之间,是和张凌尘同样的印记。 他摊开双手,一把长弓出现在手中,弓背并不见有箭,可他还是将弓拉开。 一道冰箭瞬间从弓弦中出现,闪着银光,一瞬间朝着张凌尘和二懒爷爷射来。 二懒爷爷带着张凌尘在识海飞速移动,却始终躲不开这箭羽。 他索性将张凌尘丢出,稳稳落在泓栩枝头。 随即,他面向冰箭,极速后退的同时,伸出手去,一把将其握住。 这冰箭冰冷无比,握上去,像是握住了带有无尽寒气的坚冰,饶是二懒爷爷这个级别,也是有些忍受不了。 可他毕竟是二懒爷爷,哪里会被这一根小小箭矢所牵制,手中逐渐发力,冰箭瞬间破碎,化作一滩水雾。 柯骞凝眉看着二懒爷爷,不再搭弓,手中弓箭反而变成了一杆长枪,从原地跃起,扎向二懒爷爷。 “张凌尘,接剑一用!” 张凌尘正站在泓栩神树旁边,听到二懒爷爷说话,立马生出龙栩,扔向二懒爷爷。 “我就用你的龙气,斩了你这畜生的气焰!” 二懒爷爷说话之际,柯骞已枪刺眼前,再有半尺,便能将他挑落了。 “畜生,安敢!” 二懒爷爷手提龙栩,大喝一声,手中元气暴涨,剑气从无尽识海生出,蓬勃剑意笼罩柯骞,冰层窸窸窣窣响动着,冰层深处,无数坚冰化作的一把把剑袭来,成千上万,刺向柯骞。 这还不算,张凌尘身边的泓栩,再次闪烁翠绿光芒,数百近千道青光喷射而出,一道又一道打向柯骞。 柯骞知道不妙,手中长枪化作巨龙,悉数将冰剑生生挨下,瞬间变得像刺猬一样。 他知道,这些冰剑不算什么,那翠绿光芒,才是要命的。 他的周身皮肤开始变化,龙鳞一片又一片从身体向上爬去,瞬间便将柯骞整个人所覆盖,绿光袭来,打在龙鳞之上,火星四溅,割出很长一道伤痕,却又瞬间弥合。 柯骞似乎感受到了疼痛,暴喝着,手持长枪横扫,极力想要摆脱二懒爷爷的控制,倏而长枪又瞬间化为一颗巨锤,柯骞手握末端,巨锤飞出一个大圈,正砸在二懒爷爷胸膛上。 二懒老爷子径直掉落而下,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二懒爷爷!”张凌尘大喊着,想要冲上去,柯骞连头都没回,伸出左手向下抓去,一道龙爪凭空出现,抓住张凌尘,来到半空之中。 “很可惜,要不是你必须得死,我还真想跟你做个朋友呢。” 柯骞说着,在半空之中一步一步走向张凌尘。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0章 树灵好算计 柯骞锁重楼 无尽的寒意,让张凌尘陷入一种迷乱之中,一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因何在这里。 这更像是中了某种迷药,亦或者,受了蛊惑似的。 二懒爷爷被柯骞击落,掉进冰窟之中,再没有了任何反应。张凌尘知道,自己恐怕躲不过这一回了。 柯骞眼神冷峻,看着张凌尘,那只巨爪还稳稳钳着张凌尘,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张凌尘却大笑了起来。 世人常说,时也命也,一切由天定,半点不由人,可张凌尘一直都不相信,苦苦挣扎着,一直到了如今。 从小,他就注定活不长,能到如今,踏上修行之路,见了很多世面,又把自己师父救了出来,或许已经是极限了。 柯骞周身的龙鳞逐渐退去,一张颇为清秀的脸逐渐显露出来,看起来着实挺拔俊朗,风采奕奕。他看向张凌尘,摇摇头道:“其实,你不应该给我那滴精血的,也就是那滴精血,让我可以离开这里。二懒将我困住,你死,我也会死,可我没有想到你那么好骗,轻易就让我得到了你的精血,从而让我可以不费力气离开你的识海,怎么样,后悔吗?” 张凌尘瞪着柯骞,即便自己已经是人家手中如同虫蚁一样的待宰之物,却也没有一丝胆怯。 “你倒是,伪装得真好啊!”张凌尘笑着说道,嘴角已经开始向外渗血,语气嘲弄之味十足。 “不,我没有伪装,我一直都是这样,先前我也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必须死,我们其实不用这样的。”柯骞面庞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的确对张凌尘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哼,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若想离开这里,我也没有话说,人人都向往自由,想你也不会例外,动手吧!” 张凌尘说着,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脖子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那只巨爪开始用力,似乎用不了多久,张凌尘就会一命呜呼了。 “还有什么话没有,我或许可以帮忙传达。”柯骞临动手之前,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在这个孩子体内,少说也待了十七八年了,要不是因为他柯骞的存在,这孩子做个平凡人,度过这一生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不需要,未来多少年,我希望别人能够忘记我,不因我的离开的伤感烦恼,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的,好像突然良心发现了一样,尽快动手就是。”张凌尘斩钉截铁,似乎对这个世界已然没有任何留恋一样,虽然他分明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情。 “好,既然如此,那就上路吧,等你一死,我便出世而去,但我倒可以帮你一个小忙,如今张七十正虚弱着,临走之前,我可以帮你解决了他。”柯骞说完,巨爪更加用力,张凌尘整张脸已变得通红,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已然上不来气了。 但张凌尘一声不吭,任凭柯骞如何发力,还是苦苦支撑着,如今识海已封,大火已灭,元气已散,全然没有了抵抗的余地。 “你倒是挺硬气的,张凌尘。”柯骞持续用力,张凌尘整个身体都有些变形,巨大的龙爪已然握紧,这样下去,张凌尘被捏碎只是时间问题。 “慢着,你觉得,你赢了吗?” 不知何时,二懒爷爷再次出现在柯骞身后。 柯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二懒爷爷,先前那一锤,且不说有没有将二懒爷爷砸死,即便没有当场暴毙,只怕也没有再战的余地。 可眼下,二懒爷爷竟然像是没事人一样。 “你,怎么会?难道!” “哈哈哈!没有想到吧。”二懒爷爷的笑声将柯骞的话打断,随即又说道:“我要不是故意落败,又怎能引起你的放松呢?” “你说得对,在张凌尘的识海之内,你恐怕真的无敌了。他有那么多的元气,通通被你所吸食,加上你已经有了泓栩的力量,甚至还炼化了张凌尘的精血,看起来,你的计划怎么都不会落败了。” 柯骞一脸警惕地看着二懒爷爷,听到他这样说,看起来还是没有明白二懒爷爷究竟要做什么。 “所以呢?”柯骞问道。 “所以,你上当了!”二懒爷爷再次笑了起来,有种洋洋得意的感觉。 柯骞将龙爪放松,任由张凌尘掉落下去,他知道,不能再分心了。 二懒爷爷扔出那颗翠绿树叶,变成一块巨大的叶子,将张凌尘拖住,稳稳来到地面。 张凌尘虚弱至极,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可他也还是对二懒爷爷接下来所说之事很感兴趣,饶是痛苦不已,还是竖起耳朵听着。 二懒爷爷看张凌尘并无大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你所做的事情,我几乎全都看在眼里,你想离开这里无可厚非,但天师走时就告诉过我,这不可能。你所能引起的腥风血雨,不是死几个人就可以终止的,所以,为了整个人间的安宁,只好让你受委屈了。” “当年,天师剑开天门,你趁着空档跑到人间来,从那时起,你的宿命就是如此,没有办法的。” “我让张凌尘做这泓栩的元灵,为的不是也将他困起来,而正是为了引出你的野心。虽然这当中利用了很多人,可是机缘巧合之下,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当然也知道,离着我想达成的目的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这当中有很大的难度,所以我假装落败,总算将一切都做好了。” 柯骞怒视着二懒爷爷,正声问道:“所以,你做了什么!” 二懒爷爷笑笑:“也没有什么,只是在张凌尘识海又种了一样东西。” “又种了一样?除了泓栩,你还能种下什么!”柯骞语气已然有些狂躁了。 “我种下的,是天师断指。” “胡扯!天师断指在万米冰层之下,怎么可能会在你的手中!”柯骞大声暴喝着,可眼里已经出现了恐惧。 张凌尘听到天师断指四个字,眼里也是暴露出不可思议来。 天师断指,就像是一个传说一样,张凌尘一直以为这件东西根本不存在,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听到了。 传言,天师当年赢下魔祖,剑开天门之时,右手小指断裂,天师忙于应付才来到人间的柯骞,断指被幽宗之人夺去。 还有一种传言,是说魔祖一身修为并没有被柯骞所吞噬,而是尽数被这断指所封印,但个中细节,似乎只有柯骞知道了。 但从柯骞的神情和语气来看,这件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至少,世间所传的那些应该并不真实,连同张七十曾经所讲述的,也极有可能是不对的。 “天师断指,天师断指,呵,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会遇上你这样一个难缠的人,你是去了天界,把我困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可笑,真是可笑!” 看得出来,柯骞已然愤怒不已。 “当年,天师用断指镇压你,镇压了一千年,如今,我专程前往极北,就是为了拿回断指,现如今,那根断指就在这识海之底埋着,你若此时顺从,我便还能放过你,否则,我只好出手再次将你镇压!”二懒爷爷说着,绿叶青光再起,随时准备要出手。 “那你尽可以一试!”柯骞沉闷的声音传出。 “自作孽,不可活!”二懒爷爷大喊一声,手中生出印记,通红耀眼的光芒从地底传出,将整个识海照亮。 柯骞再次拿出他那柄可以任意变换形态的神兵。 要知道,那可是来自天界的武器,这神兵唤作什么名字并不清楚,但总归不会弱于世间任何刀剑。 那件神兵已然变幻成为一面漆黑透亮的盾牌,挡在柯骞身前,无数碎冰从识海之中升起,凝结在柯骞身前,将柯骞整个包裹起来。 柯骞许是仍觉不够,龙鳞再次生出,可与之前不同的是,无数龙鳞出现在冰层之外,柯骞看起来臃肿不堪,但也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到他。 二懒爷爷也不管他,印记结完,无数光芒化为剑锋,朝着柯骞刺去。 柯骞在数层屏障当中吼叫起来,明显能看出异常痛苦,剑锋所至,龙鳞被撕开,冰层被击碎,无数光剑与盾牌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顿时火光冲天,青蓝色的火焰扑上天际,电光火石之间,盾牌逐渐快要抵挡不住,可无数剑雨依旧,仿佛无尽无竭。 柯骞催动不知道多少元气,元气填充进盾牌和龙鳞中,总算给了柯骞喘息的机会。 不等柯骞做出任何招架,二懒爷爷再次结印,张凌尘识海整个天际暗了下来,一棵巨大的似乎快要将天遮住的树影显现,一座九层高的高塔出现在天际,逐渐向柯骞压去。 张凌尘自然认得出,这是泓栩内部的那座剑阁。 紧接着,数万把剑从剑阁中飞出,这些剑像是流星雨一般,窸窸窣窣似雨水一般,倒了下来。 这些剑,来自世间各地,剑榜有名的神剑都在其中,带着无尽剑气和杀伐的剑意,斩向柯骞。 柯骞大叫起来,黑色烟雾弥漫,再次化为龙形。 巨龙升上天际,无数神剑紧随其后。 他吼叫着,越飞越高,在天际之上盘旋着,可来自地底的光剑再次斩向他而来。 柯骞终于不再正面相抗,逃着那些光剑,可终究还是于事无补。很快,柯骞再也无力招架,被无数剑雨穿过身躯,带着愤怒和不甘的吼叫,掉落到冰面上。 二懒爷爷同时也落了下来,来到柯骞身旁,看着满身疮痍的柯骞,无奈摇了摇头。 “早就说了,你要是肯听话,不就不用受这罪了。” 柯骞即便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依旧斜着眼睛瞪着二懒爷爷,丝毫没有给二懒好脸色看。 那巨大的树影还在,张凌尘知道,那是泓栩。那座塔也依旧悬在半空,只是突然变得特别巨大,要比在泓栩中大出很多来。 他这会儿刚刚恢复了些,已没有先前那般不适,气息也匀称了很多。 他踉踉跄跄来到二懒爷爷和柯骞身边,看着柯骞的状态,心里怎么也有一些不忍。 柯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和自己一样,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和自己更为相同的是,他们两个,都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罢了。 张凌尘俯下身子,跪在柯骞硕大的脑袋面前,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还是张凌尘第一次离着柯骞这么近,比以往每一次都还要更近。 “大概,很疼吧。”张凌尘语气平缓,看得出有些无奈。 “你和我,真的好像,永远都被控制着,自己的路,没法按照自己想的去走。” 柯骞自然能听到张凌尘的这番话,只是他此时根本不愿意听这些,微微甩动着龙头,鲜血从口中流出。 “你还是不要在动了,我理解你,你大概也有很想再见一面的人吧,兴许未来,我们会有办法解决我们各自相同的问题。” 张凌尘说着,心里也不由得伤感起来,毕竟,柯骞真的和自己,太相似了。 柯骞不再动弹,微微闭上了眼睛,一颗眼泪从眼缝中流出,掉落到地面。 整个识海的冰层开始消融,属于张凌尘的火焰再次燃起,那棵小泓栩也恢复了往日神态,无数元气在识海蔓延起来,充斥着,感觉还要比以前更足,张凌尘也明显感觉自己身体恢复起来,不再似先前那般难受。 二懒爷爷再次结出印记,那座高塔向下坠来,稳稳落在了张凌尘识海中央。 柯骞被数道神光拖起,慢慢隐入高塔之中。 “这是,封印了?”张凌尘回过头看向二懒爷爷问道。 二懒爷爷点点头:“只好如此,你死和他被封印之间,你选择什么?” 张凌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引起人间大乱,死伤无数和他被封印之间,你选择哪个?” 张凌尘虽然不懂二懒爷爷为什么说柯骞出世,会引起轩然大波,还会造成生灵涂炭,但他知道,二懒爷爷这样做,是对的。这也的确是柯骞自己的宿命,就像自己如今这样。 “好了,莫要再纠结于此了,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和我,甚至是天师,都算不准,好好做你的泓栩元灵吧。” 二懒爷爷说着,将龙栩吸附到手中,递给张凌尘。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你以泓栩的力量救下鹤林韵,又将鹤之芳带进泓栩之中,未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只有你自己扛着,明白吗?” 张凌尘点点头,这一点,自己早就心里做好准备了,未来会发生什么,虽然他并不清楚,总之不论是好是坏,他都不会逃避。 二懒爷爷笑笑,将那片翠绿叶子再次点到张凌尘眉心位置。 张凌尘只觉脑袋一晕,等反应过来之时,已在鹤之芳身边了。 夜已很深,也不知道自己昏迷过去多久,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是鹤之芳一直照顾着自己。 鹤之芳正睡着香甜,抿着嘴,挤出了两个小酒窝来。 他轻轻离开床榻,将鹤之芳缓缓抱起,放到自己先前睡的位置,盖好被子,又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门外竹林森森,绕过后院,一切依旧,只是那座剑阁终究是不见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1章 宗主探虚实 各心有所图 柯骞被封印后,张凌尘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这一年多来,张凌尘已经习惯自己体内有这样一头巨龙的存在,突然不见了,总不免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 生活再次步入一种沉寂之中,张凌尘除了每日修行外,依旧还是深陷棋道,不亦乐乎。 他还是会每日来到识海之中,看着那座高耸的巨塔,说一些话,讲一讲自己如今的感悟,他并不知道柯骞能否听到这些话,总归柯骞从来没有回应过。 人生的路,本来就不会是平坦如一的,他以前不觉得,如今在想来,自己和柯骞之间,的确有些不可说的联系,他们的境遇都不算好,甚至连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看不到一点希望。 他也不知柯骞是还在生着气,还是受的伤太重了,总归很长一段时间下来,柯骞从未回答过他。 又至月中,天气渐凉,长生宗太神山又被披上了金色外衣。在经历了很久的将养过后,宗主大人张七十终于出关了。 出关后,张七十第一个见的人,令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衣怀嵩。 长生宗众人皆知,张七十一向和衣怀嵩不合,准确的说,二人之间,甚至曾经剑拔弩张,怎么想都不可能有相见如宾的一天。但这次张七十出关后,二人竟是向摈弃前嫌一般,互相待见了不知道多少。 从张凌尘那日被朔巽所伤之后,衣怀嵩在长生宗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张七十与宋青风一战,前去闭关,留下法旨让衣怀嵩身挑重担,这才让他喘了好大一口气。 但让众人都有些捉摸不透的是,才过去这么长时间,张七十竟好像将往事全部忘记一般,和衣怀嵩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不仅出关后再次将整个长生宗大权交给了衣怀嵩,还又简拔了衣怀嵩的弟子雍离淳入了天师大殿行走。 这下子,饶是再不懂的人也应该清楚了,张七十已经全然是一副要将长生宗交给衣怀嵩或者衣怀嵩弟子的节奏。 按理来说,长生宗未来的宗主,是要从张七十的弟子中选出一个,但张七十和历代掌门都不同的是,他连一个弟子都不收。 即便是仅有的一个儿子张元元,也是和见不到人一样,从来没有向世人公布过。 那时,张凌尘随着师父和三娘来到长生宗后,有人就传言张七十是要将张凌尘作为亲传弟子来培养,好最后接长生宗的宗主之位,可后来的种种事情发生后,任谁都清楚,张凌尘已经不可能了。 而如今,这个人选,似乎落到了赵从定和雍离淳身上。即便张七十目前依然春秋鼎盛,可这种事情最为受世人所感兴趣,自然也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张七十出关后,连续三次召见衣怀嵩,一回时间长过一回。 和宋青风一战以后,他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天师大殿,和衣怀嵩的每一次见面,也都是在这里。 从衣怀嵩被贬开始,他就已经开始蛰伏起来,他原以为,即便张七十对他没有彻底清算,至少自己短时间内也会被压制住,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张七十竟然主动示好了。 天师殿内。 张七十依旧坐在他的老位置。 殿内很黑,所以窗户被罩着,除了张七十身旁烛火的光亮,整个大殿没有一丝亮色。 自从和宋青风一战以后,张七十变得异常怕亮,也许是那日的那道彩虹所致,总归,张七十愈发地将自己封闭起来。 衣怀嵩第三次被张七十召见,虽然前两次两人已经聊了一些,但看起来,衣怀嵩并未有所动。 “你来了。”张七十声音很冷淡,听不出意图。 衣怀嵩就站在张七十身后,他虽然捉摸不透张七十究竟要做什么,可还是恭敬行礼,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坐禅司首座,拜见宗主。” “起来吧,怎么变得这么生分了。”张七十声音很小,但也还听得清楚。 衣怀嵩站了起来,并没有说话,毕竟,他的确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怎么,怕我算计你?” 衣怀嵩冷笑一声:“我和你之间,从小就是这样,习惯了。” 张七十沉默着,将一张密信丢给衣怀嵩。“幽宗在长安所做的事,你知道多少。” 衣怀嵩接过信,上面字并不多。 “幽宗已有百人在长安,长生宗内有人接应。” 衣怀嵩邪魅一笑,他知道,有些事情瞒得住别人,不可能瞒得住张七十的。 “接应的人就是我,而且,这信上面写错了,幽宗在长安的,已经不止百人,甚至连幽宗残镜署的毕鬃潭主事都在长安。 张七十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这会子,衣怀嵩不会说谎。 沉静片刻,张七十再次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还有虺宗,除了被李从来和郑明钊打死的那些之外,眼下长安至少还有数百名虺宗之人。” “咳咳。”张七十看起来,伤势并还没有好彻底,总是咳嗽着,但他还是开口:“你们之间,都有联系?” 衣怀嵩也不隐瞒,直言道:“除了有联系,我还负责为他们提供藏身之处,在有关于宗主大人你的各种事情上暗通款曲。” 张七十虽背对着衣怀嵩,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笑了。 他笑不是因为衣怀嵩说的这些,而且因为衣怀嵩能将这些见不得人的话一一讲给他听。 当然,他并不想知道这当中具体都有什么,总归还不过是他的行踪,闭关出关,见了谁做了什么这些事情罢了。他想让别人知道的,别人自然也不用费尽心思打听,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别人怎么算计怎么费力也不可能知道。 良久过去,张七十再次问道:“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找机会杀了我?抢了这宗主的位置?还是,另有所图?” 衣怀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很久。 “汤悬河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大势已去了,这么多年的筹划,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到头来,还是没有算计过你,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年你竟也没有闲着,那些筹谋,定然也让你费了很多心思才是。” “师尊去的时候,我的确心里不服气,我觉得我并不比你差在哪里,可他还是选了你做长生宗的宗主,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处处和你作对,处处不想让你安生,直到汤悬河和司马南州被擒身死,我才知道,师尊选你是选对了。” “如今,我和幽宗,和虺宗保持联系,暗中勾结,为的已经不是夺取这宗主之位,而只是想要赢你一次!” 衣怀嵩说着这些话时,有些咬牙切齿,看起来,他真的恨透了张七十。 张七十并没有说话,黑暗之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那我就让你赢一次吧,不瞒你说,我和宋青风一战,伤得很重,境界跌破不说,元气大损,这会要是你出手,我没有还手之力。” 张七十说罢,站起身来,面向衣怀嵩,好像的确在等待他出手。 衣怀嵩盯着张七十,神情有些不可思议,他并不知道张七十几次三番叫他来,究竟所为什么。他能说的也都说了,他不怕张七十知道他所做的这些,应该已经很能证明他的诚意了。 “怎么?不动手?”张七十等待片刻,看到衣怀嵩没有动手的意思,笑着问道。 “张七十,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不妨直说,这样没有意思,也不像你往日的作风。 张七十看时机已到,也不再废话,直截了当:“我希望,从今天起,你我二人可以联手,很多事情,我一个人,做起来还是太难了。这长生宗内,你有你的一套班底,我有我暗中的人马,不论我们各自的目的是什么,从今往后,如果我们可以将所有力量整合起来,以你我二人的实力,恐怕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衣怀嵩闻言,皱起眉头,他想了很多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张七十竟然会拉自己入伙。 这要是换做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强求,我给你时间考虑,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答复,总归,只要你答应,对你只有无尽的好处,未来这宗主的位置,不是你的,也会是你其中一个弟子的。”张七十看得出衣怀嵩的迟疑,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 衣怀嵩知道,此时若再不表态,恐怕也没有什么诚意可言了。 但在之前,他也有好多疑问想要知道。 “那你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衣怀嵩冷峻着脸问道。 “当然!”张七十斩钉截铁。 “那日,斩向张凌尘的剑,和你有没有关系?” 张七十摇摇头:“并不是,八鬼虽然暗中和我有着联系,但那件事,跟我,跟八鬼都没有关系。” 衣怀嵩点点头,再次问道:“那么,张三福,去了哪里?是不是传说中的血狱?” “是的,只是,他又被人救走了,如今在血狱的,是陈天均。”张七十也是什么都不隐瞒,和盘托出。 “好,那我再问你,幽宗之内,是否有你安插的人?” “有!” “八鬼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近乎全部知道。” “张凌尘体内那头龙,你是否也想得到?” “世间之人谁不想得到?” “那你和我结盟,是不是也是为了那头龙?” 衣怀嵩的问题,张七十回答得很是迅速,只是问到此处时,张七十却停顿了片刻。 但他还是开口:“的确是的。” “那么,我的下场,会不会也和陈天均一样?只是任由你利用摆布,最终落得个惨不忍睹!” 张七十一点也不犹豫,当即说道:“如果你最终能助我成事,我能得到什么,你就会得到什么,我对着师尊发誓!” 衣怀嵩当然知道张七十在这世上,最为敬重敬仰的便是师尊大人,听他如此说来,才算放心了些。 “好,今天开始,我和我门下所有人,听你驱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听命行事,但是,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张七十点点头,这才慢悠悠又坐回原地去,拍了拍手,无数灯盏亮起,大殿窗户被人打开。 他虽然还是有些惧怕强光,躲闪了一下,但还是装作镇定自若,笑着看向衣怀嵩。 “还有一句话,今日,你我达成约定,哪怕心里对各自仍旧有偏见和恨意,但在正事上面,谁都不能打折扣!” 衣怀嵩也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也可以对着师尊发誓!或者,对着天师发誓都可以!如果今日以后我仍然怀有二心,尸骨无存!” 张七十笑了起来,看起来,衣怀嵩这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偏执和不可理喻。 “今天叫你来,除了说这些话,还有一件事。”张七十突然变换语气道。 “是什么事?” “你知道张凌尘去哪了吗?”张七十道。 “不是跟随宋青风去了鲁国?我在鲁国并没有可以插手的势力,具体我不知道。” 衣怀嵩当然不知道,即便连张七十也不知道。这段日子,他一直闭关,并未见人,也没有心思去打听张凌尘的下落,只是他闭关出来,接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张凌尘消失了。 “消失了?”衣怀嵩也很诧异。 “那个家伙,看起来人畜无害,可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我想就连张三福和顾文珺都不知道,听你如此说来,莫不是藏到哪里去了?” 衣怀嵩眼珠乱转,又看向张七十,似乎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派人一路跟着他们,而且派了不止一批人,但张凌尘就是从他们眼皮底下消失的,我现在很担心,他是如何离开的,或者说带走他的,究竟是什么?”张七十边说着,边抬头看向衣怀嵩。 衣怀嵩当即明白张七十的意思。 “我会派人去调查清楚的,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把手伸向鲁国,如今看来,很有这个必要。”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去办这件事,最短的时间内,我要知道张凌尘究竟去了哪里!” 张七十语气很是凝重,毕竟,张凌尘对于他们来讲,真的“很重要”! “好,我马上去办。” “去吧。”张七十摆摆手道。 衣怀嵩做出行礼姿势,转身离开天师大殿。 今日的谈话,不可谓不成功。 只是,在他的心里,衣怀嵩之流,当然只是他能利用的工具之一,最后的下场,在他心里,总不会好过陈天均去。发的什么劳什子誓,还不只是随风散去了。 衣怀嵩离开天师大殿,往自己寝殿走去,虽然他和张七十之间看似互通了有无,也无半句虚言,但终归,只是因为张七十和他的目标一致,所以他才会答应。 只是,还是要防着张七十才是,必要的时候,自己真正的老底还是不能漏出来,毕竟,张七十连自己的血亲骨肉都会那样对待,更别说是自己了。 什么劳什子的誓言,两个加起来二百岁的老狐狸,跟个三五岁的孩童一样,真是可笑呢!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2章 晚秋南风起 南风知我意 天色微凉,泓栩内虽还温和着,但深秋的韵味也能感受到十足,张凌尘在凉亭之中待了半月有余,甚至连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他并不知道的是,衣怀嵩已经派人前往了鲁国,想必用不了多久,也能打探到张凌尘的一点半点消息,这种事情毕竟瞒不了多久,何况在这一方面,衣怀嵩培养出来的那一套班底,真的很强大。 棋道万千,有百万千万亿万种走法,和这世上的很多道理相同,太过循规蹈矩一着不慎则自陷泥潭,乱拳散路有失章法亦会满盘皆输。 这和张凌尘的归一之法,更是有着很多的相通之处,比如万法的演进归一,从一到万,再从万到一,其中之脉络走向,其实和棋道是如出一辙的。 张凌尘所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个过程一一去掌握,去融会贯通,去改变错误的方向,当然在这种领悟的过程中,张凌尘也很享受。 那日观柯骞和二懒爷爷一战,他其实并不知道柯骞和二懒爷爷各自都在什么境界,必然不会低于世间上的任何人,他们对于元气的使用,对于法则的领悟,根本不是张凌尘所能够感悟和理解的。 而也就是在那场战斗之中,张凌尘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真正的成为强者,必须得将世间的法则尽可能的领悟真切,如若不然,不管做什么都是白搭。 但归一之道,与他们所修之道不同的是,它的要求要更高,更加难以想象其道之真谛。修习此道者,不仅要将法则尽数掌握不说,还要领悟到将这些法则归一的命门,并不断演进加深,所以,这条路,几乎是没有尽头可言的。 道与道所有不同,而人与人更有所不同。 在张凌尘看来,自己能在这泓栩之中,见识到归一剑术的玄妙,又阴差阳错领悟到了归一之法门,是缘分所致,更是归一之精髓。 这个逻辑并不难理解,万法归一,一切在一,这是核心要义,一切在注定中变化,在变化中注定。 除了研习归一之道,张凌尘心里最牵心的,还是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如今柯骞被二懒爷爷封印,二懒爷爷又虚无缥缈不了踪迹,自己想知道如何能掌握神树,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柯骞在之前曾对他讲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还得看张凌尘自己对于神树的掌握,虽然他是泓栩元灵不假,可他在这里,更像是一个和柯骞一样的被困之人,关于神树,除了神树的外在,他什么都不清楚,更别说什么掌控之类的话了。 他也有意一直试探神树,企图通过他如今可以做不多的行为去观察泓栩的反应,但也一直没有一丝效果,这让他很沮丧。 二懒爷爷在这里待了好几百年,甚至更久,才选择了他做泓栩的元灵,而那个可以掌控泓栩的翠绿叶子,他连怎么取出怎么使用都不知道。 “好一棵泓栩!” 张凌尘不禁感叹,这一生,大概率真的要在泓栩之中度过了。 天气转凉,泓栩内部和外界一样,慢慢也在变化着。 张凌尘在其所在的那片湖畔周围种上了不少的芦苇,他很喜欢风吹来时芦苇摆荡的那种感觉。 鹤之芳每日就在芦苇后边竹林前头修行,她手中的长鞭和鹤林韵的相差不多,张凌尘也会有意无意去看一看鹤之芳。 自张凌尘那日昏迷后,鹤之芳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什么,总也躲着张凌尘,除了远远地看一眼,却是连一句正话都没有说过。 张凌尘并不知道那日他昏迷时都发生过什么,也是心里觉得不对劲,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看看。 鹤之芳所在的位置,是竹林前的一片空地,和张凌尘就隔着一个湖,空地长满了青草,虽然这个时节已有些枯黄,但青草当间的几大簇花群开得正艳。 她养的东西也都在这附近,这段时间她还搭了一个很大的葡萄架子,一串串青绿的葡萄正满挂着。 鹤之芳就在葡萄下面,铺着一块毯子,除了练鞭,每日的冥想就在这里。 张凌尘找到她时,她正打坐着。 张凌尘不好打扰她,便就在外面等待。 他这时候,才发现鹤之芳所养的那些家禽和种下的那些稻谷蔬菜。 他没有想到的是,鹤之芳一个看起来娇嫩无比,甚至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之味的姑娘家,竟能将这些做得这般好。 张凌尘是种过得的,即便是师父和三娘,也不一定能将地伺候得这么好。 虽然此间元气很足,的也不是熙春观外面的那些地可以比的,但这其中要花的心思,要费的力气,可并不少。 他不由嘴角笑了起来,相比于鹤之芳,他差劲了太多。 来到这里后,他整日忧心,时时不安,内心没有平静过。 鹤之芳却一直没有表示过焦躁或者别的什么情绪,甚至悠然自得,一心想的是怎么在这里安逸地生活下去。 他笑的,也正是如此,即便离别了师父三娘九宝儿,但他竟然是连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都不懂了。 一道溪流从湖中流出,流经菜园,又流进稻田,他突然想起了在熙春观的生活。人生百态,无论如何,在任何事情上面,都不能太过急切才行。 也难怪自己在归一之道上总再没有精进,这里面讲求的,不也是一个心静如水吗? 如此焦虑不安下去,又如何能够心静如水? 他正感叹着,鹤之芳的声音传至耳畔。 “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哦,我,我过来看看你,这几日总不见你,离得这么近,竟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噗嗤。” 鹤之芳笑着,站起身来,向前几步,走到张凌尘身边:“我看师兄修行太过认真,不忍打扰。” 张凌尘点头一笑,看着鹤之芳,像是很久没见到她一样。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想问鹤之芳很久了。 “你在来到魁星阁之前,叫什么名字?” 因为魁星阁首代掌教姓鹤,多少年来,凡是进入魁星阁的弟子,都会改为姓鹤。 鹤之芳眯眼一笑:“师兄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我就是好奇,你要是不愿意说,就不说。” “那我告诉你吧,我在进入魁星阁之前,叫做聂小娘,不好听,所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外人,你还是头一个知道我原来名字的人。”鹤之芳笑着说道。 张凌尘点点头:“原来你叫聂小娘啊,挺好听的呀,我小名还叫狗儿呢,张狗儿。” 鹤之芳再次噗嗤一笑。 “和我的差不多,贱名好养活嘛,只不过……算了,不说了。师兄你来找我,确定没别的事?” 张凌尘摇摇头:“真的只是来看看你,好几天不见你了。” “想我了?”鹤之芳一脸坏笑道。 张凌尘还是笑着,并没有回答。 “看来真的是想我了,来这里这么久,也不见你何时来主动看过我。” 鹤之芳说完这句,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拍拍脑门道:“对了师兄,那日你昏迷时,胡乱撕扯衣服,挣扎个不停,我一直拉不住你,好不容易等你消停时,你的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我放在枕头下了,这几日倒是给忘记了。” “哦?是什么东西?”张凌尘也有些纳闷,自己身上,会掉落什么呢? “给,就是这个。” 张凌尘看到鹤之芳手中之物,不由感到一丝意外。 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二懒爷爷打进他脑门的那枚翠绿树叶。 这东西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似乎一直在他的眉心位置,而从二懒爷爷那日将其拍进自己脑门以及和柯骞一战来看,这东西很厉害,说不定,这东西和泓栩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只是,它的突然出现,让张凌尘一时不知是二懒爷爷将其忘记了,还是有意将其留下。 鹤之芳说自己那时一直在撕扯衣服,一直在挣扎,应该就是柯骞巨爪将自己握住之时,只是后来,二懒爷爷将这枚叶子再次拍进自己脑门时,自己当即就醒了的。 对,是的,二懒爷爷曾将绿叶变得很大,将自己在半空中接住,想应该是在那会,将这叶子给了自己。 “没事,现在给我也不迟。”张凌尘从鹤之芳手中将绿叶拿了过来,细细感受着,只是捏在手中,张凌尘不禁感觉到了一丝凉意,神识所至,自己和泓栩的联系好像更近了一些。 看起来,这枚叶子,应该就是掌控泓栩的一枚钥匙之类的东西了。 张凌尘将其收起,日子还很长,有的是时间去研究。 “师兄,晚上,一起吃饭吧。” 张凌尘心思一直在那枚叶子上面,听到鹤之芳说话,这才反应过来。 “呃,好,好呀。” “那你想吃什么?”鹤之芳睁着大眼睛问道。 “我都可以,不过今天,我想下厨,感谢在我病发作时照顾我。” 鹤之芳听闻所言,笑得更加灿烂,当即说道:“我可是很久没有吃到师兄做的饭了,现在就去,如何?” 张凌尘也笑着点点头,那日自己昏迷,是鹤之芳一直照顾着自己,想也费了不少劲,自己做顿饭感谢感谢,也合情合理。 二人来到小厨房,张凌尘想来想去,觉得鹤之芳养的那些鱼真的不错,抓了两条来,一条红烧,一条碳烤,没用多久,两条鱼新鲜出炉。 “去凉亭吃吧,如何?” 张凌尘端着鱼问道。 鹤之芳点点头:“当然可以,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的。” 二人来到凉亭之中,微风习习,虽有些许凉意,但氛围正好。 鹤之芳怀里抱着一坛竹沁,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跟在张凌尘身后。 湖水荡漾,芦苇被风吹过,弯着腰,像是在看向此间。 张凌尘也是觉得有些饿了,吃着鱼扒着饭,狼吞虎咽。 “师兄干嘛这么着急,这才傍晚,天都没黑呢,是跟饭有仇吗?” 张凌尘笑笑,放慢速度:“你也吃呀,是不好吃吗?怎么不动筷子。” 鹤之芳双手顶着下巴,趴在凉亭的石桌上,看着张凌尘:“没事师兄,我看着你吃。” 张凌尘还保持着扒饭的姿势,眼睛瞟向鹤之芳,无奈笑笑:“你这样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吃了,怎么好像跟看动物的一样。” “哈哈。”鹤之芳笑了起来,这才抓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中。 “嗯!师兄的鱼做得真好吃,我在魁星阁吃过那么多人做的鱼,能赶得上师兄的,还真是一个也找不到。” “好了,马屁拍得有点过了啊,好好吃饭。”张凌尘假意正声,鹤之芳吐吐舌头,这才慢悠悠开始吃起饭来。 二人谁都再没有说话,吃过饭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又是一天过去咯,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我。”鹤之芳抬头看向凉亭外面的天空,有些感慨道。 张凌尘还是第一次从鹤之芳口中听到她念叨自己的师父。 “怎么,想师父了?” “嗯,想了。”鹤之芳点点头。 “我自到了师父跟前,除了她在荒庭的那几年,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这么久。” 张凌尘何尝不知道这种感受,也不知道怎么相劝,考虑半天才说道:“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不管多久。” 鹤之芳转过脸,看向张凌尘,盯着她看了很久。 “师兄,如果有一天离开这里了,你会去干什么?” “当然是去鲁国,找师父三娘,找九宝儿去。” 鹤之芳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那,师兄会不会想我。” 张凌尘听到鹤之芳这么说,眉毛挑弄半天:“嗯,应该会吧。” 鹤之芳似乎并没有听出张凌尘开玩笑的口吻,脸上显见的出现一丝失落,可也马上消失了。 晚风吹来,吹起鹤之芳的头发,她撇过脸去,似乎是不愿意让张凌尘看出她的不悦。 “我们在这里,也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师兄当真,不曾对我有过其他情愫吗?” 鹤之芳声音很小,但张凌尘还是听得很清楚。 “我,我不能。” “是不能,还是没有?”鹤之芳正脸看向张凌尘,严肃问道。 “师妹,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想我们之间,只是很好的朋友,你就像我的一个妹妹一样。” 鹤之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师兄,我去收拾,你估计还要修行,不说这些了。” 晚风从南而起,行走在湖间,来到二人身边。 “可能只有这南风知道我的心意吧。” 鹤之芳留下这句话,端着两个盘子,离开了凉亭。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离去的背影,内心也莫名出现一种难过。 他想起二懒爷爷说的话,知道,他和这个姑娘所要经历的劫难,左右不过是一个“情”字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3章 万物无留意 拂尘问我心 有人曾经告诉过张凌尘,世间之事,不可能有十全十美,万事只求半称心。 张凌尘自己心里也清楚,非分贪婪,原本的得不到不说,反而会丢掉更多的东西。 他和鹤之芳,本应该没有这段经历的,可就是因为自己一时恻隐,以泓栩之力出手相救,这才有了这些,但无论怎样,在张凌尘心里,见死不救,总是不对的。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张凌尘也不会后悔,让他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这样选择。 天色完全黑了,晚灯亮起,将整个凉亭照亮,南风依旧,灯光摇曳着,在湖面一闪一闪,时而照出张凌尘的倒影,时而又消失不见。 他拿出那枚翠绿叶子,凝视很久。 他并不知道这一次二懒爷爷将其留下,用意究竟是什么,想必还是需要他自己去参透才行。 他催动元气,渗入其中,没有任何反应。 他将绿叶拿起,对着灯又对着月光看去,除了通体翠绿,晶莹剔透,看不出什么玄妙。 他用神识探去,反复半天,发现这叶子普通得就像一块石头,根本不像在二懒爷爷手中那样。 他在凉亭内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战胜了尴尬,向大殿走去。 鹤之芳还没有睡下,在榻上冥想。 她感觉到来人了,但也知道,能在这里的活人,只有张凌尘了。 “师兄?” 张凌尘从门内探进半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可以进来找本书吗?” 鹤之芳脸上明显流露过一丝丝失落,可还是应和:“没问题师兄,我还没睡呢。” 张凌尘从门内走进,也没敢往鹤之芳的方向看,径直走向那一排排书架。 他记得,二懒爷爷将这些书籍分了类,以前他对一些比较偏的分类不感兴趣,倒是还未将这些书架一一查看过。 鹤之芳看着张凌尘在一排排书架上盲目找来找去,本来不想说话的,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是要找什么样的书?” “我找关于泓栩的。”张凌尘随口回答,本来他也觉得鹤之芳是随口一问。 “第十四排第三层五十五格,有一本书,是专门说世间各种林木的,里面有大篇幅关于泓栩的记载,署名是天师,你可以看看。” 鹤之芳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张凌尘转过头看向鹤之芳,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刮目相看。 自己随便说个类别,鹤之芳就能说得这么具体,听起来连书中内容,篇幅,章节名录都能说得清楚,至少说明,这本书她是看过的。 这不会是巧合。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张凌尘有些不可置信。 “感兴趣的都看过了,不感兴趣的也大都翻了翻,我们在泓栩内,自然会对泓栩感兴趣。” 鹤之芳说得平淡,可张凌尘却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这里有这么多书,你竟都看过了?” “漫漫长夜,闲来无事,我只好看书。” 张凌尘也不着急了,笑了笑:“一年时间,即便一天一本,也才三四百本,这里有这么多书,你是怎么看的?” “谁告诉你一天一本了?我一天可以看几百本呢。”鹤之芳语气还是很平淡,仿佛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几百本?你是什么怪物吗?光翻下来,就得需要多少时间,你能记得住?”张凌尘显然有些不相信,或者说,没法相信。 “记得住啊,这有何难的,我从小就是认字快,看书快,还记得快。”鹤之芳端坐在榻上,盘着腿,认真说道。 张凌尘眉毛一上一下,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那你说说,这本书,都写了什么?”张凌尘再次问道。 “师兄这是在考我?” “呃,也没有!” 鹤之芳从榻上下来,在大殿中踱着步子,说道:“这本书,写了世间很多种树,以树种为主要分类,又以叶的形状为区分。只有这泓栩,世间独有。” “泓栩神树,乃天师在南海游历时,从海底珊瑚中偶然所得,所以,这是一种海树。” “海树?海里还能长树?”张凌尘兴趣大起,坐在了旁边凳子上,准备认真听鹤之芳讲,这可比自己看有意思多了。 “是的,这是一种海树,天师也没有见过这种树,因为生得很好看,像一座宝塔一样,树叶又绿翠无比,形状也和世间其他树木都不相同,所以天师将其带了回来。” “这树也不知道在海底生长了多少年,当时也仅有一尺之高,起初,天师将其养在盆内,却不想没用多久,这树便长得很大,天师这才将其移植到了如今这地方。” “后来,天师发现这树有吸收天地元气的能力,又能聚气,根茎可以长到很粗,也能串联到很深,天师每日在树下修行,和树一起成长,到后来甚至用自己的精血养树,久而久之,这树竟然长到了百米之高。” “有一日,天师心血来潮,试图将其砍断,即便是天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砍下来胳膊粗的半截,应该就是你的龙栩。” “这树坚硬无比,比之钢铁宝石,一点不差。” 张凌尘听着,不由点点头,自己那柄泓栩,就是坚硬如铁,甚至还要比铁更加难以锻造,要不是柯骞的力量,恐怕没人能将其修成一把剑。自从有了龙栩,他也和不少的人对战过,不论是临风,还是折跃,还是贯天,甚至是宋青风的毋庸,龙栩都不落下风。 鹤之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一百多年过去后,这树结了一颗果子,这果子像是一颗石头,呈现黑绿色,结了有一年时,自然掉落了。” “天师也不知道此物有何作用,闲置着,最终化成了一颗种子。只是天师尝试在很多地方种过这颗种子,都不行。” 张凌尘赶忙问道:“是一颗什么样的种子?” “书上并没有写得很清楚,只说是一颗暗黑色,像桃核一样的种子。” 张凌尘不禁内心一颤,这不就是,自己体内的那棵吗?如今这棵泓栩已有半人之高,要不是鹤之芳此时说来,他也没有注意到,他体内那棵泓栩,的确像是一座宝塔形状。 “还有什么?”张凌尘语气有些急,看着鹤之芳,看起来很想知道书上还写了些什么。 “这树自那棵果子后,再未生过一颗,所以天师猜测,泓栩恐怕一棵树终生只能结一次果。而且天师还写道,泓栩神树,可生五方世界,还说这是神树告诉他的,这我就有些不懂了。” “还有呢?” 鹤之芳想了想:“再也没写什么了,不过,按照书上所写和我见到的,这树的树叶,似乎和我给你的那枚翠绿叶子,一模一样。” 张凌尘点点头:“的确是的,不瞒你说,我在成为泓栩元灵时,就是因为二懒爷爷将这颗叶子打进了我的识海,我才能够掌控泓栩的一些能力,只不过,按我猜想,我如今能掌控的,只是泓栩最初级的能力,想要真正的掌握泓栩的全部力量,还很远。” 鹤之芳抿抿嘴唇,眨巴眨巴眼睛道:“没关系的师兄,慢慢来,不着急。” 张凌尘站起身来,也是微微点头:“好了,还是感谢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话,张凌尘往门外走去,鹤之芳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并没有出口。 张凌尘回到凉亭,将那本书大致翻了翻,内容和鹤之芳说的大差不差,这要是自己去看,肯定没有鹤之芳说的这么快。 他手中还握着那枚叶子,摸着温润如玉。 “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亦或者,二懒爷爷,究竟想做什么?” “按书上所说,天师是和泓栩对过话的,可要和泓栩对话,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形式?如果才能做到呢?” “话说回来,二懒爷爷,究竟是什么人?是天师的化身?还是天师留下的一缕神识?亦或者,另有其人?” 张凌尘思考着这些问题,感觉有些烦躁,赶忙催动念力,默念长生诀,行起大周天来。 这些天他自己也发现,自己最大的弱点和毛病,就是遇事过于急躁,凡事都是执念太深,不懂得就简就缓的道理。 所以只要心头再有急切情绪出现,他便行大周天,坐定冥想,强行压制这种情绪,如今已经好了很多。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至深夜,那盏灯不知道何时已经熄灭,整个凉亭漆黑无比,什么也看不见。 张凌尘站起身子,望向湖畔,除了风停了,没有任何变化。 满天繁星点点,遥望星河,张凌尘觉得有些孤单,也有些思念九宝儿他们。 他从凉亭中走出,站在湖面中,看着湖水里同样灿烂的月光和繁星,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天际还是在地面。 他蹲下身子,轻轻将手伸进湖水中去,感觉有一丝冰凉。 他在水面滑动手指,微波荡漾,向四周散去,繁星被打乱,月影也受到影响,仿佛一层一层,又一圈一圈,散向岸边,只是没用多久,就又恢复了平静。 他抬起头,伸出手,像是也将手伸进天空一般,滑了滑,只是,天际的繁星和月影依旧,丝毫不受影响。 张凌尘笑笑:“大概自己太异想天开了。” 他从水面走去,脚底并未挨着水面,而是有元气托着。 即便如此,他每走一步,还是有一道波纹出现,由小变大,由近及远。 他突然凝眉:“谁说,我这是异想天开?” 他抬头看向夜空,再次伸出手去,拂了拂。 夜空的星海果然受到影响,像水面一样,出现了波纹,且一圈一圈,散向比水面辽阔了不知道多少的地方。 这里,是泓栩! 那夜自己和那个老头对话,那人就说过,天和地一体,相生相连,相附相依。 何况,这里是独有的一方世界,这里,自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这在半刻钟前,还不可能做到,可当下,他能做到了。 这没有什么难处,以前不行是因为他没有那片叶子,如今可以,是因为他有了那片叶子。 他以元气试过,不行,以神识试过,也不行。 只是,催动绿叶这枚“钥匙”的,根本不是外在,而是内心。 这里的所谓内心,也不是自己所谓的内心,而是一方世界! 要不是鹤之芳说起,他根本不知道所谓一方世界,究竟是什么。 即便鹤之芳说起,他也没有想到,泓栩自成一方世界,这方世界,便是由泓栩元灵决定的。 先前他从水面看向天际,以归一之法推演,这才明白一个道理。 泓栩自生五方世界,其余四方各自在哪,他并不知道,至少,眼前就有一方了。 而真正可以掌控那枚叶子的,不是别的,正是归一之法。 泓栩很大,自有一方世界。 一方世界很大,但终究只是这一枚叶子。 所以,如今想来,那夜那老头所说,竟句句箴言。 “我睁着眼睛,世界在我眼里,我闭上眼睛,世界如一粒尘埃。”世界,就是这样的。 张凌尘急于看清的,本就在眼前,想得太远。 张凌尘并看不清的,远在天边,也远在一念之间。 所以,泓栩神树,自成世界,也是归一之法所致,无大千世界就无小世界,有大千世界才有小世界。 张凌尘笑着,将那枚叶子放在手心,缓慢贴近自己眉心,叶子化为一道绿意,融进了那个神龙符号中。 随即,他闭上眼睛,万千元气从地底生出,来到他的身边,他张开双臂,感受着元气,尽量将自己放平。 他悬在半空,湖水开始流向天际,繁星开始转向地面,世界像是翻转起来。 一时间,天地倒悬,该是地面的流向天际,该是天际的掉落地面。 但这当中,规则没有乱,万物仍旧有序,丝毫不受影响。 万物在张凌尘身边变化着,流动着,旋转着。 从外看,张凌尘在不断旋转,天地并没有动,只是他在动。 从他来看,他自己根本未动,而整个世界在动。 这,便是归一之法,这,便是自成一方世界。 “二懒爷爷啊二懒爷爷,我才算知道,你将我带到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4章 九宝遇险境 凌尘下落明 鲁国的秋和世间其他地方均各不相同,鲁国之秋温润潮湿,像是整日待在雾中,也不见雨,却也不那么凉。 在这里待了半年有余,撇开别的,三娘倒是颇为喜欢此地的气候,毕竟很适合张三福养伤。 他们的那个庭院,整日潮兮兮的,三娘没至中午时分,总归把被褥等物品拿出来晾晒,隔一天晒一床,张三福的强势,并不允许太过潮湿。 张凌尘离开后,三娘一直强颜欢笑,但心里总觉得憋着慌,像是堵了很大一个疙瘩。 众人都看得出,可也都不敢提及,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 她总在心里想,如果当初没有去到长安,会不会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了。 可张三福也总劝她,凡事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如果不是去了长安,张凌尘还病着,说不定坚持不了几年。 她虽然懂这个道理,的确也是去了长安以后的一些境遇,让张凌尘不再受寒病的滋扰,可踏上了修行之路。可毕竟这个孩子如今不在身边了,想念之余,自然对一些人的恨意更甚了。 中秋过去两月时间,已然临近冬日,鲁国虽然没有延黎国那般冷,可也日渐凉冷。 鲁国的夜,不像长安那般喧哗,想是他们所在这地方人少的缘故,加之三娘当初买这间院子时,又刻意远离了闹市,整夜平静无比。 九宝儿还照旧失眠,不到深夜,根本没有睡意。 离开张凌尘这么久了,即便她知道张凌尘就活在世上,可她还是没有习惯。 她总还是有意无意去到张凌尘的房间,虽然张凌尘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可到了这里,就好像能感觉到张凌尘就在身边一样。 这间屋子,很多东西也是张凌尘曾经用过的,穿过的衣服,小时候的桃木剑,一些玩偶,小木人儿。 三娘舍不得将这些丢下,走到哪里,即便是将银子丢下,也要将这些带在身边。 九宝儿怀里抱着属于张凌尘和她的玩偶,望着窗外出神。 “张凌尘,你在干什么啊,有没有想我。” 她嘴里念叨着,将灯吹灭,躺在属于张凌尘的床上,抱着木偶,眼里泛着泪花。 她是多么希望,张凌尘下一刻就能出现在她的眼前,多么希望张凌尘能永远守在自己身边。 可是,这几乎不可能了。 “张凌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九宝儿嘴里喃喃自语,可周围寂静无声,根本没有人回应。 今夜乌云遮蔽月色,天空也雾蒙蒙的,大概明日就会有一场秋雨,秋雨过后不用几日,就正式入冬了。 “是该穿厚一些了,也不知道张凌尘在的地方冷不冷,他有没有穿暖和。” 九宝儿在张凌尘屋子待了很久,终于感到一丝困意,从床上坐起,准备回去睡觉了。 “砰!” 院中传出声响,九宝儿竖起耳朵听着,却再没有任何动静。 九宝儿想着许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又或者什么东西被风吹落。 她才要起身出门,却听到再次传来异常响动。 她警觉起来,蹑手蹑脚来到窗户位置,透过窗户缝向外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先前那个声音异常明显,她应该不会听错才是。 一定是有人进到院内。 “贼?” 九宝儿心里想着,却又摇摇头,这显然不像,鲁国人人极其在乎风骨,几乎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甚至官府的衙役一个接一个地失业,甚至据说整个建良郡一年也办不了几个案子,连个小偷小摸也没有。 “那就是,外面来的强盗?” 没道理,建良郡城中心有那么多的商铺富户,大概只有傻子会跑到郊区来抢一个看起来明显拮据的小户来。 “难道?是来追杀父亲的人?” 九宝儿内心不由有些慌乱起来,张凌尘费了那么大周章才将父亲救出来,万一这些人来者不善,她和彭自羽,母亲也不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她小心翼翼来到窗户位置,探着身子,虽然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可始终看不到人在哪里。 她静静听着,从脚步声判断,应该不止一人,此时差不多已经快到父母睡的屋子了。 “不对,按理说,她都能听得到的声音,以母亲的修为,不应该没有发现才是。” 想来想去,不管这两人是来干什么的,一定不能让他们接近父母房间才是。 这样想着,九宝儿果断将房门打开,几步跑到院内,大喊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两个黑衣蒙面之人也被这声音惊扰,看向九宝儿所在位置,停下动作,看着九宝儿。 三娘握着剑,就站在门后,听到九宝儿声音,心想坏了。 “哗啦!” 房间的门被踢开,三娘手握翠鸣冲了出来。 “九宝儿,快过来!” 三娘大声感谢,提着剑就往那两人所在位置杀去。 那两人四目相对,一人拔剑招架三娘攻势,另一人却径直冲向九宝儿。 九宝儿并未带剑,翻转身子躲避来袭的长剑,在院中接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总算躲开袭击。 可那人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针,扔了出来。 九宝儿心里也是一慌,这阵她见过,正是张凌尘和赵从定对战之时,赵从定打入张凌尘体内的锁骨穿心针。 想必,这些人,是衣怀嵩的人了。 不及九宝儿多想,银针已至。 三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阵有多厉害,她是清楚的。 九宝儿躲闪不及,慌不择路,突然看见母亲晾晒在院中的被褥,翻身扑去,银针正好扎入被褥之中。 好险! 三娘这才放下心来,持剑与另一人相抗。 可追向九宝儿的那人,掏出又一根银针抛出。 九宝儿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看起来,危在旦夕。 “啪!”一道剑气袭来,将银针打飞,一道身影极其迅捷,众人还未看出是谁,追向九宝儿的那人便已经被打倒在地。 “什么狗东西,也敢来这放肆!” 声音传来,九宝儿这才认出,前来的人是唐钲潇唐老头。 “师父!”九宝儿大喊着,来到唐钲潇身后躲了起来。 陈敬方和彭自羽也已经穿好衣服,拿着兵器来到院内,看到唐钲潇老头子在场,自然明白,自己两人派不上用场了。 三娘放下心来,唐钲潇在此,恐怕来再多这种宵小,也是徒劳。 “还打吗?”三娘持剑站定,看向身前这位问道。 “你们!” 那人知道大势已去,提剑就割向自己脖子。 唐钲潇速度很快,几步上前,对着那人下巴一脚,剑被踢飞,人躺在了地上。 “想死?会让你死的,可还不是时候!说,谁派你来的!” 三娘站就在唐钲潇身后,将翠鸣插入剑鞘道:“肯定是衣怀嵩,真是阴魂不散!” 不想唐钲潇却摇摇头:“不一定,会用这锁骨穿心针的人,不止他衣怀嵩一人,你忘了朔巽袭击张凌尘的事情了?有些事,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那您是说?”三娘皱着眉头,走到近前,一把扯下那人的黑巾,却发现这人原来根本没有见过。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如实说了,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走你是走不了了。” 那人瞪着唐钲潇和三娘,一句话也不说。 “倒真是嘴硬呢!” 唐钲潇嘴里骂着,元气生出,将那人拖起,瞬间砸了七八拳出去,想这些拳头,少说也让这人瞬间断了很多骨头才是。 “说不说!”唐钲潇一手捏着这人膝盖,一手掐着脖子问道。 “是首座大人,是首座大人让我们来的。” 这人已然招架不住,在唐钲潇手里,说能让谁生不如死,就能让谁生不如死。 “还真是衣怀嵩?”唐钲潇念叨着,将那人丢到地上。 “那你倒是说说,衣怀嵩派你们来,是做什么的?就凭你们这种实力,断不会是来杀张三福的吧?” 张三福是被宋青风救走的,且不说如今张三福背后有宋青风有剑冢,即便没有,派这样两个废物来,用意自然不是来索命的。 “首座大人让我们来打探张凌尘的下落。” “这就说得通了。” 很多事情,唐钲潇是清楚的,他们找张凌尘所为何事,他更知道。 可这当中还是有些不对劲,按他们说,是前来打探张凌尘消息的,可这样明目张胆进来,就能打探到了? “你们来了多少人!”唐钲潇蹲了下来,再次问道。 “就我们两人。” “嗯?不说实话是吧!”唐钲潇伸出手去,捏在那人肩胛骨位置,咔嚓声音传来,不用想,那人整个肩胛骨都被唐钲潇捏碎了。 “说实话!” 那人嚎啕大叫着,额头渗出汗珠。看起来疼痛难耐。 可他还是颤巍巍说道:“是,是实话,就,就只有我们,我们两人!” 那人咬牙切齿,浑身抖动着,要不是唐钲潇不让他死,恐怕早就自行了断一命呜呼了。 唐钲潇看了半天,觉得这人此时不像是在说假话,便松开了手。 “除了这件事,还是别的事吗?” “再,再没有了。我们只想着,看能不能偷听到一些消息,毕竟我们实力太弱了,没有别的办法。” 唐钲潇看着这人,觉得此时所言,不像是假的。 “张凌尘已在泓栩之中,做起了泓栩的元灵,你们到这里来,是找不到他的。” 唐钲潇说着话,站起身来,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另一人身边,用脚踢了踢,发现已经死绝了。 “唉,谁让你对我徒弟下死手,该死!”唐钲潇嘴里骂着,还不由啐了一口。 门发出吱呀响声,张三福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他看着场间,慢悠悠道:“师叔,已经死了一个,不如这个就放了吧。” “不行,他已经知道张凌尘下落了,这件事,能瞒多久就要瞒多久。” 张三福还想在说什么,却看到唐钲潇对着那人后脑勺就是一脚,那人眼珠瞬间翻白,当即毙命。 张三福只好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些事情上面,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只是,远在院子后边的半山之间,有一人怀抱一把剑,端端悬立,将此间所有尽收眼底。 场间众人,谁都没有发现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被唐钲潇打死的两人本就是衣怀嵩多年来培养的死士,作用就是一个死。 他将二人派出,就是为了闹出动静,但又能被张三福等人轻易化解,再套出张凌尘的下落,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都不用露面。 可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不及套话,张凌尘的下落,竟然被唐钲潇那么轻易的说了出来。 “人太自信,往往是要吃亏的。”那人嘴角一笑,说出一句话,转身向山顶飞去,没有任何声响,速度之快,看起来和唐钲潇无二,没用片刻,就已翻过了整座山去。 “你们两个,趁着天黑,赶快到院外去挖个坑,这两具尸体留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别再给你们招来更大的麻烦!” 陈敬方和彭自羽闻言,也不敢耽搁,找了铁锹就要出门而去。 九宝儿冲着他们,看似小心翼翼又大喊道:“走远一点再埋,免得晦气!” 唐钲潇笑着,摸了摸九宝儿圆润的脑袋道:“就是,埋远一点,别让我们九宝儿沾了晦气。” 九宝儿这时才不再那般心悸,脸上也见到了笑容。 “师父,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我们屋里说。”九宝儿说着,就将唐钲潇往父母屋子里拉。 唐钲潇笑笑:“不,我留在这里,对你们反而不好,我就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我在暗处,反而做一些事情比较方便。” “我们走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你,当时事发突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徒弟了。”九宝儿嘟囔道。 唐钲潇听到九宝儿略带怨气的话,笑了笑:“怎么会呢,寻雪如今是你的佩剑,我自然把你当成是我和李若彤的传人,我这辈子无儿无女,还指望你能把我养老送终,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接着说道:“你们离开时,我一直尾随着你们,想替你们清除一些尾巴,却发现宋青风早就清除光了。” “宋青风和张七十一战之时,我也在场间,见到宋青风赢下来,索性藏了起来,你们不知道,可宋青风却是知道的。” “后来,我又跟随你们来到这鲁国,见你们购房买物,也在这城中给自己找了住处,要不是今日九宝儿遇到危机,我原本是不打算跟你们见面的。” “这样也好,但您总得告诉我们你的住处,没事的时候,九宝儿去看看你,给你带些吃的,穿的。”三娘看着唐钲潇道。 “不用了,老头我什么都不缺,除非哪天张凌尘小子回来了,否则我打算一直暗中保护九宝儿。” 九宝儿笑着:“老头儿真好!” “无礼!”张三福斥道。 “哎,没事。我就喜欢九宝儿这样,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美呢!” 唐钲潇笑着,可也话风突转:“好了,不再多扯了,老夫去也!” 话音才落,唐钲潇翻身上了房顶,当即消失不见,可又有声音传至几人耳朵。 “一定要将这两副尸首埋深,免得招来麻烦!” 陈敬方和彭自羽在院外很远处的一块野地里正挖着,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半夜过去,鸡鸣之时,一家子重新睡下。 九宝儿抱着那个木偶和寻雪,尤其睡得香甜。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5章 宗主有定夺 雪落泓栩中 抱剑的那位,没用去多少时间就已离开了建良郡,他着急赶回去复命,不敢稍作停留,很快就回到了长安。 衣怀嵩听到张凌尘成为了泓栩的元灵,也是有点吃惊。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事,就棘手多了。 但在将这件事告诉张七十之前,他首先要自己做一番筹划才行。 就在他前往见张七十的路上,他的人便已经动了。他知道这件事情耽误不得,张七十自然有办法知道他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天师大殿之内,张七十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上很多。无尽元气的加持下,虽然还是恢复得很缓慢,可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如果在血狱下的人还是张三福,恢复的速度可要比如今快上不知道多少。 但有总归还是要好过没有。 “你是说,张凌尘做了泓栩的元灵?也就是说,他如今,还在神山?”张七十声音虽然很低沉,但气息明显足了。 “是的,不会有错。”衣怀嵩道。 张七十皱起眉头,这个消息,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这和他的猜测的虽然不直接一样,但也差不多了。总归,事情朝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着。 张七十也突然想起,那日他派法彦和陆九年袭击鹤林韵时,鹤林韵被一道神光救下,她的徒弟鹤之芳也下落不明,活活消失在陆九年和法彦眼前,想必,都和张凌尘脱不开关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得已将陈天均下到血狱去。但反过来想,如今张凌尘身在泓栩之内,自然不是他想离开就能离开的,索性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这件事,你怎么想?”张七十原地转身,看向衣怀嵩问道。 “张凌尘去做了泓栩的元灵,也不管是出于出什么原因,总归,似乎我们的机会变少了。” 衣怀嵩还站在原来位置,在张七十示意下坐了下来,听起来,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却不这样认为。” “哦?怎么说?” 张七十慢悠悠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自己衣服道:“泓栩乃天师所留,即便我目前还掌控不了这棵树,但总归,他还在长生宗之内,怎么想,都是我们离得更近一些。” “再者说,这些年我观泓栩,多少走了颓败之象,或许它背后的人,也在寻找某种重获新生的机会。只要它有需求,就有的谈。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衣怀嵩听着这话,有些不明白张七十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怎么?是没有听明白?”张七十问道。 “宗主,我的确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张七十笑笑:“我的意思是说,张凌尘能够成为泓栩的元灵,所被看中的,必然不是那条龙。而我们则恰好相反,只是需要得到那条龙就是了。所以,我们和泓栩背后的人,只需要各取所需就是,其中并不存在冲突。” 衣怀嵩还是有些不解:“那你怎知,泓栩背后的人,想要的不是那条龙?” “泓栩所要的如果是那条龙,天师当年就不用将其镇压在万米冰层下面了。换句话来说,神龙对于整个世间来说,是个契机,可对于泓栩来讲,说不定反而是累赘。” “何以见得?” 看起来,衣怀嵩还是不太相信张七十的这个说辞。 张七十摇摇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却也还是继续说道:“试想,天师与魔祖一战,剑破天门而去,却没将神龙带走,反而是镇压在了极北,这是为什么?” “神龙在极北万米冰层下面待了那么久,幽宗近在眼前却没有任何人敢去一探究竟,反而不让任何人接近,又是为什么?” “神龙出世这么多年,藏在张凌尘识海,有那么多人寻找追杀他们,泓栩都没有动静,反而在这时候选择张凌尘做了元灵,又作何解释?” 张七十接连抛出这么多为什么,衣怀嵩心里再如何不明白,想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所以,你是觉得,泓栩看中张凌尘,并不是因为张凌尘体内藏着一条龙,反而这条龙还可能会影响到泓栩。所以,我们只要能和泓栩达成约定,我们得到神龙,泓栩得到张凌尘,是吗?” 张七十这才一笑:“虽然这也是我的猜测,可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我们怎么做?你又如何跟泓栩达成这种约定?”衣怀嵩看着张七十,眼神中不难看出,他还是觉得张七十所说之言有些难以做到。 加之他自己心里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目前,我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盲目等下去。这样,第一,你先派人去将张三福一家子监视起来,要做到随时能够将他们控制。第二,与幽宗取得联系,尽最大可能把他们当年发现的秘密了解清楚。剩下的,等问清楚来龙去脉,我再做定夺。” 张七十安排的,也正是衣怀嵩所想的,天底下,唯一能要挟住张凌尘的,也只有张三福那一大家子了。甚至在他心里,张三福确实地控制着,但不是控制在张七十手中,而是控制在自己手中。 “还有别的吩咐吗?”衣怀嵩末了问道。 张七十坐回自己位置,再次将后背给到衣怀嵩:“其他也没有了,就是我的提醒你,派出去的人还是尽量靠谱一些,那唐钲潇可就跟着张三福他们呢。” 衣怀嵩闻言,心中还是有些愤怒起来。 “老狐狸,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你的小九九,竟然还藏了一手!” 张七十所说的话,看似是在吩咐衣怀嵩,但衣怀嵩并不是傻子,他自然听得出,这是张七十在敲打他。 唐钲潇在鲁国,他派出去的人实力弱这些事情,张七十又怎么会知道的? 可衣怀嵩此时却装起傻来,毕竟,装傻是这个档口最能让张七十心里放下忌惮的最好办法。 “是,我会尽量安排一些靠得住的人。” 张七十不再说话,衣怀嵩向后退了几步,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整个天师大殿再次陷入一种黑暗之中。 张七十闭起眼睛,无数元气从地底生出,慢慢流进他的体内。 …… 张凌尘虽然在归一之道上不断加深着领悟,也掌握到了那枚叶子的使用方法,对于泓栩的力量掌控了更多,可这些还远远不够。 如今,他也只有利用利用泓栩力量,多余吸收泓栩元气的能力,别的,似乎还是差着很远。 他在这泓栩自成的一方世界之中,一会像是主宰,好像一切都能由他改变,一会却又像囚徒,这里就是关押他的监狱。 他并不知道,在长生宗内,张七十和衣怀嵩正联起手来,总归还是想要了他的命。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要么,冲着神龙柯骞而来,要么,冲着别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来。 秋风萧瑟,寒意来袭,即便是泓栩内,也能感受到冷意。 张凌尘索性将那个凉亭改成了一间小屋子,不仅暖和了,四周还都是窗户,也是能清楚的看见外面。 按照如今他能够做到的,让整个泓栩如同春夏一般并不难,但他依旧坚持让泓栩内的世界跟随外面世界的变化而变化着。毕竟按他心中所想,如果这里四季如春,无风无雨无冰无雪,舒适归舒适,可却不真实了。 人活着,就是得时时感受着自然变化,因时而动,因季节而改变自己才是。 鹤之芳在大殿内摆上了火炉,这大殿太大了,长安冬季又多风,每逢刮上一夜的风,这里冷得出奇。 半夏时种的红薯甜菜,此时正生长得好,挖出来放进炭盆烤上几只,味道极其香美。 她还是很喜欢看书,这里的书,大概快要被她看完了。 鹤林韵总说,书是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比谁都要可靠忠诚,还能循循善诱,教化万方。 她从小就爱看书,这里又恰好有这么多的书供她看。 一些关于道典秘籍之类的书全部看过一遍,她实在无聊,最终还是去翻那些她起初并不感兴趣的书。 一通倒腾,其中一排最高处的名录,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游记。” 世间传言,天师生前,最喜爱的就是满世界晃悠,几乎走遍了整个世间。 鹤之芳被困在这里,别说是整个世间了,即便是脚下的长安城,都没有机会去逛一逛。 此时看到天师的游记,想着不出门也能将这个世界尽览一遍,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快事。 总算,最近这些夜,不会那么难熬了。 张凌尘自从知道了鹤之芳读书快这个小秘密,或者说小技能,顿时变得懒惰了,每有一本书,自己看过后,总喜欢去找鹤之芳探讨一番。 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看过几遍的书,鹤之芳嘴里说出来,总能给他不一样的感觉,甚至有些地方他明明就觉得不是那个意思,听鹤之芳一讲解,才恍然大悟。 这日,他看着一本《道衍理》,这本书也是天师所写,能看得出已经隐隐提到了归一之法,但有些细节,他总觉得自己领悟得不对,或者说,一知半解。 这让他心里痒痒的,难受极了。 才入夜,夜风呼啸,冷极了。 他犹豫着,最终还是带着书来到了大殿之中。 鹤之芳正被天师游记吸引着,流连忘返,简直好像自己亲自到了那个地方。 “师妹,可否一叙?”张凌尘趴在鹤之芳的窗户旁边,笑着问道。 鹤之芳被吓一跳,抬起头看到张凌尘,最近他总带着书来,不用想,准又是哪里不懂了。 “进来吧,师兄。” 张凌尘走进大殿,搬过一把椅子,放到离着鹤之芳不远的地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打扰了师妹,我问几个问题,马上就走。” 鹤之芳看着有些滑稽的张凌尘,噗嗤一笑,扔过去一件毛毯。 “你披着,我就和你说。” 张凌尘将毛毯搭在肩上,确实暖和多了。 “说吧,今天又是哪本书把你给难住了?”鹤之芳笑着,也摆正了姿势,并将自己当下看的那本书妥善放好。 “《道衍理》,师妹可看过?” 鹤之芳眼珠子转着,当即道:“天师临走前三年所写,有些晦涩,通篇还带着古文,看不太懂。” 张凌尘这才微微一笑,鹤之芳看不太懂,自己不懂,也就没什么了。 “这其中,有句话是:道以道为道,道不道,无道,非道,是为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对不对,不知师妹可否解答?” 鹤之芳淡淡凝眉,小嘴轻撇,酒窝出现。 她每次想事情时,都是这个动作。 “嗯,我也不是特别懂,但是,我觉得,这句话,还是想说,明白道是什么,就有了道,可有了道也就等于没有道。” 张凌尘眼睛眨巴眨巴,眼珠子转了一下,又翻到哪个位置,再次读了一遍,嘴角笑了起来。 “师妹果然是师妹。” 鹤之芳甜甜一笑,双手拄着下巴,一脸美好地看向张凌尘。 “那这句:物与物,法人与人,法天与地。生有万物,死亦有万物,此万物不同彼万物,近可万物,不近可虚无。又应作何解?” “这句话,应该是说,世间所有的道理都可以等同于同一个道理,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能理解,万物就在,你不能理解,万物就是虚无。你觉得呢,师兄?” 张凌尘暗自摇了摇头,这些话,真不应该的鹤之芳所能说出来的,此刻的她,就像是当年张三福提着戒尺时一样,出口便是真理。 他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鹤之芳所说的,虽然跟他心里所想的道理差不多,可要比他所想的则还要更加准确,更加让人能明白得透彻。 他更加隐约感觉到,这本书,其实就是归一剑术的更深一层。 是啊,道衍,本身就是一种向前发展的意思,只是能走到哪一步,还得看张凌尘自己。 倒是鹤之芳的一句话,让他内心更加触动:“师兄,我怎么觉得,这本书所言,和天师很多书中的部分话语,连起来,像是一门道法啊。” 张凌尘闻言,心中更是一惊。 “都,都有哪些书?”张凌尘急切问道。 鹤之芳却是笑笑,她看得出张凌尘很急,可她却不急。 “我困了,想睡一觉,哎呀,脑袋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啦!” 鹤之芳作势躺了下去。 张凌尘深呼吸一口气,他知道,他的这种急躁的性格,确实得改改,索性想都没想,真以为鹤之芳要休息了。 “那师妹早些歇着,改日我再来!” 张凌尘才说完话,不等鹤之芳有所反应,便离开大殿,将门关好,扬长而去。 鹤之芳皱着眉噘着嘴,看着张凌尘离去的背影,有些气恼起来。 “这个人真是,怎么如此木讷啊!这哪里是不懂风情,简直是不可理喻。” 鹤之芳骂着,躺到了床上,将整床被子盖在了身上。 门外风劲更大了些,不多久,雪花飘落,像极了他们初见的那日。 张凌尘走在雪中,望着发白的天空,越发地思念起他的亲人们。 雪落在湖面中,瞬间融化,可落在干枯的芦苇,却好像是芦苇重生了。 张凌尘来到凉亭之中,看着雪越下越大,喝下好大一壶竹沁,躺在藤椅上,点起了炭盆,也安安稳稳睡去了。 谁都无法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人们才走得乐观坚强。 可张凌尘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每日重复相似,唯一的奔头,也只有离开这里。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6章 舞剑风雪中 剑意自相通 鹤之芳睡下很久,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总归没有任何困意。 她想着张凌尘和她的对话,那些句子,自己都看过,只是找起来,可能确实需要费一些时间。 好久过去,她实在睡不着,索性起了床,掌了一盏灯,来到那一排排书架之前,开始翻找起来。 一本,两本,三本,接连不知道多少本书被她扔了出来,这些书无一例外都是天师所写。 要不是先前听张凌尘说起,她也并没有将这么多书联系到一起,但从张凌尘所提问的那些律条来分析,这些书虽然名录广泛,所说也各不相同,但总体表达意思一致,方向也不尽相同,就是不知全部罗列起来,需要多少时间,又是否能拼到一起。 她凭借着记忆,一本一本去找,翻了不知道多少名录,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总算将她所能想起来的那些书籍一一找全。 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九百九十九本。 她看着堆在地上满满当当的书,又很是耐心地一本一本将其分解排序,将重点位置区分出来,用笔记上,总算在天亮之时,将这些书排列出来,并摆放整齐。 她正要躺下去时,她所养的那只大公鸡开始打鸣,一下,两下,三下。 鹤之芳听着鸡鸣声安稳入睡,而张凌尘却是被这鸡叫声给吵醒了。 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美美睡过一觉了。 精神恢复了很多,张凌尘从凉亭中坐起,看着窗外近乎有一尺厚的积雪,愣神起来,这场雪下得有些突然,也有些过于大了。 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应该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三娘总带着他和九宝儿去堆雪人,由于怕他的寒病发作,每每都要给他穿得特别厚实才行。 九宝儿总笑话他,说他别叫张狗儿了,干脆叫张球儿算了。 如今,这般大的大雪再次落下,陪他堆雪人的人都已经不在身边了。 想到这里,张凌尘嘴角露出笑容。 也不知道鲁国是否会下雪,他和九宝儿堆的那种雪人,九宝儿还会不会去堆。 来到泓栩后,张凌尘也开始染上了喝茶的坏毛病,小小年纪,茶瘾却大得不行。 这是因为早年间有一段日子,他跟在李先生身边养病,在李先生的“逼迫”之下,才慢慢学会的。 要说李先生的“善饮”,可谓世间少有,就像是吃饭一样,一天都不能停下。 李先生极爱饮茶,对于茶这件事,要比世间其他所有人都讲究和重视,喝什么茶叶、用什么水、煮到什么温度、花费多少时间、不同的茶用什么茶具,各种节令要换什么茶以及喝法,他都极其关注,有一丝失误都要同老太太般抱怨张凌尘很久。 那时,李春生不在,张凌尘只好在李先生身边一直待着,虽然就和师父离着不远,但李先生好像是被人伺候惯了,总不愿意他离开。 李先生喝茶极有规律,春饮花茶,夏饮绿茶,秋饮青茶,冬饮红茶,每饮搭配什么,如何烹制,几时坐水,几时起茶,几时加柴。 什么是烹茶,如何为泡饮,怎么着沏沫,这些都极为讲究,张凌尘也耐着性子学了很久,要不然如今,也不会喝茶。 李先生好喝天下好茶,尤以红茶及普洱为要,这些繁琐之事让张凌尘好生头疼,李先生并不会像师父那样责打弟子,但李先生的碎碎念,简直要比三娘还要严重,一点小小的失误都要念叨张凌尘很久,这让他烦恼至极。 但好在张凌尘悟性还算可以,在离开他之前,总一直做得还不错。 李先生平日的生活却极其地没有规律,那时他每日睡得很早,却又很晚才起床,他曾与张凌尘多次强调‘一日之忌,暮无饱食,’但在睡下之前,他却总自己做不到,喜欢吃些东西再入睡,诸如清粥米素,芝麻粉糊之类的东西,这些虽不怎么昂贵或者专注于季节,但每餐还是需要张凌尘侍弄很久才可得。后来要不是春生叔提前回来,张凌尘都快伺候不下去了。 也就是那时候,张凌尘学会了喝各种茶,可要说真正习惯饮茶,还是来到泓栩之后。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二懒爷爷又存了很多好茶,放着也是放着,不喝白不喝。 直到如今,他早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喝茶。 火炉正好燃烧着,他想起李先生曾经说过,这个季节,将茶叶烹煮,最为适宜。 他熟练地架好茶罐,倒上清水,等水烧开,撮上一撮茶叶,慢慢烹煮,直到茶香四溢,充满整个凉亭,再将枸杞黄芪大枣丢进去,不用半刻,倒上满满一大碗,着实香的厉害。 煮茶的空档,他心里还在想着昨夜和鹤之芳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鹤之芳这个姑娘,不可谓不厉害,自己已经算很能读书的一个人了,可同鹤之芳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读书写字,张凌尘并不陌生,在师父的多年的教育之下,他可以说要比同龄的任何人都刻苦,可终归在鹤之芳面前,还是有些自惭形秽。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天赋在努力面前,真的是一文不值。” 饮过茶,又简单吃了一些,张凌尘出了门去。 雪下了一夜,外界并没有特别冷,张凌尘踩在雪上,享受着人走过时积雪发出的吱呀呀的声音,一步一步向着湖心走去。 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练剑了。 张凌尘将龙栩握在手中,于大雪之中,将归一剑术从第一招到第七千招尽数耍过一番,才觉得身子彻底热了起来。 他又觉得不够,从湖畔到湖心来回舞着剑。 归一剑术,对如今的张凌尘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题瓶颈,但这剑术和他的凌云剑意之间,总建立不起来联系。 这让他有些苦恼,因为二懒爷爷明明就说过,归一剑术,很和他的凌云剑意相契合。 他站在原地,缓慢抬起龙栩,无尽的剑气从雪地里生出,冲向天际。 他也飞起来,剑意起,席卷积雪,整个湖面好像再次下起大雪来。 龙栩发出龙吟之声,在湖面飞来飞去,带着无尽的剑意,一遍又一遍转化成为剑气,打在周边的土里,冰雪里,直到感觉有些累了,才停下来。 凌云剑意,最重杀伐之气和雷霆之势,纵九天而不惧高,下五域而不畏深,以剑问天下,以剑行天下。 最为关键的,还得是做到心中有剑,纵剑于无形之中,这一点,也是最难做到的。虽然他已入了门,也掌握了其中门道,但张凌尘清楚的知道,没有多年的研习试练,甚至是实战,根本走不到巅峰去。 而归一剑术,重在化繁为简,化万千于一,以一念顶万念。 这二者之间,乍一听,似乎根本没有关联,甚至于说,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完全不同的两条道。 但是,这其中,必定还是有着相通的地方,只是张凌尘如今还没有领悟到罢了。 整个湖面的积雪在张凌尘一通练剑之下,变得杂乱不堪,很像是一群马跑过一样。 雪后的风颇为凉,张凌尘才出了一身的汗,风吹来时,浑身感觉更加冰冷起来。 修行之事,也并不急在一时,欲速而不达的道理,他从小就知道的。 风忽然变得更大,此间的风,同样也是来自外界的风,长安的风。 一层一层的雪花被风吹起,一团又一团,一股又一股,在空中将风的形状显现出来。 张凌尘持剑站在原地,看着这些被风吹起的雪花,突然心血来潮,朝着那一团团雪花飞去。 雪花在飘,每起一束,便落下一束。 张凌尘与雪共舞,眼睛清晰地看着雪花在空中舞动。 风吹过后,一团一团的雪分散而下,变成一粒又一粒,重新落到地面上,风再至,又一次飞到空中,一团接着一团。 张凌尘持剑穿过雪花,横扫而去,雪花分散,风再次袭来,又凝成一团。 纵使剑再锋利,却似乎怎么也砍不到雪上。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张凌尘落回湖面冰层,高兴地看着场间被吹起的簌簌飞雪,嘴角上扬,大笑了起来。 整个湖畔,只有他一人,一剑,还有无尽的风雪。 归一剑术与凌云剑意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在这里了。 大雪而下,分散着,一片一片,看似渺小薄弱,但只要是合起来,却能有雷霆万钧之势,可以压垮世间一切的存在,但不注意的时候,它们明明看起来就很弱小,从这方面来看,和他所感悟到的归一剑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雪茫茫,从天而降,看起无形,可雪与水是一样的,随风起,随外物改变而改变,时而有形,时而无形,任意变化,只看外物给它施加怎样的力,如此看来,又与他自己的凌云剑意极为贴合。 有形与无形之间,分散和相合之间,不就是这两种剑道法则的相通之处吗? 张凌尘自己也知道,这些,也仅仅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可真实是怎样的,并不一定能和自己所猜想的相同,还得去试过才能知道。 他再次手握龙栩,来到湖中心位置,元气被催动,化为狂风,卷起无数雪花来到天际,剑意顺着狂风回旋,时而有形,时而无形。 有形之间,无数雪花凝结成冰,在元气加持之下,带着无尽剑气,像是不可抗拒的威压。 无形之间,细小的雪粒看似随意,但剑意所至,似乎不可抵挡,又无从招架。 “成了?” 没想到,让他琢磨这么久都没有通的道理,竟然在一场雪后,被他偶然间所得。 剑意形成的气旋依旧在天际飘荡,只是如今,只要他愿意,这剑意想成为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这也是归一剑术和凌云剑意相通后的产物。 剑气从风而起,遇世间何物,就可以是何物。 再直白一些,有了归一剑术和凌云剑意,他几乎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笑了,一切都好像被安排一样,只是如今他再回想起来,这一切,本也就是归一法门的一种。 …… 半日过去,鹤之芳总算睡醒了,简单收拾一番,便马上去找张凌尘去了。 张凌尘正看着棋谱入神,手中同时捏着黑白二子,凝神看着棋盘。 他虽然已经发现了鹤之芳的到来,但此时棋盘局势正紧张,伸出手,示意鹤之芳先不要说话。 良久过去,张凌尘将棋子扔进罐中,砸吧嘴摇摇头,这才笑着看向鹤之芳。 “我正准备去寻你呢,却没想到师妹早来了。” 鹤之芳坐到张凌尘的对面,笑得有些不怎么正经。 张凌尘也看出鹤之芳的异样,笑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有事?” 鹤之芳笑着:“的确有事,你得先感谢我。” “感谢你?”张凌尘上下打量了一番鹤之芳,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还是笑着道:“好,谢谢你。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谢你什么?” “跟我来,去了就知道。”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有些故弄玄虚,可还是起身跟着她前去。 二人辗转来到大殿前,鹤之芳笑着,让张凌尘先进去。 张凌尘走进门去,却见整个大殿内摆满了书籍。 “这是?” 张凌尘回过头,一脸疑问地看向鹤之芳。 “师兄忘记了?昨夜才说让我帮忙找书,如今我找到了,你又装不知道一样。”鹤之芳抿嘴看着张凌尘,语气颇有些埋怨的意思。 “嗨,你看我,我不是装作不知道,而是,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将这些书找到。” “行了,谢也谢过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估计你这会如饥似渴,就留在这看书吧,我去看看我养的兔子。” 鹤之芳说罢,转身就走。 “师妹什么时候养兔子了?” “闲着没事,就养了几只,等长大些,杀给师兄吃。” 鹤之芳的身影已绕过大殿去,声音悠悠传来。 张凌尘也不迟疑,当即坐到地上,从第一本开始,翻阅起来。 让张凌尘没有想到的是,每本书中,他想读的部分,早已被鹤之芳用书签做好了记号。 张凌尘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姑娘,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7章 千册有千言 千言引归一 张凌尘读过好多本书,越发觉得归一之法玄妙不可言,也不难看出,即便是天师,当年也是一点一点得到其中真谛,将它们分散在这么多本书中。 只是,这些律条,还是需要好好去整理才行。 他来到案旁,研好墨水,找来好大一堆纸,装订起来,准备将这些律条一条一条记录下来。 这些书,堆起来像是一座小山,鹤之芳将这些一一对应下来,又分门别类,仅仅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足可见鹤之芳记忆有多厉害。 过去不知道多少时间,只觉得天已经黑透了,张凌尘也感到脖子酸痛,起身揉揉后颈,摇晃几下脑袋,鹤之芳恰好回来了。 “师妹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鹤之芳笑笑:“我也去修行了一会,想着师兄不便打扰,便迟了一会。” 张凌尘点点头,还未说话鹤之芳又问道:“怎么样了,师兄?” “太多了,只是记了一部分,还有很多。” “不如,我来帮师兄?” 张凌尘看看还有成堆的书籍,虽然不好意思,可也没有拒绝:“那就麻烦师妹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正好我也觉得这归一道深奥无比,趁着这空档,我也领悟领悟。”鹤之芳说着话,已经坐到案前拿起了笔。 张凌尘皱皱眉头:“师妹怎知,这是归一之道?” 鹤之芳看向张凌尘的神情有些无奈:“师兄莫不是拿我当傻子?你所练的剑叫做归一剑,书中所写也句句向这个方向延伸着,我虽还未领悟到什么,但这些书我却是已经看完且记在心里了的,要是连这些所讲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岂不真是废物一个?” “也是也是。”张凌尘点点头,笑着,走到鹤之芳对面坐了下来。 “那开始吧,师兄,你来念,我来记。” 张凌尘点点头,按排序好的位置翻开书本,开始诵读起来。 “法之感念,人或只得万一,静坐常思万千,然后观天地万物变化,择其所悟,则更有万一。” 鹤之芳听着张凌尘一句一句念着,笔下速度很快,一一详细记录。 “天地生水,水无常形,其柔数指可阻,其刚毁山破地,所改其形者,在于聚力,在于累势,在于精神,在于所念。” 一本接着一本,一句接着一句,张凌尘有些出神了,也不管鹤之芳累不累,只是一个劲念着。 又是很久过去,桌上的一柄蜡烛燃烧过一半去,鹤之芳终究是累到不行了,这才喊停。 “师兄,不行了,歇会,胳膊太酸了。”鹤之芳甩着胳膊道。 张凌尘停了下来,这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毕竟自己只是动动嘴皮子,而鹤之芳却要一直写。 “那,换我来写?”张凌尘探着脑袋问道。 “师兄,我倒是觉得,你不必这么着急的,这些句子读下来,你难道没有感悟到,这归一之道,其中最为关键的,还讲求一个自然而然吗?” “我知道你急,很想早日领悟到这归一之道,寻求离开泓栩的办法,精进自己的实力,可是在我看来,归一之道,并不能在一日两日,而在平日。” 张凌尘听着这小姑娘的话,嘴角上扬,他笑的倒也不是别的,而是这姑娘说话的语气,越发的像个师父了。 “师兄?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张凌尘这才回过神来,挠挠头,笑着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明白了,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咱俩都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养足了,再开始。” 张凌尘说着,将一堆书重新摆放整齐,起身离开。 鹤之芳看着张凌尘再次突然离开的背影,终究只有无奈的摇头。 “哎,这个人呐,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一夜过去,天还没亮,张凌尘就已在大殿之外等候。 大雪开始消融,即便是泓栩之内也冷极了。 张凌尘站在门外,虽看不出来什么,可也能想到冷极了。 开元之境,自是还做不到脱离万物束缚,自是对于外界的阴晴变化还得忍受着。 鹤之芳才醒来,习惯向窗外望去,看到张凌尘就站在门外,扑哧笑了出来。 “这人越来越像个呆子了。”她感叹着,可也赶忙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一番,推开门去。 “咳咳!”她故意很大声,吸引张凌尘的注意。 张凌尘回过身,当即笑着往前走来。 “师妹可睡得好?” 鹤之芳道:“好不好的,都不会耽误你的大事的。张师兄啊,你这个人,真是不服不行。” 张凌尘当然知道鹤之芳什么意思,咧着嘴笑着,可还是走进大殿。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将其打开,是几个大包子。 “我起很早弄的,还是学了三娘的手艺,你快吃!” 鹤之芳看着张凌尘,慢慢坐下,心想这个男人可真是太有趣了。 包子还冒着热气,不难看出,张凌尘为了不让包子凉下来,费了不少功夫。 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确实很香。 “没想到师兄还有这手艺呢。” 张凌尘尴尬一笑:“你觉得好吃就行。” “是挺好吃的,所以,今天又是我执笔咯。” 张凌尘也坐了下来,我执笔也可以,就是我写得没有你快,也没你的好看。 昨夜所鹤之芳写的那些,张凌尘是看过的,他甚至有些惊讶,这姑娘的字,比起自己所见到的很多人,应该是最好看的了。 鹤之芳连忙吃了几口,将半个包子咬在嘴里,便要研墨。 张凌尘抢过砚台,笑得很是殷勤。 “研墨这种累活,还是我来干。” 鹤之芳也不再争抢,只是饶有意味地笑着,将半个包子吃下。 “好,开始吧,师兄。” 张凌尘妥善拿起昨夜读剩下的半本书,翻找着,重新开始诵读。 从这些书籍中不难看出,天师所著之书,早在其中年时代,就已隐约有了归一之道的痕迹,可那时天师似乎也还没有对此道有些细致的感悟和系统的梳理,仍是处于萌芽状态。 可随着天师年纪越大,对于归一之道的论述越来越明显,而且这些律条说得也越来越透彻。虽然它们分布在不同的书中,甚至是不同门类的书中,但在鹤之芳强大的记忆力下,还是将它们一一找了出来。 张凌尘读过一本,便会将这本书所写成的时间记录下来,再通过自己研习道典和长生诀来对比,发现归一之道,其实和长生之道的成型时间几乎是差不多的。 甚至于,天师琢磨出归一之道,还要比长生之道更早一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师会在长生之道上下功夫,并传袭给了后人,而只是将这归一之道留在了不同的书籍当中,这要不是机缘巧合,让他和鹤之芳发现了,恐怕此道真的会永远藏匿下去。 但其实,要说藏匿下去,也是不对的,归一之道,可以叫归一之道这个名字,也可以叫任何一个名字,世上有那么多的修行者,迟早有一天,这种法门总会被人领悟出来的。 又接连读过几本书去,张凌尘想着也不能让鹤之芳太累了,便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师兄?”鹤之芳还捏着笔,抬起头看向张凌尘。 “歇会再写。” 鹤之芳笑了笑:“真是难得,张师兄也知道心疼人了。” “师妹这话说得,好像我多不近人情一样。” 鹤之芳仍旧笑着,将笔搁下,伸着懒腰,靠在椅子上问道:“师兄读下来,有没有觉得,这些书上所言,似乎可以成片相连,又似乎少了什么?” 张凌尘点点头:“原来不止我有这样的感受。” 虽然它们二人在记录时,就已将这些律条按照序列一一整理起来,形成了整体,但有一部分,一句与一句之间,甚至一节与一节之间,总少着什么似的。 “会不会,是我们将次序搞错了?”张凌尘重新翻着已经读过并且记录下来的书道。 “应该不会,我的记忆,还没有出错过,而且,我在叫你来此之前,多次检查,并没有发现哪里错了。” 鹤之芳不这么说还好,张凌尘也只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可如今连鹤之芳都这样说,让他不由得怀疑起来。 “那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里的书,少了一本?”鹤之芳咬着笔头道。 “如今,这里有多少本书?”张凌尘从椅子上直接蹲到地上,开始数了起来。 “不用数了,这里一共九百九十九本书。” 张凌尘听到鹤之芳准确说出这里有多少本书,摇了摇头,坐回原位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鹤之芳不会出错,书也都是天师所写,而且排序也没有问题,那么,会不会还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如果真的少了什么,我们就得停下,不能一错再错,这样错下去。”鹤之芳翻着已经写过来的那些说道。 “的确,现在停下,可以少费很多功夫,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少了什么。” “师妹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书中,有这样类似的记载。” 鹤之芳努力回忆着,想了很久,还是摇摇头,表示并没有。 “我看过的,必然会记着,除非,这丢失的部分,在我没有看过的书中。” 张凌尘正视鹤之芳:“那在这里的所有书中,师妹还有多少书是没有看过的。” 鹤之芳看向书架,打量很久:“也只有游记那部分,我没有看过了。但我已经看了好几本,并没有相关的内容。” “不行,一本都不能错过,还有多少本,我们现在就看。” 鹤之芳也知道,这缺失的部分必须得找到才行,否则整本书写下来,再去研习,可能会适得其反。 游记那一部分,还有一百余本书未被鹤之芳读过,她和张凌尘一人一部分,大概三七开,迅速读了起来。 张凌尘读得还是有些慢,毕竟,他需要逐字逐句去读过一遍,才能知道是不是和归一之道有所关联。 而鹤之芳则不同,她看书,从来是一目十行,甚至是一目十数行。 接连读了四五本,鹤之芳还是没有发现相关论述,却看张凌尘,连一本都还没有读完。 鹤之芳也知道,这不是张凌尘慢,而是自己真的太快了。 “师兄,看这本!” 又读了四五本,鹤之芳终于在一本《南国趣事》中,找到了一些痕迹。 张凌尘接过去一看,此书所记载,似乎是和归一之道有相似之处,但仔细读来,却似乎并不是。而且,将《南国趣事》中所有看似有关的律条悉数拆解出来,意思不能说完全不一样,可也差得很远。 继续看! 二人似乎也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天又黑下来,终于,当张凌尘打开一本《天台观星》时,第一句就和归一之道有关联。 他翻过几页,这本书与其说是一本游记,更不如说是对天地法则的直观描述。 这里头,恰好将前面所丢失的部分一一补上。 张凌尘这时才抬起头,看看外面,发现已经是深夜了。 “休息休息!” 张凌尘二话没说,将书放下,很快便离开大殿。 鹤之芳慢悠悠来到床边,还是无奈摇头,很快睡去。 又是一夜过去,鹤之芳猜到张凌尘肯定又会早早到来,也起个大早,果然张凌尘就站在门外。 这回,张凌尘带来的不是包子,而是一盒点心。 在熙春观时,三娘总教他们这种点心的做法,所以,对于张凌尘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难的。 鹤之芳倒是感到意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子能将点心做得这么好吃。 二人简单寒暄,一刻也没有停留,诵读记录,用了半日,终于将所有和归一之道有关的律条一一记录下来。 鹤之芳的簪花小楷很是好看,在张凌尘的执意要求下,还是由她在封面写上了《归一法门》四个大字。 鹤之芳也很是开心,接连几日辛苦下来,也就是这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本书,正好用一千本书其他的书组合而成,可以想来,天师必定是边有感悟,边记下来的。”张凌尘显得很兴奋,不住地说着。 鹤之芳同样有这样的感觉,而且这么多本书读下来,她隐隐还有一种感觉,天师,仿佛是刻意做的这些事情,这其中律条一句一句循循善诱,可以想见,如果有人能将天师的所有书读完,再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悟性,必然也会发现此道。 张凌尘此时有些迫不及待,将才被记录好的《归一法门》打开,一字一句往下读去。 虽然这些句子,本就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读过的,可这会读起来,感觉完全不同。 张凌尘在大殿来回踱着步子,一句一句读来,声音越来越大。 鹤之芳也不再多想,将身心放松下来,双手拄着下巴,静静看着张凌尘,嘴角笑得很是甜蜜。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啊!”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8章 宗主出长安 相谈旧亭台 《归一法门》成书之后,张凌尘和鹤之芳又反复前后检验了很多遍,直到觉得没有问题了,这才又复制了一本,二人各自在自己所待的地方去研读。 整本书下来,也只有十万字左右,张凌尘还慢一些,可以鹤之芳看书的速度和记性,一天读上七八遍,将内容牢牢记在心里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可不管是张凌尘,还是鹤之芳,对于这本书,都觉得玄妙不已。 也不知怎的,这书每读过一遍,便有一遍的感受,即便讲的什么都已在心里了,可再去读时,却又觉得像是读着一本新的书一样。 张凌尘虽然没有像鹤之芳那样读过那么多的书,可很多道典也被他深记在心间,像是《归一法门》这样,还是第一次。 十几天过去,张凌尘实在有太多不解之处,也有很多的想法和感悟,想来想去,还是来找鹤之芳,看二人这段日子的领悟,能否碰撞出什么火花来。 鹤之芳和张凌尘的感受也大致相同,只不过对于鹤之芳来说,感悟其实还要更差一些,毕竟张凌尘在归一之道上已经有了很多的领悟。 张凌尘才到大殿门口,却见鹤之芳也捧着书走了出来。 “师兄,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先来了。” 张凌尘摸着脑袋笑了笑:“那我们进去说?” 鹤之芳将张凌尘让到屋内,给他找来椅子,又沏了茶,这才坐到他的对面。 “师兄前来,也是为了这本书吧。”鹤之芳给张凌尘倒好一杯茶后说道。 张凌尘接过茶碗,喝上一口,并没有直接回答鹤之芳的问题,而是说道:“师妹如今做茶,是越来越好喝了。” 鹤之芳捂嘴一笑:“师兄莫要再打趣我了,我又如何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水平,要说做茶好喝,还得是师兄的茶。” 张凌尘同样笑了起来,终于回到正题:“师妹说得没错,我前来,的确是为了那本书。” 鹤之芳点点头,自己也饮了一口茶,随即说道:“此书,任何单个的内容看似明白,可将它们整理到一起,却着实有些晦涩了,而且,越读越读不懂了。” 张凌尘也说道:“那你和我有相同的感受,我前来,还想和你一起聊聊我自己的感受。” “师兄你说。”鹤之芳认真道。 “归一之道,你我都以为是一种和长生之道相同的法则,但我修习长生诀已有很久,如今我感觉,此道和长生之道完全不同。” 鹤之芳并不了解长生诀,自然不知道二者的区别是什么,但听张凌尘说来,也还是能感觉得到。 “具体怎么说?” 张凌尘摇着头:“我目前还说不清楚,只觉得归一之道,似乎还要比长生之道更为高深莫测。” “长生之道,重在实际,重在无尽的研习,以一法求长生,求更高境界。可归一之道虚无缥缈,似乎给人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的确,我原以为我已经进入到归一之境,可直到此书成型,我才知道,我还差得很远。” 鹤之芳也认可张凌尘所说,这本书她已经看了很多遍,即便有些律条自己能看得懂,可总觉得自己还是领悟不透彻。 二人索性决定一起研读,将问题一一摆出,共同解决。 他们一直谈论到很晚,将很多地方勾选注解,直到夜很深了,才算结束。 …… 长生宗内。 张七十终于见好很多,离开了天师大殿,但还是将山门之事交给衣怀嵩处理,自己则离开了神山。 除了衣怀嵩,估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长安入了冬,枯寒无比,入了夜时,街上没有几个行人。 张七十穿着一件黑袍,慢悠悠走在长安街道上,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有风吹来,张七十衣服被吹起,他将朔钧握得更紧,脚步慢慢变快。 很快,他便来到长安城西门,守城将士大都打着瞌睡,等着值夜结束,好去喝一壶烫酒。 看到有人前来,守城将领看着张七十,也不知道这个时间出城要做什么,总归还是打算盘问盘问。 张七十也不理会这人,伸手拿出腰牌,上面写着长生二字。 那名将领自然知道,能持此腰牌的,世间只有一人。 他还哪敢阻拦,赶忙将门打开,恭送张七十出城。 张七十才出城去,大风忽起,沿着张七十离开的那条官道,一路吹去。 张七十抬头看向天空,嘴角露出笑容来。 “出来吧,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我下山来,不就是为了见你。” 张七十话音落下很久,终究还是没有人出现,他只好继续往前走去。 从长安西门出去,沿着官道走不久,便会来到旧长亭。 当年,天师在时,曾在此处修行,长生宗在此处修了一座长亭,天师去后,便叫做旧亭。 张七十来到长亭之内,坐在了栏杆之上,将黑袍收紧了一些,似乎在等待着谁。 风更大了一些,有尘土被风吹起,天色渐暗,场间再无一人。 不多时,张七十站起身来,将朔钧放在地上,再次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还是没有太多诚意,如果你再不露面,我可回去了。” 风尘之中,一道人影闪现,凭空出现。 张七十看向这人方向,自己也愣神了。 “你果然和天师长的一样。” 那人往张七十身边走来,白须白袍,正是二懒爷爷。 “长得像不像,并不重要,你这么想见我,所为何事?”二懒爷爷淡然道。 “我所为何事,你何须在这里装不知道。即便你真的不知,可我却知你要做什么。” 张七十又坐了下来,不再看向二懒,只是又将朔钧拿了起来。 “你不必对我心存敌意,我既然能来见你,自然不是和你来打架的。” 二懒说着,来到张七十对面,也坐了下来。 二人一黑一白,坐在夜色之中,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张七十咳嗽一声,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 “你让张凌尘做泓栩元灵,打的什么主意?” 二懒爷爷哈哈大笑起来,摇着头,捋了捋自己胡须:“那你将张三福下到血狱去,又打的什么主意?” 张七十冷着脸看向二懒:“这并不一样,你和我之间的很多事情,也不一样。” “哦?有何不一样,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见泓栩,这些年已露残败之象,虽然在外人眼里,似乎比以前更茂盛了,但别人不知,我可知道。或许再过不了多少年,泓栩寿命将至,你也会不久于人世了。” 二懒也不再遮掩,点了点头,微咧着嘴道:“不错,我已算出,泓栩之寿命,估计就在十年之内了,我选择张凌尘,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什么道理?还不是这整个世间,只有张凌尘识海可供泓栩生长,或许在张凌尘出生之时,你已经选中了他,可让你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被那头畜生捷足先登了,我说得对吗?” “后来,你在泓栩之内,种下泓栩种子,将张凌尘救下,为的,不还是让泓栩获得新生吗?” 二懒还是笑笑:“不错,张七十,你真的不错,看起来,你知道的,远远比我想的还要多,你说的这些都对,所以,你来见我,只是想给我说这些?” “不止,你我都知道,张凌尘体内的神龙柯骞,可并不希望你这样做,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呢?你或许可以将其短暂压制住,但这毕竟不会太长久。还有,泓栩可就生长在太神山,我长生宗要是不出面协助于你,你恐怕什么都做不成。” 二懒爷爷笑得很是得意:“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想得到什么,我自然也清楚,世间有太多人和你的想法一样,可是,我凭什么要配合你呢?” “张凌尘如今实力还不够强大,泓栩在他体内生长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时候到了,我想得到的都会得到,那神龙柯骞也断然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我根本没有理由需要你和你的长生宗协助。” “哦?是嘛?”张七十语气很是不屑。 “我怎么听说,还有一个人,在暗中和你较劲呢?想必那个人,你恐怕还不是对手吧。你或许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和我不联手,或许我会选择跟他联手,总归我们目标一致,到那时候,你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你这是,威胁我?”二懒凝眉道。 “不,我这是在劝你。” 二人再次沉默,张七十也知道,自己得给二懒一些时间考虑。 “你说的那人,的确找过我,还不止一回,但我敢断定,他必然没有去找过你,所以,我大不了就是选择跟他合作,完全没有必要便宜你张七十。” “哼哼。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但是你问问你自己,你心里有把握吗?或者换句话说,你当真敢如此吗?” “据我所知,他的心里,想得到的可不仅仅是柯骞,还一直想得到你的泓栩,毕竟,这二者,都是世间极物,对于他那种人来说,怎么可能会在这二者之间去做选择,他必然是都想得到的。” 二懒的神情终于产生了一些变化,更直白地说,他心虚了起来。 张七十说得没错,以那人的修为和野心,必定不会和他单纯合作,甚至于,这整个世间,他想得到的,他都会想办法得到,只不过,他还没有这样做罢了。 这就和二懒说的一样,时间未到,有些事情,只有等待机缘才行。 “怎么,还不愿意松口?”张七十催促道。 二懒虽然看起来仙风道骨,但是此时已然有了一些无措之感。 毕竟,虽然他已在世间生活多年,早已是老不死的存在,但是他终究不是人,完全体会不了人心险恶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这也是我没有答应他的原因,可是,你又如何能保证,你和他的想法不是一样的?” 张七十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传出很远,传到长亭外的山脚。 “这一点,我似乎真的无法保证,毕竟,人的话,有时候就像是放屁一样,说到的未必会做到,即便如今我没有这个想法,我也很难保证以后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但是,你有的选择吗?”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以我们二人目前的处境来看,已经没有再考虑下去的必要了,等待,抉择,对于我们二人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你的敌人,最直观的,只有柯骞,而我想要的,也只有柯骞,如果我们二人能合力将此事做成,到时候,新的泓栩已然生成,你可以任意世间任何地方去活下去,至少在我没有变得不可阻挡之前,还没有能力将你制服,而那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可你又哪来的自信,能够挡得住那个人呢?他就能坐视你我二人将此事做成?” “到时候,我有神龙,你有新生的泓栩,还有什么好怕的?” 二懒闻言,不再说话,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张七十知道,他被说动了。 二懒如今所做之事,至少已经筹划数十年,直到张凌尘的出世。 柯骞自北而来,一眼就看出张凌尘的不凡,当时的二懒,自然也知道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等待多年的那个人。 可是,柯骞占据张凌尘识海十六年,张三福又带着张凌尘满世界逃命,泓栩再如何着急,似乎也只能等待。 张凌尘如今身处泓栩之内,修为还是太低了,很难保证体内那棵小泓栩能够顺利成活,如若不然,二懒也早就动手了。 只是,这一切,一环套着一环,只有张凌尘自己不知道罢了。 二懒离开泓栩之时,反复交代张凌尘不可使用泓栩之力,也不可让任何人进入泓栩,可是张凌尘当日就违背了他,这其中可能会产生的变数,一直让二懒所很是担忧,他也只好警告张凌尘一番,祈祷这当中不会产生事端,也就罢了。 如今,张七十找到他,给他说了这么多,怎么想,他确实都退无可退,选无可选了。 “好,我答应和你联手,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张七十知道这件事成了,又用黑袍将自己捂得更严实了一些。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张七十丝毫都未犹豫,当即点头:“没有问题,我会亲自选一批实力足够的人来。” “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 夜色已然很深了,场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二人坐在亭中很久,将一切事情商议妥当后,二懒再次凭空消失。 张七十握着朔钧的手终于松了下来,手里出了很多汗。 看得出来,先前若是二懒不答应,他是要准备当场动手的。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89章 二懒有妙算 梦里见柯骞 二懒离开之后,张七十在原地坐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可也能确定的是,必然和张凌尘有关。 他原以为,和二懒见面,不会很轻易就说服他,但从二懒的反应来看,他二人口中所说的那人,给二懒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本无可厚非,世上之人,谁不想自己能够千秋万代,谁不想到达更高的境界,只是这过程,有好有坏罢了。 张凌尘和鹤之芳相互讨论很久,直到一天过去,一夜又过去,天亮之时,才停了下来。 这番讨论,让二人对于归一之道的领悟,加深了不少,但此道玄妙深奥,想要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去领悟透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凌尘回到自己住处,多少还是有些困意,可他还不想睡去,而是继续持剑来到了湖心,继续练起剑来。 那日在湖心领悟到凌云剑意和归一剑术之间的联系后,张凌尘便已决定,无论如何,每日练剑的时间总要抽出来。 积雪都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可湖面的冰层仍旧很厚。入冬以来,彻透的寒冷让湖水结起了很厚的冰,倒正好给了张凌尘练剑的场地。 “看起来,你已经得到归一剑术的精髓了。” 张凌尘正练到累时,有人声音传至。 这声音张凌尘再熟悉不过,正是二懒爷爷的声音。 张凌尘回过神去,看到二懒爷爷半悬在天空,笑着走向二懒爷爷。 “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张凌尘说着,将龙栩收起,擦了擦汗。 二懒从空中落下,看着周边被张凌尘改造成这样,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二人来到凉亭旁边,张凌尘推开小门,让二懒爷爷先进。 二懒进到亭内,笑道:“看起来,你的归一剑术,已经很成熟了。” 张凌尘正沏着茶叶,才将一壶水坐到炉子上,听到二懒爷爷这样说,也乐道:“您都离开这么长时间了,我要是一点儿都没有精进,岂不是让您笑话?” 二懒笑着点点头,将手放在炉子上感受着温度,抬起头看向张凌尘:“柯骞那里,可曾再有动静?” 张凌尘摇摇脑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估计可能受的伤太重了,或者,不愿意见我吧。” “那座塔有没有什么异动?”二懒爷爷再次问道。 “也没有,就一直立在那里。” “那,你的识海,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嗯,除了泓栩在长着,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张凌尘手里一直忙着,可还是一直回答着二懒爷爷的问题,不多大会儿,将一杯热茶沏好,递给了二懒爷爷。 二懒接过茶杯,继续问道:“你和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张凌尘并不知道二懒爷爷这话什么意思,笑了起来。 “一直那样啊,都挺好的。” 二懒爷爷抿嘴笑笑,喝下一口茶。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离开这里的办法。” 张凌尘有些意外,不久之前,二懒爷爷还说他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去,可为何突然来告诉自己离开的办法? 况且,自己能不能离开这里,还不是由二懒爷爷说了算,又何必要费心思,让自己来掌握离开这里的方法呢? “那您直接让我离开不就行了?为什么非得我来学会离开的方法呢?”张凌尘不解道。 “因为那日我和柯骞一战,将那碧溪彻底打入到了你的体内,所以,如今也只有你自己掌握出去的办法这一条路了。” 张凌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何突然要让我离开呢?” 二懒知道张凌尘必然会这样问,笑了笑:“让你做泓栩的元灵,只是我想离开这里看看这个世界,如今,整个世界我已经走遍了,忽然又觉得还是这里好。所以,不是我想让你离开,而是我自己想回来了。” 张凌尘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二懒爷爷说的也有道理,他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对外界充满好奇,如今领略一番后又想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自己如果能离开这里,当然是一件大喜之事。 “果真让我离开,二懒爷爷?”张凌尘还是有些不太确定,万一二懒爷爷只是跟他开玩笑呢。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而且,不单单是你离开,那个姑娘也得离开,总不能以后,让我跟她在这待着吧。” 张凌尘呵呵笑了,坐到二懒爷爷身旁,极其开心道:“那二懒爷爷,我什么时候离开呢?” 二懒仰起头,仿佛在思考,半刻后说道:“嗯,现在可能还不是时候,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何况我也希望你能够将归一剑术尽数掌握之后再离开。” “也好,也好,您尽管去做您的事情,既然您已经答应我可以离开这里,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张凌尘说着,在火炉上将水壶拿起,又给二懒添了热水。 二懒看着张凌尘,似笑非笑,眼神中,总归还是有着一些外人并不易察觉的异样神情。 随即,他又说道:“只是,在你离开之前,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情吗?” 张凌尘回过头:“您尽管说就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这件事并不难,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做到。” 张凌尘站在原地,等着二懒爷爷将这件事说出来。 “你的识海,很是强大,只是柯骞多年占据着。那日我和柯骞对战之时,将天师断指埋了进去。如今我还是想将其拿出来,可否?” 张凌尘并未犹豫,他本也就不是贪心之人,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占有。 “当然可以啊,只是,要怎么拿出来呢?” 二懒接着说道:“很简单,等我想要取出时,你将识海所有元气汇聚到泓栩,再将识海打开就可以了。只是,这可能会损伤一些你的元气。” 张凌尘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只是损失一些元气罢了,很快也就能恢复的。 “没问题,二懒爷爷,到时候,您只管告诉我就是了,我一定照做。” 二懒听到张凌尘这样说,嘴角上扬,整个人似乎也轻松了很多,将茶杯放下,便道:“那我就回去了,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清楚,等时候到了,我再来,你也要多努力,尽早的将归一剑术尽数掌握,早日提高境界才是。” 张凌尘看到二懒爷爷这就要走,也没有挽留,推开门,将二懒送了出去。 二懒随即消失不见。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了,分别这么久,也不知道师父身体恢复得怎样,九宝儿如今是什么样子,三娘和师兄师弟可还好。 他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要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鹤之芳才行。 可是,他哪里知道,这其实,是二懒和张七十商量一夜的结果。 晚些时候,长安再次起了风,乌云也开始向长安顶部汇聚,看起来,要迎来今冬的第二场雪了。 寒风呼啸,泓栩内部也是一样,张凌尘并没有选择出门,而是留在凉亭看书,可以离开泓栩的消息,自也不急在这一时告诉鹤之芳。 天色开始变暗时,雪花降临人间,虽没有上次那般剧烈,但也很快将整个泓栩内部染白。 张凌尘围坐火炉旁边,看着那本《归一法门》,听声音,火炉上的那壶水快要开了,很快就能品一杯好茶。而窗外是漫天雪花,这样的环境,加上心里装着喜事,让他身心舒适极了。 毕竟,他还认为,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张凌尘感觉眼睛着实酸涩,将书才放下,便睡了过去。 只是,也不知是做梦还是什么,他来到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他如今的识海,火焰升腾得更加强劲,漫天被灼烧的炽热,他想起二懒白天说的话,来到那座剑阁宝塔旁边。 这段日子,他再没来找过柯骞,也不知道,柯骞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只是,来到剑阁旁边,他才惊讶发现,剑阁紧锁的门,今日却打开着。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才进入剑阁宝塔,一颗巨大的龙头拖动硕大的身体,便围住了他。 “张凌尘,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傻,还是蠢!” 这自然是柯骞,正带着无比愤怒的语气,向他说着。 “我?我怎么了?” 张凌尘被说得有些懵,也不知为何柯骞会这样说他。 “你那二懒爷爷,究竟是什么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他想拿走你体内的天师断指,你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吗?” “你难道真的认为,他会这样轻易让你离开这鬼地方吗?” 柯骞的接连发问,让张凌尘有些茫然。 “你想说什么,自可以直接说清楚,你说这些,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柯骞将身体绕了一圈,再次将龙头对向张凌尘。 “这样看来,你是真的有些蠢了,实话告诉你,二懒让你做这泓栩元灵,为的也是要了你的性命。我原本想借助你的泓栩力量离开,可是我没想到二懒竟然能得到天师断指,如今你我同病相怜,若你还是只听二懒的,你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张凌尘沉默着,瞬间将很多事情回忆一遍,可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该信柯骞的还是该信二懒的。 柯骞想离开他的识海,这是事实,且已经发生过两次,他的话,似乎更不可信。 而二懒爷爷一直帮助于他,并不像柯骞这样几次三番想要自己的性命。 “怎么,信不过我是嘛,可我已经不能容你去做尝试了,如今我们两个,要是再不能联起手来,恐怕都会死得很难看。” 张凌尘盯着柯骞,还是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会想出让我们两个都解脱的办法,你虽然总想置我于死地,但我还是不怪你,所以你不必编这种话来骗我。” 柯骞摆动着自己硕大的龙头,化作了人形,来到张凌尘眼前。 二人对视,眼神都很是冷厉。 还是柯骞开口:“其实要是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相信,但你如今应该也知道了,这泓栩,在哪里都生不成,天师多年精心培育,才长成今天这样。可你怎么也不想想,为何那颗在哪里都不生长的种子,为何在你的识海却长得这么好?” 张凌尘眉心一皱,这一点,他自己也想不通。 “还有,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二懒其人,就是这泓栩,泓栩,就是二懒,只是因为天师用自己精血将泓栩养成,这才让他跟天师长得一模一样,这棵泓栩,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虽然不知道,可世上知道的人有很多。他二懒想要一直活下去,只有将新的泓栩养成,然后占据其中,而这,势必是要用你的性命来交换的。” 张凌尘瞪向柯骞,想反驳什么,可又隐约觉得柯骞说的话,不无道理。 “我不是不信你,你的话,也似乎确实可以说得通,只是,师父告诉过我,在这世上,谁都不能相信,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 “或许真像你说的,二懒爷爷会要了我的性命,来让泓栩长成,好让自己长生不老,但是,你又如何不是一心想让我死?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可你和他之间,我不能选择任何一人去相信,最后结局无论怎样,我可能都是个死。所以,我只有都不相信,才有可能会活得长一些。” 柯骞闻言,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并不傻,你能这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我也不需要你完全相信我,只是,接下来,我怕不会再害你,因为如果二懒想做的事做成了,我也就到头了。” “那时你就说,我死了你也会死,骗我放松了警惕,可你不还是想方设法要出去?” 柯骞正声道:“此时可不比那时了,你要知道,那时我想离开,是因为我比你清楚,从你做泓栩元灵开始,你的命数就已成定局,只是我没有告诉你罢了。如今,你我才真正算是绑在了一起,哪怕有一日你还活着,我也还是会被他弄死,如今不是你帮我我帮你,而是我们都别无选择!” 张凌尘思考着,觉得也的确如此。 “你和二懒今日所说,我全都听见了,他先是问了我的现状,才给你说那些话,而我更加清楚,他必然会随时盯着你和我,所以我才利用你的梦境来告知你这些,如果你信我,等二懒再次到来之时,你务必不要按照他所说的行事,他必定拿你没有办法。等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的。”柯骞再次说道。 “左右不过还是一死,不是死在你手中,也会死在别人手中,但如果我的命运是注定一死,我希望无论你是输是赢,都能保全一下鹤之芳的性命,她是无辜的。” “哈哈哈哈。” 柯骞仰起头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你才好,我处心积虑想让你死,然后离开你的识海,等到被二懒封印,你又天天跑来同情我,给我说一些宽慰的话。你如今自身难保,却又还在想着保全别人的性命,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无私,还是同情心过于泛滥。” 张凌尘依旧不动声色,再次正声道:“你只需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就是了,不用说这么多的。” 柯骞不再大笑,眼神开始严肃起来:“张凌尘,说实在的,有时候,你真的让我挺感动的。我可以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让那个姑娘活下去,但是,如果你不能按照我说的去做,死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张凌尘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死不死,微笑着说道:“只要你能帮我让鹤之芳活下去,我便可以按照你说的去做。而我自己的命,能不能活得长一些,我还是想自己说了算,你们不论是谁要让我死,我都不会束手就擒的。” “好,就这样说定了!” 柯骞说完这句话,变回龙形,盘踞在了宝塔之中。 张凌尘醒来时,虽然感觉过去了很久,但从坐着的水还未开来看,也只过去了片刻而已。 该相信谁,他心里还是没底。 但就像师父说的,眼下,他似乎谁都不能够相信才是。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0章 万千皆是假 唯有归一真 一夜过去,张凌尘始终未眠,二懒和柯骞接连找到他,一时间给他的信息量太大了。 想了一夜,他还是觉得,无论如何,他只有相信自己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原以为,二懒爷爷总不至于害他,可如今想来,他能那么干脆利落地告诉自己救出师父的方法,又很是热情地将归一剑术给了他,为的,大概还是他自己啊。 这种感觉,他已经有了第二次,刚上神山时,张七十也说会帮助他压制柯骞,治好寒冰,但后来发生的种种,让他才知道在这些人眼里,只要是能让自己修为提升,付出什么代价也愿意。 但世上总归还是有好人,至少,在他心里,像宋清风那种人,才能称之为世间豪杰。 二懒昨日说,将那枚碧溪炼化,便可自己离开泓栩了,但被柯骞搅和一番,他又不知道该不该尝试炼化,若二懒还是带着其他的什么目的,一味地听信二懒所言,恐怕自己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拿出那枚碧溪,催动元气进入,才要尝试炼化,却发现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吸引着自己,这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让他内心生出不安,如果昨日柯骞不说还好,他还会以为这是正常的,但柯骞既然说了,那么这种被吸引的感觉自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所以还是不照做的好。可他要是不这样做,二懒自然也会有办法发现,到时候自己解释不了。 此时,似乎谁也帮不了他,炼化与否,真的不能随意做决定。 还是得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修为才是,除了自己变得强大,其余都是徒劳。 他带着书,再次找到鹤之芳。 二人在这里待了有一年之久,相互之间多少有了些默契,找到她时,她已经沏好了茶,似乎正在等自己。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鹤之芳今日竟也摆了一盘棋。 “师妹,什么时候也喜欢上了对弈?” 张凌尘才进大殿,看到鹤之芳正摆弄着棋子,问道。 鹤之芳回过头发现张凌尘到来,露出笑容,将棋子丢到罐中道:“我实在闲着无聊,看了几本关于棋道的书,突然就生了兴趣。师兄,来一盘?” 张凌尘正愁在这泓栩内没有人能让自己验证棋艺,当即坐到鹤之芳对面:“来就来。” 二人猜先,应由鹤之芳先落子。 张凌尘做出请的手势道:“棋落无声处,乾坤在掌间。师妹可要手下留情,别再将我杀个片甲不留。” 鹤之芳笑笑,盯着张凌尘,一子落下,正居天元。 “师兄,归一之道,我已研读数日,昨日你走后,我突然想到,这黑白二子交织之间,循环无尽,正犹如归一法门,所以连夜看了好几本关于棋道的书,要说杀你片甲不留可能做不到,但我有信心不会输的。” “修行之路,有长有短,有增有退,有涨有跌,有强有弱。或以识海分高远,或以天资论短长,但是这棋子是真的,运筹布局也是真的。” 张凌尘点点头,他看得出鹤之芳很是自信,这种自信,突然就很像他初次见到鹤之芳的那种感觉。 “棋者如兵,攻守需要兼备,棋道无常,变化自然无穷,你要是能胜我,我自然会很开心,可师妹此时论输赢,恐怕为时过早。” 张凌尘笑着说话间,一子也落下,离着鹤之芳天元之子很远。 “我研习这归一之道,虽然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帘子一样,仿佛看得见,却又摸不着,昨日夜里,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师兄想听吗?”鹤之芳与张凌尘接连落子,也不影响交谈。 “师妹尽管说,我倒是很想听听。” “人生在世,不过是得与失的过程,所得有喜,所失有悲,所得者尽心索取,所失者平淡相待,或也就没有得失了。就像你我如今被困在这里,就像这归一之道。尽心,唯心而已。你觉得,有道理吗?” 张凌尘再次落下一子,笑了起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鹤之芳昨日之事,此时却也正好可以开口了。 “得者,不分多少,人总不会知足。失者,不痛不痒,却也心如刀绞。归一之道,讲的正是这个道理,师妹能这么快领悟到,足也可见你的悟性。” “昨日二懒爷爷到此,告诉我,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鹤之芳手在半空停下,顿了片刻,但还是将一子落下。 “这不正就是得失之间吗。什么时候离开?” 张凌尘摇摇头:“具体我还不知道,总归也不会过去太久,到时候,我会提前知会你,师妹要尽快离开,要是慢一步,恐怕真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鹤之芳没有说话,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既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良久,她才开口问道:“那,师兄呢?” “我?我怎么了?” 鹤之芳微微一笑:“我是说,师兄不和我一起离开吗?” 张凌尘看向鹤之芳,一时并知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他知道,如果告知实情,鹤之芳必然会因为自己而不肯独自离开,他也只好欺骗一番。 “我的确不能跟你一块离开,我,我还得比你多待一些时间才行。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直接让你离开长安,毕竟,长生宗要是发现了你,必然会想办法治你于死地。” 鹤之芳脸上生出犹豫的表情,在她想来,能离开这里当然再好不过,但张凌尘要是能在她身边,则要更好。 “所以,离开那日,也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鹤之芳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劲头,落下的棋子,杀气也减弱了很多。 “人与人之间,总归就是相逢与分别的轮番上演,比起被困在这里,你我分别,不算什么的。日后若有缘,我们必定还是会再见面的。”张凌尘看向鹤之芳,笑得温柔,末了又补了一句:“嗯,一定会再见的。” 鹤之芳也迅速将神情恢复,笑着道:“对呀,一定会再见的,人嘛,没有道理总要纠结还未发生的事情,未来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师兄,我真的很珍惜眼下。” “好了,不说这些,让我先杀到你认输为止!” 鹤之芳不再将心思放到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上,盯着棋盘看了片刻,抿嘴摇头:“看起来,师兄的心也乱了嘛,这几步,是章法也没有了,破绽也露出来了。” 随即,鹤之芳捏起一子,轻轻点向棋盘。 “我与师兄对弈,其实还是想验证我的猜想,对弈之道,以刚济柔,以柔克刚,和归一之道一样,也讲求个遵循自然,有为无为,无为是为,一步看百步,百步如一步,你说对吗,师兄。”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落下的棋子,会心一笑,自己这个破绽,露得很愚蠢不说,却是连最基本的规则都忘记了。 “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步错步步错,但我所领悟到的,可还有一层呢。” 张凌尘看向手中棋子,又看向整个棋盘,无数条线相交相连之间,所空出的位置已经不多。 他顺着先前的错误走向,继续落子。 这在鹤之芳看来,感觉像是张凌尘破罐子破摔了,哪里还有赢的希望。 “师兄你这是,陪我玩儿呢?” “不,你接着下你的,一会你就知道了。” 鹤之芳眼睛看着张凌尘,并没有理解张凌尘究竟要做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凌尘,但手下完全不留情,杀得更狠了。 张凌尘保持微笑,任由鹤之芳接连吃子,又占尽气格,看起来,不用多久,张凌尘就要输得彻底了。 但张凌尘似乎完全不在意,虽已尽数落了下风,却还是完全不按章法,依旧以先前不讲规则的那种棋路往下走。 “师兄,你究竟,要做什么?”鹤之芳实在不解,这盘棋下到这里,张凌尘几乎可以直接认输了。 “棋之道,有如人生,错了,可能真的就是错了,已经发生的,没法改变了,我们谁也都回不到过去。没有发生的,我们谁都看不清,也就不存在对错了。” “只是如今,你我研习归一之道,自然还是不能改变已经错了的事情,但是未来,终究逃不过这套法则。” 鹤之芳听到张凌尘这样说道,淡淡凝眉,盯着张凌尘的棋路看了很久,即便连喝一口茶,眼神都没有离开棋盘。 张凌尘的话,也一直到在她脑海萦绕,张凌尘这一手,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以错为错,不变棋路,不改其道,从而做到一错再错了。 她脸上露出不可言说的一种表情,这种表情,就好像自己被耍了一样,但是,归一之道,恰恰正是如此。 “师兄的领悟,的确要比我高出一层,甚至,不止这一层。”鹤之芳说着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毕竟,这层领悟,要不是在这盘棋上,自己可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可以得到。 她目不转睛,眼前像是生出了万千棋路,一道接着一道,幻化着,演变着,以无数种可能或不可能的方式展现在她的眼前,但是,无数棋路辗转万千,缤纷变换,最终,还是落回了张凌尘最后轻轻点下的那一子。 这盘棋,张凌尘可以有亿万种方式赢她,错是一条,对也是一条,但终究的落脚点,不会改变。 这,和这盘棋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就是归一之道! 鹤之芳终于看懂了这一点,拍着手,摇着头。 “师兄,这盘棋,我输了,我心服口服。” “我原以为,看过那些书籍,按照棋路所走,即便是输,也不会太过难看才是,况且我也只是想验证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已经可以将归一之道运用到这个程度了。千遍万遍,千变万变,结局都是注定的,或者说,结局都是由你而来决定的,对吗?” 张凌尘摇摇头:“我对于归一之道的掌握,也就只到如此了,想要真正运用到修行之上,可能还是要费很大的力气,要走很远的路,但是归一之道的精髓,其实就是如此了。” “黑白演绎如世事,纹枰对弈悟人生。我们眼前这块棋盘,其实也是一方自成的世界,就看你如何看待了。这棋盘与天地浑然一体,茫然无边无际,观之似仰视浩天,又如同俯瞰大地,能走多远,就取决于你能看到多远。” “师兄,这是你什么时候领悟到的。”鹤之芳问道。 张凌尘笑了起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实不相瞒,就在刚刚,就在我走错那一步时,就在我看出这一步像是胡乱摆放的棋子之时。” “这真的很难得,师兄,我要恭喜你,在归一之道上,你总算入门了。” 张凌尘搁下茶碗,点头道:“对,的确是入门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观天地之运转,悟阴阳之法则,感万法之命理,念自然之变化,所得颇多,但总归还是隔靴搔痒,始终觉得握不在手中一样,要不是你和我的这盘棋,还真是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呢。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师妹呢!” 鹤之芳开心地看着张凌尘,内心很是为张凌尘感到高兴。 “师兄,不是我说,我总觉得,虽然如今你也只有开元小乘,但你今后的路,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呢。” 张凌尘点点头:“所谓开元,是通天地法则的一种直观表现,往后无论多远,还得是要稳扎稳打才行。” “那是自然,但是归一之法,世间再无人能掌握,师兄,我相信你!” 张凌尘指了指鹤之芳:“谁说再无人能掌握,我看你,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了。” 鹤之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笑得如此开心,也是淡淡微笑着。 “入了这法门又如何,自己的命数,究竟还是很难逃过一死的,很难很难!” 回到自己住处,张凌尘掏出碧溪,反复看着,犹豫很久,终于还是催动元气炼化起来。 就像先前的那盘棋一样,如果错了,就错下去吧!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1章 炼化碧溪叶 泓栩毁气田 碧溪,像一块是翡翠一般,又如同一方玉石,清透无比,但其中好像又蕴含着无尽的元气。 张凌尘端坐着,用神识几次去探,终究是始终看不清这碧溪里面究竟是什么,好像宽阔无比,又好像沧海一粟,什么都没有。 犹豫很久,他还是慢慢将元气打入碧溪中去,一点一点尝试炼化。 还是先前的那种感觉,这碧溪像是在吸引着他,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窥探占据他的识海,让他有些痛苦。 按照二懒所说,想要炼化这叶子,的确需要用不少的时间,也要耗费不少的元气,可这种感觉,让张凌尘实在不愿意继续炼化下去了。 停下来时,张凌尘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总归这不太像是一件好事。 前有二懒,后有柯骞,外面还有张七十,如今,张凌尘的处境,像是来到了悬崖边上,跳下去是粉身碎骨,回过头追兵将至,陷入了两难。 他若是打定不了主意,再拖下去,危险可能会更大。 神龙来到世间,被天师用断指镇压,想来应该没那么容易出来。 柯骞也不曾告诉张凌尘他究竟是怎样出来的,可他仔细想了想,柯骞离开万米冰层,并不像是柯骞自己逃出来的。 这背后,似乎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而目的是什么,张凌尘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若只是想引起世间大乱,似乎也不用这样大的手笔,何况柯骞进入到识海这么久,除了部分追兵,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凶狠的人出来为难,否则他张凌尘不可能活到今日。 但这件事情,显然没有眼前所能看到想到的这么简单才是,二懒的目的,虽然只是活下去,可似乎也不用利用天师之力来再次镇压柯骞,还是将他镇压在自己的识海之中。 张七十若只是简单的想要得到神龙,他刚到长安时就可以动手,更不需要在他重伤后出手救他,这后面,必然还有一些别的算计。 张三福被困血狱之时,张七十有那么多的机会对他发难,但始终却没有动手,好不容易将衣怀嵩的势力剪除,却又没有治衣怀嵩于死地,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谁也不知。 他仔细回想这一路上遇到的那么多人,似乎谁都有背后暗害他的理由,这些理由也都可以站得住脚,但是他如今也还是好好的。 柯骞这边,在自己的识海静养了这么多年,想要离开,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那些人既然那么想得到柯骞,但总还是想方设法要将柯骞留在自己的识海之中,这里面,也一定是有什么蹊跷的,总不至于真的是为了保他张凌尘的性命这样简单。 眼下,自己又站在了一步错而身死道消的档口,真的是一点错误都不能出现了。 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张凌尘始终想不明白,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也有很多解释不清的细节,还需要张凌尘边走边应对。 炼化这片叶子,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他也不知道,可如果自己不去炼化,让二懒觉察到他起了疑心,后面的事情恐怕也会更难应对。可炼化这片叶子,似乎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事。 张凌尘心里还是很犹豫,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死。 他不怕死,但他怕他在意的人伤心,怕这世间真的出大乱子。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找柯骞去一问究竟。但贸然去找柯骞,也定然会被二懒知道,眼下究竟该怎么办,着实让张凌尘头疼不已。 他静坐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从识海拿出泓栩和中行锥,又带着泓栩进入到了中行锥。 中行锥也有一方小世界,虽然很小,但却可以和外界分离。 “神龙,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才进入中行锥,张凌尘对迫不及待地对着龙栩说道。 龙族以柯骞神龙之力锻造,且加入了柯骞的一缕龙识,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柯骞。 “我听得到,你说就是。”柯骞声音虽是有些低沉,可也很快就至。 “我想问你,二懒爷爷让我炼化这碧溪树叶,我将元气探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侵入我的识海,可我不如炼化也必然会被二懒发现,如今,我该怎么做?” 半刻过去,柯骞声音悠悠而至。 “碧溪乃是泓栩数万片树叶凝结而成,可以说是泓栩这方世界的一枚钥匙,也是泓栩的气海所在,二懒让你炼化这叶子,其实不过是短暂将泓栩的命数与你的命数相连,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更好地控制于你了。” “这样看来,二懒这人的野心,可远不止眼前看到的,不单单是想要活下去。” “那我该怎么办?”张凌尘继续问道。 “那就看你相不相信我?”柯骞声音响起。 张凌尘虽眉眼微皱,但也还是没有犹豫:“我若不相信你,也就不会来找你了。” 柯骞再未说多余的话,紧接着道:“你可以尝试毁了它,炼化过程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毁了这碧溪,自然也就是毁了泓栩的气田,加速泓栩的消亡,到时候,就该二懒着急了。” 张凌尘想了想,又问道:“可这叶子蹊跷得很,我每每将元气打入,总会有种被它控制的感觉,如何能做到毁了它?” “这并不难,打入元气是炼化,吸取元气也是炼化,你难道忘了,你的体内也有一棵泓栩,你可以用你体内的泓栩元气来吸取碧溪元气,碧溪感受到泓栩之力,自然不会再强行控制占据你的识海了,到时候,你尽可以将碧溪元气尽数吸进你的识海,供那棵小泓栩生长,而到时候,你自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小泓栩自己为之,我量二懒也没有理由和胆量来责备你。” 张凌尘暗想,这倒也是一种办法,利用泓栩对抗泓栩,就看哪个泓栩更强了,总之自己识海不会被占据就是了。 “你说你有办法对付二懒,如今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办法了吗?”张凌尘接着问。 柯骞沉默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打算,让这千年的泓栩彻底死去,如此一来,你不会再被控制,我也可以利用泓栩被毁的空挡逃离你的识海而不伤害你。” “当真?如何做到不伤害我?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对于柯骞所言,张凌尘心里也是不愿意相信。 “很简单,二懒当日利用泓栩之力将我强行留在你的识海,待我再次想要离开时,又将我封印在了这剑阁宝塔之中,总归就是不让我离开你的识海,让我和你的命数相连,你死我也会死。可泓栩一旦被毁,那棵小泓栩自然拦不住我,你如果能做到不按照二懒所说,让他带走天师断指,我自然无所顾忌,也没有理由让你死。”柯骞语气带着不耐烦道。 张凌尘闻言,冷哼一声:“不对吧,这样一来,的确不再是我死你也会死,可你若是离开我的识海,我还是会死,又说什么你没有道理要让我死的话。” 柯骞丝毫不考虑,当即回答道:“原先你识海被我龙气冰封,不能修行,也无法操控元气,更不可能主动开合自己的识海,如今你已不复当年,只要你打开识海,放我出去就是了,哪里还存在我离开你会死这种事情。如若不然,你以为二懒为什么要让你打开你的识海,其实并不是他想取出天师断指,而是取代我占据你的识海罢了,毕竟这棵泓栩,只有在你的识海才能生长!” “还是不对,如今,二懒也是能轻易进入我的识海,并不用我自己打开识海。” “张凌尘你是真的蠢!如今他进出你的识海,只是因为他依靠泓栩之力,但他想要真正占据那棵小泓栩,并且能一直生长,自然是需要你将识海主动打开,连同你和小泓栩全部占据才是。你只要永远将他拒之门外,让他得不到小泓栩,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一直活下去的。” 张凌尘将这一系列说辞仔细想过,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要是他和柯骞命数不再相连,二人任意一人如何,另一人似乎也不会再受影响。 而二懒想要一直活下去,似乎真的只有占据小泓栩和他的识海这一条路走,只要这一点不变,自己似乎真的能一直活下去。 “那好,我相信你,但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能食言!”张凌尘思虑片刻后道。 柯骞发出很明显的一声叹息:“张凌尘,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但是眼下,怎么想也是你自己的命如果长久要更为重要一些,还是想想你怎么做到这些再说吧。” 张凌尘再没有说话,将龙栩收起,从中行锥中离开。 毁了这碧溪气田?这似乎也不容易做到,但总归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随即,他催动元气,缓慢进入碧溪之中,那种感觉才一出现,趁着自己还能反应过来的间隙,他立即引用泓栩元气,无数青绿元气顺势进入到碧溪之中。 果然,自己脑海中受到的冲撞变缓了一些,没过去多久,又完全恢复了。 小泓栩似乎尝到了什么甜头一般,浑身发出翠绿光芒,整个枝蔓似乎都在跳动着,像是小孩子喝到了香甜的糖水一般,还哪里忍得住,疯狂将碧溪之中蕴藏的泓栩元气往自己身体里吸纳。 而碧溪也好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小泓栩本就是老泓栩所生出的一颗种子,如今长成后,和老泓栩的气息几乎是一模一样,并未察觉出异样,任由小泓栩贪婪吸食着,一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而张凌尘作为泓栩元灵,自然也是清晰的感觉到,外界那棵泓栩的气息正加剧减弱着,无数绿叶开始变成枯黄,地底蔓延至很远的根茎开始快速回缩,整个神山充沛的元气开始极速减少,甚至粗壮的泓栩树干开始出现裂纹,向下褪着皮子,继而变得矮小了很多。 小泓栩吸食碧溪元气的速度还在急剧加快着,张凌尘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那棵小泓栩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一寸,一尺,一米,甚至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长到了十米左右,已然成为了一棵大树。 张七十还没有回到神山,也不知去了哪里,自那夜见了二懒之后,再不见了踪迹。 整棵泓栩开始抖动,带动着整个神山也开始动了起来,像是地震了一般。 很多长生宗弟子从各自房舍出来,看着泓栩发生的变化和神山的异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过去一会儿,漫天的枯叶向下掉落,被冬风吹过,飘满了神山。 这些枯叶干瘪得不像样子,像是被燃烧过的灰烬一般,才接触地面就变为灰色粉末。 有人用手接住枯叶,发现这枯叶发烫无比,像是真的才燃烧过一样。 无数枯死的树皮也开始剥落,掉落泓栩脚下,砸出很深的大坑,这些枯皮即便已然枯死,但仍有千斤之重。 根茎回缩,大地开始陷落,靠近神山的很多地方出现数米宽的裂缝,连长安的百姓都以为发生了地震,纷纷来到大街之中。 神山周边的很多溪流极速流回地下,靠近后崖的几处瀑布瞬间断水,主峰也向下坠入数十米,看起来好像和其余诸峰齐高了。 神山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一定是泓栩出了什么事,因为主峰就立在泓栩的主根之上,根茎发生了断裂,主峰才会下落。 张凌尘手中的那枚碧溪,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光泽也变得暗淡了不少。 “张凌尘,你在做什么!” 张凌尘依旧闭目观察着两棵泓栩的变化,意料之中的,二懒声音到来。 张凌尘并不理会于他,依旧闭目,假装自己陷入昏迷。 二懒见张凌尘没有反应,神识探去,发现那棵小泓栩正加剧生长着。 这对于他来说,也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件坏事,本来,他等的也是那棵小泓栩能够早日生长起来,只是他不希望是这种方法罢了。 他赶忙抓过碧溪,打断小泓栩吸食的路径。 神山的震动终于稳定,枯叶不再落下,地下的根茎停止回缩。 可他手中那枚碧溪却还是变得很小,似乎只有原来十分之一的大小,而整个泓栩的气田也被毁了十之八九。要知道,泓栩能够活下去,靠的可正是这些元气,先前泓栩的寿命还剩下有十年左右,如今,只有半载不多了。 他气得大喊一声,却又不知道将这气撒给谁。 张凌尘这时才睁开眼睛,装作茫然道:“二懒爷爷?您怎么来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2章 断指重出世 七十万里至 二懒看着装得一脸无辜的张凌尘,眼神透出大怒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颗牙被张凌尘打碎,他好像只好自己往肚子里咽。 “你究竟做了什么!”二懒怒视张凌尘,大喊说道。 “二懒爷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有意识时,您已经到来了。” 张凌尘所说的,二懒心里明白,这是碧溪想要侵占张凌尘识海的一种表现,当然,这也是他让张凌尘炼化碧溪的目的所在。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张凌尘体内那棵小泓栩,竟能够将碧溪的元气吸食殆尽,如今,外界泓栩的气息已然变得很弱了。 看起来,有些事情,必须提前了。 二懒尽可能地恢复着情绪,试图让自己心境稳定下来。在他眼里,张凌尘显然是还没有发现他真正的意图,所以,只要能控制住他,似乎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大脑飞速思考,想来想去,眼神微微变化起来。 如果此时,张凌尘能够将识海打开,让他进入那小泓栩之中,用千年积累助小泓栩快速生成,并能如愿占据张凌尘识海,今日发生的事情,或许还能算是好事。 这样想着,他再次变得和善,笑容也回到脸上。 “张凌尘,我看也没必要等下去了,今日,你就和那个姑娘离开吧。” 二懒虽然语气很是平淡,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张凌尘知道,他一定有着别的心思。 “不对呀,二懒爷爷,你不是说要让我自己掌握离开泓栩的方法吗?如今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离开?”张凌尘仍旧是一脸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这也是他和柯骞的约定,虽然他并不知道究竟谁说得对,但怎样能活下去,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不用了,你现在只要打开你的识海,让我取出天师断指,我自然会送你和那个姑娘离开泓栩,不用再等下去了。” 打开识海让二懒进入意味着什么,张凌尘自然很清楚,如今,小泓栩生长了那么多,外界泓栩的气田被毁十之八九,二懒自然是着急了。 但如果此时张凌尘听之信之,二懒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算计难以知道不说,恐怕他自己也活不过今天去,再别说泓栩内还有鹤之芳的存在了。 “不行,二懒爷爷,我这会昏昏沉沉的,而且识海好像被什么人给占据了一样,我自己控制不了,连元气都释放不出来。” 张凌尘装作很难受的样子,假装几次想要催动元气,都没有成功。 二懒眉头紧皱,催动神识去看向张凌尘,却发现不知怎的,怎么也看不透张凌尘。 张凌尘的时候,像是果真被什么人占据并操控了一样,让他没法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懒心里不禁起了疑虑:“难道会是柯骞?可那日柯骞已经被自己用天师断指封印在了剑阁宝塔之中,不可能这么快就挣脱束缚。要么,就是张凌尘体内的那棵小泓栩,可即便小泓栩生长得再快,也不可能这么点时间就产生自己的思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张凌尘自己将识海隐藏了起来,但以张凌尘目前的境界,似乎还远远达不到才是。” “那你知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所占据了?”二懒问道。 “我也不知道,先前我陷入昏迷,醒来就这样了。” 张凌尘顺势坐到了地上,看起来,此刻的确很虚弱。 这的确难住了二懒。 强行进入张凌尘识海,也不是做不到,可万一张凌尘出了什么事,那棵小泓栩恐怕也会跟着出事,自己算计这么久,也就白费了。 就这样等着,万一张凌尘识海真的被什么人所占据,自己也只有随着外界那棵泓栩消亡这一条路。 为今之计,还有一法,能成不能成,他只有奋力一试了。 二懒嘴里露出邪魅一笑,手中结出印记,一道金色光芒打入张凌尘体内。 张凌尘躲闪不及,等反应过来时,那道光芒已然尽数重进自己识海。 “坏了,这是二懒想要强行召唤天师断指出来,这样一来,自己先前演的戏都会被看穿的。”张凌尘心里想着,意识来到识海,找寻那道光的踪迹,却发现那道光径直穿过小泓栩,钻进土里。 先前,张凌尘利用归一之法,将自己识海隐藏起来,又假装自己识海被人占据,二懒虽一时没有了办法,但天师断指,可还在张凌尘体内。 张凌尘还未有所反应,整个识海开始剧烈震动,元气燃着大火翻腾着,宽广的岩浆之中不断涌出泡来,不多时,一只大手从识海地底穿出,看着像是元气聚成一样,唯有小指处是血肉凝成,此刻正端端指向天际。 “这便是,天师断指吗?” 那日,张凌尘被柯骞打伤,并没有看清天师断指究竟长什么样子,如今才将其看得清楚。 这断指只有两节,却变得更大,整个识海暗了下来,天空仿佛被这断指遮蔽。 “出来!”二懒声音很大,再次召唤断指。断指像是听到了召唤,缓慢向张凌尘方向移动着,却又逐渐变小,但光泽却更亮了。 二懒已然能够将张凌尘识海看个真切,抿嘴笑了起来:“张凌尘啊张凌尘,我看你挺老实一个孩子,什么时候学成骗人精了?” 张凌尘也笑了,笑得还是很有底气。 二懒并不知道张凌尘这种底气来自哪里,但就在天师断指出来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害怕了。 在这个世上,能够正面刚得过天师断指的人,只有那么几位而已,但如今他们身处泓栩之内,几乎可以说,此刻的二懒是无敌的。 “你笑什么?是在笑你的愚蠢吗?”二懒声音很大,充满轻蔑。 “二懒爷爷,我笑的,并不是我的愚蠢,而是你的愚蠢。” 二懒凝眉,刚想要在说什么,却听到张凌尘声音又至。 “柯骞曾说我不是傻就是蠢,这我得承认,有时候,我的确又傻又蠢,总之,并不能像你们这种人一样,将所有事情都算计得清楚。” “但我这人有一点,你们谁都比不了,恰恰就是我的这种蠢。” “蝎子蜇人时,总会后退几步,小猫扑食时,总要尽可能压低身姿,我这种蠢人想要活下去,只有变得更蠢才行。” “哼!任由你说什么,结局都不是你能改变的,你以为,你在这说两句嘴,逞一下口舌之快,你今日就能逃脱了吗?我实话告诉你,即便你离开了泓栩,外面还有层层屏障等着你,想要你命的人可以从长安太神山排到雍州去,我劝你还是乖乖地留在这里,等我重获了新生,我或许还能将你的小命留在泓栩,未来给我做个端茶倒水的童子,总不至于死了的好。”二懒姿态很是高傲,仿佛掌握了一切。 张凌尘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冷厉,整个面部出现清晰可见的愤怒:“你个老不死的,真不要脸!” “也就是说,你侵占我的识海,啃食我的血肉,还要我求着你让我活下去?那我和一条狗,一头猪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不管怎么说,你如今都是我案板上的鱼肉,我想让你几时死,你便会几时死,只不过是我答应了别人,要将柯骞交给他,所以,暂时你还不用死。” 张凌尘笑着,神识来到识海,看着那根断指,笑了起来。二懒也紧跟了进去,想要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出来吧!” 二懒心里不由一阵担忧,却又随即放松了下来,这会子,能在这里出现的,也只有柯骞了,先前他将天师断指从张凌尘识海底部拿出,事出从急,虽然并没有考虑到这样会将柯骞放出来,但此刻天师断指就在他的眼前,重新镇压柯骞,也不太难,而且,外界还有张七十,想长生宗发生的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赶回来了。 “是不是柯骞这兽子啊?我的确知道,他已经被我放出来了,但你们以为这样你们就可以翻天了吗?” 张凌尘笑笑:“你猜得不错,正是柯骞。” 识海再次震动,那座宝塔出现裂纹,随即炸裂开来,柯骞从中跳出,来到识海上空,看向二懒和张凌尘。 “又见面了,二懒,你今日看起来,慈眉善目,比那日养眼多了。”柯骞声音很浑厚,完全不像是受过伤一样。 “哼,怎么?这么着急死?我原只以为人可怜,看不透自己的命数,死也要挣扎,原来你这神龙也是一样啊。”二懒说着,缓缓来到地面,伸手想要去拿那根断指。 断指仿佛受到召唤,慢慢向二懒移动着。 二懒稳稳握住断指,哈哈大笑起来。 随即,他封住整个泓栩,从中出来,悬在长生宗半空之中,大声喊道:“张七十,你去哪了!” 空中似乎有风微微出来,整个天际的乌云时而快速时而停滞,空间有些游离之间,张七十突然出现。 他的身边空间带着些许电流,整个人停在风中,仿佛顷刻之间行了万里。 事实是,他的确在顷刻之间行了万里。 前一刻,他还在极北,找人聊了点事情,下一刻,便赶了回来。 别说二懒,即便是长生宗修为最低的弟子都知道,宗主大人,应该是已然窥破了太玄大乘,踏进了那不可知的境界。 毕竟,没有人能轻轻松松掌握万里穿行的能力。 “唤我,何事?” 风中,张七十声音很淡,悠然而至。 “你再不来,你想得到的,恐怕就要得不到了。” 张七十眼神微微看向长生宗众人,心想隔着这么远,他们应该听不到才是。 于是,他说道:“不让他离开,是你的事情。” “那他想离开?我若是拦不住,你可不要怪我!毕竟,我想要的,我可以轻松留住。” 二懒说着,语气带着些愤慨。 张七十嘴角轻蔑笑笑:“不是他想离开,就可以离开的,我已经来了。” 二懒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伸出手点向泓栩,泓栩树冠出现一个漆黑不见底的黑洞,应该就是泓栩内部的入口了。 “你想要的,你尽可以进去拿,把我想要的留下就行了。” 张七十感受着长生宗主峰围着的越来越多的人,以及后山传来的一些窥探的神识,末了还是笑了笑:“也好,我亲自去。” 说着话,张七十大步流星,在众人头顶走过,朔钧就在他的手中。 他速度很快,但众人又都能看得很清楚,张七十张宗主,进入到泓栩中去了。 衣怀嵩带着人,站在主峰大殿之前,同样抬头看着,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不是喜,更不是悲。 长安暗藏着的那些人,都动了起来,很多人都知道,大的变局,大的造化就要临近了。 有一僧人,从乌兰国,也就是人称的古蜀国一路走来,走了很久,终于在张七十踏进泓栩黑洞之时,来到长安。 他走了一路,渴极了,四处讨水喝。 但很多人嫌他脏臭,不愿意给他水喝,仿佛他喝上一口水,自家整个水源都会被污染一样。 终于,一个摆摊卖包子的小姑娘心地实在善良,给他端了一碗水喝。 喝过水去,他将碗还给姑娘,姑娘笑着看他离开,才要将碗放回原位时,发现普通的瓷碗竟变成了金碗…… 他四处打听长生宗怎么走,几经打听之下,终于来到了长生宗太神山山脚之下。 他看向生得很粗很高的那棵树,笑了起来。 “终于见到你了,泓栩。” 他并没有从正面山门进入,而是绕到了后山,像是走上平道一样,缓慢顺着山峰往上走去。 走到一半时,另有一老者笑着飞来,就站在他旁边,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这老僧看到来人,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几个小孩子要打架,许久没有看了,所以来看看。” “你不出手试试这几个小孩子如今的实力?” 老僧又笑笑:“不必了,还不是时候。” “哈哈哈哈哈!” 两个老头,都笑了起来。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3章 荒域全图开 跛腿先生来 两名老者在长生宗山外简单说了几句,一齐来到了泓栩树下。泓栩已有大半树皮剥落,无数的枯叶堆积在泓栩树旁,泓栩已尽显颓败之象。 漫山飘荡着一种不知道什么燃烧过的灰烬,落在人身上时,当即化为了粉末。 “不进去看看?”老僧问道。 另一老者笑笑:“本来想的,可你来了,并不想了。” 老僧也笑了起来:“怎么,怕我害你不行?” 老者摇了摇头道:“我是怕我生出害你的念头,你个老不死的,很难让我不想害你。” 二人齐声大笑起来,泓栩却发出轰鸣之声,整个神山再次震动起来。 泓栩内部,张凌尘看着一同到来的二懒和张七十,手握龙栩,做出拼死一战的姿势。 张七十轻轻挥动朔钧,整一方湖水被剑气所引,席卷而起,化为一柄巨大的冰剑,斩向张凌尘。 这柄巨剑,对付张凌尘这种开元小乘境的修行者,过于绰绰有余。 二懒生怕张凌尘被巨剑斩出个好歹来,厉声喊向张七十:“你慢着些,他死了,我怎么办!” 这句话,张凌尘自然也听到了。 他淡然一笑:“想让我死,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随即,龙栩化身为巨龙,冲向那柄巨剑,张凌尘跃至半空,浑身开始遍布龙鳞,漆黑的鳞片从额头龙形纹路中生出,瞬间就将张凌尘包裹起来。 “哼,有趣。”张七十语气带着嘲讽之味,手中朔钧继续发力,一道巨大的剑气凌空出现,压向被龙鳞包裹的张凌尘。 张凌尘不慌不忙,抬起右臂,竟只手去接这道剑气。 二懒也没有闲着,手在胸前快速结出印记,如山一样高的巨大宝塔凭空出现,同样向着张凌尘压去。 张凌尘虽然获得了神龙之力,但眼下还是没有办法同时抵挡来自二懒和张七十一道袭来的最强一击,稳定心神,快速向后撤去。 鹤之芳也来到了湖边,站在原地,看着天空中出现的几人,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 她知道张凌尘肯定无法抵挡那两人的攻势,提起长鞭,纵身跃起,抽向张七十。 张七十斜眼看了看鹤之芳,轻轻道了句:“找死。” 他甚至都没有动,仅仅看了一眼鹤之芳,鹤之芳就像是被什么重物拍打过一样,重重落向地面。 张凌尘嘴里大喊着,右拳用力,将剑气打散,横向一脚,正踢向宝塔。 宝塔受到外力,发出轰鸣声音,向后退去。 张凌尘趁着空隙,快速飞向鹤之芳,终于在鹤之芳就要落地之前,接住了鹤之芳。 鹤之芳已然失去了意识,虽是没有性命之忧,可要是再次受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催动念力,中行锥生出,元气进入,将鹤之芳藏了进去。 张凌尘抬起头,看向张七十,眼中是无尽的恨意。 自己只是想活下去,可在张七十这些人眼里,却好像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一样,这样的不被人接受。 “张七十,今日,我即便拼了一死,也要让你知道知道死亡的恐惧!” 张凌尘声音既是自己,又是柯骞,此刻,已然和柯骞合为了一体。 他伸出手去,龙栩飞来,刚好在他手上。 他一跃而起,龙栩带着无尽元气,将泓栩这一方世界险些撕裂。 无尽的碎片在剑体周围生出,落到地上,外界看来,整个泓栩仿佛燃起了火焰,不知道多少灰烬落下,却也似乎并没有将泓栩烧成什么样。 龙栩速度越来越快,迸发出耀眼的漆黑光芒,刺向张七十。 张凌尘手中并没有闲着,归一剑术连同凌云剑意,此时已至巅峰状态,无数剑气仿佛万道霞光,同样刺向张七十。 张凌尘仿佛生出了另一双手臂,一张巨大的黑色弯弓出现,元气形成的弓箭射出精美的弧度,目标同样是张七十。 “不够,远远不够!”张七十笑着,淡淡说道。 下一刻,他摊开双手,无数电流从天际传来,进入他的双手,一张巨大的山水图出现在他的身前。 二懒看见此图出现,心中也是一惊,眉头皱起,看向张七十。 “荒域全图?赵漠河连这都能给你,也不知道你答应他什么了。” 张七十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回答道:“怎么?天师留下的宝物,我长生宗拿回,不应该算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吧。” 荒域全图,乃是当年天师游历荒庭之时所绘,在幽宗数代人的魔力加持之下,变成了一幅魔图,到了近乎可以吸纳天地的地步。 只要是纵图之人愿意,一切都可以被荒域全图所吸纳,而最终,也会被纵图之人所炼化。 所以,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对于克敌制胜,加深境界,提升修为来说,世间几乎没有其他物品可以比拟。 可二懒的担忧也正在此,此刻,他也只有祈祷张七十不会食言了。 很快,荒域全图被打开,张凌尘眼前的一半天空尽数被这图所替代。 先张凌尘而至的剑气,悉数进入到荒域全图,却没有产生任何的波澜。 万道霞光虽短暂将荒域全图击打的震动起来,可还是被其悉数夺去光芒,震动也随之停止。 那张弓所射出的强大箭矢,即便能够划破泓栩的空间,可才接触,便同样没入荒域全图,当即消失不见。 张凌尘此时想要停下脚步,已然不可能了。 那张图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与其说是可以吸附一切,不如说是能吸引一切。 靠近此图,即便是元气都被引入,更别说一切活着的东西。 张凌尘极力控制着自己,可仿佛被禁锢了一样,还是先前那种速度冲向荒域全图。 柯骞在张凌尘体内也看出了不对,催动龙力去阻挡,依旧没有办法。 “张七十!你怎么会得到此图?” 柯骞声音大声喊着,却还是止不住冲向荒域全图的脚步。 “我怎么得到的,你不用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你来到人间的最后一站,应该就是这里了,好好和这个世界告个别吧。” 张七十说着话,手中元气更盛,荒域全图仿佛变得更大,几乎能够将整个泓栩世界盖住了。 二懒心里不由还是生出了一些惧意,此时张七十只要愿意,连同他在内,整个泓栩或许都可以成为张七十的囊中之物。 况且,张七十这种人,根本没有信义可言。 熟料,他猜得一点不假。 荒域全图还在变大,整个泓栩世界终于被尽数裹胁在了其中。 “张七十,你要做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二懒嘶声力竭地大喊着,可丝毫阻止不了张七十手中爆发的元气。 “怎么,不是你唤我前来?” “答应你?答应你什么?帮你得到张凌尘吗?哪有那么容易。” “我想得到的,我终究都会得到的,包括你。” “这些年,我利用血狱修行,才勉强走到今日,可我明明知道,整个长生宗就守着一个可以无限精进的秘宝,就是这泓栩。” “只是,我终究进入不到泓栩,要不是你今日主动邀我进来,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得到你。” “在我眼里,得到你和得到神龙,似乎差不多。” 张七十说着,荒域全图已然变得足够大,足够将张凌尘和柯骞,二懒和泓栩尽数包裹在内。 张凌尘催动巨量元气加持之下,向前的脚步虽然有所停顿,但还是没办法制止,直到半个身子已然被荒域全图覆盖。 泓栩燃烧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整根进入荒域全图。 二懒此时想跑,根本跑不及,突然想到了什么,化身一枚和碧溪差不多的绿叶,向着荒域全图飞去,企图进入张凌尘识海。 这,可能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可能了。 张七十却也不管他,无论他跑到哪里去,总归也还是会在荒域全图之中,早一日晚一日被他炼化罢了。 泓栩逐渐被燃烧殆尽,整棵树,只有根部的不多还在外界了。 在长生宗众弟子看来,整个天际却突然变成了荒庭模样,连绵不断的荒漠倒挂在长安上方,不多时,整个荒庭的地貌全部出现,这也是荒域全图的全部了。 活了上千年的泓栩都消失了,这显然是一件大事。 可一切过去,留在天际的,只有张七十一人,和半个身子被隐入荒域全图的张凌尘。 张凌尘体内,柯骞也显得十分痛苦,但也还在极力坚持着。 二懒本就元气大伤,加上整棵泓栩被荒域全图吸收的缘故,变成一枚叶子后,径直冲进了张凌尘识海而去,张凌尘无暇顾及于他,刚想要阻拦,却见那枚绿叶稳稳落在了小泓栩枝干上,与其他叶子无异。 像山一样的压力传导而来,张凌尘实在抵挡不住,终于被荒域全图尽数将其吸入。 整个长生宗的上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却又好像整座山都被毁了一样,塌陷了数米之深。 无尽的元气从泓栩根部所在的位置凝聚起来,像是大风一般,吹进了张七十的身体。 只是,泓栩旁边的一老僧一老者,却不见了踪迹,甚至都没有人发现他们来过。 张七十还站在天际,荒域全图慢慢卷合起来,可这图太大了,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合不上。 众弟子看到是自家宗主,也不再害怕,只要是宗主做的事,应该不会有错。 荒域全图在天空慢慢向一边卷起,无尽的荒漠和湛蓝的天空重复在天际出现,看起来奇妙至极。 张凌尘才被吸进荒域全图,无尽的沙石成片成片压来,大风带起沙粒,像是剔骨的风刃,仿佛顷刻之间就能够将张凌尘撕成碎片。 他强忍着疼痛,虽然周身依旧被龙鳞包裹着,可这图实力太过强劲,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去。 远处,无数的骷髅和风同样的形状,手持各种兵刃,同着呼啸的大风冲向张凌尘所在之处奔涌而来,数万军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口号,也向此处冲来。 定睛看去,这些军队哪里是由人组成的,而是数以万计的人形石像。 很久过去,外界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弱,看起来,荒域全图就要闭合了。 张凌尘发出无尽呐喊,这里可不比泓栩内部,自己恐怕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他的体内,一只硕大的手突然出现,穿过他的识海,将他握了起来。 风顿时停止,场间恢复平静,骷髅没进地底,石像军队原地散为沙砾。 他这时才有心思看向此间,原来,这里竟真的和传说中的荒庭一样。 天师断指又变回正常大小,来到张凌尘手中,和张凌尘小拇指融为一体。张凌尘仔细感受,发现这断指仿佛真的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正此时,整个场间变得暗了下来,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荒域全图整个被合了起来。 张七十依旧站在天际,手中紧紧握着朔钧。 他知道,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会吸引一些人前来,甚至是一些老不死的前来。 就在荒域全图才显现在众人眼前之时,的确有人到来了。 他从南境而来,尽管他特别不愿意前来,但他好像没得选择。 他走得不紧不慢,总算在荒域全图打开之前,到达长安。 他好茶,也好酒。 听说长安的黄茶是一绝,他便先去最出名的那家饮了一碗,看着太神山的变化,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为了压制这种激动,也为了解馋,他又去了盛产云溪清酿的邱家酒庄,吃上几盏,总算没有那般心慌了。 于是,他才去了太神山。 张七十看到这人到来,笑着,好像还有些期待似的。 “我原以为,是那些老不死的来,可没想到,是你来了。” 张七十声音很大,仿佛整个长安都听到了。 那人回了一句,声音却很小,似乎只有张七十能够听到。 “我也快能算作是老不死了,希望你能在赐我一死之前,将那个孩子放出来。” 张七十笑着:“赐你一死不难,放出张凌尘,却不可能。” 那人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右腿跛着,走得有点吃力。 但没用多久,他就到了张七十所在的位置。 他喘着粗气,仿佛很累,抬头问道:“真的非得打一架不可吗?我实在不愿意和人打架的。” 张七十并没有理会于他,手持朔钧,似乎在等待着。 “好吧。”跛腿先生自言自语着。 他伸出手去,大喊一声:“鲸落!” 延黎皇室祖庙之上的鲸落听到召唤,飞速而至,似流星飒沓。 跛腿先生慢悠悠飞至天际,和鲸落恰好相逢。 “那就打吧。”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4章 一剑开全图 中行万里游 “时洪迁,你确定要插手我长生宗之事吗?”张七十声音响彻整个神山。 他眼神看向衣怀嵩,衣怀嵩当即领会,过了不多时,上千名弟子持剑来到主峰之上,没用多久,长生剑阵形成。 上千名弟子列阵,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跛腿的时洪迁先生,笑着看向场间,抬眼看看张七十:“你知道的,我并不擅长打架,特别是与你这样厉害的人物打。” “那你还来?”张七十语气很是冷峻,眼神轻蔑,有种看不起时洪迁的感觉。 “我不得不来,这人间要是什么事都让你这样的人得逞了,可就没意思了。” “我倒是要看看,今天你怎么阻止我。”张七十说着话,身形极速向后退去,让长生剑阵挡在身前。 时洪迁摇了摇头,在空中仍旧是一瘸一拐,鲸落带着剑气,划出绚丽弧线,翻转,横摞,在空中写下了一个“缚”字。 一瞬之间,万道金丝从中延伸而出,化作千束,向着摆阵弟子而去。 “长生剑阵,不过尔尔。想凭借此阵拦住我,恐怕还差一点。” 话音才落,无数金丝飘荡而至,将上千弟子捆绑起来,无法挣扎。 张七十冷眼看向时洪迁,他自然也清楚,此阵徒有阵势,起不了什么实质作用,但靠着这点时间,却正好让他续足了力气。 时洪迁还未反应之下,张七十提着朔钧已然到来。 朔钧划破天际,无数剑影随之而来,整个长生宗主峰仿佛被割裂成两段,一段是万里无云的天际,一段是被束缚住的数千弟子。 张七十和朔钧就在两段之间,剑锋穿破空间,形成强大的剑芒,好似一颗星矢砸下,又如同一颗巨大的火球,朝着时洪迁而去。 这一剑速度之快,剑锋之锐,势不可当。 恐怕当日的宋青风到此,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时洪迁眼中,张七十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离着自己只有数米之远,这才反应过来。 “厉害,很厉害!” 时洪迁鼓着掌,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喝起彩来。 这不该是一个即将被一剑封喉之人所应有的表现,可时洪迁就是这样不为所动,全然不顾这一剑威力究竟有多大。 “不怕?那就死吧!” 张七十声嘶力竭,喊声震天,仿佛这一击,势必要将时洪迁斩落才行。 无尽的剑影如同一轮金日,耀眼无比,已然和时洪迁挨到一起。 时洪迁依旧笑着,似乎完全不惧,笑着道:“当年,我也练过剑,只不过剑术很差,用先师的话来说,如同野鸡啄米,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我,毕竟还是练过几天,和你打,应该还是够的。” 时洪迁说着话,轻轻抬剑去挡,终于在朔钧刺入他身体之前,将张七十挡下。 他几乎没有用力,甚至于,像是很简单的一抬手。 他的手中,是成剑不久的鲸落,鲸落发出沉闷声响,两剑相抗,整个天际被金色光芒笼罩。 众人再也看不清当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金光散去后,张七十和时洪迁分立两边,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可以看得清楚的是,张七十嘴角鲜红的血迹。 “发生什么了!” “宗主这是,落败了?” 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知道场间究竟是谁赢了。 即便是衣怀嵩,也并不确定张七十这一剑究竟有没有伤到时洪迁,但可以想见的是,他自己倒是受了不小的伤。 他一动未动,张七十和时洪迁谁都没有彻底露出败象之前,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做。 “你确实很强,强得出乎我的意料。”张七十站得端正,朔钧依然通体泛红,像是重新进了一次锻炉一般。 鲸落也通体颤抖着,看起来同样受了不小的震动。 时洪迁看了看场间众人不可思议的脸,大笑起来:“那么,还打吗?” 张七十依旧不饶:“继续,我没死之前,你还不算赢。” 先前那一剑,时洪迁看似随意,可也用尽全力去挡,二人以最原始的招式,完成了当世几乎最强的一次碰撞。 很显然的是,张七十再次受伤,时洪迁却并无大碍。 “我的确,不擅长剑道,接下来,我们玩点我擅长的吧。” 时洪迁说着,嘴角一笑,用力将鲸落挥出,鲸落顺着天际而去,将半边天空撕裂开来,带着庞大的剑意,一剑插入荒域全图之中。 荒域全图之内,张凌尘看着恢复了平静的无尽荒漠,内心生出了一种茫然。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他应该去哪,应该做什么。 周身的龙鳞逐渐褪去,露出张凌尘原本的模样来,他手持龙栩,站定身姿,凝眉冷目,黑气逐渐消散,只留下细小的波纹还在。 “柯骞,我们还出得去吗?” 柯骞慢慢从张凌尘身体中显现出来,一条龙形暗影来到张凌尘身后。 这是他和张凌尘达成的约定,张凌尘短暂打开识海,让他得以见到这个世界,但他不能彻底离开,因为这样,张凌尘还是会死去。 “荒域全图我虽第一次见到,但据说,进到此图之人,会被无尽的荒漠之气尽数撕裂,然后供掌图之人炼化为强大的元气。你我不管是谁,一旦让张七十炼化,都会极大增进他的修为,所以,这图,我们没有那么容易离开。” 张凌尘听到柯骞这样说来,自嘲一笑:“才出狼潭,又入虎穴,这老天爷对我,真的是没的说。” 柯骞却极其不屑地说道:“我才不管是狼是虎,我可是来自天际的神龙,这图虽厉害,但我还是想去闯一闯。” “等等,天师断指,怎么长在你手上了?”柯骞这才注意到张凌尘右手拇指的不同之处。 “我也不知道,先前那些沙石骷髅突然消失,恐怕也与这断指有很大的关系,毕竟这图,是天师所画。” 柯骞也点点头,如此说来,一定是的。 “那你何不尝试用这断指助我们离开?”柯骞说道。 张凌尘摇摇头:“先前我已经试过了,这断指蹊跷得很,似乎并不能为我所用,只是和我的身体相连而已。 柯骞也不明所以,并没有过多计较,回头望向无尽的荒漠。 “我感受不到这里有多大,也感觉不到这里有哪怕一丝元气,真的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张凌尘同样将神识探向四周,和柯骞是相同的感觉。 二人正在迷茫之际,头顶天空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半空之中骤然出现一柄巨剑,一道张凌尘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响彻荒域全图整个天际。 “张凌尘,还不走!” 张凌尘皱起眉头,虽然他并不知道这道声音来自于谁,但这种气息让他很是熟悉。 柯骞也抬头望着巨剑,突然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不愿让我离开你身体的那人,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几次三番出手,总不能真的只是爱管闲事吧。” “那我们,不走?”张凌尘反问道。 “不走?傻子才不走,抓紧了!” 柯骞才说完话,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张凌尘包围起来,一道道龙鳞再次从张凌尘眉心处蔓延至周身,他不受控制一般,向上飞去。 巨剑已然将天际撕开一个很大的口子,柯骞带着张凌尘,轻松离开。 张七十脸色难看至极,眼看着张凌尘从荒域全图中离开。 他怒吼着,向着张凌尘所在的方向飞去,如果张凌尘如此轻易从这里离开,他这么多日的筹谋算计,势必会再次落空。 “哪里走!”张七十大喊,速度飞快而去。 “该说哪里走的,该是我吧!” 时洪迁手中结印,一支金毫出现在手中,他朝着张七十离开的方向轻轻点去,巨大的金色墨迹从中生出。 他扭动手腕,接连画着,从一到十,转而从百到千,继而又是从万到亿。 分毫之间,他的笔下,似乎已有整本经文写出,又似乎只是简单的数万成亿的笔画被画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写出了个什么东西。 是符号?是文字?亦或是,某种画作? 可又似乎都不是! 张七十未及转身,一幅巨大的八卦图在天际产生,带着无尽的元气,抽离出无数道剑气,向着张七十而去。 这是传闻中,剑符的最高境界:“念符。” 可这道符,似乎还不止念符这样简单,这其中,还有无尽的禅意。 躲在主峰某处很不起眼地方的老僧,看到这道念符出来,哈哈大笑起来,他虽没有头发,却留着很长的胡须,此时正反复捋过,笑得很是得意。 另一老者坐在离他不远的亭廊栏杆上,看着场间,也是一个劲摇头。 “这小子,当年差点就死了,我以为他再也不会缓过劲来,没想到竟能走到这一步。看起来,张七十又要输咯。” “怎么,你想出手不行?”老僧回过头笑着问道。 另一老头摆摆手,眉眼也是带笑:“你在,就不必了,我要和你打,不必是今日的。今天,你我只是看客,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二人相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再次抬头看向天际。 无尽的剑气从八卦中生出,那些强大的剑气如同天际而来的雨滴一般,茫然不竭,纷纷洒洒,看起来有些无力却又不可阻挡,丝丝缕缕朝着张七十而去。 张七十就快要接触到张凌尘了,可他不得不回过头去应对这些剑气。 柯骞看出此时正是机会,向着张凌尘问道:“敢不敢去一剑挑了他!” 张凌尘紧握龙栩,眼中恨意十足,即便柯骞不说,他也有此想法。 “有什么不敢,走也!” 也不知是柯骞的力量,还是张凌尘自己的实力,二人化作一人,一道龙形出现,龙栩化身硕大的龙头,龙头带着凌厉的凌云剑意,咬向张七十。 张七十腹背受敌,自知不能全力接招,匆忙后退,将朔钧丢出,玲珑剑意生出,一柄似天高的巨剑横在他的眼前,将念符生出的万道剑气挡在前面,手从后背再次抽出一柄剑来。 这柄剑,张凌尘自然很熟悉,那日,此剑曾刺入过他的身体。 也不知道张七十和衣怀嵩达成了什么约定,这把朔巽,竟然也会出现在张七十手中,按张凌尘脑海中张七十和衣怀嵩势如水火的劲头,这两人如今一定是沆瀣一气了才是。 朔巽和朔钧,几乎没有差别,二者任意在手,都属世间神兵。 朔巽在张七十手中,依旧虎虎生风,见到龙栩,仿佛见到仇敌一般,沧浪作响,不及张七十舞动,剑气便已至张凌尘身前。 张凌尘并不慌乱,他的身上,毕竟是世间无敌的龙鳞。 朔巽划过龙鳞,发出坚石撞击的声响,无数火光闪过,巨大的火苗一道接着一道落向地面。 张凌尘虽然感受到了剧烈的温度,可似乎不疼似的,手中龙栩终于找到空档,凌云剑意再起,可他此时,不单单只有凌云剑意,数万道剑气瞬间生成,又瞬间消失,张凌尘跃至半空,竖握龙栩,像是举着一柄巨斧一般,向着张七十脑袋砸了下去。 这是神龙的力量,可这也是张凌尘的领悟。 时洪迁笑着,也是看愣了神,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向前走了两步,一瘸,一拐。 巨大的八卦图旋转着,将整个神山的元气吸纳起来,一个巨大的“杀”字出现在天空,带着淋漓剑气,缓缓而至,却威压很盛。 前有张凌尘,后有时洪迁,张七十即便再强,此刻似乎也无法招架。 他暴怒了,左手成拳,接连打出数百拳,拳拳都是庚墟之力,轰向时洪迁的“杀”字符,饶是念符再如何强大,可还是被震了出去。 随即,他目带血色,呐喊起来,无尽的血色元气从神山主峰之下生出,接连闯进他的身体,这一刻,他已然踏出了那一步,正式进入了不可知的境界。 这种进入,并不是真的进入,而是耗尽了陈天均的识海,强行将他推进那种境界。 这种境界并不牢固,或许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可面对时洪迁和张凌尘,以及他身后的柯骞,也是足够了。 他伸出手去,似乎轻易就握住了张凌尘。 张凌尘感觉被束缚起来,比之当日柯骞握住他时,还要更加难受! “张凌尘,快跑!”时洪迁大喊着,向着张凌尘方向飞去。 他识海之中的中行锥出现在胸前,张凌尘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似乎有巨量的元气被灌了进去,这自然不是来自于张凌尘,而是来自于时洪迁。 “倏!” 只一刹那,张凌尘眼前像是闪过了万千星河,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来到茫茫大海之中。 “这是?中行锥的力量?” 也不知道时洪迁究竟灌输了多少元气,竟能将他带离到这么远的地方。 可是,自己离开了,时洪迁该怎么办!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5章 万里人方至 双剑破空来 张七十张凌尘完全分不清此时身处哪片海域,只觉得气候着实温和,并没有冬日的感觉,想应该是南境以南吧。 先前,张凌尘看得清楚,八卦图被张七十挥拳打散,自己明明就要被其握在巨掌之中了。 可下一刻,自己竟来到了这浩瀚无垠的大海之上,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离了长生宗有多远,总归也算是逃出来了。 只是,时洪迁面对这样的张七十,究竟能不能面对,还未可知。 张七十步入未知境界后,巨量的元气迸发而出,霎时间,天地仿佛为之色变,一股浩瀚无垠的元气自他体内汹涌而出,这股力量,纯净而磅礴,带着毁天灭地之威席卷之下,所过之处山石崩裂,无数山石被击碎,像是颗颗流星,向着山下散落而去。 时洪迁看在眼里,将先前的那道剑符收起,无数长生宗弟子终于解脱了束缚,在巨量元气所引发的山崩来临之前,总算逃了出去。 张七十怒火中烧,挥动大手,荒域全图被他收在手中。 他单手持剑,大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唤醒,震颤不已,宛如沉睡的古剑林被一股神秘力量唤醒,万剑共鸣。 这些剑影在空中交织、汇聚,向着天际而去,逐渐汇成一团,在空中游曳着,又纷纷洒洒向着时洪迁而去。 时洪迁面无表情,看着张七十此时的变化,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竟又笑了出来。 “张七十,你以这样的方式强行提升境界,日后恐怕很难再踏进这种境界了。” 张七十继续挥动无数剑气,此时此刻,他只想让眼前的这人死去。 “你休要管我的事,今日,我势要将你葬在此处!” 张七十暴喝之时,无数剑气已至,带动千钧雷霆,似乎顷刻之间就能将整个长安毁去。 很显然,在他眼里,并不会在乎长安百姓的生死,甚至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抵得过自己修为的提升。 这种不择手段,在时洪迁心里,断然不可取,所以他即便是真的死去,也会用尽全力去阻挡张七十。 时洪迁是个散漫之人,在南境修行多年,从未出世,以至于世上很多人都已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他几乎是整个世间,在剑符之道上实力最强劲之人,可因为他是个跛子,所以很多人忘记了,在逃命这件事上,可能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此时他依旧在此,为的就是不让张七十伤害无辜的性命。 那些剑气一道接着一道穿过他的身体,将他撕成粉碎,似乎这样,就可以平息张七十的怒火。 剑气所至,连时洪迁所在的那处空间都被割裂开来,可仍旧有无尽的剑气接踵而至。 张七十还是愤怒着,看到时洪迁被撕碎后,毫不犹豫,身形闪烁,消失在了天际。 只是,张七十才离开,漫天出现斑斓的花束,一种奇异的清香传遍了整个神山。 那名老僧道了句无趣,便转身往山下而去。 那名老者却并未离开,他来到只剩半截的泓栩跟前,摸了摸燃烧过后的泓栩灰烬,放在鼻前闻了闻,长叹了一口气。 “人呐,人呐,暴殄天物啊。” 他念叨着,同样消失在原地。 后山之下,张七十唯一的儿子张元元,看着主峰发生的事情,似乎也是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在顾文雪坚定的眼神之下,离开了长生宗。 万里之外,张凌尘还未想清楚下一刻该去哪里,他的心里,还在担忧着时洪迁先生。 “先顾好你自己的命吧,时洪迁可不是说杀就能杀掉的人,你还是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吧,张七十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柯骞显现出来,虽然身体还是虚影,但总能将这个世界看一看了。 张凌尘也知道,此时并不是放松之时,至少,还不能算完全安全。 “我想先去鲁国,找到师父他们,再去寻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对你来说,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即便你拥有了我的力量,在张七十面前还是不够看的,还是想一想怎么能彻底解决掉这个烦人的家伙吧。” “彻底解决?”张凌尘自己都笑了。 想张七十是什么人,以自己的实力,怎么可能彻底解决掉他。 “我若是能出得去,张七十还不够我玩的,可是,如今天师断指和你融为了一体,我或许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你了。” 柯骞说着,语气虽然还是有些无奈,但比以前已经要好上很多了。 天师断指融进张凌尘肉身之时,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来到他的识海之中,再次将柯骞束缚,如若不然,先前泓栩被毁之时,柯骞便已然能够离开他的身体了。 “没事,我会想办法让你彻底离开我的识海的,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张凌尘正说着,柯骞却笑了起来。 “小子,你不觉得,如今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天师当年安排好的嘛?” 张凌尘有些意外,天师已经去了那么多年,还能将这些事情算到? “我算是明白了,我也不急着离开了,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离开,但总归不是现在。” 张凌尘还是有些不解,刚想问他,脚底的海面却翻起了巨大的波浪。 “先挺过眼前吧,那家伙又来了。” 柯骞说话之间,无数龙鳞再次将张凌尘包裹起来,龙栩闪烁光芒,似乎在准备应对大敌。 张凌尘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便已出现百米之高的巨浪。 张七十双手持着朔巽朔钧,正站在百米巨浪之上。 “跑得倒是够快的,可你跑得掉吗?”张七十声音盖过巨浪,传至张凌尘耳畔。 “宗主大人,似你这种人物,怎么也像是狗皮膏药一样呢?” 这个声音,还是既有张凌尘,又有柯骞。 “哼,多说无益,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乖乖受死,少受些痛苦吧。” 张凌尘手持龙栩,元气所至,一头巨龙从海底跃出,翻腾着海水,身姿傲然,同样卷起百丈之高的巨浪,与天际相接,蔚为壮观,和张七十相对。 巨龙张开大口,喷射出无尽的寒气,将张七十脚下的巨浪冰封了起来。 张凌尘心里很清楚,自己怎么也不会是眼前张七十的对手,甚至于他想杀死自己,能够简单的想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即便他已经得到了神龙的力量,短时间来到了神藏之上甚至是更高的境界,但这还是远远不够。 可他并无俱意,死则死尔,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任由别人拿捏,他办不到。 张七十毫不犹豫,朔钧带动天地元气,无数剑气从巨浪之中奔腾而出,斩向张凌尘身前的巨龙。 巨龙虽有柯骞之力,但总归还是元气所化,在强大剑气面前,瞬间被斩成冰屑。但张凌尘身前出现一只龙爪,一股狂暴元气突起,比之先前更为巨大的黑色巨龙凭空出现,一口咬向张七十。 张七十再生怒意,周边海面暴起,无数浪花将张凌尘围在中间,成千上万颗水珠在元气震动之下,形成无数道剑气直接斩向张凌尘,手中朔巽瞬间变得巨大,飞速升至天际,又斩落而下,生生将才形成的龙头斩掉。 万千水珠形成的剑气已至,即便是有龙鳞护体,张凌尘还是在剑气击打之下,龙鳞被撕裂,鲜红血迹从身体流出。 他已被击打至昏迷状态,要不是柯骞支撑着,恐怕张凌尘随时会像时洪迁一样被撕成粉末。 张七十冷眼看着场间,左手伸出,荒域全图再次出现。 全图在海天之间悠然打开,横跨海面,卷轴所至,海水被吸附而起,灌入全图之中,与黄沙交融,仿佛逆流,流向全图深处。 巨浪将张凌尘包裹着,同着无数海水一齐向着荒域全图涌去。 正当此时,张凌尘右手小拇指爆发出金色光芒,将张凌尘从巨浪之中抢回,悠然来到巨浪之外。 张七十看着这道金光,神情显得更加意外。 他没有想到的是,天师断指竟会出现在此处,和泓栩以及神龙相比,这断指似乎更值得自己拥有。 要知道,这可是天师蓄力最强一击之时所留下的断指,其中蕴藏着天师多少的修为,谁也不知道,但既然这断指能够将柯骞镇压那么多年,自然不会太弱才是。 这断指的出现,自然和二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时的张凌尘在张七十眼里简直像是一块硕大的肥肉,体内不仅有泓栩,有柯骞,还有天师断指,怎能让他不眼馋。 他挥出手去,荒域全图像是一杆大旗,从天际飞过,将眼前所有盖住,水浪被吸附不算,整片海水仿佛都被抬起,海底的世界显露无疑。 下一刻,只要张凌尘被锁进荒域全图,大事就指日可成了。 可是,就在张凌尘快要被荒域全图再次封控之时,海水突然回到海底,万千元气不再围绕张凌尘游离,荒域全图横在了天际,停止了动作。 张七十紧咬牙关,回身看向无尽的海面,大喝一声,数以亿计的海水凝结成珠,又转而形成一道道剑气,剑锋所指,是茫茫无际的海面。 时洪迁竟在水珠之中,逐渐显形,任由剑气击穿他的身体,还是向前走来。 一瘸,一拐。 他走得很坚定,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将脚下的海水踏出鞋印。 他走得很缓慢,海风呼啸,海浪高悬,水剑穿过耳畔,元气激荡海面,却丝毫不能影响他的步履。 他走得却又很快,一步便有数百米之远,仅仅十余步,便来到张七十的身前不远之处。 “阴魂不散!” 张七十愤怒至极,抬起朔钧便要再战。 时洪迁像是一个水人,周身被水覆盖,面无任何表情,右手紧握起来,万里无云的天际横生百道雷劫,霹雳而下,每一道都砸向张七十的面门。 张七十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但此时哪里顾得上别的,卷起身后黑袍,形成元气屏障,企图挡下这些雷劫。 可这还不算,雷劫才至,时洪迁脚下的海面还是出现冰层,蔓延而去,连同张七十身前身后的所有浪花尽数冰封起来。 强如张七十这种境界之人,竟然也被冰封了。 雷劫又至,一道接着一道,接连劈在了张七十身上。 巨龙再次从海底跃来,飞悬在半空,来到正坠落而下的张凌尘面前,张开大口,将张凌尘叼在了嘴里,而后看着场间。 “早先,我和李从来下过一盘棋,那盘棋,我输了。” 时洪迁看着被雷一下一下劈着的张七十,声音像是能够穿透冰层一般,传至张七十的脑海。 “他告诉我,世间最为厉害的,没有章法,才是最厉害的章法,打破常规,才能有自己的常规,世间应有之事,都得遵循自然法则,所以,我管了他一顿饭。” 张七十在雷电之中,满脸的不甘心,可即便他使劲了浑身解数,还是没有能挣脱这冰层的束缚。 这冰层仿佛不仅有千钧之力,还有无尽元气加持,这并不是因为时洪迁掌握了比他更强的力量,而是因为有了自然法则的加持。 人欲胜天,从古至今,只有张天师一人。 时洪迁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似你这种野蛮之人,以别人精血性命加持以提升自己修为之人,本就不为自然法则所融,但我也得承认,在你没有将我击碎之前,我的确拿你没有办法。” “可是,我将那盘棋琢磨了整整一年,我终于明白了,所谓遵循法则,其实不过是将自己至于世外,所以,我不死,便杀不得你。” “还得感谢你,杀了我!” 时洪迁说完这句,抬起双手看了看,突然紧握起来,百道雷劫化为一道,从天际最高处而来,瞬间就劈向张七十。 张七十本就强引陈天均识海元气及其精血提升自己的自身修为,此时使劲力气来挣脱束缚,终于也是将元气耗之殆尽了。 此时的他,再次回到了太玄。 他的眼神之中,尽显绝望之色。 一瞬直接,他仿佛苍老了几百岁。 “慢着!” 一道鸿音传来,时洪迁回头看去,一个少年御剑而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七十的儿子,那个从未被张七十正视过的张元元。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6章 撼山谈何易 再唤鲸落出 张元元所御之剑,是世间剑榜排名第五的凤翎。 这柄剑,据说传世也有千年,乃是当年春虚老祖自己的佩剑,如今传给了张元元。 凤翎确如凤之翎羽一般,修长锋锐,溢彩夺目,剑体流光耀眼,青蓝炫彩之色围绕剑身,剑柄遍布金丝,剑墩系一相同金色丝带,宛如凤尾飘曳,剑刃同样呈现凤纹,很是眩目。 他能如此快速到来,自然也是因为有了这把剑。 时洪迁抬起头看了看到来的张元元,眼神多少有些防御姿态,他也弄不清楚,这个孩子究竟为何而来。毕竟,张七十可是他的生身父亲,人在这种时候,总还是会顾念一些亲情,除非他跟他的父亲一样冷血。 张元元同样看着时洪迁,走到他跟前时,说了句:“时先生,能否不下死手呢?” 时洪迁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元气仍旧不断,张七十还是被紧紧圈在其中。 “我想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 张元元当然知道时洪迁这句话的意思,继续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就是不知时先生能否给我这个面子。” “那要是依你之见,我应该怎么做呢?”时洪迁再问道。 张元元收起凤翎,缓慢来到时洪迁不远处,看着着实痛苦的张七十,到底还是心软了。 “若不然,先生就废了他的修为,毁了他的识海,让我将他带走,可否?” 时洪迁一时有些犹豫,许是内心正思考着,总归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 张七十在冰层之中看到张元元到来,更加歇斯底里起来。 在他心里,多少还是有这个儿子一些分量的。 人生在世,可以在乎的事情有很多,似张七十这种人,固然对其他事情执念过深,但生而为人所带的原始情感,他多少还残存着一些,对别人可能没用,但在自己儿子身上,还是有着一些的。 他大喊大叫,是因为不想张元元蹚他这趟浑水,也是觉得自己最难堪的一面被张元元看到了。 从小到大,张元元没有在自己父亲身边成长过哪怕一天,这还不算,他和母亲只得在后涯之下,天师曾经住过的洞里一直生活着,直到现在。 用张七十对大娘顾文雪的话来说,这样做是因为他不想有牵挂,而牵挂的另一层意思,其实不过就是累赘。 顾文雪同样高傲,所以这么多年,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将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拉扯大,直到后来春虚老祖找了来,将张元元收为徒弟,才让她不再那么担忧。 张七十这些年过来,作恶多端,多行不义,他们母子二人是知道的。 但是,在张七十即将身死的关头,张元元还是不得不挺身来救,或者说,不得不救。 这不单单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他母亲顾文雪的决定。 过去良久,时洪迁好像是终于想明白了。 他是一个爱成全别人的人,当下的所谓成全,便是成全了张元元身为人子的情分。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保证,从此以后,张七十不能再出世来,否则,我依旧会代天而诛之。” 张元元点点头:“你放心,我带他回去,会好好赡养他的暮年,直到他死去,也不会让他离开的。” 时洪迁也点了点头,右手一挥,元气冲将而出,化作利刃,从张七十周身血脉穿梭而过,最终又从其胸膛穿出,无数血线喷涌而出,张七十就像是被捅出数十个窟窿一样,连眉心之处都渗出血来。 只是,突然之间,巨量血红元气从张七十身体流出,顺着海面翻腾辗转,如同一个血魔。 张七十不再大喊大叫,像是死了一样,像是一副被掏空的躯壳,向着海面掉落而下,而那些血气游荡之间,逐渐开始凝聚,似乎是要变成人形。 “这便是血狱的最终作用吗?” 时洪迁嘴里念叨着,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传言中,依靠血狱修炼之人,可以修成一种秘术,称为血噬之法。此法可在自己身体即将死去之时,将全身元气释放,寄生于另一人,虽和死去没有区别,但一身修为可以保留至少一半,而意识和记忆几乎都可以保留下来。 当下,这副血魔在场间来回游荡着,来到张凌尘所在的巨龙跟前,可巨龙瞬间便喷射出清幽火焰,将其屏退。 在终于快化身成人形之时,血魔仿佛终于做出某种决定,暴喝一声,朝着张元元而来。 可以看出,血魔所化之人,隐隐约约依旧是张七十的模样。 “放肆!” 时洪迁知道不妙,他可以相信张元元,可终究还是错判了张七十的为人,也没有想到张七十已经修成了这血雾 这些血气,便是张七十的化身,场间之内,他可以寄生的,似乎也只有自己的儿子了,而一旦让他成功,张元元当场就会死去。 此人之心狠程度,世所罕见,非常人所能理解。 时洪迁抽身向前,挡在了张元元前面,张元元也有些意外,他虽不知道血狱的真正作用,但眼下张七十化身的血魔想要做什么,他还是能够感受得到。 他持剑在身前,数道紫光从剑体生出,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时洪迁能够在被击为粉末而不死,靠的是一道念符,这道念符名为不死。 不死一旦修成,世间一切遁形之法,在其面前都变成了不入流之法。 但不死毕竟还是有其弊端,便是身体会化为虚体。 所以,时洪迁看起来才像是一个水人一般。 可正因为此,眼下,这血魔能够轻松穿透时洪迁,瞬间便来到张元元身前的屏障之前。 时洪迁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这种恐惧,是来自一个父亲对儿子极其残忍无道而产生的恐惧。 他伸出剑指,向天一指,周身元气暴涨,身体慢慢化为了实体。 这样做,不仅会让他损耗很多元气,也会降低他的修为。 但眼下,已经别无他法可行。 身体逐渐恢复之间,他再次大喊一声:“鲸落!” 时洪迁自己没有佩剑,他从小就研习剑符之道,从种符到肃符再到念符,他只用了两年时间,所以,他根本没有佩剑的必要。 所以,前来长安对战张七十,他只能借一把剑,可又不知道借谁的好,索性将这柄无主之剑借来。 也是因为他清楚,郑明钊不会介意的。 先前在太神山之时,他用鲸落将荒域全图劈开,救出张凌尘,鲸落就落在太神山的后山之上。 只一息之间,鲸落横空而来,穿破空间,时洪迁剑指挥出,鲸落在空中径直转弯,朝着那团还没有完全变成人形的血魔杀去。 鲸落刚至,血魔自知不是对手,分散开来,变成一团血气。 只是片刻,张元元身后,血魔再次形成。 这会子,张七十已然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魔头,什么都不顾了。 他修行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不料遇到了时洪迁。 本来,他还以为时洪迁跟当年一样,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跛腿先生,他的心里,多少还有些看不起这个跛子。 却没想到,时洪迁和他一样,竟也隐隐踏出了那一步,可这一步,却要来得比他的那一步紧实多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变成废人在张元元身边活到老,更不甘心就此死去,消亡于世间。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血噬之法并不稳定,修为也会被压缩一半,但他只要还在这个世上,就还有机会。 时洪迁此时也全部变为了实体,鲸落正握在手中,他持剑向海面劈去,无尽海浪被斩生出,似雨似冰,悉数向着血魔而去。 血魔惊慌失措,躲闪不及,又被斩去近乎一半。 “时洪迁!你为什么要强行阻拦于我,为什么!” 血魔已然快要化成张七十的模样,除了周身被血雾包围外,完全和张七十一模一样。 “为了张凌尘能活下去,也为了天下很多人能活下去。” 时洪迁也知道,一旦让他幻化成人形,哪怕他修为减半,恐怕也拦不住他要寄生于人。 他说着话,横剑再次挡在了张元元面前,手中鲸落逐渐蓄力,准备将其一击致死。 “放屁!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血魔在场间绕着,声音再至。 “要说唯一的私心,那就是张凌尘,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时洪迁说罢,再次大喊一声,鲸落发出长啸,一头巨大的可以将整片海域遮盖起来的鲀鲸出现,大口张开,剧烈嘶吼着,朝着张七十而去。 “亲人?你竟然是张凌尘的亲人?”张元元虽眼前面临大敌,但还是问出了口。 “不错,我是他的亲娘舅,只是我少小离家,不为很多人知道罢了。” 时洪迁说话之时,鲀鲸已至张七十血魔身前,下一刻,张七十就要从这世间消失了。 张七十大声嘶喊着,虽看不清眉眼,但还是能看得出他那血雾骷髅眼眶中的不甘和愤怒。 可是,他毕竟有很高的修为存在,他的周身血气开始再次蔓延,分散开来,顺着海面,顺着鲀鲸之口,化作数团血雾,企图逃走。 而朔钧朔巽两柄神剑在血雾的催动之下,从海面穿出,带着浪花和无尽的大海元气,刺向了时洪迁。 时洪迁一心只想尽快解决了张七十,哪怕知道两柄神剑已在他的身后,也全然不顾,催动鲸落继续咬向张七十留下的血雾。 鲀鲸将其中一团血雾撕成粉碎,大口吞下,又吐出巨量蓝色冰锥,朝着其余血雾而去。 冰锥击打在海面,瞬间像是爆炸来一样,激起不知道多少浪花来。 也正是这声聚向,让张凌尘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盯着眼前场景看了半天,多少也猜出了大概。 朔钧朔巽在这个当口,已然来到时洪迁的身后。 时洪迁爆发出惊人元气,身后出现一座剑盾,朔钧虽然被挡,可朔巽还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张凌尘心头一紧,但见朔巽又被时洪迁从体内逼出来,总算又放下心来。 时洪迁才将两剑艰难抗下,眼看着张七十就要逃走,将手掌伸向天际,又在胸前挥出。 一个巨大的“一”字出现,虽只是简单的“一”字,可毕竟已是念符的实力。 “一”字符像是排江倒海一般,顺着海面而去,引发无尽海啸,逐渐升腾至很高,速度也惊人的快,没用多久,就又将其中两团雾气打散,鲀鲸变得似一条金鱼大小,摆动尾巴,咻然而至,几口便吞下。 最后一团血雾,就在不远之处了。 时洪迁几步踏来,伸出手去,“一”字符再次生出,只要他挥下去,一切便结束了。 可他终归没有动手,元气爆发出去,将整团血雾包围起来,拖在了自己手里,转身向张元元走来。 不多久,时洪迁就走到了张元元跟前,将手中被元气裹住的那团血雾递了过来。 血雾缓缓移动着,离他越来越近。他的父亲,此时就在他的眼前,这么多年,他们这样近的次数,很少很少。 “还是由你做决定吧。”时洪迁说着话,这才伸手将胸口捂住,先前朔巽穿过他的身体,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张凌尘看到最后一团血雾被时洪迁所擒,强撑着从巨龙口中离开,虽还有些虚弱,但总归已无大碍了。 他慢慢来到张元元身前,龙鳞再次将他包裹起来,他看着场间发生的一切,向着张元元问道:“这是,张七十?” “不错,他就是张七十,也怪我心生怜悯,竟将他的魔气彻底激发了出来。” “那,你是否还希望他活下去?”张凌尘问道。 张元元摇摇头:“杀了他吧,他活下去,势必会有很多人会死去,陈天均本没有做错什么,我的那两个亲叔叔更没有做错什么,世间很多人,都没有做错,不应该因他而死。” 张凌尘闻言,摸了摸他的肩膀,并没有说话。 张元元突然笑了笑,可一滴眼泪还是从眼角渗出,顺着脸颊流下。 “凌尘,你来吧,用我的凤翎。” 张凌尘茫然看向张元元,他没有想到,张元元竟会让他做这件事情。 “动手吧,他能死在你的手里,也是他的造化。”张凌尘体内,柯骞也如此说道。 张元元已将凤翎递到张凌尘眼前,开口道:“凌尘,你来做,我不会恨,这也是他咎由自取啊。” 张凌尘接过凤翎,眼下,只要他愿意,长生宗的当代宗主,可就死在他手里了。 他想起了师父,又想起张七十的阴邪与狠厉,终于下定决心,拿过凤翎,向着血雾劈去。 最后一团血雾在凤翎剑刃之下,当即消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7章 相送往南境 告别鹤之芳 张七十气息彻底消失后,那幅荒域全图像是也没了生气,瞬间失去了力量支撑,软绵绵瘫了下来,像是很大一块布,向着海面坠落而去。 时洪迁伸出手去,荒域全图受到召唤似的,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柄剑的大小,落在了时洪迁手中。 一切尘埃落定,海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洪迁看着手中荒域全图,并未犹豫,将其交到了张元元手中。 “这幅图,还是你拿着吧。” 张元元沉默着,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又从张凌尘手中拿过凤翎,与张凌尘告别,再拜过时洪迁,御剑而去。 他多少带着些难过之色,表情也有些僵硬,十分的不自然。 即便张七十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但他终究还是对这个父亲带着些期许,再者,哪怕张七十对他如何,从今天起,他都没有父亲了。 来时,他乘着风,想的是带着父亲回去,哪怕从此以后需要他全心全意照顾,他也是愿意的。 但是,就从张七十朝着他而来的那一刻,他真的心死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父亲会连他都不放过。 如今回去,他空手而归,也不知道母亲在后涯之下,会不会心里也期待着他带着张七十回去。 一家三口,本来完全可以不用这样的。 张凌尘也看出来张元元的黯淡神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着他离去。 张凌尘已恢复了本来样貌,柯骞回到他的识海,这一次,却是隐入到了奔腾的火海之中去了。 场间只剩下了他和时洪迁,先前时洪迁说出他是张凌尘的娘舅之时,张凌尘还昏迷着,所以他并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而时洪迁也多年将这个消息隐瞒着,当下,也没有要告诉张凌尘的意思。 “你去哪里?” 张元元离开以后,时洪迁对着张凌尘问道。 张凌尘想了想,回答道:“我要先送鹤姑娘回魁星阁,然后去鲁国,和师父他们团聚。” 时洪迁点点头:“那就在此一别吧。” 许是不放心,他又说了句:“那泓栩的元灵,也就是二懒,如今也藏在了你的体内,你还是要注意,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说起来,他可能要比张七十更加难缠一些。” 张凌尘明白他说的,道了声谢。 “中行锥或许能祝你离开这里,往北不远,便会到岸。” “谢谢时先生。”张凌尘作揖再拜。 时洪迁也再未多说什么,盯着张凌尘看了看,微微一笑,转身同样消失。 只是,那把鲸落还留在原地,在时洪迁才消失的那一刻,爆发出剑意,向着长安飞去。 张凌尘在原地愣了很久,接连发生的这么多事情,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从识海拿出中行锥,神识探去,发现鹤之芳还昏迷着。 他催动元气进入中行锥,只一瞬间,他便来到海域之尽头。 虽没有太远距离,可还是耗费了张凌尘很多元气,此时的他更加虚弱,再也催动不了中行锥了。 这时,他才敢将鹤之芳从中行锥内放出。 鹤之芳款款落到沙滩上,显然她被张七十眼神激荡了识海,却不想到此时仍旧未醒过来。 他催动部分泓栩元气,慢慢进入鹤之芳的识海中去。 泓栩元气本就有疗伤愈体之效,不多时,鹤之芳便醒了过来。 海浪哗啦,海风习习。 鹤之芳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些发懵。 “师兄,这是哪里?”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醒来,总算放下心来。 “发生了很多事情,总归这会暂时安全了,你休息休息,我送你回魁星阁。” 鹤之芳摸着脑袋,只感觉脑袋炸裂的疼,但张凌尘说的话,她还是都听得清楚。 “回,魁星阁?” “我们,离开泓栩了?” 张凌尘笑了起来:“没错,我们已经从泓栩中出来了,如今应该是在南境的某个地方,只可惜我元气有限,所以中行锥并不能带我们去很远的地方,接下来的路,还是得走着去,但也应该不远了。” 鹤之芳从沙滩站了起来,先前张凌尘给她灌输了泓栩元气,这会舒服多了。 她望向无尽的海域,再看看碧蓝的天空和洁白如雪的云彩,风吹过来,是南境的味道。 她并没有去过太多地方,所以这里,她再熟悉不过。 她本也就在海边出生,海边长大,大海的气息,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那,师兄去哪里?” 鹤之芳并没有看向张凌尘,但还是问道。 “我?我自然是将你送到以后,前往鲁国。” “嗯,好,那我们出发吧。” 鹤之芳看不出喜悦还是伤悲,背着对张凌尘,先行离开。 南境,分七小国,但七国之间基本和睦相处,甚至关系甚密。毕竟,他们的头顶,可待着一头狮子,若是他们之间不团结,被那头狮子逐个消灭,也是迟早的事。 但这些小国之间,更像是一个国家中的不同州域,所以前去之路,很是顺畅。 鹤之芳一直沉默着,也几乎不去看张凌尘,只一个劲往前走着。 离开海域,爬上一座礁山,没多久,二人便来到大道,山半腰处有一间驿站,不难认出,这里正处夙紫国前海道。 往西北而去,用不了多久,便能到达魁星阁。 二人在驿站交了银两,要了马匹,总算能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些了。 张凌尘骑上马去,笑着问道:“这马,比你们的灼雁如何?” 鹤之芳还是不理会,牵马向前,飞步跨上,长鞭一甩,马儿应声向前跑去。 张凌尘无奈摇摇头,他虽然不知道鹤之芳是怎么了,但隐约也能猜到,总和二人要分别离不开关系。 他也驱马追了过去,可鹤之芳仿佛并不想让他追上,一直拍打着马儿,跑得飞快。 一日,又一夜。 二人终于来到魁星阁所在的鄞汕郡。 这里,满街都是竹沁的酒香,好像整座城都泡在酒里一样。 张凌尘牵着马走在鹤之芳的身后,穿梭在这和北境并不相同的南境县城之中,二人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魁星阁在鄞汕郡城中的魁星山上,越是临近魁星阁,鹤之芳的脸色便越发的难看。 终于,在快要到达魁星山时,鹤之芳终于回过头,对着张凌尘说了一句话。 “陪我醉一场,然后分道扬镳,怎么样?” 张凌尘目光温和,看着鹤之芳,鹤之芳站在阳光底下,那么的清秀自然,此时似乎也恢复了初见面时的那种落落大方。 “好,没问题。”张凌尘回道。 二人又往前走了不远,一户酒家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酒家,只简单的两个字:“品酒。” 鹤之芳吩咐店小二将马还到城中驿站去,便带着张凌尘进入了品酒酒家。 像这样规模的酒家,在鄞汕郡不知道有多少,但总归,竹沁管够。 二人要了些吃食,点了酒水,找了间阁楼上比较僻静的雅间,坐了下来。 不多时,酒食上桌。 鹤之芳主动斟酒,就像他们还在泓栩内部时那样。 张凌尘此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端着酒碗,看着竹沁缓缓倒入。 “张师兄,这一年多来,多亏了你照顾,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这碗酒,感谢你!” 张凌尘还端着碗,鹤之芳却已经一碗干下。 第二碗酒再次倒满,张凌尘还未喝下第一碗,鹤之芳再次说话。 “张师兄,和你待在一起,我很开心,和你在一起也学会了很多,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再见面,所以,这一碗酒,敬我们的友情。” “嗯,敬友情。” 张凌尘才说着,鹤之芳再次喝下一碗去。 紧接着,第三碗酒再次倒满,张凌尘才想拦一拦她,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张师兄,萍水相逢,承蒙搭救,大恩不言谢,我也可能无法做报答。也不管以后怎么样,总归,我都希望你好,这一碗酒,祝福你!” 张凌尘也不等鹤之芳说完,自己就将第三碗酒饮下,鹤之芳轻咬红唇,似是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扬起头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张凌尘将碗放下,看着鹤之芳,突然好像不认识这个姑娘了。 这一年多来,二人在一起,其实也很快乐。 “鹤师妹,你也不要再说什么感谢,报答之类的话了,日后有缘,我们必定还会再见的,希望从此以后,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好。” 鹤之芳微闭着眼,笑了起来,笑得很惬意。 饮酒作乐,笑谈人生,在泓栩之内,她和张凌尘有过太多次这样的快意,可今天,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她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但人生之中,生离死别总无法避免,何况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张凌尘本就不可能属于他。 她不知道张凌尘的内心究竟怎么看待她这个姑娘,总归,到目前为止,二人心照不宣,只把这段经历当作友情。 “这里往鲁国,还得很远,等我回到魁星阁,派一只灼雁,送送你吧。”鹤之芳睁开眼睛道。 张凌尘才想拒绝,鹤之芳再次说道:“师兄你不要拒绝,你救了我的命,这点事,不算什么,师父肯定也会感谢你的。” 张凌尘只好点点头,算是认可。 “归一之道,是我和你在一起领悟到的法门,我会好好研习下去。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隐约觉得,这归一之道似乎有不稳定的地方,也或许是我领悟太低吧。” “我原本打算想清楚再和你彻夜长谈,但眼下,好像没有这个机会了。” 鹤之芳说着,再次将酒斟满。 “我也隐约有所感觉,这归一之道,越往后走,可能需要我们自己去发掘的东西会越多,也希望再次见面时,你我都能有所精进。”张凌尘接过酒碗说道。 “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鹤之芳话锋突转,笑着问道。 张凌尘耸耸肩,摇着头说道:“目前还不知道,未来的路,谁也看不清楚,也可能,困难会更大,我只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也就是了。” 鹤之芳笑着:“在乎的人里面,有我吗?” 这种笑,像是老友之间的玩笑,又像是自嘲一样。 “当然有你。”张凌尘却回答得很是坚定。 “那就好,那就好。”鹤之芳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看向张凌尘,就像是曾经多少次坚定正视他那样。 二人说着话,不多时天色已黑。 菜没吃多少,可三坛子竹沁却已被喝光。 鹤之芳还想再要,可张凌尘觉得不能再喝下去了。 他才要开口阻拦,却听楼梯上有人走了上来,这人嗓门很大,声音也很熟悉。 “小二,再来三坛竹沁。” 小二自然知道来人是谁,恭恭敬敬,抱着酒紧跟在后面。 雅间门帘被掀开,张凌尘皱着眉头看去,竟是鹤林韵出现在了门外。 “鹤宗主?您怎么来了?” 张凌尘说完这句话,却又觉得这话多少有些蠢了。 鹤林韵贵为魁星阁宗主,在南境经营多年,这鄞汕郡又不是什么大地方,张凌尘和鹤之芳到来,这么久才传到魁星阁宗主耳朵里,已经算慢了。 鹤之芳也抬起头看着她自己的师父,两行眼泪流下。 “师父!” 鹤林韵走了进来,坐在二人旁边。 “好了,我都知道了,长生宗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我很难做到不知道。 “已经传到这么远了?”张凌尘心想着,鹤宗主再次开口。 “具体恐怕只有你知道了。但是,长生宗已经遍发榜文,宣布了新的宗主,消息昨日就已经到我这里了。” “新的宗主?衣怀嵩?”张凌尘问道。 “不,是张七十的儿子,张元元。春虚老祖出了面,亲自指派的。”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这一年里,我内心一直在自责,一直在担忧,我不知道鹤之芳还是否活着,但如今能好好来到南境,想必那日救下我们的,就是你张凌尘了吧。” “几坛酒,还不了你的恩情,今日只是口头道声谢,日后我魁星阁必会报答的。” 鹤林韵说着,看向张凌尘。 “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您不必谢我。” 鹤林韵笑着,端起一碗酒,站起身来道:“你虽是我的晚辈,但这杯酒,你一定要喝。” 鹤林韵说着,将一碗酒一口饮下。 “这师徒还真是像呢。”张凌尘心里想着,也赶忙将一碗酒喝下。 “好了,你们随我回去吧,剩下的酒给你带着回去的路上喝,明日,我派灼雁送你去鲁国。” 鹤林韵的到来,让鹤之芳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张凌尘的脸很久,眼神中,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几人到达魁星阁时,已是深夜。 魁星阁虽不比长生宗,可也气派不已。 张凌尘并不想留宿,当即就要走,离开师父他们这么久,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鹤林韵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阻拦,派人将灼雁牵来。 张凌尘笑着看了看鹤之芳,乘上灼雁,便往鲁国而去。 鹤之芳在鹤林韵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静悄悄地,看着张凌尘离去,眼眶中终于流下一滴眼泪,但也很快被她拭去。 “之芳,回吧。” 鹤林韵转身向着自己寝殿而去,语气中,有温和也有叹惋。 鹤之芳明白师父的意思,可她还是不住地回头看向越来越小的灼雁。 “你只要是说一句,我是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随你去的,哪怕只是陪在你跟前就好啊。” 夜色已深,鹤之芳回到久违的魁星阁,躺在自己的床上,始终不能寐。 张凌尘才离开,一种思念涌上心头,就像是刮骨剜心一般,让她痛苦至极!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8章 昨日隔山岳 今朝总相逢 张七十身死的消息传回长生宗,很多人都感到很意外。 能杀死宗主这种实力的人,很难想象这人究竟有多厉害。 张元元才回到长生宗,那名老者便来到天师大殿前。 他不是别人,正是春虚老祖。 和他待在一起的老僧,乃是天台宗首代宗主,无魇。 这二人都是众人口中老不死的其中之一,总归,强到了离谱的地步。 春虚老祖叫来了首座及各司主事,宣布让张元元成为长生宗新的宗主。 张元元的身份虽然不为很多人知道,但这几个主事还是清楚的。 所以这件事,怎么想都合理。 张元元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会这样做,但他身为长生宗老祖,又是世间无敌的存在,张元元本身也有很高的辈分,同时是张七十唯一的儿子,让他做下一任长生宗的宗主,似乎没有任何毛病。 衣怀嵩看不出任何情绪,很快就按照春虚老祖的吩咐,将一应事情办妥。 如此以来,张元元也就成了世间各派之中,最年轻之人,甚至比余承阳还有年轻。 在张元元的授意下,一众弟子来到后山,将破败的泓栩连根拔起,从此,世间再无泓栩。 主峰之下,血狱也被张元元亲自封上,从此,长生宗似乎又可以光明一片了。 ...... 一路而去,张凌尘乘着灼雁,从黑夜至白天,终于到达鲁国境内。 早风清凉,他很是兴奋。 “九宝儿,听得到吗?”张凌尘透过识海问道。 清晨的鲁国,还是有些凉意,九宝儿总爱懒床,一直如此。 她虽已经醒了,但还是躺在床上,不愿起来。 直到他听到张凌尘的呼唤。 这道声音,如此清晰,像是张凌尘就在她的眼前。 她从床上坐起,这种情况她遇到过,所以很是熟悉。 “张凌尘?” “我听得到,听得到!”九宝儿肯定地回答到。 “你们在哪里,我已经到鲁国了。” 九宝儿从床上跳下来,还穿着睡袍,开心至极,往自己父母房间跑去。 “爹,娘,张凌尘,张凌尘!” 张三福照例起得很早,正带着两个弟子诵着早经,听到九宝儿喊着张凌尘的名字,也是停下了动作,站起身来,看向跑来的九宝儿。 “怎么了?张凌尘怎么了?” 三娘也快速从房中跑出,一脸焦急。 “张凌尘和我传音说话了,说他已经到了鲁国。” “快,快,告诉他我们在哪里!”张三福也显得急切起来。 九宝儿倒是忘了这茬,赶忙向张凌尘说了他们如今的住处。 张凌尘一脸开心,乘着灼雁,向着他最思念的人那里飞去。 未至晌午,张凌尘便已到来。 灼雁挥动着硕大的翅膀,缓缓落在了这间小院子里。 一群人正焦急地等着,这一天,他们等了很久很久,哪怕只有一年多一些,可好像过去了很多年一样。 灼雁才停稳,张凌尘便跳了下来,向着师父和三娘奔去。 灼雁则又挥动翅膀,向着南境飞去。 还未到师父他们跟前,张凌尘便跪了下来,几乎是扑到了他们身旁。 “师父,三娘,我回来了!” 张凌尘说着,将头重扣到地上,声音已是哽咽。 张三福也罕见地掉下眼泪来,三娘则已泣不成声。 九宝儿也是终于忍不住,同样跪倒在地上,抱住张凌尘,抱得很紧很紧。 几人都哭着,陈敬方和彭自羽也在一旁,庆幸张凌尘能够平安归来。 “你受苦了,孩子。”张三福摸着张凌尘的脑袋,不住说道。 张凌尘抬起头,看着已然恢复得很好的师父,脸上露出笑容。 “起来,起来说吧。”三娘擦着脸上的泪水,笑得很是灿烂。 在三娘和九宝儿的搀扶下,张凌尘站起身来,将师父和三娘紧紧抱住。 这一刻,他幻想了无数次,有时真的觉得这辈子都不会相见了,但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虽然这个过程很是艰难,很是费事。 一番唏嘘,张凌尘又回过头来,看向陈敬方和彭自羽。 “师兄,师弟!” 三人也抱在一起,互相很用力。 “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做了泓栩的元灵,很久都不能出世吗?” 张三福边示意大家进屋,边问道。 “师父,说来话长,长生宗出了大事。” “说来听听。”张三福率先走了进去,坐了下来,说道。 众人也都围着张凌尘坐下。 张凌尘从张七十设伏鹤林韵师徒,到二懒如何镇压柯骞又如何骗他,再到张七十进入泓栩,时洪迁到来,以及在南境海域一战,悉数将发生的事情连同如今长生宗宗主是谁全部说了一遍。 几人听得入神,也十分感慨。 “该!张七十就是该死,亲兄弟,我二姐就算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简直不是人!”三娘怒骂着,仿佛这才将心中的恨意消除了一些。 “你动的手?”张三福问道。 “是,师父,元哥自己下不去手,便让我做了。那会,张七十已经不是人了,简直就是一个魔头,不死,一定会成为大患。” 张三福点着头,眉头紧皱着,紧接着问道:“所以这样说来,以血狱修行之人,即便身体死去,还可以夺舍别人?” “嗯,听时先生说,确实如此,只是修为会减半,但只要他不想死,就不会死。”张凌尘道。 “那,你确定已将他杀死,没留后患?”张三福像是还不放心,继续问道。 “我用凤翎催动元气杀之,亲眼看着他消散了,应该是死绝了。” 张三福听着,眼神中透过一种恐惧出来。 “怎么,凌尘亲自动手杀了张七十,你这是不放心?”三娘看出张三福的异样后问道。 “啊,也不是,但愿是我想多了,凌尘能够安全回来,就比一切都重要。”张三福语气平缓起来,但三娘毕竟和他多年夫妻,还是看得出他心里一定有事,只是这会子大家都开心,并没有揭穿。 “你说,天师断指和你融为了一体,让我看看天师断指长什么样子。”九宝儿扯着张凌尘的胳膊,似乎在找着什么。 “就是这只。”张凌尘将右手抬起,伸出小指给大家看。 “这也看不出什么啊。”九宝儿颇有些失望道。 “天师断指,乃至圣之物,自然是可以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并看不出区别的。”张三福对着九宝儿说道。 “那鹤姑娘,怎么样了。”九宝儿似是想了半天,这才问道。 “她没事了已经,腿也早就长好了,如今安全回到了魁星阁。” “你,和她,没什么吧。”九宝儿撇着嘴问道。 “这姑娘,也不知道脑袋瓜想什么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凌尘光明磊落,怎会是你想的那样。” 张凌尘笑着:“我和她的确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九宝儿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所以,泓栩,死了?”三娘又问道。 “对,要不是泓栩死了,我可能还离不开,泓栩的所有元气都被荒域全图吸纳了去,想也一定会由张元元所炼化吧。” “我有记忆起,泓栩就在那里,竟没有想到,泓栩竟然也有消亡的一天。”张三福感叹着,又问道:“那照你这么说,泓栩真正的元灵,二懒,此时就在你的体内?” 张凌尘点点头:“是的,他强行重进了我体内的小泓栩,此时是死是活是什么状态,我并不清楚,但想来,他应该还活着,或许甚至都能听到我们如今的对话。” “烦死了,哪家的好人体内还活着别的两个人啊。”九宝儿嘟囔着,还是原来那般俏皮。 张凌尘笑着,摸了摸九宝儿脑袋:“没事,不要担心。” 九宝儿却又阴沉着脸:“我这哪里是担心。” 场间众人都笑了起来,彭自羽摇着头,打趣道:“九宝儿分明是觉得她想给你说个悄悄话都说不安生,哪里是担心你。” 张凌尘不知道说什么,尴尬笑着,张三福再次问道:“那时先生,如今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总归也降了修为,损耗了很多的元气,具体怎样,他并没有告知。” 张三福和三娘相视一眼,很显然,他们是知道张凌尘和时洪迁真正的关系的,但时先生自己没有说出,他们也还是得帮忙隐瞒下去的。 “好了好了,凌尘才回来,不要围着他问了,大战一场,又赶了好几天的路,必定也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三娘说着话,作势就将众人推出门去,带着张凌尘走向了属于他的屋子。 “这间屋子收拾出来很久了,就等着你哪天回来呢。” 三娘说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打扫得很干净,一切用物整洁如新,和他原来屋子的布置很是相似。 张凌尘走进屋子,一种惬意席卷浑身,突然也感到累了。 这段日子,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似乎这会才彻底放松下来。 “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去给大家张罗吃的,晚上,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好好迎接你的回归。”三娘说着,又将九宝儿拽出门去:“你也走,不要影响凌尘,让他好好睡一觉,以后有你们腻歪的时间。” 九宝儿吐吐舌头,看了一眼张凌尘,笑得很是开心,跟着母亲走了出去。 张凌尘只觉身心俱疲,躺到床上,登时就睡着了。 临近傍晚,三娘已做好了一大桌吃食,连同着鲁国的山河大曲也摆了好几大坛子。 张凌尘闻着味道,终于醒来。 这一觉,虽然短暂,但他睡得很香甜,一年多来,还从没有这样香甜过。 院子当间的一棵大树下面,一张长桌摆放着,众人都已围在此处,就等张凌尘醒过来了。 张三福坐在主座上,微闭着眼睛,也在等着。 “你醒啦!” 九宝儿率先发现张凌尘,让出凳子,跑去拽他。 天色才暗,院中三个大灯笼,将整间院子都照亮了。 “中秋那晚,我也摆了这么大一桌子,可是大家心情都很差,如今你回来了,我们可得欢歌一夜。”三娘说着,将几坛酒均打开了。 张凌尘站着,接过一碗酒。 “这酒好冲,没想到遍地出书生的地方,酿的酒这么烈。” “想不到吧,这酒,可比你小时候喝的所有酒都要烈。”三娘笑着,吩咐大家都坐下。 晚风吹过,蜡烛摇晃,阖家团圆。 “昨日还远隔万水千山,今日便围坐一起把酒言欢,人生之事,真是无常。”张凌尘感叹着,长出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他梦寐了多少次。 “如今,开元了?”张三福微笑着问道。 “对,师父,开元了,还是有些慢。”张凌尘道。 “没事,修行之道,刻意求快,后面反而会越发的不稳定,稳打稳扎,才能行稳致远。” 张三福说话之余,指向彭自羽:“你这个师弟,就很快,如今也开元了,但我总觉得不稳定。” 张凌尘看向彭自羽,也是很为他高兴。 “也不知道春生如今在哪,怎么样了。”三娘看着席间,好像也就差李春生了。 “哦,对了,师父,春生叔的事,我忘告诉大家了。” 随即,张凌尘又将虺宗如何争抢陈家所铸之鲸落,李从来和李春生如何夺回吞云之剑的所有细节说给大家听。 “那他去了哪里,你可知道?”三娘听完,立即问道。 张凌尘摇摇头:“这我并不清楚,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好了,不说别的了。来,大家同饮一杯,庆祝凌尘平安归来,今晚,我们一醉方休!”三娘站起身,笑着,和大家共同干杯。 几个小的举着大碗,满满饮下,又开始争抢饭桌上的吃食来。 他们日子还是很拮据,这样的盛宴,可不多得。 张三福和三娘笑着看着几个小的玩闹嬉笑,一脸的温馨如意。 可是,张三福心里,还是隐隐不安着。 张凌尘一边讲述着自己一年的经历,又将大家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慢慢听来,几人有说有笑,很快就至深夜。 张三福因为身体的缘故,后半夜时,自己回去休息了。 而三娘一直陪着他们,也不说话,也不打扰他们,就静静地看着,陪他们笑着。 夜色碧空如洗,暗夜万里无云,清月高悬天际,此乃人间美景。 “如果一直是这样,多好啊!” 三娘嘴角笑着,眼眶却又红了起来......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99章 巧遇赝全图 再见宋见星 难得闲下来一天,师兄弟几人停了修行,张三福也没有说什么,只当是给他们放个假了。 但张凌尘却不同,几人筵席结束,回到屋内,他照旧行着大周天,冥想起来。 这就是,对于归一之法的领悟再未有精进,但是观时洪迁和张七十一场大战,倒是让他对于剑道的领悟更深了一些。 剑与剑有所不同,纵剑之人与纵剑之人更有所不同,但剑道的真谛,无论形式怎样变化,都在张凌尘自打于归一剑术中渐入佳境之后,总觉得所有的剑意最终都能相通。 这种级别的战斗,他已经见识过两回了。 虽然张七十和宋青风一战,在剑道上更加纯粹精湛,在剑意上更加雷厉风行,可时先生和张七十一战,更显对世间法则的领悟和对万物万法的掌控之力。 特别是时先生所展现出来的念符,远在他所掌握的种符之上,其中所显露出来的对于天地元气的操控熟练度,以及对于符道真谛的把握,已让世间很多人所望尘莫及。 自己如今仍旧处在种符阶段,能用剑写下几个符咒,已是不错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达到时先生那种地步。 不过说来也是,也不知道春生叔如今去了哪里,自那日后,竟再没有任何他和李从来先生的消息了。 直到晌午时分,张凌尘才从冥想中醒来,他似乎也不知道累似的,来到院内,看大家都睡着,便到偏院位置,练起剑来。 自从他得到了神龙之力,这龙栩似乎更加刚劲有力了一些,配合他的凌云剑意,凌厉了不知道多少。 “凌尘呀,怎么不多休息休息,修行之事,急不得的。” 不知何时,三娘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张凌尘停下来,将剑收起,剑意消散,剑气化为清气。 “三娘,不是我急,一天不练,我手痒痒。”张凌尘穿回外套,笑着说道。 场间再无别人,昨夜饮了一夜,陈彭兄弟二人还睡着,九宝儿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你跟三娘说实话,你和那个鹤之芳,真的没什么吗?”三娘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总归怪怪的。 “三娘,看你说的,我能和她有什么啊。我们在泓栩之内,除了一起饮茶,论道外,还真没怎么在一起过。就是她还行动不便时,我曾照顾过她,再就真没什么了。”张凌尘傻笑着,一脸真诚。 三娘也不知道是真心替九宝儿问,还是出于什么原因,总归在张凌尘说出这几句话后,笑了出来。 “男人嘛,我能理解的,但是你不能骗九宝儿。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九宝儿就像变了个性格,每日闷闷不乐的,我是生怕她出什么事。尤其是你给她传音过后,她更是急躁得不行,要不是我和你师父天天陪在身边,指不定她急成什么样子呢。” “我给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和鹤姑娘也情投意合,一定要告诉九宝儿,我想她也能接受的。” 张凌尘闻言,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三娘,我打小儿跟在您和师父身边,你们的恩爱,我是看在眼里的。我虽和九宝儿还没有成婚,但我心里早就认定了她,不可能再对别人动心的。” “哎呀,我就是说说,看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三娘笑着,宠溺地拍了拍张凌尘脑门。 “鹤林韵宗主,可还好?”三娘也是有些尴尬,打起岔来。 “鹤宗主挺好的,那日被伏也没有受多大的伤。” “你们在说什么呀?怎么还躲起来了?” 九宝儿俏皮的声音传至,随即,从别院的矮墙处跳了进来。 三娘看到九宝儿前来,转身就要走:“我最近呀,在隔壁春大娘那里,学会了烙饼,一会烙给你们吃,可香着呢。”说罢,三娘走得很快,绕过墙壁,往厨房走去。 “没说什么,我方才练剑呢。”张凌尘看着九宝儿说道。 “对了,带我出去看看吧,以前总在书上看鲁国的风貌,还没有亲自看过呢。”张凌尘话题一转,笑着说道。 “那,要不要叫他俩?”九宝儿说着,指向陈敬方和彭自羽的住处。 张凌尘眼珠滴溜转了几下,坏笑道:“不叫他们,就咱俩。” “好!” 二人就像小时候偷跑出去玩一样,悄摸从小院离开了。 来到建良郡的街道之上,九宝儿像是脱了笼的兔子,好生自在。 张凌尘不在的日子,她除了修行,就是想念张凌尘,要不是张凌尘回来了,长此以往,她恐怕真的会出事。 她拽着张凌尘,这看看,那探探,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建良虽就挨着延黎王朝,但风气和延黎完全不同。 街上,人们缓缓悠悠,个个书生意气,全然不像长安那般喧闹,即便是街边叫卖之声,也好像要比延黎国各州郡好听一些。 街市上,除了一应生活物品,最多的,就是买卖字画的摊位。 张凌尘不像九宝儿偏爱那些奇异货品,而是对此处的山水画作,墨宝挥毫更加感兴趣一些。 鲁国的文字,虽然和延黎属于同枝,但笔法和写法都大有不同。 中原人士,所写所画豪放不羁,个个像是挥剑舞刀,狂放霸气。 可鲁国不同,山水将就意境,文字纤弱婉转,更多的是秀气。 可张凌尘一路看下来,却得出了不同的感悟。 这些字画,虽显柔弱,看似无力,可背后的遒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毕竟,鲁国也是出了世间剑道独尊的地方,若真都像眼里看到的这样软弱,哪里会出现剑冢这种宗派。 在一个摊贩面前,张凌尘终于站住了脚。 九宝儿还拉着他的手想要往前走去,可怎么也走不动道了。 她回过头来,刚想问什么,却见张凌尘一脸严肃地看向一幅画作,便也没有打扰他,跟着蹲了下去。 “先生,您这幅画,可有名字?”张凌尘指着一幅山水画,像摊主问道。 “这幅啊,没个名字,你要喜欢,一钱银子拿走就是。 “没名字?” “对,没名字,这种画,鲁国没有百万幅,也有几十万,没什么出奇的,你要是觉得贵,你说个价,可以就拿走。”摊主语速很快,似乎这样的画作,还入不了他的法眼。 他小时候,也跟着师父学过作画,可他们几人之中,真正会画画的,还得是九宝儿。 九宝儿看着这幅的确很普通的画,不论是落笔,还是用墨,不论是虚实的分布,还是山水之间高低的走势,在她看来,都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烂画”。 “怎么,你喜欢这样的?赶明儿我给你画几十张出来。”九宝儿一脸不屑,拉着张凌尘就要走。 “等等。”九宝儿并未拽动张凌尘,却反倒被他拽了回来。 “这幅画,我要了。” 摊主见这幅“烂画”今日终于能卖出去了,生怕张凌尘反悔似的,赶忙将其卷起来,边卷边又道:“要不你再还个价?一钱银子,终究是贵了。” 张凌尘摇摇头,笑着说道:“不,就一钱,它值一钱。” 摊主将画卷起来,也摇了摇头,心中暗想:“今儿真是碰上傻子了,这画怎么可能值一钱。” 张凌尘笑着将画收下:“九宝儿,掏钱。” 九宝儿一脸不愿意,可也没辙,谁让张凌尘喜欢呢。 她极不情愿地掏出一钱银子,这钱,她本还打算买点零嘴吃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张凌尘拉起九宝儿便往前走去,好像也生怕这摊主反悔一样。 九宝儿此时全然没有兴趣,毕竟,她们这个大家庭可是穷的厉害,这点钱,还是自己攒了好久的,好不容易等张凌尘回来,却不想他竟拿来买了一幅破画。 “这画分明就不值这么多钱,而且,画得极其粗糙,也不知你怎么想的。”一路上,九宝儿一直嘟囔着。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回去我问三娘要钱补给你,这幅画,可不止一钱呢。”张凌尘宽慰着九宝儿,直到走出很远,才终于放慢脚步。 “那你说,这画哪里值钱了?”九宝儿停了下来,质问道。 张凌尘笑笑:“前几日,我见识到了一幅图,这图很是厉害,只要进入之人,便再也出不来,会被悉数炼化为元气。” “那又怎样?”九宝儿还是不解。 张凌尘压低声音,凑到九宝儿耳朵旁边:“这幅图,和那幅图,可一模一样!” 九宝儿还是有些懵,一幅画而已,谁都能画出来,有笔就行,并不能代表什么。 张凌尘再次说道:“那幅图,叫做荒域全图,乃天师所画,小小一张画纸,可是将整个荒庭都画了进去,画中之景远不是常人所能见到的。这幅画和那荒域全图长得一模一样,试想,除了见过那幅画的人能画出,还有谁能画出?” “所以,这幅图虽然画得很差,可某种意义上来讲,几乎和荒域全图是同一张画,即便它没有那幅荒域全图的作用,少说也能算是荒庭的活地图,你还能说这幅图是烂画?” 九宝儿并未见过荒域全图,也无法得知荒域全图的厉害,所以,自然也体会不到张凌尘此时的心情。 两人辗转而去,又给九宝儿挑了几件玩物,看着天色逐渐到傍晚时分,便又回去了。 三娘的饼已快烙好,香味此时传遍整个巷子,果然很香。 张凌尘回到小院,将那幅画妥善放好,便往厨房走去。 陈彭二人也已起了床,正各忙各的。 张三福躺在一张藤椅之上,悠闲看着众人。 张凌尘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熙春观一样,除了住的地方不同和多了彭自羽一个人外。 饼已烙好,三娘又掌了几个菜,端着从厨房走了出来。 “三娘,能不能给我一钱银子,今日买东西欠了九宝儿一钱,我想着还给她。”张凌尘笑着说道。 他们从小就很苦,师父又不愿意为了钱而改变自己,所以,银子在他们这个小家庭中,从来都格外中午。 彭自羽扑哧笑了出来,又赶快恢复神色,斜眼看向张凌尘,像是在笑话他一样。 三娘也知道九宝儿从小就是个财迷,一钱银子,对她来说的确挺多的。 “你莫管她,来到这以后,顶数她花得多。”三娘笑骂着,将菜摆好,吩咐大家来吃饭。 “娘!我哪里花多了,就一钱,你可比我还抠门!”九宝儿也努嘴叫唤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好了,一钱银子而已,你爹那块腰牌也叫我给卖了,咱们现在手头有钱,你们大师兄还总去外头挣,够我们花的呢。” 陈敬方也憨厚笑道:“九宝儿,没关系,我明天再出去扛个活,一天就能挣来一钱还多一些,到时候,我替凌尘还你。” “看,就数你不懂事。”张三福坐到主位,也笑着骂到。 九宝儿越来越委屈,嘴撅得老高。 “你看你那嘴,又能栓一头驴了。”三娘将一碗汤率先盛给自己女儿,带着笑意故意气道。 “哈哈哈哈。”场间众人大笑起来,却听大门吱呀被推开。 “好香的饼,我在鲁国出生,鲁国长大,可还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饼,不知,能否尝一尝?”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一少年出现在门口。 张凌尘眼睛都亮了:“宋见星!” “快来快来。”三娘也站起来,招呼着。 “那日分别,我再未来见过两位前辈,还请见谅。”宋见星站在门口,严肃起来,作揖拜过。 “饼管够,你只管来。”三娘笑着,将旁边无人的那把椅子擦了擦,让宋见星坐下。 宋见星也不客气,径直过来,一屁股坐下。他从来都不是那推三阻四的人,假客气这种事,最没意思了。 “父亲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竟真的回来了。”宋见星刚坐下,便看着张凌尘说道。 张凌尘也笑着:“想必很多事你也都知道了,当日之事,还没有好好谢过,还想着往后不知何时能有机会,正好你来了。” 宋见星摇摇头:“我可不是来让你感谢的,而是来告知你一件事情。” “不知,何事?”众人都看向宋见星。 “鲁国南边,靠近南境吴国的地方,是蓬莱宗所在之地。” “蓬莱往东,域外大海之中有一小岛,叫个蜃墟岛,终年在海域飘荡着,很少有人能见到,上一次有人看见此岛,还是数百年前,但没有人敢接近过。” “传言,登上过此岛之人,都没能活着离开。但家父说,天师和我宋家老祖曾经就去过此岛,据说岛上有一山峰,几将小岛一分为二,天师起名唤作为天剑山。此山毓秀林丰,高不见顶,似乎直达苍穹。” “此山之顶,有一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玄武,已化作巨骨,当年,即便是天师和我宋家老祖,也不曾将玄武巨骨取下一支来,但这种巨骨,乃铸剑凝剑之奇材。” “此次,天剑山再次靠近大陆,家父想让我去看一看,并且,想让你也去,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张凌尘看了看师父和三娘,又回过头看向九宝儿。 虽然他再也不想和大家分别,但这天剑山,他的确想去。 三娘心里犹豫着,毕竟传言说,去过此岛的人可都没能活下来。 九宝儿先前就受了委屈,本就郁郁着,此时听到宋见星叫张凌尘去那么凶险的地方去,更是一脸的不乐意。 “凌尘自羽都去,一路要听宋少主的安排,切不能鲁莽行事!” 众人都还面面相觑着,不料张三福却高声说了起来。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0章 前去寻蜃墟 荒庭有人出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九宝儿见张三福同意张凌尘前去,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胡闹,蜃墟危险至极,你跟着去算怎么回事?”张三福看向九宝儿道。 “爹,张凌尘彭自羽能去,我怎么不能去,我就要去!”九宝儿还在嘟囔着。 宋见星看着九宝儿,笑着说道:“芷臻妹子,你要是真想去,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三福看宋见星如此说道,再未多说什么,也在等宋见星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说,我都答应你。”九宝儿挺着脖子说道。 “倒也不是别的,你要是真想去,等回来,我可要‘借’张凌尘一年半载的,行吗?” “借?这是什么话。”九宝儿听宋见星说完此话,也是有些纳闷,表情看起来很是嫌弃的样子。 “你想多了,我是说,等我们回来,我要带张凌尘到剑冢生活一段时间,可以吗?到时候,可就不能带着你了。” 九宝儿想了一会,似乎觉得也没有什么,当即说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九宝儿这样说,宋见星这才笑着将头转向张三福:“张主事,您放心,此去蜃墟,我们只是看看,一旦有危险马上就会回来,而且,我剑冢也会派人前往,还请您放心。” 张三福想了想,点了点头。“这群孩子跟在我身边,也见不到什么世面,而且一个人想成长,也不能总在温室里待着,就随你去闯荡一番,也是好的。” “那何时出发?”张凌尘问道。 “明日就走吧,前去蜃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且蜃墟行踪飘忽不定,到时候能不能顺利找到还是两说,何况觊觎那玄武巨骨的人又不在少数,尽早去,有尽早去的好处。”宋见星道。 “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张凌尘才说着,三娘打断大家:“想去就去看看,也没什么,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们身上又都有神剑在手,免不了还会有人打你们的主意,切记,去看看就好,不要起贪念。” 众人点头,三娘此话倒是不假,除了张凌尘的龙栩,加上宋见星,几人所持之剑都是上了剑榜前十的好剑,外域的强者,要说不眼红是假的,他们又都实力不济,万一真遇上什么事情,即便是宋清风赶去,恐怕都来不及。 “吃饼,吃饼,三娘炒的菜可好吃了,别的事我们明天再说,眼前的美食可不能辜负。” 张凌尘许是在打消三娘心中的担忧,急忙说道。 宋见星本就是鲁国人,吃烙饼轻车熟路,边吃边竖起大拇指来:“这饼,可以卖钱了。” 三娘笑着看着几个孩子争抢着,又回头看了看自己丈夫,要不是张三福始终不肯,她早开起馆子来了。 翌日天明,几个小的起得很早,收拾了一切用物,齐齐在院子里等待着。 张三福起了床,来到院内,又吩咐了几句,在三娘的依依不舍中,几人还是踏上了前去蜃墟的路。 要往蜃墟,还得先去南境。 才出建良郡,剑冢几人骑着马正等着他们。 在最前面的,是一老者,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看到宋见星前来,下了马来问道:“少主,怎么又多了两人。” 宋见星摆摆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介绍道:“这是我宋家叔祖,这一路,他陪着我们去。” 张凌尘和彭自羽九宝儿也礼貌作揖问好。 宋家叔祖自知宋见星决定的事,他也不好多少什么,再未多问。 “叔祖,这位你知道的,就是张凌尘,他身后是他的师弟师妹。” 宋家叔祖点点头,算是见过了。 随即,张凌尘和九宝儿同乘一匹马,彭自羽和宋家一小厮挤了挤,便往南境走去。 “我们先去春江署,在那里乘船一路南下,这半截,就辛苦你们了。” 宋见星说着话,策马扬鞭,向前奔去。几人也都催马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而去。 到达春江署,众人转乘巨轮,沿海岸而去,终于在一日以后,来到南境吴国汴京。 上一次有人见到蜃墟,便是在这汴京海域。 此次蜃墟出现,也是在这片海域。 但是此刻,整片大海风平浪静,除了海水,只有海水。 张凌尘几人站在甲板上望去,连蜃墟的影子都看不到。 “会不会是有人看错了?”张凌尘向着宋见星问道。 宋见星还未回答,宋家叔祖倒是先开了口:“不瞒小友,我宋家一直派人在此处观望,几百年来,换了好几批人,就是为了等待蜃墟的再次到来,不可能会错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蜃墟呢?”张凌尘再次问道。几人也都将目光注视到宋家叔祖身上。 宋家叔祖轻叹口气,还是说道:“据我老祖所言,能够得到玄武巨骨,锻凝至剑之中,可得到玄武之力,玄武,可是除了神龙,最强大的力量了,谁不想得到。” 张凌尘点点头,难怪呢。 “先下船吧,蜃墟飘忽不定,时而能看到,时而又藏起来,但按照规律,此次一定会无限接近大陆,我们且先找地方住下来,不急于这一时。” 宋见星说着,便率先下船而去。几人也只好跟着,来到了吴国汴京之中。 南境本就温和,又时值晚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剑冢早就找好了住处,是一间颇为大的庄园。但是也不难看出,这地方,应该就是剑冢在吴国的落脚点。 ....... 荒庭最北部,无尽雪原之中,突兀出现一座雪山,雪山之上,有一巨大堡垒,荒庭人称圣庭,像是一座山岳,巍峨不说,高大无比,耸入云间。 荒庭不似世间任何国度,这里,一切事情都由幽宗说了算。 各地的首领,也都由幽宗指派,这些人也必须是幽宗弟子。 圣庭之内,最高处,是幽宗宗主赵漠河的圣殿。 圣殿很大,中间有一星河圆盘,圆盘中间是一座雪山,自然就是他们所在的圣庭。幽宗每有大事,都会将众人召集至此,共商大事。 此刻,圣殿正坐满了人,纷纷议论着什么。 赵漠河端坐最高处的神座之上,一直听着,始终未说话。 “我不同意,那玄武巨骨又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东西,让少主前去,出任何事,我们都接受不了。”最靠近赵漠河位置的一位紫衣老者叫喊声音最大。 “就是,少主身系我幽宗万代传承,又是难得的天才之人,中原那些人个个都跟狼崽子一样,心黑手辣却一脸的人畜无害,少主心智尚小,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人群中间一位生得极其壮实的汉子说道。 “对呀,中原人士都是些豺狼一样的家伙,哪能让少主去亲自以身试险,若真的需要那玄武巨骨,随便派个什么人去就是了,没有必要让少主亲自前去。”紫衣老者旁边,一位瘦骨嶙峋,留着两股很长胡须的中年人也喊道。 众人正纷纷扰扰吵闹着,一个清秀少年从赵漠河身后走了出来,和赵漠河一样,他也目生重瞳,虽然很是英俊,但眼睛看起来极容易让人心生恐惧。 “诸位长老前辈,大家不要吵了!” 这少年声音很大,场间众人闻言,声音逐渐变小。 “前去南境,是我向父亲提出来的,父亲也觉得我是时候出去历练一番了,难道大家真的能够指望一个在所有人精心呵护之下长大的宗主吗?连血都没流过的宗主,大家真的信得过吗?”少年接着说道。 整个圣殿开始鸦雀无声。 也的确,大家虽然怕少主出去历练遇到危险,甚至是出事,可梅香出自苦寒来的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克胥,你真的想好了吗?”紫衣老者再次发话。而克胥,正是这少主的名字:赵克胥。 “师祖,我想好了,不去历练成长,我根本不会知道我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万一,我只是一个废柴,即便得到了你们大家的认可,未来我也不会去做宗主这个位置的。”赵克胥目光灼灼,语气很是坚定。 赵漠河听到儿子这样说,嘴脸流露出笑容来。 紫衣老者神情严肃,看向那对父子,最终将视线来到赵漠河身上:“漠河,你也这样想吗?” 赵漠河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向前走了几步,对着那名紫衣老者,也对着众人说道:“师父,你是父亲最信任的人,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更是亲自看着克胥长大,他需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当年为了引神龙出世,我受了重伤,到今日也没有修养好,修为也一直没有得到精进,导致我幽宗和荒庭这么多年一直被中原踩在脚下,甚至为了达到目的,连荒域全图都拱手送人,这都是不得已的事情。后世若再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继承者,幽宗恐怕会越来越弱小,连带着荒庭恐怕都会被中原那些贼子们所吞并,所以,今后对于克胥的培养,再不能像是养一朵花一样了。” 赵漠河说着,来到自己儿子身边,摸着他的后脑勺,像是才再次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从这蜃墟出现开始吧,从今天起,赵克胥将会被我逐出荒庭,实力达不到我满意的地步,我是不会让他回来的。” 说罢,赵漠河看向紫衣老者道:“往后,还需要师父费心费力,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 紫衣老者已是老泪纵横,他已服侍过三代宗主,为赵家培养了两代人,此事对他来说,责无旁贷,也只有他能够做得到。 “好,老朽就陪着少主闯荡一番,哪怕前面是冰山火海,我也义不容辞!” 众人面面相觑,看到宗主和首席长老发下话来,也都接受了这个决定。 紫衣老者缓缓从座位站起,眉头紧皱,看了看自己这个徒弟,神情很是复杂。 他叫桁乐,追随赵家已有上百年。 前代宗主将他视为最亲信之人,他自己也早就把赵家和幽宗当成了自己最为重要的事情。 他拍了拍椅子,声音很是浑厚。 “克胥,走吧!” 随即,紫衣老者在前,带着赵克胥,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圣殿。 赵漠河欣慰地看着两人离开,又摆手让众人散去,回到自己位置上,长叹一口气。 他虽然修为不差,但始终不曾提升。当年,幽宗决定放出柯骞,为了引起中原大乱,也为了得到天师断指。 毕竟,传言之中,魔祖一身修为,或就被这断指悉数藏纳起来。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柯骞被万米冰层冰封了千年,竟然未受任何影响,反而吸收了寒冰之力。 而神龙才出冰层,便释放了无尽寒气,即便是研习多年虐餮之法的赵漠河,也没有能够承受得住这无尽寒气,受了重伤,被柯骞一路逃往中原而去。 这么多年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弱,不得不到了考虑宗主传人的地步。 世间那么多修行者中,他也算佼佼者,儿子出生那年,便已进入太玄境界,在诸位宗主掌教之中,也是精进最快之人。 若不是因为柯骞释放那道元气,此时的他,恐怕早就成长到了其余人不可接近的地步。 他的头顶,可以直接看到天际。极北之地,终年有雪落下,此刻,簌簌雪花再次落下,点点落到他的肩膀上面。 他感觉更冷了一些,似乎打了个寒颤,又想起了那个雪夜。 珩乐挑选了几个弟子,众人扮作一支商队模样,离开极北,踏入了漫天黄沙之中。 他们走得不紧不慢,终于在一场大雨过后,到达了南境。 赵克胥身后负着一柄长剑,骑着马,和其余几个弟子一道,就跟在师祖珩乐的马车后面。 一场大雨,将他淋了个彻底,但是久居极北之人,哪里会在乎这点凉意。 他身后的那柄剑,是幽宗传袭很多代的探幽。此剑也是一柄巨剑,排名剑榜第三,剑身很长也很宽,如白雪般洁净,又如坚冰般刚硬。 但熟知此剑的人都知道,此剑所能释放出的嗜血剑意,世间几乎无敌。 来到海边,珩乐并未从马车下来。 赵克胥跳下马去,站在海边,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他从未见过海域,但在他眼里,这万里的海疆,似乎也和万里冰域无异。 也不知道接下来路,会不会顺利。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1章 虺宗据海域 克胥露锋芒 玄武巨骨,只在神龙之下。 世间除了张凌尘那柄龙栩外,得到圣兽之力的神剑还有很多,但玄武却还是第一次听闻。 想要得到此骨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欲求得到世间各种神剑的虺宗当然也不在话下。蜃墟重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很多地方,虺宗想要知道,这并不难。 就在张凌尘等人到达吴国汴京城的第二日,便有大批虺宗之人同样到达了南境,这一回看起来,虺宗势在必得,来的人不仅多,还有好几个高手。 上次争夺鲸落之时,虽然是虺宗二把交椅庞峰来到,但他在虺宗之中,和最强的那几位还是差着一些。 鲸落一处天地动,这玄武巨骨,还不知道会引出怎样的异动。 张凌尘几人每日都会来到海边,向大海望去,虽然海中有很多剑冢弟子在,但他们内心还是有些急切。 蜃墟始终不见踪迹,而日子拖得越长,可能发生的变数自然会越多。 但就在这个当口,一大批渔民却下了海去。 吴国百姓,世代以渔猎为生,虽也种些稻物,但总归还是靠海生活。 这个季节,虽还没有到达海捕之时,但仍旧会有三五渔民下海而去,这并不奇怪,但一次性下去这么大规模,终究还是让人不由得产生怀疑。 张凌尘和宋见星两人站在海疆之畔的一处高塔之中,终日向着海域深处眺望,这座塔下,正是剑冢的那座庄园。 此时大批渔民下水,自然也被他们看在眼里。 “这些渔民,个个是持剑之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渔民,更像是冲着蜃墟来的。” 塔尖上,宋见星站得笔直,看着整片海域,对着张凌尘说道。 “我在泓栩之时,鲸落出世,利用泓栩的力量看过虺宗的行事风格,这些人,明显就是虺宗之人,哪里是普通的渔民。” 宋见星听到张凌尘所言,看向张凌尘一眼,顿了顿:“虺宗嘛,一群废柴,早年间要不是我剑冢实在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恐怕早就将他们灭门了,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又让他们成了气候。” “我观虺宗行事,如同一群豺狼,单个虽然不强,但聚在一起,还是不容小觑,咱们还是要早做些打算。” 张凌尘正说着,宋家叔祖从楼梯走了上来。 宋家叔祖名叫宋林鹿,他们这群人中,还要数宋林鹿修为最为高深。 当年,他就参与过围剿虺宗一事,此时再见虺宗之人,分外仇视。 “这群人,就像是苍蝇一样,脏,恶心,还不容易甩掉,我们还是要格外当心才是。” 张凌尘宋见星齐齐点头。的确,在这种当口,任何出现的人和事都要极其用心对待才是,毕竟,虺宗之人行事,狠辣无比,要是真被他们咬住了,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脱身。 海风吹至,将几人衣襟吹起,风虽然有些微凉,但还是明显带着些温润。 一日即将结束,大海就要退潮了。 大片的海滩开始裸露出来,海岸线潮湿不已,一群接着一群的海燕在空中飘旋,不时冲下去,叼起退潮后从沙滩中出来的虾蟹们。 天色逐渐暗去,海平面似乎起了雾,不远的海域之中显出星星点点的灯火出来,看起来能有很大一片。 这些都是虺宗之人,他们已然将近海围堵了起来,水下也被他们埋上了暗网,附近的正经渔民的船只都企图绕开他们,但都被他们挡了回来。 其用心,昭然若揭,无非就是想让旁的人轻易到不了海域,好让他们占尽先机罢了。 “可耻,又可笑。”宋见星嘴里骂了一句,从塔尖处下来,来到张凌尘身旁。 “我们什么时候出海?”张凌尘问道。 “不急,更远的海域,就有我们的人,等时候到了,我们再去,就凭这些小喽啰,还不足为惧。” 张凌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宋见星很是自信,还是选择闭了口。 宋林鹿已然下了楼梯,两个少年也想着离开高塔回去休息,等明日再来看动静。 却不想,有一老一少二人,从高塔之上掠过,向着海域而去。 宋见星看得清楚,这一老一少,不像是普通修行者。 尤其是少年身后的那柄剑,透出一股很强的气息。他在剑冢长大,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 少年在飞过塔顶的那一刻,也看到了处在塔中的宋见星和张凌尘,几人视线相触,各自心中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不俗。 少年很快就将头转了过去,没用多久,便已进入海域。 “这两人,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穿着也有些古怪,你可认得出是哪门哪派?” 宋见星皱着眉头,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对着张凌尘问道。 张凌尘摇着脑袋,那少年看向自己时,自己看得分明,他用一条黑色束带将自己整个眼睛位置蒙着,就像是一个盲人一样,可似乎还是能够感受得到这少年目光之中所带的孤傲与寒意。 这种气息,张凌尘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 “会是谁呢?” 张凌尘才心里想着,柯骞从识海大火中出现,一道龙形虚影显现在塔中。 那日过后,柯骞再未出现过,却没想到此时自己显现了。 “这便是,神龙?”宋见星看着张凌尘身后影影绰绰的龙影问道。 “宋家小子,倒还是有几分家教,比别的那些人舒服多了。”柯骞面无表情道。 宋见星抬手作了揖:“神龙威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柯骞并没有理会宋见星这种马屁式的打招呼,转而看向茫茫海域道:“先前飞过的,乃是幽宗赵家的当世传人,他们我再熟悉不过了。” “幽宗赵家?”张凌尘和宋见星几乎同时说出口。 “是的,幽宗,很久不见了。当年,他们企图利用我的力量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赵漠河被我用寒气所伤,识海受损,这么多年来,实力一直停滞着,看起来,如今已经到了培养下一代的地步了。” “还有这种事?”张凌尘惊讶道。 “是的,所以,你被我占据识海,多年生着寒病,和幽宗有着扯不开的关系。” “那他们,当年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柯骞闻言,看向张凌尘,似答非答:“和大家一样罢了。” 几人正说话间,那一老一少,已来至虺宗众人所在的位置。 虺宗领头之人,是一个身材很是修长的青年人。 他持着一把足有一人之高的长刀,正直直站在海域之中最为宽大的那艘船头,定眼看着逐渐靠近的赵克胥和桁乐。 他当然也看出了眼前一老一少二人的不俗,但他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将靠近之人赶走或杀死,所以,哪怕前来之人再为强大,他也只有一战。 他叫骨犁,修为虽不高,年纪也尚小,但凭借着出手狠辣,还是坐上了虺宗小首领的位置。 这次他被派到汴京来,他知道,这是个送命的活计,可这也是个最能证明自己的活计。 海域已然变黑,天和海眼看着连在了一起,他紧握长刀,手中逐渐生出元气。 “请不要再靠近,尽早远离,否则,杀无赦!” 一老一少停在了半空,看向骨犁,看起来,非得打过不可。 但前出历练,赵克胥要的不就是这种机会? 还在荒庭之时,他虽然天天也与人战斗,也手刃了不知道多少人,可他心里知道,那些人要么是真的修为很差,要么就是根本不敢赢他。 只有来到外界,遇上骨犁这样类似的人,才能真正让他成长起来。 骨犁见二人没有反应,再次大喊:“快快离去,不然我就动手了!” 前后两道声音都很大,可即便不大,远在高塔之中的张凌尘和宋见星也还是能够听得很清楚。“” “倒是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幽宗少主的实力吧,未来,你二人说不好就会与其对上,知己知彼,多少能占些便宜。”柯骞看着海域说道。 两个少年闻言,一齐跃出高塔,攀在塔尖琉璃瓦片之上,坐了下来,眼前不远,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海域之中,骨犁见两人仍旧不理会于他,将长刀重重磕在夹板之上,整个人腾空跃起,刀刃斩向那一老一少。 赵克胥缓缓将自己头顶的斗篷取下,露出头部来。 蒙眼的黑巾正随风飘动,连带整个衣裙,在风中游弋。 长刀已至,离着赵克胥已不足一尺。 他并未拔剑,抬起左臂,迎着刀刃而去。 “锃!”手臂与刀刃相撞,竟然发出了铁骑相互击打的声音。 骨犁也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手下并未停止动作。 横刀在手,他又对着赵克胥连续劈去,刀刀力量之强大,仿佛开山破石不在话下。 可赵克胥丝毫不惧,简单的几下抬臂,动作很快,每每在刀锋就要击中他的身体时被他所挡下。 “怪了,这人难道刀剑不侵?”张凌尘看着赵克胥,面露不解。 “此乃是幽宗秘术夔衫之术,常年修行此术之人,的确可以做到刀剑不入。”柯骞语气平淡说道。 “原来如此。” 远处,骨犁见普通刀剑难以伤到赵克胥,挥了几刀之后,也是停下动作,浑身爆发出元气出来,汇聚至刀锋之处,使出很大的力气,来到赵克胥头顶数丈,横握长刀,向着赵克胥脑袋砍去。 赵克胥轻微抬起下颌,视线刚好能看到长刀,这一次,他并没有打算硬接这一刀,身体急速向后退去。 “虺宗这小子,自然是知道此乃幽宗秘术了,否则也不会用尽蛮力去攻击那少年的脑袋。” 柯骞正说着,那长刀已至,紧紧贴着赵克胥而下,离着赵克胥几乎只有一寸,可还是被他躲过。 骨犁还未收回长刀,赵克胥脚尖轻点在刀背之上,借助长刀之力,整个人向后仰去,右腿发力,蹬向骨犁。 骨犁见赵克胥速度如此之快,只得让长刀脱离双手,两臂抱在胸前,来阻挡前来的双腿。 半空之中,赵克胥接连踏出四五脚去,每一脚,似乎都有着千钧之力。 骨犁哪里是赵克胥的对手,在接下第二脚时,口中已吐出大量鲜血。 “虺宗这人压根不是那赵家后人的对手,甚至,连人家的一半实力都达不到。” 不用柯骞说,张凌尘自然也看得出来。 只是,赵克胥此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根本就推测不出他究竟有多强。 虺宗众人见自己的小首领被几脚蹬飞,口吐鲜血,纷纷将剑拔出,在骨犁掉落而下的同时,冲着还横在半空的赵克胥杀去,足有数十人之多。 赵克胥在空中回转身形,后退之余,将身后探幽拔出。 元气进入,探幽当即发出暗红色光芒,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探幽像是爆发出一种血线出来,在赵克胥横剑劈砍的同时,丝丝缕缕向着虺宗众人扑去。 一道同样颜色的剑锋从天际生出,虽然不是很强大,但对付这些,已是绰绰有余。 剑锋所至,暗红色剑气连带着血线钻入人的身体,每到一人,便有一人当即化为血雾。 可这些血雾并没有消散在海域之上,而是悉数被探幽吸附回剑体之中,夜色之中,探幽显得越发明亮起来。 “这小子,竟然已经修成了虐餮之法,这些人,不单单被他所杀,连一身元气都被这家伙给吸附去了。” “虐餮?是何法?” 张凌尘和宋见星几乎同时问道。 柯骞缓缓说道:“此乃幽宗最为玄妙之法,作用嘛,其实和长生宗主峰之下的血狱差不多,但要来得更快一下,只要是被虐餮所杀,识海所有元气都会回归施法之人。” “此法,是世间最为邪恶之法,而修行此法之人,会变得越发嗜血,修为提升速度也会更快。可此术也有弊端,此法修至最高境界,便会迷失自我,真正堕入魔道,很难有人能够挺得过去。而真正挺得过去之人,便会踏上那不可知的境界” “那,可有人能挺过去?”张凌尘再问。 “我知道的,只有魔祖。” “那似乎的确挺难的。”宋见星说道。 柯骞笑了笑:“此子,必然会是你们当中某一人的大敌,眼下,你们二人可能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观他的状态,手中人命一定不下百人了。” 张凌尘也是接连摇了摇头,面对那么多虺宗之人,即便自己也能取胜,但要想像赵克胥这般轻易,似乎还不可能。 “走吧,你们之间,不用多久就会见面的。” 柯骞说着,像是一股元气一般,悠悠回到张凌尘身体当中去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2章 海域升浓雾 蜃墟隐雾中 虺宗众人看这少年如此强势,自知不是对手,纷纷退去。 骨犁还想再战,虽是浑身鲜血浸染,但还是将长刀重新握在手中,再次腾空。 却不料,他还未靠近赵克胥,探幽剑至,竟直接将他击穿。同样的血线在他身体翻腾着,连带着所有的元气迸发而出,在夜空像是一片落叶飘落而下,失去了生气。 很明显,赵克胥也没有打算放过他。 海域之中的灯火开始向此处靠近,越来越多的虺宗之人到来。 虺宗当年大伤元气,但这些年下来,他们广罗各地孤儿,精心培养,如今弟子门人又有很多。 赵克胥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存在,依旧高悬天际。 “师祖,我们走吧。” 桁乐点点头,二人继续向着更远的海域飞去。 就在此时,天际同样飞来一人,他手持一柄巨剑,挡在了赵克胥和桁乐身前。 宋林鹿带着彭自羽九宝儿,以及剑冢几人,和才要下高塔的张凌尘宋见星相遇。 “叔祖,您这是?”宋见星不解问道。 “整片海域已经被虺宗所占据了,趁现在虺宗和那两人交战,我们正好踏进海域。” “现在?” “对,现在,咱们在海域监视的人传来了消息,蜃墟隐隐能看见了。” 听到这话,几人都知道,是时候了。 未作迟疑,几人当即向着海域而去。 挡在赵克胥身前之人,乃是虺宗的一名红发少年,这少年手持巨剑,眼中透出对战斗的渴望。 他是战问戟捡来的义子,起名叫战镰。 虺宗得到了那么多孤儿,能被战问戟看中的,也只有战镰这一个。 他手中所持的,是当年战问戟自己所铸造之剑:“圭锋。” 战问戟此生只铸了两把剑,一把是这圭锋,一把则是自己所用之剑:“圭镜” 这两把剑因为是虺宗之物,并未被剑冢所认可,所以也未能上得剑榜,但见过这两柄剑之人都知道,虺宗之剑并不比上了剑榜的剑相差多少,毕竟,不论是圭锋还是圭镜,都乃是不同的好几把剑合成之物,当然不容小觑。 战镰眼神冷峻,看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 先前赵克胥出手,都被他看在眼里,一道前来的虺宗其他强者,在骨犁被杀之时便要前来,都被他拦下,因为他自己,很想和这少年一战。 “使出点真本事给我看看,可好?”战镰将圭锋搭在肩上,看似随意问道。 赵克胥嘴角露出一笑,虽然眼睛被蒙着,但是他这一笑,还是能看出,他长得着实很清秀。 “就你们的实力,还不至于让我使出真本事来,你要是可以,我倒也能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战镰也笑起来,一头红发随着海风被吹起,像是一团火焰。 下一刻,他暴起元气,巨剑乍起蓝紫色光芒,在天际划出弧线,好看极了。 他手持巨剑,在那道蓝紫色剑气斩向赵克胥之时,在半空跳将而起,很是瘦弱的身体拖起和自己几乎一样宽的巨剑,重重砸向赵克胥。 赵克胥是可以刀枪不入,但这道剑气,他还是不敢硬接,双手抬起,元气屏障生出,挡下剑气,几乎同时,将探幽从身后拔出,向后弯腰躲过剑气,又乘势而起,与战镰相对而去。 探幽圭锋两剑相遇,蓝紫色元气和暗红元气同时爆出,轰鸣一声,两道元气向后泄去,连带着脚下的海水也产生同样的波纹,向更深的海域推进而去,形成了两道浪花。 二人均被击打后退,看起来,实力不相上下。 “少主,莫要恋战,让老朽来吧。”桁乐说着,作势就要出手。 赵克胥伸出手去,做出阻拦姿势。 “师祖,该是我做的事情,就得我做,否则,出来历练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荒庭呢。” “原来你是荒庭中人,莫非,是幽宗传人?” 战镰虽然没有见过赵克胥,甚至连幽宗之人都没有遇到过,但那把探幽所释放出的气息,根本不是寻常之剑所能拥有。 整个荒庭,能有这种气息的剑,恐怕只有探幽这一把了。作为铸剑之人,战镰很是清楚这剑的实力如何。 “我是谁不重要,因为我的名字,不配让死人知道。” 赵克胥说着,周身开始出现血气,初始缓慢,瞬间便蔓延至很远。 无数血线透过血气,在天际游离,又迅速凝成一团,向着战镰而去。 他手持探幽,在血气之后,刺向了战镰。 战镰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眼里,赵克胥不过是个常年被众人供养的小少爷罢了,哪怕他所修习的虐餮之法极为强大,可还不足惧也。 他将圭锋丢出,化身一柄似脚下船只大小的巨剑,手中快速结出好几道印结,蓝紫色元气形成无数剑气,在战镰周围逐渐显现,似乎在等待着赵克胥的到来。 无数血线被巨剑拦下,可赵克胥手中探幽实在坚锐,竟直直从巨剑中穿过,来到战镰身边。 无数血气随后而至,看起来丝毫不给战镰机会。 两种剑气相触,在场间形成了风暴,飓风在海面形成,将海水引至天际,将二人包在其中。 两种元气也似乎不分强弱,相互僵持着,二人各自持剑,相互对打起来。 巨剑虽然占据力量的优势,可赵克胥手中探幽却灵活无虞,二者连过数百合,终究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 风暴更加强劲,越变得更大。 海域之中,足有数百米粗,数千丈高的飓风袭卷着,将虺宗的数百个船只撕裂,无数虺宗之人掉落海中。 没有人能看清飓风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凌尘等人此时已踏进了海域,离着赵克胥战斗的地方不足二里。 此间情景,让张凌尘震撼不已。 这两个少年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比去年长生宗决出的什么世间年轻弟子前十中的好些人,都要强了不知道多少。 他们丝毫没有停顿,飞得很快,从海域而来,仅仅片刻就赶到了飓风的位置。 “不要停,继续走!”宋林鹿大声喊着。 几人从场间飞速而过,桁乐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知道,来的人越多,越有意思。 只是,他们也不能在此处花费太多时间才行。 “少主,得抓紧了,剑冢之人已经在咱们前头了。” 赵克胥仍在持剑和战镰相抗,但还是听到了师祖的话。 他暴起巨量元气,探幽发出血红之色,隔着飓风也能被人看到。 紧接着,他将蒙在脸上的黑巾取了下来。 他的眼眶之中,有两个瞳孔。 这是幽宗赵家时代最为清晰的标志,能有重瞳之人,方能承袭宗主之位,而传说中,也只有重瞳之人,能够撑得过虐餮之术所带来的迷失而不至于坠入不可控的魔道。 同时,这重瞳,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因为太过显眼,所以出来时,赵克胥用黑巾将其包裹起来。 仅仅是对视,战镰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影响,眼神开始涣散起来。 他不敢再看向那两对重瞳,这重瞳太过可怕,相视之下,他内心仿佛生出了无尽的惧意。这惧意不为自己所能控制,但几乎让自己瞬间迷失了。 他才稳定心神,那双眼中,射出两道血红丝线,当即就到了自己眼前。 战镰赶忙闭上双眼,他虽不知道这两道血红丝线究竟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血线就是冲着自己眼珠而来。 他手持巨剑,快速后退身形,元气消散,飓风缓慢消散,巨量海水回到水面,像是瞬间下了一场大雨。 他始终不敢睁开眼睛,他心里隐约知道,一旦这血线进入自己的眼睛,自己恐怕也就玩完了。 赵克胥见战镰始终不肯睁开眼睛,只向后退着,手持探幽追了过来。 探幽露出寒芒,速度极其之快。 他向前挥斩,剑锋所指,是战镰的喉咙。 他出手,向来狠辣,他的手下,还没有人能逃出。 只是,就在探幽剑锋就要割破战镰喉咙之时,一道剑影到来,正好挡在了探幽之前。 “小友,出手过重了吧。” 一道人影随剑影而至,像是突然出现一般,立在赵克胥之前。 这人气息很是强大,剑气之盛,让赵克胥也不敢轻易出手。 “怎么?还想打?”桁乐近到几人跟前,紫袍凛凛,气势十足。 那人作揖:“不知前辈驾到,还请见谅。小辈们出手玩玩而已,不用这般较真吧。” 不知?鬼才信。 但桁乐还是一笑:“你虺宗如今实力这么强劲,弟子众多,看起来连我幽宗都不放在眼里了啊。” 那人也是一笑道:“岂敢岂敢,我虺宗所传袭的,也是幽宗之法,在这世间,幽宗乃是虺宗的祖师门派,我们敬仰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说什么不把幽宗放在眼里的话。你们要是早些暴露身份,也就没有这些误会了。” 随即,他又说道:“前辈到此,应也是为了得到那玄武巨骨吧。据我所知,剑冢,长生宗都已派人前来,而那巨骨数量有限,我们不如联手,到时候各自得到玄武巨骨,岂不是两全其美?” 桁乐面部没有表情,谁也看不出他是否将这些话放在心里。 此次前来,让少主历练是真,可得到玄武巨骨也是真,剑冢也好,长生宗也好,但凡来个实力过于强劲之人,那玄武巨骨也都不好轻易争夺,此时和虺宗联手,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不能轻易这般答应,虺宗之人,个个阴邪,鬼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 “我幽宗想要得到什么,恐怕还不需要你小小的虺宗来帮忙吧,只是这过程之中,你虺宗要是再这样横加阻拦,我可不客气!”桁乐厉声道。 “前辈,此话谬矣,幽宗自然强大无比,远不是我虺宗所能相提并论,此次夺骨,你能亲自到来,倒是给我了不少的底气,此行若真的能够成功,自然也是我虺宗依靠了前辈和幽宗的力量,哪里能说是我虺宗帮助幽宗获得巨骨。您只要是愿意,我虺宗数千弟子当即就能为您所用,连同我在内都受您差遣,如何?” 这话说得很漂亮,挑不出毛病,很让人受用,也很有诱惑。 桁乐依旧面无表情,沉声问道:“我若猜得不假,你便是那战问戟身边最亲密的军师之人,滕光霖吧。闻言你心机至深,精文武之道,操智谋之术,神机妙算,实力不凡,比之那羸弱狂放的庞峰强了不知道多少,是虺宗实实在在的掌权之人,今日一见,也是老朽有幸了。” 那人再次作揖,笑得人畜无害:“前辈好眼力,正是在下不假,久闻前辈修为莫测,智谋纵横,出神入化,忠心不二,为幽宗立下不世之功劳。在幽宗之中,乃是赵漠河宗主大人都十分敬重之人,我哪里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呢,和您相比,我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呵哈哈哈。” 二人齐声大笑起来,这一笑,也算是结下盟了。 “那么,前辈下一步作何打算?”笑罢,滕光霖正声问道。 桁乐邪魅一笑:“听闻,中原所谓正道排了个什么正道年轻弟子前十来,这一次,他们不论来了几人,我都要让他们将命留在这里,让我家少主吸噬。而那巨骨,能得到两根,则我们两家各得一根,若只得到一根,便给你们吧。我需要的,是你们能将那么颇有实力的正道弟子留下,即可。” “比如方才过去的那几位?”滕光霖笑着问道。 “那几位自然算,但我更想要的,还是那个久负盛名的张凌尘,和世间正道年轻弟子第一的宋见星。” 滕光霖点点头:“好说,我虺宗会尽全力将这几人拦下,付出多少代价都可以,只是,他们手中的剑若是能被我们得到,还希望前辈能将其给我虺宗。” 桁乐心想,那些剑必然不容易被轻易得到,即便得到,也会被其背后的门派尽全力夺回,得到无益不说,也对幽宗起不到什么好处,便也答应了。在他眼里,任何事情,都不如自家少主快速成长起来更重要。 二人言罢,虺宗众人重振旗鼓,向着更深的海域挺进。 赵克胥和战镰虽然各自心里还是不对付,但自家大人已然结成了联盟,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自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在桁乐心里,这个叫做战镰的少年,也自然要为自家少主所吸噬才行。 二人不再剑拔弩张,随着虺宗众人,向着海域进发,越往进走,雾气更重。 张凌尘一行,早在桁乐和滕光霖对话之时,便已进入了大雾之中。 整整一夜过去,在天色渐渐发亮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小岛。 但奇怪的是,这小岛似乎在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始终都不能靠近似的。 大雾之中,这座岛看起来很高,似乎直达天际。 浓雾愈盛,越往其中,能见度越低,直到几人不得不相互贴得很近才行。 这浓雾,更像是一种烟雾,几乎就要看不见一切。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3章 蓬莱设樊笼 首秀归一剑 雾气越发浓厚,直到几人什么也看不见。 天地仿佛浑然一色,众人甚至都分不出此时身处何地,哪头是天,哪头是地。 张凌尘已将龙栩握在手中,警惕着看着周围的一切,但这也导致前进的速度放慢了很多。 他紧紧贴着九宝儿,毕竟,场间实力最弱的,可能也就是九宝儿了。 众人又往前去了很多,但因为大雾的缘故,又看不清蜃墟了。 宋家叔祖沉默着飞在最前,手中也持着一把剑,似乎生怕出现意外似的,很是谨慎。 前去蜃墟,得到得不到玄武巨骨固然重要,可要是自己这个侄孙子出点什么事,剑冢未来的路,可就要难走很多了。 “这大雾有些蹊跷,我少年时,也曾到过这里,这地方多少年都不会出现这么大的雾,可偏偏这时候出现,大家要小心。” 宋林鹿说着,剑握得更紧了些。 一路上飞行过于枯燥,此时精神又紧绷着,张凌尘为缓解大家情绪,倒是表现得很自然。 “见星兄,到南境多日,倒是还不曾问过,宋宗主为何会让你带我前来?” 按理来说,玄武巨骨十分珍贵,世间多少人想要得到还得不到呢,剑冢没有理由多分一杯羹出来。可宋青风的为人,张凌尘又很清楚,显然不会对他有所图。 宋见星也手持毋庸,目光紧盯着前方,淡然说道:“你离开我们进入泓栩后,家父就说过,你未来的路,会异常难走,只有快速提升修为,或可躲避一二。此次蜃墟重新出世,家父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你呢。” 张凌尘闻言,内心不由感动。 “那真是要好好谢谢宋伯父,你们对我们的恩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宋见星笑笑:“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家父也说了,未来的路,你或许能够成为我最坚实的道友,往后,你我二人说不好就要一起披荆斩棘,你成长,不就等于我成长。” 张凌尘听到这话,内心很是温暖,离开熙春观后,还没有人这般不遗余力地帮助过自己呢。 又往前行了片刻,几人一言一语地说着,却越发觉得不妙。 大雾已然变成了滚滚浓烟,别说蜃墟的踪迹,即便是眼前数米,也很难看清。 张凌尘神识向四周探去,却发现这浓烟甚至能将神识阻挡回来,如今他们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莫非,这也是虺宗制造的迷雾?”宋见星说道。 宋林鹿伸手示意大家停下,即便是以他的实力,神识也不能探出太远去。 “小心,我隐隐感觉不对!”宋林鹿说着,往宋见星方向靠了过去。 众人停在迷雾之中,没过去多久,隐隐有笛声传来。 这笛声悠远清长,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 但这笛声又似乎就在几人的耳畔,让人不由得精神恍惚起来。 “不好,这是蓬莱阁的幻境之术。” 宋林鹿认出眼前迷雾和笛声究竟意味着什么来。 “幻境之术?”几个年纪小的脱口而出。 “是,蓬莱阁最为精通此术,此地又是蓬莱阁的地盘,他们想要出手,再简单不过。这幻境之术轻则让人产生幻觉,重则扰乱人的心神,可以让一个正常人变为行尸走肉,大家千万要小心。” 宋林鹿说着,指挥大家围成了一个圈,各自背靠背,以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笛声再次悠然而至,可此时,似乎像是有万千乐师在迷雾之中演奏一般,嘈杂繁乱,毫无章法。但也正是这毫无章法的演奏,让几人完全陷入了更深的幻境。 在张凌尘眼里,似乎有万马奔腾而来,顷刻就可以将他们几人踩成肉泥。 但他还是能够稳定住心神,这海域之上,哪里会有这么多匹马出现,一定是幻觉。 可他能够稳定住自己,九宝儿却不行了。 她拔出寻雪,眼里似乎看见了什么仇敌似的,提剑就要冲杀过去,手中还胡乱挥舞着。 这是幻境,而且,每个人眼里的幻境还有所不同。 张凌尘知道,之所以会变成衣服,一定是那笛声在作祟。 他抓住九宝儿胳膊,想要将她拽回来,却不料九宝儿手持寻雪向他砍了过来。 他又不能对九宝儿动手,僵持之下,宋见星催动元气,形成两道元气团,围在了九宝儿两耳旁边。 笛声不再传入九宝儿脑海,她也终于恢复了过来。 不及多说,张凌尘才将九宝儿拉回自己怀里,那笛声之后,似是有数万通鼓声传来,比之笛声更加凶险。 张凌尘突然想到什么,从识海拿出中行锥,催动元气,将大家包裹进其中,没用片刻,行出数里出去。 再次回到海域之上,浓烟虽变得淡了些,可蜃墟的踪迹还是难寻。 龙栩透出血红元气,在浓雾之中显得格外分明。 张凌尘念力所至,发现那小泓栩似乎对这种浓烟很是亲近。 他微微一笑,一剑指出,脱离开大家,浑身暴起泓栩元气,在迷雾之中舞起剑来。 剑锋所至,浓烟似乎被龙栩所吸附,逐渐消散,悉数被泓栩吸纳进去。 泓栩,本就是极海深处的树木,蓬莱阁利用海域之气制造这迷雾,自然难不倒泓栩。 张凌尘明白这个,也不管笛声鼓声再次出现,越发快速地舞剑。 众人此时终于明白张凌尘在做什么,无数的浓烟像是被风吹得一样,一股一股直直钻进张凌尘的身体,而张凌尘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终于,笛声不再,鼓声戛然而止。 浓烟慢慢又变回大雾。 远处,蜃墟当间的整个山峰,都能够被大家所看见了。 “这是,泓栩的力量?不是说,泓栩已经被毁了吗?”宋林鹿不解问道。 张凌尘才想要回答于他,却听另有一道声音传来:“好一个张凌尘,还真是小瞧你了。” 众人闻声看去,一名身着白衣,手中握着一把玉笛之人,缓缓从大雾中走来。 “我用大海无量之气,制造了这幻境,却没想到让你这么快就破了,这让我很尴尬呀。” 那人说着话,嘴上笑着,可谁都知道来者不善。 “你是谁?要干什么!”宋见星厉声道。 这人看着年纪也不很大,似乎和赵从定相差不多,可要比赵从定帅气了不知道多少。 “我是谁,很重要吗?” “玄武巨骨,一定会是我蓬莱阁之物,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这人说着,眼神看向张凌尘:“还有,张凌尘,你就不要离开了,小宗主特意交代,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你是余盛阳?”宋林鹿突然问道。 “宋叔祖真是厉害,竟然认得出我。”余盛阳笑着说道。 “你手中那把玉笛,谁人不认识。”宋林鹿说道。 这把玉笛,乃是蓬莱幻音,很是厉害。 宋见星也皱起眉头,若眼前之人真是余盛阳,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余盛阳,是谁?”张凌尘抵在宋见星耳畔问道。 “余盛阳,本来是可以成为蓬莱阁宗主之人,可老宗主执意要将宗主之位传给襁褓中的余承阳,这才让他和宗主之位失之交臂。但外界都知道,他才是蓬莱阁这一代最为强大之人。” 张凌尘还是不解问道:“那有何惧?我们有这么多人,还有宋叔祖在此,他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宋见星摇摇头:“你有所不知,他本身实力并不值得我们如此重视,可他手中那柄玉笛,是世间少有的可以制造强大幻境之器,想要在他手中逃脱,几乎不可能。” 正说着,余盛阳大笑了起来。 “嘀咕什么呢?宋家小少爷,你放心,你父亲是宋青风,我还不敢拿你怎么样,今天来,主要是想请张凌尘回我蓬莱阁喝茶。至于那蜃墟,我蓬莱宗四大护法早已接近了,你们去也是徒劳。” 张凌尘咧嘴一笑,不自觉摇了摇头:“你可真是口气比脚气还要大,我还能乖乖等死不行?” “哦,那就试试咯?”余盛阳轻蔑笑着,手中暗暗催动元气出来,随时就可以发难。 “你们快走,不要管我,我有神龙之力,他奈何不了我,我们在蜃墟见面。” 张凌尘说着,手持龙栩,挡在了众人身前。 “我不,我要陪着你!”九宝儿扯着张凌尘胳膊说道。 “不要胡闹,相信我,张七十都不曾奈何得了我,何况是他余盛阳,你放心,我一定会赶上你们的。” “彭自羽,快带她走!” 宋见星心里也清楚,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你一定小心,千万不要恋战,我们在蜃墟等你!”宋见星说着,和彭自羽一道,带着九宝儿继续往前赶去。 张凌尘手中龙栩已然变得血红,有龙吟之声从海面传来,巨浪升腾而起,将他和余盛阳围在了当中,同时也将九宝儿他们隔开。 九宝儿虽然很不放心,但还是别无选择,只得听从张凌尘所言。 巨浪翻腾着,带起无尽的剑气,张凌尘就站在巨浪之上,冷眼看着余盛阳。 “呦,很不错呢,果然是有神龙相助之人,只是不知道,在我玉笛之下,你能撑多久呢?”余盛阳语气阴邪,让人极其不适。 “少废话,来吧!” 张凌尘大喊一声,率先发力。 龙栩在海浪加持之下,仿佛带着无尽的怒气,数百道剑气从海水中穿梭而出,向着余盛阳而去。 余盛阳眼神仍旧轻蔑,手持玉笛,缓慢吹奏起来。 同样无尽的海浪升腾而起,和张凌尘所产生的一模一样的剑气奔涌而来。 “这就是玉笛的强大之处吗?”张凌尘凝眉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招式,眼中透露出不可思议来。 原来,这玉笛的最强大作用,便是不论面对多么强大的修行者,对方打来什么招式,自己就可以复制出什么招式。 只是这样还不够,施法之人,必然有元气用竭之时,可持这玉笛之人,则有用之不尽的元气。更要命的是,他本身实力就不俗,在玉笛制造出来的幻境与本主对抗之时,他自己也可以出手。 张凌尘看着自己的剑气被那笛声所产生的剑气悉数挡下,脸上倒是露出一种笑意出来。 他笑的,不是这笛声有多么玄妙,而是自己心中一直所想的,正好可以在今日验证了。 心里正想着,笛声再起,海浪之中翻腾出数道雷劫,引起天空的异动,数百米高的乌云密布,压向此间,雷电交加,似乎不用多时,就能将张凌尘撕成粉碎了。 张凌尘大喊一声:“神龙,助我!” 柯骞听到召唤,龙气蔓延至张凌尘整个识海。 无数龙鳞将张凌尘包裹起来,一片一片,张凌尘宛如一条巨龙,悠然来到天际。 无尽的神龙之气将整个海域的海水引得波涛汹涌,巨浪倒腾着,朝着那些雷电而去。 余盛阳丝毫不慌,手持玉笛,似乎在看着张凌尘表演一样。 虽然张凌尘此刻实力已然越至神藏之上,神龙的力量也的确很是恐怖,但他还是很自信,这些,都可以被他手中的玉笛复制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吹笛的准备。 笛声悠扬,在狂乱嘈杂的场间,像是一道娴静之音,悠然传来。 张凌尘嘴角却是一笑,他等的,就是余盛阳这种自信带来的掉以轻心。 他手持龙栩,在天际催动巨量元气,凌云剑意四起,海水之中,无数剑气狂啸着,斩向余盛阳。 余盛阳还是很自信,玉笛声音再起,同样的剑气出现在他的身后。 可下一刻,张凌尘闭上双眼,剑意悠然消失,剑气乍然停顿,张凌尘横在天际,很是随意地握着龙栩,向着不远处的余盛阳刺去。 余盛阳笛声依旧,却怎么也复制不出相同的场景。 他急忙再次吹响幻音,企图制造出幻境来,但在张凌尘眼里,他似乎就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剑来! 龙栩飞速而至,端端刺向余盛阳。 余盛阳终于慌了,催动不知道多少元气,在身前形成元气屏障。 可张凌尘气势之盛,远不是这些屏障所能够阻挡。 龙栩像是进入无人之境,轻松破开元气屏障。 余盛阳更加慌乱,手持玉笛去挡,玉笛与龙栩相撞,元气炸开,巨量元气交织之下,将张凌尘震开了。 张凌尘顺势翻身,大脚掌子用足力气,朝着余盛阳面颊踩去。 “啊!” 余盛阳被一脚踢断鼻梁,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向着深海之处落去。 张凌尘也不再多做纠缠,收起龙栩,向着大雾而去,此时追赶大家,还不算晚。 他一个回身,向前奔去,连看都不去看向那余盛阳。 “看起来,心中所想,是对的。” “归一剑术也好,归一之法也好,实乃世间最强法门,即便是那幻音玉笛,也无法将归一之法复制。” 张凌尘心中想着,内心逐渐喜悦起来。 泓栩一年,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4章 手持无涯剑 强斩张凌尘 余盛阳和余承阳,本是亲兄弟。 当年,老宗主去之前,曾问过余盛阳,是要宗主之位,还是要幻音玉笛。 余盛阳的师父告诉他,这根玉笛,十个宗主之位都不换。 余盛阳这才选择了这根玉笛。 但让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世间竟然还有这玉笛所制造不出的幻境。 掉落海面之前,他满眼的不可置信,张凌尘才多大一个人,看起来也就只有开元上下的境界,他固然很强,但总至于能这么强。 张凌尘先前那一脚,直直踩向他的面颊,这一脚,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就在张凌尘隐入大雾之时,有一高大威猛中年之人,踏破浓雾,突然出现在此间。 他是蓬莱阁四大护法的其中之一,四护法王朝年。 此次,他和其余三大护法奉余承阳之命前来,一为夺取玄武巨骨,二则伺机得到那幻音玉笛。 余盛阳在张凌尘手中落败,他就看在眼里,并未出手相助。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张凌尘在踩了余盛阳面部一脚后,竟然逃走了。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只有他来完成了。 在悬在半空之中,周遭是大量浓雾。 他已是神藏巅峰,对付余盛阳这种半禄境界之人,绰绰有余,即便他手中有幻音玉笛。 他手中持着一把玉剑,凝神看向掉落而下的余盛阳,终究还是战胜了心里的杂念。 剑意生出,无尽剑气由打浓雾中生成,一道一道斩向余盛阳。 万箭齐发一般,无数剑气在海域之中游离,像是根根箭矢,又好似万千流星,在浓雾之中,朝着余盛阳而去。 余盛阳当然也看到了这些剑气,这剑气强势无比,从天而降,不给余盛阳任何喘息的机会。 剑意更盛的时候,无数剑雨沿着海域而去,穿梭进海水之中,终究从余盛阳身体中刺入,余盛阳苦笑,自己的宿命,竟是如此。 张凌尘!余承阳! 他在临死之前,心中最恨的,就是这两位。 王朝年做完一切,伸手出去,元气生出,那根幻音玉笛缓缓从海域飘来,来到他的手中。 只是,他并未发现的是,一道血色元气,恍然从海底席卷而来,速度很快,充斥进余盛阳的身体,随即沉没到海底深处。 在王朝年心里,他所需要完成的,他已经完成了。 赵克胥一直跟在桁乐和滕光霖身后。 先前,他就要成功了,可却突然冒出滕光霖这样一个人来。 在他眼里,什么和虺宗结盟,什么达到共同的目的,都不重要。 能杀死那个红发少年,然后侵夺他的所有元气,才重要。 只是,自己师祖出手阻拦,他也不好说什么。 几人向前走来,终于来到浓雾之中。 王朝年如何得到那玉笛,可被他们全部看在眼里。 “原来,蓬莱阁内部,也有这么精彩的故事啊!”桁乐笑着,站在最前面。 王朝年并不慌张,这样的事情,哪门哪派没有。 “是长生宗张凌尘伤害我蓬莱阁弟子,我只是来取回属于我蓬莱阁的幻音玉笛,怎么,有问题吗?” 他这样说,似乎真的挑不出毛病。 “余承阳少宗主,就这样见不得自己亲哥哥活在这个世上吗?”滕光霖也笑着说道。 王朝年阴冷着脸,似乎如临大敌,紧紧握着那柄玉剑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并不明白,也和我没有关系。我想,你们也一定是来争夺玄武巨骨的,我也不管你们是哪门哪派,总归,我蓬莱阁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 “呦呵,你蓬莱阁能做出这种脏事,还怕别人说?”滕光霖说着,却被珩乐阻拦下来。 随即,桁乐说道:“你们怎样行事,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只是来看看蜃墟,不介意吧。” 滕光霖也是没有想到桁乐会这样说,虽是有些吃惊,但很快也恢复了本来颜色。 王朝年也看出几人的不俗,将眼神扫过几人,当即就要离开。 珩乐在前,阻挡着身后几人,而后看向了赵克胥。 赵克胥眼中重瞳散发出暗红色光影,随即又恢复神色。 “师祖,不见了。”他轻声说道。 桁乐脸部并没有任何表情,只嘴角轻微一笑,甚至连滕光霖都没有注意到。 “继续往前吧,张凌尘他们,恐怕已经到了蜃墟了。”桁乐说着,率先向前飞去。 王朝年看着众人离开,眼中神情,愈发变得复杂起来。 张凌尘在击溃余盛阳后,利用中行锥,很快便赶到了蜃墟之外。 蜃墟,果然像是宋见星所说,高不见顶,耸入云间。 蜃墟之中,天剑山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端端立着,直直戳进了万里云雾之中。 张凌尘远远看着这座从来没有见过的山峰,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远远召唤着他,这种感觉,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加快速度,想要追上九宝儿他们,在他心里,最不放心的还是九宝儿。这次,要不是九宝儿很久没有见他,执意前来,按他的心思,是不会同意九宝儿跟他们一块前来的。 蜃墟仍旧隐在雾中,像是天和地相连接的一种物质一般,横在了张凌尘眼前。 天剑山郁郁葱葱,被很多种植被覆盖着,像是一座青绿色的磐石,深植在大海之中,无数元气笼罩其间,似是不可接近一般。 浓雾依旧,整个蜃墟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很大的龟背,驮着一座不可攀爬的巨峰。 张凌尘向前飞去,就在快要到达蜃墟时,一股剑意袭来,将他和蜃墟分割开来。 他手持龙栩,艰难挡下这些剑意,在元气还未爆发开来之际,后撤身形,躲了过去,看向前方的浓雾。 “张凌尘,别来无恙啊。” 有人声音传至,却始终不见其身影。 张凌尘警惕起来,这声音当然很熟悉,可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让你多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这道声音又至,还是不见人影。 “谁!出来!” 张凌尘大喊着,龙鳞再次爬至全身。 眼下,他只有保持十万分警惕才行,觊觎这玄武巨骨的人有很多,根本猜测不到究竟会有多少人前来。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随着声音到来,一道人影,从浓雾中出现,张凌尘定睛看去,这人,的确早就相识。 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他所击溃的雍离淳。 “竟然是你?”张凌尘也是感到很意外。 雍离淳依旧风度翩翩,白衣淼淼,眉目间,有种洒脱。 “怎么不能是我?你以为,当日我在你面前落败,就真的是我实力不如你吗?”雍离淳说着,嘴角露出一种邪魅笑容来。 张凌尘也笑了起来,能在此处见到他,他究竟代表长生宗还是别的什么人,犹未可知。 “你在这里,是受何人指派,是长生宗?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张凌尘问道。 “我代表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雍离淳说着,从身后拔出一把剑来,这剑张凌尘很陌生,从前没有见过,也根本不是雍离淳当日那把佩剑。 当日那把箐涯,可是离着自己鼻尖只有几寸之远,那种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当下,这把剑虽然和当日那把长得一模一样,但气息完全不相同。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即便我要死在你的剑下,你总该要让我死个明白吧。”张凌尘说着,嘴角却是笑了起来。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配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活不过多久,就可以了。”雍离淳说着,元气已然迸发而出,这种气息,可要比什么郭垓,赵从定强多了。 “竟然没有想到你藏得这么深,当日你的实力那么弱,如今想来,本就不是一件寻常之事,只是我没有多想罢了。可你如今表现得这般强势,这柄剑也完全不是当日的气息,你要是不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可死不瞑目啊。”张凌尘说着,手中也逐渐生出些许元气。 雍离淳眼神逐渐变得恐怖,随即是一种他这种年龄不可能露出来的神情。 “我只需要你死,我的身份,你不必知道。” 说着话,雍离淳纵剑而来,身边元气涌动,像是遮天蔽日一般,连带着无尽的剑气,向着张凌尘袭卷而来。 他的身后,浓厚雾气像是顷刻间化为了寒冰一般,无数冰锥同样带着剑气,刺向了张凌尘。 张凌尘虽然仍旧没有感受到他究竟是谁,但面对这般强大的攻势,还是不得不做出应对。 这种攻势,完全和当日的雍离淳有所不同,确切来说,根本就是变了一个人。 张凌尘手中龙栩散发出无尽龙气,青翠元气从其手中生出,涌向龙栩。 一条巨龙从他身后出现,大海之中,万千道水气奔腾而来,元气弥漫,像是将他隐去了。 大海之中,无量元气从海底生出,逐渐向上,原本平静的海面瞬间爆炸,水浪溅出很高,一头巨龙从中生出,带着无尽的元气,咬向雍离淳。 雍离淳笑着。 “没用的,你以为,我还是那日的我?” 他嘴上说着,手中根本未停,身后骤然出现一柄长剑,剑锋极其有力,横向而来,将巨龙头颅斩下,同着先前那些无尽元气幻化而成的剑气,端端刺向张凌尘的眉心。 张凌尘脸上似乎也生出了一种惧意,正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万道剑气。 眼前这个人,和当日那个雍离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或者说,当日的雍离淳,只是刻意地败给了他,而他真正的目的,谁也不得而知。 那些冰锥所带着剑气,顷刻之间,就到了张凌尘的眼前。 他那双眸子之中,无数冰封的剑意,越发离得近了起来。 张凌尘眼看着这些剑气的到来,扔出龙栩,双手用力,吸引了大海无量的元气,冲将而至,来到他的身前。 龙栩呼啸着,龙吟之声盖过了整片海面。 宋见星和九宝儿他们,已然到达了蜃墟之前。 那座戳破云天的天剑山,此时就在他们眼前。 几人商议,还是要等一等张凌尘,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也就赶到了。 直到他们听到了这声龙吟。 场间谁都清楚,张凌尘的剑意之中,有无尽的神龙之力,此间,这声龙吟,也只有张凌尘的龙栩能够发出。 可这声龙吟,分明带着落败之意。至少,此时张凌尘也未能占据上风。 “不好,张凌尘怕是出事了。”九宝儿心慌起来,嘴里不住地说道。 彭自羽手持着贯天,也凝眉看向龙吟的方向,心中也是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声龙吟,的确有种哀嚎之意在其中。 “我去,你们在此等着,若是半日之内,我们不回来,你们便先行登上蜃墟去。” 宋见星眉眼坚定,不等宋林鹿说什么,便已向后折返。 张凌尘还想要挣扎,可万千冰锥带着剑气已至身前。 “对了,忘记告诉你,我这柄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无涯。”雍离淳说着,眉眼之间全是自信。 无涯,本是剑榜排名第七的神剑,只是早年间,就已折断了。 这柄剑,是一个早已消失的门派,无极宗之剑。 在和天台宗一战之后,这柄剑,就消失于世间,三百年再未出现过,却没想到如今出现在这里。 “我要想恢复我无极宗当日的辉煌,恐怕,只能依靠你了,张凌尘。” 张凌尘笑着,看着那些剑气前来,没有做任何抵抗。 或许,下一刻,张凌尘就要死在这里了。 雍离淳眼里满是自信,他早已到了神藏境界,只是,为了光复无极宗往日的辉煌,他只好在长生宗蛰伏着。 张凌尘体内的秘密,正好是他光复无极宗最好的倚仗。他骗过了长生宗所有人,前来蜃墟,不是为了替长胜村夺回玄武巨骨,而是杀了张凌尘,获得无尽力量。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雍氏一门重新回到世人眼前的机会。 而张凌尘此刻,终于知道了他究竟是何人,为何前来。 他笑了起来:“按理来说,我根本活不到现在,但是,我还是活了下来。所以,雍离淳,不论我的命数究竟是怎样,不论你究竟藏身了多久,骗过了长生宗多久,今日,我都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些剑气已至,离着张凌尘,不足一尺。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5章 毋庸压海域 联手斗无涯 无极宗,与天台宗同在古蜀,也就是乌兰国境内。 无极一门,本也是名门正派,传世也有数百年之久。 后来,因为无极一门做尽恶事,多行不义,私底下贩卖人口,吸食生灵精血,暗中勾结荒庭幽宗,企图颠覆天台宗,成为古蜀之地的最强宗派。 天台宗上代宗主枯桑实在忍受不下去,便携弟子出手,反而直接将其整个门派抹了去。 这些年来,无极一门便再无任何消息。 却没有想到,无极后人竟一直藏身在长生宗,今次还到达了蜃墟海域。 那些剑气将至,张凌尘若再不招架,恐怕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此时,张凌尘嘴角却轻蔑笑了起来,看着那些剑气,眼神不为所动。 龙鳞像是飓风一般,速度极其之快,绕经张凌尘周身,快速在其身前形成了一道龙鳞铠甲。 坚冰带着剑气,才一接触龙鳞,便化为了冰屑,越多的坚冰到来,龙鳞铠甲好似越发坚硬。 无数冰屑掉落而下,却始终没有伤到张凌尘分毫。 雍离淳脸色开始难看,凭他神藏境界,难道还伤不到张凌尘不行? 他八岁入洞识,十二岁进到长生宗时,已是开元,甚至都没有在开元境界停留多久,便到达半禄,更是在要来蜃墟之前,稳稳进入了神藏境界。 他很自信,在这世间,能在他这个年纪到达神藏之境的人,或许有,但不会太多。 什么当世年轻弟子前十,在他眼里就像是笑话。 他多年藏拙,甚至还要装作不及赵从定那种废物,为的还不是恢复他雍氏一门往日的辉煌。 他来到此间,用尽力气,即便知道张凌尘拥有神龙之力,但他自信,若是他使出自己全部实力,再加上这把神剑无涯的威力,击败张凌尘,当不在话下。 先前,那些剑气所至,眼看他就要成功了,可张凌尘却又轻而易举将这些剑气挡下。 这让他有些气急败坏,心里也越发地恨起张凌尘来。 “凭什么!”他大喊着,元气爆发,看起来怒火中烧。 他手中无涯,持剑向前走去,周边元气大作,将其托举着,离张凌尘越来越近。 之前他所化出的那柄长剑,也是在坚冰剑气之后,与张凌尘周身的龙鳞碰撞到一起,可这柄长剑依旧没能突破龙鳞,反而被张凌尘挥动龙栩,击碎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神藏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是这样,我可不得不下重手了。” 雍离淳说着,来到张凌尘身前三四丈远的位置,冷冷看着张凌尘说道。 海域之上,似是有狂风大作,无数水汽从海面被吸附而起,没用多久,便形成了厚实的乌云,将这一方天地裹了进去。 乌云之中,丝丝电流闪烁其中,无涯在雍离淳手中同样释放着电流,元气与电流交织缠绕,看起来甚是唬人。 “可还记得当日,你将我的冠冕击落?今天,我便要割下你的脑袋,以雪我当日之耻!” 雍离淳大喊着,元气与电流合二为一,从天际落下。 数百年前,在古蜀地无极宗后,有一方青色晶石,这晶石不知何岁月形成,伫立了不知道多少年岁。彼时,无极宗才建立,首代宗主雍鹏将晶石取下,大火淬炼数百日夜后,得一神剑,取名无涯剑。 枯桑灭无极宗时,曾将此剑折断,雍家流落之人将断剑带走,重新铸造后,便成了当日张凌尘所见到的那柄箐涯。 可后来,雍离淳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被雷电击碎的半截同样质地的晶石,竟是将箐涯又铸回了无涯,反而让这剑获得了引雷御电之力。而这,也和其无极一门的最高剑意,引雷剑意极其契合。 他此次前来,一则为了得到玄武巨骨,彻底将无涯恢复到以前状态。二则,便是杀了张凌尘,得到其体内的神龙之力。 电流顺势而下,像是剑锋,又带着无穷的天地之力。 张凌尘抬头看向那数道雷电,电流之间升腾着无尽的剑气,径直劈向他的脑袋。 “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张凌尘笑着说道。 “你们都想让我死,都以为有实力能够杀得死我,可我偏不,我不信宿命,也不服宿命。” “看好了,雍离淳,哪怕你再怎么藏拙,再怎么不可估量,对付你这雷电所引的剑意,我只要一剑,就够了!” 张凌尘依旧龙鳞绕身,举起龙栩,便向着那些冲袭下来的雷电而去。 雷电与龙栩才一接触,便发疯似的冲进张凌尘身体之中,仅一瞬间,张凌尘仿佛置身于雷劫之中,稍有不慎,恐将被这些雷电所撕碎。 张凌尘体内爆发出青翠元气,加持进龙栩之中,龙吟声再次传出。 这道声音,却不同之前,不再是有落败之意,而是仿佛要冲破天际的嘶吼之声。 远处,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声龙吟。 宋见星不由加快了飞行速度,他并不知道此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张凌尘释放出这么强大的斗志。 赵克胥和虺宗众人已离此处不远,他们都知道,能够引出龙吟的,世间就只有一人,那便是张凌尘。 他们各自暗藏鬼胎,不用商议,一齐往此处而来。 蓬莱阁的护法王朝年,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龙吟,但他并没有向此间赶来,因为他知道,往往能藏到最后的人,或许才是得到更多之人。 当然,这片海域还有其他的一些人存在,只是他们在哪,究竟是谁,此时并不可知。 龙吟过后,张凌尘站在雷电之中,紧闭双眼,非但没有被那雷电撕碎,反而好像很享受似的,感受着雷电穿梭于身体各处经脉。 雍离淳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是,张凌尘所研习的秘法,是天师所留下的归一之法。 归一之法,可引动世间万法于一法,可无视世间万物如无物。 这些雷电固然强大,可在张凌尘眼里,却是如同养料一般,反倒滋养着他的识海。 若是雍离淳能够再强半分,张凌尘都做不到这样。 而此时的张凌尘,气息大变,完全不像往日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而是化身成为了一个魔头一般。 他终于睁开眼睛,手中握着龙栩,笑着看向了雍离淳。 “我说一剑,就只一剑!” 说着,张凌尘浑身青筋暴起,无尽青翠元气骤然爆发,剑意升腾,似乎就要冲出他的身体,可却在一念之间消散,龙栩剑锋闪过一丝寒芒,张凌尘终于动了。 他速度很快,龙鳞依旧环绕其身体,整个人像是一头黑色巨龙,奔向雍离淳而去。 雍离淳并认不出张凌尘这一招是什么,但总觉得,这一剑他并阻挡不住。 他偷看过世间很多种剑意,也熟悉掌握自家引雷剑意和长生宗玲珑剑意,但此时张凌尘所展现出来的这种剑意,他完全没有见过。 他紧皱着眉头,心底终究有些慌乱,可他还是故作镇定,将无涯剑横在身前。 这一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强,甚至,很弱才是,就像是师兄弟们练习时,普普通通刺来的一剑,稀松平常。 他抬剑在前,虽也升起剑意,但还是没有用多少力气。 龙栩剑锋将至,空间似乎都被划破,那些雷电依旧游离,却又像是追不上张凌尘一般,紧随在其身后。 “轰!” 一声巨响,响彻此方天际,雍离淳带着不可思议,被张凌尘一剑劈下,本就不稳定的无涯,再次沿着原本的裂痕被砍断。 这剑,若得不到玄武巨骨,恐怕也就彻底毁了。 他自己所炼之剑,终究还是不稳定,也是他自己实力还未到达那种地步,在龙栩之下,无涯再次断裂成两截,雍离淳一口鲜血喷出,在浓雾之中快速落下。 鲜血喷涌而出,将断裂的无涯通体染红。 张凌尘悬在天际,看着雍离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雍离淳还不至于在自己这个实力之下被砍死,但总归,这一剑他还是吃不消。 这是归一剑术和凌云剑意的合体,也是他目前能够砍出的最强一剑,这一剑,即便是那余盛阳,也没能经受住,他雍离淳再强,怎么也强不过余盛阳去。只是他并不知道,余盛阳已经死在了他蓬莱阁自己人手中。 鲜血在无涯剑锋上,慢慢流下,却又隐隐渗入剑体之中。 直到所有鲜血皆被无涯吸进剑体,却突然爆发出青色光芒,极其耀眼。 光芒之中,无涯慢慢生长出剑体,没用多久,竟像是被重新锻造了一般,恢复了原貌。 那些青色光芒也似乎有着治愈之效,让受伤不轻的雍离淳同样恢复了过来。 张凌尘看着场间发生的变化,表情也是严肃起来。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很明显,雍离淳已经和先前无二,甚至气息更强劲了几分。 “哈哈哈!”雍离淳大笑着,突然停止掉落,猛然跃起,像是被弹射出的箭矢,一眨眼之间就已经冲向了张凌尘。 张凌尘手持龙栩挡在身前,剑身才至眼前,无涯剑端就已刺向他的面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凌尘心里也是不可思议。 雍离淳却不给张凌尘任何喘息之机,他本是神藏小乘之境,面对张凌尘本就高出很大一截,即便张凌尘依靠神龙之力也短暂来到神藏,但这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雍离淳手持无涯连续砍出数剑,每一剑,浓厚的剑意都像是万丈高山,让张凌尘几乎无法招架。 “这是怎么回事?”不远处,隐住气息,藏在大雾之中的赵克胥向着桁乐问道。 桁乐看着正缠斗在一起的张凌尘和雍离淳,缓慢说道:“这柄无涯,成剑之时,可不仅仅是一方青晶石那么简单,当年雍家老祖为了铸成这把剑,在最后时刻,将自己融进了剑中。这,你们都不知道吧。” “怪不得,无涯剑出之后,雍家老祖却不见了。”滕光霖点着头说道。 桁乐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所以说,这无涯在最后关头,若是染上雍家血脉,便会激发出此剑真正的威力。当年枯桑断剑之时,若是知道此剑还有这样的能力,恐怕非得将此剑投进熔炉不可,只是,他并不知道此剑的秘密罢了。” “那这剑的秘密,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赵克胥不解问道。 桁乐笑了笑:“以身融剑之法,乃是我桁家所创,雍家老祖也是求到了我家祖上,才能铸成此剑。当然,也是他自己算到了雍氏一门未来的宿命,才会强行如此。我身为桁家之人,知道这些,不算什么吧。” 赵克胥点点头,不再说话。 几人说话间,张凌尘已快被雍离淳逼入绝境。 无涯像是换了一把剑,强势不说,锋锐无比,每一剑都带着千钧之力,劈砍下去,震得张凌尘整个手臂直颤抖。 剑锋所至,要不是张凌尘有泓栩元气加持,恐怕他早就被斩落了。 即便连外部那些龙鳞,也被无涯砍得七零八落,几乎起不到作用了。 这柄剑,竟然能将龙鳞斩破,也是张凌尘没有想到的。 雍离淳浑身被鲜血所浸染,此时已然一副要将张凌尘撕碎的模样,他的眼里,全然没有了正常人的样子,而是像极了一个嗜血的屠夫,一心只想着杀戮。 又一剑劈来,张凌尘手持龙栩挡下,剑意随之袭来,将其打飞数百米之远。 浓雾之中,张凌尘还未有喘息之机,雍离淳却又杀至。 只一刹那,张凌尘引动泓栩元气,在身前形成巨大青翠元气屏障,拿出中行锥,消失在原地。 雍离淳虽是扑了个空,但还是很快锁定张凌尘逃去的方向,一剑刺来。 这一次,张凌尘确实躲无可躲了。 但好在就在此时,宋见星到来了。 毋庸划破浓雾,速度之快,人的肉眼难以捕捉。 一头巨鼍在剑锋之前显现出来,逐渐变得非常巨大,甚至将这一方海域都压在了身下。 宋见星随后而至,在巨鼍对上无涯之时,将张凌尘挽在了自己宽大的臂膀之中。 “你没事吧。” 张凌尘还是第一次被人以这种方式救下,很快站定身形。 “我并无碍,只是这无涯,突然十分强势,我不知道怎么对付。” 宋见星站在张凌尘身前,看着雍离淳,伸手唤回了毋庸,随即笑笑:“你一个人不行,那就让我一起对付他。” 说着话,宋见星将毋庸高高抛起,巨鼍之上,又显现出一只麒麟。 万千元气从四方而来,围绕在宋见星周围,无数把剑顷刻间形成,悬于天际,继而万剑齐发,刺向雍离淳。 雍离淳大口啐出一口鲜血:“剑冢又怎样,毋庸又怎样。” 话音未落,雍离淳暴起,整个上衣被元气撕碎,化为粉末,向海域散落。 他的身体每一个毛孔,此刻仿佛都向外倾泄着元气,这种元气,根本不像是他这种实力能够释放出的。 “受死吧!” 雍离淳像是一道闪电,向着宋见星袭来。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6章 两剑立横空 黄雀在蝉后 雍离淳在宋见星眼中,离得越来越近,直到无涯就要刺入他的身体。 无数元气形成的屏障突兀出现,将雍离淳挡在外面,海风呼啸,海浪高悬,跟在雍离淳身后,同时还有极其强大的元气。 张凌尘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调整片刻,再次持剑前来。 雍离淳的确强得离谱,远在他想象之上,但同时,他的弱点也暴露无遗。 大雾逐渐有了消散的意思,渐渐地,天剑山能够看得清楚一些了。 宋见星知道,不能在此处再耽误太多时间,否则,玄武巨骨得不到不说,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他看着雍离淳的到来,毋庸发力,麒麟来到身前,嘶鸣着,仿佛要将雍离淳吞下去。 但雍离淳似乎早有准备似的,再次一剑袭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无涯在天际划出很长一道弧线,就要至宋见星身前了。 宋见星眼神冷峻,心里想着对策的同时,还是不得不先出手挡下这一剑才行。 那巨鼍虽然很大,但动作很快,飞扑而来,张开大口,将无涯叼在了嘴里。 雍离淳并不理会,手中还在发力,元气还在迸发,身后剑意越来越盛,升腾而出的剑气也越来越锋锐。 不及宋见星有下一步动作,雍离淳抽出剑来,直直刺向了张凌尘而去。 张凌尘才缓了一口气,见无涯又至,不得不拔剑应对。 龙栩也吼叫着,张凌尘迸发出不知多少泓栩元气,要不是那日从碧溪中吸收了无尽的泓栩元气,此刻他还真的再无依仗了。 剑与剑相抗,剑气与剑气相对,在这方海域产生巨大气旋,顷刻之间将周围的云雾吹出很远而去,连同整片海水都被产生的风所行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巨量的海水在海面旋转着,仿佛钻进了万米深的海底。 张凌尘浑身衣服被风吹起,发丝被无穷剑气席卷而过,虽未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还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凌乱极了,仿佛遭受了凌辱一般。 他持着剑,嘴角终于渗出鲜血,胸口的疼痛传来,让他想咳嗽,却又因太过疼而不敢咳嗽。 “凌尘,你没事吧!” 宋见星持着毋庸,就跟在雍离淳身后,在雍离淳斩出先前这一剑时,终于来到雍离淳身后,他并没有着急刺出这一剑,而是问张凌尘如何? “我,我没事,还活着!”张凌尘语气虽然虚弱,但听着应该还可以,短时间应该不会出事。 下一刻,宋见星将视线从张凌尘身上移开,看着自己那柄毋庸剑锋,端端刺向雍离淳而去。 雍离淳也知道身后还有大敌,但此刻,他只想让张凌尘死。 哪怕张凌尘不能为自己所用,但他必须死。 他心里满是恨意,满是对这个世道不公的愤怒。 他本也可以是个佼佼者,是个世间难得的天才之人,至少,要比张凌尘,张元元,宋见星这些人强出很多才是。 但他却没法和这些人相比,因为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依仗,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他将无涯抛出,引出数道雷劫,带着无尽雷电之气,再次冲着张凌尘而去。 随即,他转过身去,用几乎是恶魔的一双眼睛,正正看向宋见星。 宋见星剑锋已至,这一剑,有巨鼍之气,有麒麟之力,还有无尽的大概元气。 这一剑,是毋庸剑意的最高诠释,也是剑冢多年来在这个少年身上全部的积蓄。 这一剑,并没有引风御电,或者多么超凡脱俗,仅仅就是一剑,极其平庸简单的一剑。 可也正是这一剑,让雍离淳似乎没法阻挡一般,又好像由不得他阻挡,就在他的眼中,一寸一寸刺入他的胸膛。 无涯还在往前飞着,雷电已至,同着剑刃,砸向张凌尘。 张凌尘才要催动元气去阻挡,可下一刻,自己好像不受控制一般,龙栩被抬起,无尽龙气龙手掌飞速而出。 “柯骞?” 此时,柯骞已从张凌尘身体中出来,虽然还不能彻底离开,但他所能释放出来的实力,根本不是雍离淳所能比拟。 “你怎么出来了?” 张凌尘还在诧异着,却见云雾之中,有人到来。 那人速度很快,看似冲着宋见星而去。 但直到他离得更近一些时,大家才看清楚,他所奔向的,是雍离淳。 宋见星也反应过来,转身看向来者,将毋庸从雍离淳体内拔出,挡在了自己和雍离淳身前。 雍离淳虽然为该死,但宋见星还是习惯性地去回护。 张凌尘当然能够认出此人是谁,所以这会才明白,为什么柯骞会从自己体内出来。 “好小子,偷袭?脏不脏?” 毋庸横斩而去,带着杀伐之意,巨鼍也再次来至宋见星身前。 “脏?在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干净的?你剑冢干净?还是长生宗干净?” 那少年虽并未说话,但其身后却又走出好几人,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笑着说道。 “是没有绝对的干净,但却又绝对的肮脏,看见你们,真让人作呕。”宋见星一脸嫌弃说道。 张凌尘也从身后走来,警惕地看着前来的这几个人。 “你们先前不是还打成一团吗?怎么,这会子就已经走到一起,沆瀣一气了?” 这些话,其实在桁乐和滕光霖这种老家伙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连让人家气一下都做不到。 “呦,神龙也在啊,这就有点棘手了。不过,此刻的你,恐怕也没有巅峰时期的实力吧。放心,你们都会死在这,所以,让你们逞一时口舌之快,我不介意。” 桁乐笑着说着,斜眼看了看赵克胥,示意他动手。 赵克胥脸上仍旧冷着,好像别人欠了他很多钱似的,让张凌尘和宋见星心里很是不舒服。 雍离淳还在他们二人身后,方才被宋见星捅了一剑,伤口此时正潺潺往外冒着鲜血,虽然眼中还全是恨意,但那一剑伤及他的识海,此时很明显已无再战之力。 “滕先生,可否出手一助,让我家少主先噬了那雍家后人,他手中那把剑,归你们虺宗了。” 桁乐说完,滕光霖笑了笑。 这看起来,很是划算。 他手中那把扇子突然爆发元气,剑气从扇叶中迸发而出,刺向宋见星。 宋见星虽然没有听到桁乐跟滕光霖嘀咕了什么,但看这人突然发难,必定有所图谋。 虺宗之人,下手阴狠,此时这剑气,更是直扑宋见星面门而来。 宋见星一时有些闪躲不及,好在巨鼍在他身前,替他挡了下来。 可是,下一刻,剑气又至,让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滕光霖的实力,根本不是这些少年所能够阻挡的,即便张凌尘有着神龙之力,在面对这些剑气时,也自知不是敌手。 好在,柯骞在场。 一声龙吟之声骤然而起,柯骞一跃向上,将张凌尘连同宋见星一起带着,躲开那些剑气。 雍离淳也感受到了那些剑气的强大,挣扎着使出最后的极其,召唤无涯前来,无涯横扫而过,和剑气相抗,可还是有数道剑气从他身体穿过,血液喷出,雍离淳眼中尽是恐惧之意,心中只剩下逃命的想法。 滕光霖一心只想得到那柄神剑无涯,根本顾不得雍离淳的死活。 桁乐也看出不对,大喊一声:“滕光霖!” 滕光霖这才反应过来,尴尬一笑:“那就让少主前去吧。” 赵克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双眸子发出暗红丝线,雍离淳退无可退,转身一跃,重进海水之中。 那些丝线紧随而去,也钻进大海之中。 只是,过去片刻,赵克胥收回丝线,不可思议地看向桁乐。 “还是没有。” 桁乐也感到很意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前余盛阳是如此,此刻雍离淳也是如此。 难不成这海水之中,另有其人? 不及多想,他将视线看向方才跃起的柯骞几人。 “没事,这还有两个呢。” 赵克胥也看向张凌尘和宋见星,眼中嗜血之味十足。 “怎么?要和我打?小心你家少主子吧,要打,得你来才行。” 柯骞说着,语气很是不屑。 “幽宗之人,我见了太多,你们那赵漠河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们?” “虽然我仍然困在这张凌尘的识海之中,但你们想轻易让我们死,恐怕没那么容易。” 桁乐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慢慢将紫色斗篷从头上取下,露出整个面容来。 “这老头子倒是保养得不错,看着比我师父都年轻呢。”张凌尘看到桁乐面容后,笑着说道。 “那可不,他可是天天食人精血之人,哪里会轻易老去。” 桁乐依旧面无表情,虽然张凌尘和柯骞的话,他都听在耳里。 “要打,就打吧,废什么话,我是不可能让你们离开这里的。” 桁乐说着,紫色袍服被元气震起,紫色元气蔓延开来,仿佛无穷无尽。 张凌尘看着这老家伙,实力几乎和张七十一个等级。 他凝眉看去,那桁乐在一瞬之间,像是打出了很多拳头,每一拳,都不是他所能招架。 一头巨龙呼啸着,从海底生出,向上攀来,龙头硕大,竟要硬抗这些拳头。 柯骞手中,已然出现他那柄神器。 此时,神器呈现枪形,龙鳞遍体,枪尖同样漆黑无比。 “张凌尘,借身体一用!” 张凌尘还未反应,似是不受自己控制,被柯骞占据了。 柯骞和张凌尘已然成为了同一个人。 外界之人也看不出此时究竟是柯骞还是张凌尘,只见一头龙鳞附身之人,手持一杆长枪,从天际而下,端端指向桁乐而来。 “少主,你去对付那宋见星,张凌尘交给我!” 桁乐大喊一声,手中出现一柄长剑,迎向张凌尘而去。 赵克胥双眸闪过一种令人后背发凉的寒气,手持探幽,向着高处的宋见星杀了过去。 宋见星咬着牙关,似是厌恶极了,元气爆发,毋庸剑意再起。 无数柄长剑一把接着一把出现在他的身边,又一把接着一把刺向飞来的赵克胥。 正此时,张凌尘和柯骞手握长枪,寒芒闪过,已离着桁乐不及一丈。 他速度极其迅捷,像是天际而来的一颗硕大流星,只是顷刻之间,便将枪尖刺到了桁乐鼻尖位置。 桁乐不慌不忙,紫袍像是瞬间化为坚甲,饶是那长枪极其锋利,可再也向前不了哪怕一分一毫。 逐渐地,枪尖位置开始冒出火焰,青蓝色的火苗愈发旺盛,在周遭气流的席卷之下,呼啦啦将整根枪身都点燃。 “啊!啊!” 张凌尘和柯骞的声音同时传出,这声呐喊,像是将海面都震得翻涌起来。 万道寒光从海底射来,所到之处,连带着海水都被瞬间冰封,一道飓风从海底形成,像是另一杆长枪而至,带着无尽的寒冰,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一丈一丈,看似很慢,却在片刻之间,从海面奔涌着,戳向桁乐。 桁乐也知道,这是神龙所带的寒冰之力,这寒冰之力,也的确不是自己能够轻易相抗的。 他转动手中长剑,斩向那杆长枪,才将长枪挑开,转身便躲,终于在坚冰到来之前,躲开而去。 坚冰却是不管不顾,一道冰墙又瞬间在他身后产生,堵住他的退路,张凌尘手中长枪瞬间化为一张硬弓,元气为箭,张凌尘紧闭双眼,却好似能瞄得更准一样,只一刹那,一根坚冰所化的箭矢便向着桁乐而去。 桁乐并没有理会,反倒笑了起来。 他引动手中长剑所带的元气,漫天的巨浪在他身后形成,同时,元气所化的万道剑气,从巨浪中穿出,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水人,这些水人并看不清长相,也分不出具体有多少,只觉得排山倒海,滚滚万丈,不可阻挡。 宋见星还在和赵克胥相抗着,数以千计的元气之剑,在被赵克胥用虐餮之法挡下以后,两人近身肉搏,难分伯仲。 桁乐所引出的惊涛骇浪瞬间就将那冰墙击成了粉粒,那根冰箭虽也至桁乐身前,但在这巨浪跟前,瞬间消失全无。巨浪所至,先前神龙之力加持下的冰形态飓风也被扑碎,而在巨浪之前,那些持剑的水人,似千军万马,以不可阻挡之力,杀向张凌尘与柯骞。 宋见星也看到了桁乐所释放出的杀招,心里有些慌乱起来。 眼看着,他们就要落败了。 “张凌尘,用我的元气,催动中行锥,我们跑!” 柯骞虽然身形还在往巨浪方向,可心里却对张凌尘说着逃走的话。 张凌尘心里也明白,桁乐所引动这么强势的手段,当不会有余力追来,当即便按照柯骞吩咐照做。 万米巨浪和万千水军将至,赵克胥也觉得胜利在望,退了出去,看着这几人被覆灭,倒是,他只管吞噬几人元气就是了。 却不料,他才后撤而去,随着张凌尘单独声音的一声暴喝,几人却瞬间不见了。 那万米巨浪才至,却又扑了空,落回海域,引起海啸,升腾起百米之高,向远方涌动而去。 好在,这浪并不会直接冲向汴京,否则,不知多少百姓会遭殃。 张凌尘这里,神龙元气果然强劲,瞬间便带着他们来到了蜃墟。 宋林鹿带着九宝儿等人,就在蜃墟旁的一块小林子旁等着。 “倏!” 一声元气暴鸣声响过后,张凌尘和宋见星凭空出现在几人身前。 九宝儿看到张凌尘回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快走,我们上天剑山,再晚就来不及了。” 宋林鹿说着,几人不做迟疑,当即往身后天剑山走去。 几人才离开不久,巨大的海啸前来,将这片林子所在的滩岸全部淹过,周遭的一切,悉数被震为了齑粉。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7章 玄武巨骨现 五大神力出 一群人才上天剑山去,山下便迎来了巨浪。 张凌尘等人看在眼里,内心也是后怕起来。 先前,若不是张凌尘借助柯骞之元气,利用中行锥快速逃了出来,仅那道巨浪,足可瞬间将他们湮灭。 桁乐作为幽宗实力最强劲的那几人,根本不是张凌尘几个少年所能够抗衡,即便是宋林鹿在场,恐怕也不够看。这天剑山上的玄武巨骨,究竟花落谁家,如今看起来越发的破朔迷离。 天剑山高耸入云,连条路都没有,整座山峰像是古老树林一般,全被高大的树木遮盖着,身处其中,根本看不到这山究竟有多高。 此事的天剑山,仍然被一层云雾笼罩着,这种云雾更像是某种看不清究竟的介质,让大家甚至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张凌尘等人攀爬了很久,似乎也还未至一半,先前张凌尘和宋见星又都大战一场,此事有些吃不消了。 宋见星其实还好,仅仅是消耗了一些元气,可张凌尘被雍离淳所伤,此事全靠硬撑着。 “等了你们这么久,还以为你们到不了这里呢。” 正当一行人有些精疲力尽之时,林雾之中,走出一人来。 这人手持长剑,笑眯眯看着众人,似乎等待多少了。 宋林鹿在几人最前面,也是皱起了眉头。 此人大家并不陌生,早在长生宗就见过的。 “余承阳?”张凌尘率先认出此人。 他的身后,紧接着又出现一人,不难猜出,正是蓬莱阁四大护法中的其中一人。看起来,此人要比王朝年实力还要莫测。 “呦,还认识我呢。你们不在自己家里好好待着,来我蓬莱境内做甚?难不成,上赶着找死?眼下,我那哥哥余盛阳下落不明,连幻音玉笛也不见了踪影,我有理由怀疑,就是死在了你们手中!” 余承阳看起来胸有成竹,完全不把眼前的众人放在眼里。 “余盛阳,死了?”张凌尘心中暗道。 张凌尘离开那方海域之时,余盛阳明明就活得好好的,如今余承阳说他死了,很难让人不相信,余盛阳就是死在了张凌尘手中。 “借刀杀人!”张凌尘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余承阳手下有四大护法,此时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人,他这摆明了就是借助张凌尘的名号,来铲除自己的心腹之患。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和余盛阳交手不假,但他根本就不是死在我的手中,他是怎么死的,幻音玉笛又去了哪里,你恐怕要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余承阳还是眯着眼笑着,看不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凌尘呀,早在长生宗时,我就知道你嘴皮子很溜,就是不知道,手上功夫到底如何,以为胜过了我那废物弟弟余文庆,就真的在这世间能排上名号了?我那哥哥,明明就是和你交手过后不见了踪迹,世人谁不知道你如今已经掌握了神龙之力,杀死余盛阳,恐怕不难吧。你若是承认了,我倒还能认你是条汉子!” “哼!” 张凌尘冷哼一声,看起来,这个锅,自己怕是背定了。 但他并不在乎这个,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况且,余盛阳摆明了就是冲他而来,难不成要让自己束手就擒不行? 再者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刻,他不管如何解释,恐怕都躲不过去了。 宋林鹿看着眼前两人,内心也明白了一切。 “余宗主,此事,恐怕有误会吧,我们来此,的确是为玄武巨骨而来,这玄武巨骨,有能者得之,你在这里阻拦于我们,莫非,是想和我剑冢为敌?” 宋林鹿嘴上说着,但手中长剑已然发出光泽,随时准备一战了。 “呦,宋家叔祖,你口气不要这么大嘛,动不动就是与你剑冢为敌之类的话,怎么,真当你剑冢在这世间无敌了?” “少废话,看剑吧!” 宋见星已然是忍受不住了,拔出毋庸,便刺向了余承阳。 而余承阳要的,就是剑冢之人先动手。 宋林鹿虽不想见到这般场景,但自家少宗主已然动手了,便也不再废话,当即也提剑杀了过去。 余承阳哪里会被这祖孙二人所吓到,笑着退了几步,来到他旁边那人身后。 此人,乃是蓬莱阁四大护法之首,王朝风。 他手中之剑,是一把短剑,名为惊风,虽只有一尺余,但实力不容小觑。 见这祖孙二人冲将上前,王朝风踏前一步,元气从周边暴起,将身旁树木吹散不说,连带着整个地面的尘土这炸起数丈之高。 剑意才起,他手中短剑爆发出惊人的锋芒,接连数十道剑气腾空斩向宋林鹿和宋见星。 宋见星见此人实力非凡,跳跃而起,手持毋庸,麒麟出现挡在身前,端端一剑刺向了他身后的余承阳。 宋林鹿长剑同样爆发出剑气,同着他的身形一道,对向王朝风。 周边数十棵树木被连根拔起,元气轰然炸开,王朝风身前青色元气勃然转为剑气,他似乎都没有动,剑气之锋便让宋见星不得不靠后躲去。 王朝风此时才算略施拳脚,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 他的身后,元气所至,数百颗巨石腾空而起,向着宋见星及身后张凌尘等众人砸来。 这些巨石,带着不知道多少剑意,张凌尘挡在九宝儿身前,手持龙栩,艰难阻挡。 彭自羽手中贯天乃是一柄重剑,此时已然变得更大了些,劈砍着飞至而来的巨石,但巨石实在太多,贯天即便强势,可还是有阻挡不住的,身体硬生生接连抗下几颗后,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宋见星也在阻挡着带着剑意的巨石,可这些石头像是源源不断,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半山腰上,巨大石块像是天降冰雹一样,砸得几人头都抬不起来。 宋林鹿也在艰难阻挡,终于冲破屏障,带着剑气来到了王朝风身前。 他的手中长剑,名为见月,是一柄很长的长剑。 宋林鹿人还未至,见月剑锋却是到了王朝风身前一尺位置。 王朝风这才停下元气,手中惊风挥舞起来,与见月打作一团。 众人这才稍有缓和,张凌尘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场景,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不是狼,就是虎,这世上,总有人不愿意让你好过。 既然如此,那便都不好过。 他心中再次唤起柯骞,柯骞瞬时响应,龙鳞蹭蹭而起,将张凌尘包裹起来。 他手中龙栩,也化身为一条黑龙模样,长啸一声,冲向那主仆二人。 “自羽,保护九宝儿。” 张凌尘临上前时,大喊一声。 彭自羽点点头,护在了九宝儿身前。 龙栩将至,龙吟之声响彻整个山峰,带着无尽龙气,袭卷而去,剑锋直指余承阳。 他心里知道,只要能击中余承阳,王朝风便不在话下。 余承阳脸上依旧笑着,似乎根本不怕。 他的手中,也出现一柄玉剑,在龙栩快要到来之前,发出幽鸣之声,似乎有一只大鸟从中出现,喷射出大量火焰,让张凌尘顷刻之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量火焰喷射而出的同时,那只大鸟显形,完全是一只火鸟。 “朱雀?”彭自羽看到这只大鸟,口中似乎是喃喃自语,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九宝儿转头看向彭自羽:“朱雀?这是什么剑?” “不对,这天剑山的秘密,恐怕不止玄武巨骨这么简单,这火鸟名为朱雀,传说就是一柄玉剑所化,只是在传说之中存在,不可能是他蓬莱阁之物。” “传说之中?”九宝儿也是有些不明所以。 “对,传说中,有五大神力。分别为神龙之力,麒麟之力,白虎之力,玄武之力,朱雀之力。” “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毋庸便是麒麟之力所化,已是世间第一的存在。神龙之力,应该就是张凌尘手中那柄龙栩。而此时余承阳手中的那柄玉剑,应该就是得到了朱雀之力才是。此次我们前来争夺的玄武巨骨,应该就是玄武之力了。” “那,白虎之力呢?”九宝儿眨着眼睛问道。 彭自羽肃眉看了看九宝儿,似乎在犹豫着,但还是说道:“我离家之前,我的父亲告诉我,这贯天,便是得了白虎之力,但这是一个秘密,父亲让我谁都不要轻易告知。要不是此刻朱雀问世,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所以,五大神力,在这里齐聚了?”九宝儿也是诧异道。 “是的,如果传说是真,五大神力同时出现的话,是要有天罚降世的。” “天罚?何为天罚?”九宝儿继续问道。 彭自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天罚究竟是何物,总归,上一次五大神力齐聚之时,天师破开了天门。 “怪不得!只是,你怎么知道?既然你知道,必然也有很多人知道啊。” 彭自羽皱着眉头,轻摆脑袋道:“我也是听父亲所说,这件事,世上能够知道的,恐怕只有那几个人,但传言还说,” 九宝儿彭自羽正说话间,山顶传来巨响,一座比蜃墟还要大的巨大骨架出现在几人上空。 不远之处,桁乐带着赵克胥和虺宗众人,一齐飞去,直奔向那巨骨而去。 海域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也不知从何处出现,也一齐向天剑山而来。 余承阳看到巨骨出现,也是停下了手中动作,朱雀高悬,他手中玉剑再次发出幽鸣之声,带着余承阳向上而去。 王朝风还在和宋林鹿战斗着,却也停下了手中动作,随着余承阳而去。 “我们也去!快!”宋林鹿吩咐着,率先跟了过去。 宋见星回过头看向张凌尘,眼中是一种看不懂的神情。 “对不住了,凌尘,我本不想骗你,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接下来会更加危险。” 张凌尘不解宋见星话中之意,却见那巨骨突然变成一道锋锐的剑意,直直向天而去。 整个海域像是产生了大地震一般,摇晃起来,让几人战都站不稳。 “什么意思啊!说什么骗我?你究竟在说什么。” 张凌尘还想再问,彭自羽却走到前来,拉住了张凌尘。 “看起来,剑冢是知道,你我,就是神龙之力和白虎之力的拥有者了。” “什么?神龙之力,白虎之力?” “对,我就是神龙之力,所以,世间很多人都想得到我。这玄武巨骨,就是玄武之力,能够得到的,便拥有了玄武之力。而你身边的彭自羽,他手中那柄贯天,其实就是白虎之力加持。” 柯骞声音响起,让张凌尘更加迷茫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 “这天剑山上,不仅有玄武之力,看起来,还有朱雀之力,天罚将至,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什么,离开?”张凌尘听着柯骞云里雾里说着,实在不解他在说什么。 顷刻之间,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一圈又一圈的元气从山顶炸裂开来,数百道血线腾空而出,赵克胥正端立于玄武巨骨之中,万千血色元气正顺着他手中探幽,像是无尽无竭一般,灌入其中。 “看起来,还是赵家那小子得到了玄武之力,往后,便更加有意思了。你如今实力还不够,接下来,他们势必会冲着你们二人前来。我们回去吧。”柯骞说着,龙鳞生出,将他们几人裹进其中。 可就在此时,桁乐却将目光注视到张凌尘这里,沿着山岩冲将而来。 那百道血线,也引出了其中一部分,冲向了张凌尘。 眼看着,张凌尘就要被血线所倾入了。 “不好,快跑!” 柯骞大声喊着,张凌尘还未拿出中行锥来,血线顺着他的眼睛冲了进去。 张凌尘像是瞬间被什么控制了一般,周身血气弥漫着。 这些血气将张凌尘托举起来,逐渐向上升去。 “张凌尘!”九宝儿和彭自羽同时大喊起来。 只是,那些血线似乎很贪婪似的,并不给张凌尘任何活命的机会,瞬间便将张凌尘周身袭遍,无数的元气正顺着血线向着赵克胥而去。 “虐餮之法,没救的。” 彭自羽叹息着,眼中已满是绝望。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8章 虐餮噬凌尘 山崩见荒坟 山顶之上,一座黑色巨塔,悬在天际之上,来不及逃命的一些人,都已被赵克胥的虐餮之法所吞噬,瞬间便只剩下皮包骨头,看起来甚是恐怖。 蓬莱阁众人见大事不妙,早已逃之夭夭,连带着朱雀之力也不见了踪迹。 这座黑色巨塔,名为剥离之塔,是幽宗除了荒域全图外,最为厉害的法宝。 此塔,可以将某处空间隐在其中,外人无法进入。 这也正是赵克胥能够率先得到玄武之力的原因所在。 山下,张凌尘被血线带着,一直向上飘去,彭自羽虽知道被这虐餮之法击中,再很难回天,但还是义无反顾冲了出去。 贯天化身巨大,一头白虎显形,冲向了张凌尘眼前的血线。 这还是白虎第一次出世。 彭自羽一直将白虎藏匿着,在长生宗时,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哪怕受人欺负,也一直都隐忍着。 当下,张凌尘身处险境,来不及他再顾虑太多了。 白虎冲将而去,大口咬向那些血线,可却如蚍蜉撼树,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彭自羽自身的修为,还是太低了。 柯骞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眼看着张凌尘体内的元气一股股沿着血线被赵克胥吞噬着,他也只好压制着自己的神龙之力,若是让赵克胥再吞噬掉神龙之力,后果恐怕更难想象。 九宝儿开始后悔来到这里,要是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是如何也不会同意张凌尘来此的。 可眼下,似乎已然没有任何办法了。 柯骞眼里,倒是还镇定,此时张凌尘被控制着,甚至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了。 血线在急速缩短,张凌尘已经被带着来到了山巅。 赵克胥还在贪婪吞噬着元气,像张凌尘这般强的识海和这般浓厚的元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让他兴奋不已,连桁乐也很是高兴。 原以为张凌尘这种人,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吞噬,但眼下看起来,还是他们想复杂了。 出幽宗之时,赵漠河曾和他单独聊过。 玄武巨骨很重要,但张凌尘的神龙之力更重要。只是当下,让他更为意外的是,白虎之力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克胥,盯住张凌尘身后的那个小子,他也是五大神力的拥有者!” 赵克胥眼中虽迸发出很多血线,但也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他身前的那只白虎,看起来同样诱人。 滕光霖阴沉着脸,虽然他和战镰未受到伤害,但他们一路陪着幽宗来到这里,竟是成全了赵克胥,自己没有落得一点好处。 原以为赵克胥会分出一些玄武之力出来,可没有想到赵克胥竟这般贪婪,完全是要独吞。 但是眼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甚至若是此时发难,自己和战镰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所以,他只好紧紧跟在桁乐身边,至少,场间那些被杀之人的剑,或许还能得到一两把。 张凌尘已然被赵克胥吸引着来到不远的地方,身体内的元气,似乎也逐渐被吞噬干净了。 不远之处,宋林鹿带着宋见星,知道夺取玄武巨骨无妄,也就再没有靠前,为了保护宋见星免受虐餮之法,宋林鹿还护在宋见星身前,受了不小的伤。 他们来蜃墟,为的就是夺取玄武之力,但想要引出玄武之力,还必须得是其他神力在旁。 剑冢只有麒麟之力,但张凌尘这里,可是有两道神力在。 别的人不知道,但彭自羽跟着宋清风走了一路,他很清楚,那柄贯天就是白虎之力。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朱雀之力竟然也在,几道神力同时出现,玄武之力甚至没有费吹灰之力便被引了出来。 “叔祖,为什么父亲不亲自前来,父亲若是来此,定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到玄武之力的。这下可好,连张凌尘都搭了进去。”宋见星说着,脸上有些颓废之意。 一开始,父亲提出让他带张凌尘和彭自羽前来蜃墟,他是不答应的。 但父亲告诉他,带张凌尘前来,只是为了引出玄武之力,并不是有意害他。 而剑冢之所以要得到玄武之力,怕的,就是玄武之力被别有用心之人得到后,引起人间的腥风血雨。 也正是因为他们心里没有私心,所以宋见星并不觉得他骗了张凌尘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宋林鹿也是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幽宗真的就只来了这两个人吗?你以为,这后面,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吗?” 宋见星有些不解地看向宋林鹿,可宋林鹿再未说话。 这个世间,可真是复杂,人心,为什么会有这般算计。 自己将张凌尘带到了这里,若是张凌尘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可是眼下,似乎真的大势已去了。 赵克胥这里,另一道血线,从他眼中生出,向着彭自羽而去,他手中探幽在吸食完玄武之力后,同样向着彭自羽而去。 可就在这时,张凌尘体内的小泓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了青翠光芒。 柯骞知道时候到了,笑了起来。 他一直压制着神龙之力,此时,却突然爆发而出,黑色元气弥漫开来,让本就被龙鳞包裹的张凌尘更像是染了一层黑漆一般,看不清楚了。 霎时,一道金色光芒从黑气之中乍然而起,穿破龙鳞,沿着血线而去。 桁乐看着眼前的变化,眉头紧皱起来。 “这是?” 他也没有明白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下一刻,先前被赵克胥所吞噬的元气竟然沿着血线开始折返,速度要比先前快了好几倍。 “不好,克胥,快收起虐餮之法!” 桁乐大喊着,冲了上去,紫色元气涌现,手中之剑斩向了那些血线。 赵克胥此时也意识到不对,慌忙之间,却发现虐餮之法根本停止不了。 确切地说,是张凌尘那里,也使出了虐餮之法。 “怎么回事?张凌尘,你!” 赵克胥顿时有些慌了,他很清楚,世间除了幽宗之人,再无旁人能掌握得了虐餮之法。 倒不是别人学不会,而是因为这虐餮之法,只能是他赵家后代,而且是生了重瞳之人才可修习,别的人,根本没有那个条件。 可是,张凌尘并非赵家后裔,更不是目生重瞳之人,怎么可能使出这虐餮之法! 桁乐持剑,还在劈砍着那些血线,整个人像是疯狂起来。 赵克胥可是他带出来的,若是在这里出事了,他根本没法交代。 况且,赵克胥如果死了,幽宗未来的希望也就没有了。赵漠河生了那么多儿子,目生重瞳者,可就这一人! 他还在疯狂劈砍着那道血线,但无论如何,他似乎都没有办法将其斩断。 这可如何是好!眼见着,赵克胥先前吞噬的那些元气,可都被张凌尘所噬去了。 “哈哈哈哈!”柯骞大笑起来,他也隐在那团黑色元气之中,仿佛也因为这些元气的到来,受用不已。 “老贼,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怎么样啊。” “快停下!快停下来!”桁乐近乎发疯了,紫色袍服散乱着,一道又一道的紫色元气打向血线。 张凌尘右手那根天师断指,同样爆发出金黄光芒,他整个人像是正沐浴在某种神光之中,快速恢复着。识海之中,先前那些元气折返回来的同时,连带着赵克胥的暗红元气也被吸噬而来。 他的眼中,黑眸逐渐变为血红。 “张凌尘非我幽宗之人,强行施虐餮之法,终将会被反噬的!”桁乐还在大喊着。 这一点,柯骞心里却是很清楚。 “不错,非你赵家后裔,强施虐餮之法,是会得到反噬,但你可知道,当年天师那根断指,可是长在了张凌尘身上。 桁乐听到柯骞所言,像是蔫了下去一样。 天师断指是什么,别的人可能不知,但他桁乐可再清楚不过。 当年,天师一剑斩掉他幽宗魔祖,小指断裂时,剑开天门,神龙降世,天师也镇压神龙,免让人间遭到祸乱,将魔祖一身修为可都压制在了这断指之中,如今断指被张凌尘得到,其中所压制的魔祖修为,可根本不是赵克胥和他桁乐可以相提并论的。 九宝儿和彭自羽此时也赶了上来,见到眼前场景,也是有些意外。 先前还一边倒的局势,竟然逆转了? 张凌尘此时已恢复了意识,那股血线变得更加强势起来。 赵克胥也呐喊着,似乎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 他高傲至极,在他心里,这个世间,迟早要被他踩在脚下。 但是,为什么世上会出现张凌尘这样的人! 正当他感到绝望之时,万里之外,一道暗红剑气悄然而至,将那一道血线斩断。 张凌尘强行稳住身体,转身向剑气到来的方向看去,他虽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能感受到,这道剑气的锋锐。 “哼,有的人,还是坐不住了啊,藏了这么多年,还不现身吗?”柯骞也看向那个方向,笑着说道。 可那个方向,依旧没有动静。 远在剑冢之内,宋清风正与一僧人对弈着。 一子落下,他也笑了起来:“前辈,这局棋,你我都算错了呀。” 那名僧人也是回头向着身后看去,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看起来,人呀,根本就不可信。老僧还是太过于相信别人了。” 二人皆是笑了起来,那名僧人将手中弈子扔到棋盘之上,滚落之间,来到几颗白子气口之中。 “我得走了,你我都不曾见过天罚是为何物,但是能够想来,这个人间,不会太平多久了。”老僧说着,喝下一口茶去,笑着站起身来,从宋清风屋子中走出。 有风吹来,他将僧袍裹紧了一些,又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喃喃自语道:“我算错了,你就一定会对吗?” 天剑山上,那道血线才被斩断,桁乐便抱起赵克胥,朝着山外疯狂逃去。 此间虽无可以伤到他们之人,但既然万里之外有人出手了,其余观望的人,自然也就没有限制了。 张凌尘身前黑气总算消散,眉间的那道龙形纹路倒是更加清晰了。 只是,他的眼眸依旧发红,整个人也像是变了一个模样。 “张凌尘,你怎么了?”九宝儿跑到他的身边急切问道。 “我,我大概没事吧。”张凌尘笑着说道。 “这是什么话?”九宝儿纳闷,才要再问,彭自羽却道:“你的命数,真的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你这体内,如今藏了太多东西,实在难以想象,你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 张凌尘还是笑着:“世人总说人各有命,自有天定。可是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命数,我想自己做主,哪怕结局还是个死,但我不挣扎挣扎,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的。” 众人无话之时,宋见星和宋林鹿走了过来。 “凌尘,你没事吧。我生怕你出什么事,好在你挺了过来。” 张凌尘看向宋见星,并没有怪怨他的意思,他知道,剑冢此番行事,并不像幽宗虺宗或者别的什么宗派一样,瞒着他,自有瞒着他的道理。 “没事没事,我们回去吧。”张凌尘道。 几人向着山下走去之时,整座天剑山却又突然剧烈抖动起来,整片海域以蜃墟为圆心,开始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这旋涡极其强势,似乎能够将一切都吞噬进去一般。 整座山峰快速崩塌起来,无尽的落石滚滚而下,砸向海面,地面也出现巨大的口子,延伸而去,将整座山峰裂为两半。 张凌尘等众人元气加持,飞在空中,眼看着整个蜃墟都被那漩涡吞噬进去。 可不多时,似乎是有一座新的小岛出现,从漩涡之中钻了上来。 漩涡停止,带起的海水也逐渐平静,小岛之上,一座巨大的坟墓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又是什么呀?”九宝儿惊讶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谁也不认识这究竟是什么坟墓。 “谁的坟会这么大!”宋见星也惊呼。 “我若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玄武之墓了吧。”柯骞声音从张凌尘体内传出。 “上古神兽,大多冲破天际而去,留在世间的,已是不多了。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只玄武的神墓。”柯骞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倦意,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一样。 “神兽之中,有五大神力拥有者,便是先前彭自羽说的那些。本来,神龙之力不应该再出现在人间的,可是天师剑破天门之时,我因为贪玩,溜了下来,天师知道,人间还有四大神力在,我若再出现于世间,必会引起人间大乱,甚至是引来天罚。而我,是唯一活着的神力拥有者,所以,他才会将我镇压。”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张凌尘恍然大悟。 柯骞继续道:“人间修行者,谁不想得到五大神力,以进入不可知的境界,也能像天师一样破天门而去,得到真正的长生。” “但是世上又有几人知道,得到神力的那一刻,就已不被天道所容了。我想,这只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只玄武,应该也是知道他所能带来的祸患,这才将自己藏在了这里吧。” “那,朱雀,白虎,麒麟之力也是如此吗?”张凌尘问道。 “那,你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张凌尘闻言,看向了宋见星和彭自羽。 宋见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彭自羽看了看众人,也知道此时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家父与我说过,是白虎选择了我们彭家,虺宗曾也袭击过我们,就是因为有了白虎之力才没有让他们得逞。至于白虎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彭家,我也不得而知。” 彭自羽才说完,柯骞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彭家祖上,曾经救过白虎,他选择你们彭家,也是情理之中。” “哎!”柯骞叹息着,似乎心事重重。 “留在人间的神兽之力,虽然带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但他们的存在毕竟有违天道,注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也一样,不管在哪,都是被囚禁的下场。” 随即他又说道:“张凌尘,你的出世,是必然的,也是注定的。所以你和我也一样,下场不会有多好的。” 张凌尘闻言,苦笑起来:“所以,我竟然是一座监狱吗?”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09章 断指难驾驭 元元请回山 “回吧,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玄武清净了。” 张凌尘还是笑着,但也能看出内心纷乱。 几人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柯骞也再次隐了去。 此行至此,所发生的事情,让众人谁都料想不到。 海域之上,大雾已然散去,天际明亮通透,像是被蓝色墨迹染过似的,一尘不染,万里无云。 回去的路,再没有那么多阻碍,不多时,几人便又回到了剑冢在汴京的那个庄园。 夜色寂静,几人都很累了,早早睡去。 张凌尘强撑着行过大周天,许是因为元气损耗的缘故,让他累极了。 冥想之间,他将神识向那发出神光的断指探去,才探去,脑海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入一般,让他有些恍惚。 这感觉并不像炼化碧溪时那样,可隐隐感觉要比那种冲击感还强大很多。 “怎么回事?” 那道血线吸食他元气之时,他突感体内有某种元气窜出,等他再有意识时,场面便逆转了。 那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断指究竟有什么奥妙,但还是隐约能感觉到断指的强大。 这断指,像是一道门一样,里面似乎有很大一片空间在等着他探索。 时间很快至半夜,他也结束冥想,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 那本书,便是归一法门。 和鹤之芳分别以后,他便再没有看过这本书,虽然已将这本书悉数背下,但他知道,每次看过,体会还是不同。 他一行行看过去,却突然发觉,只要他心中闪过归一之法,断指便好像有所异动。 张凌尘感到一种不适,闭目探去,断指之中,再次爆发出金色光芒,将他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这道神光不仅在外界显露,更是冲进了他的识海之中。 神光所至,识海的大火似乎更甚,那棵小泓栩,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摇动着脑袋,像是也迎着神光而去。 青翠元气也从中生出,与那金色光芒交相辉映,缠绕在一起,像是很熟悉,很亲昵似的。 张凌尘感到有些奇怪,既然这断指之中所压制的,是魔祖的毕生修为,却为何此时从中所发出的神光,却让人感觉那么的光洁无瑕,一尘不染,更像是来自天际的圣光一般。 小泓栩也像是极为开心似的,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模样,沐浴在这神光之中,瞬间便生长了很大一截。 他顺着那道神光,逐渐向断指更深处探去,却发现断指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要将他引至一个看不清究竟的黑洞之中。 明明向外迸发着神光,但其中却黑压压一片,让张凌尘有些不敢再深入。 这断指乃是天师断指,又压制了魔祖毕生的修为,还在万里冰层之中镇压了柯骞那么久,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俗物。 犹豫良久,正当张凌尘尝试着想要更进一步时,柯骞却拖动着巨大的身体来到了他的识海之中。 “张凌尘,这断指,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今,你应该也能明白,你这副身体,其实就是一个容器,断指能跟你融为一体,为的,还是将我镇压在此,你若强行探入这断指,于你于我,恐怕都不是好事。” 柯骞说着,倒是将张凌尘的神识重新拉了回来。 他看着柯骞,心底里也在反复思忖着柯骞的话。 他这副身体,的确是一个容器,不仅能让泓栩生长,还能引神龙进入将其镇压在此。 二懒带来了碧溪,那棵小泓栩将其尽数吸纳进自己身体之中,怎么想,这里面绝对也有他所猜测不到的事情。 神光依旧在向外蔓延着,张凌尘想了片刻,还是开口:“那要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幽宗那小子用虐餮之法吸食你元气之时,这断指突然发力,引出神光,外界看来,似乎是你也掌握了虐餮之法,反过来吸食他的元气,但其实,是这断指在吸食,断指之中,能够容纳魔祖毕生的修为,你又如何知道,这其中没有魔祖的意识在?” “而他想做什么,你又如何能够知道?” 张凌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也觉得柯骞说得有道理,便将神识彻底离开那断指。 “可是,以我如今面对的局面,若不借助别的更为强大的力量,你和我的结局,就像你说的,总归还是注定一个死。” 柯骞听到张凌尘这样说,龙身悠悠荡来,化作那个少年模样。 “人与天斗,天与人斗,人与人斗,最终受到牵连的,总归就是排在二者之间的那些存在,比如你,比如我。你和我命运的确相同,未来也根本无法确定,但每一步都得极其小心谨慎才是,你说对吗?” 张凌尘点点头,表示认可。 随即,柯骞又道:“以前,我的确将你作为一个我藏身的器皿,在有朝一日冲出你的识海,回到我本该去往的地方。但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与我之间,早已是休戚与共,同病相怜。如果这会我们两个之间仍旧各怀心思,恐怕,将来摆在我们面前的,也会是像玄武一样,孤零零在海外埋葬着,只不过,我还有你陪着。” “那些相斗的人,或者我们不知道的存在,想要的结局,都得用我们的命去实现,所以,我们两个,必须要做到他们前面,似乎才能改变这一切,你说对吗?” 像这样交心交底的话,柯骞还是第一次说。 张凌尘看着这个颇为俊秀的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了认识他以后最为真挚的笑容。 “所以,今天起,我们俩,才算绑到了一起,是吗?” 说着话,张凌尘伸出手去。 柯骞看到张凌尘伸过来的手,也是笑了起来,以龙的年纪来算,他和张凌尘,相差不多。 两个人手握在一起,从这一刻起,真正将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二人正相对着,那神光却突然变换了色彩,一股黑气蔓延而来,瞬间将张凌尘整个识海弥漫。 “怎么回事?”张凌尘惊呼道。 “哼,能是怎么回事,还不是那断指之中的存在并没有将你骗过,此刻,发怒了。” 柯骞说着话,龙鳞之甲显现,带着张凌尘往泓栩奔去。 泓栩也像是感受到了此间的变化,青翠元气停止蔓延,端端立在原地,为数不多的叶子也向内卷着,似乎在保护着自己。 那根断指之中,和赵克胥相同的暗红色丝线沿着张凌尘识海穿梭而来,但要比赵克胥所展现出来的强出了几百倍。 丝线速度很快,一道朝着张凌尘,一道朝着柯骞,一道朝着小泓栩。 “怎么办!”看着越来越近的暗红色丝线,张凌尘急切问道。 柯骞倒是不慌不忙,在落到泓栩跟前后,转过身去,面向那袭来的丝线。 “不要怕,我早就想到了。你帮助我,让泓栩元气进入我的身体。” 换做以前,张凌尘或许还会犹豫,但此刻,张凌尘选择无条件相信柯骞。 张凌尘引动泓栩元气蔓延开来,进入柯骞身体,柯骞感受到泓栩的力量,跳将起来,无尽龙气夹杂着泓栩元气,冲向那三道丝线。 “快,不够,继续!” 说着话,柯骞再次发力,龙气弥漫着,和那些黑气将张凌尘识海各自占据了一半。 张凌尘也再无顾忌,甚至将泓栩近乎所有的元气都充斥到了柯骞的体内。 两种气息相互抗衡之间,似乎不分上下。 先前的神光,此刻也变为了黑色元气,不仅在张凌尘这间屋子,甚至将整个院子都包裹了起来。 众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强大的气息,从各自屋子出来,冲向张凌尘所在之处。 九宝儿在最前面,进入张凌尘屋子时,看到张凌尘浑身瑟瑟发抖着,和当年寒病发作时一模一样。 “张凌尘!你怎么了?”九宝儿大喊着冲了过去,也不管周遭的黑气。 她能想到的,还是和当年一样。 她伸出小手,伸进张凌尘衣服之中,反复搓揉起张凌尘的胸膛。 彭自羽就在九宝儿身后,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一脸的慌张。 在识海之内的张凌尘,感受到了这种温暖,他很熟悉这种感觉,虽然并不能帮上他什么忙,但还是让他内心更加坚定了起来。 “叔祖,张凌尘这是怎么了?”宋见星也急切问道。 宋林鹿摇着头,紧皱着眉头道:“看起来,他应该是入魔了,或许,还是跟下午时候他吸食了幽宗那小子的元气有关系。更或者,他的体内,本就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啊?张凌尘这小子,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啊!” 宋见星看着张凌尘痛苦的模样,犹豫着,但还是继续问道:“那,我们怎么能够帮他?” 宋林鹿看了看宋见星那张极其认真的脸,顿了顿,还是说道:“没有办法,即便有,我也不希望你一试。” “叔祖,这次我骗了他,他并没有怪我,此时若我再不帮他,我恐怕也不配再做他的朋友了。” 宋林鹿听到这话,却突然笑了出来。 虽然他并不希望宋见星此时帮助张凌尘,可似乎只有这样的宋见星,才能有资格作为剑冢未来的传人,才能成为让大家信任的宗主。 “你和你父亲,真像呀。当年我能稳定地站在他后面支持他,就是因为他的那种仁义豪情。” 宋见星心底也是一暖,但还是紧接着问道:“那办法呢?” “麒麟之力,或许能够帮到他。虽然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但你如果能这样做,我和宗内很多人会更加认可你。”宋林鹿严肃道。 宋见星闻言,并不犹豫,立即走向张凌尘。 他拔出毋庸,在九宝儿诧异的注视下,散发出麒麟之力,涌进了张凌尘的体内。 张凌尘识海之中,本来僵持的局面,随着这股麒麟之力的加持,逐渐改变了。 先前还蓬勃的黑色元气,在神龙之力和麒麟之力双重压制之下,渐渐退去,隐入了张凌尘右手小指之中。 张凌尘终于停止了发抖,整个人也开始恢复过来。也是此时,他的额头渗出汗珠,这汗珠竟然也是黑色的。 “去吧,虽然短暂压制了,但我隐约感觉,后续还会有更大的麻烦,容我从长计议。” 柯骞边对着张凌尘说着,边化为原型。 张凌尘点点头:“嗯,慢慢来,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柯骞闻言,扭动身形,慢慢潜入了识海的大火之中。 张凌尘苏醒过来时,周围的人都还未离去,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他没事了,宋见星总算舒了一口气。 “还好你没事。” 张凌尘抬头看了看宋见星,也笑了起来:“还好你在这!” 二人均笑了起来,这种笑,让九宝儿抱怨起来:“我这么担心你,你才醒,看都不看我,就跟他你侬我侬的,真是过分!” 宋见星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张凌尘肩膀,算是将白日里骗张凌尘的那种愧疚放下了。 “好好休息吧,就不打扰了。” 说着话,宋见星和众人便都离开了。 看到众人离去,张凌尘这才摸了摸九宝儿的脑袋:“傻瓜,当然是你最重要了。先前,我感受最明显的,就是你给我的那种坚定。” “好了,你也回去吧,很晚了,明天我们便回鲁国,还要赶路,很累的。” 九宝儿却不管张凌尘怎么说,死活不走,生怕张凌尘再出什么事。 张凌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也让她留下了。 一夜过去,天亮时分,张凌尘便去和宋见星告了别,和九宝儿彭自羽往鲁国去了。 奔袭三日,在天蒙蒙亮时,张凌尘三人终于回到了鲁国建良郡。 此行出来,他见到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此时,只想和大家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亲情,是他如今最为珍视的东西了。 那座小院,远离尘世,在一座小山下面,惬意且舒心。 只是,来到门口时,他便觉察到了不对。 才一进门,院中的身影,让他有些意外。 “元哥?” 听到来人,张元元回过头,笑着走了过来。 “听闻你们去了蜃墟,可是叫我好等。” 张凌尘许是猜到了张元元前来的用意,虽和张元元也很亲近,但还是有些躲闪的意味。 “母亲也来了,正在屋子里和三叔三娘叙话。”张元元说着,便带着张凌尘往张三福屋内走去。 “娘,张凌尘和九宝儿回来了。哦,还有我们的小师弟。” 几人面面相觑,但还是来到屋内。 屋子当中,气氛着实有些不对。 大娘虽然笑着相迎,但还是能看出脸上的怪异神色。 倒还是三娘快人快语:“凌尘,他们前来,是希望我们能回长生宗去,我和你师父犹豫不定,就等你回来拍板了。” “你若是愿意回去,我们便回。你若是不愿意回去,我们打死都不走。” 三娘说着话,还斜着眼看了看自己大姐。 张凌尘闻言,愣在了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0章 两相难抉择 大娘道来意 “让我决定?”张凌尘诧异道。 “对,如今你也长大了,我和你师父也早就说好了,以后,我们一切都听你的。” 听到三娘这样说,张凌尘陷入了两难。 这个两难,并不是回不回长生宗的两难,而是究竟要不要成为替大家做主的那个人。 从泓栩回来,他就隐约觉得,师父和三娘不再像以前将他当成一个孩子,而是把他当成了一种依靠。 师父和三娘年纪都还不老,他自己也完全还没有到当家做主的那个地步,可此时三娘这样说,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些年过来,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去哪里不去哪里,似乎都是由师父来决定,这么冷不丁地让他做起主来,他还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长生宗,我们是不会回去了,那个地方,太过阴暗复杂,总有人憋着要害我们,我们才不回去呢!” 不等张凌尘说话,九宝儿倒率先说了起来。 但是九宝儿这些话,并不假。 听到九宝儿这么说,大娘也是有些不自然起来。 “三福,文珺,我知道,此时让你们回到那个伤心之地,有些为难你们,但是,你毕竟是我的亲妹妹,元元又是三福的亲侄子,我和元元在长生宗,困难重重,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也只有你们了。” 大娘说着话,语气也充满了无奈。 “我知道,做这个长生宗的宗主有多难,但是,如今我是个废人,文珺也实力不济,张凌尘彭自羽他们尚还是孩子,帮不到你们的。”张三福紧接着话茬说道。 大娘点点头:“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也受够了苦,经历了那么多,可这一次回去,一定不会像以前一样,至少我可以保证,未来的日子,不会再让你们奔波。” 奔波这个词,更像是张三福一大家子的常态,试问这世间,谁会愿意满世界地飘荡,若非形势所迫,谁又会愿意离开自己成长的地方,居无定所呢?更何况,对于张三福等人来说,举目是亲,却又不得不举目无亲,真的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大姐,你就不要再劝我们了,我和三福已经决定了,就在这鲁国生活下去,哪里也不去了。”三娘说着,眼神很是坚定。 张凌尘看着场间众人,从他和张元元的交情来看,如果此时他是一个人,他是愿意回去的,可是眼下,他们这一大家子,未来究竟会面对什么,谁也不得而知,更遑论长生宗真的不是什么稳妥之地,其中涌动的暗流,说不好分分钟就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元哥,很抱歉,我不能回去,师父和三娘他们,更不会回去的。”张凌尘道。 “那,要是我让你做首座位置呢?”张元元不死心道。 张凌尘闻言,会心一笑。他知道,张元元能这样说,肯定能做到,但是,什么首座不首座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随即,他说道:“元哥,你应该也知道,我这个人,心思不在这上面,别说什么首座位置,即便是你这个宗主之位让给我,我也不会动心的。如今,我只想好好待在师父和三娘身边,我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安心生活下去,可要比什么首座之位吸引人太多。” “你此番前来,千里迢迢,想也累了,好生休息一下,早些回去吧。长生宗内,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自然也会有很多棘手的事情需要耗费你的心神,没有必要在我们这里多做停留的。” 听到张凌尘斩钉截铁说着,张元元也知道,张凌尘是不会跟他回去的。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期待着,她能再劝劝大家,也希望,她能将那件事说出口。 大娘自然也知道儿子看向他的用意是什么,但在一番思考过后,她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这其中的意思,应该只有张元元能够懂。 “好了,我们也不强求了。文珺,我想吃你做的槐花烙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吃得上。” 她们还是少女之时,三娘顾文珺最喜爱的,便是做些形形色色的好吃的,其中,最以槐花烙可口。 当下,大娘提出这样的要求,三娘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别的我不敢答应,这一点,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嗯,吃一块槐花烙,我们就走。”大娘笑着,像是不再为回不回山这件事纠结了。 三娘当即便动身。 时令未至半夏,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 建良郡中,很少见到槐花,但三娘还是知道哪里有槐树。 “九宝儿,你去和凌尘摘些槐花来吧。”三娘吩咐着,便往厨房走吧,她还得揉面打糯米,所以摘花之事,只能交给几个小的去做。 “三娘,我也去吧。”张元元也站了出来,笑着说道。 三娘看着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个既是侄子又是外甥的孩子,这些年过得也着实不怎么样,摊上了张七十那样的一个父亲,如今又接替了这样的一个烂摊子,很难说他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 “好,去吧,快去快回。” 说着话,九宝儿张凌尘,以及张元元便出了门去。 小院旁边的山丘之上,便有很多的槐树,虽然部分还未开花,但接受日照时间足的那些,依然绽放出了洁白清润的花束,一簇又一簇,将那半边山都印成了青白之色。 “这槐花呀,青白如玉,淡雅香甜,可是极品呢。”路上走着,张元元突然说道。 “可是,若是遇上了疾风骤雨,说不好也会被打散于黄土之间,同着污泥埋入地底,哪里还会管它是否洁白,都只剩下个泥泞了。”张凌尘笑着看向了张元元,如是说道。 张元元怎么会不懂张凌尘话中之意,只是笑笑,向前走着。 那座山丘离得不远,很快也就到了。 九宝儿肩上背着个不小的箩筐,看着满山的槐花,心情似是好了起来。 她才不管那些纷争,也不愿意去理会那些纷争,一个劲摘着花束,归置在箩筐之中。 “凌尘,那日过后,我还不及问你,未来,你究竟做什么打算。”张元元也一颗一颗摘着槐花,冷不丁问道。 张凌尘伸出去摘花的手突然停顿,想了想,微笑一下:“我先前不就说了,就陪在师父和三娘身边,哪都不去,好好过我们的日子。早在熙春观时,我的理想便是种几亩田,养些鸡鸭鹅狗的,恬淡度日。如今,也还是那样。” “那你的宿命,会让你安逸下去吗?”张元元接着又道。 张凌尘摇头笑笑:“元哥,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不愿意跟你走,正因为你知道我的宿命,我才不愿意去牵连更多的人。在后涯之下,你告诉了我很多道理,也明里暗里指点了我那么多,可是,人虽各有命,但也各有其心,我不愿意再让我师父和三娘受到任何威胁了,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 张元元将一束槐花丢到九宝儿箩筐之中,拍了拍手道:“很多事,你不讲出来,我也能猜得到,更能理解你,可是,眼下,我真的很需要你。” “你的身后,还有何庆叔,甚至还有春虚老祖,还有张七十生前的那么多追随者,自然也愿意追随于你,为什么要说你需要我这样的话。” 张元元似是知道他会这样说,不再说话,在原地笑了笑,继续去摘那些花束。 “对了,雍离淳死在了蜃墟海域,你可知道?”张凌尘转了话题问道。 “他离开之前,我就知道他并非我们所见到的那么简单,而且,何师兄也告诉于我,他便是无极宗后人,死便死了吧,反正,他也不会和我一心的。”张元元毫不在乎道。 张凌尘瞄了一眼张元元,再次说道:“那元哥可知道,他死前,才冲进海域之中,一身元气便荡然无存了?” 张元元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蜃墟海域,玄妙莫测,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够解释清楚的。” 张凌尘似是心中有了谱,再未说话,几人分在各处,专心摘起花来。 很快,一箩筐的槐花便已被三人摘下,此时正值午时,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九宝儿擦着汗水,抬起箩筐道:“够啦,我们回去吧。” 山下的小院之中,张三福还坐在那个藤椅之上,身旁三娘正收拾着做槐花烙的一应食材。 陈敬方和彭自羽也不在此,场间只有三人在。 大娘三娘许久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 很久过去,终究还是三娘再次开口道:“大姐,你这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不妨直说吧。” 三娘说着话,并没有看向大娘,手中的面团被一层层压扁,又一层层被摞起。 大娘摇摇头:“没什么,既然你们不愿意回去,就只当我来看看你们吧。” 三娘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张三福开了口:“有些事,我早已猜到了,但我还是不确定,你们此番前来,是不是跟我猜得有关,我却不确定。” 大娘像是也明白了张三福的话,看此时四下再无旁人,笑了笑。 “原本,我不想提及这些。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张七十的亲弟弟,他可以做出那样的事情,但这并不影响你是远远的亲叔叔这件事。再者,文珺又是我的亲妹妹,大是大非面前,晦暗不明,我谁也不愿意相信,最先想起的,还是你们。” “而且,张凌尘这个孩子,日后必然会是这世间修为很强的存在,虽然很多人不看好他,他的命数也那么的曲折,但我还是觉得,终有一日,他会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这次带着张元元来,本想着你们能爽快跟我们回去,等到了神山之时,再与你们说出那件事,但眼下,我不得不在这里就告诉你们了。” 张三福听着,从藤椅坐了起来,看着大娘,表情很是严肃。 “那件事,跟我们都有关系,是吗。” “是的。”大娘毫不犹豫。 “而且,张七十能够那样行事,也和此有关,是吗。” “是的。”大娘表情也开始变得严肃。 “他回来了,是吗。” “对,他回来了,此时就在神山。”大娘眼中游离着一种不自在的情绪,像是眼前有一个十分可怕之人存在。 张三福闻言,慢慢躺了回去,半刻过去,嘴角一笑,闭着眼睛,接连摇头。 “那日,我曾见过他,总感觉很熟悉,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后来,张凌尘从泓栩之中回到我们身边,从他的话里,我开始怀疑。” “但我心里能够确定,还是在你和张元元进门那一刻。” “有些事情啊,你是想躲也躲不开,当然觉得不然,此时才知道,这种羁绊,终究会伴随我们死去,甚至都不会停止的。” 张三福一直说着一些莫须有的话,让三娘有些不解。 但在她的心里,张三福无论做什么决定,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哪怕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前提是,她所在乎的那几个小的,不能有事。 她也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张三福良久,手中面团都已经开始变硬变干了。 “所以,你决定了?”她向着自己丈夫问道。 张三福以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看向她:“很多事情,早就注定了,我不以身涉险,张凌尘日后该怎么办?我不做这种决定,九宝儿的未来会是怎样?” “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即便短暂如意,也还是会在未来某日,发作出来,产生让我们更加难以接受的结果,与其这样,身前哪怕是高山悬崖,无尽死海,为了那几个孩子,你和我不出去扛,谁又能出面顶着?” 三娘听到这里,心里已然知道,自己丈夫做出决定了。 只不过这个决定是好是坏,她心里也没有底。 但她有底的,是自己的那几个孩子,谁都不能再出任何事情! “好!你决定,我都行。” 大娘站在两人中间,脸上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神情,要不是和他们有着共同的想法,今日,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张凌尘等人回来时,三娘和大娘都各自忙碌着,槐花前来,淘洗研磨,在三娘和大娘的共同操作下,不多时过去,香喷喷的槐花烙便出锅了。 陈敬方,张凌尘,彭自羽,九宝儿,坐在树下那条长桌的一侧,期待着久负盛名的槐花烙到来。 大娘和三娘端着满满两屉槐花烙,笑着走了过来。 张元元坐在张三福对面,内心似乎知道了先前他们不在时,自己母亲和三叔三娘之间的对话。 “凌尘,吃完这槐花烙,我们回神山吧。” 槐花烙才一上桌,张三福便看向张凌尘说道。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1章 重返神山去 途经洛城驿 “什么,回神山?”张凌尘瞪大了双眼,像是听错了一样,向师父张三福投去了不解的眼神。 “对,我们回去!”张三福语气很是坚定。 这短短的不到半日时间,张三福就改变了主意,让张凌尘等几个小的有些接受不了。 “不是说好了,我们谁都不回去吗?”九宝儿从张凌尘身后探出小脑袋,看着自己父亲问道。 张三福并没有过多解释,将视线从场间众人身上扫过后,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槐花烙来。 “你们不是总馋吗,快吃,吃过我们就出发。”张三福继续说道。 “师父,现在就走吗?”张凌尘看向自己师父问道。 “有些事,你早晚会明白的。” 张三福顿了顿,又道:“如今神山是元元做主了,我们此行回去,一来是为了帮他,二来,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天剑山之事,想必已经传遍了天下,你如今的处境,并不太好。” 说这句话时,他刻意又看向了张元元和大娘。 大娘当即会意:“是呀,凌尘,你如今得到了神龙之力,得是有个地方好好修行,早日提升修为才是。而且,我所猜不假的话,虺宗和幽宗以及别的一些宗派也定然不会放过你的,如今,趁着幽宗还不敢摆明了和长生宗为敌,你能回去长生宗,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不是。” 张元元也赶忙道:“凌尘,你放心,到神山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做,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由你决定,我绝不会强求的。” 张凌尘闻言,心里倒是更加打起鼓来,大娘和张元元这次到来,显然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长生宗内,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但无论怎么想,也都不会依靠他去解决才是。那么,究竟会是什么事,会让大娘和张元元都如此希望他们能够回到长生呢? 但是眼下,师父看起来已经是决定好了,他即便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可还是没法拒绝了。 几人随意吃了几块槐花烙,总觉得没有以往那么香甜了。 吃过槐花烙,大家各自带着心事,草草收拾一番,带上了他们认为的重要的东西,便告别了这个小院,从来时的路准备返回延黎都城长安了。 离开熙春观时,大家是那么的不舍,因为那个地方,有着大家很美好很平凡的回忆。 可是离开鲁国,张三福和三娘似乎没有任何留恋的意思,走得决绝,像是内心很坚定似的。 张三福像是内心充满了心事,脸上显见得踌躇,张凌尘看在眼里,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好跟在师父的身后,同样心事重重。 临出门时,九宝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才要给三娘说,却被三娘快速打断,并给了她让她放心的眼神。 建良郡毕竟也是他们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再次踏上那条熟悉的街市,大家谁都没有说话,一路向码头走去。 张元元带着的随从,早就在码头上停好了船,等着他们。 河水蜿蜒而去,在阳光的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容易让人生出懒洋洋的情绪出来。一艘很大的船只就停在码头位置,几个身着长生宗服饰之人,端立码头,很是恭敬地等待着。 张凌尘走在大家的最后面,看着大家的背影,内心却不由生出一种不安来,上一次,他们拖家带口去往长生宗,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上了船去,张元元吩咐一声,船马上便开了。 和来时不同,此去一路逆行,船行得要慢很多。 一路而去,张凌尘一直站在甲板上,思考着一切的可能,直到入夜。 河面上微风吹过,让人惬意,也让张凌尘心情舒缓了很多,月儿很圆,高悬于天际,照着每一个奔波的人。 张三福也知道张凌尘心里在想什么,披着一件披风,来到了张凌尘所站的位置。 “师父,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你还是回去早点歇着吧。” 从血狱出来后,张三福各处关节一直疼着,尤其是刮风下雨,张凌尘生怕师父身体再次疼痛难忍,关切说道。 “无碍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张三福说着,将披风拉了拉,看着河水向后倒退而去,刻意咳嗽两声:“凌尘,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突然要回长生宗去。” 张凌尘点点头:“是,师父,我不理解。早些时候,你还说不回去的。” 张三福闻言笑了笑,深呼吸一口,望向河岸,看着同样倒退的那些树木,许是在想该给张凌尘说些什么。 良久后,他开口:“凌尘啊,你觉得,于我和你三娘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张凌尘不假思索:“是九宝儿,是我和师哥师弟。” 张三福再次笑笑:“前行之路,晦暗不明,但我能确定的是,我所选择的每一步路,都是为了你们。至于我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眼下我还不能告诉你。” “我并不是怕这件事会影响你,而是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在不确定之前,不想让你担心。” “你大娘和张元元此番前来,想必也是知道了那件事,我们和他们所面对的几乎相同,能否将一些能够想见的麻烦躲过去,就看我们敢不敢去正面面对了。而且,能够彻底解决那件事的人,整个世间,似乎也只有我了,我若藏着躲着,把问题和麻烦留给将来的你们,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至于我们这一大家子,只要在一起,在哪待着不是待着。” 张凌尘听着师父云里雾里的这番说辞,心里还是想不通。 “师父,我不知道你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呢?” 张三福面带笑意,看向张凌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膀:“凌尘啊,人生在世,本来就是有很多的不确定,我若始终内心有底,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么多事情了,你只要相信,我这样选择,没有错就是了。” 张凌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下已然踏上了回去的路,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张三福和张凌尘在甲板处说话之时,张元元就站在自己屋子门口,张凌尘师徒二人的话,他想听不见都难。 春虚老祖在将他扶上宗主之位后,就离开了神山,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他都不知道,连同何庆叔都被他给带走了。 只是,春虚老祖不这样做还好,可是他已经成了长生宗的新一任宗主,所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他能够轻易解决的。 更要紧的是,在春虚老祖消失后不久,八鬼便回来了。 他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悄悄见了大娘和张元元。他的手中,有着一张所谓张七十身前的诏令,诏令有两句话,第一句说得很明白,长生宗的下一任宗主,当在衣怀嵩弟子中选出。 而第二句,让张元元内心生出了无限绝望:“我死后,务必杀死顾文雪!” 这诏令是宗主袭文不假,而且上面还有浓厚的张七十的气息存在,根本不会是假,而且,即便这诏令的确是假的,若衣怀嵩等人执意当真,他张元元和母亲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禽兽一样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既然这诏令上已经这么写了,无论如何,他都得当成真的去面对。 看完诏令,八鬼提出,想要这诏令不让长生宗众人知道,便送他进血狱! 血狱是什么地方,张元元心里再清楚不过,他要做什么,自然也能猜出大概。 八鬼说得很清楚,只要让他进到血狱去,便不会为难他们,这张诏令,也会是废纸一张。 犹豫很久,大娘还是决定,趁着衣怀嵩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得抓紧找回张三福才是。 于是,他们稳住了八鬼,赶忙前来到鲁国。 船舱内,张元元一直听着,在长叹一口气后,他闭上眼将头抬得很高。仿佛这样能让他内心好受一些。他知道,他这样做,未来张凌尘一定不会原谅于他,但是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安危,他只能这样做。他知道,只要那件事让张三福知道了,张三福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凌尘,日后你要是怪我,我是任你打任你杀都可以,但你一定不能牵连我的母亲啊!” 张元元叹息着,吹灭房内的蜡烛,躺在床上,感受着船行的晃动,心里也始终不安着。 甲板上,张凌尘师徒二人仍旧说着话。 本来,张三福是不想回去的,但他内心深处,已然猜出了八鬼身上的秘密,能够将一切妥善处理干净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而且,做成他所想的一切的代价和后果,也已经在他心里了。 只是,这些事情,他还不能告诉张凌尘,以张凌尘的性格,定然是不会答应再让自己陷入绝境的。 “好了,回去歇着吧,我也要休息了。” 张三福看着张凌尘,宠溺说道。 张凌尘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师父有些不对劲。以他对自己严厉的态度和以往一贯的作风,眼下这种像是溺爱儿子一般的神情,还从来没有在张三福脸上出现过。 “师父,您究竟瞒着我什么啊!” 张三福快要回到自己屋子时,张凌尘对着他大喊了出来。 可张三福还是头也没回,隔着披风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半夜后,风向变了,船行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只是,这艘船并没有直直向着长安驶去,而是在天明时分,在一处岔道口换了方向,向着荒庭方向去了。 早在登船之时,张三福便授意张元元,在回神山之前,他要去见一个朋友。 关于那件事,只有他和那个朋友,才能够彻底解决。 行至半途,张三福换好了衣服,从船舱中出来。 他很少穿得这么正式,或者说,很少刻意打扮自己。 即便是他任教习司主事时,也时常穿得很随意。 三娘和九宝儿跟在他的身后,船停下时,张凌尘从冥想中醒来,也走了出来。 “凌尘,你陪我下船去吧。” 听到师父叫自己,他也赶忙跑了过去,搀扶着师父。 不知为何,在鲁国时还很是健朗的师父,在船行了一夜过后,却明显看着虚弱了很多。 “去哪啊师父。”张凌尘看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他显然没有到来过。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张三福说着,又伸出手将张凌尘推开了一些:“不要扶我,我没问题的。” “娘,我们不去陪着吗?”二人身后,九宝儿小声问道。 三娘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脑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船停在岸边,伸出去一块木板,张三福率先下去,张凌尘紧随其后。 大娘和张元元也站在甲板上,像是在相送他们。 河岸边上,是一个很小的村落,村子里人并不多,正看向张凌尘和张三福二人。 从村子穿出去,像是来到了一个不大的镇子,看起来,也就有几百人而已。 张三福看起来倒是对此地很熟络,快速向前走去。 在来到小镇当间时,一座小桥旁边立着一块很大的木牌,牌子上写着“洛城驿”三个大字。 张凌尘看着这三个字,脑海里搜索着在泓栩之内时看过的那些书籍。 “师父,这里,应该是荒庭管辖才是啊。” 张三福走在前面,张凌尘虽看不到表情,可还是感觉他笑着:“对,这里是荒庭管着,我们年少时曾在这里住过很久,这世上,再没有这么安逸的地方了。” 张凌尘点点头,在跟着师父走了很久后,终于来到了一处人家。 这户人家,看着很是普通,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正嘻嘻哈哈玩耍着。 张三福蹲了下去,向着其中那个小男孩问道:“老簸箕在不在这啊。” 这小孩像是有些怕张三福,向后退着,倒是那个看起来更小一些的姑娘要大胆了许多。 “老簸箕打鱼去了,他说今天要来很重要的客人,这客人嘴馋得很,就爱吃个鱼,要抓两条大鱼去。可能晚一些才回来呢。” 张三福闻言,笑得慈祥,从怀里掏出两柄巴掌大的小木剑,给两个小孩一人一把。 张凌尘认得出,他很小的时候,和九宝儿也有着和这相同的木剑。 两个小孩也是看得出很喜爱,笑着跑开了。 张三福望着两个孩子,眼中笑着,心里也想起了张凌尘和九宝儿小时候。 他才要起身时,身后传来声音:“老扫帚,别来无恙啊!” 张凌尘闻声看去,一个渔夫模样之人,正站在他们身后,手中提着两尾鱼,也笑着。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2章 落子无需悔 出剑不回头 张三福也转过身去,看向那个称自己为“老扫帚”的家伙。 “这两个孩子很漂亮,就是不怎么像你,怎么想,弟妹都应该是个大美人才是。” 那个渔夫模样的人笑笑,将一柄鱼叉立在身旁一棵树下。 “她死了,你若去年这时候来,应该能够见到她。她的确是很美啊,世上最美。” 张三福愣在了原地,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怎么回事?还是我来晚了。” 渔夫模样的人苦涩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走到张三福身边时,将目光停在了张凌尘身上。 “这小子,就是张凌尘吧。你给我写信时,好像才一岁大点,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张三福点点头:“是的,他就是张凌尘。孩子们会长大,我们也会老去。但,该我们做的,不应该让孩子们承担,你说对吗?” “走,进屋说。”那人还是没有回答张三福的意思,而是将张三福师徒引向自己的屋子。 这间小院,用土墙筑成,屋内十分简敝,几乎没有几样正经家具,唯独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挂在中堂位置的一柄和翠鸣极为相似的剑。 张凌尘看向那柄剑,发现这人在看自己,赶忙将视线收回。 却不料,那人似乎并没有觉得张凌尘这样做没有礼貌,而是介绍起这柄剑来。 “它叫清韵,跟着我,也有四五十年了,和你师父那柄翠鸣一体双剑,可以说是一对孪生姐妹。它并不是多厉害的一把剑,也没有上什么剑榜,但在我眼里,它可是世上最好的剑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清韵翠鸣两柄剑的来历吧,想也知道,你师父定不会告诉你的。这两柄剑啊,出自玲姑之手,本来是为一对姐妹准备的,却不想到了我们两兄弟手里了。” 那人说着的同时,手中动作很快,两条鱼已被打剥干净,就等着下锅了。 他还准备了不少的菜,看起来,就和张三福刻意打扮了一番一样,看起来,他也为了见张三福而准备得很充分。 “兄弟?” 张凌尘越发的对这人感兴趣起来,按理来说,师父血缘上有两个哥哥,自己都知道。于宗派来讲,师兄弟有七杰存在,张凌尘也都见过,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张三福兄弟的人,张凌尘多少有些意外。 张三福像是也看出了张凌尘的疑惑,笑了笑道:“你不认识他,也不奇怪,毕竟我从未提起过。他啊,是我的一个很久远的朋友。他并不是你师祖的弟子,而是当年的坐禅司首座李青峰李师叔的弟子。只不过我们二人亲密无间,所以以兄弟相称。只不过,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也就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说起来,你这个师叔啊,还是太执拗,就跟我一样,是那一代长生宗弟子中,最不为人喜欢的。” “你说呢,洪泉。” 被叫做洪泉的人手里腌着鱼,嘴角也露出笑意来:“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自己,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张三福再次接过话茬:“他姓朱,你管他叫朱师叔就好。” 张凌尘这才正式作揖叩拜:“张凌尘见过朱师叔!” 朱洪泉看着张凌尘如此大拜,伸手指了指张三福:“你看看你,把孩子都管成什么样子了,和你一样的刻板呆愣。起来吧孩子,我们之间,不用这样的。” 张凌尘闻言起身,尴尬笑着,却听张三福继续说道:“你朱师叔啊,是我们那一代修为最强之人,唉,要不是那时候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副模样。” 正说着,朱洪泉却打断了张三福。 “你别这样说,我很满意今天的生活,要不是……算了,不提了。” 张三福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表情严肃起来问道:“弟妹的死,是否和当年有关?” 朱洪泉正拿菜刀摆弄着两条鱼,听到张三福所问,停下了动作。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她本来是个很普通的凡俗女子,不应该为那些脏事付出生命的。” 张三福知道此事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虽然不想再让朱洪泉伤心,但还是问道:“你见过他吗?” “见过了,也打过了,没打过。” “他很强吗?”张三福又问。 “是很强,远比想象中的强,他似乎算准了一切,还跟当年一样精明。” “那你就不想做什么?” 朱洪泉闻言,会心一笑,笑得很是无奈。 “我只想好好生活下去,让我的两个孩子做个正常人,过完这一生,也就是了。至于什么报仇,雪恨,都不重要了。” “他来找我时,我正好出门,我的那个婆娘,也是个没脑筋的,怕我有事,硬是不说我去了哪里,让他给活活折磨死了。好在他没对我的两个孩子下手,我还是决定,听从他的警告,不去管那些了。” 张三福不再相关地说话,专心等起鱼来。 “你朱师叔做的鱼,绝顶!一会你要好好尝尝。不是我说,可比你三娘做的好吃多了。” 张凌尘也是一笑:“朱师叔,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朱洪泉一笑道:“做鱼和修行是一样的,要是别人帮忙就能够做好,那天下岂不是都是强者了。” 几人都沉默下来,倒是朱洪泉的两个孩子跑了进来。 两个小的,各自手持着很小的剑,舞着耍着,像是开心极了。 张凌尘看向他们,许是觉得和自己极为相像,便走了出去,蹲在了两人身旁。 “这剑好玩吗?我小的时候,也有跟你们一样的剑,只是时间太久,给弄丢了,你的剑能不能让哥哥玩玩啊。” 那个小男孩像是还有些生涩,却往自己妹妹身后躲了起来,那个姑娘倒是壮着胆子,站在了自己哥哥身前。 “我听说,纵剑之人,首要仁爱,哥哥不能抢我们的东西。” 张凌尘笑了起来,看着这两个孩子,果真是像极了他和九宝儿小的时候,遇到事情,也是九宝儿总挺身在他的身前。 只是时过境迁,那样的经历,以后不会再有了。 “好好好,我不抢,你们好好玩,一会来吃鱼。” 张凌尘起身离开后,两个小的继续在院子里打闹起来,这个年纪,本就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凡事转身就忘,也算是一件幸事。 “好了,来吃鱼吧。”朱洪泉声音传来。 两个小的快速跑了进来,想是平日里吃的也不怎么好,紧紧盯着那两条鱼,目不转睛,同样像极了当时的张凌尘和九宝儿。 不多时,两盘鱼上了桌,一盘红烧,一盘清蒸。 张三福和张凌尘坐到了一张很烂的桌子旁,闻着桌上鱼肉的香味,等待着。 “快吃,还是当年的做法,你那么爱吃鱼,等急了吧。” 朱洪泉也坐了下来,顺手将小姑娘抱到了自己腿上,又分出筷子给大家。 这鱼果然很好吃,鲤鱼独有的香味和朱洪泉特殊的手法,让这两条鱼彻底升华了。 张三福还是像平日里那样,夹了几口,便停下了。 主要也是桌上的鱼肉并不多,想着让那两个孩子多吃。 朱洪泉看得出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两条鱼被消灭干净,两个小的再次跑了出去,提着剑对打起来时,张三福才再次开口:“洪泉,跟我走,行吗?” 朱洪泉还坐在自己位置,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出神。 听到张三福这样说,他摸了摸自己耳垂,一句话也没有说,开始收拾起碗筷来。 “洪泉,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愿意过问这些事情,也不愿意为那些脏事耗费你的心神,可是,如果我们不去做那些事情,那些事情自然会落到我们的后人头上,到时候,恐怕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处理的好。” 张三福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了朱洪泉身边,夺下了他手中的抹布。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自己的那一双儿女,可是,难道不正是为了你的那一双可爱的儿女,你才更应该去出手做那些事情吗?” 朱洪泉却不理会,转过身来,看着张三福手中被夺走的抹布,伸出手来道:“还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张三福有些无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从墙上取下那柄清韵,来到朱洪泉身边:“这把剑,你已经有很久没有拔出了吧,我来所为何事,想你也应该清楚,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朱洪泉看向自己那柄清韵,脸上表情复杂,半刻过去,他还是摇了摇头:“三哥,很久没有这样叫你了,你们兄弟之间,我不想过多干涉,我想,因为那些事情,我已经付出了够多的了,未来不管多久,我都只想做一个世外闲人,你不要逼我了行吗?多年未见,我不想你一来就说这些事情,可以吗?” 张三福看着他良久,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又笑了笑,许是也不再多想了,继而说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多说别的了,只希望你安好吧。” “对了,你的鱼,还像当年那样好吃。” 朱洪泉还看着张三福,端立在原地。 “走吧,凌尘,见过了,就可以了。” 张凌尘不明所以,跟在自己师父身后,便要出门而去。 院子当中,两个小家伙玩得火热,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时多出了两片乌云,北风忽起,似是有雨要到来。 荒庭之内,很少有雨,上一次张三福到来之时,同样起了大风。 但此刻,张三福像是什么都不怕了,径直向门外走去。 路过两个小娃娃身旁时,张三福再次看向那两个孩子,笑得依旧慈祥。 当年,他和朱洪泉还是孩提之时,应该也是如此。 “等一下。”二人身后,朱洪泉声音传来。 张三福和张凌尘回过头去,看到朱洪泉正站在门框位置,手中握着那柄清韵。 “这把剑,你们可以拿走,我想,我也不需要了。” 张三福面无表情,像是突然很疲惫似的:“师弟,此一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你的剑,还是你自己留着,我有翠鸣,就可以了。” 朱洪泉持着剑立在原地,内心像是很纠结似的,再次开口:“你要做的事情,你自己可有把握?” 张三福没有说话,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门外走去时说道:“我这一生,到今日起,我也不知道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有意义无意义,都不重要了,但我确定,我之后要做的事情,必定是有意义的。师弟啊,好好活下去,将来再也不要跟那些事情有关联了,先前我还在想,你究竟会不会跟我走,满心都想的是怎么能让你跟我走,但此刻,我很庆幸,你能选择留在这里。” 说着话,张三福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 张凌尘站在两人中间,左右都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选择跟在师父身后,出了门去。 两个小家伙也滴溜溜跑了出来,跟在了张凌尘后面,大喊起来:“你们还会再来吗?你们来,我们就有鱼吃。” 张凌尘听到这话,心疼不已。张三福也回过头去,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两锭金子,递到了两个小家伙手中。 这些,你们留着吧,钱财虽乃身外之物,但终究还是很重要的,此一去,我应该也用不上这些了。 这两锭金子,还是他那个主事腰牌所换,乃是他们全家的傍身之物。 两个小家伙长这么大,哪里见过金子这种东西,握在手中,一时不知所措,他们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父亲,像是再问他该不该拿。 “我跟你走,你能保他们平安一生吗?”朱洪泉突然说道。 张三福向着朱洪泉看去,还未说话时,朱洪泉再次开口:“他那日来时,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失去什么,我也以为,如果我能够听话,做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便能够保持如今的现状。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要跟你一起面对。” “但前提是,这两个孩子,不能再有任何事情发生。” 张三福淡淡一笑:“那是自然。” 朱洪泉转过身去,进到屋内,将锅盖盖好,又将案板擦洗干净,提着剑便出门而来,又好生将自己唯一的一间破屋子闭好。 “朱月朱乾,我们走!” 两个小的当然是父亲去哪就跟着去哪,还以为要带着他们去哪里玩,兴高采烈起来。 张三福脸上却是更加忧郁起来,毕竟,他也不知道他此番前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朱洪泉笑得灿烂,像是卸下了一身担子:“落子无需悔,出剑不回头!前面的路,我陪你走就是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3章 行至神山脚 老僧来挡道 回到大船位置时,三娘等人正焦急等待着。 张三福带着张凌尘出去这么久,也没有告诉他们究竟去干嘛,内心难免担忧起来。 看到张三福回来,还带着另外父子三人,都有些纳闷起来。 但很快,三娘还是认出了此人。 “你是?老簸箕?”三娘突然笑道。 “很久不见了,三嫂。” 朱洪泉说着,又吩咐自己的两个孩子:“快叫三娘。” “三娘好。”两个小的呜呜呀呀说着。 “好好好,你们好。”三娘回应着,又问道:“怎么不见你带弟妹来呢?” 张三福走到跟前,打断他们:“不要问了,弟妹被那个人杀了。” 闻言,三娘也是表现出一种不可置信来,但脸上还是很快将神情转变过来。 “没事的,三嫂,都过去了。” “很久不见,九宝儿都长这么大了。以前只在信里知道这个姑娘,真是亭亭玉立,和三嫂年轻时一样呢。” 三娘微微笑着,大娘和张元元也走了出来。 这几人,互相都认识,才看见朱洪泉的那一刻,大娘脸上闪过一丝放心下来的神情。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大娘说道。 朱洪泉显然对大娘态度一般,只是应和一声,目光却落到了张元元身上。 “想必,这就是长生宗的新一代宗主了吧,真是时过境迁,也是没有想到,这一代的宗主我还能活着见到。” 朱洪泉的语气,大家都听得出来,并没有太过客气。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上船吧,离长安可还很远呢。” 朱洪泉闻言,拉着自己两个孩子的手便往船上走。 大娘脸上尴尬笑着,赶忙拉着张元元到身前。 “快,问你朱师叔好,你出生时他便离开了长生宗,自然也没有听过他的故事,他可是长生宗上一代弟子中,天赋最强的一个呢。” 张元元听着母亲这样说,也是赶紧做出作揖姿势,却不料朱洪泉却摆着手道:“千万别,我可受不起长生宗宗主的一拜。” 许是觉得没说过瘾,他又补充道:“当年,我只是在擂台上赢了你父亲,就让他记恨了我多年,你和他身为父子,想也相差不多,我可不敢在这里受你如此大拜,还是谁都不要理会谁的好。” 张凌尘就跟在朱洪泉身后,刚想替张元元辩解,却不料张三福给他一个不要说话的眼神来。 “行了,老簸箕,你看你,为难个孩子干什么,你这样说,不是和张七十一样记仇了。” 听到三娘这样说,朱洪泉才算罢休。 “走吧,我们到屋子里说,这么久未见,今晚我们好好叙叙旧。”三娘说着,又看向自己大姐和张元元:“你们也来。” 大娘点点头,如今,春虚老祖和何庆叔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母子所能依仗的,似乎也就只有身前的这几个人了。 “好,我们一定过来。” 回到自己那间船舱之中,张元元显然有些不解,看了看船舱外,向着自己母亲轻声问道:“娘,这人,是谁啊,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大娘坐了下来,像是回忆着:“我也都快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呢。” “当年,他可是名噪一时的人,深得邱天一喜爱,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李青峰做了他的师父,要知道,大多数人都是被选择,只有他是自己选择的师父。” “本来,他如果不离开神山的话,至少也是首座那个位置,只可惜的是,后来,他因为发现了血狱的秘密,又不愿意同流合污,与你父亲一战之后,身受重伤,逃离了神山,也就是那时起,我选择带着你独自生活,因为你的父亲也是那时候起,越发的不像个正常人了。我原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却没有想到今天在这见到了他。但是,正因为有了他的加入,如今我心里踏实多了。” 张元元又问:“那为何,三叔会叫他来,他很厉害吗?我怎么看不出他具体是什么修为。” 大娘看了看自己儿子,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你三叔手中那柄翠鸣?” “这我自然知道。” 大娘说道:“那柄翠鸣,原本还有一柄孪生之剑,名为清韵,便是他手中那柄。这两柄剑,分在两处时,都是平平无奇的剑,也只比其他那些剑好上一丁点,但是,这两剑一旦合在一起,持剑之人使出玉清剑法,正好克制血狱元气。”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张元元问道。 “不,这不是巧合,血狱乃是玲姑根据天师记载所创之境,后来她也发现血狱的不详,以及血狱有可能引起同室操戈的祸患,于是才铸造了那两柄剑,又独创了玉清剑法,传给了自己的两个徒儿,专门用来克制操控血狱元气之人。只是,不久她就消失在了世间,紧接着,她的两个徒儿也被不明人士所袭杀,只活下来了其中一个。” “活下的那个,便是你的奶奶。” “我奶奶?” “是的,她厌倦了打打杀杀,但她也知道,血狱的存在,终究会为长生宗和世间带去很大的麻烦,于是,她在临死之前,将这两柄剑和玉清剑法传给了你三叔和朱洪泉。” “后来,你父亲处处排挤朱洪泉,甚至经常借故与他大打出手,直到你二叔张赭二出事以后,他发现了你父亲的秘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但是,他离开后,那柄剑也消失了。我想,他这些年一直藏着,始终不与人见面,隐匿所有消息,也是为了保护你三叔吧。因为这两柄剑只要分在两处,根本不会给血狱元气造成任何伤害,玉清剑法也是,除了应对血狱元气外,也不是什么很强的剑法。” 大娘说着这些本该是秘密的话,内心也是想起了这么多年以来的苦楚,两行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张元元替母亲擦了擦眼泪,在大娘情绪稍微缓和过后,又问道:“,母亲,那玲姑又是谁,她还活着吗?” 大娘摇摇头:“玲姑,是嫁到神山来的,如今是否还活着,谁也不知道,她的修为同样莫测,世间几乎没有敌手的存在,还未嫁入长生宗时,不到二十岁的她就已经进入了太玄,后来更是长生宗后世之中唯一一个轻松踏入不可知境界之人。而且,在这整个世间,能踏进那种境界的女流之辈,目前应该只有她一人了。” “所以,她极有可能还活着?” 大娘点点头:“她那种境界,除非同境界之人联合袭杀于她,否则,我想不出她还能因为什么死去。” “那她为什么会消失呢?” 大娘抬起头,看向自己儿子,他那张脸,到底还是青涩。 “先前不是说了,她是嫁进长生宗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嫁给谁了吗?” “谁?”张元元问道。 大娘脸上露出犹豫神色,末了,还是再次开口:“就是那个将你收为徒弟的春虚老祖。这夫妻二人,过个几十年出现,过个几十年又失踪,性情很是相似。只不过他们那个年代太为久远,久到很多人已经将他们忘记了。” 张元元脸上越发的迷茫起来,仅仅自己母亲先前说的这些,就足以让他很难消化。 “那,玲姑叫什么名字?” 大娘也是抬起头思考了半天,才道:“好像是叫,徐蕴玲。” 这边母子二人正聊着时,张凌尘那头笑声传来。 朱洪泉两个孩子,很是喜人,一直逗着大家乐着。 “走吧,你还是多跟你三叔和朱师叔多亲近亲近,他明显是对你带着敌意的。也是你那个父亲造孽太深了。” 张元元点点头,跟着母亲出门去,在大家注视中,来到了张三福住的那间船舱。 朱洪泉倒是再没有说话,神情也是柔顺来了很多,看起来,张三福一定是给他说了什么。 船行而去,大家似乎暂时放下了那些烦人的事情,倒是呈现出一种其乐融融出来。 日升日落,没过几天,众人终于到了长安。 还是宫鹊带着人接应,倒是没有原来那种排场了。 几人再次见面,泪眼婆娑,内心中的感慨万千。 此刻,沉默胜过千言万语,很多事情,在经历一番过后,本就是难以轻易再说出口的。 一行人很快便往神山走去,就在快到神山的那个路口,被一个僧人拦了下来。 他背对着所有人,站在道口中间,端端立着。 他穿着金色僧服,想也不是普通僧人。 众人对峙着,张三福倒像是认出了此人。 “请问,前面站立者,可是枯桑大师?” 那名僧人单手在前,慢慢转过身来,正是当日在剑冢之中和宋清风对弈之人。 “老僧在此久候了,三福洪泉两位小友,别来无恙啊。” 张三福也是赶忙走上前去,恭敬行礼。 “已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大师了,眼拙未能认出,还请大师见谅。” 枯桑淡淡一笑:“不打紧,我也没有惊动大家的意思,只是来见见你和洪泉。有些事,当面说说,总要好一些的。” “那是那是,却是不知,大师前来,所为何事?” 枯桑看了看张三福身后的众人,最终将视线落到了朱洪泉身上,随即招了招手。 朱洪泉将两个孩子交到三娘手中,快步跑了过来。 “朱洪泉,见过枯桑大师,久违了!” 枯桑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跟我来吧,让你的妻儿们先回神山去吧。” 张三福回头看向大家:“你们且先回去,我和洪泉随后就来。” 宫鹊和大娘也知道,枯桑能够前来,必然是有不寻常之事,也不敢多逗留,带着众人便往山上走去。 在与三人擦肩而过之时,枯桑大师又像是心血来潮似的道:“叫上你的徒儿也来吧。” 张凌尘自然也听到了枯桑所言,还有些不解,见师父向他招手,便也跟了过去。 还是上一年的那个凉亭之中,枯桑率先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又示意大家都坐下。 “南境海域和蜃墟所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见见你们。” 张三福点头:“大师尽管说就是,我们一定记在心里。” 枯桑笑笑:“你们二人,有把握吗?” 闻言,张三福和朱洪泉都摇摇头。 他又道:“很多事情,千丝万缕,最终都会汇聚成为一条线的,这一点,张凌尘应该知道吧。” 张凌尘并没有坐下,几位长辈跟前,他一直习惯站着。 此时,他脸上生出一种惊讶的表情,这句话,别人或许听不懂,他可是清楚的。 “我明白。” 枯桑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嗯,明白就好。看起来,泓栩一年,你没有白待。” 随即,他又看向张三福和朱洪泉道:“眼下,你们要面对的太多,先前我曾与人达成过承诺,但是现在他率先不守信用了,我便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我不妨明说了吧,想必你们也知道,八鬼,不是八鬼,张七十,也并没有完全死去。” 张凌尘闻言,内心像是被什么惊到一般,愣在原地。 “什么?张七十没死?”张凌尘不禁出了声。 枯桑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你永远记住这句话。” “那日凌尘回来与我告知时,我就猜到了,张七十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还是死在了他这样一个小小少年手中,想也不可能。而关于八鬼,他究竟是谁,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正因为没有把握,正因为他的秘密会给这几个小的带来很多麻烦,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所以我才选择找回我这朱师弟来一起应对。”张三福紧接着说道。 “眼下,我看你们没有必要跟他起冲突,能够战胜他的,也根本不可能是你们手中的翠鸣清韵以及玉清剑法,真正能够伤到他的,应该只有张凌尘了,所以,我才叫他一起到此。” “不试,又怎么知道?”朱洪泉道。 “试了,万一做不到,你们害怕的事情只会提前发生而已,为何要去试呢?记住,在这个世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是绝对不会错的。”枯桑笑着说道。 “那眼下,该如何做?”张三福问道。 “让这孩子,跟我走吧。至于八鬼,就留给你们去周旋了,即便你们不会完全要了他的性命,但想他也会颇为忌惮你们二人,短时间内,出不了事的。” “跟,您走?”张凌尘皱眉问道。 这人究竟是善是恶,代表着谁,有什么目的,张凌尘根本不知。 何况二懒之事发生后,他是实在做不到轻易相信别人了。 “对,跟我走,你可愿意?” 张凌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看向自己师父。 却没想到,张三福答应得很是爽快:“那就有劳大师了。这孩子笨,必要时候,棍棒相加反而能让他快一些。” 张凌尘脸上仍旧错愕着,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张三福却看向他说道:“你跪下,扣个头吧,你是我的徒儿,往后,就管大师叫声师祖吧。” 张凌尘虽然还没有接受,但也只好正经下跪:“凌尘,见过师祖。” 枯桑笑着:“起来吧,路很远,我走路快,你可要跟紧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4章 紧随枯桑去 不知往何处 枯桑说罢,便起身往前走去。 张凌尘还在犹豫,却不料张三福从其身后来了一脚,踢得张凌尘有些踉跄。 “快跟去,犹豫什么。” 张凌尘心道:“这就又要分别了?”可张三福却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又催促起来。 “师父,那你替我给九宝儿说,我……” 张凌尘才要说,却又被张三福打断。 “九宝儿你不用操心,我有办法周全。况且,唐钲潇你师祖也一直暗中跟着呢,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还有,你这一行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要多注意保重自己,同时伺候好你枯桑师祖,知道吗?” “伺候?为什么要我伺候他?” 张凌尘正问着,朱洪泉却是笑了起来:“你跟着去就知道了,快去吧。” 张凌尘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终究还是撵了上去。 此时枯桑已经走出去很远,张凌尘一顿小跑过去,终于赶上了枯桑。 “有些慢了,年轻人。” 张凌尘才尴尬笑着,却不料枯桑却冷起脸来道:“伸出手来。” “啊?”张凌尘不解道。 “啊什么啊,伸出手来。” 张凌尘有些不明所以,笑着伸出手去,却听枯桑又严厉道:“掌心向上!” “什么意思啊。”张凌尘心里想着,可还是不敢违抗,只好照做。 让张凌尘没有预料的是,他才将掌心翻过来,枯桑却不知道何时掏出一条戒尺,狠狠打了下去。 “啪啪啪!” 戒尺上下接连三下,让张凌尘吃痛不已,即便是自己师父,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过自己了。 “怎么?不服气?”枯桑反问。 “没有没有!”张凌尘赶忙应和道。 “我告诉你,从你师父答应你跟着我的那一刻起,你就要一切以我的指令为主。现在,我给你定个规矩,凡是我说的话,我让你去哪,去做什么,你必须听,必须照做,若有不从,戒尺伺候,你记住了吗?”枯桑厉声道。 远处,张三福和朱洪泉二人笑着看向此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毅然转身,并不给张凌尘看他们的机会。 张凌尘有些无奈,戒尺已经实打实地挨了,只好点头称是。 枯桑满意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由于才挨了打,张凌尘并不敢再问他究竟要去哪,只好一直跟着。 长生宗内,三娘等人再次选择了原来住的地方,又给朱洪泉和他的交给孩子腾出来一间更大的屋子。 看着颇为熟悉的住处,几人颇有些感慨,时过境迁,一切似乎并没有改变,但一切似乎都和以往不同了。 尤其是后山之上,原本高耸的泓栩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大块被火焚烧过的暗影。 三娘看向那个方向出神,在她记忆之中,这棵树仿佛陪伴了他们很久,如今,远处的天空虽是明亮了,但他们心中却是空落落的。 张三福回来时,三娘已将一切收拾齐当,她的那个小灶还在,正准备弄些吃的再说。 大娘给她安排了好几个伺候的人,但三娘本就没有这个习惯,而且对谁都还是抱有一些敌意,并没有将他们留下。 九宝儿正帮着忙,看到自己父亲回来,又垫着脚找了半天,可始终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身影。 “爹,张凌尘呢?” 张三福自然知道九宝儿在找谁,顿了顿说道:“他被枯桑大师带走了。” “啊!啊?” “被带走了?什么意思,去哪了啊!” 九宝儿语气有些焦急,也有些气恼。 张凌尘才从泓栩之内回来不久,如今又离开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他会被带去哪里,但你放心,他这一去,是为了自己修行,而且枯桑大师就在他的身边,你大可放心。” 三娘或许是猜到了,并没有回头,缓缓说道:“小年轻之间,担心是真的,见不到的急切也是真的,总不是一句放心就能放心的。我想,要不是你答应了,凌尘也不会跟他去,话说回来,你心里就放心嘛?” 张三福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三娘,却是转移了话题:“做的什么?有些饿了。” 三娘见他如此,也没有理会他。 九宝儿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撇着嘴,就快要哭出来了。 对她来说,一切都不如张凌尘能陪在她身边来得实在。 朱洪泉的两个孩子,从来没有来过这样大的地方,拿着小剑,在张凌尘曾经练过剑的地方使劲撒欢着。 一年多过来,朱洪泉又当爹又当娘,此时正忙着给他们几个铺床整被,才忙完,走出门来,大喊着让两个小的回来。 叫声打断了张三福这边的僵持,三娘也知道有些事由不得她,但张凌尘这次离开,虽然没让她事先得知,也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但她的心里,要比张凌尘上次去泓栩做元灵时踏实很多。 “好了,已经决定了,就不说别的了,先吃饭吧。” 后山乾园,一切依旧,只不过多了朱洪泉父子。 人生之事,大抵就是这样,总是不能如愿。 张凌尘这边,枯桑走路的确很快,即便是张凌尘已经有了神龙之力加持,也一直吃力跟着。 二人速度像是两匹马一样,一个赛一个,很快就出了长安城。 从长安西门出去,用不了多久,便会到达一座并不大的城池,名为安定城。 来至安定城外之时,天色已然黑了,张凌尘从来没有像这样赶过路,此时已是人乏马困,累得紧,终于鼓起勇气向枯桑问道:“咱是不是可以在这安定城中找个地方歇歇脚?再不济,喝口水再赶路也行啊。” 枯桑笑笑,并没有说话,待二人来到城外时,才稍停下了脚步。 只见高大的城池已然大门紧闭,只有旁边的一条河流潺潺而下,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枯桑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条毯子出来,铺在了城门洞里介绍安定城的一块青石板上,说道:“都这个时辰了,哪里还有歇脚之处,等天亮城门开了,我们继续赶路,这会子,还是抓紧时间睡吧。” “啊?师祖,真的在这睡吗?这唯一的一块青石板让您睡了,我去哪睡啊?” 按枯桑的修为,漫说这城池,即便是一座山,也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的,他这些说辞,摆明了就是糊弄他呢。 已经躺好的那位转过身骂道:“怎么,忘了我给你立的规矩?可是又想吃几下戒尺了?” 张凌尘只好撇撇嘴,再不敢说话,乖乖在旁边躺了下去。 一夜过去,天已经大亮,躺在唯一一块石台子上的枯桑早已醒来,此时也不知道从哪来搞来的清水,正仔细清洗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 数丈高的城门开合时发出的巨大的吱呀声吵醒了就躺在门洞子里的张凌尘。门扇推出的巨大的尘土让张凌尘起身后的第一个哈欠就吃进去了不知道多少尘土,连带着周身都被黄土所覆盖,此时的张凌尘,可别提多邋遢了。 “师祖,您的水我能喝一些吗......” 正当说着,枯桑却将自己常年使用的小罐里的最后一点水哗一声泼了出去。 张凌尘顿时就要跳起来了,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被人欺负过。可是眼下,他的嘴里满是尘土,加上已经好久没有进水,嗓子就跟要冒烟一样,想骂人的心都有,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推开门的守卫于是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看起来像是要饭的小叫花子正像猴子一样在一个十分儒雅的大师面前鸡飞狗跳着,可能下一刻,这位大师就会有危险。 守卫们从穿着就能看出,这个大师,不是来自天台宗的高僧,就是城里不知哪位大人请来的什么修士,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叫花子给欺负了,纷纷赶上前去,拖着张凌尘的胳膊就往城内走去。 枯桑笑了笑,仿佛满意的跟在后面,眼看着张凌尘被几个人束缚着,似乎很是开心。 进到城内,想是枯桑也觉得够了,这才向几个侍卫解释一番,将张凌尘救了出来。 张凌尘虽是一脸埋怨,可嘴上却是什么也没敢说,这老僧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说不好又得给自己来两板子不行。 老僧心情倒是看着不错,还有说有笑着:“怎么样,少侠,江湖很险恶吧?” 张凌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这老僧把自己带出来究竟要做什么,平白的让他受这种罪。 “好了,带你去见个人吧。”枯桑说着,顺着安定城繁华的街道走去。 张凌尘只好继续跟着,走出不多远,来到了一座颇为豪华的府邸。 府邸上方写着两个大字:“巩府。” 从这座府邸的规模来看,应该是这城中最大的了。 “去敲门。”枯桑吩咐道。 张凌尘无奈,但也只好照做。 “砰砰。”张凌尘才将门扣响两声,一个身骑高头白马,身着将军铠甲之人,催马从街道之中大踏步而来。 张凌尘也回过头看去,和那将军四目相对起来。 将军勒了勒缰绳,从马上跃下,依旧看着张凌尘,直到走到枯桑跟前,才将视线移开。 “晚辈见过枯桑大师,您可真快,这么快就将人带来了。” 枯桑笑着道:“有的事急不得,有的事缓不得,进你的府邸说吧。” 那白袍将军这才矮身做出邀请姿态,府门这时也大开了,几个家丁见将军回来,赶忙牵马地牵马,执蹬地执蹬,好不殷勤。 “去,派几个人,将城门闭了,再将今日入城之人好生盘查一番,有可疑速来报!” 枯桑还在笑着:“不用了,巩将军,老僧一路走来,没人跟着。” 巩将军陪笑,这才伸手相邀,让枯桑进到门内。 巩府很大,弯弯绕绕半天,这才来到这位将军所住的地方。 有下人端来上好茶叶,又带着几盘点心。 张凌尘饿了许久,不由像那些点心看去,却不料才一进门,下人们才刚离去,这白袍将军便跪了下来。 “末将,一直思念着少主,多年未能在身前伺候,还请恕罪。” 张凌尘有些懵了,转身看来看去,才发现这将军跪的竟然是自己。 “呃,这是?” 张凌尘一时有些无措,看向枯桑的神情满是求助之意。 “这是你的亲生父亲,御北将军的亲兵统领巩华容。你父亲死后,朝廷还是不放心,一直把他们安放在都城周边。” 见巩将军一直跪着,张凌尘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 “好了,你也起来吧,御北军名噪一时,兵力雄厚,哪个皇帝都会对你们放心的,这些年,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不错了。” 枯桑说着,看向张凌尘,又道:“你的生身父母,虽没有养育过你,但他们的仇,还得你自己报啊。” 张凌尘苦笑一下,这僧人是端的奇怪,不劝人放下屠刀,倒劝人报起仇来了。 “报仇?我曾经是想过报仇,也想手刃了我的杀父仇人,但后来,我又没有这个心思了。” “这是为何?张将军的仇,御北军的弟兄们可都没有忘记!” 张凌尘听到巩将军如此说,再次苦笑:“若要报仇,就得杀了皇帝老子,且不说这是否容易做到,即便做到了,到时候全天下争着当皇帝,还不是百姓遭殃。为我一人之私利,平白死很多无辜之人,我做不到。” “况且,司马南州这个主谋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花费心思了。” 张凌尘说着,巩华容脸上逐渐露出失落来。 “这些年,我们一直不知道少主的行踪,也没个主心骨,又都被朝廷分散在各处。可如今,少主你都回来了,为什么不能带着大家替将军报了大仇?” 张凌尘才要张口,却听枯桑说起话来。 “我给你立的规矩,你可记得?” 张凌尘当即变了脸色:“要打就打,这件事,我不会同意的。” 枯桑眯着眼,端起茶碗,喝下一口,点了点头。 “今天带你来此,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大仇,或许并不在皇帝老子身上。而且,当年追杀你们的,可不止衣怀嵩和张七十。” “那还有谁?”张凌尘问道。 巩华容此时突然出声:“还有伍承运。” “那又如何?”张凌尘再问。 枯桑站起身来,正声道:“如何?他天生阴阳同体,从坐上总管太监起,每日都要进食一个未满月的男婴,你自视一心只为天下苍生,这个事,你就不想管吗?” 张凌尘眉头一皱,看向枯桑,脸上带着愤怒:“还有这种事?” 枯桑将茶碗放下,抬起头,再看张凌尘:“我带你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你想办法去杀了他,你可愿意做?” 张凌尘沉默片刻,终于斩钉截铁道:“如此说来,那便做!”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5章 欲要成大事 定个小目标 听到张凌尘说愿意,巩华容明显地开心起来,他们这一群人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张凌尘出现,又终于答应完成报仇之事,总算没有白等。 但张凌尘转而又说道:“让我去做,也可以,但你们得答应我,只是杀了那阴阳大士伍承运即可,不能引兵作乱!” 巩华容也赶忙点头:“那自然是,那自然是。御北将军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告诫我们要以天下苍生为主,切不能以兵祸世,如今更是不会。” 枯桑听着,却是笑了出来:“怎么,张凌尘,你以为杀掉伍承运,就那么简单吗?要知道,他怎么也有太玄的实力,更是掌握着整个延黎王朝的阴佐门,手下颇有实力的暗探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岂是说杀就能杀得了的?” 张凌尘回头去:“师祖,我自然知道,以我目前的实力,别说杀他,可能接近他都做不到,但是,我需要的只是时间,而他,只会离死越来越近。”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完成此事固然重要,在我觉得可以之前,我会陪你走很多地方,你可得准备好了。”枯桑眯着眼看向张凌尘,仿佛他并不能经受住考验一样。 张凌尘闻言,也不废话,当即说道:“师祖,前路即便凶险,无非上刀山下火海罢了,我曾经注定活不到成年,能有如今,已是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前路渺茫,人生苦短,我还是希望能尽早回到师父他们身边去。” “那就得看你自己了。”枯桑道。 “那,我们去哪?”张凌尘问道。 枯桑却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看向了巩华容,说道:“巩将军,你可暗中先将你们曾经的御北军旧人联络起来,我的想法是,到时候将整个阴佐门连根拔起来,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们岱山上的那位的意思,明白吗?” 不及巩华容回应,他继续说道:“至于张凌尘,我们下一步去哪里,你到了就知道了,莫要再问。” 张凌尘和巩华容同时点头,各自心中,都为接下来的路有了一定的打算。 “那便走吧。”枯桑说着,便又要起身离开。 “等等,大师,是不是让我们少主吃一口再走,想必,当下也饿得紧了吧。” “不,他吃不吃饭,睡不睡觉,我说了算。”枯桑说着,便已推门走了出去。 张凌尘看了一眼巩华容,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并不在乎。 随即,他也紧跟着枯桑出去,昨日才挨了戒尺,他可是记着清楚呢。 从巩府出来,枯桑还是先前那样,自顾自走着,越来越快。 张凌尘紧跟着,还是吃力起来。 在城里时还好,可随着二人出了城门去,枯桑更是像飞起来一样,一阵风似的,沿着向西的官道而去。 从安定城西门出来,便是泗水河其中一条支流,安定河。 这河并不多宽,更像是一条溪流。 两岸的百姓们依靠这条河,不说过得多好,总也过得去。 这条河一直蜿蜒向西,越来越窄。 直到临近一个叫甘良的地方,因着嘉峰雪山在此的缘故,才有逐渐宽广起来。 而这里,则又到了延黎王朝的最西边的一个州,横州。 横州人尚武,且日子大都过得差一切,所以延黎王朝的兵勇,有几乎一半出自这里。 才至甘良,张凌尘便被远处的雪山所震撼。 据说,乌兰国的雪山几乎与天齐高,这才见了一座嘉峰,就已经让他大开眼界。 这里的人们,穿着也颇为独特,并不和长安一样。 枯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一路上,二人的速度比之河道的船只还要快上很多,张凌尘也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可即便到了此处,枯桑也还是没有要告诉他究竟要去哪的意思。 算起来,他已经有两日没进水米,也不知道枯桑这样对他,究竟于他有什么好处。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嘉峰之下,一丝冷意袭来,让他更为难受了些。 这山似乎全部由石头垒成似的,寸草不生,在临近半崖的时候,被一层又一层的冰雪覆盖。 张凌尘终于忍受不住,开口问道:“师祖,你这究竟是要带我去哪啊?” 枯桑依旧在他的前面,金黄僧服随风冉冉,仿佛并没有听见他说话。 张凌尘无奈,哪怕双腿已经像不受控制了一样,也只好继续坚持着。 又往上爬了很久,似乎可以看到正山顶之中,有一座庙宇,这庙宇虽没有特别大,但也正好将整个山间覆盖起来。 张凌尘此前并没有见过这种庙宇,正好奇地望着,枯桑却说话了。 “听闻去年上清节比试之时,你曾使出过我天台金刚拳,就是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张凌尘想了片刻,不假思索道:“我那是假金刚拳,最多也就参杂了一点金刚拳的皮毛,还是我小时候,春生叔教会我的,当时只说让我强身健体,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会用上。” 枯桑继续向前走着,又道:“那你想不想学真正的金刚拳呢?” “不是说,金刚拳乃天台宗独门绝技,轻易不可外传吗?怎么,我也能学?” 枯桑虽背对着张凌尘,但张凌尘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笑着。 “别说是金刚拳,即便是大昭法相,亦或者我天台之绝学大悲剑意,也不是不能传给你。” 张凌尘闻言笑笑,他知道枯桑并没有骗他,却倒是开起玩笑来:“那,岂不是需要我剃度?” 枯桑也哈哈笑了起来:“不,不用,我天台自是不缺你这样的一个僧人,我教你天台秘法,为的,也不是让你变成光头。” “那是为何?”张凌尘反问。 “这话说来就远了,你就当我是在赌气吧,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人与人赌气所造就的,互相争斗,互相攀比,弱者依附所谓的强者,强者打压所谓的弱者,可谁也不知道那些事情的发生究竟会有什么意义,但都那样做了。”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有所改变,我老了,也吃够了那些规则的苦,同时也被那些规则深深束缚着。但你不同,所以我寄希望于你。” 张凌尘听到枯桑这样说,反倒有些不自然起来。 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那你又为何觉得,我就会做到你所说的那些呢?”张凌尘问道。 枯桑却又再次沉默起来,而两人也就快来到那座庙前了。 这庙,直到来到跟前,才发现并不太小,庙墙紧紧临着悬崖所建,红墙青瓦,在白雪皑皑之间,有些突兀。 庙的正门框上,立着一道匾额,上书“落难寺”三个大字。 枯桑来到庙门跟前,从匾额后面寻摸半天,才找出了一把钥匙。 “怎么,这么大的一间庙,竟没有一个人?”张凌尘看着枯桑熟练开锁,纳闷起来。 “怎么,难道我不是人?今天起,你不也是这里的一人了吗?” 张凌尘听到此话,笑了笑,紧跟着走了进去。 这庙里很是简陋,虽然外面看着青红相交,可里面却是连墙皮都快掉没了。 正门对着的大殿,有些破财,和所有的庙宇不同,这座大殿之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今天起,你就住在大殿,我睡后面的那个屋子。” 枯桑吩咐着,又指了指大殿后面的一间小屋:“那里,是伙房,你要是觉得饿,可以先去弄点吃的。但我要告诉你,我这庙里,没什么吃的,只有些大米野菜,水也是去外面挖些积雪回来,等消融了再用。酒肉什么的,你就更不用想了,我是不会让你用的。” 张凌尘点点头,表示认可。 虽然此时他已经饿过劲了,但总还要吃上一些,也不顾枯桑这交代着,径直往伙房走去。 “对了,柴火你也得自己去寻,这山中还是有些枯草枯木的,就是远了些。” 张凌尘哪里还顾得上远,在听到枯桑说没有柴火后,又马上往门外跑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凌尘终于才准备好了一切,将米饭蒸上,草草煮熟了一盘不知名的野菜,也算是一顿吃食了。 待找好盘子装起来,张凌尘又将米饭盛好,双手举着,便往枯桑所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边走,他心里也边想着:“僧院戒律多,此间条件也这般差,能有这样的吃食,似乎已是不错了。” 可等张凌尘推开枯桑的房门,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瞬间郁闷又气愤。 只见枯桑正手持一只肥腻的烧鸡,啃得过瘾,身前桌子上,还立着一坛酒,虽不知道是什么酒,但看着,爽口极了。 枯桑看着张凌尘端着饭菜到来,也是不意外,指了指身前道:“来,坐这,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张凌尘脸色有些难看,将饭菜用力搁到桌子上,嘴里满是怨气:“也不知道先前是谁立规矩立了半天,原来自己都遵守不了,这般行事,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服气。” 柯骞听闻,将烧鸡放下,嘬了嘬手指,用沾满油和口水的手,从腰间拿出戒尺来,说道:“来来来,冲你这个话,先挨三戒尺再说。 “怎么,饭都没吃?就要挨打?你还讲不讲理!”张凌尘语气似乎有了些怒意。 “怎么,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难不成我带你至此,是野炊来了?要不我再给你整一只烤全羊?快快快别墨迹,人就是这样,记吃不记打,可我偏不,我就要让你记打不记吃!” 张凌尘还一脸不乐意的看着枯桑,心想早知道就不跟他到这里来了。 “怎么还不伸手?再不伸手可就五戒尺了!” 张凌尘心知自己拗不过这老僧,极不情愿地伸出手去。 “啪啪啪!” 老僧手速快极了,张凌尘只觉手心传来剧痛,看那饭菜似乎都不香了。 “好了,挨打完毕,快吃你的吧。” 张凌尘虽还是不乐意,可眼前的饭菜也没有得罪人不是,只好乖乖端了起来,一口一口扒着完全没有味道的饭菜,不时看向枯桑手中的烧鸡,口水就快要流出来了。 老僧饭量也是惊人,那么大的一只烧鸡,很快就只剩下一只骨架,上面甚至连一丁点肉末都见不到,几乎跟“狗”啃得一样。 “小子,我劝你不要在心里骂我,我可听得见。” 张凌尘的确正在内心深处谩骂着这老僧,听到枯桑这样说,瞬间又像泄了气一般,耷拉着脑袋,只顾着吃自己的饭了。 老僧看到张凌尘老实了不少,又端起那坛子酒,咕噜噜满饮一口,很是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还打了一个声音很响亮的嗝。 张凌尘满脸嫌弃,却又不敢再发作,不大一会,也算是将自己肚子填饱了。 山上很是清冷,张凌尘又穿着单薄,在张凌尘放下碗筷时,枯桑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件僧服,看着倒是暖和,丢给了张凌尘。 “这里夜里很冷,你多穿点,别再冻着。” 张凌尘看着枯桑的脸,怎么都觉得这老僧假惺惺的。 随即,枯桑又道:“明天开始,每日卯时起床,丑时闭目,这期间,你要加紧修行,以求早日能有足够的实力。” “还有,也是从明日开始,我要你每天都和我打一场,我自会将修为降到和你一个水平,尽量不打伤你,如何?” 张凌尘面无表情,愣了片刻,终于开口:“还有吗?” 枯桑看他答应下来,转身从床上拿出一本很厚的书,足有一尺之后,丢到张凌尘眼前。 这书封皮发黄,封面上的书名甚至都看不清楚,像是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这是,什么书,怎么这么厚?” 枯桑嘴角微撇道:“这是我天台秘法,无相经。一个月内,可能背下?” 张凌尘略翻了翻,这书足有上万页,怎么可能一个月就背下。 却不料,枯桑看他神情有拒绝模样,再次说道:“二十日吧,听闻你记忆超凡,想也没有多大困难。” 张凌尘嘴唇微动,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口骂过人,此时是真想蹦出一些不礼貌的话。 “要不然,十五日?” 听到枯桑又要减少时日,张凌尘终究变换了神情,憋出笑容:“不用不用,就二十日,说好的嘛。” 枯桑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此时却是严肃起来。 “修行之事,虽是急躁不得,但也不能过慢,你的修行速度,比起那些天才之人,可是慢了太多,而且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你再这样浪费时间了,这样吧,我给你定个小目标如何?” 张凌尘心道也不是不行,抬起脸看向枯桑:“师祖你说,什么小目标?” 枯桑似笑非笑:“三月时间,修到半禄境巅峰,如何?”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6章 不肯信于人 却道修行难 “什么?三个月内,半禄巅峰?”张凌尘有些诧异,这显然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要知道,如今的他,也只有开元小乘境而已,离着半禄大乘还有三层境界,而且,仅仅踏入半禄大乘,离着巅峰的距离更是遥不可及,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达到。 “怎么?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枯桑笑着说道。 张凌尘没有正面回答,但其实,在他自己心里,既对自己没有信心,也多少觉得枯桑说大话了。 枯桑即便自己实力多么强劲,可张口就是要让别人三月之内横跨将近四层境界,想来多少有些不切实际了。 修行之事,在于日复一日,在于锲而不舍,在于恒定一条心,短时间跨越的,若非天才,也是变态一般的存在。 “不管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反正,你只需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是了。”枯桑知道张凌尘内心打着鼓,如此说道。 张凌尘点点头,假意一笑。 “早些收拾好,休息去吧。”见张凌尘这副模样,枯桑似乎带着笑意说道。 张凌尘端起自己吃过的碗碟,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料枯桑声音又至:“对了,明日我们喝小米稀饭,记得煮好。卯时我会前来查看,若是喝不到稀饭,我可要你好看。” 张凌尘端着碗碟现在门槛位置,思索一下,问道:“未见有小米,怎么煮稀饭?” 枯桑似乎在用手剔牙,嘴里话音有些杂乱,但张凌尘还是听得出来。 “山下小镇有,你去买来就是,费什么话。” 张凌尘似乎咬了咬牙关,但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冷哼一声,转身去了。 卯时就要喝到稀饭,山上庙里又没有小米,自己从山下小镇买一趟回来,怎么都需要一个时辰,再加上消水劈柴煮饭的时间,还哪里有睡觉的时间,干脆这会就下山算了。 回到伙房收拾一番,时间已是深夜虽然不知道具体时辰,但想必离着丑时也不远了。 明日一早,若真的想及时交差,自己恐怕真的得立即下山去了。 张凌尘犹豫着,终究还是没办法,推开庙门,向着山下而去。 小镇上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睡了,零星的灯光还是驿站和衙门口,但好在也能给他指明方向。 山风呼啸,此地的夜间冷极了,哪怕是长安的寒冬,也不过如此了。 他动作也很快,虽然没有枯桑那般快,好在也很快下山而去。 走在此间唯一的一个小镇之中,他几乎将所有地方都跑遍了,也没有一家商户开门。 无奈,他想来想去,来时路过的甘良城较大一些,那里,应该会有还在营业额商户吧。 事不宜迟,张凌尘继续向前赶去。 此间的夜,也和长安有所不同,黑得蹊跷,几乎看不清前方有什么。 几经周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凌尘终于赶到了甘良,可这里虽然很大,但已然还是有很多商户门窗紧闭了。 他四下打听,终于在一个街道的拐角处,看到了还在营业的一家米店,掌柜的正在店里打着瞌睡,看起来像是在等谁似的。 “掌柜的,要一袋小米!” 张凌尘声音不大也不小,但也刚好可以将掌柜的叫醒。 店主睡梦初醒,眼神看起来似乎还恍惚着,斜着眼看了看张凌尘。 “二十文,自己拿。” 张凌尘摸摸口袋,倒是还有些散碎银两,匆忙交付,带着小米便要返回。 来时,一路走下坡,自然要快上一些,可回去需要翻山越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张凌尘一点也不好耽搁,待掌柜的找好银子,撒腿就跑。 但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他才刚出来,这间米店的大门便吱呀关上,能听见掌柜的还打着哈欠,没一会,连门缝当中的灯都熄灭了。 张凌尘也来不及多想,立马往回跑去。 时至后半夜,天气更冷了几分,在来到嘉峰之下时,冰冷的雪花开始落下。 这里气候端的奇怪,像是喜怒无常似的,也没个谱,先前虽然有风,但天空总还亮着,这才过去多久,竟是下起雨雪来了。 张凌尘顶风冒雪,艰难往上走去,没多大一会儿,便已经被冻得快要迈不开步子了。 这还不算,此间的这种雪还夹杂着雨水,却是将他的所有衣服都灌透了,他自己也开始后悔先前没有将那件僧服带出来。 在能够看见落难寺时,张凌尘突然又想起没有柴火这件事,便又紧着在周围寻觅了一圈,免得一会再浪费时间出来。 此时,大抵已经有寅时了吧。 回到寺庙之内,即便张凌尘才进门去,即便枯桑所住的那间屋子还在大殿之后,离着大门口数十米远,但他的呼噜声还是传到了张凌尘的耳朵里。 从小,师父明令制止他们几个小的嘴里说脏话,虽然他心里也知道,此番跟着枯桑来到这里是为了修行,提升自己,但张凌尘在听到这巨大的呼噜声的那一刻,嘴里还是来了句:“他娘的!” 不多时,炊烟升上漆黑的夜空,坐在锅里的雪也化为了水,张凌尘舀出一些,将小米淘洗一番,总算是能开始煮稀饭了。 锅里咕嘟嘟开始冒泡时,张凌尘拄着根柴火棍子,还是靠在灶台后面的柱子上睡着了。 这样折腾,要说不累,真是假的。 他甚至都想利用中行锥来回算了,可转眼一想,这老僧这般能折腾人,指不定明天还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若是在这点小事上耗费了元气,免不了自己还有皮肉之苦。 靠在柱子上睡着时,张凌尘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无边无际的云彩围绕着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身处哪里,但可以感觉到的是,有无尽霞光向自己而来,将他笼罩。这霞光温暖至极,让他很是舒服。 “张凌尘!你就这样煮饭的?” 才感受到暖意袭来,张凌尘却又被一声暴喝吵醒了。 他揉揉眼睛,也猛然站了起来,一锅稀饭,差不多已经快要焦了,糊味传出,让伙房呛极了。 张凌尘自己也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伸手吧,挨了戒尺再说。”枯桑语气平淡,从身后掏出戒尺,仿佛有备而来。 张凌尘也自知无法反驳,只好乖乖伸出手去。 “啪啪啪!” 手心的刺痛,仿佛这才将他彻底叫醒。 他的衣服还潮湿着,即便在灶火跟前烤了那么久。 “打便打吧,无所谓了。” 张凌尘嘴上嘟囔着,似乎带着委屈。 可枯桑全然不顾,再次说道:“这些稀饭,留给你吃吧,一刻时间,吃完到大殿见我。” 张凌尘看着枯桑离去,恨得牙痒痒,可也没有多说什么,用勺子将烧焦的稀饭打了两碗,快速喝下。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这锅稀饭,本可以不被烧焦的,早在张凌尘刚睡着时,枯桑便已到来了,硬是等到了稀饭变成了糊饭。 张凌尘虽然还是有困意,但也丝毫没有耽搁,终于在卯时一刻,到了大殿之中。 不出张凌尘所料,枯桑又在偷吃好吃的。 也不知道他哪里寻来的那么精美的糕点,闻起来似乎像是枣花糕,可颜色似乎又不太像。哎,反正自己也吃不上,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张凌尘心里想着,嘴上问道:“说吧师祖,您这是又有什么安排?” 枯桑吃着糕点,脸上表情看起来,应该是极好吃吧。 他嘴里嘟囔道:“去把无相经拿来。” 张凌尘离开大殿,不多时便返了回来。 “无相经,共有八百篇,你今天先把前十篇背下来,我且先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一样,有那么好的记性。” 张凌尘翻了翻无相经,发现前十篇也只有数万余字,一天时间,想也不难。 “两个时辰,够吗?”枯桑却又道。 “两个时辰?你在开什么玩笑?世上哪里有那么好记性的人。” “那我不管,我就只能给你两个时辰,时间一到,我还要教你大昭法相和大悲剑意,时间紧迫,你可要珍惜啊。” 枯桑正说着,张凌尘却径直往门外走去。按他这样说来,时间何止是紧迫。 见张凌尘带着书出门而去,枯桑老僧却是伸了个懒腰,躺了下去,开始补觉。 张凌尘在门外背诵经文,大殿内,枯桑震天一般的呼噜声却又再次响起,他顿时有些气恼,可也没辙,只得拼命静心去背诵那些经文。 无相经,虽不比长生诀那般晦涩拗口,却也有些偏门,初读几篇过去,张凌尘便觉得这无相经也奥义无穷,里面藏着的一种无形的力量,顿时就将他吸引进去。 天台一门,成宗时间和长生宗所差不多,开道祖师如今也还在世,便是那无魇。 只是传说中,天师曾将无魇重伤,打落了他的修为,这也侧面证明,他曾经也是能够有实力和天师一战的。 只不过和魔祖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被击杀,而是一直苟活了下来。 这无相经书,据说也还是天师帮忙所著,但为何后来二人出手大战一场,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凌尘并不能知道真切,也可能只有到了枯桑这种境界,才能够知道吧。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天色才开始有了些暖意,枯桑扭动着身体,从大殿中走出。 “可曾背好?” 张凌尘听到枯桑走出,嘴里停止念叨,闻声看去,将厚重的书本合上。 “刚刚好!” 张凌尘正得意时,枯桑却又笑了起来:“嗯,你的记忆力果然不错,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明日开始,两个时辰背十五篇吧!” 张凌尘心道可恶,早知道枯桑会这样说,他就说自己没有背下了。但他转念又一想,如若自己说没有背来,估计又要挨板子了,总归始终是枯桑占着理。 “接着。” 张凌尘正想着,枯桑丢出一柄长剑来。 “我决定,先不教你别的了,今日的比试提前,且让我先试试你当下的实力再说。” 张凌尘听到枯桑这样说,虽是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会是枯桑的对手,但还是在看了一眼长剑之后,毫不犹豫便向枯桑刺去。 张凌尘身形游动的同时,元气迸发出来,凌云剑意也起,无数剑气带着寒风,连同张凌尘手中之剑一同向着枯桑而去。 他的速度不能说不快,整个人像捕食的燕子一般,将寒气推开,顷刻就到了枯桑身前。 枯桑嘴角笑着,心想这小子果然有些小心眼,这就有这么大的火气了? 他根本就不慌,伸出单指,对着剑锋而去。 剑气发出呼啸之声,甚至还将大殿其中一根柱子刺破了半截。 但这些剑气在临近枯桑身前一尺之时,像是被一层铜墙铁壁阻挡了一般,再也进不了哪怕一寸。 张凌尘体内元气仍在加持,甚至是泓栩元气也被激发出来,那柄长剑的剑刃,马上就要到枯桑面门了。 “就只能到这个地步吗?差得太远了啊,小子!” 枯桑说着,手中微微用力,哪怕周遭元气很盛,可还是随着他的手势被击溃,张凌尘还停在当空,在元气被打散之时,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了寺庙的院墙上。 这一下,张凌尘只觉腰都断了。 他也很清楚,即便他此刻引动神龙之力,也根本奈何不了枯桑哪怕一分,此时枯桑给他的感觉,可要比当日的张七十还要厉害。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浑身的骨头像是整齐碎了一遍,疼就算了,似乎快要动弹不得。 “太弱,太弱,就这种实力,也不知道你怎么活到今天的。” 张凌尘冷着眼看向枯桑,脸上终究没有了先前的杀意。 “但是,你这凌云剑意,倒是挺有意思的,假以时日,似乎能够变得很强。” 张凌尘还是冷着脸,抱着自己的胳膊,感受到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终于伸手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你这么弱,脾气还这么差,日后怎么得了?” 张凌尘紧咬着牙关,似乎有些接受不了枯桑这般的羞辱。 但是在枯桑紧接着说出的话后,张凌尘顿时没有了任何脾气。 只听枯桑看着张凌尘又道:“你怎么,不使出归一剑术呢?或许,我跟你保持同境界下,归一剑术才真正有可能战胜我。” 张凌尘本不想让枯桑知道他掌握着归一剑术,哪怕他心里隐隐觉得,枯桑对归一之法,是有着一定了解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归一剑术?”张凌尘语速极快问道。 枯桑却不再说话,脸上微微一笑:“不肯信于人,却道修行难,或信于乎?难哉?”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7章 循序且渐进 万道才归一 张凌尘如何听不懂枯桑所言,似乎也一瞬间忘记了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情,笑了起来。 “师祖,您突然出现,就要带我走,我并不知道,您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目前遇见的人中,除了李先生,时先生还有我春生叔,就没有哪个不是抱有坏心思的。所以,见到您时,我心里也不确定,您是好人还是坏人。” “既然您知道归一之法,那么您自然也知道泓栩元灵吧,初遇时,他可比您还要慈祥可亲呢,您说,换做是您的话,您会怎么做呢?” 枯桑笑着,却突然说道,冲你这些话,来,挨一顿戒尺再说。 张凌尘此时却不再犹豫,也没有原来的那些怨气,笑着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您尽管打,不要客气!” 枯桑脸上虽笑着,但下手却是更重了一些。 “啪啪啪啪啪!” 接连的几戒尺,打得张凌尘着实生痛,但他脸上还是笑着。 “师祖,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如今,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得知归一之法的吗?” 枯桑从大殿台阶上走下,捡起先前被自己打落的那柄长剑,来到了张凌尘身旁。 他在张凌尘身前不远处画了一条线,将自己和张凌尘分割开来。 “我得知归一之法,时间也没有多长,也就一二百年吧。” 张凌尘眼神中变换着神采,确认再三,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归一之法,世间能够得知者,也不在少数,但苦于很多人并没有得到归一之法真正奥义的途径,所以也就只当是个传说罢了。” “我想,你能够清楚归一之法的奥妙,除了自己领悟,也还是在天师那么多书当中,一句一句得来的吧。” 张凌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张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枯桑。 “师祖,这世上,有您不知道的事情吗?您怎么像是,就在我旁边看着的一样。” 枯桑并没有理会张凌尘所言,接着说道:“世人纷争,皆为私欲。我没有私欲,所以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我可以比别人看得更加透彻。” 张凌尘点点头,虽然他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真正做到没有私欲,但眼前这个老头子,确实给了他一种无欲无求的感觉。 “好了,也不说这么多废话了,接下来,我先给你教我天台的大昭法相。往后,你应该有很多地方能够用得上。” 突然变换的话题,让张凌尘有些不解,才不是在说归一之法吗?怎么突然又转到了天台宗的大昭法相了。 但张凌尘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是应允。 枯桑指了指大殿后面,说了句跟我来,便往前走去。 张凌尘紧随着,顿时好像也感觉不到累了。 后院之中,有一棵小树,看起来病恹恹的,也不怎么高大,在寒风中随风摆动。 “看见那棵树了吗?”枯桑问道。 张凌尘点点头,却是不明白大昭法相和这树有什么关系。 “大昭法相,说白了,就是改变人眼所能看到的。比如,这棵树。” 枯桑伸出手去,引动周围元气,一道念力随之而出,那棵树竟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生长起来,不多时,便已经有参天之高。 张凌尘也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那日,他也曾和寅悲一战,寅悲瞬间便能让他动弹不得,原来只是简单的改变了他自己所认为的事物。 枯桑像是看出张凌尘所想,指了指那棵树道:“你再看!” 说着,他继续引动元气,念力所至,那棵树似乎又变成了另外的事物,张凌尘聚精会神看去,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座塔。 张凌尘不解,看向枯桑:“师祖,我看不清。” “看不清就对了,因为此刻,不是此刻。” “此刻不是此刻?”什么意思啊。 张凌尘还在思考着,元气所至,将他也带了进去。 那棵树,好像是能看得真切了,俨然是一座神像。 张凌尘皱着眉,脑袋里飞快思考,猛然明白了什么。 他再次向那棵树的位置看去,那棵树也瞬间变成了一座高塔。 “明白了吗?” 张凌尘笑笑:“明白了。” “您是想说,大昭法相施展开时,所能给人带入的幻境,还取决于被带入之人,对吗?” “所以,寅悲当日能够控制住我,让我动弹不得,所用的方法,其实是利用了我的意识?” 枯桑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说,此刻不是此刻,而是你原来的某刻。大昭法相,所利用的,其实不过是你原本脑海之中的印象罢了,这印象可以是万物,可以是单纯的某个东西,不由施法者,而是由你决定。” “但是,大昭法相所用之法,你不觉得眼熟吗?”枯桑又问。 张凌尘顿了顿:“归一?” “对,这也是归一的雏形。” “世间万物,生生关联,缺一不可,缺一不成万物。”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后面的路,或许就好走多了。” 枯桑说着,再次看向张凌尘道:“我且再问你,归一之法,以你目前的理解来看,是你脱离万物万法重要,还是参与万物万法重要?” 张凌尘不假思索:“脱离可能要更重要。” 枯桑摇摇头:“我知你目前可能只感受到这一点,我也不反驳你,再走几步,你自然会知道的。” 说着,枯桑收回元气,张凌尘恢复意识,眼前只剩下依旧随风摇曳的一棵小树。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棵树会是世间任何一物,但这都不重要,只要他能被大昭法相所骗过,你就可以在大昭法相之中击败他,所以我才选择教你大昭法相。” “其次,大昭法相本也就是归一的一种,对于你日后精进修为也有帮助。” 张凌尘暗自点头,这才明白其中深意。 但是此刻,他有很多问题想要得知。 “问吧,想问什么都可以。”不等张凌尘开口,枯桑却像是能够看穿张凌尘的内心,自己说出。 “我只是不解,为何天台会掌握天师归一之法的。 枯桑道:“天师,与我天台祖师无魇,本就是师兄弟,他们二人在修为上,可以说齐头并进,不分上下。” “众所周知,长生所演之法,是为长生诀,我天台所演之法,是为无相经。但这两道秘法,其实都是天师所演。而是,无相经还要高于长生诀。” 张凌尘听着,又问:“所以,无相经可以说是长生诀的更高一层领悟?” “可以这么说,不论长生还是无相,都是修行者追求的目标。” “你大概也知道,这世上,人们会把太玄之上的境界,称之为不可知境界。其实,在长生之道和无相之道的巅峰,对这两种境界是有个称呼的。” “长生演之最高,是为无为。无相演之最高,称为无欲。” 张凌尘闻言,突然转过身去,睁大眼睛问道:“那师祖您,岂不是已经到了无欲?” 枯桑笑笑:“不,你不能听我说我自己无欲便是到了真正的无欲,其实,我还差着一些,但也不远了。” 他又说道:“其实你应该也不知道,幽宗所演,到达巅峰,撑过了所谓的坠魔阶段,则被称之为无心。这个名字,倒是很贴切。这三种境界,应该不分上下。” “但是,当时的天师,隐隐之中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应该还存在着一种更高的法门,他也是一步一步,慢慢领悟,才算是触摸到了这种法门的门槛。” “便是归一?”张凌尘问道。 “对,天师到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也都没有真正领悟到这种法门的至高境界,但因为当时五大神力出现,他害怕天罚降世,便以自己的肉身去扛下了天罚,离开了。” “世人总说,天师是证道而去,飞升天界。但我一直觉得,他并没有离开,只是以自身之力去与天罚对抗了。或许,未来,你能够有能力得知这一切的真正结果,因为你是目前,最合适的一个。” 张凌尘有些不解,忙问什么意思。 枯桑笑着说道:“可以说,你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但换个角度,你又几乎是这世间修行者之中,最幸运的人。” “几乎没有人可以走你这一条路,但你已经走过来了。” “原先,很多人只是想得到你体内的神龙之力,以求能够用神龙之力到达顶峰,和天师一样,证道而去。” “但是如今,已经不同了。他们那些人,想得到的是你的机运,和你的业果,以求能成为世间第一人。而且,他们当中,不乏有很多人,出手帮助与你,希望你尽快成长,以求能让他们自己少背负因果,少走些弯路。” 张凌尘却是笑笑:“师祖您这样说,难道不怕我把您也想象成为那种人吗?” 枯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看向了张凌尘。 张凌尘虽然和枯桑四目相对,但他又有一种感觉,枯桑并不是只是为了看他。 他的识海之内,泓栩元气黯然涌动,突然爆发,一道身影出现。 “枯桑,多年不见,你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张凌尘神识来到识海,竟然是二懒。 枯桑笑笑:“怎么,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见谁都这么气恼吗?” 二懒像是生气极了:“枯桑,你不要觉得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归一之法还是我带着张凌尘一步步走入的,你如今这般行径,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枯桑摇摇头:“你错了,我引你出来,就是为了让张凌尘知道,我和你们,本质根本不同。” “归一之演化,我甚至都不曾参与。若不是有人打破了这种平衡,这些烂事我可能根本不会去管。人,就是人,不能是别的,人间就是人间,不容别人染指!” 枯桑说着,念力强行冲进张凌尘识海之中,让张凌尘脑海产生一阵混浊。 不多时,张凌尘稍微恢复意识,只见一双大手从天空中飞来,紧紧将二懒握住,随即,巨量的泓栩元气从小泓栩中生出,一道又一道顺着张凌尘燃烧着的识海中涌动而去。 张凌尘感受到了一种温暖,一种别样沁人的滋味。 “这是?” 张凌尘并不明白枯桑在做什么。 神龙柯骞也从火海之中显现,笑着看向场间。 “他这是在帮你,张凌尘。” 张凌尘闻言,抬头看向柯骞,不解问道:“什么意思?如何帮我?” “泓栩只能在你识海生长,但等他彻底生长起来,必定也会反噬于你。如今,枯桑强行将泓栩定在你的识海之中,将泓栩元气化为你的元气,从此以后,你果真和泓栩一体,你便是泓栩,泓栩便是你了。” 张凌尘这才明白枯桑的用意。 二懒嘴中怒骂着,像是极其不忿,可纵使他如何发力,却是挣扎不了分毫,任由枯桑将他又强行打进了泓栩之中。 “如今,你该知道,我会不会害你了吧。”枯桑做完一切,看向张凌尘问道。 张凌尘心里很是清楚,如此一来,想要夺取他体内积运之人,会陷入一种两难。杀死张凌尘,必然得不到,不杀张凌尘,自然也不可能得到。 回到外面,张凌尘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当即跪了下来。 “师祖,还请宽恕凌尘这几日对您的不解和偏见。” 枯桑看着张凌尘这个样子,脸上似乎又生起气来。 “该宽恕的,不是你对我的误解,而是你对我,仍旧有所隐瞒。我虽然知道你小子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但是,你真的不该对我瞒着的。你的师父,都不曾对我心怀芥蒂,你这小小年纪,倒还得逼着我如此行事才能得到你的信任,真是让人拿你没办法呀。” 张凌尘跪着,心里更加自惭形秽起来。 “师祖,还请您谅解我,或者,怎么惩罚我也行。” “那就来吧,再吃几戒尺。”枯桑语气虽轻描淡写,但眼神还是紧紧盯着张凌尘,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张凌尘赶忙伸出手去:“师祖,您尽管打!” 枯桑却是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不再打你了。这几日下来,你是个什么性格的孩子,我也大致都了解了。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完成我给你定的小目标如何?” 张凌尘也不敢轻易站起,抬起头笑着看向枯桑师祖道:“师祖,可是要带着我演归一之法?” “循序,渐进,万道迟早归一的。” 枯桑说着话,将张凌尘从地上拉了起来。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8章 深夜见八鬼 叩拜谢重恩 长生宗之内,张三福等人短暂的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张元元作为宗主,自然有需要他忙的事情,从张七十“去世”后,衣怀嵩就重新执掌了整个神山,此时虽然张元元是名义上的宗主,但也仅仅是明面上的宗主,真正意义上,长生宗还是由衣怀嵩说了算。 这些年过来,尤其是张三福等人回到神山后,衣怀嵩的势力大打了折扣,但好在,张七十死得很是时候。 自打张三福和朱洪泉回到长生宗,似乎也一直在等待着,按照张元元所说,八鬼早就已来到神山了,却始终没有见到。 入夜,张三福才躺下,三娘正忙着收拾着,却听见朱洪泉在门外叫起他的名字来。 张三福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三娘也站直了身体,看向了门外。 张三福还穿着睡服,看了一眼三娘,走了出去。 “何事,要半夜来?”张三福急切问道。 “朱乾不见了。”朱洪泉慌忙说道。 “不见了?睡前不是还好好的?” “对,朱月说,是被一个带着面具之人带走了,还说让我去后涯见他。”朱洪泉说着,语气已然有些慌乱了。 “你去把朱月叫到这里来,然后我跟你一同去。”张三福赶忙吩咐道。 朱洪泉闻言,赶忙转身离开,却听张三福又说道:“带上清韵。” “好!”朱洪泉点点头。 张三福内心正思忖着,不多时,便带着朱月和清韵前来。 三娘自然也明白是谁带走了朱乾,既然他能在这个时候出现,恐怕不会怀有好意。 “你们放心,朱月就在我这里,早点回来。” 三娘说着,冲着张三福点点头。 张三福也手持翠鸣,郑重点头,随后带着朱洪泉离开了。 通往后山的路,张三福不知道走了多少趟,可没有像这一次内心这般复杂。 “多久了?”边走着,张三福边问道。 “不会超出半刻钟,我也就出门接了个洗脚水的功夫。”朱洪泉回答道。 “是我们大意了,不应该让两个孩子离开我们的视线的。” 朱洪泉也赶着路,却摇起头来:“不,是我们太低估他的行事风格了。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啊。” 张三福也是摇摇头:“有些事情,是可以让人疯魔的,张七十原来也不这样,我们谁能想象到他会变成那副样子的。” 朱洪泉点着头,脚下未敢有任何停顿,快速向前奔去。 后涯已漆黑一片,除了流水的潺潺之声,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月光虽很亮,但似乎很难照进后涯之中,二人摸索着向下走去,终于在到达涯下时,稍稍看清一些了。 “出来吧,干嘛要躲着。” 张三福也不知道八鬼究竟在哪,冲着那片黑暗说道。 感觉到此间并没有人理会,张三福再次说道:“想见我们,叫我们就是,何必要要挟一个孩子,什么时候,你的行事变得这般无耻了?” 月光唯一能照射到的某处,一道身影闪过,一个孩子的哭声也传了出来。 “在那,追!” 张三福大喊一声,和朱洪泉向着那个方向追去。 才追出不久,一棵树下,再次传出哭声。 张三福二人赶到近前,却发现朱乾一个人在那哭着,像是被吓到了。 朱洪泉才在哄着自己儿子,却听身后有人说话。 “我不将这个孩子带来,你们又怎会乖乖来此。” 张三福闻言,转过身去,看向那道暗影。 “我们回神山这么多日,你为何才露面?”张三福问道。 “想当年,我也曾以真心对你们,哪怕是你追我追出到很远,我还是没有伤害你,可是,为什么还要选择回来跟我作对呢?” “即便是到今天,我也没有真正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到不可原谅的事情,在这个世间我问心无愧,但你们这些孩子啊,一定要对我深究不放,这又是何苦呢?” 张三福闻言,虽看不清表情,但还是能听得出他笑了起来。 “哼!你可也真说得出口。朱洪泉的妻子,不是你杀死的?我所猜若是不错的话,我二哥,应该就是在你的授意下,被填进了血狱吧。我的大哥,张七十,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自然要和你脱不开关系。诚然,在南定镇,你是没有出手害我,我当时还以为你和张三福并不是一体的,但后来想想,当日,还不是张七十要借你的手来将我填进血狱吗?我并不知道你们二人之间,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想说,你不再会是我所仰慕和尊崇的那个人了。” 八鬼闻言,呵呵笑了笑,说道:“朱洪泉的妻子,我很抱歉。那日,我只是想见见朱洪泉,所以动了些手段让她说出朱洪泉的下落,不料他的妻子非但不说,一直吵闹个没完,还妄图用柴刀袭击我,我也只是想让她闭嘴,却不想她竟连一掌都支撑不住。南定镇时,我的确是答应了张七十,会将重伤的你带回去,但后来我改主意了,说出来你可能真的不信,我是真的不想出手伤你,就这么简单。要说我和他的关系,说起来也不怕你们这些小辈笑话,我们,其实才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 “人生在世,会经历很多磨难,但磨难和磨难并不相同,我和张七十所走的路,虽不为你们所理解,但大家都一样,无法是想活下去,想走到最后,想证明自己的道,想成为世间敬仰之人。到了那一天,人们哪里会在乎我之前做过什么。比如张天师,你们就真的以为,他就果真如大家所口口相传的那般仙风道骨吗?” 张三福和朱洪泉对视一眼,示意他先带孩子离开。 “不用,我是不会伤害孩子的。”说着话,他挥出手去,一道旋风随之而起,将朱乾带起,向着乾园而去。随即,他说道:“我只是为了引你们来此,没有想要伤害谁,这个孩子,我已经送回了你们住处,接下来,还希望你们能随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张三福和朱洪泉心里虽然都不放心,但想来,如果八鬼的目的是伤害这个孩子,早也就动手了,没有理由等着他们到来。 “好,我们随你去。”张三福心里还在犹豫着,却不料朱洪泉却答应下来。 八鬼嘴角抽动,又似乎像是不放心地看向张三福:“你呢?” 张三福也不再多说什么,向前走去。 一路而去,在几乎离开神山的一处山脚下,八鬼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着不多的几十户人家,此时静悄悄的,人们像是都已经睡去了。 “我就出生在这里,从小听着天师的故事长大。” 八鬼停下脚步,站在一块矮崖前面,饶有感触地说道。 “所以呢?你是想说你从小到大有多么不容易?”张三福问道。 八鬼笑笑:“我已经都快要忘记了,我究竟是八鬼,还是你们曾经敬爱的师父。” “但我唯一能想起来的,除了和你们这群弟子在一起的时光,也就是在这里的时候了。” 听到八鬼这样说,张三福像是终于在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似的,继而说道:“你不用说出来,我们早就知道了。” 八鬼闻言,笑着,看向张三福:“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你师父的?” “你见过我之后,我便猜到了,但心里不敢确定,一直到张凌尘回来后,说出在南境海域和张七十发生的那些事情后,我内心才确认。”张三福说着,语气也是带着些感慨。 邱天一,这个曾经他最敬重之人,却没想到,竟会聚神于八鬼体内,做下那么多骇人听闻,不可原谅之事。 “我心里也知道,我不应该见你,和你说那些话。以你的聪明才智,猜出这些,想也不是难事。从小,你的师兄弟们,包括你的大哥张七十都说你笨拙,但只有我知道,你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要不是张七十一直和我一条心,很多时候,我都很想让你做长生宗的宗主呢。” 八鬼,确切说,邱天一说着这些话时,张三福的内心确实有些动容了。 曾几何时,他是把邱天一当作父亲一样看待的。 “我肉身死后,哭得最难过的就是你了,我一直在暗中看着,有那么一两刻,真的想要冲出来,告诉你,其实我并没有死,还在你的身边。”邱天一说着,似乎也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他自己也没有个孩子,能被他真正当成孩子一样去看待的,其实还是他这几个弟子。 “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人生可以简单一点,我并不是长生宗的宗主,只是简单的一个教书先生,叫你们写写字,背背文章,该有多好。” “但是,想起来,我的宿命应该就是如此吧,我在衣怀嵩,我自己的弟子门下隐匿了多年,但是,就在我快要成功之时,偏偏有人要将我揪出来。人啊,各怀鬼胎,相互争斗,我也只好如此了。” 邱天一说着这些,语气之中,仿佛真的带着些唏嘘。 张三福并不愿意再听下去,打断他,说道:“师尊,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请你收手吧,你这条路,走不通的。” 邱天一笑了笑,指了指前方:“那间屋子,就是我曾经和我的爹娘生活的地方,那时候啊,过得很不好,但也很快乐。后来我爹娘死于一场洪水,机缘巧合之下,我和村里几个少年被长生宗选中上了神山。但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场洪水,是天师所引起的,我能够上到神山,只是因为天师觉得有愧于我们几个被大水夺去家人的孩子。” “于是,已经成为长生宗宗主的我,却对整个长生宗恨得五体投地。” “老天爷总是极会捉弄人的,我能走到今天,无非世事玩弄于我罢了。但我偏不信命,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说着话,邱天一看向张三福,摘下了那个面罩。 张三福却是呆住了,这张脸,竟然和师尊在世之时,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张三福看见这张脸,内心不由得还是被触动了。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的师尊早已死去了,如今在他面前的,不过就是一副带有师尊些许意识的行尸走肉,可直到他看见了这张脸,内心还是有了恻隐。 “三福,助为师一臂之力吧,我只是想进入血狱,谁我也不会伤害的,可以吗?”邱天一近乎祈求道。 “你已然有了这种实力,完全可以自己进入到血狱去,为何还一直要求着我们?”正此时,朱洪泉却问道。 邱天一看向朱洪泉,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但张三福却是知道其中原委,虽是将脸转向了朱洪泉,却还是看着邱天一说道:“你有所不知,他如今这般祈求,是因为如今的血狱,早已融进了张七十的血脉,他若强行进入,只怕会彻底将他反噬,从而真正身死道消。唯一能帮助他进入血狱的,只有张七十的至亲之人,而在这世间,只有我和张元元了。” “我说得对吗?师尊大人!” 邱天一这时才变了脸色,看向张三福,语气带着恨意。 “三福!你忘了你这一身本领,是谁教给你的吗?你忘了你们兄弟潦倒之时,是谁收留你们吗?你忘了当日,我们之间的那种胜似父子的情分了吗?” 张三福未等邱天一说完,当即回道:“我没有忘,正因为我没有忘,所以我才劝你收手。可与此同时,我也不会忘记我二哥死得有多惨,忘不了朱洪泉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忘不了我在血狱之下经受了怎样的折磨。当年之事,你真的以为你能骗过所有人吗?八鬼死前,长安总是莫名其妙地死人,八鬼死后,长安还是以同样的方式死人,那些人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你难道也不清楚吗?八鬼,说白了,只是你自己培养出来的一个替你顶罪的本就不存在的人而已,我说得对吗?” “你明知道血狱是什么样的存在,可你还是要强行与血狱相融,从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张三福说着,眼泪涌了出来,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情绪这般激动,以至于流下了泪水。 “师恩,我没有忘记。”一番激昂陈词之后,张三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脸上也不再带着那种见到自己崇敬多年的师尊的表情。 “当年,如果你是真的死了,别人我不知道,至少在我心里,你近乎是一个完美的人。但你也得知道,这种完美,是你自己亲手打破的。” 张三福语气平缓说着,跪了下来。 朱洪泉也紧跟着跪下。 邱天一眼神冷厉地看着这两个弟子,脸上根本没有身为师尊的表情,而是一种肃杀的恨意。 张三福再不说话,一直叩拜着,将头重重砸向满是杂草和碎石的地面,直到额头满是鲜血。 很久过去,张三福停止叩拜,站了起来,朱洪泉虽没有那种感情在,但额头上同样也有鲜血流下。 “我知道,无论怎样,师恩是还不尽的。这其中,该背负的业果,我会自己承担,但纵容你继续错下去,我真的做不到。接下来,就用剑说话吧。” 张三福说着话,看向邱天一,眼神同样冷峻。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19章 玉清剑意气 血狱实无敌 “怎么,非得动手吗?你们两个加起来估计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也无心伤害你们,还是乖乖配合我,只让我进入血狱即可,就真的这么难吗?” 张三福和朱洪泉才起身,邱天一便说道。 “并非我们非得和你动手,此时你若是能够收手,我们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争端,从此你就在这副躯壳之中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张三福道。 “哼!”邱天一冷哼一声,眼中先前还存在的慈爱顿时全无,周身开始散发元气。 “你们以为,传言是真的吗?什么玉清剑法,就真的能够阻挡于我吗?你们错了,玲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克制血狱元气,也就你们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说着话,邱天一浑身已爆发出惊人的元气,他的身后,一柄长剑出现,是张三福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柄剑。 “这柄剑,成剑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的威力,可不容小觑,竟没有想到,死在此剑之下的第一人,会是我自己的弟子。罢了,受死吧。” 邱天一说着,身后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沙尘席卷而来,连带着树木草根都被拔起,形成强大元气旋风,向张三福和朱洪泉袭来。 “还说什么玉清剑法于血狱元气无用,既然无用,为何你不敢释放血狱元气?” 张三福大声说着,和朱洪泉对视一眼,翠鸣清韵齐出,两道青色元气迸发而出,将此间黑暗照亮。 元气之盛,似乎像是能够治愈此间一切被斩断的树木杂草,两排青色元气屏障出现,挡在沙尘之前。 邱天一似乎将自己隐入了黑暗之中,除了元气碰撞,此间再无任何声音。 翠鸣和清韵同时发出清脆声响,仿佛有流水而来,在此间形成了河沟,蜿蜒而下,扑向那些沙尘。 “我先前就说过,我最痛恨的,就是水,你们还要强行引动水气,就这么着急去死吗?”邱天一大声呐喊着,喊声仿佛直通天际。 沙尘越发强势,顺着邱天一手中之剑所形成的剑气,仿佛铺天盖地,无尽无竭。 “一起上!” 张三福看着朱洪泉喊了一声,两人两剑腾空而起,以一种很奇妙的姿势,向着邱天一斩去。 二人来至空中之时,竟是相互侧身横踢,两脚并立,踩在一起,青色元气相融之下,一柄巨大的玉剑出现,随着剑气一道,逼向邱天一所在之处。 “差远了!” 邱天一暴喝之余,手中之剑发出一种极为耀眼的红色光芒,在无尽黄沙之后,一柄极为肃杀的黄沙组成的剑,缓慢出现,轻松将玉剑挡下,又升至很高,邱天一立在原地,手中结出印记,登时,出现了九个邱天一。 每一个邱天一手中都握着一柄剑,似乎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不同的话,九人身前,便是那柄土黄色的杀剑,风很大,黄沙扑来,像是带着万钧之力,直要将两人埋在此处不可。 “这是?九天分魔?”朱洪泉暗道。 “看起来,应该是的,否则,他也不会一直按着血狱元气不用。”张三福回道。 “这样一来,可就棘手多了,他虽然还未完全恢复往日实力,可这九天分魔,根本不是你我能够相抗的,这可如何是好?” 张三福自然也清楚,这九天分魔,乃是天师身前早已剥离出长生诀的一种秘术,按理来说,世上早就没有人会了,此时他如何能够使出的? 而且,他手中那柄剑,虽然认不出究竟是何剑,但从气息来看,很是熟悉才是。 “拼了!”张三福对着朱洪泉喊了一声,朱洪泉也点点头,趁着此时他的实力尚未完全恢复,九天分魔之法也没有习得至高地步,拼尽全力,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二人再次大喊,玉剑变得更加巨大,张三福跃至空中,持剑伸手画出一道剑符。 一个巨大的“镇”字,出现在了夜空之中,像是一方巨石,虽是没有那么迅速,但却以不可阻挡之势压向了邱天一。 他想得很清楚,或可利用“镇”字符短暂压制邱天一,而后利用玉清剑法所形成的玉剑,强行将其斩落,如若不然,恐怕再没有任何机会了。 “没用的,我早已练出化身,即便今天被你们斩了八具,只要我不想死,哪怕是传说中的那几人到来,估计也奈何不了我。” “我不想伤害你们其中任何一人,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带着我进入血狱,还是死在这里,你们可得想好了。” “少废话!”张三福大声说着,“镇”字符到来,朱洪泉引动玉剑在手,青色剑锋也即将斩下。 “镇”字符果然起了作用,邱天一被压在剑符之下,青色剑锋拦腰斩去,看起来,似乎真的要成功了。 只是,下一刻,就在青色剑锋即将要接触到邱天一之时,邱天一终于引动血狱元气,铺天盖地的黑色元气蔓延而来,无数似魔似鬼的黑色骷髅出现在场间,撕开“镇”字符不说,还冲向了张三福和朱洪泉二人。 见青色剑锋就要斩向自己魔体,邱天一又快速合成一人,趁着黑色元气袭扰对面二人之时,冲将而起,速度像是射出的箭矢,根本没有给二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已带着那柄剑而来。 他的第一个目标,直指张三福。 要说在这两人之中,张三福的实力似乎还要更弱一些,毕竟,他曾经在血狱之下,受了不少的苦。 虽然二人仗着有翠鸣清韵两把剑和玉清剑法,敢于和他正面相抗,但他心里很是清楚,这二人根本就和他不是一个级别之人。 “你先死吧,等你死了,我再去解决朱洪泉,然后得了你的精血,进入血狱,不是什么难事。” 邱天一怒喊着,那柄长剑已然到了张三福眼前不到一米之处。 “锵!”剑与剑的击打之声从场间传出,另有一柄剑袭杀而来,刚好挡在了那柄长剑之前。 “寻雪?”邱天一带着疑问的语气,迅速向后退了出去,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你能带着魂破前来,我怎么不能带着寻雪?”唐钲潇从后涯飞来,神情坚定。 “哈哈哈!”邱天一笑了起来,随即说道:“看起来,张七十这小子,瞒了我不少的事情啊,你竟还活着?” “嗯,不但活着,还挺硬朗的,怎么,让师兄你失望了?” “你设计,杀害若彤,这笔账,我可一直都记着,你都没彻底死干净,我又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唐钲潇回答着,看了看张三福和朱洪泉,示意他们到自己身后来,接着说道:“张七十可不仅仅是瞒着你这么简单,他有很多事情,是背着你去干的,你都不知道吧。” “你呀,心肠本不坏的,无奈利欲熏心,才招致今天这个下场。但是说起来,你那个大徒弟,可是实打实的坏呀,也不知当年,究竟是你蛊惑了他,还是他蛊惑了你呢。” 邱天一此时已化身九具魔体,各个动作一致,话语也一致。 “休要再说,我有我的路,他有他的路,比起我,他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此时我离那个目标,可比他近得多。” “还废什么话,当年,我就可以轻易击败你,如今也是一样,你们三个一起来吧。” 说着话,九具魔体同时动了起来,先前形成的沙剑骤然变得更加巨大,无尽的风沙又起,几乎像是长生宗主峰那样高。 “慢着,我来此,可不是跟你打架的。”就在邱天一要动手之前,唐钲潇再次说道。 “怎么?怕死了?”邱天一怒道。 “非也,非也,在张三福他们找你来之前,我和张元元聊过了,我们商议过后,同意你进入血狱,如何?”唐钲潇笑着说道。 邱天一一脸的不相信,只觉得唐钲潇一定是在用缓兵之计,手中元气依旧升腾着,可还是张口问道:“当真?先前还死活不同意,怎么突然就变换了主意?” “什么?”张三福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看向唐钲潇,脸上挂满了疑问。 唐钲潇摆摆手,给了张三福一个莫要担忧的眼神,随即看向邱天一,手中生出一颗精血,笑着说道:“这颗精血,不会是假吧,这便是张元元的精血,有了它,你自可以成功进入血狱,来达到你的目的。” 邱天一还是不愿意相信,眼神中,仍然带着杀气。 “那你们就是另有所图了吧,说吧,为什么会突然同意。” 唐钲潇再次笑笑:“正如你所说,想要进入血狱,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才行。” “何事?”邱天一赶忙问道。 “说出你身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这颗精血,便给了你。” 邱天一眼神有些恍惚起来,他知道,有些事情,必然不是那么好瞒的,但有些事,想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细节,所以他并不能轻易说出来,否则,想要他死的人真正动手,可完全不会是张三福或者唐钲潇这个级别之人。 “我杀了你们,自然也可以得到精血,我身后之人的事情,恕我不能相告。”说罢,邱天一再次发力,沙剑横空斩来,眼看着顷刻之间,三人就要被这沙剑斩下头颅。 这还不算,为了能一击必杀,邱天一九具魔体同时发动,万道黑气形成的剑气从身后黑暗之中快速形成,像是一瞬间飞出了百万只乌鸦,向着他们几人袭卷而去。 张三福心里很清楚,即便他们有玉清剑法,也根本不可能与这沙剑和其身后的万道剑气相抗。 说不定才一接触,他们就要被撕成碎片。 但看唐钲潇,他脸上还是笑着,手中寻雪发出寒光,场间数十里之余的流水全部冰封起来,同样看不到尽头的冰剑从神山各处飞来,对向那些黑色剑气。 随即,后涯之下,原先泓栩生长的地方,仿佛化身一处极为强大的水源,有无尽洪水滚滚而来,瞬间就将那巨大的沙剑吹散。 “什么?你,你怎么会!” 邱天一此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这种力量,让他心生恐惧。 “怎么样,如今,可以坐下来谈了吗?” 邱天一闻言,像是泄了气一般,九具魔体消失,他周围的黑红元气也都消失不见。 落难寺中,在枯桑的引导之下,张凌尘已然将大昭法相的心诀学了去,虽然还只是很低级的阶段,但也的确入门了。 枯桑虽然还是那般强势无理,但张凌尘内心却已经接受了,反而还很享受被枯桑教导的过程。 大殿空荡荡的,枯桑早已进入了梦乡,只有呼噜声音传来。但睡前他吩咐过,明日起来时,需要张凌尘将无相经背诵到第八十篇。 此时的他,几乎没有心思干别的任何事情,全身心投入到无相经的背诵之中。 虽然只是入门,但无相经给他的感觉,要比长生诀的确更高深一层。 就好比方,长生诀是一种一本很厚的书的原文,而无相经,虽然章节不同,但却几乎完全能够将长生诀解释一遍,而后引出新的领悟。 背诵之余,他尝试行大周天,引动长生诀后,再行过无相经所述箴言,果然不同往日了。 一来,是元气流经体内的速度更加快了些,他体内的元气,在两者相持之下,速度几乎快上了原来的三四倍。二来,无相经逐渐被他掌握以后,他对于世间很多法则的领悟,似乎正随着无相经掌握的程度而加深着。 而这,才仅仅是前八十篇,整个无相经,可是有整整八百篇之多。 夜很深时,他终于困倦了,才要睡下时,却听内心之中,有人在呼唤他。 “九宝儿,是你吗?” 虽然隔着很远,可九宝儿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很清晰。 “是我,我很想你。” 张凌尘嘴角露出笑容:“我也很想你,你们都好吗?” “你去了哪里,我们都好,就是爹去找那个八鬼去了,山后一直有人在打斗,我既担忧又害怕,这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张凌尘知道,九宝儿每次感到害怕时,都会口头唤他的名字,仿佛这样能够让她内心安稳起来。要不是这千里传音颇费元气,恐怕九宝儿巴不得每天都和他说话。 “别担心,会没事的,我如今跟着枯桑大师修行天台之法,相信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的。” 张凌尘说完这句,却是半天没了动静。 好久过去,正当他内心产生一种担忧时,九宝儿又说话了:“好吧,那你加油,我等着你。刚才我师父来过了,他带走了寻雪,有他的加入,爹和朱师叔他们应该可以赢吧。” 张凌尘这才松了口气。 “不要太过担忧了,我相信师父他们。” “嗯,会没事的。你不要太刻苦,回来瘦了,我可不饶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告诉你结果。”九宝儿轻声道。 张凌尘点点头,意识回到落难寺,却怎么也没了困意。 有风吹至,漫山的积雪被吹起,他闭上眼睛,尝试着,再次进入大昭法相。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0章 山远埋头奔 海阔尽力游 大水过去,邱天一带着一种失落的神情,慢慢向眼前的几人走来。 黑暗快要过去,东边暖阳就快要爬上来了。 “师叔,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怎么你才一出手,他就认输了?” 唐钲潇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张三福的问题。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你跟我想的那么简单,有些事情,如今还不便说明,日后,你会知道的。” 唐钲潇说完,看向了向此处走来的邱天一。 “是我送你去血狱,还是你自己去?” 邱天一仍旧低着头,但还是说了句:“当真让我进血狱?” 唐钲潇道:“这还能有假?我先前就说了,是我和张元元商议出的结果,你若是不信,我们自可以去问。” “不去了,你陪我下血狱吧。” 唐钲潇点点头,回头看向张三福道:“你们各自回去吧,我陪着他就是了。” 张三福似乎不放心,又出手阻拦道:“要不,我们都去吧,万一……” “没什么万一,他奈何不了我的。而且,能答应让他进血狱,对他来说,怎么都算好事,想他也不会再生事端的,放心吧。” 张三福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答应让邱天一进血狱,又不清楚唐钲潇此时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不再阻拦,任由他去了。 邱天一在前走着,唐钲潇跟着,二人向着血狱的方向走去。 天已然大亮,张元元穿着一身素衣,正站在后涯之上,看着两人往主峰之下走去,他的神情很是复杂,不难看出,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自从自己做了这长生宗的宗主,他才知道,很多事情,根本就由不得自己,换句话说,此时的他,前有衣怀嵩掣肘,后面还有能量更大的人去操控,他如今的处境,可是要比张七十当日还要艰难不知道多少。 “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吗?” 邱天一向前走了很远,终于开口。他的内心,此时有很多的疑问,不亚于张三福心中的疑问。 “你是说,先前的那股洪流吗?想你也能够猜得出,这种力量,代表着什么吧。” 邱天一点点头:“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能够击败我的方法,为什么又要一意让我进入血狱呢?难道你们不知道,若是让我再次掌握了血狱元气,你们恐怕都不会是我的敌手,哪怕你掌握了那种力量。” 唐钲潇没有表情,阳光升起来,即便他站在谷底,可还是被太阳照耀到了脸上。 “当年,若彤死的时候,我曾心死如灰,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了,那个时候,你要是能给我一个机会,可能后面的很多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不妨就直说了吧,世间很多人,能够将后事推算的那般清楚,无非是太过清楚人心的复杂,所以,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注定的。” “师兄啊,我倒是真的想劝你一句,若是可以,从血狱出来以后,就站在我们这一边吧,你身后之人,恐怕走不到最后。” 邱天一站在了原地,不再动弹。 他似乎在思考,也好像是在感受这种久违的阳光。 良久,他才说道:“我自认为能算得一切,可今天才发现,我始终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那些人,争斗前年不休,难道就真的将前后千百年之事都能算尽?” 唐钲潇听到他这样说,反问道:“那这个血狱,你还下不下?若是不下,很多事情其实会变得更加简单,你既然不相信人家早已算得,那你就不要下了,看后续怎么发展,如何?” 邱天一闻言,终究是笑了笑,在他的心里,无论如何还是要挣扎挣扎的。 可他还是问道:“那你说,我是下还是不下?” 唐钲潇摇摇头:“师兄,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妨告诉我,你身后操纵你的人,究竟是谁呢?” 邱天一看着自己师弟,想起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像是犹豫着。 随即,他又指了指天,说道:“我自己也分不清了,这一盘棋太大,你我都是棋子,甚至是可有可无的棋子,此时若是能表现出可利用的价值,说不定我还能活下去,但若是我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我或许活不过明日。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唐钲潇看着自己师兄,笑了起来。 “那你又怎知,你究竟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呢?作为棋子,是要有作为棋子的觉悟,但你若是不努力往棋盘外面跳一跳,说不定一两步之后,你有没有价值,都将会死去了。” 邱天一哪里会不懂他在说什么,想了想,说道:“那你倒是告诉我,如今,你又是谁的棋子?” 唐钲潇笑笑:“我是谁的棋子,你应该看得出来,或许你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我必须得告诉你的是,你若真的能表现出有价值,我身后之人,至少能让你活下来。” 天地之间,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一人。 邱天一仰天大笑起来:“走吧,进血狱再说。” 泓栩被毁,血狱崩塌,此时被巨石围困。 二人使出力气,没有多时便冲开了那些巨石,唐钲潇将那滴精血拿了出来,交到了邱天一的手中。 “你尽管去试吧,我就在外面候着,你是否愿意听我的,且不着急回答我,一切等你出来再说。” 邱天一也不迟疑,将那滴精血握在手中,元气生出,精血释放出奇异光彩,瞬间融进他的身体。 他的周身弥漫着一股腥红的血气,才一进入血狱之中,无尽血色元气包围而来,他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血气化成的池塘之中,顷刻便被吸入其中,不见了踪迹。 唐钲潇看着眼前发生的事,也是摇了摇头。 “师兄啊,不管怎样,你恐怕都会是弃子了。” 落难寺中。 张凌尘已将无相经背诵到一百篇,这些篇章背诵过来,他越发觉得,以无相经来支撑长生诀,那种念力,正在变得越发强大。 枯桑除了持着戒尺监督于他,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很多山珍海味,美美享用。又或者睡上很久,但起来时,总还要刁难一番张凌尘不可。 “今日,可有收获?” 张凌尘正在院中熟悉着大昭法相,虽然已经能够收放自如,但他如今所能施展出来的大昭法相,还是很弱,别说能够控制别人,即便是让外界之人产生幻觉,也还做不到,只是能够在自己的领域里面制造出一片空间,所要走的路似乎还很远。 “师祖,我总觉得这大昭法相,哪怕我再如何用心,催动再多元气,好像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张凌尘说着,看向了身后的枯桑。 枯桑手持戒尺,二话不说,先让张凌尘挨了几下。 随即,他才说道:“大昭法相,根本就不在于施放元气的多少,也不在于你在其中注入多少的念力,而是要有绝对的领悟才行。看起来,你的领悟力,确实差了一些。” 张凌尘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觉得枯桑师祖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自己的领悟力即便不如很多人,但还真的没有到差的地步。 但他还是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精进呢?” “办法?办法倒是有,但我不想让你走捷径。这样吧,你再施放看看,我帮你一把。” 张凌尘也不犹豫,再次催动元气,念力所至,身前出现一片空间。 这片空间之中,只是这座小院的一个缩影。 枯桑将神识探入,开口说道:“起风!” 张凌尘念力所至,微风吹起。 “幻雨。”枯桑又道。 张凌尘再次发力,丝丝小雨降下。 “剑气来!” 张凌尘闻言,生出剑气,来到法相之中。 “来,刺我!” 张凌尘引动剑气,在念力加持之下,几道剑气刺向枯桑所在位置。 枯桑看着这些着实弱的剑气,元气生出,竟然顷刻间就做到了反客为主。 几道剑气还未至枯桑身前,便转了方向,向着张凌尘飞来。 “师祖,您这是干什么!” 张凌尘才出口问,那些剑气已至,若不是张凌尘及时收回法相,恐怕就要被剑气所伤。 “你实在是太弱了,我教你学这大昭法相,你难道至今还不知道用意所在吗?”枯桑有些气恼道。 张凌尘心里其实也没底,脸上带着忧郁,似乎不敢说出口。 “有话就尽管说,不说出来,你又怎知这其中的深意。” 张凌尘这才说道:“师祖,我的确不知道,您为何会带我至此,来从头学您天台的秘术,反而让我停掉其余的修行,我实在不解,还请您能告知。” 枯桑无奈一笑:“我原以为你能明白我让你做这些的意义,可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之笨。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是你被选中。” 未等张凌尘说话,枯桑又道:“你在泓栩之内,习得了归一之法,对吗?” 张凌尘点点头:“是的。” “那你告诉我,归一之法,如今你领悟到了几层?有什么实质进展?世间法则,你又领悟到了几条,除了归一剑术和你的凌云剑意,亦或者神龙之力,你能做到归一的,又有什么?” 张凌尘似乎终于想到了一点什么,说道:“那您的意思是,让我利用大昭法相,来一点点掌握那些法则?而不用在这大千世界之中,慢慢摸索?” “还算你有一丁点领悟能力,大昭法相,乃是无相经之绝学,你还是加紧读书,尽早掌握吧。” “其次,之前就曾给你说过,长生诀也好,无相经也好,都是层次递进之术,用心去演,一步步走下去,再进入归一,方可达到真正的归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张凌尘不是没有这种感觉,按枯桑所言,不管是长生诀,还是无相经,其实都是对这世间的一种感悟,只是这两种感悟,是递进的关系,而在这两种感悟之上,则才是归一。 “我明白了,师祖。”张凌尘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懂得了枯桑的用意所在。 “你如今,就是太过急切了。我虽说是让你三月来到半禄巅峰,但你还是要脚踏实地才行,像你如今这样,哪年哪月,都成为不了真正的高手。” 说着话,枯桑又提起那根戒尺:“来,再吃三下。” 张凌尘只好又伸出手去,虽然很疼,但心中总算有了明确的目标了。 “去,演一个时辰的长生诀大周天,然后将今日所背之无相经背于我听。” 张凌尘闻言,不敢迟疑,当即照做。 一切结束,时间不早不晚,正当午时。 嘉峰之上,也只有这个时候,似乎能感受到一些暖意。 张凌尘背诵结束,枯桑看着他,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你说说你,张凌尘,明明背的很快,可我怎么总感觉你笨拙不堪呢?” 张凌尘尴尬一笑,说道:“从小师父也说我笨,这么多年,好像已经笨习惯了。” 枯桑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又再次说道:“张凌尘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身上,肩负着很多东西。” 张凌尘脸上掠过一种惊异的神情,压低声音问道:“师祖,您指的是?” 枯桑却又摇摇头:“有些事情,如今还不能如实告知于你,但我能告诉你的是,不论怎样,你都要坚持你如今的本心才行,你可能做到?” 张凌尘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指的是什么,但还是点点头:“我会的,师祖。” “还有,我且要问你,那日在蜃墟,那些血线进入你的身体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张凌尘摇摇头:“除了那断指差点操控于我,并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枯桑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那些血线,代表着什么?” “不是虐餮之法吗?” 枯桑点点头,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了。 “你且记着,很多时候,坚守本心这几个字,说着容易,但实则特别困难,但愿日后,你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张凌尘还笑着,正想再说什么时,枯桑又开口:“山远埋头奔,海阔尽力游。你的路,还很长,特别长,但愿我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吧。” 说着话,枯桑向着自己所住的那间小屋走去,也没有回头,声音再次响起:“去,到镇上给我买一袋烟叶来,想嘬一嘴了。” 张凌尘笑了起来,没有迟疑,向山下跑去。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1章 拨开尘封事 岁月不饶人 烟叶买回来时,枯桑还在睡着,呼噜声仍然震天。 张凌尘有些无奈,他将烟叶放在枯桑屋子门口,想了想,又伸出手去,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敲门进入。 一直到夜幕降临,张凌尘独自停在大昭法相之中,元气加之,不知不觉当中,陷入了一种昏迷之中。 枯桑终于醒来,拾起烟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杆很长的烟枪来,填进烟叶,点起火,叭叭抽了几口,许是很久没有抽了,咳嗽几声,终究还是没有能将张凌尘吵醒。 他似乎也犹豫着,但也没有将张凌尘吵醒。 张凌尘识海之内,柯骞正晃动着硕大的身体,紧紧盯着识海角落里不知名的黑暗之处,凝神聚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识海的火焰似乎也没有那么旺盛了,火苗似是想要往外扑去,可也始终没有任何起色。 张凌尘像是在做梦一样,来到一处满是黑暗的地方,黑漆漆看不清一切。 “这是哪里?”张凌尘心中想着,但还是保持着镇定。 “有人吗?”张凌尘尝试着叫了一声,但除了一直穿梭出去的回音,再没有任何回响。 “我先前,不还在大昭法相之中吗?怎么会突然来到这种地方。”他心里问着自己,尝试着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了某种虚空之中,也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哪里是前哪里是后。 他的内心也有了一丝慌乱,这地方给他的感觉,并不舒服。 “有没有人!”张凌尘再次喊道。 可回复他的,还是回音淡去后无边的寂静。 他想起柯骞来,努力想让自己进入自己识海之中,可反复尝试过后,终究还是没能进入。 “怎么回事?竟会连自己的识海都进入不了了?” 张凌尘内心思忖着,拿出中行锥来,催动元气,中行锥终于产生一丝亮光。 但此间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发亮之物,中行锥才亮起来,便又恢复了黑暗,在这片空间之中,中行锥的那点光亮犹如无尽宇宙之中的一点萤火,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怎么办,自己明明清醒着,可此间奇怪的紧,并不像是睡梦,更像是自己坠入到了某种奇异的空间之中。 正当他心里思考着的时候,黑暗之中,仿佛睁开了一双眼睛,血红血红,正紧紧盯着他。 “你是谁?要干什么?”张凌尘向着那双眼睛问去,但那双眼睛只是死死盯着他,这双眼睛后面究竟是什么存在,他根本就看不清楚。 他摊开双臂,想要召唤出龙栩,可是尝试好几次,连龙栩也没法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种情况,以前还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引我至此!” 张凌尘声音巨大,可除了同样巨大的回声,那双眼睛依旧没有要回复他的意思。 他再次尝试释放元气,但此刻,他竟然连元气都释放不出来了。 他内心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的恐惧,这种恐惧,像是自己正处在一个极其恐怖之物的身前,那东西只要愿意,随时能吞噬他的一切。 这种源自内心的恐惧,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恐惧还未消散半分,那双眼睛,突然爆发出成千上万根血线,像是无数根长矛一般,迅速朝着他袭来。 他凭借本能想要躲避,但是,这些血线根本不给他机会,顷刻之间就冲入他的双眸之中,刹那之间,仿佛有一股强大到让他窒息的能量冲入他的识海之中。 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如同千万根针在体内穿梭似的,几乎就要将他撕成粉末。 “啊!啊!”他只剩下了嘶声力竭的大喊,外界看来,那些血线从他眼睛进入之后,仿佛瞬间就游历了他的全身血脉筋骨,又从其身体各处毛孔之中穿出,像极了一个拥有红色长刺的刺猬,那些血线不断钻出钻入,让他生不如死。 但他的意识仍然存在,除了疼痛,只有疼痛。 他甚至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些血线蹂躏,也不知过去多久,痛苦终于减轻了一些,他的脑海之中,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小鬼,你看着这么弱,我还真是不想进入呢。” “你是谁,要做什么!”张凌尘虽然被痛苦折磨得很是疲惫虚弱,但还是振振有词。 “我是谁,不重要,很多年了,我总算能跟活人说几句话了。”那双眼睛背后究竟是什么存在,张凌尘仍然看不清楚,但从声音来判断,此人年纪已经很大了。 “我并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何要如此行事?”张凌尘问道。 “招惹?我也不曾招惹过任何人,可还是在这黑暗之中等了一千年了,你跟我诉说冤屈,我的冤屈又能给谁诉说?”那道声音突然变得大了起来,仿佛离着张凌尘越来越近了。 直到离得够近,张凌尘这才发现,这双血红眼睛之后,还是无尽的黑暗,整个空间之中,似乎只存在这双眼睛。 “你是谁?要做什么!”这句话,张凌尘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从古至今,死了很多人,我也快要忘记我究竟是谁了。或许,我可以叫一,可以叫二,也可以叫天,可以叫地,总之,我也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但是,叫什么,重要吗?” 张凌尘内心飞快思索,再次问道:“你莫非,就是那断指中人?” “断指?你是指张道龄的断指吗?” 张凌尘道:“那还能有什么?” “哼!” 那道声音冷哼一声,此间突然变得寒冷至极,那人像是响起了一些事情,连同声音也变得充满寒意。 “他我倒是没有忘记,要不是拜他所赐,我也不可能在这黑暗之中存在这么久。如今你到来了,我也总算可以脱离着苦海了。” “脱离苦海?宿命如此,你又如何脱离?”张凌尘正声说道。 “哼!小小年纪,懂个屁的宿命,他张道龄的宿命倒是很好,但我想,他的处境,恐怕也跟我差不多吧。” 张凌尘虽然不懂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道:“有人为证道而死,有人为私利而存,有人为欲望所缚,有人为贪念所困。你若不是内心藏有肮脏,又怎会在这黑暗之中度过了这么多年!” 那道声音停顿下来,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以为,说几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烂话,就能够动摇于我吗?不,你还差得很远,当年,张道龄也跟我说了很多话,足足说了七天七夜,我都不曾听进去半句,就凭你这几句话,还不足以让我心悦诚服。” 随即,他又说道:“恐怕,世间人都会传,是我败在了张道龄手里吧。我承认,当时的他,真的很强,甚至一度强过于我,但我,并不是死在他的手中。至少当年那一站,我并没有输。” 张凌尘听着这话,心里倒是起了一些兴趣,随即又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败在了谁的手中?” “说来惭愧,能击败我的,只有我自己,那条小龙,也是我放进了人间,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应该大白于天下才是。” “怎么讲?”张凌尘又问。 那道声音回答道:“你们是不是都以为,证了自己的道,飞跃天界,就真的能够长生,真的能够无相?亦或者,真的能够通幽?” “通幽?”张凌尘心里思忖着,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那道声音似乎看出了张凌尘的疑问,淡淡说道:“世人所追求,无过长生,无相,通幽。但是越过了那个屏障,是不是真的能够到达这三种境界呢?” “非也!当日一战,张道龄剑破天门,天罚降世,我若不是引神龙下界,我的遭遇,恐怕也会和张道龄一样惨才是。” 张凌尘听到这声音所言,即便身体极为痛苦,但还是笑了出来:“你不要给你的懦弱和内心的恐惧找借口了,你的处境,又能有多好呢?” “世间三千法则,我独占一半之数,我如今的遭遇,也只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这不丢人。” “张道龄持剑而去,引动天罚,却不得不以自身为盾,独自面对天道,他才叫惨,懂吗?” 张凌尘听到这里,内心还是生出了无比的震撼。 若真如他所言,当年的事情,恐怕并不像世人所传说的那样简单,这背后所藏着的事情,恐怕真的不能为一般人所能理解。 “那,我也认为是天师更有勇气一些,你这样的行径,只能说是懦夫!” 张凌尘声音很大,传遍了整片黑暗。 “随你小子怎么说吧,我不在乎,我活了那么久,也在这里困了这么久,还得感谢你,拥有这样一副躯体,能够让我重见天日!” 说着,那双眼睛开始顺着那些血线飘来,没用多久,就到了张凌尘的身边。 “等等,我还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凌尘拼尽全力,终于说出这句话。 那双眼睛停在了半空之中,似是犹豫着,但也还是说道:“无妨,你想知道,临死之前,我愿意告诉你。曾经我也杀了很多人,每次杀人之前,我都愿意倾诉一番,毕竟,这是你能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 “当年,张道龄为阻止我吞噬世间高手,想要与我一战,那一战,打了很久,久到我都忘记了究竟有多久。” “只是,战至最后,我们也没有能奈何得了对方,他当时虽表现出来的实力,真的让我很惊讶。” “最后一剑,他引动天地之力,想要击杀于我,但那一剑的实力,的确太过强大,乃至于引出天罚。” “见天罚降临,他转动剑锋,竟然向着天罚而去。我虽然没有出手,但我很佩服他的勇气。” “可是,我却发现,天罚不仅只向他而去,同样向我而来,我心里知道,那种力量,不是我所能抗衡的。” “但是张道龄却不同,当时他耗尽所有元气,逼出至高剑意,使出最强一剑,竟然能够力扛天罚,这让我更加震惊。说来惭愧,我只好出手,趁其对抗天罚之时,斩断他的手指,以毁去我身体的代价,进入他的断指之中。” “但让我也没有想到的是,天罚之下,他竟然活了下来,趁着天门大开,我看见一条小龙在天界游荡,于是我引动所有力量,将他带到了人间。” “我很清楚,神龙降世,五大神力同聚,天罚会再次降临,虽然我不知道这会在何时发生,但总归,我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让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利用我的力量,镇压神龙,以至于多年以来,神龙始终无法出世,五大神力也始终没有能聚到一起。” “好在,人间出现了一个你这样的孩子。虽然你相当笨拙,虽然你实力很弱,虽然你羸弱不堪,但你的这副身体,可是世间独有。” 张凌尘眼角开始渗出鲜血,那种血色,才一出现,就凝固了。 但他还是不顾这种痛苦,再次问道:“那天师呢?” “张道龄嘛,天罚过后,天门仍未关闭,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的是,他以自己的力量,去独自对抗那种无法言说的存在了。” “那,天罚究竟是什么存在?” 那道声音明显喘息了一声,良久,他才再次说道:“天罚,是一种能量,可以是一个人,可以是一座山,可以是一条大河,可以是世间的任何存在,无人能够相抗,即便是张道龄,也是引动最强一剑,与其相持着,根本无法彻底击败这种存在。” “这种存在虚无缥缈,幻化无穷,似有似无,如同清风,如同细雨,如同云雾,无所不在,但真正是何物,我也说不上来。” 张凌尘看着那双眼睛,那双根本没有人气的眼睛,还想再问,但那道声音似乎不再愿意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问完了吗?问完,我可要好好享受你这副躯体了。” “我承认,你很强,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命,在没有到结束的那一刻,还是想自己做主!” 说罢,张凌尘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脱那些血线。 那双眼睛看得出张凌尘的挣扎之意,无尽黑暗之中,一道很是刺耳的笑声响起,那些血线仿佛是充满了血气的管道,膨胀到很大的黑红血液正一股一股灌输而来,不断进入张凌尘的身体。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2章 又临生死线 自伤引龙栩 这种感觉,是张凌尘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甚至,要比那时寒病发作时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身体之中,仿佛有无数只巨蚁缓慢爬过,每走一步,就要撕咬他一口。 他的周身,也开始渗出这种黑红液体,仿佛他的身体已经被这种液体填充满了一样。 他很想喊出来,好让自己的痛苦能够减缓几分,但他心里又不想,哪怕身死,他并不想露怯。 这种硬撑,虽然来得没有任何必要,但他还是强忍着。 “你不用比如忍受的,喊出来吧,喊出来,能舒服些。” 张凌尘再次听到那道声音,眼神开始变得愈发冷峻。 那些血线似乎不再向张凌尘输送那种液体,那双眼睛,也开始向着张凌尘而来。 “珍惜你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吧,那些算计,那些拼死挣扎,都没能起到作用,只有我,等到了最后。” 那道声音继续说着,却让张凌尘生出了一种恶心之感,不由呕吐起来。 “似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真的让人厌恶!” 张凌尘终于开口,声音虽然不那么大,但还是仿佛传出去很远。 落难寺中,枯桑就站在张凌尘身边,仿佛能够看出他的境遇,皱着眉,一口一口嘬着烟锅子。 直到再也抽不到一口烟后,他低头看了看烟锅,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笑了出来。 “魔祖,你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枯桑在自己鞋帮子上磕着烟叶,一些碎屑从烟锅中掉了出来,被风吹散。 他的声音,不仅让那双眼睛听到了,也让张凌尘听得很真切。 “师祖?” 张凌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喊一声:“师祖,救我!” 他并不屈服于死亡这件事情,也不惧怕死亡,但若是可以,他也并不想死。 “谁?你是谁?” 那双眼睛似乎也在四处望着,寻找着。 从这种声音中,他能够听得出,此人实力很强。 “我是谁,不重要。但你想要这般轻易就夺去张凌尘的一切,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棋盘,你在走,我也在走,你不认识我,不是很正常?” 那双眼睛还在观望,但在片刻过后,他不再理会外界的枯桑,而是径直朝着张凌尘而去。 血线渐渐在回缩,那双眼睛离着张凌尘也越来越近,似乎过不去多久,张凌尘就会被那些血线后面的眼睛所夺舍。 张凌尘也明白,若是那双眼睛侵占了他的身体,恐怕枯桑至此,也会无能为力。 他再次尝试催动元气,可自己和自己识海之间,似乎还是被什么所阻挡着。 他用尽几乎所有力气,控制着自己的经脉,企图能够打破那种屏障。 可任他如何努力,似乎还是做不到。 中行锥的那点微光早已消散,但还被他握在手中。 此刻,他已无计可施,最后的办法,似乎也只有用中行锥去强行去割那些血线。 他伸出右手去,看了一眼锋利的中行锥椎尖,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向着那些血线刺去, 一下,两下。 三下,四下。 那些血线虽然如同肉体,但无论中行锥如何刺,也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没用的,小子,你以为,就凭你这点实力,就能够伤害到我?哈哈哈!” 那种尖锐的笑声又起,张凌尘脑海似乎被填充进一种让人极其恐惧的噪音,浑身也开始颤抖起来。 片刻过去,他又感到寒冷至极,仿佛自己身体内的全部血液都流干了。 “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要停在这里了吗?” 张凌尘内心想着,但眼下,似乎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 “慢着!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还是不愿意就此屈服,微微抬起头来,自己的双眼,紧紧看向那双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血红眼睛。 “够了!” 他大喊一声,将中行锥丢到左手之中,握紧右拳,向着自己胸口砸去。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打伤自己的识海了。 一拳接着一拳,力道之大,即便是石头,应该也能被击碎了。 在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以后,一股青色元气,似乎从自己身体之中渗透出来,这种元气,张凌尘再熟悉不过。 这是泓栩元气。 “龙栩!” 张凌尘又是一声暴喝,右手之中,龙栩的剑形慢慢显现,虽然过程有些慢,但在他的坚持之下,龙栩还是来到了他的手中。 “神龙之力?” 那双眼睛背后的声音传来,但从语气来看,还是没有太当回事。 “你这把剑,倒是生的好看,这种力量,也很让人眼馋啊。” 张凌尘并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在龙栩彻底出现的那一刻,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泓栩元气加持之下,凌云剑气起,黑色剑锋发出同样刺耳的“锃锃”声响,但这回,轮到那双眼睛感觉到不适了。 “神龙之力确实很强大,但你以为,单凭这点力量,就能够与我抗衡我了吗?而且,你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即便暂时阻挡了我,但结果,只会是让你死得更早一些罢了。” 张凌尘当然知道此话不假,但他还是露出一种很是自信的笑容来。 “我自己选择去死,和被你杀死,可并不相同!” 说着话,张凌尘催动那些元气,持剑斩向那双眼睛刺去他自己双眼的那两道最粗的血线。 龙栩发出龙吟之声,划破此间的空寂,一道寒光闪过,其中一道血线瞬时便被斩断。 “怎,怎么会?”那道声音似乎也是有些吃惊,但同样的血线还有很多条,在那根血线才断裂时,又有相同的血线再次刺向张凌尘的眼睛。 “哼!还是没用,放弃挣扎吧。” 张凌尘丝毫没有迟疑,连续挥剑,接连又是好几道血线被斩断。 可是,那些血线,每被斩断一根,就会有一根新的生出,顺着原来的方向,再次钻进张凌尘的身体。 张凌尘并不气馁,自己可以是累死,但不能被杀死。 但是,他的机会,似乎真的不多了。 就在他连续挥剑之时,那双眼睛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离着他的眼睛,只有一尺了。 “我承认,你的这种勇气,让我钦佩,但你也要明白,你跟我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你的挣扎,实在没有意义。” 张凌尘不知道已经挥出了多少剑,自己也已经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了。 “我,我不会认输的。你们这种人,好端端就要利用别人的命来达到你的目的,这老天爷也是瞎了眼,竟会让你一直活到现在!” 张凌尘的这种谩骂,对于那双眼睛的主人魔祖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让他很是享受似的。 “休要再说,准备受死吧。” 声音才落,那双眼睛开始爆出无穷的血浆,一个人形暗影从中出现,看着张凌尘眉心的那人符印,似乎找到了他进入张凌尘身体的通道。 那些血线终于缓慢回到那双眼睛所爆出的那团血浆之中,发出一种让人极其反胃的声音。 那道人影,似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逐渐靠近张凌尘的眉心。 “张凌尘,可曾记得,归一剑术最后一剑?” 另有一道声音传来,让张凌尘瞬间清醒过来。 他似乎都没有听清楚这道声音出自谁口,那一招剑招的样子,便从他脑海中生出了。 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泓栩的那座剑林。 但从那道黑影来看,张凌尘仿佛是在等死一样。 “剑道万法不一,万剑万法归一!” 张凌尘握着龙栩的手,愈发用力起来,剑意从虚空产生,沿着虚空而去。 “呼呼哈哈哈!” 那道黑影疯狂笑着,就在要踏入张凌尘眉心符印之际,张凌尘突然睁开了双眼。 “剑如人,如水,如火,如风,如电,如千,如万。然剑之道,最终如一!” 张凌尘嘴角露出邪魅一笑,这种笑,还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将剑抽回身边,向剑锋看去一眼,剑刃寒芒照进他的双眸,也照在了那道黑影身上。 “嗯?这是?” 那道黑影似乎看出了什么,突然极速向后退去,想要回到那团血浆之中。 “慢着!” 张凌尘大喊一声,持剑端端刺去。 世间之剑,有剑于无剑之间,重在心中有剑。 所以,此刻他的手中,其实近乎无剑。 那道黑影速度不能说不快,但就在一刹那间,龙栩闪着寒光,端端刺进了他的身体,也刺进了那团血浆。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3章 此间无会意 有剑是归一 “你,你竟然!” 那道黑影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一道黑色的,散发着黑红元气的骷髅骨架出现在张凌尘眼前,只是,那副骷髅的眼眶之中,竟然存在两颗血红的眼睛。 估计,这才是魔祖的真正身体吧。 张凌尘仍然握着龙栩,此刻,龙栩正端端刺进那副骨架的肋骨之中。 “这是什么剑?我竟然,没有见过。” 魔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让张凌尘又生一种反胃和厌恶。 “这,是归一之剑。或许,你也可以理解为,天师之剑!” “天师之剑?张道龄?我与他打了那么久,他并没有使出过这种剑来,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那道黑影依旧分不清哭笑,但从其语气之中,还是能听出一种不可置信。 “为何要骗你?何须去骗你?难道,你真的以为,这世间就不会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张凌尘说着,轻蔑一笑,许是觉得此话伤害性不够强,又道:“你活了那么久,见了那么多,可到最后,才发现连天师的后脚跟都没有摸到,真是可怜,可悲啊!” “不!不!不!你不要再说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魔祖嘶声力竭呐喊起来,骤然暴怒,仿佛生了很大的气。 “怎么,千年的道行,竟连我这般年纪之人的嘲弄都接受不了?但你远远不如天师,这你可得接受!” 魔祖哭笑嘶喊着,却在听到张凌尘说出这句话后,停顿下来。 “哼,激将法,对我没用的。” “受死吧!” 哪怕龙栩还插在他的身体之中,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猛然向后退去,龙栩从他身体中被拔出,留下一股黑色烟雾。 一种仿佛能震碎人心神的声音,从虚空不知道多远的地方传来,随之左右的,不仅有与先前相同的血线,还有一种能将人瞬间压碎的威压。 这种威压,看不清,摸不到。 这是空间被撕碎重组又撕碎时,带来的无尽恐惧,让人动弹不得,无法理解。 张凌尘知道,只有领悟到了所有世间法则以后的人,才能够有这种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根本不是他这种小小年纪之人所能够理解的,更别说与之抗衡了。 但他心里,还是不怕,因为在刺出那一剑后,他对于勇气这种东西,有了更深的理解。 不怕,就是因为不怕。 先前钻入他身体的那些血液,此刻仍旧充斥着,让他有些憋闷的感觉。 已经自伤过一次了,又何必要在乎第二次。 他艰难拿起龙栩,趁着空间撕裂重组的空挡,一点一点将龙栩朝着自己胸膛位置而来,直到龙栩剑锋终于抵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就是现在!” 张凌尘心里算计着,找准时机,手中发力,在下一刻空间重组的时机,将龙栩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那些血液一般的粘稠之物,像是撕裂了坝口的洪流,瞬间喷射而出,即便是让张凌尘再次感受到那种浑身筋骨断裂,血肉被撕碎的痛苦,但他还是没有停下动作,手中龙栩仍然在一寸一寸刺入他的身体。 因为这样粘稠血水的出现,此处的空间不再被撕碎,他终于可以有连贯的动作了。 他毫不犹豫,拔出龙栩,血水瞬间喷涌,再也不止不住了。 魔祖看着张凌尘处发生的一切,内心的愤怒更是加深了几分。 “可恶!张凌尘,我必不会饶你!” 这些血水,魔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积攒下来,本想着侵占了张凌尘的身体,他就可以再次以最强之人出世了,却没想到,竟会被张凌尘这般浪费。 “人啊,最不能小看的,就是自认为比自己弱小很多的人,你记住,不管你是谁,想要我的命,我都不会听之任之。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张凌尘大喊着,任由那些血水喷涌,但与之同时,自己的识海元气也几乎要散尽了。” 但他好像全然不在乎,还是那句话,即便是死,他也想自己做主,断不能让魔祖得逞去。 “好!好小子,我记住你的话了,接下来,我可不会再掉以轻心了。” 魔祖说着话,像是一个幽灵一般,才踏出一步,却已然到了张凌尘的身旁。 他伸出干枯的手臂,黑色的骨头仿佛变得很大,死死握住了张凌尘的脸,黑色血雾瞬间弥漫而来,堵在了张凌尘自己戳破的胸口,那些喷涌的血水不再流出。 这副骨架,像是冰凉彻骨的寒冰,接触到张凌尘,让他产生了一种身在无尽寒冰之中的冷意。 他突然很困,很想睡觉。 或许下一刻,他就要迷失了自己,意识消散于这片空间。 柯骞看着张凌尘快要熄灭的识海,眼神带着些许不解。 “你还要看戏吗?” 他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在对谁说。 枯桑又续上了一锅子烟,深吸一口,似乎很是满足。 “人,总不能一直靠别人,他若是自己挺不过来,我即便出手帮他,也没有意义。” 他同样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在回答柯骞所言,又像是自言自语。 柯骞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可他快要死了!” 枯桑又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慢慢变大,升至半空仍未散去。 “死便死了,还会有新的人到来的。只不过,你也会随他而去。左右不过是让这世间安稳,你死了,五大神力也自然聚不到一起,新的天罚也会结束,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枯桑说着话,可也一点不影响他一口一口吸着烟锅子,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烟锅恰好熄灭。 柯骞冷笑起来,他很是明白枯桑的话。 于枯桑而言,他无非就是想让世间稳定,人间与天界平衡,相安无事。只要是能达到这个目的,过程怎样,谁死谁活,或许真的没有多大区别。 “但是,魔祖一旦出世,世间还是会有大乱的。”柯骞再次说道。 “这个,你还是放心,我会在他即将成功的那一刻,将他们都杀死的。” 枯桑说着这些话时,语气显得极其冷漠。即便他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冷漠,但给柯骞的感觉,还是有所不同。 “所以,这就是你带张凌尘独自前来,真正的目的所在吧,那日你看起来是在帮助张凌尘压制泓栩,让泓栩永久留在张凌尘的体内,其实暗地里,是在引魔祖出世,对吗?” “或许,我应该早一点猜到这些的。” “可你不还是没有猜到吗?”枯桑笑着说道。 柯骞似乎笑了出来,这种笑,是一种很无奈的笑。 “你说你没有私欲,但你压制我,压制泓栩,引出魔祖,任凭张凌尘死而不救,这真的是一种无欲吗?我看,欲望最强的,就是你吧?”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枯桑说着,再次去磕已经被抽完的烟叶渣子。 柯骞终于不再说话,龙头摆动的同时,抽动龙尾,向着那黑暗之处飞去,企图以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张凌尘。 枯桑似乎是看到了柯骞的动作,嘴角上扬,轻蔑一笑。 “凭你的力量,不够的。” “不用你管!”柯骞暴喝之时,已经临近那片黑暗。 黑暗之中,张凌尘只剩一点点仅存的意识。 他不怕死,但他后悔跟着枯桑来到此处。 哪怕他的结局终究是个死,但他还是想死在九宝儿和师父师娘身边。 “张凌尘,要死,就一起吧。” 就在张凌尘即将要坚持不住之时,柯骞终于从虚空中飞出,巨大的龙体漂移着,用龙尾抽向紧握着张凌尘脸颊的魔祖。 魔祖当然不惧,伸出另一只手,轻易就挡下了龙尾。 至强的魔祖,当年可是和张天师平分秋色的存在,哪里会惧怕柯骞的到来。 柯骞引动龙力,口中喷出无尽的冰焰,向着魔祖而去。 但魔祖并不为所动,身处冰焰之中,非但没有受到伤害,反而很是享受似的。 “你别忘了,在万里冰层之下待了千年的,可不仅仅是你!” 魔祖说着,手心飞出血线,继而变得极为粗壮,朝着柯骞而去。 柯骞明白,魔祖这是连自己也不想放过。 他化为人形,手中是他的那柄神器。 此刻,那柄神器是一杆长枪之状,散发着寒光,迎向血线。 长枪之锋似是很锋利,但在接触血线之时,竟连其半分也未伤到。 但柯骞也未停止动作,回转身形,抽回长枪,晃动着横扫一圈,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再次刺向血线。 魔祖也知道,柯骞实力即便远不如他,但也不能轻视,这还是张凌尘先前告诉他的道理。 总归猎物就在眼前,想他也不会跑掉,魔祖索性将张凌尘丢出,转过身去,全力对向柯骞。 “既然想死,我便成全。” 魔祖说着话的同时,双手合并,血雾似是喷洒而出,像是散成了万朵妖艳的花束,挡在了长枪身边。 “外面那人,看好了,等我出来,你也会是这个下场!” 这话,显然是说给枯桑听的。 枯桑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张凌尘。 话音才落,魔祖张开双臂,以一种无法捕捉到的速度,扑向了柯骞。 柯骞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再看清时,魔祖已然将其抱紧。 那些黑色血雾,在和柯骞接触到的瞬间,便像是来自荒庭的某种吸血虫子,如饥似渴地钻入了柯骞的身体。 柯骞感受到了和张凌尘先前相似的痛苦,但还要比那种痛苦更加痛苦。 “啊!” 柯骞大声嚎叫着,似是龙吟,又好像知道婴儿一般。 这道声音,传进了张凌尘的耳朵,让张凌尘感到了一种冷意。 这种冷意瞬间便让张凌尘清醒过来,看到了柯骞的遭遇。 他的手中,还握着龙栩。 他像是窒息了很久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手中龙栩,归一剑法的七千剑招在心里飞速闪过。 每一式剑招就像是幻影流过,却又无比清晰,终究还是因为这些剑招早就深深刻在了张凌尘的内心。 剑招如影,流动无形,终究停在了第一式。 这一式,也是最简单的那一式。 他伸出剑去,脚下用力,似乎很是轻柔,可又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刺进了魔祖的后胸。 暴露在外面的层层肋骨之中,黑气弥漫,瞬间将此间笼罩。 “就是现在!” 枯桑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用那口烟锅,狠狠砸在了张凌尘的脑门。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4章 远山有平顶 平顶高万丈 张凌尘才将龙栩刺入魔祖后胸,只感觉此处空间天旋地转,无尽虚空之中,发出一声轰鸣,在等他有意识时,已经回到了落难寺的小院之中。 “师祖?您怎么在这?” 张凌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前还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这会,竟又回到了先前的地方。 “柯骞!”他记起柯骞还被魔祖紧紧环抱着,有些焦急地站起,左右四周寻找着。 “别找了,他没事,有些事,是你的造化,也是他的造化,该回来的时候,他会回来的。” 张凌尘听着枯桑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心里还是起了疑问。 “他是去了哪里吗?” 他想要将神识向识海探去,却突觉自己胸口一疼,一大口鲜血吐出。 “师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不能说具体一点。”他有些虚弱地俯下身子,擦拭着鲜血说道。 “这些事情,你目前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等你真正有实力去介入了,我自然会让你知道的。”枯桑看着张凌尘说道。 张凌尘虽然心里还是有很多的疑问,但还是选择闭口,没有再问。 先前的一切,还依旧残存在自己的心里,此时虽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来到这现实世界当中,一切都像是个谜团,而清楚其中细节的,似乎只有枯桑一人。 “归一剑术,确实很厉害。”张凌尘正回忆着,枯桑再次开口,话锋却转至了别处。 “是很厉害,但我总隐约感觉,这剑术似乎还是缺少着什么似的。” “你觉得,会是缺少什么呢?”听到张凌尘这样说,枯桑反问道。 “目前来讲,我似乎根本不能够随心所欲使出归一剑术来,好像必须是得有一个特殊的点,才能够将其激发出来。当然,这似乎应该和我在法则上领悟得太少有关系,但怎么想,也应该还缺少着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整套剑术你可以使得出来,但想要单独使出其中某一式,却很难,是嘛?” 张凌尘点点头:“对,师祖,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枯桑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去收拾收拾,再睡一觉,好生休息,等恢复一些,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张凌尘来这里也有不少的日子,除了那夜去买米,还没有离开过落难寺,自然也想出去看看。 他再次点头,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子,向着大殿走去。 很长时间过去,等张凌尘再次醒来时,竟已是深夜了。 枯桑坐在大殿外面的台子上,似乎是在看看朗朗晴空,又好像在和谁说着话,许是感觉到张凌尘醒过来了,回头看着。 “醒了?” “嗯,醒了。” 张凌尘走出大殿,才发现此时晴空万里,圆月高悬,自己来这里如此之久,还一直没有见到过这里这般温和过。 此间,似乎连一丝风都没有了,也不似平日那般清冷,让人心生愉悦。 “走吧,天亮前,我们应该还能赶到。” 张凌尘闻言,也没有敢耽搁,大殿前就放着一盆清水,他快速抹了几下脸,便紧随枯桑而去。 落难寺所在的嘉峰虽然不是世间最高的那几座山峰之一,但至少在此间也是最高的存在,站在落难寺外的那片积雪之上,漫天的繁星似乎可以尽收眼底,向远望去,一座连着一座的不知道排列了多少的山峰也能够看得清楚。 “那,我们去哪?师祖。” 听到张凌尘问,枯桑连头都没回,反而问道:“胸口还疼不疼了?” 张凌尘揉揉自己胸口,那种隐隐的疼痛还是能够清楚感知到,但也能够忍受得住了。 “也没有那么疼了。”张凌尘回道。 “人生恍如一梦,你就权将今日发生之事,当做是一场梦吧。” 闻言,张凌尘笑笑,这句话虽不深奥,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们去平顶寺,见一个人。” “平顶寺?那个传说中,专门培养武僧的地方?”张凌尘曾也在书上了解过这个地方,据说是天台宗专门设置,将一些出类的弟子专门选拔出来,就专在此处修行。 “对,就是那里。你曾经的对手,寅悲,就是在平顶寺中,被选进了内席弟子,去到了天台。” “那,去见谁?”张凌尘又问。 二人说着话时,已然踏上了下山的路,但是和来路方向相反。 枯桑还是行得很快,要不是张凌尘好好睡了一觉,可能确实跟他不住。 “去见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走了良久,枯桑才回答。 张凌尘没有再问,顺着山脊而去,乘着清风,奔向明月所在的地方。 边走着,张凌尘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神识偷偷探入自己的识海。 识海之中,原本很是旺盛的大火此时像是熄灭了,只有零星半点还在着着,整个识海之中,像是被大火烧过的地面一般,焦黑一片,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气息。那棵小泓栩倒是还散发着翠绿的光彩,但因为识海元气急剧变少的缘故,不再富有生机。 而神龙柯骞,完全不见身影。 白日里,他虽然没有直言去问枯桑,但他内心还是有种感觉,柯骞一定是因为自己而受到了某种磨难。虽然枯桑也明言,这也是柯骞自己的宿命,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着愧疚之感。 自己的确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似乎是没事了。 但是,真的没事了吗? 他心里正想着,枯桑脚下的速度却显见地加快了几分,没用多久,便已翻过了两座山头。 因为元气稀少的缘故,张凌尘感到疲惫不堪,甚至于胸口的疼痛更加加剧了几分。 枯桑自然将他的疲惫看在眼里,但也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师祖,可不可以,缓一缓,我,我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 又翻过一座山头时,张凌尘终于大喊了出来。 枯桑一直没有回头,但声音还是传来:“快到了,坚持坚持。” 张凌尘无奈,只好再次追了上去。 越往西去,空气中的寒意就越盛,哪怕他们在一个好不容易才能见到的好天气里出行,但越发深厚的积雪还是能够看得出,他们离着乌兰国越来越近了。 接连翻过了七八座雪峰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比之周围山峰都要高的雪山,端端立在群山之间,孤傲不已。 哪怕他们是朝着西去,但太阳还是很快就追赶上了他们。 枯桑和张凌尘一老一小站在离着那座雪山最近的一座山顶,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初生太阳照映下像是一座山那样长。 “这里,就是平顶寺了吗?”张凌尘喘着粗气问道。 “对,这里就是平顶寺,此山是乌兰国内第二高的一座山,名为绝顶。想当年,我在此山一待就是五十年,期间从来没有离开过,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也让你来一下。” 此处空气极为稀薄,但让张凌尘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此间的元气却十分之盛。 他心中暗道:“怪不得天台远处乌兰,也能出那么多的高手。”但嘴上却是问道:“那师祖的意思是,让我留在此处?” “不。”枯桑回头:“我只是带你来看看,见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待一段时间,然后还要回到落难寺。” 张凌尘有些不解,但他知道,要是再问下去,自己估计又要挨戒尺了。 他摸摸自己胸口,在此间浓厚的元气充斥之下,那隐隐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走吧,太阳都出来了,我们还是太慢了。” 枯桑说着,再次向前赶去。 在来到绝顶半山腰时,太阳已然能够照得老高了,从二人的状态来看,张凌尘倒像是一个垂垂老者,正大口喘气,像是连呼吸都极其困难了。 “怎么,这就坚持不住了?” 枯桑的确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凌尘此时元气损耗了近乎九成还要多,能跟着他来到此处,其实已经很是不易了。 “我,我还坚持得住!” 枯桑偷笑,他也看得出,张凌尘此时已经是在硬撑了。 山顶上,隐隐呼呼可以看见有一大群人,也看不清具体在干什么。 二人步履放慢了很多,过去好久,才终于爬上了这座被称为绝顶的山峰。 此间的积雪,可要比嘉峰厚上了不知道多少,此处的寒冷,也是张凌尘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 他还穿着一件单衣,虽然强忍着,但还是能看出是在强压着剧烈寒冷所造成的颤抖。 “也不知道宗主是怎么想的,打发了你们这群废物来平顶,要不是我实在闲着无聊,鬼才愿意搭理你们这种废物!” 张凌尘才攀上山顶,就听一个粗壮的大汉在无休止地谩骂着。 而在那人的眼前,足有上百名僧人正倒立在积雪之上,没有任何遮挡的光秃秃的头顶正与积雪亲密接触着。 “师父,坚持不住了!”僧人当中,也有人在抱怨,只是声音很小。 “坚持不住也得给我坚持,整个脑袋戳不进雪中,谁也不能放松!” 张凌尘这才明白,想要解除这种痛苦的方式,似乎只有用脑袋将积雪融化,待到脖子以上都戳进了积雪当中,才算结束。 但是人也能够想到,这山上的积雪比之寒冰还要坚实,哪怕是这些僧人早早起来就在这里,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也才将将没过额头。 在前的那名发号施令的僧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有人到来,在看清是枯桑后,紧赶着跑了过来,当即跪在枯桑身前,用额头抵在枯桑脚背,顶礼大拜:“法铭见过师父!” 枯桑并没有理会于他,而是看向张凌尘:“去,你也跟他们一样,脑袋没戳进去之前,不许起来!”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5章 证道一念间 修行何其难 “啊?”张凌尘有些难以置信,自己才赶了这么久的路,一来就是这个待遇? “啊什么啊!怎么,你不去,难道要我去?” 张凌尘知道,但凡是枯桑说出口的,就根本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自己要想不吃更多的苦头,只有照做这一条路。 他索性也不再饶舌,乖乖照做,找了一块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坚硬的地方,便要倒立。 “去,到那块石头跟前去,都说你老实,却这般的喜欢偷奸耍滑!” 张凌尘才要立起,听到枯桑这样说,无奈摇摇头,来到枯桑所指的位置,乖乖倒立起来。 此间的积雪,像是在冰窟里待了千年的石头,才跟张凌尘头顶接触,一股能够将人戳透的寒意便袭遍周身。 这种疼不像疼,冷不像冷的感觉,让张凌尘有些后悔跟枯桑来到此处。 但很奇怪的是,才和此处的积雪接触,自己胸口的不适,似乎又减轻了不少。 “你头顶还有那么多头发,有什么好叫唤的!” 枯桑嘴里还在骂着,但张凌尘心里却是不服,他是有头发不假,毕竟能够将积雪与自己的头顶隔开,但这也让他用头顶温度融化积雪的时间延长了不知道多少。 “我会找人盯着你的,你要是敢早一刻离开,我会让你在这里倒立一个月。” “知道了师祖!”张凌尘语气有些气恼,但枯桑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在法铭的带领之下,向着平顶寺的大门走去。 周围那么多僧人也不知道张凌尘究竟是何人,但从枯桑对待他的方式来看,至少也是内席弟子的身份,可是,他怎么没有剃发呢? 众人虽然小声议论着,但谁也没有敢明着和张凌尘说上一句话。 这种倒立,张凌尘以前也尝试过,坚持一两个时辰还不是问题。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和这种严苛的条件下进行,他还是第一次。 比起头顶彻骨的寒意所带来的疼痛之感,那种时间极其缓慢流逝所带来的煎熬,才是这种修行方式给人最大的痛苦。 要是换做平日,他识海有那么多的元气,稍微加持,积雪应该也能迅速融化,但此刻他识海的元气屈指可数,寥寥无几,强撑着此处的寒冷已是不易,再遑论去融化积雪了。 日头缓慢移动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终于来到了张凌尘的脚底。 虽然日头很大,但是此间的积雪却似乎根本不受太阳的影响,反而在日头将影子照到身前最近距离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 张凌尘被冻得有些神志不清,不时移动眼珠看向眼前的积雪,过去那么久,自己脑袋下面也才形成了一个碗一样大的小窝,离着整个脑袋戳进积雪的距离,恐怕还有很远很远。 他闭上眼睛,引动长生诀,行起大周天。 但因为元气实在太少的缘故,他始终难以静下心来。 试试无相经。 张凌尘虽然只背到无相经一百篇左右,但已经能够引动大昭法相了。 他幻化周边的一切,尝试着,让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他想起从前自己的识海,那种火焰升腾至天界的景象,或许此时能让自己感觉到些许舒坦的,也只有那样的大火了。 无相经文从心中诵起,他努力着,不断尝试着,终于在接连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后,才引动了大昭法相。 好在,大昭法相才起,自己的身体终于能够短暂地舒服一些了。 只是,也就是在此时,其余的僧人们,哪怕成功不成功的,也都法铭的带领下,折返回平顶寺了。 太阳就快要落山之前,此处,就只留下了张凌尘一人。 “师祖,救救命吧!” 张凌尘此时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虽然心里很不愿意服输,但因为自己意识已经逐渐不清醒的缘故,嘴上开始求饶起来。 也不知道枯桑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还是专门出来看他,就在他嘴里念叨救命后不久,枯桑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张凌尘还以为是产生了幻觉,斜着瞥了一眼枯桑,因为二人此时是一正一反,自己的半张脸又已经在积雪之下,好不容易才看清来人是谁。 他咯咯笑了两下,像是真的已经神志不清了。 “咳,起来吧。”枯桑咳嗽一声,说道。 张凌尘并没有理会,周围被融化后的积雪形成了一股水流,又重新冻结,已将张凌尘牢牢粘在了地面上。 此时,他的整个鼻尖以上,都已经没入了积雪之中。 “再不起来,我可走了。”枯桑说着,蹲下身子向张凌尘看去。 张凌尘还是不说话,嘴里不住的笑着。 枯桑摇摇头,他也知道,张凌尘应该是坚持不住,神魂不清了。 他伸出双手,将张凌尘蹬得很直的双腿抱住,像是拔萝卜一样,将张凌尘从地面拔了起来,丢在了那块石头旁边。 张凌尘浑身早已被冻僵了,在落到地面之时,发出了类似石头碰撞石头的声音。 “师兄,你这有点狠了吧。” 枯桑身后,还站着一人,看着和枯桑差不多年纪,但要比枯桑高大了许多。 “狠?我有你狠?当年,你将我法字辈的弟子搞坏了那么多,你好意思说我狠?”枯桑回头看向那人说道。 “呵,师兄,你要是这样说,我可也有话说,那你又将我的弟子搞坏了多少,咱们不说远的,就说法庆,他本来很有前途的。” 枯桑听到这人如此说道,脸上有些怒意。 “那他现在没有前途吗?连法原都不是他的对手,整个天台,除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不就是他了,没有我的严厉,能有他的今日?你还在这说这样的话,真不要脸,我就不该来找你!” 两个老的径自拌起嘴来,似乎都忘记了,张凌尘还躺在地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甚至到了要大打出手的地步,要不是平顶几名法字辈的弟子出来打圆场,恐怕两人真的要打起来。 “两位祖宗,您们都这个年纪了,就不能消停吗?吵了一辈子了,还没个够吗?”场间其余人都不敢多说,只有站在最前的那位像是训斥一般的说道。 “法庆,我可是替你说话,你倒好,反过来说我,我真的是瞎了眼,认了你这么个弟子。今天起,你不是我徒弟了。” “行了,你不认法庆,我认!法庆,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二人丝毫没有因为有人到此而有所收敛,反而声音更大起来。 法庆也是有些无奈,看向自己的师父:“好!枯烛,这是你说的,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师父了!” 旁边另一个僧人无奈笑了起来:“我说法庆,说好的出来劝架,你怎么也跟两个老祖一样了,这样下去,大家往后就只吵架过日子算了!” 法庆许是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分了,又放低声音道:“师父,我今年都已经七老八十了,咱就别再像小孩子一样了行吗?我师伯才来半日,你俩都已经吵了七八架了。” 枯烛瞪了法庆一眼,像是也消了气,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张凌尘道:“去,将那个孩子带到我屋里,他枯桑不管,我管!” 说罢,枯烛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瞪了一眼枯桑,扭头便往回走。 枯桑也不惯着他,跟在他身后仍然喋喋不休,将两人从小到大的那些枯烛发生过的糗事一一道来。 法庆抱着张凌尘,无奈吐口气:“这些事,我都听了快十万遍了。” 几名小一辈的僧人相视笑笑,也还是在夜色彻底降临之前,回到了平顶寺中。 天台戒律,较为重视早睡。 白日里在此倒立的僧众们大多都入了眠,只有少数还在活动。 法庆抱着张凌尘,来到了枯烛的房间,将其放在了僧床上。 屋内,烛火和一座火炉的温度加持之下,张凌尘似乎恢复了些意识,但还是在咯咯咯笑着,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 枯烛和枯桑终于不再争吵,二人像是闭合上了吵架的开关,又像是亲兄弟一样,坐在了一起,语气也平缓来了很多。 “师兄,你真的,想证明你自己是对的吗?” “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对的,只是,在我自己身上,我已经看不到希望了,所以我只好将希望放到这个孩子身上。之前,我还不够确定,也犹豫了很久,观察了很久,直到我看见了这个孩子,我又开始无比确定了。” 枯桑说着,将视线停留在了张凌尘身上,继续说道:“他的体内,承载了太多,这些事物严重制约着他,我若不如此行事,恐怕会让他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即便我心里也没有底,但我只有这样做。” 枯烛也看着张凌尘,皱眉思考着,随即又看向枯桑:“我也相信你是对的,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他要走的路,势必会极其艰难,他的修行之路,恐怕远不是别人能够相比。” “但成功后,他的实力,也会远非其他人可以相提并论,不是吗?说不定,我们所追求的,真的会在他身上发生呢?” 枯烛不再说话,手中生出一种金黄元气,郑重看向枯桑。 枯桑轻微点了点头:“没事的,他坚持得住!” 枯烛闻言,一掌拍向张凌尘面门,那股金黄元气顺着张凌尘的额头,慢慢渗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6章 落雪有三千 我只取一粟(上) 张凌尘虽然意识不清醒着,但许是受到这股金黄元气的加持,身体的温度逐渐恢复起来,整个人也泛起了金光。 “也不知道,会不会起作用。”枯烛口中念叨着,手中的元气输送速度越发的变快起来。 “会不会起作用,一会也就知道了,不用担心,总不会有坏处的。” 枯桑才说着,张凌尘像是受到了某种冲击似的,突然从原地漂浮起来,一层又一层的黑雾从其身体中被释放出来,将其包裹在其中。 “天罡元气,或只能短暂压制那些邪气,而想要真正解脱自己,控制那个断指,只有依靠他自己。” “看起来,你的介入,虽短暂将张凌尘从断指中将张凌尘拉了出来,又带他来此,吸收了整整一日的寒土元气,但想要度过那个难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枯桑听着枯烛说来,并没有质疑,看向张凌尘,良久才说道:“他的体内,兼具了很多种力量,这些力量想要稳定,和谐相处,只有张凌尘这个器皿自己调和了。” 说罢,他看向枯烛和他手中的元气又道:“天生能拥有天罡元气,真让人羡慕啊,好在我和你关系还算可以,否则,我还真得去求我那不肖的弟子了。” 枯烛听到枯桑这样说,虽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但嘴上还是没有轻易饶人:“不,我纠正你两点。一,我和你的关系,也就那样,你可千万别套这个近乎。二,你那个弟子,六亲不认,早就拿你不当回事了,你还希望有事他能帮你?而且你和他的想法差着太多,他不使坏,就已经不错了。” 以枯桑的脾气,他是根本不可能在这种争锋上落得下风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此刻他竟乖乖闭上了嘴,什么也没有再说,静心关注起张凌尘来。 枯烛也不再说话,手中再次用力,天罡元气持续涌入张凌尘的身体。 张凌尘虽然昏迷着,但神识还有意识。 在平顶寺外倒立的时候,张凌尘便已陷入了一种昏迷之中,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又像是每次寒病发作之时一样。 也不知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他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迷迷糊糊的,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暖洋洋的错觉。 但他所能看见的地方,似乎正飘着大雪,这是一处山谷之中,有人在大声说着话,声音虽然很大,但他却听不太清楚。 直到雪覆盖了很深的时候,他终于才能看清且听清了。 “他们往哪去了,看清了吗?” 山谷之中,有一骑着高头大马之人正大声喊叫着。 他的周围,立着好几个头戴斗笠之人,身着黑衣,在大雪之中显得格外突兀,但并不能看清究竟是谁。 “他们朝谷外跑去了,带着个孩子,应该跑不快,老九已经去追了!” 其中一人也大声回答着。 骑在马上的那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簌簌雪花飞落而至,压在几人的肩上,没多久便已经将几人覆盖。 “驾!” 那人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大喝一声,同样向着谷外追去。 张凌尘也产生了兴趣,趁着这个空档,跟了上去。 “舵主,他们就在前面!” 快马加鞭追了很久,几人终于在临近谷外的一片空地上,迎上了一个同样样貌之人,从其话中不难猜出,他们要追的人,已经被锁定了。 这时候,另一个方向,又驶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时,一群人都跪在了雪中,连那马上被叫做舵主的人也不例外。 “可追上了他们?” 马车之内,传出一个中年声音。 虽然马车和外界隔着一个帘子,但张凌尘还是很熟悉这个声音。 “汤悬河?” 张凌尘有些不解,汤悬河,不是已经死了? 雪下得更大了,像是鹅毛一般,将整个天空占据着,抬头看天时,竟什么也看不见。 张凌尘似乎是让自己凑近了一些,他们的对话也能听得更清楚了。 “回主事大人,追上了,就在谷外,您可要亲自前去?” 那位被叫做舵主的毕恭毕敬,仔细作答。 “不用了,记住,一定要抢下那个孩子,其余人,不能救活的!” 汤悬河吩咐完毕,马车再次动了起来,也不等那群黑衣之人回答。 张凌尘继续跟了过去,终于在谷外,见到了他们口中被追击之人。 “师父?三娘?” 张凌尘有些惊讶,而且此时的师父和三娘看起来,似乎要年轻很多,穿着也很是体面。 “你们是何方宵小,一味追杀而来,就不怕一个个都死在这里吗?” 三娘声音冷练,爆发出杀气。 领头的那人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很强,我们似乎也不是对手,但首座想让你们死,你们觉得,就只有我们弟兄在此吗?实话告诉你们,这谷外已经满是我们的人,乖乖交出那个孩子,或许还能死得体面一些!” “放肆!看剑!” 不等张三福动手,三娘顾文珺却已经率先杀了过来。 张凌尘看得清楚,自己师父张三福的身后,可是背着一个袋子,形状来看,是一个婴儿。 “这,难道就是我自己?” “为什么,我能看见原来的我自己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师父嘴里总说的那场大雪,就是这一场?” 这雪,的确够大,要比张凌尘想象之中还要大。 可是,师父和三娘的话语中,总会对这场大雪十分忌惮,甚至有些不愿提及,言语之中也总是能够感觉到其中必定有事发生过,又会是什么事呢? 张凌尘正思考之间,三娘已经手持翠鸣杀了过来。 飞在大雪之中,三娘显得格外冷艳。 剑锋挥舞过片片飘落的雪花,寒意凛然。 趁着雪花飞落的空档,翠鸣穿过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引动起数十道剑气,像是放逐的箭矢,带着惊鸣之声,刺向那些黑衣之人。 实力较弱的几位,瞬间便被剑气所杀,鲜血带着热气扯出很长的红线,又落在洁白的积雪之上,像是在一幅惊煞的风雪图中,点缀了几朵鲜红的花朵。 但骑在马上的那位,并不受这些剑气所扰,拔出身后的重剑,双脚用力踩了踩马镫,跳起身来,迎着剑气而去。 三娘并不意外,在飞雪之中回转身形,像是转身觅食的燕子,轻盈无比。 翠鸣发出鸣叫之声,有风被引动,大量雪花急速聚向此间。 霎时,一道极为粗厚的冰凌生出,像是被翠鸣的剑气所附,穿过飞絮,在那个舵主才起身的一刹,穿过了他的胸膛。 三娘回头看向张三福,不难看出,这是张三福的手笔。 可也就在此时,有人在谷中,发出一道极为刺耳的长笛之音,无数雪花仿佛瞬间静止,两侧悬崖上,飞下很多的黑衣人。 三娘贴近了张三福,看着那些黑衣人越来越近,说了句:“跑还是打?” 张三福没有迟疑:“跑!” “往哪里逃!” 就在二人想要离开此地之时,山谷之中,有一人御剑而来,速度之快,根本不是周围人所能够理解。 剑在身前,剑意在后,这柄剑,张凌尘也认识,便是朔钧。 “张七十也亲自来了?” 张凌尘皱眉看去,却发现剑是朔钧,人却并不是张七十,而是另一个黑衣之人。 他才至张三福不远处,朔钧飞起,带着剑气,将跳下悬崖之人悉数斩杀,不留任何活口。 朔钧在崖壁之下回荡一圈,最终又回到他的身旁。 “三福主事,宗主叫你回去!” 张三福身后的那个孩子,像是感受到了某种非常可怕之物,竟是呜呜呀呀哭了起来。 三娘隔着襁褓,细心拍了拍,好不容易才将其安抚下来。 “他让我回,我便要回吗?”张三福怒声道。 “是的,宗主让你回,你必须回!”那人针锋相对,根本不容置疑似的。 “哼!可笑,天底下,还有他这样的哥哥吗?”张三福又道。 那人立得笔直,朔钧在手,大雪甚至都近不到他一尺便已融化,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黑色面具,虽然只将他的半边脸包着,但也还是认不出他究竟是谁。 闻言,他又道:“这是你们的事情,宗主也是为了你好,而我来,只是为了带你们回去,请不要为难我!” “放马过来吧!” 张三福大喝,从三娘手中接过翠鸣,向着此人杀来。 张凌尘不明所以,想要赶上去帮忙,却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股清气,一粒尘埃,并不属于此间。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7章 落雪有三千 我只取一粟(中) “师父!” 张凌尘使劲浑身解数喊着,张三福却像是全然听不到似的,完全不理会。 他手持翠鸣,引动风雪,看着缓慢,却也霎时间便到了那人跟前。 那人站在原地根本不动,似乎在等待着张三福的剑到来。 “你很弱,不要挣扎了,伤了你,也不好。” 那人虽然没有出剑,但胸有成竹似的。 张三福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咬牙前去。 有些路,只有走过了,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 有些人,只有拼过了,才知道对手能不能杀死。 张三福一点也不犹豫,翠鸣绕过飞雪,趁着此间雪色,一个巨大的“冲”字出现,对着那人面门而去。 大雪之中,“冲”字符虽然有着天然优势,但那人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朔钧又起,轻易就将剑符打散。 张凌尘看着眼前场景,自然也看得出,此时的师父,实力还没有那么强。 “不要挣扎了,这个孩子跟你们本也没有关系,而且天下很多人都已经动了,你连我都不是对手,更别说是在那些势力之下,还是走吧,好吗?或许回到长生宗,宗主还有能力能够将你们保全。” 那人说着话,但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怎么?我都没怕,你怕了?再来!” 张三福的声音在谷中久久回荡,回音未散,剑意再起。 他身后的婴儿,此时却又适时哭了起来。 “哇,哇,哇。” 张三福或许是被这哭声所惊扰,也或许是心有挂念,回过头去看那婴儿。 即便没有这个婴儿,此时的张三福,也就快要当爹了。 三娘顾文珺,已经怀胎五月,用不了多久,他也会迎来一个小生命。 所以,此时,为了一个毫无干系,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付出自己全家的性命,似乎的确是一件极为不理智的事情。 “三福!你若再执迷不悟,我可真的不客气了!” 那人大喊一声,手中朔钧开始散发出一种能够让人不得不折服的王者气息。 “看剑就是!” 张三福回过神来,也不顾那婴儿啼哭,径直刺向那人。 张凌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饶是自己真的十分笨拙,也似乎看明白了。 这,应该就是当日自己全家出事过后,师父和三娘为了救他出去,在长安外的避风谷所发生的事情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样的时间来到这样的地点,看到了这样的故事,但这些事情活灵活现摆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张凌尘不得不为师父和三娘当日的勇气以及对自己那种不遗余力的保护而感念至深。 “那就别怪我伤到你们!” 张三福身前的黑衣之人跳将而起,手中朔钧瞬间变得十分巨大,那人像是轻易的抬手,朔钧像是瞬间穿梭了一大片空间,突然跃至张三福眼前,或许下一刻,朔钧拍下去,张三福就要粉身碎骨了。 “还不收手!” 那人再次暴喝一声,似乎也生了气,右拳紧握,朔钧再次发力,像一座小山似的,砸向张三福。 张三福要是自己一人还好,可他此时身上还背着一个婴儿,怎么也得将这柄巨剑躲避掉才行。 他以一种近乎将自己扭曲的姿势,艰难躲过巨剑,又将翠鸣抬起,挡在自己身前,任凭巨剑砸在了翠鸣剑体。 翠鸣在巨大的朔钧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剑刃划过巨剑时,闪出的剑芒像是两片巨大钢铁碰撞一样,不断掉落出火焰碎屑。 张三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般惊人的力气,也许是人在绝望之中总能爆发出的那种惊人的意志所致,竟然毫发无损,从巨剑之下摆脱了出来。 “呦,可以啊!” 那人似乎有了笑意,要不是脸上有着面具遮挡,似乎都能听见他的笑声。 “那我,可要使出全力了。” 说着话,那人再次跃起,手中朔钧划出弧线,闪着寒光,顷刻之间像是斩出了上万剑一般,飞雪之中,竟然产生了很多把相同的剑,但张凌尘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这是朔钧所带的剑气。 张三福自己也知道,先前那一招,自己能够抵挡,已是拼尽了全力,而且还有着一些运气成分在内。 可当下这些剑气,自己恐怕不那么好抵挡了。 三娘也看出这些剑气的强大,从原地跃起,来到了张三福的身边。 两夫妻相互对视,似乎做出了决定。 如果他们并没有多管闲事,而且留在长生宗,张三福做他的典造司主事,三娘顾文珺简单地相夫教子,未来,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但是此刻,他们共同站在了这里,面对着这种未知的不可能避过去的危险,甚至于还要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去,怎么想也不划算。 但他们就是这样做了,不仅仅为了所谓情义,还为了完成天下人所不愿意去完成的事情。 “这辈子跟了我,委屈你了。” 那些剑气还离着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张三福笑着看向三娘说道。 三娘也笑了起来,学着张三福的语气:“这辈子跟了我,也苦了你了!” 说罢,二人回头看向那些蜂拥而至的剑气。 张三福率先挡在了三娘的身前,手持翠鸣,艰难抵挡。 三娘也没有闲着,一只手护着张三福背后那个孩子的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催动不知道多少元气,形成一个元气屏障,挡在了自己和丈夫身前。 前方明知是死,但你在我身边时,我亦要向死而去! 张三福和三娘拼尽全力守护着,让张凌尘内心痛苦不已。 或许,也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或许,这个世界,就不应该有张凌尘这样的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这些,更不知道,师父和三娘究竟会出于什么要这么做。 此刻,他内心所升起的,不仅仅是感动这么简单。 原来,当初师父和三娘,竟真的拼了命去保护于他。 “师父!” “三娘!” 张凌尘在内心嘶吼着,那种来自一个叫命运的东西,正在给他如同山峰大海一般的压力。 剑气依旧簌簌,如同山间雪花,仿佛源源不断。 张三福终于支撑不住,嘴角流出鲜血,而三娘所释放出的那个元气屏障也早已破裂。 如今,张三福能够做到的,就是让那些剑气尽可能地不击中身后的那个孩子,尽可能地少击中自己的妻子。 但,他还是有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刻。 他面前那人,看着张三福仍然在坚持,手中元气继续加持之下,剑气愈发增多,与之同时,大部分剑气还回转而来,向着张三福身后的婴儿飞去。 有几道剑气,终究还是没能被张三福挡住,径直刺向张三福的身后。 “坏了!” 张三福大叫一声,才要转身,剑气已至,离着身后襁褓仅有几寸之远。 可也就在此时,那个襁褓之中,散发出黑色雾气,连同张三福也包裹在内,挡住了前来的剑气。 张三福对面之人,此时好像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嘴角邪魅一笑。 这一笑,张三福并没有看见。 但等张三福再能看到外界之时,他已经走了过来。 他的手中,朔钧仿佛在跳跃一般,带着些许元气,似乎随时就又能散发之前的那种剑雨。 “交给我吧,趁着我没有起杀心之前。” 他边走边说着。 “与其都死在这,还不如少死两人,你们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的。” 张三福并没有理会他,虽然有些筋疲力尽,但还是再次提起了手中的翠鸣。 “别过来!”他大声喊道。 但这种威胁,就像是羊羔向狼呐喊,只会让狼更加得意。 “想好了吗?”那人又道。 张三福只有持剑在前,眼中坚毅无比。 “等一下!” 那人身后,另有一人声音响起。 张凌尘也被这声音吸引,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垂垂老者,慢悠悠从谷中走来,声音虽然传至很远,但又很是虚弱。 “放他们走吧,你这般强留,无非就是想让我现身。好,那我就随你的意。” “现在,我来了,让他们走,而且,也不许你再派人追他们。” 那人回过头去,看向慢悠悠走来的老者,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笑。 张凌尘似乎是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就在那老者不经意往他所在的方向扫来一眼时,他眼前的画面也似乎要看不清楚了。 他很想知道,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此时似乎有一种不寻常的力量,在将他的意识推出此处空间。 但他还在坚持着,坚持着。 “三福啊,雪这么大,路也不会好走,我叫个人陪你吧。”好在那个老者咳嗽一声,面向了张三福说起话来,才让张凌尘能够继续看清眼前所发生的。 张三福抬手作揖,仿佛看到了希望:“老祖,还请助我。” “好。助你,助你。” 那老者说着,慢慢转身,看向谷中。 有一书生模样的人,似乎极不情愿似的,走了出来。 “就让他陪你吧。” 张三福当即露出喜色:“要是这位先生愿意,当然再好不过了。” “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你们尽管走你们的路,有什么好怕的!”老者有些严厉的说道。 “是!”张三福当即应允。 只是那老者已将视线看向了那名黑衣黑面之人,笑了笑说道:“你也回去吧,你称我是老不死的,我看你啊,是未老先糊涂了!” 那人并没有说话,有些沮丧的,向着先前出现的方向走去。 但让张凌尘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那个黑衣之人进入到谷中之时,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黑色面具,所露出来的那张脸,便就是张七十!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8章 落雪有三千 我只取一粟(下) 那名老者看着张七十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毕竟只有他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 但他并未将实情说出口,又转头看向了仍在风雪之中端端站立的张三福夫妇。 “你们此去,未来诸多事情,都可问于李先生。” 他身旁的李先生,面无表情,也没有表示认可,也没有表示出不愿意。 “就是不知先生愿意否?”张三福问道。 李先生李从来抬头看向从天而降的飞雪,似乎也在考虑似的,片刻后答道:“此事非我愿意与否,一切自有天意。” “当然,还有老祖的意思。” “多年过来,某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得势的一方自然会变本加厉起来,失势的一方也会想着如何挽回局势。我虽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如果真的如老祖所说,已经到了那个地步,那么我愿意做那个中间的人。” 听到李先生这样说,张三福当即明白了其中之意。 他将剑递给了身旁的顾三娘,郑重跪到了深厚的积雪中,将头也埋了进去。 “三福会终生感念先生的恩情,这个孩子,生得不易,未来的活路必然也会不易,还希望先生能够通力照拂。” 李从来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那,老祖,我们去了。” 老祖无言,看向凛冽的风雪,面露愁容。 张三福也不再停留,径直起身,牵着三娘的手,向着雪小一些的方向走去。 张凌尘也不知道这种朦胧之中看到的场景,是否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深处,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停留在此处,但周遭的风雪告诉他,这种感觉,并不真实。 他还是跟在师父和三娘身后,看着他们艰难地在雪中赶路,心里一酸。 这一生,有些事情,难道真的已经注定了吗? 这一生,他的存在,究竟是为了完成什么样的事情? 只是,才离去不久,师父身后的那个自己,又哭了起来。 张三福和三娘停下脚步,缓缓将身后的襁褓取下,许是害怕风雪太大将这孩子冻伤,张三福干脆将自己的衣襟扯开,将其包裹了进去。 但就在此时,一股黑气顺着那个婴儿七窍开始向外倾泻,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不好,想必是那神龙要出世了。” 张三福也显现出一种慌乱,有些急切道。 “这可怎么办?”三娘也焦急起来,如此下去,这孩子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长安那个虎狼窝,如今换来的恐怕还是个死。 张三福手中生出元气,慢慢压制那些黑气,可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作用。 “交给我吧。” 不知何时,李先生竟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我会一直跟随你们,直到这个孩子脱离这种苦海。” “未来很多年岁,他都会受到神龙影响,如果不能好好长大,未来的路,怎么走都是徒劳。” 李从来边接过正在啼哭的婴儿,边说道。 张三福也知道,未来的路,必然极其难走。 “燕将军乃我至交,答应他的事情,我必然会做到。哪怕多难,我也会一直走下去的。” “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背负了这么多东西,一念成圣,一念成魔,不是你说坚持下去就能够坚持下去的。我们大家都尽力吧。” 李从来说着,按住这孩子额头,元气生出,逐渐将那些黑气压了回去。 随即他又说道:“我虽然答应了老祖,愿意做中间的那个人,但我自己也不抱多大希望,毕竟,有些事情,太过艰难了。” “世事难料,瞬息万变,我看不清,也算不来。” 张凌尘听着这些话,云里雾里之间,大概也猜出了一些事情。 加之后来在他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不难猜出,他的出生,或许就是世间的一个变数。 这个变数,可好可坏。 坏则一瞬之间,好则行将三千。 这一生,他要走的路,万分艰难。 飞雪依旧,他逐渐听不见师父他们在说什么,眼前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到他的周边变得漆黑一片。 无数场景,重复出现,又消失不见。 这些画面,逐渐涵盖了他的整个人生经历。 直到,柯骞被魔祖环抱的景象再次出现。 有所不同的是,周边场景无论如何变换,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漫天的飞雪。 这让他感到孤单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并不是独自存在。 纵剑而行,终三千里而不退缩。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信念。 继而,一股暖流来到他的身旁,无尽的金色铭文不知从何处起,但全部围在了自己身边。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感到了一丝心安。 他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雪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握紧了双手。 人生可以有无数篇章,会经历无数的事情,但自己坚定内心的信念,走下去,也就是了。 他笑了笑,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先前他会看见那些,明白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以前的路,有那么多人替自己选,未来的路,他要自己决定了。 此刻,他的身边尽是铭文,他的头顶是漫天的雪花,脚下,又是无尽的深渊。 “万千于一,万千是一。” “我,为什么,非要选择呢?” “我,为什么,非得选择呢!” 张凌尘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里,尽是一种往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色。 他看向飞雪,先前他已得到了一片,这已经够了。 他看向那些铭文,用心感受着,也没有占有的想法,只在那数以亿万计的文字之中,取了“无相”二字。 他又低头看向无尽的虚空,那种被无尽黑夜笼罩所带来的恐惧之感,涌上他的心头。 但他还是停止了害怕,一步一步,向着深幽而去。 深幽不见底,但看是人心。 不再恐惧,就不会恐惧。 那些先前依次出现的场景,仿佛倒流一般,再次从他的眼前显现,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穿过了深幽,再次回到了天降大雪的那天。 那个婴儿,依旧啼哭不止。 李先生也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师父和三娘正在用力安抚,希望他不要再哭泣。 那些黑气,也已回到了婴儿的体内。 雪花逐渐变小,只剩零星被风吹起,飘荡在广阔无垠的平原。 张三福和顾文珺重新收拾一番,向着荒庭的方向奔去。 雪过后的天际之上,他仿佛看到了几座如同山一样高大的神像,目光所至,便是张三福身后的婴儿。 继而天地开始崩塌,所以画面开始消失不见。 张凌尘孤零零留在这里,内心深处,开始毫无杂念。 这时,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师兄,你看这孩子满身的汗,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这个声音,张凌尘并不熟悉。 但接下来的那道声音,张凌尘却是再熟悉不过。 “左右不过他的宿命,真正能逃出生天之人,想也不会被这种困难所击倒。该他面对的,总要由他来自己面对。”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从来没有来到过的地方,但不难认出,应该是一间禅房。 他感到燥热难耐,口渴至极。 他向着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师祖,能不能给口水喝?” “醒了!” 枯烛最先站起身来,看着张凌尘,笑得灿烂。 枯桑从桌上端起一杯水,来到张凌尘身边,也笑着:“睡了三天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张凌尘虽然疲惫不堪,但也还是强行挤出笑容来:“师祖这种老不死的存在还硬实着,我怎么会先离开呢?” “哈哈哈!” 枯烛笑得更加灿烂,能让枯桑吃瘪,他总是能十分开心。 “好了,还有心思在这里逞口舌之能,先缓好你的身体再说吧。” 张凌尘闻言,喝下一大口水,倒是有很多疑问想要知道。 “师祖,我看到了我的小时候。” 枯桑点点头道:“还有呢?” “还有,我看到了长生,看到了无相,看到了通幽。” 枯桑笑笑,看了看枯烛,发现枯烛也在看他。 “那你是怎么选择的呢?”枯桑问道。 张凌尘又喝下一口水,喘着气:“我都选了,但也都没选。” 枯桑会意一笑,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也可以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世人都是贪婪的,想要将一切都得到,殊不知,真正得到所有的那一刻,也就是覆灭的那一刻。” “天道如此,没有人能够逃脱。” “但愿,未来的路,还能如我所想。” 张凌尘似乎并不能理解枯桑所言,问道:“师祖,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 枯桑表情变得严肃,叹了口气:“所谓天道,其实就是一种平衡,一旦有能够打破这种平衡的存在出现,天罚就会出现。” “所以,为什么会说,五大神力会引来天罚,天师和魔祖那种级别的战斗也会引来天罚,都是因此而已。” “只不过,天师的存在,给了打破这种平衡的无限可能。人世间的那些所谓真正的老不死们,自然也看到了这种可能,看到了能够真正通向天界,获得无限修为的可能。” “所以,他们处心积虑,来用尽各种办法,想要在你这里,找到最接近的可能。” “你若能够成长到某种地步,能够为他们所用的那种地步时,自然就会有人来利用你接近那种可能。” “可我偏偏不那么认为,我觉得,最接近那种可能的,就是远离那种可能。最好的,只有这种平衡。” “天师去对抗那种不可知之物,本身,也是为了平衡。万事万物只有保持这种平衡,才能无限接近那种可能。” 张凌尘听得越发糊涂起来,不解道:“师祖,您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枯烛确实又笑了起来,看着张凌尘道:“这世间不会此消彼长,只会篱笆围栏,一边高。话虽然粗,但你要知道的是,无限接近那种可能的唯一正确方法,其实就是和那种可能始终平衡。” “你的出现,成为了那些老不死们的一个试验品,他们或许认为,将很多种力量加持到你的身上,或可接近那种可能,然后帮助他们打破那种平衡。但是,从你如今的状态来看,他们是错的。” 张凌尘终于明白了一些。 原来,自己能有这么多境遇,竟是因为自己本身只是一个人间通向天界的试验品。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29章 绝地有冰窟 小僧来传话 枯桑师兄弟和张凌尘一直聊了很久,在张凌尘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过后,才离开那个禅房。 平顶寺众僧们平日里秉持的便是苦修,张凌尘看到他们时,才觉得自己在枯桑那里所经历的,只是平常罢了。 一群僧人正在院子里,头顶磨石,脚踩钢刀,站得笔直。 谁要是轻动,最前的那位僧人便会抄着很长的铁棍子,连着殴打好多下才解气似的让其重新站好。 天台一门,怪不得会出那么多的武道变态,原来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枯桑就跟在张凌尘身后,看到张凌尘脸上异样的表情,说道:“怎么样,我对你,已经算很好的了吧。” 张凌尘摸摸脑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笑了笑。 平顶寺算一间不小的寺庙,其间住着整个天台所有值得培养的青年弟子,包括历代宗主在内,都曾在此修行。 按理来说,非天台弟子,是不能入到平顶寺的,但由于张凌尘是枯桑所带来的,众人也便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所有弟子修行之时,却有一人,端坐在一棵树下,手中捧着一本经书,看得出神。 枯烛几步走过去,将经书夺下,却见其手中竟还有另一本书。 “你这竖子,偷懒就算了,又在这里看这种有碍清净的杂乱之书,成何体统!” 枯烛嘴上骂着,却没有丝毫真正生气的感觉,倒像是为了掩人耳目。 “行了,你这分明是在护着他,搞得好像很严厉似的,有什么意思。”枯桑也来到两人身边,阴阳怪气道。 那个家伙却像是极不耐烦一样,撇了一样枯烛,说道:“整日就搞那些,无趣得紧,修行难道就只有苦修这一种方式吗?而且,我早就想离开这里了,要不是你非不许,我至于如此?” 枯烛显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弟子,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法字辈最小的一名弟子了。 用枯烛的话来说,数百年间,他再没有见过如此有天资之人。 此人叫做法正。 枯桑当然知道法正是什么来头,究竟有着怎样的天赋,也知道枯烛能收获这样的一个弟子有多么不易,惯是惯了些,但也在人之常情之内。 “法正,你可还认得我?” 枯桑已经有很久没有到过平顶,当时离开时,法正还很小,想来也应该不认识。 法正看着枯桑,却是站了起来,拱手道:“法正见过师伯!” “没想到你还认识我呢?” 枯桑倒是有些意外,又笑了笑:“你要是这般看不上你自己的师父,不然,转投入我的门下如何?我可比你师父强了太多!” 枯烛听到枯桑所言,顿时火冒三丈,推开枯桑,大骂道:“老秃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让你踩了狗屎运遇到张凌尘还不够,竟打起我徒弟的主意来了。呸!你好意思吗?臭不要脸!” 任凭枯烛骂着,法正却好像觉得烦,转身离开,留下一句:“你们慢慢骂,我去乘会凉去。” 张凌尘也对此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法正看着年纪不大,像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此刻十分虚弱,倒真想和他打上一场。 而且,法正看起来,可要比什么寅悲寅怜之辈,强上了不少。 等两个老家伙骂完时,法正已经不见了踪影,二人或许也觉无趣,像是两个受气包一样,谁都不说话了。 “师祖,您带我出来,就是看你们吵架的?” 枯桑似是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张凌尘,转而又道:“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他又极不情愿地看向枯烛,顿了顿说道:“那什么,你,带我们去。” 枯烛好像还在生着很大的气,恼道:“谁?去哪?你不是能得很?要上天?自己去!” 枯桑不得不换了语气:“好师弟,是为兄的错,你就带我去吧。” 周围人忍着笑,又站在钢刀之上,差点憋出好歹。 “算了,去便去吧,但我提前告诉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可把你们丢下不管了。” 枯桑连连称是,哪里还敢再招惹枯烛,带着张凌尘紧随枯烛而去。 枯烛在前,一路向着平顶寺门外而去。 绝顶之上,高寒万丈,来到山门之外,仿佛来到一处极寒之地。 张凌尘不由身体紧缩了一下,也不知枯烛究竟要带他们去哪。 辗转绕过一片山丘,又从雪原而下,枯烛终于停下脚步,指了指身前的一个冰窟窿:“就是这里了,张凌尘,下去吧。” 张凌尘不明所以,看向枯桑,仿佛在问这是哪里。 枯桑也向那窟窿探了探,说道:“这里是我天台的禅地,你如今身体极度虚弱,元气又几乎损耗殆尽,在这里修行,或可快速恢复。十日过后,我便来接你。” 枯烛也补充道:“快下去吧。这里别说是外人了,就连我本门弟子,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我那个弟子法门就总在这里修行,或许,你还能跟他遇上呢。” 张凌尘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存在,但听两位祖师级别的人如此说来,也知道此间必然是一块妙地。 他看了看两位师祖,也再未犹豫,当即跳了下去。 才一进入,张凌尘只觉耳畔如同飓风吹过,让他瞬间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此间,唯有呼啸之音,和冰层缓慢消融又重新冰封时产生的破裂之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凌尘才终于被扔在了一处黑暗之地,此处的温度,比之外界更加寒冷了不知道多少分。 他站起身来,也不顾双腿因落地而产生的疼痛感,向着四周望去。 忽有灯火亮起,有一人从黑暗之中,端着一根烛火走了过来。 “这不就是法正?才说会遇见,这就遇见了?” 张凌尘心里思忖着,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在下张凌尘,拜见师叔。” 按辈分来讲,虽然两派无据可考,但他称一声师叔,准也没错。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并不想和别人共处一地。” 张凌尘听得出法正并不欢迎他,但还是客气道:“是两位师祖让我来此,师叔若是不欢迎,我自可以离开。” 法正并没有再赶走他的意思,许是看得出张凌尘此时的虚弱,又道了句:“你且先在此待着,调整一下你自己,今夜过去,你要是能陪我尽兴打一场,我便许你在这里。” 张凌尘微微一笑,像是志同道合似的,同样来了句:“我也求之不得,不用一夜,三个时辰便可。” 法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丢了句:“随你。”便又离开了此地。 随着灯火的远离,张凌尘周围恢复黑暗,他也不再迟疑,寻了块较为平整的地方,端坐下来,抓紧恢复自己的元气。 冰窟之外,看见张凌尘跳了进去,两个老的似是还在互相生着气,什么也没说,转身各自往寺里走去。 直到二人来到平顶寺外之时,才发现有一僧人模样之人,正跪在寺门前,前额接地,跪得很是虔诚。 从这人穿着来看,应当是天台主庙之人。 看到枯桑枯烛前来,那人赶忙回转身形,跪在了二人身前。 “两位老祖,我奉宗主之命前来,请两位回去一趟。” 枯桑看了枯烛一眼,又看向那个小僧弥,问道:“回去做甚?” 小僧弥支支吾吾:“宗主,宗主只说请二位老祖回去,并且带上一个叫,叫张凌尘的人,具体细节并没有告知。” 枯桑也知道,为难这小僧没有意义,便道一声知道了,让其自行折返就是。 小僧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闻言赶忙起身逃离。 “你说,此时叫我们回去,还带上张凌尘,会是什么事呢?”枯烛问道。 枯桑摇摇头道:“我那日大发雷霆,离开迦南山,已是很久了。这期间,他从来没有派人找过我,此时却又请我回去?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回去吗?”枯烛又问。 枯桑从看到那个小僧时就冷着脸,此时依旧冷着脸。 “回,不想回。不回,又怕真的有难。你说呢?”枯桑说着话,看向了枯烛。 枯烛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只是摆摆手:“你要回,我们便回。你若不回,他派八大金刚来打,我也不回!”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0章 山空藏宝物 两拳见真章 冰窟之中,张凌尘冥想很久过去,终于醒来。 此间的元气之足,恐怕世间少有,即便是长生宗的乾园,也抵不上。 张凌尘破碎的识海总算得到了元气的滋润,除了胸口处还有一丝疼痛之感,整个人舒服多了。 法正似乎已经等待他多时,张凌尘才醒,就看到了他。 此刻,他正端坐在一块寒冰之上,双臂环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说三个时辰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张凌尘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笑着问道:“那现在过去多久了?” 法正没有理会,站起身来,抬了抬下巴:“我只想知道,能打了吗?” 张凌尘笑笑:“原来此人要比自己还着急。” 他尝试着握了握自己的拳头,也发现了此处的不俗之处。 自己也就是冥想了一会,竟然隐隐冲入了开元大乘境界。 但他并没有显山露水,表情淡定,看着法正。 法正则又道:“那你说,怎么打?是用剑?还是用拳?” 法正先前就觉得,张凌尘必然不是凡夫俗子,当是一个用剑的好手,却没想到他也敢和自己说出用拳这样的话。 天台一门,极为重视外家拳法,世间鲜有人敢和他们用拳脚见面。 “那,用拳?” 张凌尘见法正一直没有回答,倒是先开了口。 “那,等你被我击倒的时候,可不要告诉师伯,是我欺负你。” 看得出来,法正对于外家拳法,很是自信。 天台宗内,和他一般年纪大小的,基本都不是他的对手,漫说是可以和他相提并论,就连寅悲这种实力的弟子,在他手里都过不了几招,所以,他在张凌尘面前这般自信,也在情理之中。 “师叔说笑了,正常切磋讨教,怎么能说是欺负,即便是被你打成残废,也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法正终于笑了笑,但轻蔑意味更多一些。 “那,动手吧。” “就在这?”张凌尘看了看周围环境,这里,似乎有些过于小了。 法正倒不这样觉得,已经开始活动筋骨。 “我打你,两拳足矣。” 张凌尘抬眼看了看法正,虽然知道他实力有些过于强劲,比之自己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要说两拳就能让他落败,显然他还是过于自信了。 “那我倒是更期待了。”张凌尘说着,摆出架势,似乎在等着他动手。 法正毫不留情,摆正身子,冲起就是一拳,向着张凌尘面门而来。 本就不大的冰窟,受法正这一拳的影响,产生剧烈的震动,成块的冰屑飘落而下,甚至连整半边山都在抖动。 张凌尘自是也没有想到,法正仅仅是出拳,就能有如此的气势。 但他也并没有慌乱,手中生出元气,迎了上去。 一拳一掌相触,法正的拳头所带的罡风力道之大,让张凌尘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身后有冰墙阻挡,恐怕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停下。 法正收起拳头,淡淡皱眉。 “你不单单是虚弱,你还受过伤?” “我明明看你,只是有些元气不足,还以为你才与人交手过,而且,你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像是受伤的模样。” 张凌尘强忍着站起身,压着声音咳嗽两声,还是笑着。 “无碍,只是小伤,还不足以对抗不了你的拳头。” 这话,让法正心里生出一种不悦。 以全力去对付一个受了伤之人,本就不是什么光彩行径,更何况张凌尘还说出这种漠视他的话来。 “我不愿意和有伤之人打,你且先回去将伤养好,再说吧。” “对了,还有一拳,先记下,等你伤好了再说。”法正揉着拳头说道。 张凌尘并没有离开,揉了揉胸口,又活动活动身体各处关节道:“我的伤,的确不碍事的,师叔若觉得胜之不武,那可否挨我一拳?” 法正倒是笑了,停下了手中动作,饶有兴趣地看向张凌尘:“我倒是越来越对你有兴趣了,还没讨价,你尊姓大名?” “在下张凌尘,见过师叔了。” 法正微微笑了起来,又反复将张凌尘打量一遍,一手托着下巴:“你就是张凌尘?” 说着,他还摇晃着脑袋,仿佛有些不相信似的。 “怎么,师叔不信?”张凌尘问道。 “信,我信。” “早就听过你的大名,还以为你会是一个壮汉,亦或者什么粗鲁之辈,竟没想到,你这般瘦弱。” 张凌尘咧嘴笑道:“我也早就听过师叔的大名,只是先前那一拳,让我对你有些失望。我原以为,你这一拳,至少能将我打出这个冰窟呢。” 法正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这话,而是后退两步,双手撑腰道:“既然你是张凌尘,那来吧,我愿意受你一拳。” 张凌尘也是不迟疑,手中元气再次生出,紧握右拳,就只站在原地,凝聚力量,向前挥出。 他这一拳,并不是什么外家功夫,而是归一剑术的其中一式剑招。 法正终于凝眉,似乎也是看出了这一拳所携带的力量,骂了一句:“我只是试探你,你竟出这么重的手!” 他嘴中骂着,但还是动了起来。 许是觉得单手并不能阻挡张凌尘的这一拳,双手横抱在胸前,企图用小臂去阻挡这一拳。 霎时有元气瞬间从其身体喷散而出,将先前掉落的那些冰屑吹至各处。 就在此时,张凌尘这一拳,还是到了。 重拳之下,法正被击飞出去,朝着身后的冰墙而去。 而张凌尘也被法正所产生的罡风弹飞出去,不得不动用更多的元气让自己身形稳定下来。 “师叔是何等人物,我若不使出最强实力,岂不是才叫看不起你。” 张凌尘这个说着,却见法正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撞到身后的冰墙后,直接冲破了那堵墙,才算平稳下来。 但是,透过法正冲破的那个窟窿所展现在张凌尘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在了原地。 只见那个窟窿背后,出现一柄极其巨大的剑体,仅存此处所能看见的来看,这剑必然十分巨大。 和玲珑剑意等外力所产生之剑所不同的是,这剑,是一个实体之剑,看起来,像是从山顶贯穿而下,直直插进了山体之中。 法正就站在巨剑跟前,脸上的表情有些兴奋。 “你,这是什么拳法?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张凌尘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法正身上,而是他身后的那柄巨剑。 法正也发现了张凌尘目光停留的地方,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张凌尘说道:“怎么,你对它感兴趣?” 张凌尘点点头:“这剑,是为何剑?怎么会在这里的?” 法正也并没有卖关子,当即说道:“此剑名为大悲,我天台之大悲剑意,便是以此剑命名,它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到,恐怕已经有很多人忘记了世间还有这样的一柄剑。” “那这剑为何如此巨大?” 法正笑笑:“此剑是很大,本也就是以这山体为料所铸,九百九十九名高能武僧花三十余年才铸成,一直通向了地底,所以才这么大。” “以山体为料?”张凌尘心中,瞬间升起了更多的疑问。 “此剑该如何使用?” 法正再次笑道:“你说什么呢,此剑自打铸成,就一直在这里,还没有人能够带走呢,要不然,你试试?师伯曾经好像也提过一嘴,若是有人能够将此剑拔出,便由他带走就是。索性我做主了,这剑就送给你了,可是,能不能带走,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张凌尘尴尬一笑,那么多天台高能武僧所铸,历经那么多年,也没有人能够拔出,自己如今这实力,哪里来的本事带走。 “师叔莫要戏弄我了,我想,此间元气如此充沛,自然也是因为有了此剑的存在吧。” 法正点点头:“是的,此剑直通地底深处,带动了整座山的元气在此,不过你先前那一拳,我很是感兴趣,若是可以陪我对练几日,我便允许你在这里待着。” “没问题!” 二人一拍即合,法正倒是还像没有知足似的,又道:“你进来,此处空间大,我们好好打一场!” “好!” 张凌尘引动元气,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青黄相交的元气,骤然而起,顺着先前法正撞碎的那个窟窿冲了进去。 法正也知道张凌尘玩真的了,并没有小觑,双臂在身前连挥数下,打出罡风,迎着张凌尘而去。 二人才一接触,双拳相对,双肘对碰,双腿也踏在了一起。 “没想到,师伯竟连金刚拳也交给你了,只是,你这金刚拳,味道不对呀!” 张凌尘也不废话,挥拳出去,再几乎要砸到法正胸口时,又回过身来,借着二人相抗所产生的力,一跃而起,连转两圈,一脚踩下,要不是法正熟悉这拳法的套路,赶忙抬膝阻挡,又挥掌让张凌尘躲避而去,两人恐怕打多久,也还拳脚相同着。 “是不同,因为我这个,并不是普通的金刚拳。”张凌尘被弹开,笑着说道。 “那是什么?”法正再次握拳,冲向张凌尘时,大声问道。 “先打赢我,我便告诉你!” 法正也不再回话,重拳横冲直撞,打碎一排冰棱,就在马上要落在张凌尘身上时,另一拳也抬起,直冲张凌尘下颌而去。 张凌尘后退躲避,却也正中法正下怀,他趁势而起,接连一通如雨点般的拳头,出手之重,要比打自己那些师侄多出了不知道多少。 张凌尘也是难以招架,可自己又快要贴近墙壁,无路可退,索性与其缠打起来,趁其下摆空档,提膝而去,这才将两人分开。 “你小子,可以啊,仅仅是开元,就能和我打这么久!” 张凌尘长出一口气来,也是面带喜悦地说道:“师叔仅仅拳脚就这么厉害,要是真的和我对上,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1章 千里不算远 方寸不说近 “还打吗?” 很久过去,张凌尘和法正周围的冰墙已被打出很多拳脚之印,被击碎的则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不,不打了。” 张凌尘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吃力不说,胸口的疼痛似是因为剧烈击打所致,又开始疼得厉害。 法正自然也看得出他的伤痛,不再动手,走向张凌尘,扶了他一把。 “你看你,非要逞能,你认个服,我也不用出这么重的手了不是。” 张凌尘虽然被法正扶着,但嘴上还是不愿意落下风似的:“我又没输,为什么要求饶,不行,我们再打一场?” “行了行了,你快消停的吧。万一等出去了,师伯真的找我麻烦,我还嫌烦呢。你可快好好休息吧。” 张凌尘不再说话,被法正搀扶着来到一块较为平整的空地,就离着巨剑不远,坐了下来。 你先歇着,我去弄点吃食回来,等你缓好了,我们再打!” 张凌尘也点点头,闭目调息,身子逐渐平稳下来。 法正看张凌尘并无大碍,又见张凌尘闭上了眼睛,终于露出一种似是极其满意的笑容来。 平顶寺中,众僧半日的修行已经结束,大多也已用了斋饭,躺下休息了。 法正悄摸来到斋房,正准备偷些吃食,却听斋房外面似是有人前来。 从脚步声来判断,应该是枯烛了。 “怎么,已经迫不及待和张凌尘打过了?” 法正往嘴里送了一块馒头,像是满不在乎道:“是呀,打了,如何?” “打赢了吗?”枯烛又问。 “当然打赢了!他的实力,也就比寅悲这种强了一点点,打他,不用费力的。” “哦,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脸上的红印,又是谁造成的?” 法正似是有些尴尬,摸了摸脸,道了句:“用你管!”便又跑开了。 这时,枯桑才慢悠悠来到枯烛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根很大的鸡腿。 “师兄!你这,你这成何体统,你自己吃就算了,让众弟子们看见,可是得了!” “哎,看你吓的,你方才没吃吗?啊,你没吃吗!” 枯烛像是有些手足无措,赶忙拉着枯桑往自己禅房走去。 “果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种事,何必要讲出来啊!” 二人推搡之间,总算来到了禅房之中,枯烛慌忙将门紧闭,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好了,有必要这么怕吗?你就像我,光明正大的,又能怎样?” 枯烛摆摆手:“行了,我哪能跟你比,还是说正事吧。” 随即,他寻了凳子坐了下来,说道:“张凌尘已经和法正打过了,我看那样子,两个人应该不相上下,也可能是法正没有用全力,但张凌尘这小子,确实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你和我这么大时,早就比他们强了不知道多少了。”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大悲呢?” 枯烛也摆摆头:“想应该看见了,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对他就那么自信?” 枯桑笑笑:“不是自信,有些事,是注定的。不信,你走着瞧。” 枯烛又摇摇头,再次问道:“那,法原那里,你究竟怎么想的?你们师徒不相往来这么多年,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家给你个台阶,你就下了吧。” 枯桑闻言,咬了咬后槽牙,似是在思考着,但还是马上摇头。 “不,我不去。你所说不假,的确,他就跟我自己的儿子一样,倾尽了那么多的心血,本不应该闹到这种程度。可是,我如今越来越觉得,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持重听话的孩子了。这次,他恐怕也没有安什么好心。” “他能安什么心?” 枯烛说着,又好像想起什么来:“你是说?他见了那个人?” 枯桑轻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做事,一般不会打乱自己的分寸,这么多年他都不主动找我,如今突然派人来,以那种口吻让我回去,还要带上张凌尘,且不说别的,仅凭他知道张凌尘在我身边这一点,我就足够判断出,他的心思,必然不会是在修复和我的感情上。” 枯烛也无奈,想当年,法原在枯桑的精心照养下长大,几乎就跟枯桑的亲儿子差不多,即便是枯桑曾对他发了很大的脾气,还以为师之尊当中惩戒于他,可他也犯不上和枯桑做到这种地步,就这一点,枯烛对他也很失望。 “可是,如果法原真的见过了那个人,而且如今那个人就在他的身边,这对法原来说,和一只脚陷入泥潭没有区别。这时候,你更应该在他的身边的。” “之前,我的确也跟着你说了一些气话,可我这半日想来,如果他真的要做一个恶人,此时能够将他带回来的,也只有你了。 枯烛说完这些话,枯桑表情似是也动容了。 的确,看着自己的孩子跟在一个极有可能将他引向深渊的人身边而不顾,也的确不是自己这个师父应该做的。 “可是,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马虎不得,我不能允许有任何变数发生,哪怕是一丁点,也不行。” “而且,可教之人,无需去教,无救之人,何必去救。” 枯桑说着,语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枯烛无奈,但还是再次劝道:“我相信你心里并不这么想,而且,你如今要做的事情,和去见他,其实并不冲突,就像你先前说的,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的。你以执念去对抗执念,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我也不说那么多了,去也不去,你自己做决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着你。” 枯桑终究还是对法原有着很深的感情在,在枯烛说完这些话后,终究还是露出了一种不忍的神情。 “我是他的师父,要见,也得是他来见我!” 枯烛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这样,我亲自去,叫他来见你,不是两全其美?” “就这么定了!” 枯桑还想再说什么,也可能想再阻挡一番,却不料还未及开口,枯烛便已推门离开了。 他望着枯烛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是啊,本就是注定的,何必多想那些呢?” 冥想了很久的张凌尘,终于又缓过了一口气,自己识海之中的元气,始终不瘟不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蔫蔫的,总没个生气。 但好在,此间元气倒是很足,元气不断注入之下,自己的身体也在很快的恢复着。 “嗨,给你!” 张凌尘抬头,看见法正正拿着两个馒头,递在了自己眼前。 “你们平时,就吃这些?”张凌尘接过吃食问道。 “那不然吃什么?我师父总偷吃肉,我虽然也想吃,但闻着恶心,也就凑合凑合这些的了。” 张凌尘咬着馒头,又问道:“为什么,你要一直在这待着?难道真的是师祖不让你离开?以你的实力,出世去,岂不是横扫一切?” “怎么说呢,我一直以他不许我离开为借口,我真正不想离开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就是不知道离开这里,我应该去哪,能做什么,也就一直待着了。” “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师父拉扯我长大,打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因为和我差着辈分的缘故,也不跟着玩,后来他们又都打不过我,久而久之,我就一直是一个人。” 张凌尘吃着馒头,觉得噎得慌,拿起一根冰棒含在嘴里,又问:“那,等我和师祖离开的时候,你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吗?” 法正当即摇了摇头:“不,我不想离开,我的一生,恐怕都会在这里。” 张凌尘也知道没有再说其余话的必要,连着几口将馒头吃下去,站起身来:“那,再打?” 法正倒是对此很有兴趣,笑着回道:“来!” 二人再次站定,张凌尘笑笑:“师叔,请不要再让着我了,让我学点真本事吧。” 法正咧嘴:“你确定?” “确定!” “好,那来吧!” 法正说着,紧握双拳,以一种张凌尘根本无法预测的速度,冲了上来。 “看好了张凌尘!” 法正大喊着,似乎离着张凌尘很远的距离,凭空一拳,在张凌尘还没有发现法正究竟会从何处打向他时,已经落在了张凌尘身上。 “这一拳,叫做千里之远。” 张凌尘被这一拳砸得有些懵,但还是强忍着胸前的痛意,总算拉住了法正的胳膊,举拳贴近法正。 但才一靠近,张凌尘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只见法正速度变得更加迅捷,伏下身去,肩膀来到张凌尘双腿之处,简单一顶,就将张凌尘顶飞出去。 而他又快速站起,朝着空中的张凌尘再次出拳,口中大喊:“这一拳,叫做方寸之间!” 张凌尘短短片刻,就已结结实实挨了两拳,而且这两拳,几乎以一种张凌尘根本无法招架的形式进行。 他虽然被砸飞了出去,但还是很快站起身来。 “这,才有意思嘛。”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2章 失之在毫厘 差之却千里 “我才出这么一点力,你就被击倒了,有点弱啊。” 法正说着,像是在嘲笑张凌尘。 张凌尘还半蹲在地上,抬起头看向法正,笑了起来。 “师叔,这才哪到哪,你不过占了速度的优势而已,来,继续!” 张凌尘说着,突然暴起,握紧双拳,就要冲过去。 张凌尘记着,归一剑术其中一式,也是以速度著称,只不过此式颇为复杂,需要强大的元气加持才行。 张凌尘也顾不得那许多,冲起一拳的同时,催动自己体内几乎所有的元气,横拳之上,正向着法正胸口砸去。 法正再一次感受到这种力量,也知道这一拳的厉害,但他自己也想试一试张凌尘这一拳究竟能到什么地步,躲也不躲,握紧拳头,正对着而去。 拳头与拳头的碰撞,在洞内产生一种极为强悍的罡风,冰墙受到影响,开始出现裂缝,甚至二人头顶开始掉落冰块。 法正被这一拳打得有些无措,要不是凭借自身强大的外家功夫,恐怕还真要被这一拳打出个好歹。 但不及他做出反应,张凌尘的拳头却又至。 这一拳,像极了他先前打张凌尘的第二拳。 但他并没有上当,后撤身形,企图躲过之后,再行攻击。 但张凌尘却像是猜到了他会如此,竟也不停,直逼得法正出手应对。 两拳再次相撞,二人各自向后退去,一直到很远才停下。 “你这两拳,究竟叫什么名字?”法正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率先问道。 张凌尘终究还是有些吃力,因为他体内的元气,因为这两拳的缘故,再次消耗光了。甚至,他还将手悄悄背到身后,先前这一拳,让他的手腕宛如要断裂了一般。 “师叔先前那两拳,一拳叫千里之远,一拳叫方寸之间,很是强大。我不妨也学学师叔,这两拳,就叫个‘失之毫厘’和‘差之千里’吧。” 法正闻言又是一笑:“怎么,还有现编名字的?” “我本来也不知道这拳法应该叫什么名字,倒是拜师叔所赐,才有了这两个名字。” “那,可能教我?”法正终于挤出一种比较善意的笑容问道。 张凌尘看到法正这样子,倒是说道:“那师叔可否先教我千里之间和方寸之间?” 法正丝毫没有犹豫:“这有什么的,那就互相教?” 张凌尘点头:“好!” “实不相瞒,师叔,我这拳法,其实是一套剑法,我于机缘巧合之下习得,要不是你之前那一拳太过厉害,而我手中又无剑,我也想不起用这剑招变换成拳法的。” “哦?什么剑法?”法正问道。 “此剑法,名为归一剑术,要想学来,首先得掌握归一之法。” “何为归一之法?”法正又问。 张凌尘想了想,说道:“所谓归一,说来实在晦涩,其实不过就是化多为一,集广为一,变化为一。” 法正思忖着,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我,你先前虽只打了两拳,其实是很多拳?” 张凌尘立马点头:“正是,正是。看来师叔的领悟力,要远在我之上,我当日为了想清楚这一点,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竟没想到被师叔轻而易举就点破了。” 法正却是摇头:“不,并不是我领悟力比你强,而是你已经将这归一之法,说得很清楚了,我也是靠着你所领悟到的,顺着往下说罢了。” “那,我要是想学这归一,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张凌尘也不藏着掖着,当即从自己怀里取出那本自己和鹤之芳寻摸了很久才得来的《归一法门》,给到法正手中。 “师叔不妨先从这本书开始吧!” 法正接过书去,没翻两页,便知道此书的不凡。 “这么贵重的书,你就这样给我了?”法正像是有些难以置信:“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张凌尘笑道:“世间诸派,皆有领悟,各自研习,在不同的路上往下走,一代一代下去,要么能走得很远,要么便会消亡于世间,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在法则领悟上的壁垒太深厚,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分享自己领悟到的东西所致。而归一则不同,我愿意将其给到一些愿意在这条路上好好走下去的人,本身也是归一之道的一种路径。” 先前时候,法正或许只是欣赏张凌尘,觉得终于来了一个能够配得上自己的对手。但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被张凌尘所展现出来的某种魅力所真正吸引。 张凌尘依旧笑着,再次说道:“当然了,我也希望师叔能教会我你的拳法,能帮我开辟更大更广的大昭法相,日后在归一之道上有新的领悟的时候,能不吝赐教。” 法正也是连忙点头:“那是自然,我也一直觉得,天下之道,不过尔耳,要是能够做到一切相通,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纷争存在。” “要不,现在就开始吧,你能否,将整个归一剑术演示给我看看?”法正如饥似渴,太过想知道归一剑术的全貌了。 张凌尘也不犹豫,只是说道:“那会需要很长的时间,师叔若是愿意,我想来壶烫酒,这里,可太冷了。” 要说在这清净之地,酒这种东西,是根本不会存在的,但是法正可是知道,这绝顶之上,哪里有酒。 “你等着!” 法正丢下一句话,便往冰窟外跑去。 枯烛的禅房内,枯桑还一个人坐着,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会露出笑容,一会又好像愁绪满满。 法正知道里面有人,但他也根本不在乎,推门而入,根本不管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法正?你来做甚?” 还隔着门,枯桑就问道。 可法正根本不正面回答,径直走向自己师父锁着的柜子,拿出两坛酒来,又似乎是觉得不妥,再次拿出一坛,丢给枯桑道:“师伯,伤心难过的时候,喝壶酒,哭一场,就没事了。” “你这小子,平白拿师长开涮,成何体统。” 枯桑正骂着,法正却不管不顾,快速离开。 但枯桑脸上却是笑了起来,看着法正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酒,当即拆开痛饮起来。 “酒来了!”法正还没进入冰窟,声音便已到来。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仅仅这会子,那两壶酒便已变得温热。 张凌尘已经很久没有饮酒,嘴馋得紧,接过其中一壶,喝下去一大口。 “舒服!舒服!师叔,要不你也来一口?” 法正闻言,看看手中烈酒,倒是起了兴趣,但才喝下一小口,便被呛得直咳嗽。 “你说这酒这么难喝,你们怎么都这么爱喝?有啥喝头啊。” 张凌尘却是笑笑,再次饮下一大口去,将酒坛款款放好,寻了块空地,手中逐渐生出龙栩。 “师叔,看好了!” 他喊了一声,当即起势,挥剑而出,剑锋似乎要撕裂寒冷的空气,发出清鸣之音。 “乘风起,随风落!” 张凌尘嘴上喊着,手中动作很快,剑在空中宛如游龙,寒光挥洒,在冰层之间映出很多个张凌尘来。 “风无形,水无常!” 龙栩停在某处,剑意突起,又回转之下,直直刺出,剑刃像是飞翔的鸟儿,又好似蓄势的长蛇,剑气游荡之间,显现出很多的剑影来。 “见山是山,遇水为水!” 张凌尘嘴上念着,剑指青天,又在身前连劈数下,回臂而去,引剑而出,单脚撑地,在冰面转动好几圈,还未停下,但手中龙栩却像是一根长鞭,始终围绕着张凌尘,游刃有余。 “清风终是过客,万水凝冰成峰!” 此时剑气忽起,婉转而去,看似轻盈,但法正却是看得出,此剑虽然柔软,但恰似水之温润,散则随意成形,凝则波涛汹涌。 张凌尘引动龙栩,跃离冰面,横扫而去,速度突然变快,手中剑气也似乎开始变得凌厉起来。 “千法重在一线,万道自然成真!” 张凌尘的喊声之中,似乎也带着无穷剑意,在法正眼中,好似突然变出很多个张凌尘来,同样还有很多把龙栩在空中舞动。 但就在法正恍惚之前,数道人影霎时合在一起,剑意重叠,单单一剑,刺向法正而来。 法正心中产生了一种慌乱,这种慌乱,长这么大都没有过。 他不由向后退去,仿佛这一剑,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而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剑,看似简单明了,看似无任何杀伤之力,但其中所带的剑意,竟是让他连怎么招架都想不出来。 这剑,平平无奇,单调无益。 但这剑,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好在,张凌尘还是在剑锋快要至法正眼前之时,还是停了下来。 他收起剑,说道:“今日,就先演示这些,后续,我会慢慢给你演示完毕的。” 法正似乎还心有余悸,看着张凌尘,脸上有些茫然。 “你这剑术,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 “很熟悉,可我又想不起来。” 法正还在想着,张凌尘却打断他:“不必纠结了,此剑,应该也融合了天台拳法在其中,师叔觉得眼熟,也不意外。” 法正伸出手,拿起张凌尘手中的龙栩,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他先前演示的所有动作,自己尝试着挥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这种剑术。 “很奇怪,看似不难,但我做不出来。” 张凌尘说道:“我也是在练习了很多遍后,才终于才能将这些剑招使出,但是我如今实力还是太过弱小,根本发挥不出这剑术的真正威力。” “正如我先前用这些剑招演化成拳法时,所起的名字那样,归一剑术,可真的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差一丝都不行,但有朝一日一旦掌握,只一招,也很强!” “而且,我观师叔所用拳法,刚劲有力,气势雄浑,我若能够学来,或许,对我会有很大的帮助。” 法正也是点点头:“没事,我们互相做师父,总会好起来的!”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3章 拳意引山雪 雪崩迎法原 “那接下来,我可以学师叔的拳法了吗?” 张凌尘接过龙栩,将其收起,笑着问道。 法正也是不犹豫,笑着示意张凌尘退后,便摆好了架势。 但在开打之前,他还是说道:“我也不需要再瞒你,或许在你眼里,我手中拳法,就是简单的金刚拳,但我要说的是,这拳法,其名为天罡拳,虽然和金刚拳很是相像,但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还很小的时候,师父在教我拳法之时,我就曾有过疑问,以金刚拳之拳法和心诀,所能引动的能量,毕竟有限,完全和持剑之人无法相提并论。” “师父也教过我,金刚拳厉害之处,在于要和大昭法相相结合,这样才能使出他真正的威力,我想,早在和寅悲一战之时,你就领教过了。但在我眼里,还是很弱,并不足以让我满意。” “直到我在这冰窟之中,发现了大悲的存在,又以大悲剑意和金刚拳相融,才领悟出我如今的拳法,在经过师父点拨后,便起了天罡拳这个名字。” 张凌尘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的拳法和金刚拳那么相像,但其所带来的那种逼迫人的拳意,却根本不是金刚拳所能比拟。 “我明白了,所以,师叔这拳法,也是由剑而来?”张凌尘道。 “不错,不仅有大悲剑意,其中,还有我自己的领悟,你可要瞧好了!” 张凌尘点头之时,法正突然爆发出罡风来,拳意在身体游离,横拳打出,似是有千钧之力向着张凌尘而来。 张凌尘感受到这种拳意,似乎比之前还有更加厉害。 法正毫不停留,时而快捷,时而放慢速度,但拳与拳之间的那种衔接很是流畅,就像是被固定好一样,好看不说,力量极为强大。 “这招,叫横冲直撞!” 顾名思义,在张凌尘看来,法正此时所打出的这几拳,就如同雪域奔跑的牦牛,压迫感十足不说,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够阻挡。 “这一拳,叫气吞山河!” 法正嘴上喊着,手中突然发力,速度也快上了好几分,跳跃而起,提膝之余,连打数拳,竟是连身前的寒气都打退了出去,仅凭肉身便打出了火光。 “这一拳,叫势如破竹!” 火光之后,法正挑拳横冲,左手推向身前尺余之地,出拳的同时,脚也抬起,张凌尘看得出,若是法正此时身前不管是何物存在,恐怕都会被打成粉末。 “还有这一拳,你可要注意看,叫做方生方死!” 法正大喊的同时,摊开双臂,单脚点地,像一只鹤一般蹲了下去,又将两拳窝在自己怀抱之中,看似就要打出,却向后倒了下去,两拳冲地,将自己弹至半空之时,变化自身身体为一根矛状,单拳半握,只砸向地面而去。 张凌尘也被这一拳所产生的力量震惊到了,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将拳法打到如此地面,像真武一门的太御神拳,长生宗的赓墟神拳,以及天台的金刚拳等各种拳法,他大都见过,也大抵知道威力究竟如何,但像法正如此强力的拳头,世间几乎罕有。而且,这一拳所产生的力道,也根本不应该是一个肉身所能产生的。 张凌尘正震惊着,法正却停下了手中动作,脸上玩味笑着。 “张凌尘,今天给你看的最后一拳,我希望能和你的剑比一比!” 张凌尘回过神,看向法正:“你确定?要知道,即便你的拳再厉害,可对上我这龙栩,你应该占不了上风的。” “未必吧,我是真的想看一看,究竟是你的剑厉害,还是我的拳厉害,当然,我知道你此时元气不足,识海也很虚弱,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使出全力,而我,若是真的能够伤到你,自会将拳力泄在别的地方,你放心吧。”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呢?”张凌尘不解问道。 法正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从我领悟到这天罡拳法,就和很多人打过,但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甚至于,根本就没有人能逼得我使出这一拳来,而我至今也不知道,这一拳,究竟会有多强的实力。” “好在,我在这里,等到了你,而你的归一剑法,应该完全可以逼得我使出这一拳来。” 张凌尘明明是害怕自己的剑会伤到法正,却是没想到法正竟会如此自信,也是有些好奇,他会使出全力的下一拳,究竟会有多厉害。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师叔这一拳,可也有名字?” 法正笑笑:“因为从来没有使出过,所以还未想来,或许,马上,它就会有名字了。” 张凌尘也开始期待起这一拳来,或许,这也会是他自修行以来,在同龄人身上,可以见到的最强一招了。 “那,来吧。”张凌尘手中生出龙栩,摊开姿势,准备应对这所谓的最强一拳。 “不,不能是在这里,虽然我从未使出过这一拳,但我能够感觉到,这一拳,真的很厉害,所以,我们出去打吧。” 张凌尘微笑点头,转身向洞外走去。 天色已然漆黑,此间除了远处平顶寺中的零星灯火,竟是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这里,可以吗?”张凌尘来到一处极为宽广的空地,背后,是一座更高的小山丘,倒像是全部由雪堆起似的。 “可以,就在这里吧,你先出剑!” 张凌尘闻言,也不再废话,既然法正先前已经说了,还没有人能够逼得他打出这一拳来,那他便也只好使出最强一剑了。 他引动身体之中近乎所有的剩余元气,龙栩似乎发出一声龙吟之声,寒光从剑体闪过,他跳将起来,引动凌云剑意,心中念及归一剑术的最普通的那一招,双手抱剑,像是举起一把斧头似的,向着法正头顶砸去。 平顶寺内,正在禅房微醺的枯桑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从榻上坐起,惊异地看向门外,他的身旁,已经堆满了酒坛,看起来,枯烛那点存货,在被他得知在哪以后,近乎快要喝光了。 但他并没有做其他动作,像是也很期待似的,定定盯着眼前的窗户。 “这俩小子,可真有意思。”他嘴里念叨着,还打出很长一个酒嗝。 正是此时,张凌尘的长剑已然快要刺到法正眉心了。 他心里也闪过一丝犹豫,万一,这一剑,法正根本无法抵挡呢? 想当日面对寅悲时,他便是用这一剑,吓坏了三娘他们,如今他又掌握了归一剑术,这一剑的威力,可比那时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但就在下一刻,他心里明白,自己想得多余了。 只见法正向后踏出一脚去,像是蓄力,身前竟然燃气青色火焰,火焰像是遇到了干柴一般,瞬间便燎起几丈之高,他的周身像是腾起了不知道多少罡气,就在张凌尘接近他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一只猎豹一样弹了出去,直勾勾一拳迎向龙栩。 也就是在这一刻,张凌尘感受到了这一拳真正的威力,仅从目前来看,法正先前所说,还是有些保守了。 法正像是背负了一座大山一样,突然卸下,那种速度,不为张凌尘所能够理解。 下一刻,两人面对面,仅隔着一尺不到。 那一拳,就要砸在张凌尘脑袋上了。 枯桑握着酒坛的手也似乎用了点力,但又收了起来。 张凌尘看着那一拳头,离着自己很近,却又贴着他的鼻尖而过,一个很大的拳头一般的虚影瞬间鱼贯而去,砸在了那座小山丘上。 整个大地开始抖动,张凌尘才落地,就觉得有些站不稳。 随即,那堆积雪像是被炸开一般,暴起山崩一般的轰隆隆声响,无尽的积雪在被打上天际之后,又落了下来,才山崖旁边形成了雪崩。 滚滚洪流一般,雪崩倾泻而下,如同滔滔江水,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山下滚落而去。 “好小子,厉害,真没想到,枯烛这家伙,竟会有这种福气,哎,哪像我。”枯桑看到了这一拳的威力,笑着说着,又饮下一大口酒去。 要知道,法正此时,也就是半禄大乘不到的实力,假以时日,这天罡拳,怕是要名动天下了。 张凌尘心里想着,将剑隐去,鼓着掌走向法正。 “确实厉害,师叔,这一拳,能教我吗?” 法正倒像是还不知足,亦或者觉得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威力,砸吧着嘴,连连摇晃脑袋。 “本来就是为了教你啊,你都能拿出归一法门来,我还有什么不倾囊相授的必要呢?” 法正正说着,山下忽然飞来两道声音,速度很快,像是闪过两颗星辰,来到二人身边。 一人是枯烛,一人张凌尘也见过,正是天台宗宗主,法原。 “臭小子,搞什么呢,宗主才到山脚,何故要引崩积雪?”枯烛骂着,法原却是伸手拦住了他。 “师弟,这一拳,什么说头?” 法正似是也不在乎,他有一种比金刚拳还要厉害的拳法,在天台宗早已不是什么秘事,倒是笑着看向张凌尘道:“来,你给我这一拳起个名字吧!” 张凌尘笑笑,眼珠一转,像是很满意似的说道:“师叔,这拳这么厉害,又是罡气又是火焰,就叫个气焰嚣张,如何?” 法正闻言,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也是觉得这个名字非常之不错。 “好,就叫气焰嚣张,这个名字,当真的适合我!” 说着,法正从背后将张凌尘拦在臂中,半推着就要将张凌尘带回冰窟去,似乎不理会前来的两人。 张凌尘还想着回头打个招呼什么的,却在法正的大力推搡之下,还是不得不向前走去。 “师叔,这,不妥吧!”边走,张凌尘边说道。 “没什么不妥,实在不愿意见到那个人,快走!” 看着二人一推一搡离开,法原不动声色,脑袋未动,眼珠看向枯烛:“师叔,张凌尘在你这里,倒像是找了个好兄弟啊。”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4章 师徒重相逢 恩仇不言中 枯烛也看向法原,看起来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就在枯烛和法原站定看着张凌尘和法正离开之时,禅房之内,枯桑像是突然生了气似的,将手中酒坛扔出,破窗而去,直直向着法原的方向砸来。 枯烛率先一步,转身看向平顶寺方向,伸出手去,接住了那个酒坛。 “坏了,我的酒!” 法原看着飞来的酒坛,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抬眼看向了平顶寺的方向。 “师叔,他似乎,还是不欢迎我。” 枯烛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他醉了,你何必跟他计较。这么多年了,他其实心里很想你,正是因为想你,所以才生气。” “谁说我想他!” 远处,枯桑的声音巨大,传至了整座山脉,很多弟子被他吵醒,虽然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始终没有人敢出来一看,当然也有部分僧人知道,宗主法原,到来了。 枯烛虽然心疼自己的酒,但显然眼下的事情要更加重要一些,正呆呆看着法原,自己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师叔,我们进去吧,大不了让他打我一顿就是。” 法原说着话,便往平顶寺走去。 夜风吹过,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即便是到了张凌尘和枯烛这种境界,也感到有些寒凉。 枯烛知道,准是枯桑喝了酒后,反而耍起性子了。 于是,他走在了法原前面,试图抵挡一下这种寒意,可法原却是不愿意似的,又几步走到前面去了。 “师叔,该是我承受的,不能总让你挡在前面吧。” 枯烛闻言,看了一眼法原,再未说什么,向后退了一步。 此时,二人离着平顶寺的寺门,也只有不到百米,先前冷冽的寒气在不经意之间突然加剧,周遭的积雪被这寒气吹起,像是一枚枚钢针一般,刺向寒气所对的方向。 法原披着一件金色僧服,这是只有天台宗宗主才能穿的。 他将僧服摊开,像是一个罩子,挡在了自己身前,双手托起之时,元气逐渐凝聚,金色铭文从双手中出现,在其身前漂浮着,忽而像是变成了一幅金色的字符,速度缓慢,压向那些寒气。 寒气似乎被压制着,积雪又缓缓落回原来位置,风也停止,寒意全无,法原的那间金色僧袍不再悬着,落了下来,法原继续往前走着,刚好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伸出手去,抓住僧袍两角,正好穿戴起来。 下一步踩出去时,他将双手来到了胸前合十,平顶寺的大门正好开了。 枯烛知道法原似乎是占了上风,为了让这师徒二人不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争斗,赶忙走了过去,一脚踏进院门。 “闪开!” 枯桑的声音巨大而浑厚,不仅让众僧人产生了一种畏惧之意,就是连枯烛心里也怕了起来。 他怕的,并不是枯桑的实力会对他怎样,而是此时枯桑的状态,说不好真的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师兄,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你有必要一直揪着不放吗?法原是有错,但我看这孩子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了,师兄,放下你的执念吧,总不能,天台的历代宗主,永远解不开这个魔咒吧!” 枯烛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带着哭腔,也带出了天台的秘密。 枯烛才说着,枯桑所在的那间屋子大门瞬时大开,里头之人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两扇门其中一扇弹到墙上又弹了回来,另一扇则直接倒塌在地。 “怎么?我的事,你是非要管到底了?”枯桑红着脸,确实像是喝醉了一样,悠哉悠哉,晃动着身体,从门中走了出来。 “这怎么能是你的事,这明明就是我们天台的事情。师兄,你若再这样下去,我可也不向着你了!” 枯桑扯着嗓子笑了起来:“向着我?你好意思说向着我?” “当年,我和师父翻脸的时候,你便没有向着我,如今我和我自己的徒弟翻脸,你也不向着我,我又有什么必要去在乎你?” “枯烛啊,你哪哪都好,就是一点,看不清形势,看不透人心啊!” 枯烛还愣在大门旁边,听到这些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三人站成了一条线,要不是枯桑法原师徒二人中间隔着个枯烛,师徒恐怕早就大打出手了。 “枯烛,我劝你还是让开,早一些的时候,我想清楚了一些事,今天,既然你将他带到了这里,我便正好,清理门户!” 枯桑说着话,伸出手去,天际突然炸出一声惊雷,天穹之上,似乎涌动起特别巨大的能量。 云动,自然风起,风起,云速加剧。 无尽的狂风似是从很远的山巅而来,带着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可要比先前法正打出的那一拳所引起的血崩还要强上上百倍。 张凌尘和法正才回到冰窟之中,也感受到了来自天际的变化,探出头来,想要一探究竟。 “这是怎么了?”张凌尘不解问道。 “你跟在师伯身边,难道感觉不到,这是来自师伯的力量?” 张凌尘摇摇头,他见过最强大的战斗,还是张七十和宋青风的那一场,二人跃至天际,具体的也并没有看得多清楚。 但是,此刻天际涌动而来的这种力量,比起那日,似乎还要更加强盛才是。 正当二人说着,天际再次炸出一道惊雷,一条火蛇从天而降,带着游离的雷电,砸向法原。 法原嘴角笑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世人最重孝道,天台也是如此。 跟养育培养自己的恩师动手,似乎在哪里都不会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 只是,法原还是动手了。 他再次解下那件僧袍,扔向砸来的火蛇与雷电,自己单脚轻点地面,飘飘然来到半空之中,手在胸前结出印记,无数铭文从其体内爆发而出,结成数十道金符,一道接着一道打向枯桑。 张凌尘看着这些金色铭文,感到很是熟悉。 “这种气息,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是,想不起来。” 法正听到张凌尘这样说,回过头看了张凌尘一眼,淡淡说道:“我天台之人,有一部分,会天生带着天罡元气,这种元气,比之世间任何元气都要厉害,可凭空出符,可愈伤疗毒,可抵御魔气,可解脱任何禁制,总之,要比常人厉害很多。” 张凌尘微微皱眉,问道:“所以,你也是这种人?” 法正点头:“是的,所以我所用的拳法,被师父起名叫做天罡拳。” “那,法原和师祖,究竟是谁更厉害?”张凌尘又问。 法正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那些金符就快要到枯桑身前时,枯桑突然暴喝一声,从身上拔出了那根戒尺。 他轻轻挥动戒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金符打散。 随即,他跳跃而起,好像只用了一步,就到了法原身边。 “可还记得这个戒尺?” 法原脸上仍旧是那种笑意,倒是微微低了低身子:“师父,徒儿自然记得。” “今天,我便再用这戒尺,教训你一番,还望在棍棒之下,你能够幡然醒悟。若是再这般执迷不悟,我可真的不饶你了。” 法原扔出的金色僧袍,竟是将所有雷电都抵挡下来,又缓缓落下,来到了他的身边,在风中发出凛凛声响。 “师父,徒儿并不知道错在哪里,但你要是想打,就打吧!” 法原说着,笑了出来,伸出自己的右手去。 枯桑知道,这是他在气自己,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 “法原,看起来,你是真的不会醒悟了。”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枯桑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大声嘶吼着。 “师伯,终究是手软了呀。” 张凌尘并没有明白法正是什么意思,又问道:“这师徒,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的。” 法正摇了摇头:“哎,说来话长,你和你师父,感情怎样?” 张凌尘不假思索:“胜过亲生父亲!” 法正一笑:“师伯和这法原,曾经也是亲如父子,但如果有一天,你也会为了夺得宗主之位,不顾你师父的反对,强行和他的敌人走到一起,沆瀣一气,抢走了本该属于你师父的宗主之位,还杀了很多同门弟子,你觉得你师父会不会生气?” “我估计,也会不认我。”张凌尘道。 “那不就是了?法正就是做了这种事情,虽然得到了宗主之位,但也是从那一天起,师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这次带着你前来。” “那,万一法原也有自己的苦衷呢?或者,受了蛊惑?”张凌尘又问道。 法正叹了口气:“唉,我师父就是你这样想的,所以,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师父有点傻,他明明都那么大年纪了,却总是分不清是非。也难怪,他从小就一直跟着师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所有的事情都是师伯在处理安排,他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其他事情烦恼过,只一心一意修行,甚至连怎么教训我都不知道。你看,这次,法原不就是他带来的?” 张凌尘也是摇了摇头,再次转头问道:“那,法原选择跟随的那个所谓师祖的仇人,又是谁呢?” 法正伸出手去,似乎是在感受着此间的风速,摇着头道:“是我天台的祖师,师伯他老人家自己的师父!”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5章 往事难重提 破镜怎重圆 “天台的祖师?”张凌尘惊讶道。 “对,我天台的祖师,说来也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和天师本是师兄弟,修行之路,几乎重叠,所演之法,据说也极其相似,只是后来,他为了自己的修为能够更加精进,逐渐背离了天师,和魔祖混在了一起。” 张凌尘对这些事情知道一些,但关于天台的具体,却也是不清楚的,便又问:“那,天台怎么到今天也还是正道?” “这就要提到我的那个师伯,枯桑大师了。” “天台祖师无魇,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竟开始变得什么都不顾,残害天台弟子,吸食乌兰子民精血,甚至到了最后愈演愈烈,竟开始研究起幽宗的秘法来。师伯只好承担起了天台的宗主之职,为了天台能够发扬光大,做了很多事情。” “那时候的师伯,见自己师父变成了这样,为了天台的未来和乌兰的子民,免受侵害,便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并和他大打出手。” “起初,无魇祖师还以为,自己的徒弟也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之人,必然不会是他的对手,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师伯和无魇,竟然斗成了平手。” “后来,二人达成承诺,无魇不得再插手人间之事,不能再残害生灵,从此和天台再无关系,但同时,师伯也不能再干涉他自己的事情,他要做什么,天台也不能去管,还有,师伯自己也不能再做天台的宗主。” “师伯答应后,虽然没有再做天台的宗主,但其实,天台的很多事情,还是师伯说了算的。”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背刺师伯的,竟然会是他自己最重视的徒弟。” “但因为无魇在这当中,似乎并没有出现,所以师伯为了当年的承诺,也还是离开了天台,一直在落难寺一个人待着。” 张凌尘点点头:“怪不得,那间寺庙的名字,会叫做落难。” 法正也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么多年过来,二人似乎也一直相安无事,但没想到,这回,他会带着你前来天台。” “所以我想,法原突然至此,也必定与此事有关吧。” 二人正说着,法原却突然动了,他收回伸出的手,变成拳头,打向了自己的师父。 “法原,你!” 枯烛也知道,这一拳过去,所有的性质可都变了。 先前的时候,法原所做的一切,还可以解释成自保,但这一拳,可是摆明了要打自己的师父。 这一拳,只是普通的金刚拳法,但其中,可是带着无尽的天罡元气。 枯桑脸上的神情,也由愤怒变成了绝望。 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 但,尽管他再不愿意接受,既成事实已在眼前,那个拳头,也已在眼前。 枯桑伸出手去,引动不知道多少元气,似乎要将场间的一切都吸附过去,强大的飓风突起,从山底而来,从天际而来。 他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写着不愿意相信,但也写着绝望过后的冷厉。 他推开法原的手,一脚踩出,正对着法原的心窝,随即又是一巴掌打出,正好落在了法原的脸颊。 “啪!” 枯桑才打出这一巴掌,脸上也还是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今天就再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枯桑说着,像是又下了狠心,再次打出一巴掌。 法原却再未动手,结结实实挨下了这一巴掌,嘴角流出鲜血来。 他开始笑了起来,这种笑,看着有种发狂之感。 “还打吗?接着打啊?继续啊!” 法原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根本没有了往日的样子,也完全不像是个宗主的样子。 “怎么不打了?你倒是打啊!”法原喊叫着的同时,竟拉起枯桑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流出的血已将他的整个下巴染成了鲜红,而他的这种状态,也是让枯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们这宗主,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张凌尘看着法正道。 法正却是摇了摇头:“并不是,我记忆中,他是个极其稳重的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个样子过。” 看着疯狂起来的法原,枯桑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 毕竟,这个孩子,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很在乎的。 这种父亲面对自己不听话的儿子的感觉,实在让他太难受了。 “法,法原,你究竟,是怎么了?”枯桑声音颤抖着问道。 法原却还是没有从这种状态中出来,眼神开始变得狠厉起来,张着嘴,露出被血染过的牙齿,全然一副疯了的样子。 “枯桑!你觉得,你真的就对我很好吗!” “你难道真的以为,是你造就了我吗?”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吗?” “你错了!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 法原的哭喊,让枯桑和枯烛同时愣在了原地。 “孩子,你在说什么啊!你师父他,无亲无故无儿无女,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枯烛还在法原身后,像是极其难过的说着。 “够了!” 法原却是一句也不听,转头对着自己的师叔吼了一句。 “我真的是受够了你们所谓的对我好,为我好!” “我受够了你平白无故的责打,受够了你做什么都要先动手打我,受够了你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受够了你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将我的所有幻想都打破,受够了你不允许我做任何你觉得不正确的事情,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法原说着,声音越来越大,让枯桑的心里,也越来越痛苦。 “看起来,师祖干什么都要打板子,原来是从自己的徒弟身上开始的。” “不过也确实,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师祖这人有些不近人情,我才几天就受不了,身为他的徒弟,数十年如一日,也能想来这其中的痛苦。” 法正没有说话,抿着嘴,像是不便说出似的。 枯桑和枯烛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法原的这些说辞。 枯桑脸上带着震惊,带着无奈,带着恨,却也带着一丝悔意在其中。 过了许久,法原终于平复了自己,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将金色僧袍穿好,长出了一口气,折返而去。 枯烛似乎还想伸出手去阻拦,却听枯桑平静地来了一句:“让他走吧,不必留了,他能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枯烛听到这话,手停在了半空,看向法原,似乎是想让他自己回心转意。 但是,法原表情很是阴冷,眼神中所带的寒意,甚至要胜过这座雪山上的所有积雪。 但他在经过枯烛又走了几步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过头,仰望着星空说道:“师叔,叫张凌尘前去,不是我的主意,是无魇想见他。” “虽然不也不知道他见张凌尘,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想,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还有,他曾说过,说,说枯桑已经打破了那种平衡,他会付出自己的代价,我之所以愿意前来,并不是和他当年一样,来找自己的师父打架,先前出手,也是知道,他一定会对我下狠手,那两巴掌之后,我便不再欠他了。” “未来,天台之门,他想进便进,不想进便离开,我也释怀了。” 法原说完,抬脚,还是离开了这座庙宇。 临下山之前,他腾出时间,看了一眼法正和张凌尘所在的方向,随即,大步迈出,很快便离开了张凌尘等人的视线。 许是先前周边元气和风云的变化引起了绝顶周边的变化,在他离开后不久,整个绝顶便被一层浓雾所笼罩,竟是连什么都看不见了。 枯桑一直站在那个地方,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或许,他的心里,涌现了很多很多,比如这一路走来,他所施加给那个孩子的一切。 “师兄,我那还藏着些酒,要不,随我去饮了?”枯烛试探着问道。 枯桑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回到了禅房之中,捡起那扇被自己打翻在地的门,重新安好,然后将门紧锁。 枯烛还愣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喃喃道:“你心烦,跑去占了我的禅房,那,我睡哪?” 张凌尘虽然离着很远,但也大差不差了解了发生的一切,心里也是出现很多的想法。 法正看到法原离去,拍了拍张凌尘:“回去吧,好好休整一夜,明天,你继续教我剩下的剑术,我教你我的天罡拳。” 张凌尘还犹豫在冰窟洞口,看向平顶寺的方向,像是有些不放心起来。 “师徒父子,师徒父子,很多事情,其实早就可以说开的,何必呢。” 法正听到张凌尘非但没有理会自己,还说出这样的话,似是有些气恼道:“你说你,怎么还对那种人动起恻隐之心了,日后你自会知道,法原其人,无论未来怎样,都是罪有应得。” 张凌尘似乎是点了点头,可也还是说道:“他可能也并不坏,只是……” “没事只是,快走吧,破镜,根本没法重圆的!” 法正说着,已然跳进了冰窟,声音传来,悠然回荡,让张凌尘突然十分思念起自己的师父和三娘来。 或许,这些事,也根本不会发生在张凌尘的身上。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6章 血狱出异动 朔钧飞天外(上) 一夜过去,张凌尘养足了精神,总算觉得自己识海并没有先前那般空荡了。 那场梦境过后,自己就一直觉得有些和以前不一样,虽然他自己也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还是隐约能够感觉到,他识海的变化,并不是简单的元气泄出这样简单。 只是目前,他还顾不上去管这些。 法正倒是起得很早,终年在这冰窟里生活着,早就养成了习惯,拍着张凌尘的肩膀:“该动起来了,天都大亮了。” 张凌尘其实知道,他是心里太过急切地想将归一剑术掌握,这才一直催他。 张凌尘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望向冰窟之外,发现那浓厚的雾气仍然没有散去。 “这雾气,真是乖呢。” 他嘴上念叨着,转头看向法正:“师叔,那就,先给你演示剩下的剑招?” 法正笑着点头:“快快耍来,我可是连天亮都差点没有等到呢。” 张凌尘生出龙栩,笑着走到一片空地,闭目深吸一口气,开始耍起剩下的剑招来。 很长时间过去,长生宗再没出现什么异常的事情,邱天一进到血狱也已经有更长时间,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因为唐钲潇对此显得十分自信,也没有再多问。 “真是的,跑到这里来,凌尘又不见了,也没打过那老头,几个小的还要面对一些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危险,早知道就在鲁国待着了!” 三娘忙碌着,嘴上始终没停。 张三福就坐在她身边的藤椅上面,看着一本不知道什么的书,看得入迷,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三娘在说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三娘大声喊了起来。 张三福这才回过头去看着她,又翻了一页书,这才说道:“你消停一会儿吧,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是觉得张凌尘跟着枯桑大师去是对的,他的路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有很好的选择吗?” “而且,如果我能够算得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这么多年,至于过成这个样子?” 三娘听到这话,将手中物事丢了出去,像是在发泄自己的脾气,但在片刻之后,也还是重新拿了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转头又恢复情绪,问道:“那你说,唐师叔突然到来,答应邱天一进血狱,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张三福还是将目光紧紧盯着书本之上,眼珠移动,像是正看得入迷。 “说话,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感觉心不在焉的。”三娘再次喊道。 张三福这才回过头来,似乎有些被打扰了兴致的意思,语气当中颇带着些埋怨:“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这样总是问我,我去问谁?” 三娘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脸色有些难看。 九宝儿也不知道是听到了爹娘在争吵,还是恰好,推门进入。 “说什么呢,娘,声音这般大。” 三娘还是没有好脸色,看向九宝儿:“最近,有没有张凌尘的消息。” 九宝儿摇摇头:“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究竟在做什么。” 张三福却又将脑袋转向九宝儿:“你就好好修行就是,不要去干涉张凌尘,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怎么能总被儿女情长所牵累着。” “哦,知道了。”九宝儿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回答,又蹑手蹑脚走向三娘轻声道:“娘,爹这是怎么了?” 三娘却是声音很大:“鬼知道他怎么了,变得什么也不关心,说话一套一套,就会气人。” 张三福依旧不去理会,摇晃着藤椅,看着手中的书出神。 但九宝儿却还是看出了不对来,当即问道:“爹,你怎么看起这种书来了?” 张三福将书翻过来,看了看书眉上的“天台名录”四个字,开口道:“怎么,我不能看了?” “好好好,你看,你看,我去找我师父去了。” 张三福眼神一直跟随着九宝儿,直到她快要出门去时,才又开口:“你等一会,我跟你一块去。” 九宝儿回头噘着嘴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是没有管他,自己先行而去。 后山之上,唐钲潇正端坐在一方青石之上,闭目冥想。 许是感觉到了有人前来,他缓慢睁开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空荡的林子,直到九宝儿和张三福先后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三福,可是有事要问我?”不等张三福到来,唐钲潇率先开口问道。 “师叔,我确实,有些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唐钲潇语气平缓,像是已经猜到他会说什么。 “师叔,邱天一进入血狱,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们究竟打算着什么,能否告知呢?” 张三福说着,来到唐钲潇身边,也坐在了那方青石上边。 九宝儿干脆坐在了二人旁边,她关心的,还是有关于张凌尘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只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九宝儿当即不愿意了,生气道:“怎么,我多余呗?”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就看着九宝儿。 九宝儿甩了甩脸子,但还是转身回去了。 看着九宝儿的身影越来越远,唐钲潇这才说道:“三福啊,你当真以为,如愿进了血狱,他邱天一就能够恢复所有实力吗?” 张三福不解道:“那不然呢?” “非也,他进入血狱,强行引动血狱元气,是会让血狱原来的主人和血狱断了联系的,到时候,或许能够引出张七十来。” 张三福皱眉道:“所以,张七十果真还活着?” 唐钲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这样试试,若是真的能够引他来此,很多事情,才会真相大白。” “那,有什么意义呢?”张三福又问。 “意义嘛,当然是真正引出这背后的操盘手。” 张三福还是不解,很多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了。 “即便是引出真正的操盘手,又能怎样?难不成,你有实力能击败他?” 唐钲潇哈哈笑了起来:“击败他?我如今的实力,再强百倍,可能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何谈击败他。但如果他始终都不现身,我们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什么意思?” 张三福也点点头:“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唐钲潇再次笑道:“难不成,你心里没有答案?” 张三福看向唐钲潇,眼神之中,像是存在着一个人的名字。 唐钲潇点点头:“那不就是了,你我心里或许都知道他是谁,但是,在他没有真正现身之前,我们又怎会知道就是他呢?” 张三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道:“那,师叔又代表着谁呢?” “或者说,你为何要做这些?” “从你初次来到神山之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而且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你都看起来有些反常,总不至于,真的是单纯想做九宝儿师父这样简单吧。再者说了,做九宝儿的师父,也是张七十的安排,要说这中间没有别的算计,我是不会相信的。” 唐钲潇听着,再次笑了起来:“三福啊,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们师兄弟当中,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一两句话就能够道破一切。” “确实,我得承认,那时候,是我和张七十之间有了约定,这才发生了后面的很多事情,但我也得告诉你的是,我是真的愿意做九宝儿的师父。” 张三福点点头,才想再问什么,却隐隐感觉地面有些颤抖起来。 因为泓栩已经消亡的缘故,整个后山好像是向下降了一部分,此时的这种震动,就是来自于山底。 “是血狱?”张三福一脸凝重道。 唐钲潇却表现得镇定,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震动,嘴角却是笑了出来:“看起来,他成功了。” “成功了?他成功了,你为什么要笑?”张三福有些纳闷道。 “你会知道的。”唐钲潇说着,开始往山下走去。 震动越来越剧烈,随之带来的异动也越来越明显。 后山之中,飞出很大一群飞鸟,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长生宗众弟子纷纷从自己居所出来,向山下望去,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元元站在主峰之上,自己父亲时常站立的那个地方,有些出神,直到他的母亲出现在他的身后。 “娘,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大娘也看向张元元所看的方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的是,往后的日子,你和我,得为自己而活。” 说着,她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神情:“元元啊,未来的很多时候,你可能,真的得学学你的父亲。” 张元元有些不解,想要再说之时,山底的震动开始越发的猛烈,一种血红元气慢慢从山底飘来,逐渐将整个主峰笼罩在其中。 大娘似乎是带着一种不舍,一种悲伤的情绪,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脸:“元元,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按照我说的,走下去!”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7章 血狱出异动 朔钧飞天外(下) 张元元一时有些不解,看着自己母亲,才要再问,却见大娘突然一跃而起,紧紧盯着自己儿子,却还是毅然决然跳下主峰。 “娘!你!” “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元元伸出手去,想要将母亲抓住,但大娘在跳下主峰之前,强行打出一掌,将张元元打退了很远。 直到张元元再次来到那个位置向山下望去之时,早已不见了自己母亲的踪迹。 他的脸上,出现了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 “娘!娘!” 他还在嘶声力竭地大喊着,仿佛绝望至极,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元元,你记住,未来的路,你要学会狠起来,学会将自己伪装起来,在这里的每一天,或许都会很难过,但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你只有这样做!” 母亲一遍一遍交代的话,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 他又想起那个夜晚,唐钲潇找到他们母子,所说的那些话。 “为今之计,想要张元元坐稳这个位置,想要张元元真正成为一个可以独立撑起长生宗的人,只有让血狱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是历代宗主,都躲不开的宿命。” 唐钲潇说这些话的时候,张元元是拒绝的。 因为想要这样做,必须得有一个他至亲的人去下到血狱之中。 或许那一天,大娘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但是,如今真的发生了,张元元心里怎么也还是接受不了。 他想要跳下山崖去,寻回自己的母亲,却不料,他的身后,却突然出现一个人。 “师弟,这是你的命,接受吧!” 来人,正是何庆叔。 “你们这些日子,去哪里了!要不是你们突然消失,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张元元大喊着,冲向何庆叔,撕扯着他的衣服,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怨念。 “师弟,这是师父的安排!” 一句话,张元元像是受到了空前的打击,愣在了原地,眼中尽是不相信之意。 “不,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你跟唐钲潇是一伙的,对不对!” 张元元又开始嘶声力竭地大喊起来,甚至开始抽打何庆叔。 “师兄,我求你了,救救我的母亲,救救她好不好,师兄!” “师弟,好不容易,我们才骗着邱天一进入血狱,以此来切断你父亲和血狱的联系,好让你掌控血狱,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苦心呢?” 张元元还在疯狂摔打着,似是没有听到何庆叔究竟在说什么,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念叨:“救救她,救救她好不好,师兄,我求你了!” 何庆叔却是摇摇头,拿起手中剑来,对着张元元胸口重击,将其打晕了。 “师弟,你不要怪我,这条路,对你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唐钲潇自然知道主峰会发生什么,这时才给张三福说道:“邱天一进血狱,其实是为了让他切断血狱和张七十的联系,然后必然需要一人去进入血狱,让血狱掌控在张元元的手里,如今,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会带着邱天一进入血狱,而邱天一又表现得不怎么愿意进入了吧。” “其实,我出现的时候,他应该就猜到了这一切的。” 张三福心里开始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停下脚步,看向唐钲潇:“所以,你跟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唐钲潇摇头:“不,我跟他们,只是达成了一个约定,就像当时和张七十达成的约定一样,我会尽力去办,但结局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敢打包票。” “这是什么意思,师叔,你究竟代表着谁!” 唐钲潇还是摇头:“我目前,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实不相瞒,那日我就告诉过张元元和他的母亲,想要张元元掌握血狱,就必须得有一个张元元的至亲拿自己的命去换,我想,这会儿,顾文雪已经在血狱了。” “什么!” 张三福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感到很震惊。 “没办法,她为了自己的儿子,确实是什么都能做出来。” 张三福脑海飞速运转,继而又问道:“那,在这中间,师叔你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唐钲潇还是摇头:“未来,你会知道的,这盘棋很大,我自己也看不明白,但我必然会得到我的好处。” “那,邱天一呢?他会怎样?” 唐钲潇笑笑:“他以八鬼的身份,藏在世间这么久,为的其实不过是自己能够获得很高的修为,能在这盘棋中,获得属于自己的好处,但是,就在张凌尘被重伤的时候,他没有按照约定行事,所以打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弃子,所以他才那么想自己回到血狱中去。” “只是,很多事情,本也就是算计好的,包括他会不听话,也在这盘棋的算计之中,所以,他被抛弃,被埋进新的算计之中,早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想,这一点,在他进入血狱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的。” “那他会死吗?”张三福又问。 “应该会吧,拥有血狱元气的人,几乎能够做到不死,只是实力会一层一层地削弱,要想将他们真正杀死,只能是在血狱之中。” “这会子,血狱能发出这种异动,也是因为,他不想死啊。” 张三福到了这会,似乎才明白了一切。 但在他心里,不出意外的,其实早就将一些事情猜到了,只是没有发生,他也不敢真正确定。所以这段日子,他才会表现得对所有事情都漫不经心。 正当二人快要来到血狱入口之时,一道黑红光束,从入口喷射而出,冲进那些飘散出来的血狱元气之中,将那些元气重新又吸了回去。 “看样子,顾文雪是成功了,人啊,真的是没法说,若是换做是你,你会这样做吗?”唐钲潇感叹着问道。 张三福一时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心里思考着,但他忘记了的是,这种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的事情,他早就做过了。 “只是,张元元太过心软,我估计,顾文雪九死一生了,这辈子也不会再出来了。” 唐钲潇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又伸出手指了指,说道:“有人在看着我们,这趟水,我们趟到这里,也就算到头了,走吧。” “走?”张三福还没有反应过来,同样抬头看天的时候,唐钲潇却大声喊了起来:“看起来,这件事已经成了,答应我的,会兑现的吧。” 虽然天空之上,没有任何回应,但唐钲潇还是微笑着,就要带着张三福离开。 坐禅司内,衣怀嵩正在和一个老者相对而坐,看得出来,他很是害怕这个老者,显得毕恭毕敬。 “怎么样,小子,我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衣怀嵩恭敬行了个礼,看起来丝毫没有敢于反驳的勇气:“您都亲自前来了,我还有什么敢拒绝的,一定拼尽全力去做就是。” 那老者笑了笑,拍了拍衣怀嵩的肩膀,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当即消失在了院落当中。 衣怀嵩这才像是卸下了负担,长出一口气,很是凝重地看着门外,端着茶碗的手也不再抖动,重重扔在了桌子上面。 主峰之上,张元元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不见一人,他绝望地擦着自己的眼泪,知道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娘。” 他嘴里还在叫着自己的母亲,显得很是狼狈。 但片刻过去,他还是挣扎着站起了身子,眼神之中,也开始变得狠厉。 他攥紧拳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最后望了一眼山下,擦去了自己最后一滴眼泪。 只是,这个时候,何庆叔却找到了唐钲潇和张三福。 此时,二人正在回主峰的路上,在一条很高的云栈上面。 何庆叔开门见山:“还有一事,可否再帮个忙,事成后,你的事情,马上就办。” 唐钲潇皱起了眉头:“你们有完没完,这还不行?” 张三福警惕地看着何庆叔,他心里也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根本不是眼前看到的这样简单。 何庆叔却是脸色平静道:“决不食言,最后一件,做不做。” 唐钲潇回头看了看张三福,像是在犹豫着,但还是点了点头:“何事!” 何庆叔笑了笑:“你们难道忘了,设此局,为的还有另外一人?” 唐钲潇当即有些怒意:“怎么?你解决不了?非得我们去?” 何庆叔摇了摇头:“非也,我当然能够解决,但我还是不能出面,这件事,最好由你去做,还有张三福。” 张三福倒是有些不解:“为何还有我?” 何庆叔笑了笑:“张凌尘去了哪,我可是清楚的,你最好,还是乖乖去做。” 张三福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明着来了。 “你威胁我?”张三福同样起了怒意。 “对,就是威胁你,若是不愿意让张凌尘出事,你最好还是立刻前往主峰。” 张三福虽然很是愤怒,但也无奈。 “走吧,看起来,我们若是不去,恐怕也离着弃子不远了。” 唐钲潇说着,和张三福一起向主峰而去。 何庆叔持剑看着他们离开,笑了笑,转身向血狱走去,有些事情,可能还得他亲自去处理才行。 二人还未至主峰,却见朔钧从天师大殿飞出,带着惊人的剑意,向着天外飞去。 “他还真敢来!” 唐钲潇说着,一跃而起,朝着主峰飞去。 张三福内心却是开始复杂起来,这些事情,就像是做梦一般。 “难道,真的要把事情做绝才行吗?” “如果真的躲不过去,一切,我甘愿背负就是。” 他心里想着,伸手拔出翠鸣,同样跃向主峰而去。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8章 七十剑意起 无人能相抗 朔钧飞出的速度极其之快,难以想象。 唐钲潇和张三福才至主峰,就感受到一种惊人的力量,突至身前,甚至让他们二人有些难以站稳。 待站定身形,张三福惊异地看到,远处天际竟有一个周身燃着火焰之人,向着主峰飞跃而至。 他的手中,握着的,正是朔钧。 不用想,这应该就是张七十了。 唐钲潇看着此人到来,伸出手去,做出握剑的姿势,只见后山之中,同样飞来一柄剑,倒不是寻雪,而是一柄看起来十分破旧的铁剑。 “张七十,你竟真的敢来!” 唐钲潇说着话,向前踏出一步,逐渐朝着那个身影而去。 他手中的破剑,也一层一层褪去铁锈,露出光泽的锋刃来。 “唐钲潇,你想怎么死!” 张七十声音已完全不是当时的那种声音,而是变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十分沙哑的一个老者。 “你可真自信呢,时洪迁杀你不得,是时洪迁有意饶过了你,他应该也知道,还不到杀你的时候,那我不这么想,所以,今天究竟是谁死,还不一定呢。”唐钲潇说话之时,已然来到了张七十的身前,两人只隔着数米之远,两柄剑都已经开始渗透出强大的剑意,一场恶战,似乎就在眼前了。 “哼,不要再废话了,今日前来,我势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你拦不住我的!” 张七十说着话,将朔钧用力甩出,这柄剑也像是燃起了大火,登时变成了一柄火剑。 强大的剑意从天际而来,引动很多燃着火焰的剑气,一道接着一道砸向了唐钲潇。 张三福还愣在原地,一时间,对自己这个大哥产生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或者,他的种种行为,确实该死,但当看着张七十以这样一种状态来到他眼前时,还是让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心痛之感。 果然,人若是太过贪心,不择手段,下场真的会很难看。 但他在犹豫片刻后,还是手持翠鸣,向上飞去。 以他目前的实力,或许根本就加入不到他们的战斗中去,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和那日面对邱天一时所不同的是,邱天一藏匿多年,实力也还是没有能够达到巅峰,所以他和朱洪泉凭借玉清剑法还能抵挡一番,可眼下的张七十,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显得要比之前还要更加强大。 唐钲潇手握铁剑,身体周围开始出现寒意。 那柄铁剑开始释放出一种近乎能冰冻一切的寒气,同样朝着张七十而去。 火焰剑气对上这种寒意,相持之下,似乎谁都不能占据上风,一道道剑气瞬间被冰封起来,向着山下砸去。 一时之间,无数云栈被击碎,数十座山头被点燃。 长生宗弟子们,着急着想要去将这些火熄灭,但却好像让张七十看到了机会,伸出手去,有很多弟子瞬间就被他吸附了精血,变成了只剩干瘪肉体的枯尸。 唐钲潇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嘴上笑了笑:“你的罪孽已经特别深重,无可救药了。” 张七十燃着火焰的脸上,根本不看出什么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出来,在吸食过人的精血之后,他显得舒适极了。 “三福,我有意想放过你,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张七十看向前来的张三福,语气低沉道。 张三福并没有说话,在快要接触到张七十时,便引动了玉清剑意,翠鸣剑刃生出青色光芒,像是一道极为锋利的弧形剑刃,朝着张七十斩了过去。 张七十倒是不跟这剑意正面相抗,侧身过去,便将其躲过。 “太慢太弱。” 张七十似乎漫不经心的,只是将朔钧对向了张三福,一道火焰袭来,却是正朝着张三福胸口而来。 “那再加上我呢?”主峰之上,又有一人持剑而来,正是朱洪泉。 他在说话之时,就已飞起,在那道火焰就要到达张三福身前之时,持着清韵,将其挡下。 “好久不见啊,大师兄!” 朱洪泉笑着,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恐怕真的觉得是见到了一个很久未见的故人。 “朱洪泉?来得正好,待我将你吸食了,可能提升不少的实力呢。”张七十说着,持着火剑,近身冲刺而来。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朱洪泉大喊一声,同时看向了张三福:“一起!” 张三福当即领会,两剑并排在一起,玉清剑意瞬间升腾,一道很似是能将山劈开的剑锋出现,直直斩向了张七十。 唐钲潇也不闲着,就在二人身后,手持那柄铁剑,爆发出惊人的寒意,紧随二人身后,向着张七十而去。 再看张七十,他似乎根本没有惧意,反而发出了呼呼哈哈让人很是烦躁的笑声。 青绿色剑锋直直而去,似乎所向披靡。 但在和张七十对上过后,却发现,这剑意似乎根本对张七十不起作用。 “怎么回事?” “他竟强到了能够无视玉清剑意的地步?” 张三福和朱洪泉也是很纳闷,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但事实就发生在他们眼前,而更为不妙的是,张七十手中朔钧,已然就要刺进他们身体了。 “三福,洪泉,闪开!” 二人正不知所措间,唐钲潇的声音响起。 那柄铁剑,似乎发出了一种坚冰碎裂之声,天际开始聚拢乌云,随即,如同剑锋一般的冰刃开始似雨一样落下。 张七十回头看了一眼天际,似乎还是没有要理会的意思,持着朔钧,还是朝着张三福和朱洪泉而去。 “快到我身后去!” 唐钲潇大喊着,手中铁剑似是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股寒芒,身后的天师大殿甚至都被一层冰所笼罩起来。 而在剑锋之前,寒意之盛,连同这片空间都被冰冻起来。 张七十手中之剑,总算被挡在了此处,而他的笑声,却显得更加的邪魅。 “你以为,就凭这个,就能挡住我了?” 张七十立在天际,持剑连挥两下,两道剑气凭空出现,同样燃着火焰,呈交叉之势,劈向被冰封的地方。 一瞬之间,寒冰即被击碎,而交叉的火焰中间,张七十持着朔钧在后,直直刺来。 “你们这么着急着要死,我便成全了你们!” 张七十大喊着,剑锋又直至唐钲潇。 唐钲潇内心也有些不解,按理来说,张七十不应该这般强大才是。 可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实力,根本就不是他所能够抵挡的。 “难道?” 唐钲潇心里也生出了疑问:“莫非,张七十会是那人派来清除自己的?” “不对,要清除自己,也不应该是张七十来,此刻的张七十,恐怕只有他亲自前来,才能挡下,而张七十要做的,也必然是和他所要达成之事是背道而驰的。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唐钲潇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这些事的来由,但眼下,已经没有能够让他思考的时间了。 他将铁剑抛出,剑锋对上张七十而去,自己双手横挡在胸前,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又形成了一道屏障,随即又对着身后张三福和朱洪泉大喊道:“你们,快,攻他的两侧!” 张三福和朱洪泉似乎不敢迟疑,当即从两侧飞去,形成夹击之势,向着张七十刺去。 张七十向两侧看去,像是轻蔑一笑。 他速度不减,剑端元气也不减,只是朝两侧排出两掌去,两个和自己相同的身影出现,去单独对抗袭来的两人。 “九天分魔?他竟然也会!” 张三福惊呼一声,却见朝着他的那道魔体已然就要至自己身前不远,赶忙持剑相迎,但却已然帮不了唐钲潇太多了。 唐钲潇看到眼前场景,知道,张七十已然成了气候,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够相抗的,看到张三福和朱洪泉还能够抵挡分出的魔体,当即向后急速退去,嘴中却是大喊:“老祖,再不出手,我可要死了!” 张七十仍旧没有停止,手中剑意仍然极其锋锐,在威压之下,唐钲潇所穿的衣物开始燃烧起来,而朔钧,就离着他的眉心不足一尺了。 死亡的恐惧,还是第一次袭上唐钲潇的心头,他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惧意。 他不怕死,但此时张七十所展现出的这种杀意,不由得让人心头产生恐惧。 “你指望他?哼!” “以前,我恐怕会惧他,但是现在,他也未必能够拦得住我!” 张七十声音像是雷霆,压得唐钲潇快要喘不过气。 而他口中所喊之人,根本没有到来的意思。 “受死吧!” 随着张七十再次的大喊,朔钧的剑锋已然触碰到了他的皮肤,即便他还在燃烧元气,试图让自己的速度再加快一些,但看起来,还是徒劳。 “老祖,你可真是好算计,我替你做完那些事情,却没想到,我也被你算进去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背后,究竟是谁吗?” 唐钲潇还在寄希望于他身后的人,但很显然,那人并不理会。 “老祖!你果真不忌惮我身后之人吗?你算计了邱天一,还想将我也算计进去嘛?我替你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唐钲潇的眉心之处,已然出现了血迹,或许再过不多久,朔钧就要刺进他的脑袋了。 也是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片落叶,速度要比张七十的剑还要快。 落叶刚好打在了张七十的剑刃,将张七十打飞了出去。 主峰之上,春虚老祖像是从虚空中走来似的,突然出现,在风中,显得极为仙风道骨。 “钲潇啊,你要知道,你帮着我算计邱天一,本身也是有所图罢了,怎么还能威胁我呢?” “还有啊,你这么多年修行,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怎么还能让我这把老骨头出来打架呢?” 唐钲潇看到春虚老祖到来,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很大的担子。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39章 老祖要出手 一眼就足够 春虚老祖说完那些话,又看向被一片落叶击飞后好不容易站定身形的张七十,笑着说道:“七十,你们师徒两个,真是没出息呢。”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明白吗,凭你们两个,成不了事的。” 张七十立在原地,周身的火焰却是更旺盛了。 他手持朔钧,暗自发力,收回自己的魔体,没有眼珠的眼眶之中,涌动出很强的杀意。 “你这老不死的,曾经多少次坏我的事,的确,我以前很是怕你,但是如今,你也未必能够杀得了我!” “我来,一为拿回我的剑,其次,是想得到我师父邱天一的尸体,既然你不想让这些人死,我可以放过他们,但是邱天一的尸体,我必须得到!” “哼。” 春虚老祖闻言,却是笑了笑,又道:“七十啊,我不得不说,你的确是我谋划之中的一个变数,而且,我很欣赏你这个变数,这让我又重新燃起了我的斗志,毕竟,如今这个世间,能够跟我有实力相抗的人,真的不多了,你如今勉强能够算一个。” “但是,你是不是把自己太看得起了,朔钧我可以给你,但是邱天一的尸体,只能在血狱之中,这和我未来多年的筹谋有很大的关系,我不能给你。” 张七十也哈哈笑着,突然话锋变得严厉:“老不死的,我和师父变成今天这样,完全就是拜你所赐,你可知道我二人心中有多恨你,若是不能将他的尸体给我,今天我就是拼着一死,也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血魔!” “哦?那就来吧,我虽然很老了,但是,你这样的,我还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我警告你,真的不要打破我的计划,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张三福和朱洪泉还停留在天际,面面相觑着,对于他们的对话,产生了很大的疑问。 “你说,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关系?”朱洪泉小声问道。 张三福摇摇头:“当日,春虚老祖曾经搭救过我们,但直到今天,我也还是分不清,他究竟意欲何为,或许,有些事情,远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吧。” 二人正说着时,张七十却是已经积蓄起了力量,手中燃烧着的朔钧引动了不知道多少血狱元气,才抛洒出去,空中便出现了一柄比之主峰还要高大的巨剑,同样燃烧着大火,朝着春虚老祖砸了下去。 春虚却是一点也不慌乱,脸上依然笑着。 他甚至都没有出手,只是看了一眼巨剑,巨剑便停在了半空之中。 随即,他又看了一眼张七十,一道不知从何而起的力量,从他的眼前出现,仿佛将空间都打破了,巨大的破碎之音逐渐延伸而去,直到来到张七十的身前。 张七十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眼眶之中,还是出现了恐慌之意。 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一种力量。 他试图转身逃走,却发现自己已然动弹不得。 惊恐之余,张七十引动元气,一道接着一道的魔体出现,想要抵挡这一道力量,可每出现一道魔体,便当即破碎,化为元气消散,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余地。 “老不死的,你已经到了这种境界,为何不离开这个世界,为何还要挡着我们的路!” 张七十发现挣扎已经无益,口中大骂着,问出了这句话。 春虚老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在看到张七十不再挣扎之后,却又收回了这道力量。 “我且放过你一回,往后,不要再来神山!” 张七十似乎又能动了,眼前的那种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的力量也不见了,当即收回自己的朔钧,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张三福和朱洪泉此时也松了一口气,落回地面。 “老祖,您怎么亲自前来了。”张三福虽然知道,很多事情可能都和春虚老祖脱不开关系,但还是礼貌问道。 春虚老祖笑着,看着前来的张三福,看起来很是慈祥。 “三福啊,身体怎么样了。” 张三福却是没有想到春虚老祖会关心他的身体,笑着答道:“实力差了很多,但还勉强可以。” 随即,春虚老祖又道:“你们说,张七十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强呢?” 几人都摇头,表示不知。 “你的那个小徒弟,张凌尘呢?” 几人还停在上一个问题之中,却没想到春虚老祖话锋一转,竟问起张凌尘的下落来了。 但张三福也很清楚,春虚老祖不过是在明知故问。 “老祖,凌尘,跟着枯桑大师去了。” 春虚老祖脸上依然和蔼,笑着又道:“你就放心让他去?” 张三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面露难色起来。 “好了,我也不问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能够想见,年轻人的路,总要自己去走的,只是这条路究竟会是怎样,我们谁都不知道,对不对。” 不等张三福回答,春虚老祖又道:“我还有事,不留了。”便又凭空消失在了原处。 张三福如何不知春虚老祖临走前所说之话的意思,心里也是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万一?” 唐钲潇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这几人心中在想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他拍了拍张三福的肩膀,摇了摇头,看起来是让他不要担心的意思。 “别慌,他不会对张凌尘做什么的。” 张三福看了看唐钲潇,又看了看朱洪泉,低声起来:“你说他不会对张凌尘做什么,何以见得?” 唐钲潇笑笑:“你难道还不明白,老祖为何要让张元元获得血狱力量,又为何会做出这么多的筹谋来?” 张三福摇摇头,这些,他的确想不明白。 唐钲潇又笑:“老祖嘴上是说,张七十是他算计中的一个变数,但还不是轻松就拿捏了,他真正算不到的,应该就是张凌尘了,而很多事情,不到最后,我们谁也不会知道。” “好了,回去吧,这些事情尘埃落定,又会有新的事情发生的,你们还是做好准备,我若所料不假,张元元这个孩子,恐怕会性格大变的。” 张三福最怕的,其实也是这个,那个孩子,本性纯良,为人大方有礼,被大娘教养得很好,但如今,经历了这些,很难想象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且,若是不算已然成为血魔的张七十,那个孩子,还真的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不,我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个孩子,不能再走他父亲的老路了。” 唐钲潇却是笑笑,好像在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往后山走去。 张三福也不再停留,因为有个消息,他还是要赶去告诉三娘。 也不知道三娘能不能够接受得了这个消息。 ...... ...... 冰窟之中,随着张凌尘再一次被法正一拳砸飞了出去,一天的比试又结束了。 张凌尘艰难地站直身子,感受着腹部传来的那种痛意,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比试而已,你要不要出这么重的手啊!” 法正却是哈哈大笑着:“你又输了,你到底还是不行啊,要不然,明天你用剑跟我打吧!” 张凌尘一脸的不服气,但要说用剑,他还是拒绝的。 “不行,我非得用拳打赢你不可!” 法正还是笑着:“哎呦,你就不要硬撑了,要知道,你在我遇见的对手中,已经算很强的了,而且,你跟我也根本不在一个境界,你打不过我,不丢人的。” “话说回来,这几日下来,你的境界难道完全没有提升的迹象吗?” 张凌尘心道自己才进入开元大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有所精进,但嘴上还是说道:“我即便不提升境界,也能打败你!” “哈哈哈哈!” 法正闻言,笑得更加狂妄了些:“你说呢,何必呢,这几日,我也慢慢感觉到了归一剑术的那种力量,用在拳法之上,实力又强了不知道多少,等于我们都在同时进步,你说你,怎么就对打败我有这么大的执念呢?” 张凌尘身上的疼痛总算减少了几分,呼出一口气,坐到了地上:“累了,不打了!今天,能吃肉吗?” 法正眼珠转动着,像是也做了某种决定,说道:“我知道哪里有肉,一起去,如何?” 张凌尘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当即又站起身:“那还等什么,走啊!”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40章 山下卧灵镇 偶遇一老翁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就要下山而去。 这几日,张凌尘一直陪着法正修行对练,虽然二人总能打上很久,但结局总归还是法正一直赢着,许是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法正还是决定带他去一个地方。 但他一直卖着关子,并没有告知张凌尘究竟要去哪里,但因为要下山去的缘故,法正还是去了自己师父那里,偷来了好几锭银子,笑眯眯带着张凌尘便往山下走。 “师叔,你这么神秘,究竟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张凌尘一路上一直问着,但法正也一直不说出来,只说到了就会知道。 绝顶是一座很高的雪山,下山的路也只有一条,是平顶寺中众僧侣上山下山时在厚重的积雪上踩出来的,恰好只能通过一人通行。 张凌尘跟在法正后面,倒是没有跟在枯桑后面那么急促了,但这天台之人走路快似乎就是亲传的一样,还是让张凌尘感到有些吃力。 按理来说,这些日子在冰窟之中,识海中的元气已补足了不少,自己胸口的伤也已经大好了,可张凌尘还是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总也不舒服。 法正看到张凌尘有些吃力,许是也看出了不对,转身向着张凌尘说道:“我也就不问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了,只是如今你看着还是很吃力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原因在吧。” 张凌尘知道法正是在关心自己,憋出笑容来:“师叔莫要担心,我想只是胸口的伤还未好彻底,应该过几日就能好的。” 法正盯着张凌尘看了片刻,站在积雪之中,倒是说了句:“你且将手给我,我看看。” 张凌尘虽然有些纳闷,但也知道天台之人都擅长医术,也不想伤了法正的面子,还是将手臂伸了出去。 法正将手搭在张凌尘手腕之处,杨哲脖子皱起眉头,像是真摸出什么来似的。 “怎么样,师叔,我这是什么病。” 法正砸吧着嘴:“嘶,张凌尘,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会……” “嗯?怎么了?跟我的年纪有什么关系?”张凌尘疑惑问道。 法正再次摸了摸,看起来像是反复确定以后,才道:“我怎么摸着,你像是经脉受阻,体内明明有着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就像是修行到瓶颈之人一样。” “瓶颈?师叔你不要逗我,我这才什么实力,这就瓶颈了?”张凌尘自是对这个消息感到有些意外,甚至还有些失落。 “我也不知,等回来后,还是找师伯看看去吧,他的医术,可是我天台最高的。”法正说着,带着一丝疑虑继续向前走去。 张凌尘嘴上虽然应承着,但心里也纳闷起来。 “难不成,跟那日那双眼睛有关?” 但看着法正已经向前走去,他也很快将这些抛之脑后,朝着山下去了。 这山的确很高,饶是两人速度十分之快,也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山下的镇子,叫个卧灵镇,传说此间曾经出现过一尊灵物,便以此为名了。 “师叔,你究竟要带我去什么神秘的地方,还有多远啊。” 才至镇上,张凌尘便急切问道。 法正却是显得不急,用一种偷摸的眼神看向张凌尘,声音低沉道:“等到了晚上,我便带你去,这会子,我们且先逛逛。” 卧灵镇本也不算太大,拢共只一条街道,街上行人也不多,只是此间的常住居民罢了。 两人很快就将整体街道逛了个遍,期间也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到张凌尘的,觉得有些无味,再次道:“师叔,还要逛多久啊,我都饿扁了。” 法正抬头看了看天,想着日落也就快要到了,便拉着张凌尘的袖子,还四顾了一番,便朝着其中一个巷子走去。 边走,法正边说道:“你不知道,在我们乌兰国,因为以鹿为国兽的缘故,是不让吃鹿肉的,尤其是师伯在任宗主之时,更是下令不许僧众食鹿肉,但是这里有一家店,会在夜间卖些鹿肉,好吃的紧呢,你可要保密好,这要是被师伯发现了,定要打我们的板子不行。” 张凌尘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枯桑的板子有多难挨,也是低下了身子,随着法正快速跑进那个巷子深处。 “店家,今天的肥肉,卖完了吗?” 法正带着张凌尘来到一间叫做“雪之深处”的酒家,张口便问。 店主看到来人是一个僧人,语气有些清厉道:“本店不对僧人开放,还请回吧。” 法正听到店主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显得有些阴邪道:“你看你这店家,明明有肥肉,非不卖我,是何道理,我又不少你银子。” 店主却是很无情,干脆抄起一根棍子,作势就要向打叫花子一样,将他们轰出去。 “你这店家,是不是要讨打,你若卖我还好,若是不卖我,我定拆了你的店不行!”法正像是生气极了,挽着袖子,作势就要干仗。 张凌尘站在他的身后,还想阻拦时,却听店家又道:“你这野僧人,好大的胆子,想打架是吧,有本事,随我去山上平顶寺去打!” 法正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也打起了退堂鼓,但又因为自己给张凌尘夸下了海口,感觉失了面子,还是逞强道:“去就去,我怕你?” 两人作势就要撕扯起来,却听店内传出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几口肉而已,我请他们了。” 店家听到店内老人说话,像是极其毕恭毕敬,当即退了回去,还伸出手欢迎法正和张凌尘进门。 “瞧把你能的,怎么,继续赶我啊!” 法正往进去走着,嘴上已经不依不饶。 张凌尘倒是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法正和店家的拌嘴上,而是看向了那个老人。 这老头,穿着华丽,面容白皙,身形板正,眉宇带着不俗的英气,若不是留了很长的白须,和他那的确十分苍老的声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老头。 而且,从老头眼神之中,张凌尘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一定不是个凡人。 法正走到店内,看着店中除了老者再没有一人,当即坐在了最中间,也是最为气派的位置上。 “五斤肥肉,要上好的,再来两壶酒,快些。” 店家再没有迟疑,当即进入后厨。 张凌尘也不再关注那个老人,毕竟总盯着人家也不礼貌,却不料他二人才坐下,那老者竟走到了他们身边。 “两位小友,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法正以一种有些异样的眼光看着老人,许是也看出了此人的不俗,虽然脸上还是有些桀骜,但想着是这老人将他们叫了进去,又说请他们吃肉,还是点了点头:“轻便,不过,想吃肉,你自己要,这五斤,是我们两个的。” 老人笑了笑,端坐在了张凌尘和法正对面,笑得和蔼:“你们,是平顶来的?” 法正自然也不遮掩,当即就道:“不错,家师就是枯烛,你可是也要去告密?” 老人笑笑:“枯烛啊,我倒是见过,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呢。我叫你们进来,可不是为了告密,只是想和你们做个朋友。” 法正闻言,拿了两双筷子出来,递给张凌尘的同时,右手倒持两根筷子,飞速扎向老者眼睛。 但是,老者根本未动,身前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在,饶是法正用了很大的力气,还施加了不少的元气,也还是近不到分毫。 “你究竟是什么人!” 法正依旧使着很大的力气,虽然还是没能再近一寸,但还是没有收手。 但见那老者像是悠然至极,嘴上还笑着,看向法正道:“小友,脾气可真大,到底像是郑氏一门的后代,只是,你这本事,可远没有脾气这么大呀。” 老者说得很是自然,脸上依旧和蔼,但法正却是表现出一种不可思议来。 他姓郑这件事,世间还没有几人知道,除了天台的几个老不死的,还有宗主之外,应该没有别人了。 “你,你究竟是谁!” 法正已然泄了气,虽然还在和老人僵持着。 “小友且先坐好,我先前就说了,只是想和你们二人做个朋友。” 法正收起筷子,带着一脸的震惊,坐回了张凌尘身边。 张凌尘心里知道这老人根本不是什么简单之人,但从他表现出的实力和脸上的神情,以及他知道法正的秘密来看,他的身份,必然不那么简单。 “老先生,还请您见谅,他就是这样的脾性,人还是很好的。”张凌尘解围道。 虽然他不知道这人究竟意欲何为,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此人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恶意,语气和缓一些,想他也不会为难他们。 “还是张小友会说话一些,我爱听。” 法正已经冷着脸,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显得有些无力。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姓郑的。”法正又问。 “我不单知道你姓郑,而且,我还知道,你在没有入天台之前,叫做郑毅,乃是蜀国被乌兰国覆灭后,逃出的皇子。”那老人像是极为得意道。 张凌尘闻言,心里也是有些震惊,古蜀被灭,自己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得知了个大概,至于究竟,他也没有去打探过,这会得知法正就是古蜀的皇子,倒是显得有些意外,特别意外。 “哼,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吧,是那纳兰家到底不放心我还活着,才派你来的吗?” 老人还是笑着,却道:“小友,什么纳兰家,给我提鞋都还不够,怎么可能驱使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再说一遍,今天,只是想和你们二人做个朋友,仅此而已!” ------------ 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141章 老翁道来意 再见在平顶 听到老人这样讲,张凌尘却是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按说如今这世道,能够说皇家不配给他提鞋的,总归不会超出一把手指头去,而这个老人的身份,他甚至连一点眉目都没有。 “不杀我,做朋友?你这老头儿,倒是有趣呢。”法正嘴里念叨着,又正视老人,笑了起来。 “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做朋友?” 老人捡起法正先前掉落的筷子,摆放在法正面前,缩回手的同时,笑道:“吃肉,喝酒,划拳,仅此而已。” 张凌尘感到有些不解,正当他想再问时,店家却从后厨之中,端出一大盘子所谓的“肥肉”,也就是鹿肉出来,还拿了两大坛好酒,恭敬放好,又在几人桌旁倒好了热水,准备好了毛巾,便退回了里屋,像是有意在躲避。 张凌尘看着香喷喷的鹿肉,肚子中的饿意突然加剧了许多。 法正倒是不再管着老头,撕扯下好大一块肉,扔到张凌尘碗中:“快吃,这怪老头奇怪得很,我们不理他了,吃饱肚子再说。” “这块也好吃,都给你。” 张凌尘看着瞬间就堆成山的鹿肉,也不再推辞,当即拾起一块,大口吃着时,法正又倒好了两碗酒,相互一碰,给到张凌尘一碗,自己痛快饮下,这才捡起一块肉,同样大快朵颐起来。 “好吃好吃,好多年不吃了,可是馋死我了。” 法正大口吃着肉,嘴里还不忘念叨着:“那老头,你也吃,我大方一回,但是想喝酒,你得自己倒。” 老人看着两个小家伙大口撕扯着鹿肉,脸上笑得和蔼,伸出一个指头,酒坛自己升起,向着身前的酒碗慢慢倾倒着,待到满是,才伸手端起,但不像法正一口闷下,而是小口抿着。 “来,再来一碗!” 法正嘴里憋着肉,又倒好两碗酒,和张凌尘手中之碗大力碰去,虽然有好多酒淹了出去,倒也看着潇洒。 两人像是很久没有见到吃的一样,狼吞虎咽,但鹿肉毕竟不比别的肉,犹以瘦肉为主,没用多久,二人到底是吃不下了。 张凌尘率先停了手,像是吃累了一样,大口喘着气。 “继续吃啊!”法正虽然也感到饱腹至极,但像是在撒气一般,依旧啃食着骨头,直到自己怎么也吃不下了,这才收手,拿起旁边店家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脸,斜靠在椅子上,又倒腾着口中旮旯里的残肉,像是很忙碌似的,总归也没给身前这个老人一个正脸。 老人还在抿着碗中剩余的酒,像是回味无穷,但脸上总是保持着微笑。 “老先生,恕我们两个鲁莽,也是这肉太好吃了。这会子,已经是饱了,您看,你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张凌尘端起一碗酒,恭敬说道。 法正却好像是不愿意让张凌尘如此似的,将张凌尘一把扯了回去,不耐烦道:“缓一缓,我们回去了,不用跟他废话。” 张凌尘被法正拉扯回去,回头看着法正,手中的碗放也不是,举着也不是,但心里似乎还是猜出了,法正和这老人,一定是有着什么关系才是。 “你看你这小子,为难人家张凌尘做什么,肉也吃了,酒也喝了,怎么脾气还这么臭?” “臭?哼!” “我呀,是茅坑里的石头,不仅臭,还硬呢。”法正将下巴抬得很高,像是一眼都不想看见这老人似的,这也更加加剧了张凌尘心中的想法。 老人倒是一点也不厌烦,依旧笑着,却是看向了张凌尘:“凌尘小友,我看你这身上的病,不轻啊。” 张凌尘确实感到意外,这老人的话锋,转得也过于突兀了。 但他还是保持礼貌:“不瞒老先生,我身上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老人眯着眼:“人之五内,皆通识府,识府不清,五内浑浊,周身经脉便阻塞着,元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修为也可精进,但总也不会太高,你这问题,可是不小呢。” 张凌尘其实想再问一问自己身上的问题到底有没有个解决的办法,但看着身边法正的那个样子,又觉得自己如果和这老人太过亲近,总有些背叛了法正的意思,索性不再多问,只是笑了笑,以作应对。 老人如何看不出张凌尘这幼稚的想法,也不等张凌尘问,继续说道:“你这问题,想解决难,也不难,但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真正掌握了自己的识府,一切也就通了。” “但以我观瞧,你这识府之内,藏的东西太多,而你能掌控的,又太少了。” “外物外力,根本无益,还得你自己提升绝对的实力才行。” 张凌尘眼珠提溜转着,心想自己若是真的能够精进到一定地步,自然也不会受这些苦恼,这点道理,倒还真不用别人告知。再看法正没有其他表情,嘴上还是说道:“感谢老先生解惑。” “好了张凌尘,你再不要跟他废话了。”法正语气显得很是不耐烦,丢下一大锭银子,拉着张凌尘便要离开。 老人还是保持着他们才进门时的笑意,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枯桑可在,老朽想要见见。” 法正已经拉着张凌尘走到了门口,语气还是那样:“你这般神通广大,枯桑在不在,恐怕也不用我来告知吧。” 老人声音又起:“我千里迢迢来此,就是想见他一面,也见你一面,若是可以,我们能否同行?” 张凌尘听得出这话的意思,心里也越发的明白,这老人必然和法正有着不小的关系,但出于法正强行拽他的无奈,还是随着法正走了出去。 老人看到法正多一句话也不愿意再说,终究还是收起了一贯的笑容,摇了摇头,看着法正和张凌尘出门去很远,这才又端起桌上的那碗酒,喝下去一大口。 走出很远去,张凌尘终于挣脱了法正的手,想了想,还是问道:“师叔,你这是怎么了,那老人,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法正停在原地,回头看向张凌尘,似乎有火要发,但还是忍了下去:“张凌尘,我一家老小,都是被别人杀害的,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只活下了我一个,我想你也不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你还是不要问了,只要你不再问,我们就还是很好的朋友。” 张凌尘看着法正那种怒气腾腾的脸,咽了口唾沫,无奈笑了笑:“师叔,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一家老小,也是被别人陷害,以极为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你的心情,别人理解不了,我是一定能够理解的。” 法正闻言,脸上也是显出了一种惊讶的神情,但很快又收了回去,这才变换了语调:“那你就没有想过复仇?” 张凌尘笑笑:“先前你们所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你跟我一样,要想复仇,就必然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去,我不是没有想过复仇,但我一直在压制我这个念头,你跟我的仇恨其实都一样,都是国仇家恨,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会不可收拾,到那时候,不是死一两个,或者几十个几百个人就能够结束的。” “但是,我之所以会选择跟着枯桑大师来此,为的,其实也是复仇这件事情,但我的目标只有一人,杀了他,我便不再想复仇的事情。” “而且,我想师叔你不愿意离开绝顶,始终一个人待着,跟我心中所想也差不多吧。” 法正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可你,毕竟还有个可以复仇之人,杀了他,便可一了百了,也不用再让别人付出生命。但我呢,我一旦展开复仇,可就是需要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所以我连想都不敢想,这才是最可悲的。” 张凌尘看得出他的无奈和心中的愤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走上前去,握住了法正的胳膊:“师叔,小恨可解,大仇难报,我不能阻止你,可也不愿意看着你难受,我所猜不假的话,先前那个老先生,一定和你有着亲密的关系在,你若是愿意,可以说给我听的。” 法正还是笑着,但两行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良久,他才开口,但还是带着无尽的苦闷之意:“我想,他就是我那不着调的祖父吧。” “他在做了几年蜀国的皇帝后,突然传位给我的父亲,从此离开古蜀,再也没有了消息。后来,乌兰部落崛起,领兵屠尽了整个郑氏皇族,他也没有出现过。我的母后当时怀着我,从皇宫之中艰难逃出,在几个太监的护佑之下,去往了天台避难,但还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要不是护送我的太监临死之时告诉我,我的祖父还活着,我还真的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我还有这样一个亲人存在。可也正是我知道了他的存在,并且知道了他的实力还那么的强大,反而让我内心的恨意变得无法控制,他明明有着一挽狂澜的实力,却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为什么啊!” 张凌尘听到这些,内心的也升起了无限的痛苦。 “在他说出我俗家名字的时候,我便知道,是他回来了。” “嗨,真是的,无趣死了!” 似乎正在动情之时,法正却又笑了起来:“不说了,爱咋咋的,我们回去吧,再晚一些,让师父发现了,咱俩都得挨板子。” 张凌尘看到他情绪恢复了,自知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便笑了笑,随着法正回绝顶去。 只是,二人才回到绝顶,却见先前的那老人和枯桑枯烛正站在回山的路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色茫茫中,三个人背对着月亮,从下往上看去,显得很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