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破庙 大周至正二十一年,岁旱。 云梦泽干,有上古龙骨显世,其髓如玉,食之身轻体健,有商人贩卖至万万里,价值万金。 年末,龙骨沐浴大雨,皮肉生发,竟一夜之间由死转生,直入云霄万里,大雨连绵,三月不绝。 …… …… 水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破烂灯笼悬挂在门房,映着两只石狮子晦暗冷砺。 杂草丛生,断裂木像铺满殿堂。 透过倾颓的半边墙壁,雨线顺屋顶缺口落下,敲得人心烦意乱。 一堆火光燃烧摇晃,映照出满地厉色。 朽烂的刀枪、蒙尘的衣物,枝繁叶茂的桂树也枯黄难言,一具尸体正悬在主干上,随风摇摇晃晃,死死盯着闯入的客人。 没人知道桂花树是怎么生长在庙里中央。 在树的下面,火堆旁边,坐着一个神色不惊的少年。 仔细看,他用来垫脚的东西居然是一个神像头颅,竟丝毫没有惧怕。 咔嚓! 电光划破夜幕,照的一切都白潺潺。 “荒山多妖,野庙多邪,离县三十里处空山有一野庙,因庙中僧人死尽,没了供奉的神佛便自相残杀,更以狩猎凡人为食,时人甚惧之。” 少年仰着头,看着不再摇摆的树上尸体,叹了一口气:“胆小鬼祟。” 或许这句话惹到什么,风声骤然席卷,彻骨的寒意吹动衣摆,但少年却佁然不动。 半晌,又有一道雷声闪过。白光中,小庙的外面,几个拉着独轮车的蓑衣壮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向小庙里走来。 “该死,雨下这么大,货都发潮了,快找点材火熏一熏。” “头儿,这地方咱们没来过,安全不……” “……” “头儿,有人!” 领头壮汉闻声看去,便见到一个少年正坐在火堆边,至于桂花树,被领头壮汉下意识忽略。 壮汉摸了摸怀里短刀,示意其他人戒备,兵荒马乱的夜里,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这位朋友,雨大雾深看不清路,我们想来贵宝地借宿一晚,还请通融。” 少年神色有些古怪,点点头,“相逢即是有缘,什么通融不通融的,请自便。” 他们几个人互相对视几眼,然后不约而同开始卸独轮车上的货。 丝毫不顾及满地狼藉,好像那些凶厉之物从未出现过。 壮汉凑到火堆前,温暖的火光让他腾起大量的白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酒葫芦饮下,然后递给少年,被拒绝也不恼,只是笑道:“看朋友衣裳打扮,应该是江湖的侠客吧,不知要去往何处?” 话虽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少年横放在膝头,未出鞘的长剑。 心想若是骤然出手,能不能一击致命? 但又怕面前的人是某种妖物所化,专门用来让人放松警惕,毕竟走南闯北,遇到的古怪事情可多着呢。 “你不用担心我,小心身边就是。” “身边有什么?”壮汉环顾几下,除了满地灰尘和倒塌的木像,这地方一览无余,还能有什么。 不过也察觉到与少年不是同路人,便不再纠缠打探,毕竟都是夜晚避雨,只要对方不惹事就行。 回了那边,独轮车上货物已经卸干净,伸手往装货物的袋子里拎了一把,叹气道:“这桩买卖亏大发,泡足了水不知还能卖几成价。” 仔细看,里面居然是大把湿漉漉的盐块。 这是一群盐贩子。 而盐在大周是官营,需要到专门店铺去购买,押送也会有大量人员随行,可不是这般小打小闹。 贩卖私盐!任何一个人抓到,罪行都不会低于处死。 不过民不举,官不究,说到底贩卖私盐也是民生买卖,比官盐卖的便宜便没人追究。 少年自然不想管此事,他好奇的是这些人居然胆大如此,视满地尸体为无物。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桂花树,枝干尸体重若千钧,已直直将整个树压弯,脚尖几乎着地。 破庙野殿,绝不止这一位妖物,但少年想毕功于一役,等那些藏在暗里的东西全出来再动手。 火堆燃烧,两方相安无事。 “头儿,我尿急,出去方便一下。” “去吧,别走太远。” 过了半响,那人垫着脚步回来,坐在墙角后一言不发。 阴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有旁边的人在睡梦中打了个寒颤,“有点冷…” 时至深夜,雨水渐无,稀稀落落的响声在周围环绕。 细碎,连绵。 风打着旋儿带起一片枯黄落叶吹来,被一双落在地里的脚踩中。 少年闭目养神,但他此时却察觉到某种东西从外面走进来,携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死意,冷冰冰的,如墨汁染透整个地方,让人喘不过气。 在某个时刻,火光熄灭。 暴虐风声掠过,灰尘四处纷飞,一具尸体倒飞出去,砸在地上轰出剧烈声响。 睡觉的几人依旧沉睡,没有任何动作。 “终于来了。”少年收回拳头,盯着面前不远处面色苍白的木像:“告诉我,你们还有谁没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不那么残酷的死法。” 木像是木质,此时却泛着肉光,皮肉细腻,若不是那死气横生的躯干,几乎便相当于一个活人。 活着的神。 它咧开嘴,露出如剃刀般锋利的满口尖牙,双瞳似针尖缩成一点,死死盯着面前少年,“好肉,大补……” 话未说完,却不是它有意停顿。 只是一拳轰过,将它的言语全堵在肚子,浑身不受控制倒飞,直至与之前倒地的尸体碰撞在一起,发出二次声响。 “我问你答,没有选择机会!” 对于吃人妖物,少年向来没有好脸色,要不是官府那边给的信息不够全面,分辨不清楚这里周围有几只妖聚集,怕有漏网之鱼,他早就一把火焚清宇内。 这时那睡得沉沉的几人终于醒过来,还来不及了解一切,之前那个出去的男子便张开嘴将身边的一人嚼得干净。 血腥味扑满,这些盐贩子哪见过这样局面,互相对视几眼,然后不约而同向少年那边跑去。 很显然那是个有本事的,跟着他能活。 然而路才走到一半,一道裂缝出现在脚下,硬生生逼停众人。 “进一步,则死!” 听到这句话,剩下几人真的惊慌,凡夫俗子,哪能和妖魔对付,夹在中间过去是死,不过也是死,还不如赌一把人心。 脚跨过,嘭——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尸体砸在地上,却很快干扁。 剩余几人寒毛乍起,没有想到会这样,居然有妖物藏在他们之中。 什么时候——这样完美无缺的计策居然会失效? “你什么时候察觉?”壮汉阴着脸,浑身散发出层层死气。 “这地方荒郊野岭有没有人经过暂且不说,且说私盐,自从两年前发现出井盐后,这地方便成了产盐大户,朝廷要从这里收购盐降低全国盐价,而你们却来卖盐,真是白痴!” 少年扭了扭脖子,自顾自道:“将近天亮,也不跟你们掰扯……” 剑光扫除妖氛,甚至将本来便残破的墙壁又倾倒一片。 剩下两只妖物分别将自身气息提至顶峰,浑身黑气四溢,从左右两边掠来。少年怡然不惧,剑锋斩落,两只妖物怦然停滞,身体被斩落大半,几乎将死。 然而,随后出现的一只手臂却帮它们拦下这一剑。 那是一头极为凶恶的怪物,浑身布满着青灰色鳞片,鳞片的缝隙中都长满了倒刺,一开一合间,如同刀山枪海。 那浓重的黑暗不是墙壁的阴影,而是它遮挡住的胸口,人和它比起来就像是蜉蝣撼树。 这不是最主要的,它实在是——太大了! ------------ 第二章 龙种 雷声震动,电光连成一片。 但庙内却是死寂的黑,只有一点火光,勉强提供些许光亮。 少年身影半明半暗,仰着头,“是龙啊。”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盘旋在破庙之外的便是一条龙种。 少年见过龙,当年大周国师斩杀兴风作浪的恶龙之后,曾将龙头押送至大周各地巡视,以震慑为非作歹的妖魔。 当时恶龙威势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只有他傲然而视。 现在这条龙种真算不了什么。 双方皆沉默不言,半响后,龙种将爪子伸了进来,妖气蓬勃,瞬间便让整座庙宇摇摇欲坠。 千钧之力,足够将人碾成血沫。 “呵,四境妖物……” 目前整座天下修行一共分为十境:开尘、灵感、心光、拔云、见日、洞府、山河、天门、渡劫、飞升! 拨云境界修为,再加上妖物躯体天生强大,几乎可以被斩妖人称之为大妖,普通的修士单独遇到绝对生机渺茫! 而下一刻,一线白光划破深沉夜幕,裹挟最后的光亮,凄厉斩向龙种。 嘭! 狂暴气浪迸发,那龙种飞快的收回利爪,还未停顿,整座庙宇便骤然倒塌,连带着那两只幸存的妖魔也一起在挤压之下爆成漫天血沫。 电光闪过,磅礴大雨里,少年终于看清楚龙种全貌。 这是一条还未成蛟龙的巨蠎,呼吸间仍旧忍不住吐着蛇信。 少年上前,正准备再出一剑,但那龙种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出动作。 “朝廷的人?”龙种发出一阵低沉,冷到骨髓的低吼。 少年腰间挂着一张铁令牌,上面银钩铁画刻画着六个大字,镇神校尉——赵玄。 淡淡青芒缭绕,衬托着少年更加莫测。 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有一股沉到心底的死寂。 能让它这位四境妖物感到忌惮,这少年的境界绝对不会比他低。 它盘旋在这座山已有二十年,前后见过七名校尉,但他们给的压力加在一起都没有面前这个少年的大。 很难说清楚是什么身份,大事未成之前,龙种不想找麻烦。 它说:“今天便饶过你。” 随即化成一道凄厉的风,卷起漫天雨线,正欲向远处离开。 赵玄却不想轻易饶过它,因本身修行功法特殊,他的实力比同境之间强上许多,甚至可以越境界杀敌,但资源消耗同样也巨大。 一条龙种浑身都是宝,哪能轻易让到嘴的肉就这么飞出去。 “我说过让你走了?” 嘭嘭嘭! 一息之后,明昼乍现,龙种来不及反应,身体鳞片顿时崩碎一片,迸发出极为璀璨的血光,落在地上顿时长满了灵芝血草。 刚转身,这次迎接他它的不是剑光,而是凶猛爆裂的拳印,龙种躯干扑在地上,犁出极长沟壑。 “你……” 龙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少年有胆气敢孤身一人入局,自然就有破局的勇气。 一剑一拳,便将它的妖躯从虚实间砸开。 这时它有些后悔,今天或许不该出来这一趟,老老实实等大雨不绝,等河水漫堤,等他从半龙之躯完全转化成蛟龙,击杀这人简直轻而易举。 它从地上爬起,咧开嘴,露出剃刀般锋利的尖牙。 “死!” 话音未落,整条庞大的妖物竟缩小至手臂长短,张口吐出雾气,整个人如同离弦利箭,向着赵玄掠去。 赵玄佁然不动,只是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在龙种靠近瞬间,挥手斩落。 分不清雨水还是血水,地上暗红一片,龙种在百米之外现形,此时的它颇为凄惨,浑身鳞片破碎大半,引以为傲的龙尾、爪子被削掉大半,脖颈间更有一条淡淡的红线,正止不住向外渗出血滴。 龙种恨声道:“今日领教了,来日必有回报。” 它这话说完,便用比之前快上两倍的速度向远处逃开。 …… …… 云山县是个小县,城池不大,因为盐利而由镇升格而来。 赵玄回到县衙已经渐近白日。 天色仍旧昏暗一片,风吹青瓦,雨打檐台,三三两两的佐官聚集在后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等待最终结果。 王县令已经写好公文,两份,一份是庆贺本县斩妖校尉斩妖除魔,上书请功;另一份则是请求朝廷再调拨一名校尉前来,并主持前任校尉的衣冠冢。 “赵镇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王某等了一晚,便是要庆贺赵镇守凯旋归来!” 说着便将调拨公文压在最下,一把攥住赵玄的手,言辞之热烈,实在让他有些消受不起。 不动声色抽回手退后两步,赵玄道:“妖庙已除,王县尊可以安心。” “好啊,赵镇守果然是国之栋梁,有君在,吾无忧矣!” 赵玄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些屁话听一听便好,不能往心里去,文人笔舌如刀,半个字都不能信。 “今夜回来时遇到一条大蛇,皮肉生发已将至化蛟,最近是阴雨天,怕是会出乱子,王县尊不妨加强堤坝……” 大蛇?化蛟! 众人一时凝然,云山县虽地处西陲,但却有一条大江奔流而过,依附在大江周围的是无数良田村落,依靠这条大江灌溉土地。 而大蛇化龙,其中有三等说法。 最次等为走山奔河,所造成危害不过几村几地。 次等为河道改易,江水泛滥,危害之地小则波及几县,大则蔓延半省! 一等为走江河入海,一路浩浩汤汤,动辄糜烂千里,当年大周国师所斩杀的恶龙便是这种。 “赵镇守,那妖蛇既然对上,何不一剑斩杀为民除害,防范于未然……”王县令说完这句话,就发现赵玄正用一种看傻子眼光看着他。 能斩,当场便斩去,哪还用在这里废话? 妖物耗费精血一心要逃,他又能怎么办。 再说,朝廷一月才给五十枚灵玉,就这点钱,将将够购买修行材料,不值得玩命! 王县令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赵玄腰间的令牌,他的想法很清楚,事情能压则压,实在压不住才能上报。 既然有校尉镇压此地,便应该全力追剿,至于校尉生死他并不很在意。 写封公文,即可再调来一位。 赵玄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对了,上月灵玉何时候发,赵某是个武夫,听不懂官面文章,前日去问库房、库房说户房灵玉还未下发,去问户房,他们说这是王县令的意思?不知道王县令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本县是小县,只有大周官钱储备,灵玉实在不多,这事本官刚才也和众位商量过了,就按三七交付如何?” 前恭后倨…… “三成官钱,七成灵玉?” “非也,赵镇守想差了。” “那就是三成灵玉,七成官钱?” 看着微微点头的王县令,赵玄眸子一低:“少了。” “赵玄兄弟,这不少了。” 此次开口的是县尉,管县内兵士、有缉捕、除妖责任。 在校尉未来之前斩妖之事便一直由他主管,赵玄来后便归属管辖,不过除了上任那天来拜过门之外,其余十几天根本没见到影子。 今日算是第二面。 天色大亮,但此时屋内却异常昏暗,每个人脸上都模糊着阴影,让人看不真切。 赵玄不知道该说什么,上月月初他从武备堂结业,被一纸公文调任到云山县担任校尉。 按照规矩,调任之时便可计算一月之俸禄,而俸禄发放是由府库批复,县衙拨款,同时还要画印签压。 大周立国千年,武备堂出身的校尉便已存在了千年,俸禄体系是由大周开国皇帝一手制定,力求校尉无后顾之忧,可为斩妖除魔之事奋不顾身。 但毕竟千年已过,所谓规矩,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武备堂再也不会招收良家子,而是改用贫民、乞儿出身。 大周官钱早就不再是足斤足量,而是轻飘飘的一张纸,毫无半点价值,擦屁股都嫌硬。 十五枚灵玉,几张粗糙手纸当价三十五枚,便是校尉一月俸禄。 赵玄深深看了几位堂官一眼,没有说话,按着剑,慢慢转身离开。 隐约还能听到堂内传来的声音。 “蛇妖之事?……” “无妨,怪不到你我身上。” ------------ 第三章 出剑 沿着街道回家,路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斑驳的青石板上仍有积水,几张桌子就架在积水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油条。 香气扑鼻,到处都是吆喝声。 赵玄买了几个包子,边吃边走,很快就回到了【校尉衙门】 说是校尉衙门,其实也不正确,毕竟这地方破破烂烂,四周都架着低矮窝棚,不时能看到老鼠与稚子进进出出。 与相隔两条街道的繁华,天上地下。 大周地方历来都有不修衙门之传统,毕竟流官转任,若是将衙门修得太好,万一调任又带不走,上面来查又说不清楚,便都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清官样子。 不过,烂成这样实属少见。 相比于外面的破烂,屋里头还算整洁,这时也有炊烟袅袅升起,在靠近西边那几间房,能听到生火做饭的气息。 一位中年女人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看到赵玄先是一愣,然后才连忙笑道:“大人今日回来这么早?我家煮了粥,大人要是没吃,可以吃点。” 尽管邀请,赵玄却知道这是客套话,女人面黄肌瘦,还要养着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很不容易。 赵玄自然不会占这个便宜。 “不用。” “大人!”女人咬了咬牙,面色很纠结:“房租之事能否再缓一缓,最近手头不宽裕,但下个月,下个月我的工钱就发了,保证能还上。” 听到这话,赵玄很是意外的看了她几眼,女人是一户灾民,后来被某一任校尉看中,不算结婚,总之是搭伙过日子。 后来那个校尉,死于妖物之手,女人是逃荒的也无处可去,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后续几任校尉也可怜女人,任由她住了,都没有要收钱的意思。 赵玄初来乍到,平时这人也没对他说过,今天,是第一次。 听完女人解释,赵玄叹了一口气:“无妨,你们随意住即可,至于房租,也不知你们交给谁,校尉府这边是不会收的。” 说完,也不管女子如何感恩戴德,便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累了一夜,事多繁杂,该补觉。 一觉至黄昏。 当赵玄离开房门时,天边已是极好看的赤橙色,夹杂着暗淡至浓重的暮色。 犹如天旦一剑。 洗了一把脸后,赵玄便打盆清水,用细棉花织成的毛巾,轻柔而缓慢擦拭着佩剑。 兵家修士被俗称为武夫,是大周朝廷里人数最多的一类修士,他们比不上三教九流正统修士那般资产充足,各式法器法诀齐备,兵家修士能拥有的只有手中兵器,与一颗生死不惧的心。 因此,兵修最宝贵的便是自己兵器。 就和第二条命一样。 剑起寒光,如芒刺背。 手指轻弹,赵玄看了剑柄铭文良久才缓缓入鞘。 惊蛰。 这是剑的名字。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意为雷霆诛邪,涤荡百秽。 给他这柄剑的人希望他能够像雷霆一样迅猛,不管前路如何荆棘,都能够破出一条生路,护佑一方太平。 于是便做了斩妖校尉,希望能一展心中所学。 可事事总是不如人所愿,过往十七年所见,全然比不上这一月多的见闻。 妖魔丛生、贪官横行、民众则民不聊生…… 大周朝廷似乎已经到大厦将倾的时节了。 不过他知道,大周管辖的地域再乱、这座华美殿堂再摇摇欲坠,实际上也倒不了,甚至还有可能继续传承下去。 无它,大周让给读书人的利益已经实在太多,朝堂上官员,几乎八成都是读书人,剩下的两成武将,也与读书人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甚至在大周某些人的嘴里,这天下不是皇帝的、不是大周子民的、而是独属于士。 王县令就是读书人,六年前朝廷三甲进士,哪怕他是凡夫俗子,也同样可以不给身为修行人的斩妖校尉面子。 赵玄起身,将佩剑挂好,缓慢踏出门。 夜晚,是妖物鬼祟的世界。 一出门,他便感受到了几处晦暗阴沉的别样气息。 县内常住人口八千有余,又临近河流,通商繁茂,便有许多东西乘着河流,跟随着船只来来往往。 对于县令来说,都是祸害政绩的变数,都得杀干净。 赵玄没有那么苛刻,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只要不闹事,遵守法令,按时交税,他也懒得去针对。 来到一家常吃的馄饨铺,“要一碗馄饨,多放辣子。” 铺子不大,也就摆放了四张桌子,老板手艺很好,再加上雨天懒得开伙,此时铺子里倒是坐了不少人。 汤碗中,馄饨在红油里上下翻滚,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多谢客人这些天关照,小店送一碗豆腐花,这是自己磨的,加了蜂蜜,味道爽口的很,正好解腻。” 店家笑呵呵端上馄饨,而他的妻子则是颇为精明送了一碗豆腐花。 “多谢。” 馄饨味道很好,豆花也很不错,甜辣混吃别有一番风味。 而就在赵玄叫第二碗馄饨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锣声,很急促的三声。 众人听了之后皆是神色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将头伸出去,看看声音是从哪边传来的。 锣敲三声,寓意死于非命。 赵玄没去看,而是专心对付馄饨,但锣声越来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喘息声浓重,老板娘很有眼色递过去一杯茶,来人喝了杯茶,将气喘匀,“赵大人,有人死了。” “知道了。” 知道了? 差人啊了一声,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便又重复一遍。 赵玄依旧不为所动,直到将碗中最后一个馄饨吃完,结了帐,才去看那个差人。 “县尉通知了吗?” “就是县尉大人让我来找您的。” “谁死了?” “城西头老魏家,半个时辰前发现。” 城西、半个时辰……赵玄若有所思,他所在的校尉衙门离城西不远,而半个时辰前他正在衙门内。 而现在,他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 “带路。” 穿街过巷,地方不远,就隔着几条巷道,一入门便能闻到汹涌的血腥气。 十几个居民和衙役聚在一起,对着地方指指点点,看到赵玄来了便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本地住户,有些胆子大的还问要不要搭把手。 地上跪着干尸,旁边放置着人皮,他上前看了看,沉默,眼睛微微眯起。 在尸体上面,他感受到了一股属于术法的气息。 不是妖术,而是旁门左道。 “除了尸体还有什么东西遗留?” “大人,还有一个金灿灿的板子,上面好像还写着字呢,就在县尉大人手里。” 赵玄点了点头,剥皮、跪地,金版,这让他想到了在书中记载看过的一个教派。 黄天教。 旁门左道之一,以前不出名,十六年前一位道统修士叛入太平门后,便声名鹊起。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与妖物聚合攻打城池,而每攻下一座城池,都会将其中反抗之人抽皮扒骨,练成受驱使的傀儡。 叫做黄巾力士。 黄天认为天命在己,不管攻城也好做乱也好,都会放出金板玉石,在上面刻画教宗祖师,以示天命。 但黄天教于五年前已被攻灭,教中弟子皆已杀干净,只剩教首,也就是那位道统修士重伤逃出。 现在云山县出现黄天教的踪迹,让赵玄隐隐有些不安。 “赵兄弟,情况怎么样?” 县尉这时从一边小房子里出来,背后的门里好像依靠着婀娜身影。 “妖物所杀。”赵玄平静回复。 听到这句话,县尉煞有其事点点头:“既然是妖物之事,本官便不在打扰,赵兄弟处置即可。” 说完,就要走,但下一刻赵玄话语却让他愣在原地。 “你走,我便杀了你。” 言语淡淡地,其中锋锐让人不寒而栗。 县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赵大人,你与我同朝为官……” “将金版交出来。” “什么金版,简直一派胡言!” 赵玄没说话,只用目光瞥了他一眼,倾刻间,县尉帽子被风吹开,落在地上切成两半。 一丝血迹顺着额头留下,天灵盖生辣辣的疼,县尉说不出来话,眼神里全是惊恐,刚才他真的觉得自己将死。 赵玄漠然道:“你们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但不能自找死路……” “自找死路?!”县尉喘着粗气通红着脸,拔出身边衙役的刀,目光极其凶狠:“姓赵的,给你面子你是校尉,不给你面子你不过是一介武夫,又能活几日?云山县死的校尉可不少,你想做下一个!” 县尉说话很有底气,他是本地人,先习武后读书,虽未考中进士,但也有举人功名,后来父亲去世,他便承袭了县尉一职。县衙里衙役都和他有关系,办事的吏员都与他有情分。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有专属于读书人的傲骨。 衙役在旁边想劝架,却又无从下手,但没过多久,他们便不必再忧虑。 一个头颅,从肩膀上滚了下来,喷涌的温热血气,粘满了衣服鞋摆。 “孙川勾结妖物作乱,霍乱天地,即刻诛杀。” “尔等可有异议?” ------------ 第四章 黄天教 地上躺了两具尸体。 一前一后,县尉与干尸。 出手即是雷霆,衙役噤若寒蝉,他们大多都和县尉有着关系,吃过酒或收过钱,但毕竟人死情消,他们总不能为一个死人,试图将自己也变成死人。 让衙役从县尉怀里拿出金版,正面雕刻着一位道貌岸然的飞天仙人,反面则是几段简单易懂的经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甲子尚水,显炎周将亡之兆】 【苍天离析,社稷倾颓。逢甲子之岁,可问道万世】 出剑劈开,咔擦一声,金板断成两截,黑色液体从断面流出,有几张人脸模样在不断碎碎念,仔细听,正是刻在上面的造反经文。 “黄天教……”赵玄呢喃几句,神情渐渐严肃。 有这么一句话,如果你在家里看到了一只老鼠,那么毫无疑问你的家里至少存在着几倍数量的老鼠。 而黄天教,毫无疑问便是那只老鼠。 就在县城里! 云山县,真是卧虎藏龙。 “去把那些官员都叫起来,要命的东西来了。” 衙役们不敢怠慢,向四周散去。 王县令是最早到,由两个力士抬着饺子,几乎还未落地,人就扑了出去。 “真是黄天教?!!” 这种罕见地失态很没有读书人的样子,可以看见县令发髻都是散开地,上面松松垮垮挽了一个不起作用的簪子,雕工样式镶红挂绿,应该是出门走得急,从妻子或者小妾那里拿的。 赵玄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牙印,“是黄天教。” 得到确认,县令原本悬在空中的心更加忐忑,死死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县尉,面色狰狞。 妖物作乱他其实并不很在意,从云山县还是云山镇是便闹妖物,可闹了几百年,那些妖物与县城多少有些心有灵犀。 暗地里吃点人,索要祭品,这对发展良好的云山县不是问题,甚至因为那些乞丐、贫民被吃,县衙这边担子更轻松。 可是造反却不一样! 黄天教会颠覆县治,攻打城池,而一旦攻下城地裹挟民众,他们这些做官的绝对活不了! 就算贪生怕死投降,黄天教还有叫做诉苦的本事,让人给他捅一刀,就像是山贼入伙要交投名状。 一人一刀,哪怕是钢筋铁骨,也会被剁成肉泥。 “我们该怎么做?”到底是寒窗苦读十年,从读书人里挑出来的高个,王县令很快就知道要是想解决问题,只能依靠赵玄。 “找到他们,杀了。” 剑客回答干净利落。 黄天教妖人历来追求疲敌之策,在无绝大胜率之前,他们会用各种法子调动城内力量,然后分而灭之。 剥皮金板,赵玄肯定这不只是一次,在城里其余地方肯定也有人遇害。 王县令沉默了会,忽然道:“灵玉我明日便批复。” 赵玄没有回应。 王县令深吸一口气:“现在情况危及,我等就不要再争斗……” “不是争斗。”赵玄打断他的话,“是你横生事端,你升官是吏部主管,我是大都督府选调,怕我越权干涉你处理政务而对付我太过多余,县官按规矩调拨灵玉,校尉尽力斩妖,仅此而已。” “庚子大乱,不是我们要故意打压,而是武夫实在是......” “不必再言,这事太大太空乏,王县令还是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为好。” 赵玄看着陆续赶来的官员,制止要继续下去的争吵。 官员仪表都不怎么好看,面色格外阴沉,本来散衙约好去迎春园喝酒,酒肉才上一半,姑娘还在挑逗,便被拉到这里吹风,实在不体面。 不过当他们看见县尉无头尸体与喋喋不休念经的黑色液体,阴沉面色便忽的惨白。 出大事了! “黄天教妖人作乱,得尽快行文通告府衙,让知府大人定夺。” “可以让附近县调校尉过来镇压,现在行文,明日便可到。” 听到这里,赵玄很意外看着说出这话的县丞,这家伙要么投靠了黄天教,要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县丞到底是入品官,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话有问题,顿了顿;“县尊大人与赵镇守有何想法?” “各安其职。”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赵玄并不把希望放在这些连修行人都不是的文官身上,只希望他们不要病急乱投医给自己添堵:“开仓放粮,施粥赈灾,安抚好城西那些贫民,他们最容易受到黄天教蛊惑,然后,封闭城门,许进不许出。” “不行!”王县令脱口而出:“本县盐税甚重,关闭城门一两天还好,若是十天半月商贩不能进出,会影响本县税赋!” 赵玄看了王县令一眼,点头道:“你找死,我自然答应。” 这话又让人哑口无言,最后他们勉强商量个对策,在城南开小门一扇,由捕头带人日夜巡视不轨。 至于地上县尉的尸体,大家都很聪明选择视而不见,万一赵玄在这点上指责他们,一剑也把他们杀了怎么办? 算孙川这小子倒霉,让人堆砌柴火将尸体焚烧,以后尽量照顾他的寡妻不让他绝后就是了。 于是官员们回衙挑灯。 街道复归平静。 赵玄不急不缓走在路上,来到一条流浪猫狗徘徊的巷子,几只猫儿见到有人走过来便忽的穿入狭窄空隙,用微光的眸子盯着来人。 赵玄看着猫儿,在身上摸索一会,拿出几块干硬饼子。 “有鱼干吗?”一只杂花猫儿忽然发问。 “没有,但可以给你抓。” “那算了,不吃活鱼。找我有什么事?” 杂花猫舔了舔爪子,将那几块饼子分给后面蠢蠢欲动的猫狗,露出人性的智慧。 赵玄蹲下来捉住一只抢食小猫,放在怀里抚摸:“城里进贼了,帮我找出来。” “看来很麻烦?” “人不算麻烦,却很能躲藏,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 小猫安静的躺在温暖怀里,露出头,伸出长有柔软细刺舌头,一下一下舔着毛。 “斩妖校尉找妖物做探子,还真是稀奇到难得一见。” 赵玄挑了挑眉:“你可有全家老小要养活,不干活吃什么,靠越吃越少的老鼠?如今已是秋日,再过几月便是冬节,老猫还能找地方窝冬,幼猫能熬得过去?” 赵玄对此不置可否,自从这猫与他结识之后,每次看到他都要发点牢骚,无非是多要些吃食。 不偷不抢、不杀人不作恶,在赵玄看来这猫妖信誉比人都好。 “校尉衙门还有不少房间空余,你们可以过去住,别打扰那里原有住户即可,除此之外,衙门还管一日三餐。” 作为校尉,是官,但按照规矩会下辖不少办事的文书、力士,这些职位可以由校尉自行定夺,但是朝廷给身份不给俸禄。 能给人,自然也能给妖物。朝堂上至今还有一位妖族出身的异姓王呢。 两方算是谈妥,赵玄交代了一些辨认细节,几十只猫狗便在杂色猫呼唤下四散。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能传到云山县所有存在猫狗踪迹的地方。 ------------ 第五章 陷阱 “又死人了!” 伴随三声锣响,撕扯下清晨惬意。 死一人事不关己,可死两人、三人,便不可避免人心惶惶,生怕下一刻死的就是自己。 于是不少人便索性辱骂县官的不作为,连带着斩妖校尉也被波及。 赵玄按例要了一大碗馄饨,老板娘端上来后也没先走,而是低声问道:“赵大人,您是常客,咱们之间算是老相识,给我透个底呗,这人得死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这一问,声音其实并不小,于是那些吃东西的客人便纷纷把耳朵支起,想要从官面人物这里听个准话。 过后要是和邻居街坊说起,也多少有个谈资。 “大家安心便是,也就这几天。” 话虽然听起来太空泛,但客人都不约而同舒出一口气,有个准确消息比什么都重要,不就是两天嘛,等得起。 吃完馄饨,拿上几块猪肉脯,赵玄起身离开,躺在桌底的杂色猫便紧跟脚步。 一边咬着猪肉脯,一边含糊不清道:“进出城的人很多,按照你说的特征找,符合条件有两人,都是住在城西的一家脚店里。” “昼伏夜出,行踪诡异,这几天死人地方也看到过出现,确定是他们没错。” “修为可曾看出来?” 杂色猫转了转眼睛,“看不明白,你过去便知道了。” 赵玄点点头,顺着方向过去,很快便见到一片低矮的窝棚。 这是县内人口聚集的地方之一,许多平民百姓进出,生面孔一旦进入,顷刻就能如水融在里面不分彼此。 “是个躲藏老鼠的好地方。” 看着门口老旧招牌,抬步走进去。 与外面熙攘热闹的人群不同,店内很安静,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在缓慢擦拭着桌台,听到有客来的脚步声也不招呼,好似桌面上的污秽比赚钱更为重要。 “他死了。” 杂花猫眼珠一转,用肯定的语气道:“半个时辰前来看时还有气。” 赤裸的杀人挑衅,很显然,躲藏在这里的妖人不将校尉放在眼里。 咚! 伴随重物落地的声响传出,老掌柜忽然抬头,全白的眼珠直直盯着赵玄,嘴中吐出并不符合面貌的年轻声音:“你就是本地校尉?” 赵玄神情波澜不惊,“是。” “做个买卖如何,你放下官印离开这里,我可做主,留你一条活路。” 这话说的很自大,并不将面前的剑客放在眼里。 赵玄微微讶异,什么时候藏头露尾的黄天妖人也能不把校尉放在眼里,若是真有掌控一切的实力,何须藏头露尾,直接出手就是了。 赵玄笑了笑,开口道:“你很有趣,值得留下一句全尸。” 老掌柜也笑了,“可惜,英年早逝。” 一言未落,整座脚店门窗突然封闭,阳光在抽离后陷入黑暗,无形无质的烟气迅速蔓延…… 脚步伴随诵经声不断。 很快,原本空旷的厅堂站满了人。 这些东西并不是“人”。 俱是一具青黄交加的尸体,由经声操持,向赵玄杀去。 操纵死尸,黄天教的拿手好戏。 赵玄瞥了一眼杂花猫,示意自己顾好,下一刻,一线天光乍明! 剑风烈烈,仿佛平地生出一场大风扶摇直上,剑光摇晃间,尸体、烟气、经声俱都消散不见。 整个空间除了呼吸声,刹那间静得可怕。 黑暗中,一件细小器物骤然出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过,直射向剑客的背后。 一直盯在此处的眼睛露出笑意,什么来头极大的校尉,一身实力虽强,头脑却不过如此。 正好死之后可以用来炼做护法。 铛! 赵玄拽住针刺,蓬勃气息狂涌,再一用力,这跟被寄予厚望的法器竟直接崩碎! 兵家修士,依靠的可不只是手中长剑! 他们本人,也是一件极为锋锐的利器! “破!” 一剑递出,门窗洞开,阳光从外界撒入,衬托着一个从黑暗中跌落身形的男人。 “你,咳咳……怎么会如此强!” 男人很不解,他自认为布置天衣无缝,毒烟经声迷魂、力士吸引注意,再在无声处一击毙命。 用这套方法,死在他手上的修行人不下双十之数,打不过也能从容遁走,却没想到遭受不住一剑! 赵玄眼神无悲无喜,看着男人如看一件死物。 “其余人在什么地方。” “呵,杀了我吧,有云山县一县人口与我陪葬,值了。” 将男人摄过身前,赵玄抬起脚,重重踩下,双腿发出清脆骨裂,痛的男人目呲欲裂。 “你……” 话未说出,手骨再次断成粉末。 “我不想听废话。” 赵玄平静道:“不想说也无妨,死后我会将你抽魂,消息早晚而已。” 听到这里,男人痛苦的面庞露出极大恐惧,作为黄天教妖人,他最明白抽魂是何其恐怖的刑罚,连投胎往生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别人这么说他不会相信,但这句话从纵横大周千年有余的校尉嘴里吐出,便分外有真实性。 这些一心斩妖除魔的疯子,不分黑白正邪手段都会。 说要抽魂,就一定会。 于是,男人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全说了出来。 一脚踩死男人,赵玄叹了口气,如果得到的消息不假,云山县要迎来一个大麻烦。 男人是黄天教的人,实力不差,但在他之上还有好几人也在云山地界,城内城外,全都有他们活动的身影。 城内生活着人,可城外大山河流,却生活着妖魔。 若是双方合流冲击县衙护城大阵…… 念及至此,他对杂花猫说道:“去联系县内妖物,看看有谁与它们接触过。” “你要大动杀戒了?!” 杂花猫讶异道,与这位校尉相识月余,它也算了解秉性,行事手段干练,也在法律中存在人情。 对未曾做过乱的妖物一视同仁,但听现在这话里的意思,像是要对县内进行清洗。 物伤其类,都是妖物修行不易,杂花猫有心想劝一劝。 “我自有分寸,去办便是。” 目送杂花猫离开,赵玄也踏出脚店,嘱咐等候在外的差人处理现场,便往外走去。 危机四伏,现在该他掌握主动。 …… …… 大雨又下了起来,叫人分不清日月,天际一片都暗沉沉的。 在一座密不透风的地下暗室里,灯火微微摇晃,映照出一地模糊不清的影子。 身披黑袍,全身笼罩在阴影里的男子轻敲桌台,看着桌面上三盏灯中骤然熄灭的一盏,沉默不语。 良久,才低低地笑道:“是个棘手家伙。” “三境修为,真实实力或许会在四境,很不好杀。” 男子对面的阴影忽然传出声音,伴随着说话,还有挥散不去的腥臭味道,像腐烂已久的蛆虫。 “武备堂多少年没派过校尉,以往都是自行举荐,来的自然是硬手,不过”话锋一转,男子继续道:“只有他一人,不是吗?”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架群狼,多少年的老话,流传如此久,可见有几分道理。” “布下杀局,一起出手宰了他就行,用得着这么麻烦?” 另外一道阴影开口,言语中满是对实力的自信。 “可惜孙川那家伙死了,要不然哪会这么麻烦,选至对应时辰,放开大阵让我们进来冲杀便是。” “谁知道那姓赵动手这么干脆果断,我都怀疑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话语争吵,最后又逐渐平息。 房间里的东西都得到想要消息,各自驱使阴影离去,剩下披着黑袍的男人对着一副残画喃喃自语。 “大周朝廷,呵。大厦将倾!” ------------ 第六章 争吵 “梆——梆——” 悠长梆子声,回荡在雨幕夜里。 脚步踩踏雨水,倒塌在地,赤红血腥顺着脖子流出,染得浑浊积水微微泛红。 赵玄眉眼微低,手中剑刃雨水滴答而下,鲜血被带走,显得一尘不染。 尸体死后露出原形,一只犬妖,眉目已经很似人,身上更是穿着儒生才会穿的交领衣袍。 要是不死,或许会成为一个不错的读书人。 剑尖一挑,衣袍破烂,正从里面现出一个不大的金版。 黄天教妖人的同党。 “第四个。”他说。 这几日他在追查黄天妖人,同时,对方也在埋伏他。 下毒、暗算、偷袭,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曾与他交好的妖物也开始生起别想心思。 这让他想起在武备堂时,有位断手断脚的教头说得话:“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是妖就全该杀。” 赵玄一直觉得天性本善,只要愿意学习人的道理,妖物也能在他治下存在。 现在不过是黄天妖人一来,这些东西就全都显露出獠爪,磨牙吮血。 取出犬妖妖丹,衣袖挥动,一团无形灵火便猛然在犬妖身上炸开,爆燃,没过多久便在雨中烧成一团灰烬,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赵玄迈步向前,往县衙方向走去。 暗地里的东西被雷霆手段震慑,虽蠢蠢欲动,却到了终点也没未动手。 王县令在县衙后院等人。 一张桌子,一壶酒,几盘小菜,原本意气风发的王县令萎靡的不成样子,青黑的发丝居然泛出根根白发。 他很忧愁。 自从新任校尉上任,安居乐业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妖越杀越多,城里城外人也越死越多。 在这个小县内,死一个人就足够人心惶惶,何况这五天死了不下十几人,个个有亲朋好友,现在整天哭丧,闹得这偌大人间形同鬼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年便是吏部考评,过往三年,得的都是中上考语,只需今年再得一次中上,便能升迁出这个鬼地方,到州府当一任主官。 只需再做些事,面子上光堂,往后直入朝堂封侯拜相也不是什么无法想象的事。 可是…… “怎么就闹了妖人!” 一杯闷酒下肚,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丫鬟的禀告:“老爷,赵大人来了,就在前堂等候呢。” “赵大人?哪位姓赵的?” “是镇妖校尉赵玄大人。” 听到这里,王县令醉醺的脑子陡然清醒,“快,带我过去……” 话说一半,又顿了顿,紧接着词锋一转,看向石桌上的酒菜:“让后厨炒几个肉菜,再将我那坛老黄酒拿出来。” “扶本县更衣。” 事情有条不紊。 赵玄被丫鬟带到后院时,王县令再次露出从容不迫神情。 “哈哈哈,赵镇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可是有段时间未见,得陪我好好喝几杯。” 顿了顿,又继续道:“恰好昨日厨房收了几只飞龙,几根人参,可谓滋补妙品,赵镇守来的正是时候。” 说完,便亲自拉赵玄坐下,倒酒。 赵玄从善如流,俗言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都是滋味极佳的食材。 龙肉指的便是飞龙,一种天生地养的野鸡。 而真正的龙肉,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不管怎么做,都有一挥散不去股腥臊味。 只适合用来做药,供给修行人、去长乐坊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不知赵大人对本县案件怎么看。”王县令认真看向他:“不能再死人了。” 先礼后兵,这是打算,如果这位来头极大的校尉再不能摆平祸患,为了安抚民心,王县令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挽救仕途。 这不只是他,也是本县所有官员的想法。 赵玄的想法他知道,怕一旦调离别县校尉,妖魔会趁虚而入攻占。 但他只是云山县县令,而不是宝庆府刺史! 放开城门,调兵遣将入云山县,只要管住这一亩三分地不乱,任凭其余地方洪水滔天。 “我以为你会是聪明人。”赵玄默然:“动不如静。” “你我都知道,它们也知道,天知地知,可百姓不知!” 王县令一拍桌站立,须发皆张,浑浊双目如电死死看着赵玄:“大周有律令,本县父母官若有不作为,不伸冤死者,可让百姓代之、杀之!” “难道我们的脑袋摆在城隍庙前,尸体扒皮萱草,你就高兴了!” 整座小院顿时寂静下来,原本可闻的家眷、仆役声刹时消散,表情凝固在脸上,全都低下头,紧闭双眼,生怕下一幕便是惨案。 赵玄叹了口气,这就是他讨厌文官的原因,做事太瞻前顾后,总被规则束手束脚,一点都不爽利。 两军交战,不死人才稀奇。 这便是妖物想要获得之结果。 “我有个想法。” 赵玄沉声道:“你可以听一听……” 半个时辰后,赵玄走出衙门后院,神情隐隐带着怒气,而在他走后,院内也不断传出王县令骂娘毫无文人风范的吼声。 六科佐官全都站在衙前,向里不断张望,边看边谈,话语在嘴里很快就变了味。 “赵大人请留步。” 看到赵玄走出来,县丞钱余开口:“妖物作乱,祸害百姓,赵大人虽神勇千古无二,但终究孤身一人,气力精神难免有所不怠,下官主管户籍之事,又暂代县尉,愿倾力相助!” “赵某如未看错,钱县丞是肉胎反骨。” 钱余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下官好友不少,其中就有不少修行人,愿意来助,已经发信去邀,今明两天即可到达。” “同时下官已驱使衙役、差人、城兵日夜巡视不停,一旦有妖魔踪迹,就会报给大人。” 说完,与六科佐官一起,给赵玄躬身行礼。 赵玄笑了笑:“好。”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众人耳里,钱余也笑了,目送赵玄离开。 转身进入县衙内部,去求见仍在骂娘的王县令。 喧嚣声逐渐停息。 踩踏在青石街道上,屋檐滴水,连绵不绝。 校尉府还是那种破烂样子,杂草丛生,只是这次在杂草里,多了不少稚嫩呼唤。 “喵~” 伸手抄起一只黑猫,安抚住好动的小家伙,赵玄看见了正在喂猫的女人、孩童。 女人看到他连忙放下手中食盆,语气很局促:“大人,这些猫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家里,天天叫的可怜,我就喂了喂…” “无妨,按往常即可。” “大人。” 女人又喊了一声,这次是从家里拿出块腊肉,很大,低着头要递给赵玄。 “是房租的事,我听大人的意思去找了户房,本来还是要交的,但我一说是大人关照的,他们就没再收钱,还把今年交的房租给退了。” “还有虎子,他们还说等虎子再大一点,就让县里出资送去读书,往后考科举,能当大官哩!” 说到儿子的时候,女人未老先衰的脸庞显露出别样光彩,生逢乱世,自身飘零,只有孩子能相依为命。 是个好盼头。 赵玄没有去收腊肉,他还不至于缺这点物件,拍了拍流鼻涕的虎子头颅,将黑猫留下,便转身往内院走去。 一只躺在屋檐下的杂花猫睁开眼睛,起身,也跟着一起去了。 “城里气息很不对劲,不该出现的妖物太多,大概比之前——唔。” 不会认数的猫妖想了想,站起身摊开手:“比我两个爪子那么多还多。” “还有一件事,你们官府,有老鼠!” ------------ 第七章 围杀 校尉府的后院。 蛛网遍地,门缝被推开,赵玄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脏乱场面,探出手,门窗顿时开放,平地生出微风,将灰尘杂物卷起,一股脑扔出门外。 挂在正上方的牌匾此时露出银钩铁画的字迹。 丹房! 校尉府标配,可以不用,但必须有。 在镇妖校尉活跃的几百年前,一座偌大衙门可不是只有校尉一人,下辖力士、文书、术师、丹师,再加上帮闲,鼎盛之时不下于数十人。 而这么多人,修行资源不能全靠衙门调拨,于是便配备丹房。 斩杀妖物,获取灵草、奇宝,都能由丹房炼制丹药配给衙门。 赵玄在武备堂所学,正有炼丹之术。 现在摆在他面前,也正有一口锈迹斑斑的八卦铜炉。 杂花猫跳在铜炉上,居高临下问道:“你不在意老鼠吗?” 赵玄开口:“人各有志,无非手底下见真章。” 伸出手,恰起法诀拍在铜炉上,锈迹自动剥落,八卦铜炉放出微微红光,汹涌含蓄的火力升腾,将刚刚跳上去的猫又惊下来。 “这是丹炉,你要炼丹!” 杂花猫主人是个老童生,屡试不第,便偏好神鬼事,常常摇头晃脑的念,它耳濡目染之下因此成妖,也了解不少奇闻怪事。 “你会不会炼那种让崽子们吃了,突然觉醒灵智,化形成妖的丹药?” “有这种药,不便宜。” 大周官宦子弟极好攀比,喜爱摆弄奇珍异草,奇花异兽,若是出身修行世家,玩得东西就更高一层。 给家里猫狗动物喂上化形丹药,化作美丽侍女、书童,再呼来唤去、做些不堪入目事情,很有面子。 为了区别于妖物,称之为灵兽。 赵玄从大都督府领官身准备动身之时,还听说有位灵兽怀上的人的孩子,将要临盆。 也不知道生下来是人形还是兽形。 听完解释,杂花猫惊诧不已,人话都不会说,在旁边一直喵叫个不停,赵璇嫌它烦,挥手赶出去。 看向八卦铜炉,脑中构思丹方,材料,很快便想到一件才得不久,却极为有用的血材。 在破庙出剑斩下的龙种躯体。 虽血脉杂乱,但全部凝结再加妖丹辅助,正好可以当做主药。 开炉,炼药! 烟雾从丹炉喷发,萦绕不绝,很快将整座丹房充斥。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八个时辰后,丹房发出一声清响,浓厚烟雾泥牛入海涌回丹炉,不一会儿,赵玄推开门走出来,英俊面孔有隐藏不住的疲惫。 轻吐出浊气,他的目光望向时值正午,依然有着浓厚云气的天际,昏暗一片,透不出一丝阳光。 “要下大雨了。” 杂花猫嘴里正嚼着从小摊偷来的鱼干,回道:“这天很不正常,不该下雨的。” 云从龙,风从虎。 杂花猫虽说是猫,却比平常的家猫来的庞大,养猫读书的文人多了去,但养出名堂的也就杂花猫一只。 看着额头隐隐若现的王字,赵玄估计这家伙有几分山君血统。 风云际会,能感知到天气再也正常不过。 “是龙种。” 在破庙相遇时,他就已经看出龙种将在化蛟的边缘,本想留下,但初来乍到、加上龙种耗费精血一心想逃,便没有去追。 本打算处理好县内事情就再去斩杀,短短十天,黄天妖人与妖物便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实在太过巧合,它们之间没有关系,绝不可能。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出剑而已。 “我去睡一觉,你继续看着县内事,还有,不要再去偷鱼干,拿钱买。” 一串铜钱被丢过来,砸得杂花猫心花怒放。 合衣而睡。 沉入梦乡。 待到醒来,一算时辰也才两个小时。 没心思再睡,打了盆水洗脸,简单吃点饭,赵玄便按着剑,坐在屋檐下,手里把玩着剑鞘。 “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没过多久,外头响起急促的呼唤声,以及怒骂。 报信衙役衣袂凌乱,脸上更留有两道抓痕,很是狼狈不堪:“大人,您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猫,尤其是那只杂花色的大猫,太凶了。” 赵玄问道:“找我何事。” 衙役咽下口水,语气忐忑:“县令大人突发癔症,晕厥过去,现在已经不能理事,百信那边又出了几道乱子,现在正在一些读书人带领下聚在一起冲击县衙,县丞钱大人叫小的请您过去商讨该如何办。” “我知道了。” 赵玄拍了拍手,跟衙役一起离开。 半刻钟后,路过转角,衙役忽然消散不见,昏暗逼仄的小巷,徒留下剑客一人撑伞。 赵玄平静道:“老旧把戏,都出来吧。” “手段不在新旧,管用即可。” 黄衣老者手持骨杖,背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位彪形大汉,幽幽地道:“离开校尉府,不能随时调用阵法护体,今日此时,当成汝丧命之时。” 云山县在妖魔纵横之地设县,有三重依仗,城隍庙镇压邪气、校尉斩妖除魔,在这之上,还有笼盖全县的护法大阵。 阵眼分别是校尉府、县衙、城隍庙,成三足鼎立。 据阵眼可在大阵未破之时,安居不败之地。 这是历代县令不出县衙、不出城的规矩由来。 “杀你,无须阵法。” “呵呵,狂妄!” 小小的巷子里,不断有身影闪现,妖气、邪气,肆意汹涌而出。 妖物、鬼祟、妖人,十几双眼睛全都看向赵玄,蓄势待发。 它们承认这位年纪轻轻的校尉天赋异禀很不一般,往后再给些年岁成长,能达到一个极高顶点,成为举手投足间,改天换地的大人物。 可是,现在不是以后,抹杀一位将要成长的天才让它们心醉不已。 “老朽再给你一次活路,皈依我圣门,可留得一命!” 赵玄望着老者,嗤笑一声:“残兵败将,不足称圣。” 不知怎么的,在这话后,风声格外深重,刮的人脸皮发冷,连带着光线也跟着暗上几分。 细小布料随风飘荡,带起丝丝红迹。 赵玄取下腰剑长剑,拔出,森冷气息愈发严重,直让人怀疑是否到了寒冬腊月。 未下雪,已落血! 剑风如狱,惊蛰乍起!赵玄浑身气息猛涨,整个人看不见身形,几乎方眨眼,那一柄携带死意的剑便印入眼中。 一只妖物警铃大作,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身躯猛然涨大,化作猪妖原形,毛发根根如针,同样闪烁着寒光。 “我可不怕……” “你”字未说出,猪妖动作停熄,硕大身躯陷入僵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它,要死了。 剑刃抽出,划过,一颗硕大头颅便轰然砸落在地,大片的黑褐色血液从脖颈处喷出来,染红一地。 血腥味随风飘荡,惊得众人鸦雀无声。 “好快,好利的剑!” 有人如是说道。 猪妖修为是初入三境,天赋神通为法相,一旦开启,整个身体如金刚般不可摧毁,开山裂石只是等闲,可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位,居然挡不住这一剑。 这校尉,杀力怎会如此之强! 霎时,有些妖物生出退缩心思,说是结盟围杀,可他们都不愿意为同伴而死,命都只有一条,死在剑下,谈何大业将成! “你很强,我愈来愈喜欢你了。”黄袍老者笑道:“用你尸体炼制出的法尸,将会是我征战逆周的利器。” 骨杖挥动,上面纵横交错的人骨头,互相作响,在老者背后的壮汉动了,浑身气势如同山岳,一步一脚印,将青石板的街道都踩得破碎。 “法尸名呼延山,生前乃是安康县校尉,修行安然不动密藏法,被老夫围困七日所杀,死后炼成护法神将,对战无往不利。” “就让老夫看看,你的剑,能否斩破山岳!” 赵玄眼神冰冷,手中长剑,闪着凄厉的光,一字一句道:“你该死!” ------------ 第八章 黄雀在后 厚重云层覆盖四野,凄厉狂风怒吼,昏暗巷子凌乱着泡影,似烛火将熄。 壮汉面容呆滞,挥拳,砸落! 空气就像洪水暴雪,奔流。 铛! 赵玄随之递出一拳,凝固空气顿时被打爆,波及之处,几枚暗算的法术也被一同轰开。 “一起上!” 鬼祟放出邪火,妖物变换形体…黄袍老者咧嘴,吐出一口浓绿泛黄的毒烟。 杀机四伏。 赵玄眼底泛出白色,如同骄阳雄起,通体金光在他身上明灭,将整片昏暗的地方照的亮堂。 轰! 杀机如水消融,在白光面前兴不起丝毫波澜,在这之后,剑刃动了! 径直化为一条直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难以躲避的角度掠杀,在众人眼里再也看不到赵玄的身影,留在眼中的,最后一把通体泛着白光的剑。 人在何处? 不知。 只有血迹不断挥洒,残肢断足铺满一地,将此地衬托得形同鬼蜮。 赵玄持剑在巷顶露出身形,眼神古井无波,形同巨大、危险、难以匹敌的猎食者,捕杀胆敢冒犯的罪人。 十三道身影,还剩七道。 黄袍老者低下头,看着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终于不再笑,叹息道:“世人都说兵家修士杀力无双,在兵家修士中,刀修可力敌千钧堪称一霸,未曾想到剑修杀力也这般强,它们死的不冤。” “本来想留你全尸,现在,不必了。” 黄袍老者掏出一柄匕首,刺入心脏,整个人竟发生诡异变化,白发转黑,枯槁肉体得到补充,充盈起来,霎时间,已变成一位年岁不过三十岁的男人。 作为代价,死去的那些尸体,像是被某种生物吸允,纷纷化作干尸,与当时所见的一模一样。 “吮血大法。” 赵玄出言:“黄天教看门手段。” “你的见识不错,黄天赐福,我之肉身已经如同四境顶尖炼体者,现在,死!” 话音未落,老者整个人猛然冲过,手中骨杖势大力沉,在砸落间还伴随鬼哭狼嚎干扰心智。 壮汉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挤向他。 连空气都被打烂。 这还不是最可怕。 在这避无可避的攻杀下,剩余存活的妖物也纷纷出手,远近结合,组成一张死网,泼向形只影单的剑客。 近了! 更近! 那柄叫做惊蛰的剑猛然挥动,上面看不见一丝亮光,神华内敛,就这么普通递出一剑。 一剑后—— 整片不大的地方成为血肉磨盘。 距离最近的几位妖物在凌厉剑气中支离破碎,变成肉块骨架散落一地。 有两只妖物见状不妥,想在攻杀中远遁,还未出多远,就被无形墙壁挡在里面,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刺破心脏,搅碎妖丹。 “你什么时候布下的困阵。” 黄袍老者脚下断裂半截骨杖,浑身布满细碎伤口,不住往外喷出血液,在吞下一枚丹药后得到缓解,面容仍是苍白的纸色。 十三只妖物围杀,短短时间死得死、伤的伤,还能活动的,居然就只剩下他一人。 用来驱使壮汉的符印也被破坏,现在的他称得上真正意义的孤家寡人。 本该是他们围杀! 而不是用困阵圈住他们,一个个斩尽杀绝! 赵玄衣衫破开,露出里面贴身短甲,微微颤动,恍若有灵呼吸。 他按住剑刃,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还算满意。 兵家修士公认天下杀力无双,号称三尺之内,人尽敌国。 强则强矣,却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弊端,境界未高时不能锁定全城,能打能杀,却很难追得上。 县城内只有他一人作为校尉,一个一个杀太过麻烦,见面就逃不打更是糟心,便有这一场将计就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黄雀,谁是螳螂,尘埃未定前难以分明。 杀掉面前这些东西,接下来的事可从容处理。 “咳咳咳……你很强,对自身修为太过自信,这是好事,不过…”黄袍老者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向天际:“黄天俯瞰万物,神君之意不可违背,你不过一介蜉蝣,安能摧撼大树!” 神君,即是那位逃遁而出的道统修士,在黄天教教义中为天意化身。 “神君,呵,狗屁神君。” “大周立国时是有多少神君?有多少地神?数不胜数,可祂们再强,也得屈服于凡人之下,但敢炸毛只有一个下场。” “死!” 面对嗤笑,黄袍老者不做争辩,只是道:“云山县深处大山,却水系河道遍布,东连西荒、北接乌恒,无论去往何地,皆可借水道之地速至。” “周朝北部贸易、税赋有大半依赖于此,只需将水道掌控,便可实质掌控一地民生。” “这是我教重要一步,哪怕你杀了我,杀了全城妖物,它也一定会实现!” 看了眼浓郁地将要滴下水的云幕,赵玄淡然一笑:“是后山那条龙种吧。” “龙种”两字听在耳中,黄袍老者豁然抬头,龙种是绝密之事,平日养在后山,连他都未曾见过,赵玄是怎么知道有这一步棋? “你怎么知晓此事。” “那畜生没对你说?” 妖魔一向偏执,尤其是那些控制一地,麾下妖物奉为主的东西,拥有比人更浓厚的羞耻心。 此次输了,那就磨牙饮血,养好伤潜伏在暗处伺机报复。 蛇类,普遍天性如此,受重伤不想告诉旁人很正常。 颇有意思。 “一只丢了半条命的龙种,死伤殆尽的妖人,你的神君,可曾预见到?” 感受到体内修为气息已恢复至六成,赵玄便提着剑,一步步走向老者。 靴底踩踏血水,叩出沉闷粘稠回响。 恍惚间,老者看见一位杀尽众生的修罗,正在狞笑。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这句话落下,天象变了。 黄色明光充斥,老者身上,某种枷锁崩碎,从身体里面钻出一个淡到极致的虚影。 羽冠、星袍、祥云……在看见的一瞬间,耳边顿时钻进去一大段话,俱是赞美词话。 这是,神! 握紧剑柄,赵玄目光凝重,可以看出这道神明虚影没有一点灵智存在,但祂本身即为最大威胁! 真神不可降于信徒,非五境修时不可做化身。 老者修为明显没到五境,所以他面前的这道神明虚影,只可能是一道承载法术。 关键是,效用是什么? 信仰这种东西从来不讲道理,道门有点化,佛门有度化,哪怕是出读书种子的儒教,也有仁义教化。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一句话就放下心中执念?都是被改变了念头,再也不能掌控自己。 黄天教蛊惑人心,赵玄估计这道虚影所承载法术很可能是改换念头,洗净脑袋信念。 果不其然,老者抬起手,指向赵玄:“原本这道法术是用以皈依那条龙种,避免不听号令,如今用在你身上恰好合适。” “以我之命换来护法神将一名,又能在周国朝廷埋下钉子,很值。” 黄光凝聚,虚影扑入赵玄头脑,很多他人人生、未曾读过的经卷一股脑灌进去,短短刹那,就像是走过百年人生春秋。 呼~ 呵~ 剑光递出,黄袍老者在不解中死去,飞扬头颅冲天而起,眼底存在散不掉地疑惑。 已是同道,怎么还动手。 赵玄现在确实感觉到脑子有点乱,耳边嘈杂的很,仅此而已。 因修行功法特殊,早在这之前就经历过极多痛苦,流民出身,毫无背景依靠修炼至此,毅力骨气无需多言。 “什么狗屁神灵,给我,碎开!” 低吼中,宝甲脱落,长剑惊蛰涌现雷光,剑尖倒悬,直接刺入心口。 嘭! 呢喃戛然而止,脑海中虚影被雷霆搅碎,赵玄漠然抽出剑,丝毫不顾及心口上的伤口。 “我赢了。” ------------ 第九章 神罚?狗屁! 天际阴沉如墨,闷雷滚过,炸裂,存续许久的雨水便一股脑泼出来。 雨里,一位少年缓步前行,尽管雨水瓢泼,未打湿一角衣摆。 县衙依旧安在,几十名衙役围在外面,虎视眈眈看向在读书人带领下怒气冲冲地百姓。 雨水将他们浇透,胸中的火反而愈演愈烈。 “请县尊大人出来!” “本县发生命案二十几起,王县尊全无作为,只顾着在后院饮酒作乐,他眼里还有大周律法,还有大周朝廷百姓吗!!” “……” “静一静,都静一静,县令大人中风现在不能理事,唤出来也无用啊,县丞大人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捕头手按腰刀,显得很无奈。 他是吏员,虽掌管武力,手底下有几十号人听命,收点苛捐杂税、追捕一些盗匪算可以,面前的万万不敢动手。 都是童生秀才读书人,以后科举考中就能做大官,比他可有前途的多。 再而言之,有那块用红布包裹,沉香檀木雕刻的至圣先师神位在,县令出来也没辙! 至圣先师,读书人的老祖宗,没人敢在面前炸毛。 就算放在大周皇帝面前,那位天子也得规规矩矩行礼,聆听教诲。 读书人的老传统,一有事情不合心意,就会扛着排位游街,在大周陪都,赵玄见过不少次。 甚至有些武德充沛的读书人,还会在至圣先师牌匾下扭打,哪怕打死人,也不过赔点钱。 就在这些人被雨水浇的心烦意乱,忍不住要冲击县衙时,捕头看见了赵玄,神色刹时喜悦,高声呼喊:“赵大人,您可来了。” 一句话,在场的几人全都看向赵玄。 淡淡锋锐气息覆盖全场,使得鸦雀无声。 “聚集在此作甚,都散了,染上风寒治病要钱。” 有人听完欲走,被同行人压住,“怕什么,有病给你钱治。” “听闻赵校尉是大都督府选调的高材,今日一见,略感伤心啊。” 出言者是名儒冠学者,年岁大概四十,是个老秀才,但以私塾教书为业,方圆百里许多读书人都有关系,甚至还教出过一名举人,在云山县称得上德高望重。 当时赵玄上任时见过,很有傲骨,别人都叫镇守、大人,偏偏就有他称呼校尉。 “回去吧,我没心思和你们耗。” 赵玄现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让民壮加固加高城墙,修整理清县内的排水,做好龙种化蛟成功河水直冲倒灌局面。 这些读书人带领愚昧百姓聚集,只会这里添乱。 “我再说一次,都散了。” 雨滴砸落,字字有声。 老秀才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明明有话要说,却卡在喉咙,死活吐不出来。 一柄无形利剑,正抵在喉咙上,尖锐之感令人浑身毛发悚然。 “赵玄,你作为本县校尉,主管妖魔作乱治安事,如今短短十天,城内死了这么多人,个个是无辜百姓,他们妻儿老小,何其无辜!” “给我们一个交代,要不然我们必联名写书报给朝廷,治你的罪。” 年轻士子推开仆从站出,义正言辞,数落罪状。 赵玄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待到士子说完,点了点头:“讲的不错。” 雨水凝聚锋刃,击穿士子脸颊,疼的再也说不出话。 “按大周律法,以民告官,为大不敬,该重罚。”顿了顿,赵玄走到至圣先师牌位面前,感叹道:“圣人教给你们道理,是让你们知道何为对错,不是助纣为虐。” “冲击县衙,冲开之后阵眼破损,你们可以进去,妖魔——难道就不行?” 咻! 人群中一个村姑打扮的女人神情大变,头颅破开一个大洞,一只深褐色东西从里面钻出,又分出几道影子,各自往不同方向逃遁。 几声清响,无形剑气带着尸体回来,真容为一只膘肥体壮耗子,眉目间依稀带着人脸。 妖! 人群中居然混着妖物! 这怎么可能。 老秀才睁着眼,手中至圣先师牌匾告诉他,妖物没有做假。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仔细想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有一种拘束感,消息得知恰到好处,城中陡然出现妖魔作乱。 然后按照规矩去询问县令,县令也该按照规矩出现在台阶,一一解释保证。 人群就会散去。 县丞的承诺不作数,而县令又恰好中风不能理事,愤怒中只会当做推脱之言,冲进县衙。 县衙有什么? 护城大阵的阵眼! 老秀才想清楚,又看见赵玄身上凌乱痕迹,心底愧疚:“老夫莽撞,还请恕罪,只是城内真的不能再乱。” “乱局很快结束。” “注意洪水。” “什么?” 此时县衙人影重重,许久未露面的县丞带领六科佐官出现,择日不如撞日,便将可能要突发洪水事讲出。 之前发过洪水,大家都有经验,便在官僚安排下散开准备。 …… 宽阔拔步床前,充斥浓烈药味儿,王县令依靠床上,口眼歪斜,不时有涎水滴落。 “能说话否?” 王县令转了转眼珠,口水流得更多,丫鬟见状又给擦拭。 “郎中说是饮酒过多受了风寒,这才突发中风。” 县丞一旁表述。 “不是中风,是术法。” 搭脉检查病症,赵玄用了几种驱散术法,并未见效,只是让王县令眼珠子转得更快些。 “今日有什么人与王县令见过面?多说说,找到那人杀了即可解除术法。” 术法因人而存在,王县令所中招式赵玄有把握解开,只是副作用稍大,一不留神堂堂县令大人就可能变成白痴。 得找到施术者,一了百了。 作为县令,生活很平淡,有案件上衙,没有便喝酒听曲,具体事物都有佐官照料,大多时间待在后院,丫鬟很熟悉见过什么人。 “除了来交接事情的各位大人,见的分别为春儿、玉秀、赛百花三位姑娘。” 听完,屋里几人面面相觑,估算一下时辰,上午才睡醒王县令就找了三位姑娘来陪酒。 “哈哈,县尊大人,真是老当益壮。” 屋内弥漫不知所措的尴尬味道。 这能怎么说,总不能谈论上司白日宣淫,被妖人所害中风。传出去哪怕治好,王县令今后也抬不起头。 “那把那三个女子找过来?” “不急。” 走到窗前,听着越来越大雨声,赵玄笑了笑:“让县令养着吧,一动不如一静。” 众人退出,赵玄与县丞一起走去户房检查储物。 “赵镇守衣衫凌乱,可是来县衙路上遇到妖魔伏击?” “嗯,都杀了。” “好啊,一剑荡群妖,大都督府果然没选错人,赵镇守年轻有为,真是云山县之福,百姓苍生之福佑,看了过不了多久,镇守一名便要落到实处。” 镇压一县为校尉,镇压一府才是镇守,只是官场上的人都爱奉承,宁可往大了叫,也不肯往小的叫,怕得罪人。 没有回应,县丞拢了拢袖子,之后,又去看身边,却发现人已走到前面,神色如常。 原地不动,县丞咳嗽两句,又拢了拢袖子,眼见着前面的人走远,拐过转角消失不见。 “潜龙卧渊吗?” 没人回话,县丞迈开脚步,再次跟了上去。 只是短短片刻间,紧随其后到户房时,眼前血腥,让人顿时头皮一缩。 户房一名主事死了,死状很熟悉。 浑身血液被抽干,半跪在地,一块金板镶嵌在脑门上,没有雕就图画,只是写着几个大字。 这是黄天妖人手段! 有人忍不住将金板上字句读出: “神罚,将至!” “哼,狗屁!” ------------ 第十章 走蛟 县丞脸色微白,不太好看。 县令中风、差员暴死,这是开始,往后数他这个代管一县民生的县丞是不是也会被做成干尸? “黄天妖人还在?” “还在。” 赵玄随口回了一句,作为黄天教志在必得的地界,云山县当然不会只来那么两个人。 根据之前审问,在两名已经现身的黄天教妖人之外,还有不少各自分布在外,归属于某个高境修士指挥,意图谋划全州府。 比较万幸,那位高境修士不在云山县,似乎被某件事拖住脚步,只得派手下前来攻占。 只是…… 赵玄刚才检查阵眼,并没有发现到有外人使用法术迹象。 两种可能,要么使用法术那人境界太过高超,远远高于阵法所检测的极限,要么便是被阵眼庇护承认,可随意挥洒。 他倾向于第二种,按照杂花猫之前说法,这里有老鼠。 是谁吃里扒外呢? 目光如电扫视,被看过的人全都浑身发抖,感受到身上不断传来的如针扎的刺痛,纷纷噤若寒蝉。 这位爷,不会又要杀官吧! 前几天出现干尸,便死了一位根深蒂固的县尉,家中至今在守孝,尸体被火化,全尸都没留得下来。 现在……几人对视,又看向县丞,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您是县丞,八品官。现在又代管全城,矮个子拔高个也得您出马呀! 县丞瞪回去,你们怕死难道我就不怕? 都怕,不过好在赵玄并没有拿他们开刀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稳定尤其重要,不能乱杀立威。 问了死者最后一次与人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回大人,是在一个时辰前,小人来查看今年农田帐册。” 一个时辰前? 那时赵玄在被围杀,假设围杀之人成功,在失去校尉前提下,干尸被发现,县令又中风,人心惶惶之下谁最有利? 目光又全看向县丞,让对方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这是栽赃嫁祸!” “小人好像记得,县丞写信召集过一批散修。” 有人适时开口。 好像说得通,按照大周升官条例,县丞大多由举人担任,且非大功不得升任正官,一辈子只能蹉跎在八品官,只有将要致仕才会加一品回乡。 城内大乱,县丞英勇果敢掌控全局,力挫黄天妖人,保全全城。 写个折子再送点钱,报到吏部,少说也能升两品,再由朝廷恩赏一个赐同进士出身,往后做到二品也可在望。 说得通,要夺取县城,不一定非得攻破城门,暗地扶持自己人也一样。 若是满朝上下全是黄天的人,这与改朝换代又有何区别? “那些散修我是写过信,传出去几封皆无回应,恐怕是看到黄天妖物几字胆怯不敢来,再说了,我写这些信是为了保全民生抵御妖魔,毕竟多一个人多份力。大人不信,我还有留在架阁库的备份,随时可调。” 感受到脖颈处围绕凉意减少,县丞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口才尚可,对面也听道理,要是不由分说,直接一剑杀了,说理都没地方去。 挥手将人全部驱散,赵玄独自一人留下,目视金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其实也可以用黄天教的术法。 用术法追踪术法,修行同源之间会有互相共鸣,这便轻易的多。 武备堂教东西很多,很杂。学的东西也因人而异,不论正邪诡异,只要有用并不禁止学习。 上次他要用抽魂术便在此内,事后无非说明缘由,写一封战报发过去即可。 被虚影法术冲击,脑子里多了不少黄天知识,更准确而言是另外一人的意识覆盖,知识反倒是其次。 惊蛰剑斩灭意识,遗留下知识法术倒是可以用,毕竟这些东西与武备堂所内存储浩如烟海的邪书相比,实在不怎么上台面。 伸手并成剑指,点向金板,温暖黄光泛起,赵玄豁然转头,向门外看去。 此地就有一道联系,且在渐行渐远。 “不好,县丞大人也变成干尸了!”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 佐官一片哗然,只是在看到尸体后不得不接受事实。 “不是干尸,是皮囊。” 赵玄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看向尸体头颅上破开的大洞,从洞口能看到里面空空荡荡,内脏骨骼俱都不见,拎在手上空得像件皮草。 “有东西将县丞杀了,剥下皮囊钻进去,时间不短。”低声问身边的人:“县丞在我上任之前是否有过超出常人变化?” “有的,三个月县丞生过场大病,在家里养了半月才来上值,这件事我们都记得。” “这么一说确实是,之前县丞与我交好,每日下值后都会约去喝花酒,这几月也不去,原来是被人替代!” 赵玄轻抚剑柄,愈发感觉到云山县就是一摊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波涛的泥潭。 三月前便开始布局,直到他来后,明暗也有两条线。 一条是龙种成功化龙,县丞取得掌控权里应外合打开大阵。 另一条为黄天教表面失败,他被度化,县丞加官进入朝堂。 二者不论成功哪一条,都对黄天教有利。 而他安然无恙出现却打破这些计划,难怪县丞要逃。 “有意思,藏在皮中不是妖物,难怪可以避免妖气检测,也能得到阵法认可。” “事后我会向大都督府写奏折,放心,扯不到你们身上。” 听到这话,人心惶惶的吏员总算安下心。 一座县治,先死县尉再死县丞,连带县令也被迫害,在承平年代一封奏折足够,上达天听。 吏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追究责任,更严重些直接撤销县治也有先例。 将皮囊封存,赵玄去看了县令,还是那一副口眼歪斜模样,只是这次使用法术后虽然还是不能说话动手,面部倒是回归正常。 “知县大印丢了。” “呜呜呜呜……” 眼见王县令激动,赵玄示意稍安勿躁,“是留在正堂那个,假的,真的还在我手里。” 当时两人吵架,最终结果为赵玄说服王县令,用一枚废印替换掉悬在正堂的真印。 本是无心之举,意图在到最坏局面也可借此翻本。 没想到现在倒真走对。 听到能镇压全城的印信还在,王县令安慰之余心底不免感到后怕,失印等同失城,不论缘由,一律剥夺出身,斩首示众。 与之相比,借给校尉虽然也要受处罚,可上面不知道啊,你不说我不说,便是无事发生。 这时,天空轰隆一声巨响,雷光通天彻地,将天地照得发白,恍惚间,好像有一条模糊不清的影子正迎着风云,意图扶摇而直上。 雷声过后,没过多久,便有人来禀报。 “大人,雨水已经漫过街道,沟渠排不出去!” “不应该,沟渠直通河道,有上下落差,不会排不干净,只会是有人將入引导而来。” “将人都往高处去送,准备好吃食干粮救生器具,剩下的不用操心。” “是!” 佐官披着蓑衣,脚步匆匆离开,在身后能看到奇特一幕,分明水线已经漫过门槛,但却好似被无形堤坝阻拦,透不进来一点。 这是县衙,有阵法庇护,但县城里面还有许多是没有庇护的破烂房子、穷困居民。 他们为一日三餐终身奔波,少干一天活都有可能饿死,少穿衣服便可能会被冻死,这场大雨洪灾,会带走无数人的生命。 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龙种啊。” ------------ 第十一章 斩蛟龙! 雨水漫地。 目之所及,一片泽国。 到处是孩童哭喊,大人老者的惆怅。 云山县处理还算得体,家中有房屋稍高的,便让他们爬上房顶避水,家里房屋只是窝棚或者是大街上的乞儿,便统一安置在客栈、酒楼。 余下的人在工房带领下加固房屋,搭建高台、木筏,以备不时之需。 路上,赵玄回了校尉府一趟,放开禁制将周围的穷苦人都收进去。 每一位都被辨别过,没有妖物浑水摸鱼。 现在的校尉府人满为患,屋内屋外除了赵玄住的房间,全都有人的影子存在。 “哇,好多猫!” 相比于大人,孩童便显得格外活泼,他们不知道这是危及生死的避难,只知道今天不用干活,能有好多人撒野玩。 杂花猫不满地从缺门牙小女孩手里挣脱,舔了舔被揉乱毛发,诉苦道:“这么多人类孩子太捣乱,下手没轻没重,你看我尾巴上的毛,居然被揪秃了,真是岂有此理。” 啰啰嗦嗦续讲完,杂花猫又道:“你准备一个人去?” “嗯,你要帮我?” “别介,天上那条蛇现在已至四境巅峰,等会跃入河中便是货真价实的五境见日妖物,放在穷乡僻壤,都能被称作妖王。我才两境,可打不过。” “不过,同类相通,妖物入五境之后需要褪去凡皮肉身,才能真正得道,那时是它最虚弱时候,很短,但我能把握这个时间。” “好。” 赵玄闭目养神,横剑于膝。 山河奔流,在某个时刻,无形契机从天地山河里生出,汇聚成段段细流,自下而上,涌入在云层中翻滚身影。 于是,大雨停了一瞬,又再次落下。 云雾散开,人群不约而同抬起头,看见那条龙种。 “龙!” “是龙!” “……” 信仰信念在汇聚,经过暗中调控,龙种怒吼一声,径直飞入与县城合流的河道。 刹时间,耳边传来地动山摇,那是河流在怒吼,迎接自己新的主人。 “到时候了。” 赵玄睁开眼,解下惊蛰剑,抽出,剑身光亮如镜面,清晰映出少年坚毅面庞。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一言方落,已不见那道挺拔身影,余音绕梁而已。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 …… 敖林感觉到从未拥有的快活。 一念波涛巨,一念河海凶,在这无处不在的水世界,它仿佛成为唯一主宰的真神。 破旧皮囊被退下遗弃,新生长出血肉是难以言语的威严,浑身上下骨肉疯狂颤抖,每一刻每一秒,皆是在比以前变得更强更大。 在河流倒影里,它看见自己新模样。 蔓延十几米的巨大身躯,头上长着一枚独角,三爪四肢的龙足强而有力,随意挥动便能带起一片云雾。 “吾,乃此地龙王啊!” “不见得。” 谁! 这谁敢忤逆它! 很快,一个高挑少年映入眼眸,熟悉地模样顿时让怒火升腾,它还记得那一夜破庙里那一剑,直接斩去三成本源! “原来是你,好,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本想之后再杀你,可你竟然这么急着送死,本王,便满足你!” 蛟龙怒吼,河水翻腾。 黑色的庞然大物吞吐水雾,整个被雨水托高在半空,大量灵气汇聚在嘴里,一喷,即是一道天河倒悬! 赵玄站立在水面上,不染水迹,惊蛰剑芒吞吐,将扑面而来的水雾搅散。 之后,寒光突破风雨,递出! 嘭—— 一声巨响传出,水面炸开几米高的水花,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相聚又极速分开。 龙种敖林低下头,看着右爪上细小伤口,在水润治疗下飞速愈合,很快飞好新的鳞片,再也看不到半点伤痕。 “我知道你的名字,赵玄,三境巅峰修为,在同类同进中算很强,可惜,本来如今是五境!” 敖林张开嘴,细密尖锐的牙如林纵横,狞笑道:“吃了你!” 变化,蛟龙躯体又长大几米,这是一种独属于五境修士的力量。 气象! 每个修士在五境见日修为之前,本质上其实并无太多差别,妖也好,人也好,在几千年前都被称作为同一境界。 见日修为以下,尚未看见心中大道,没有领会气象,互相之间攻伐属于常态。 就连一境修为凭借法器去斩杀四境都有。 只是后来道祖改革修行,将更多境界细化,才多出差别。 因此在修行中有一句话:“未曾拨云见日得气象,修行一场终为土灰。” 这是,法器、修为也难以弥补的差距! 砰! 渺小身影被直接击飞,在那一瞬间,惊蛰剑突兀飞出裁断紧随其后的水箭。 赵玄重重吐出浊气,将嘴角血腥咽下,他知道五境修士很强,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强! 那种气象,在漫天都是雨水世界所带来的加持,简直超过好几个龙种修为的叠加! “呵,不自量力!” 眼见剑又刺过,敖林心中生出戏耍心思,它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又在今日遇到仇人,哪会这么轻易放过。 死,是最轻松的惩罚。 它要面前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哈,来取悦我吧,凡人!” 赵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一种比以前更猛烈更刺眼的气息陡然生出,如风暴雷霆般席卷。 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子,此时正透着白! 惊蛰作响! 雷霆隆昌! 铮——! 大河之上,绝不属于此地雷霆强横掠过,聚集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强悍之力,同时,漫山遍野的水被雷霆浸染,顷刻间,方圆几十米已经变成雷霆的海洋。 这是,剑的气象! 一剑递出,一股通天彻底的雷声,响彻四面八方,哪怕在城内,在昏暗天际里也能看见那一道一闪而过的惊雷。 “惊蛰,诛魔!” 剑锋攻杀,锋锐无匹,裹挟难以阻挡的“势”,与那庞大蛟身撞上! 没有意料之中的响声,而是极为平静,除了雨声风声,整个天地间再也听不到第三种声音。 直至……缓慢沉稳的呼吸声再次出现。 一口猩红血液再也忍受不住喷出,身上宝甲碎开,浑身气息消耗殆尽,赵玄落在一节浮木上,面如金纸,已到油尽灯枯。 强行以三境修为驱动不属于自己的气象,身体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碾压侵蚀,哪怕剑修身躯强大,但他能出的只有这一剑。 苍白色雾气散开,传来浓厚血的味道,此时的蛟龙敖林样貌格外凄惨,一只龙爪被斩断,但这并不是重点。 最触目惊心的是肚腹间那一道长达数米的豁口,正不断往外涌出淡金色血液,甚至隐约可以见到不断跳动的心脏。 “这一剑,很不错。” 敖林目光冷冷看向渺小身影,它从未想过有这一幕,五境修为居然被一剑斩至重伤,若不是现在气象环境都极其适合,或许刚才那一剑,自己会死。 被三境剑修斩杀,是天下最耻辱的罪名。 呼吸,吐纳。 流出的金色血液在回流,疯狂涌入身体,无处不在的庞大水汽滋养躯体,每一刻每一秒,从未停歇。 一刻钟后,身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伤口,就连被斩断的龙爪,也被嚼下,生出。 它知道,这是突破虚弱期将要过去,再过不久,将真正拥有五境修为,可以碾碎面前虫子。 赵玄仰起头,忽然开口:“你可知道剑修最大荣誉是什么?” 不等敖林回复,便吐出话语:“自从千年前大周剑仙林晓归斩杀十一境妖龙后,天下剑修无不将斩龙视为平生志向。” 一枚赤红色丹药与一枚纯黑色丹药出现在手里,被吞咽下。 “今日,你这头畜生,必死。” ------------ 第十二章 雷霆! 近十里天地之势猛然消散无踪,水滴凝滞在空,密密麻麻,敖林忍不住面露惊色! “你不要命了!” 这时,河流如血水波不起,数不清的电芒穿梭在里面,汇聚,顷刻间生活在水里的鱼虾纷纷翻着肚皮浮上水面,透露出熟透焦香味。 以龙血丹与燃血丹,换取肉体能承载的最大修为。 电芒汇聚,雷声作响。 一种“雷霆”气象,赫然与洪水气象分庭抗礼,甚至撕扯! 赵玄现在几乎化作雷霆造就的人! 惊蛰剑向前刺出,雷霆紧随其后,凝聚成剑光,由小转大,竟如同匹练蔓延数十米,所过之处,腾起大量浓厚炽热雾气。 会死! 看这一剑风华,敖林脑海中不受控制涌现出这句话,两相对比,它,只得承认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面前剑客已经到达与它平起平坐的境界。 而根据历年历代剑修不断斩龙,世代流传下来的经验,这一剑更蕴含某些天然就让它感到可怕的东西。 那是,历代龙蛟之属的不甘与惧怕! “本王怎可能会输!” 一声龙吟,便有百尺长河自天上来,汇聚在龙身,如同披了一件厚重如水晶般的铠甲,裹挟百里水泽之势浩浩荡荡,砸落! 两方对抗,水泽击溃雷霆,敖林看着那坚韧不屈影子溃散后还没来得及露出笑意,然而就是下一瞬间—— 腹下猛然传来剧烈疼痛,让这位山川水流之主,忍不住哀嚎、打滚。 一柄三尺长剑,以迅雷鬼魅速度,刺入龙身七寸要害! 但凡蛇类化龙,皆有七寸要害,非至真龙境界不可避免。 敖林化蛟,先前本体是一条大蛇,与鱼类虾类不同,避免不了七寸要害。 因此,只这一击,便斩掉龙种四成本源! 光华闪过,龙种化作人形,庞大身躯缩小,远远地避开这柄剑。 不得不承认,龙蛇之属实在太过得天独厚,化作人身格外俊美异常,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特殊灵气。 只是身上那处不能愈合的剑伤,破坏了这美感。 “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它说:“你杀了我又能如何,黄天教暗手无数,我失败了,你也会死,我们名为仇家,实则是一体。” “不如握手言和,我保证不侵犯云山县地界与沿途农田,只是借道走入淮水。” “你若是不信,可以天地立誓,但有违背,天绝之地弃之,永生永世修为再也不能寸进!” 听到最后一句誓言,赵玄难免动容,在这修行大世,誓言誓词不得轻出。 凡人出言不入天地大道,无伤大雅,但修士一举一动都在天地之间,起誓一旦违背,天地便会惩罚。 曾经有一位境界极高的魔道大修士,发誓答应一位佛门弟子嘱托庇护其弟子百年,在第九十九年时,魔道大修士突然吞了那位弟子。 之后百年,魔道大修士被誓言折磨,直接沦落为修为不得寸进,又倒霉至极的灾星,亲友弟子全部死绝,直到那位弟子转世归来后度化了魔道大修士,才告一段落。 敖林以此起誓,很值一信。 赵玄听了,默然,雷霆托举他立在半空,能远远看见一座被泡在水里的城池。 风中传来苦咸,是为孩童流离失所,家庭离散的悲凉。 敖林不愿意死,但那些普通百姓又何其无辜? 赵玄其实有些懊恼的,在破庙那一次,他就应该直接斩杀这条蛟龙,但当时真没想到,一举一动会对之后的场景产生如此大影响。 没有回答,剑吟作出回应。 敖林沉默了,实在无法想象面前这人到底蠢到什么地步,双方安好活路不走,非得一路拉着它赴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它说。 在水雾雷霆之外,第三种明媚黄光突兀出现,恍如大日,照耀四方。 作为黄天教培养之妖,它怎么会没有压箱底手段? 只是一旦使用就会在身上彻底打上烙印,往后不再上自由,黄天教徒皆可用符咒将它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原来你的手段是这个。” 赵玄笑了,他伸出手,一团炽焰黄光也在他手上浮现。 光芒一出,敖林真真真正感受到命运何其荒谬,它的脑袋停了数息,怔怔然片刻,随后地低吼更是语无伦次。 “你也是黄天中人?那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杀我……这不对,这件事情不对啊!” 它很不解,只是这个疑惑注定要带到地狱。 剑声怦然作响,无声无息突破黄光,鳞甲,击中七寸下方心脏,搅碎! 赵玄还站在原地,头脑发晕,这一式飞剑,在敖林心烦意乱没有准备时发出,很快。 但上面汇聚着他九成法力修为,丹田气海空了两次,现在只剩下薄薄一层能勉强维持着不掉下去。 两人对视,只有沉闷呼吸声不断回响。 良久,赵玄看着这条伏在河面上,头颅仍旧有一米高的庞然大物,顿了顿,双手握住剑柄。 缓慢抽出,任凭金色血液流淌。 一线天光乍明,浓厚水雾逐渐消散,风平浪息。 …… 波涛如聚,毁堤淹田。 云山县一片泽国,洪水已蔓延至一楼顶,一些只有一间房不算高的茅草木屋,便只能看见房顶上冒出的草木顶子。 大周皇帝庇佑,百姓并无伤亡。 云山县不是很大,居民记录在册八千多人而已,再加上一些乞丐和未上户口也不过万把人,衙门校尉府城隍庙各自分担些,再加上临时搭建的高台,虽局促,却极为管用。 捕头站在城墙上,周围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觉得很惆怅。 县慰县丞都死了,王县令卧病在床不能理事,校尉赵玄又去外对付那条兴风作浪的蛟龙。 如今云山县中无老虎,他这位手底下有几十名捕快衙役的捕头,便无可奈何上了城墙。 城外有什么? 农田,洪水——以及十六个不靠船只木板就能站立在水面上的奇人异士。 其中有七个穿黄袍的,剩下九个虽然是人形,却都保留着一种或几种兽类器官。 狼头虎尾,望之不似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群妖物与妖人。 “城门官,护城大阵应该没问题吧!?” 面对捕头询问,城门官用毛巾擦了擦头上水迹,想了很久才回道:“应该没问题。” “应该?” 捕头很不爽,妖魔入侵事关生死,护得住就护得住,护不住就护不住,总该有个确切答案,模棱两可算怎么回事! “我的老哥,我只是个看门的,哪里知道这么多。你让我回答,我也回答不上来啊。” 城门官不敢回答,护城大阵用三处阵眼作为构建,所谓守护城墙,是要在三处阵眼都激发的情况下才能庇护,且每时每刻都要消耗大量灵玉储备。 平时有校尉在的时候都没开过,妖魔鬼怪随意进出无妨,敢挑刺的也都被校尉杀了。 现在开启,他也是第一次用,心中没底。 但愿校尉大人能够快些回来吧。 城上城下两个世界,黄袍妖人中有人开口道:“那校尉不死守城池,居然妄想凭借三境修为去斩杀见日境界蛟龙,实在太过狂妄。” “自寻死路,实属正常。镇妖校尉皆是这副德行,仿佛离开他们,这天下也不转了。妄图在走蛟斩杀蛟龙后一锤定音,现在应该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又被其中一个威严青年打破:“不必多说,破开城门大阵,让他们迎接黄天到来!” 在示意下,有个贼眉鼠眼,身材矮小的汉子走上前,其双手捧着个盒子,上书。 【云山县之印】 “吾乃云山县丞,今县令无法理事,按大周律令,吾当持印调控全城,若有不服者,即刻天诛。” “开城门!” 听到这话,城门上人看向此人,宛如在看智障。 “……城门大阵怎么还在?” 汉子翻看手中官印,满脸不可置信。 ------------ 第十三章 他回来了 官印是假的。 再次尝试过几次后,汉子不得不承认此结论。 这在他看来很不应该。 三月前就已经杀死县丞披上皮囊假扮,每天晚上都会抽魂夺魄翻看记忆,所作所为完全符合行事,就连同床共枕的夫人也未曾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感叹比以往快了不少。 仅此而已。 面对校尉,面对县令,他设下许多真真假假局面,一切尽在掌握中,哪怕校尉杀了围杀的黄袍老者,也被他从容不迫逃走。 可是,“官印怎么会是假!” “安静。” 威严青年发话,汉子顿时不敢开口,“不过一步闲棋,奏效与不奏效皆可,身为黄天中人,如此有失体统,事后自己去执法堂领二十鞭。” 汉子恭恭敬敬低头:“是。” “浮鼠,凿开城门。” 其中一只身穿道袍的妖物听到点点头,迈步走到城门口,刹时间,淡淡光幕破碎,一个人头大小的洞口凭空出现。 作为代价,妖物浮鼠再无妖力维持人形,化作老鼠本相,进了洞口,跃上城墙。 看见妖物上来,城门官与捕头面面相觑,城门官提议:“要不…跑吧。” “跑什么!我们上百人还对不了一个老鼠?”捕头抽出刀,指挥衙役将弓箭上弦,铁锁布好:“宰了这只妖老鼠,本捕头替老爷们做主,给你们一人发二两银子的赏!” 财帛动人心,何况二两银子不少了,足够一户人家四口无忧无虑生活三月。 “谁杀了,给二百两,下任捕头我选他!” 咻! 呼啸络绎不绝,面对四面八方攻击,浮鼠嘴角勾起人性化嘲笑,站在原地不动,任凭这些东西落在身上。 叮当作响一片,躯体毫发无伤。 “愚蠢,凡俗铁器、凡夫俗子,也敢阻道爷?” 砰—— 黑影掠过,眼看就要取下捕头性命,但紧随其后一声猫叫,让浮鼠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它看见了什么——一只猫妖! 杂花猫跳到捕头肩膀上,额头王字隐隐生辉,居高临下俯视鼠辈。 猫食老鼠,天经地义,尽管浮鼠修为体型都比它高些,也不过是食物。 危急之刻,浮鼠高声道:“你我都是妖物,被人族厌弃,现在局面明朗,你我何不如联手将这些人杀干净,立下大功,平分云山县。” 杂花猫嗤之以鼻:“你才是妖,老子是校尉府力士,有官身正状,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与你这种邪魔没什么好谈。” 说完,一口咬死浮鼠。 城上城下,一时鸦雀无声。 直到捕头脑袋转过头,叫过声好,才接二连三响起欢呼声。 “校尉回来了?” “没有。” 杂花猫看向城墙下又准备破阵的人,继续道:“但有新帮手。” 末了,加上一句:“就在城外。” “城外?” 杂花猫点点头,半个时辰前校尉府阵眼中飞出一段信息,原本是要去找校尉,但校尉外出,杂花猫又被校尉承认作为力士,便由它来解读这条信息。 传讯之人是距离百水县校尉,距离云山县不远不近。 按照话中意思,百水县也出现黄天教踪迹,与云山县如出一辙,不过百水县并无大山阻碍,周围几个县城交通便利,四个校尉联手将妖人赶出,本意是打算再观望一段时间。 但因为县内水脉与云山县联通,察觉到大雨飞龙后便按照之前与赵玄传信过的约定开启护城大阵后便急匆匆赶来。 城外共埋伏两位校尉,只待一个时机。 杂花猫想了想,决定开口问候妖人全家祖宗,能吸引注意再好不过。 听着不堪入目的辱骂,威严青年面色阴沉,从怀中拿出一枚金灿灿豆子,念动法诀,抛下。 豆子落地生根,幻化成一位三米多高的金甲壮汉,手握开山斧,每一击下去,护法大阵上破洞便大上一分。 “黄天力士啊。” 杂花猫一想到自己也是力士身份,顿时骂得声音更大。 “住嘴,你这孽畜……” 畜字刚落,风声呼啸,两颗不知由何处而来的金丸砸落,一前一后,直接将某个妖人胸腔砸裂,一命呜呼。 “什么人!” 刀光纵横,两名身穿校尉官服的青年现身,举手投足,竟然直接将人群冲散。 “百水县镇妖校尉南宫越前来驰援!” “安平县镇妖校尉陈随前来驰援!” 两名校尉,稍高那位南宫越手持鬼头大刀,一举一动,与陈随所驱使法器结合,竟再次劈死一只妖物。 城头传来叫好。 城下鬼域森冷。 威严青年一挥衣袖,金甲力士转过身,开山斧蓄势待发:“来送死?” 十六个入侵者,去其三,余下十三个,再加上气势境界明显不低于任何一人的金甲力士。 怎么看皆是螳臂挡车之举,陈随笑了笑:“怕死就不会做镇妖校尉,有我兄弟二人在,只要有一个人活着,你们休想踏进城门半步。” “哈哈哈,放手厮杀便是,老子正愁没杀过痛快。” 南宫越横刀立马,兜头斩出一刀。 阴阳金丸紧随其后,为他抵挡法术法器。 作为兵家修士中人数最多,分布最广的刀修,并不追求剑修一往无前的信念,只奢求一个字,战! 管前面有什么人,有多少人,打不打得过打了再说。 现在出刀,每一刀皆是势大力沉,砸在水面,几乎让那一片地方成为空挡漩涡。 狂战! 力战! 苦战! “噗~”鲜血从嘴中涌出,带着粉色气泡,南宫越撑着大刀站在城墙前,面色倔强。 此时两人已无再战之力,二敌十四支撑小半个时辰,身上遍布伤口,作为冲得最猛、最快,南宫越右手被斩断,胸口被狼爪掏出血洞,虽有丹药护着心脉,此时也有油尽灯枯。 威严青年向前一步,丝毫不掩饰欣赏:“如未看错,你们两人恰好修行同一套功法,命格也对得上,动静结合可越境杀敌,很好,死后正好合炼阴阳力士。” 陈随叹了口气,“你听过解体大法吗?” “自爆法门?” “我们兄弟俩恰好会,请你看烟花,怎么样。” “……” 眼见着威严青年带人退后几十米,两名重伤校尉都笑了,拖延这么久时间,希望那位在武备堂最出色,最受国是看中的公认第一天骄,真能够斩杀蛟龙。 否则,等对面妖人察觉到不对,真就要殉国了。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不知道何时,有人发现天空中所下雨水越来越少,乃至于云层散去,透露出丝丝金光。 妖人一方抬头,惊诧,走蛟化龙不在一时一刻,按照天地间规矩,需要连下七天大雨,才能积蓄力量一举冲破前方阻碍的数百座桥梁与下面悬挂的斩龙剑。 如今雨水才下了半天多,将将起头,怎会说停就停? 沉默被打破,有人低声道:“不会是蛟龙被…” 话未说完,但大家都知道这个意思,平心而论,这怎么可能! 三境巅峰修士再强,可与五境之间不仅差了两境,还有气象差别。 气象一出,所获得加持之力,只有一句话可以表述:时来天地同济力! 天地都站在自己这一方,岂会失败! “计划不变,杀了这两人。” 没有人动身,因为他们看见了一个少年,浑身上下都受着伤,脚步步履蹒跚,气息在眼中就是一个凡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凡人,一现身,便镇压住全场。 因为少年手中,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龙头! ------------ 第十四章 可有人敢问剑? “噗通~” 蛟龙头颅砸入水中,击起大片浑浊污水。 对于龙这种神话物种,大周人的感情历来复杂难言,喜爱与厌恶交织,贯穿有记载以来所有故事。 当年周太祖只是一介草莽,修河堤的杂工,后提三尺剑以一介布衣而夺天下,对外号称真龙转世,历代皇帝也被叫做真龙天子。 但龙毕竟是妖物,象征意义再大,危及百姓江山时该杀也得杀。 根据《斩龙图录》记载,每一位斩杀过龙种的人,不论杀过什么龙,境界高低有多少,在未来某一刻,只要待在大周境内,皆会受到龙种气运反噬,必定有件极为重要事功败垂成。 对于想在大周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来说,斩条龙搭上一辈子,实在划不来。 南宫越往嘴里塞进好几颗药,抬起手龇牙裂嘴拍了拍陈随:“不愧是剑修,比我猛多了。” 陈随没有理他,而是思考此事过后可否从赵玄手里换取些龙肉,用来淬炼阴阳金丸。 众人想法颇多,转念而已,赵玄扶着剑轻声道:“诸位,可有人上前受剑?” 言语中没有杀意,极平淡,像是再问候多年未见老友,可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让还幸存的妖物不约而同退后几步,若不是周围有同伴看着,不肯丢下身份,现在已经运法逃回老巢了。 龙纹在人族是皇帝代表,在妖族也不平静,与凤、虎一起被合称为三大王脉。 妖族天生躯体强悍,相同境界不使用法器要比人族强,而三大王脉出身的妖物又比同类强得多。 现在五境见日龙种被人宰了,足够让它们丧失胆魄,打定主意待会要是动手,绝对不能尽力,保命为上。 “真是没想到,云山县这种破烂地方,能有你这种人物镇守。” “鄙人很好奇,以三境巅峰修为斩杀五境妖龙,哪怕手中宝剑厉害,也必然用过秘术、吞服过丹药,你身上有燃血丹的气味儿。” 燃血丹! 效用并不是只是名字描述燃烧血液,而是燃烧寿命,初为某天赋不佳邪道中人为保全家之仇所悟,后被历代炼丹师改造,代价降低,不再是吞下一颗就死。 转会根据吞服之人寿命、境界、甚至是玄之又玄的天资来决定。 有人吞下即死,有人吞下十颗所耗费不过两三天命,总之全看运气。 威严青年很想知道赵玄到底损耗多少寿命,是否不出手就英年早逝。 “燃血丹效用过后浑身会遭受针刺般痛苦,每呼吸一次犹如万千针在扎,忍着这般剧痛面不改色,不愧是号称又臭又硬的剑修。” “现在,你还能出手否?” 最后一句,黄巾力士猛然举起开山斧头,跃跃欲试。 赵玄笑了笑:“来问剑!” 清风吹拂,卷着话语飘荡,还是没人敢出手,于是赵玄便有了动作。 一柄长剑破空,剑锋撕裂青芒,犹如彗星袭月,眨眼功夫便至眼前。 威严青年眉头大跳,几道护体法术在身上叠加,又将自己与黄金力士调换位置,直到并未感觉到身上有法术破碎,这才疑惑看去。 恰好见到长剑飞回,带走手下假扮过县丞汉子的性命。 阳光洒落,星星点点血迹自剑刃滴落,透得一尘不染。 沉默、寂静……乃至于有道遁光生出,眨眼便远遁十里。 在这遁光之后,是接二连三的逃命法术,最后留在原地便只剩下黄天妖人。 “无应,我叫无应。黄天圣教破魂使。”威严青年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赵玄几眼:“我记住你了。” 说完,毫不犹豫带人离开。 赵玄没有去追,甚至连动弹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很疼,若不是惊蛰剑自行撑着,现已经倒落在地。 “回城吧。” 城墙上人涌下,自发找了担架将南宫越和陈随抬起,本也想抬赵玄,被婉言谢绝。 黄天妖人还徘徊在外,便不能显露疲态。 一路平安,回到校尉府,让杂花猫顾好校尉府,赵玄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是两天两夜。 待到醒来时,洪水退去,校尉府已经没什么人,只有一名妇人在教育儿子。 “啪!啪!啪……” “娘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我们于家就要绝种,你就没儿子了。” “你!混账,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谁叫你说!”妇人大怒,手中竹板悬在半空,并未打下去。 赵玄在旁边看得有趣,便停了步,继续看戏。 “没人教我说,是我自己想的。娘,我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老话说的好,那个那个长子为父,我现在你爹,你不能老打我。” “噗嗤,咳咳咳。” 某个校尉忍不住作笑,察觉到有人在看,妇人转过头见到是赵玄,浑身顿时有些发软,但竹板已经举在手里,不打下去不行,便用尽力气狠狠甩过两下。 惊得孩子嗷嗷叫,也不知哪里生出力气逃开,跑到赵玄身边:“神仙哥哥,我娘天天打我欺负我,你快把她打走吧。” “神仙哥哥?” 赵玄眉头一挑,这称呼倒是有段时间没听过,上次听闻还是在四季苑里,一位花魁对他说道。 “嗯嗯嗯,神仙哥哥好厉害,杀了好多妖魔,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条龙,大家都说你是神仙,我这不是寻思咱俩关系近嘛,加个哥哥刚好。” 赵玄恍然,世道终究凡人最多,为柴米油盐所困,妖魔与修行人故事虽然有,可许多人自出生起至死都没见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逢年过节时,得空闲的空去茶馆听书,也不过是某些仙人点化虎豹故事。 蛟龙引来洪水,校尉一剑斩龙,比仙人故事更为真实,俗人称之为神仙便很好理解。 “行吧,乐意叫随你,那你愿意听神仙的话吗?” “愿意,是要教我法术吗?” “学法术是有要求的,要做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能学坏,不能让父母操心。等你做到,就能学习法术。” 孩子人不傻,很快就听懂话里意思,踌躇片刻,抱着视死如归勇气给妇人道歉,惹得一片哭声。 良久,妇人牵着孩子走过来,向赵玄行了一个万福:“妾身于氏多谢大人。” “不用谢,这孩子挺机灵,好好培养,会有一番作为。” 赵玄笑了笑,准备去看另两个在养伤的校尉,不过妇人于氏拦住了他,用极诚恳语气道:“大人睡了两天,想必未吃饭,妾身手艺尚过得去,不如留下先吃顿便饭,以全恩情。” 吃饭,倒确实有点饿,赵玄点点头,答应下来,不过也没有让于氏出钱,“洪水刚过,买菜不方便,拿着吧,多买一点,我要招待客人。” 于氏听完便不再推辞,提着菜篮子便走出去。 来到校尉府客舍,推门便是刺鼻药味,两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校尉百无聊赖玩着叶子戏,看见赵玄推门进来,南宫越抛下手中牌,笑道:“瞧瞧这是谁来了,力斩蛟龙的赵剑仙。” “你输了,别想赖账。”陈随开口道,南宫越充耳不闻。 “多谢两位危难之刻出手相助。” “不用谢,都是同僚说这些太见外,真心想谢,那条蛟龙分一些呗。” 蛟龙浑身是宝,两人自然眼馋,于是在赵玄还没醒来时就商议过,由一向以性格粗俗见人的南宫越开口讨要,陈随开口阻止,一拉一撤,只要对面之人不是那种铁石心肠、一根毛都不敢拔,说什么也得给出些。 “这是自然,二位可随意取用,不浪费即可。” 得到承诺,南宫越语气更加热烈,直将赵玄夸得天上地下少有,若非及时叫停,都能比肩千年之前那位剑仙。 ------------ 第十五章 十万灵玉 “对了,按照规矩,在妖物袭城时守护城池,计功一等。击退黄天妖人,也算一等。再加上斩杀那条见日境妖龙,加两等。” “一共加四等功勋,赵兄弟岂不是能直接跳过熬资历,迁去府城做官了!” “说不定到时候,还是上级呢。” 大周官职历来有资历一说,以三年为一任,九年为一期,在任上如每年都能得到上等考语,三年任满便会往上升官。 若是为中上,则需两任才能升官,若是中等,则需要九年一期。 按规矩,赵玄才来云山县没多久,需要熬完三年才可以升官,但有了功勋就不一样。 每一等功勋可抵扣一年上等考语,三等功勋刚好三年,再加上余下一等,报到大都督府,没有道理不升官。 两人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大都督府有个不成文规矩,校尉若是在十年之内能升回大都督府所在地,便可有机会角逐大都督一职。 虽说可能是百年后的事,可大周武人谁不想坐上一任大都督? “不愧是武备堂三十年来最出色的天骄,往后要是做大官,可得提携兄弟。”南宫越玩笑道。 赵玄无奈,这都没影事儿,一年后事情都难预料,何况百年,能活着再说。 交谈过后,赵玄又请他们去前院吃饭,两人欣然同意。 前院摆了八仙大桌,此时香气缭绕,鸡鸭鱼肉、各种山珍应有尽有,将能放二十多个菜的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王县令好整以待站在空地上,对着几只趴在屋檐上的猫儿摇头晃脑,像在做诗。 见到赵玄三人,便极亲切道:“三位来的正好,这桌菜可了不得,隐退十三年老御厨亲自下厨,就连知府大人也没这口福。” 于氏住在校尉府中,自赵玄上任之后便格外受到关注,这次出来买菜购置东西不少,附近衙役打听到是要招待赵玄后便报给了王县令。 王县令中风在汉子死后已经破除,在得知赵玄家中有宴会,便亲自去请了老御厨,让于氏在旁打个下手。 对此,赵玄欣然接受。 吃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逐渐热烈,王县令对斩龙一事很好奇,不停追问细节,直至问到燃血丹一事。 场面陡然寂静,十几双眼睛面面相觑,又都看向王县令。 “哈哈哈,王某言语失察,罪过罪过,罚酒三杯,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最后又讲了许多,直到许多无关散去,只剩下王县令与三名校尉。 “几位,议个章程,这事该如何往上报。” “照常报即可。”陈随看了眼没开口的赵玄,如此道。 他们两个校尉都有功劳,驰援云山县,力战妖魔直至重伤,最低可加一等功勋。 往后升迁之路平坦,倒是王县令既无功劳又无苦劳,费尽心思张罗这一大桌菜,索求目的很简单——求功。 大周朝四年一科举,录取之人少则百余,多则二百。 进士犹如过江之鲫,大多数一辈子都等不到实任,王县令能以进士作县令,身后家族花了许多钱。 只奢求能够早日当上大官,让家中鸡犬升天。 磨了多年仍是县令,如无意料,此次考评又是中上,再加官印失窃,又得蹉跎。 他想要一个功勋,上报国家,下报家庭。 文官傲骨让他说不出口,想要赵玄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开口给台阶。 赵玄没回答,专心致志喝着黄酒。 王县令咬过牙,心中踌躇,直到人要走才继续开口:“赵兄有何条件不妨直说,王某但有做得到之处,一定不推辞。” “哦,正好有个条件。”赵玄点头道:“我帮你一件,往后你须得还我一件,如何?” 话很笼统,王县令想都没想便应下,一介县令能做什么事? 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如今的云山县,赵玄才是那个县令,甚至不只于此。 如果愿意,称上云山县百里之地无冕之王也未尝不可。 赵玄所看上只能是背景,王县令本名叫做王为,宝庆府人士,而当年那一场科举,主考官正是宝庆府人氏。 只要能回到京城,有同乡之谊,又有师生之谊,王县令想不到自己不那位被提拔的理由。 双方议定,便没什么好说,留下杂物让于氏清理,三人去了后院。 白光微闪,一条长达十余米的龙躯出现在眼前。 “真大!这得卖多少灵玉啊!” “按照市场价,带有龙血的龙种,不论花鸟鱼虫境界差别,皆是一万灵玉,五境蛟龙,少说也得几万吧!” 陈随接过话茬,继续道:“不止,至正二十一年云梦泽龙骨出世,单单一滴骨髓,便价值万枚灵玉。就这还有价无市。” “蛟龙境界虽没有龙骨那么高,可毕竟皮肉骨髓皆在,生机尚存,加上那转换成龙珠的妖丹,怎会比不过一滴骨髓?你再看看,近些年有谁敢斩龙?有价无市的东西,十万,少了不卖!” 校尉一月俸禄五十灵玉,十万灵玉,得不吃不喝一百六十六年才能达到。 听得不由乍舌。 赵玄放平心思,“且不论此事,两位请各自取用材料。” 南宫越开口道:“龙爪一只,龙血龙骨各十斤,用来淬炼宝刀。” 陈随面露犹豫,在怂恿下还是说了:“我想要龙鞭下的那两个物件,用来淬炼阴阳金丸。” 条件并不苛刻,只是这东西也太过古怪。 赵玄没说话,答应下来,还问要不要把龙鞭一起送给他。 陈随受宠若惊,想了想,接受了。 南宫越在一边拆台:“我和这小子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我南宫家人丁昌盛,已经开了许多分支,遍及各地。他嘛,六代单传,千顷地里一颗独苗苗,现在三十多岁,老婆讨了两个,没用,没下过一个蛋。” “这次要跟来,就是想搏一把。” 陈随大怒,阴阳金丸在身上盘旋,蓄势待发,南宫越并不放在眼里,转而说了许多有趣的事。 直到陈随再也待不下去,拉着离开。 后院只余一人。 赵玄看着龙躯,目露沉思。 平心而论,灵玉极其好,小到购买材料功法,大至请动大能出手、拜师修行。 在修行界几乎无所不能。 赵玄此时心里想的却不是灵玉,而是修行。 他的修行功法极为特殊,每达到一层境界,可堪称同境无敌,但所消耗资源也是极大。 导致早早修行到了三境巅峰,却难以有足够资源推开关隘达到四境。 龙种出现恰好弥补,血肉可作为主材,再加上其余天材地宝,是最为上等修行材料。 但赵玄并不确定会消耗多少龙躯,当时从二境冲击三境之时,消耗材料由武备堂支出,换算成灵玉,价值近四千。 造就同境无敌。 “想这么多作甚,先用了,还剩多少全看天意。” 打定主意,便准备去往府城购置材料,出售这些日子积攒的妖丹与妖物躯体,用作突破境界耗材。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道亮光,穿过门窗直入眼前。 在眼前化作简短字迹。 “愿意两万灵玉求购龙珠 ——点苍山谨上。” ------------ 第十六章 隐患 “点苍山。” 道统门派,开派祖师为九境修士,根脉来源于三大道门圣地之一齐云山。 距离云山县,约有五千余里地,中间所隔城池山水上千。 在云山县未上报消息时两日便得到龙种死讯,就在醒后恰好送到,其中故事便很值得推敲。 有人往上递了消息。 县城之间有阵法气运相连,持有相应凭证即可在互相传递,县衙与校尉府各持一份。 校尉府只传递消息给过南宫越……是县衙那边? “这些读书人,心眼子真他娘多。” 低声骂了一句,赵玄收回龙躯,走出门来到校尉府正堂,看着挂在堂中的一幅山河地图,目露沉思。 平心而论,用两万灵玉买一枚五境蛟龙珠,价格有些难以估量。 龙珠这东西,极为奇特,蛟龙血肉骨髓可以作为药材吞噬炼丹,但龙珠不行。 蛟龙精气神积聚在上,拿出对着阳光,可以看见有一条四爪蛟龙,在里面横冲直撞不停游走。 龙珠是活的,不管炼药还是什么一旦使用,里面蛟龙精气便会与吞服者合一,将人一步步转化成龙族血脉。 最后成为一个半人半龙的物件儿。 之所以用物件来称呼,吞服龙珠之人,人族不认可、妖族同样也不认可。 乃至于需要单独开辟种群,换做人中龙。 因此龙珠一般用法,是用来给器物、宠物开灵。 “可。 ——云山县校尉府。” 思考后,决定赚这两万灵玉。 本想约定个时间交易,可未想到消息才发过去,那边便有了回应。 “明天便至。” 看到这里,赵玄不免有些后悔,到底没多少大宗交易经验,刚才该涨价不该一口答应,看对方焦急的样子,这桩买卖有得谈。 也罢,养剑去。 到了晚上,赵玄从于氏嘴中得知一件关于他的趣事。 以斩龙为原本的故事已经在云山县茶馆编成,主笔之人很有意思,是当初在县衙面前捧着至圣先师牌位的老秀才。 老秀才极尽笔墨,将赵玄夸得天下地上仅有,号称大周五百年来最具有才情之人。 “这也太肉麻了,一个县丞之位,身为读书人不至于。” 云山县四大主官,一下子空缺两位,县里事情又遭洪水运转不开,赵玄便向县令王为提议暂时补上两个缺口。 本该是由六房佐官依次替补,赵玄却觉得老秀才不错,便提议让此人替补县尉,谁知道王为闻弦歌而知雅意,直接给了个代县丞之位,喜得科举多年从未当过官的老秀才,就差给赵玄跪下。 费点笔墨编个故事,反倒为最擅长感恩手段。 “不止呢,还有人提议要将城隍爷请出去,给大人您塑金身去供奉,不过给在旁喝茶的陈校尉给否了。” 云山县之前只是镇子,升格后才有资格立下城隍庙,因此庙里城隍并没有生出,虽稍有灵异,但离真正降世还有几十年路要走。 现在请出去立上赵玄金身,相当于抹杀一位未出世的大周体系神灵,传出去,朝廷那边不好说,神道体系这边绝对不会放过。 陈随做得很对。 是夜,万籁俱寂。 赵玄罕见做了个梦,梦中他站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远处近处触手可及处,俱是满目疮痍,一片死尸。 距离最近的几十具死尸,他都认得,全是被他杀过的人与妖,正抬着死不瞑目目光,望向他,仿佛在质问:为何要杀我! 为何要杀生? 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挡了路,做了恶,看见就杀,仅此而已。 死尸依旧徘徊,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满意,空气越来越灼热,就连呼吸更是透着火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耀眼骄阳升起,所见之处,俱被照耀得成金黄色。 皈依于吾,可见大道! 黄天终世,万物太平! “痴儿,还不醒悟?” 声音如洪钟大吕,从四面八方传荡,触及身体、深入肌肤。 赵玄望着那轮大日,伸手,挥动,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出现长剑,正是惊蛰! “破!” 一剑挥出,恰如泡沫破碎,发出砰的一声,赵玄睁开眼,从脑子里扯出一枚金黄虚幻符文。 符文上只有两个字,皈依。 一把捏碎符文,赵玄没心思睡觉,盘坐在床,沟通惊蛰剑运行本命功法,一遍又一遍注视自身。 体内又发现两枚符文,分别归之于心脏与气海雪山上,加上脑袋里的那一颗,恰好上中下三才砥砺。 雷霆淬体,杀意煅心。 吐出浊气,在那三枚符文之后,并未再发现其他符文,或许只有那三颗,或许藏得还有。 赵玄更倾向于只有这三颗,惊蛰剑来历不凡,所蕴含雷霆气象诛灭万邪,若能逃过雷霆辨别,黄天教也不必再躲藏,直接现世轰杀不服者即可。 “得想个法子,叫它们灰飞烟灭。” 提及此事,大周朝廷颇有些不干人事,对于作乱门派道统,大周朝廷开出赏格很少,一颗妖人头颅才值十灵玉,远远比不上同境妖物。 去问,回复很简单:大周朝廷自有祖制在此。 钱只有这么多,爱要不要,爱拿不拿。 于是很多人便对妖人之类袖手旁观,任凭一步步发展壮大,触及底线后才会动手斩杀大半,留下点根子继续生根发芽,静待下次收割。 黄天教,大约如此。 想到这里,赵玄眉头一挑,挥手从储物袋子中放出一具尸体,据小巷里黄袍老者讲述,尸体本身是一位县治校尉,城破被杀才会炼成力士。 之前事情很多,并没有注意,现在想来这里面事情便很值得推敲。 在这几年,有一座或者几座县城被攻破,校尉身死殉国,而这般大地事没有在大周兴起一丝波澜,文书与小道消息皆无。 不寻常,压下这种事情,非得官品极高才行——黄天教在朝庭有人! 豁然注视尸体,想了想,运起一道法光留影,传讯给在大都督府一位入职案牍库的相熟同窗。 没过多久,赵玄眼前浮现一段密文。 “卧槽,老赵啊,这个人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听兄弟一句劝,千万别掺和上,里面牵扯的事情大着,贸然踏进去,一万条命都不够你死!” “已入局,狗日的快点告诉我,要不然就把你说梦话那些事全抖出去!” “行,你牛……” 消息沉寂,直到将近天明再次有回应。 “用密术传给你了,记住,这种事情看看就行,千万别冲动。” 并无下文,赵玄翻看起留影档案,眉目波澜骤起。 【呼延山,南庆府人士,自小孤苦,天保三十四年入选武备堂养济院,至正二十年结业,授予安康县校尉一职】 【于至正二十年勾结妖物作乱,被时任巡查使斩杀,堪明正身】 【安康县,大周江淮西路所辖,因地龙翻身,城中百姓死伤一片无人生还,于至正二十一年废除县治】 大堂空旷得很,鸟雀虫吟俱都噤声。 生怕触及将要爆发的火山。 “堪明正身,真是…一丘之貉。” 按照这四个字的意思,呼延山通妖叛国,并不是简单一死了之,会将尸体扒皮拆骨,塞满稻草悬挂在各地戒律院,用以警醒后辈。 尸体挂在戒律院,面前这具算什么? 这天下难道还有两个同名同姓一同出生的呼延山? ------------ 第十七章 惊蛰 大周江山百万里,幅员辽阔。 死人,很平常。 死一个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校尉、修士加在里面掀不起一丝波澜。 境界低微,无道统正门作为后援,死了又怎么样? 武备堂、大都督府、朝廷读书人,一直在鼓吹一视同仁,毫无疑问,做校尉仅仅只比作为散修稍好些而已。 散修死了,还有门派长辈弟子报仇,虽遥遥无期,可至少有那么个念想,足够让人感到慰藉。 道统修士死了,门派当即会倾巢而出,不查明白死因,不揪出幕后黑手绝不放松。 校尉,按照县令王为的说法,不过死一个再调一个,如同耗材。 物伤其类,赵玄也是校尉,他不想作为耗材被上位者互相苟且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死去,那样太过憋屈。 大道宽广,万道争锋……世上修行者,谁人不想攀登最高峰? 不能做第二个呼延山。 修行!修行到最高处!只有掌握力量,才能真正掌握性命。 “得道年来八百秋,一念飞剑取人头。” “剑仙啊!何其风光。” 夜风轻飘荡,散入五侯家。 天明,辰时三刻。 云山县外走入两人,一男一女,身穿青色织锦道袍。 中年男人沉稳,花季女子活泼,在交过两枚铜板入城后,女子忍不住诉苦:“三师叔,办完事后能不能休息两天啊,坐了一晚上传送阵法,再坐回去人要死了。” “也罢,休息两日到无不可,你初次下山,多体会人间万象也是极好。”不等女子露出喜悦色,中年男人随后又道:“看完后回山要写下山感悟,不得少于千言。别这般看我,掌门师兄在临行前就有交代,若你执意留下便要写,不留不写。” “啊!!师父真坏,不就是吃了几条鱼嘛,小心眼真记仇。” “那不是几条鱼,而是灵鱼,有镇压气运之用,你…” 话到嘴边,停住,中年男人也没办法,这位姑奶奶刚在襁褓时就被掌门师兄抱了回来,可谓是山中众人看着长大,当女儿一般养,很得长老们喜欢。 因此脾气养得无法无天了些,又爱记仇,刚才话要是听的不称心,回去可有他罪受。 为了顾忌药园里那些娇贵灵花,不被拿去做鱼食,中年男人决定从心。 两人一前一后,踩踏上洪水刚退去的青石街道。 当时洪水时并无伤亡,贵重财物尚完整,在洪水褪去便有条不紊重建,王县令,为了早日恢复元气专门从户库里面调拨了银子,因此现在到处皆是热火朝天修缮。 “馄饨,好吃的馄饨!校尉吃了都说好。” “糖葫芦!花生米!来一来看一看,低价卖了,不好吃不要钱!” “不要钱?” 于是便见到女子跑到摊贩面前,各种干果小吃加起来要了一斤,如献花般捧到中年男人面前:“师叔这边的人真好,不要钱。” “你不是说不好吃不要钱吗,不好吃。” “我给。” 中年男人给了钱,打发小贩离开,转眼又看到人去了馄饨摊子,也不点,就对着摊主问,然后往桌子那边看去看回,接着走到面前。 “师叔,那个校尉就在馄饨摊上呢。” 赵玄吃着馄饨,看向两人,顿觉颇为有趣,道统历来规矩颇多,对于收徒不只要求资质,更是要求心性。 如此…没心没肺,倒真少见。 “贫道点苍山通铭,这是师侄……” “我叫明玉,你就是赵玄吧,幸会。” 说着,有模有样抱拳行礼。 “欢迎两位。吃了没有,没吃不如一起吃点?这个摊子的馄饨很不错。” “不必…” “好啊,你请客吗?” “嗯,记我账上。” 没过多久,桌上多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翠绿色韭菜花漂浮在上,透出沁人心脾的香。 通铭叹了口气,若非师兄师弟们都不愿意出这门,抽签抽到他带小祖宗,本不该遭受这种无妄之罪。 过后,通铭开始打量起面前校尉,人很年轻,看骨相不过十七八岁,眉目英气十足,如一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也是,年纪轻轻便以三境修为斩杀见日妖龙,岂能无锋利气息。 站在道统角度平心而论,此等年纪,此等作为,已经丝毫不逊色花费许多资源倾力培养的核心弟子。 天资不俗,可惜是武备堂出身。 “可否见一见龙珠。” 紫檀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浑如拳头大小,闪烁五彩光华的圆润物件。 甫一现身,四周弥漫便起了水汽,不过被赵玄冷哼一声后消散。 “确实为五境蛟龙,只可惜尚有遗憾并不完美。” 蛟龙从蛇化蛟,会有一段虚弱期,用来适应新长出的血肉,只有彻底磨合才能让龙珠稳定获得真正五境战力。 其中天差地别,若不趁期斩杀,云山县早就哀鸿遍野。 “你要讲价?” “那倒不是,两万灵玉点苍山还是出得起。” 说着,掏出一个云纹锦囊:“点点?” 接过云纹锦囊打开,灵气从中弥漫,嗅一口便觉得心旷神怡。 两万灵玉,拿在手里沉甸甸,花费出去购买修行材料,突破四境拨云便在眼前。 点过数收好,赵玄身上那股锋芒肉眼可见柔和起来,笑道:“爽快人,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各自饮下,赵玄打量手中陶杯,问上一句:“对了,不知二位是从何处得知云山县有龙珠,若是不方便便是赵某唐突,还请见谅。” “并无不方便,我点苍山在大周朝廷有弟子任职,前几日收到上奏有蛟龙在此地作乱,本意是想花费灵玉找人斩龙取珠,尚未动身,便又收到赵校尉力斩蛟龙的消息,正好购买龙珠。” “实不相瞒,这两万灵玉,正是打算斩蛟龙支出。” 赵玄听个明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在蛟龙兴云布雨时便上报,乃附近州府之职责,无人能挑出对错。 时间地点全对得上,消息太过准确,简直像有人就在赵玄身边,将攻杀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上面的人吗?’,他心想。 啪嗒。 瓷碗碰碗,清脆,打断思绪。 “再来一碗。” 明玉放下第五个海碗,一脸豪气干云,震惊四座。 直让摊主夫妇怀疑,这小女娃看着瘦小,前后都瘪,一口气怎能吃这么多。 五海碗混沌,都能撑死个胖子。 摊主问道:“赵大人,还上吗?” 摊主眼尖,早就看出这两个道士不是凡人,能与神仙人物一起吃饭,肯定也是神仙。本该一直上,但记得账是在赵大人身上,于情于理,都该问一问,事后吃多追查,怪不到他身上。 “继续上吧。” 赵玄对二人笑了笑,“赵某还有事要先走一步,还请见谅。” 桌上只剩下两人,明玉开口道:“师叔,你觉得此人怎样?” 通铭道:“很好,天资极佳、性情坚韧,如不夭折有望九境。” “那件事可以考虑他。” “说此事为时尚早,他能活过今明两年再论,以微末而攻坚山,何其之难。” “那些妄图做大事的疯子,不会放任污点活下去。” “我觉得倒是能成,师叔,您看见那柄剑没有,形制样貌与《历代剑道风骨图》某位剑道大修士佩剑如出一辙。” “师叔不爱看杂书,直言。” “破狱剑魔,代表天地节气气象的惊蛰剑!” ------------ 第十八章 买卖 “我要看惊蛰剑。” 明玉抱着杂花猫,一脸跃跃欲试。 赵玄回答很果断:“不给。” 这道统修士不知道起什么疯,吃完馄饨就跟着一路来到校尉府,不敲门、不呼敬,对着剑修开口便是要看剑。 也亏赵玄脾气好,换个脾气差的兵家修士,直接出手砍人。 “看看又无事,破狱剑魔的剑,寻常时候哪能看到?” 眼见没回答,明玉兴致丝毫不减:“剑魔一生纵横,树敌万千,在规矩城被五位九境渡劫修士意图以镇魔万狱大阵困杀,更直接有镇狱明王的化身降世,如此风光局面困杀飞升境都行。” “然而剑魔只是六剑随身,凭借渡劫修为,力斩五位渡劫修士其中两人,重伤两人,逃走一人。那位应邀而来降世的镇狱明王更被斩落香火,破碎金身,若非本尊相助当场便要灰飞烟灭。” “杀力之强,在此战后威名更胜,被上尊号为破狱剑魔,惊蛰剑虽然只剑魔佩剑之一,凭借威名也可号称仙剑了。” 赵玄无言,这便是讨厌道统修士的另外原因,家底积累太厚,什么物件法器都能看出缘由。 《历代剑道风骨图》,本身是位爱收集天下奇观的老书生所写,并未为之刊印成册,仅有原版与手抄本流传于世。 很少,点苍山正好有一册。 “明玉道长,喝茶。” 端茶送客。 正常人看到这里便会知道主家已经不耐烦,便会起身告辞离开,明玉却一脸笑意接过,道了声谢。 “茶叶不行,正好我带了茶叶,尝尝?” “不必…” “灵茶,五百灵玉一两,有洗涤精神灵魂之效用,修炼时喝几口事半功倍。” “……” 茶水确实不错,一口下去顿觉耳目一新,灵气感知比以往更为敏锐。 杂花猫也讨了碗在旁喝。 “猫不错。”明玉看剑不成话头一转:“像是山君血脉。” 山君是只特殊的妖,有虎身与猫身两种模样,自几千年前便被朝拜,奉为山林祖神。 各地山脉若有老虎做了山神,大多便是山君血脉,分布极为广泛,杂花猫有点此类跟脚再正常不过。 “额头显现王字,皮毛化作斑斓色,已到返祖关头,资质不错,可以耗费一些资源养它,以后当坐骑用。” “赵玄,她好吵啊。” 杂花猫不乐意了,它做猫做得好好的,与赵玄亦友亦同僚,两人关系互相平等。 平白无故就当做坐骑,要不是估计打不过这个碎嘴女人,杂花猫肯定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小猫,你叫什么。” 听到这里,杂花猫怔住了,也不在心里骂人,转而思索自己名字。 它是有名字的,养它的人给取过一个名字,很好听,只是从来没叫过,一直叫狸奴,许多年搞得它快忘了。 “啸风。”它说,“司徒啸风。” “贴切。” 明玉继续道:“风虎云龙,你要是不愿意当坐骑,也可以做山神嘛。我手里刚好有个山神神位哦。” 言下之意,便是要杂花猫跟着去点苍山。 赵玄实在听不下去,黑着脸一挥衣袖,将明玉赶出去。 “她真的好吵。”杂花猫继续道:“其实做山神也不错嘛,你封我一个呗。” “需往上报告,你有何功绩?可曾庇护过山民?汝父汝祖可有名姓于上?” 赵玄睨它一眼,太过异想天开,山神虽小,却也是入了大周神道体系,往上升迁更是能不需修行就能获得与神职相对应力量。 若有这种好事,上面早瓜分完,哪轮得到只来历不明的猫。 “倒也是,你往后境界高做大官再封罢,修行好难,还是做猫舒服。” 说完,顺走明玉放在桌上的茶叶,缓缓悠悠离开。 赵玄离开客堂,去了通讯地方,给朝廷上奏。 泥牛入海,并无声息。 正常,朝廷行事风格如此,一番奏折,少则十天,多则月余才能批下来。 等吧。 只是到了晚上,明玉又来了,和通铭一起用点苍山名义拜会,推脱不了,赵玄便请他们进来。 “何事?看剑免谈。” “不是看剑,想再做个交易。”通铭食指轻叩桌板,沉稳道:“与山中沟通一二,单一枚龙珠不足,此来是想问校尉,龙躯可卖否?” “不卖!” 斩钉截铁,通铭听完后讶异道:“可否再考虑,点苍山愿出六万灵玉加一枚清心玉玦求购。” “不是灵玉的事,龙躯于我有用。” “再加一万灵玉。” “……”赵玄沉默不语,这价格相当有诚意,很难让人不心动。 七万灵玉在手,修行材料能买许多,捐给朝廷用来买官,至少官升四级。 校尉是正七品,四级后为正五品千户或签事,可称为一地府城主官,到了这个地步,各种来钱门路变多。 各地收上来的孝敬、修行市集抽税,再加上每月四百灵玉俸禄,一年收入能够上万。 是个稳赚不赔买卖。 赵玄还是拒绝,这不是钱的事,龙躯罕见珍贵,是上等修行材料,比市面上大路货要好,事关修行重道,不可马虎。 “不卖。” “是有关修行?” 通铭人老成精,略微思索便将缘由猜出,不同于道统修士重道重术,兵家修士归于武夫一类,自修行时便开始打磨身体,力求有朝一日,哪怕手中无兵器无法器,也能将一拳同等修为打死。 武夫用龙血淬体,可获一龙之力,举手投足间便可扛万斤大鼎,就算在禁用万法环境,也可自保。 平心而论,通铭若为武夫,也绝不会放过这百年难遇机会。 有点难办。 赵玄平视两人,神情轻松,胸中剑气却早已蓄势待发。 道统修士向来不怎么讲理,赵玄之前遇到过几位,购买不成便动手强买强卖,打定主意若待会动手,便先挟持明玉。 一缕清风徐来,明玉莫名打了个寒颤,往后缩了缩。 “用麒麟草与你交换如何?” “你有麒麟草?!” 麒麟草是麒麟伴生之灵药,极其珍贵,若是炼丹炼物炼器,放上一株麒麟草,不管手艺如何皆能成功,更有概率上升品级。 用来修炼,更事半功倍,不管多难冲破的关卡,一株麒麟草,总能看见突破希望。 他娘的,这些道统修士还真富有。 “可行,但我要留一些。” 通铭笑着点头:“自然,不过麒麟草尚在山门中,未在我手,你我可约定个时日交易。” “那就三日后。” 众人离开后,赵玄便也准备离开县城。 校尉无事不可擅离镇守之地,违者轻则警告,重则罢官。 因此去府城只有两种理由,述职、调用。 正好前几天蛟龙作乱,洪水泛滥,虽然向大都督府那边提了奏报,府衙毕竟现管,多少也该知会一声。 以此为理由去府衙,倒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打定主意,赵玄让王为在他不在的时候开启护城阵法,又叮嘱这几天若是遇到妖魔问题,可以去寻点苍山师侄两人。 道统修士以名门正派自居,遇妖魔作乱不会不管不顾,通铭修为赵玄看不透,至少也是在五境往上,再加上养伤的两名校尉还在城内。 黄天妖人再次攻来同样无惧。 可以放心离开一段时日。 ------------ 第十九章 一路货色 春江府很大,占地极宽广,站在城最高山峰看下,竟一眼望不到头。 到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在云山县极为稀少的四层高楼在此数不胜数,最高一层楼几乎达到了十八层,更有数不尽的人影进出,熙熙攘攘,衬托出一副盛世景象。 与之相比,云山县便毫无疑问是穷山恶水。 “天上人间,名不虚传。” 城门外,一处遮雨棚茶摊,赵玄看着一边排队进城,一边排队出城,浩如长龙的队伍,叹了口气。 他给府衙递了文书,那边的回复是让他在外稍等会儿,会有专人来迎接。 赵玄对此无所谓,随手找了个茶摊,点了一碗特产凉茶,刚喝一口,便不由自主皱上眉头。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旁边刚才念诵天上人间的读书人便叫过摊主,问道:“你这茶怎这般苦?用苦瓜熬的?” “瞧您说的话,哪能用苦瓜,我这用的各类药材,都是从山上所挖,有清凉降火之功效,就连风寒病痛也能治,喝上三大碗包好。” 说完,一指招牌:百年老店,广式凉茶。 这么一说,读书人顿觉有道理,也不再闹事,苦着脸將凉茶饮尽。 赵玄没继续喝,他喜甜,不爱自找苦吃。 秋日太阳很毒,人心浮躁。 从远处来了一行马队,七匹马拉着货物,护卫镖师们膘肥体壮,一脸横肉相很不好惹。 其它茶摊坐不下,这些人便恰好来了这个茶摊。 点茶,饮下——噗! “他老子的,你下毒!” 一言刚落,拔刀弄枪之声不绝于耳,看着闪烁寒光的铁器,摊主指天发誓绝对没有下毒,又指着那份凉茶招牌解释。 奈何嘴巴说不过刀子,镖师非说这茶里有药味,肯定下了毒,抬手便给了摊主一耳光。 赵玄目光微动,那个读书人却在此时起身,从大周律法说到太祖训令,义正言辞。 读书人金贵,这人又是个穿长衫的,至少有秀才功名,镖师顾及于此没有动手,便只好又给摊主一巴掌。 平白无故挨了两巴掌,仍着笑脸,表示不收茶钱,又说要送上特制糕点,才没有继续挨打。 人群依旧,有个身穿开衫劲装的男人走到赵玄面前,上下打量,笑道:“云山县校尉赵玄?” “嗯。” “幸会,春江府校尉,莫民。” “不管管他们?” 莫民听闻笑了笑:“哪里用得着,春江府人口几十万,若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管,校尉得累死。摊主报官,自会有衙门差役来处理。” 摊主不会报,一旦报官,便在无容身之地。 赵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报官。” 这话是对摊主说的,在摊主还没明白之前又说一句:“向我和向他报官都行,保你相安无事。” “这,不大好麻烦两位老爷…” 摊主面露犹豫,打算息事宁人,但那个读书人却替他做主。 “二位官人,小生颜还,忝为秀才功名,有凭证可以过目,现要告那几人无故打人,致人重伤,还请二位秉公执法。” 接过凭证,赵玄没看,转头看向莫民:“我来还是你来。” “我去处理。” 莫民叹一口气,对此很不满,却无可奈何,校尉在本地拥有本地执法,外离也可执法,事后向本地解释就行。 让府辖下属在府城喧宾夺主,莫民背不起这个担子。 砍手,赔钱,镖师们在得知这是校尉后屁都不敢放,忍着痛匆匆离开。 “进城吧,千户要见你。” 千户也姓莫,叫做莫三思,五境巅峰修为,今年正值一百二十四岁。 两人见面没在千户府,而是在某位富户家中。 正值秋意浓,庭院花草开放热烈,馨香袭人。 莫三思相貌很年轻,且与莫民有五分相似,两人站在一起不问年龄,更像是兄弟。 “我听过你,武备堂近百年天资才情最佳,两个月前被派入云山县时便想一见,可惜事物繁杂未能成,此次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莫千户过奖,属下愧不敢当。” “怎会,以心光逆伐见日蛟龙,此等才情,如何当不得最佳,可惜云山县太小太过屈才。” “为国为民,天下皆可。” 莫三思点点头,转而道:“听闻点苍山的人去找你求购龙珠,二万灵玉,真是大手笔。” 赵玄没回,伸手摘下一朵桃花,目不转睛。 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聪明人一听便懂。 屈才与两万灵玉,貌似不搭边,实则一回事。 分钱,调你来千户府,以后同气连枝。 不分嘛…… 赵玄看不惯此等风气,据南宫越讲述:当了五年的校尉,每年千户府便会召校尉叙职,同时上交今年火耗例钱。 不多,因人而异。 少则三个月灵玉俸禄,多则半年。 如此斩杀妖物护卫城池的功绩才能由千户府确认无误往上报。 历来如此,就像赵玄刚来云山县时,王县令要用官钱抵扣灵玉,尽为约定俗成却上不到台面规矩。 两万灵玉,蛟龙躯体,值得千户亲自交流。 “对了,赵兄弟前来府城不该只为报信,有事要办不妨知会兄弟,皆是大都督府的人,哪里要分彼此。” 莫民适时开口,打破沉闷。 赵玄对此无不可说:“购买修行材料。” “原来如此。”莫民笑道:“赵兄弟可算找对人,我恰好知道有几处修行市场,材料齐全,价格公道。” “烦请带路。” …… 城中某处集市,店铺林立。 来来往往都是修行人,各自贩卖求购,抛去强悍实力不谈,与凡俗摊贩并无差别。 都有奸商。 例如现在摆在面前,号称为三百年何首乌的药材。 是何首乌不错,灵力充沛,药气蓬勃,当得上三百年之论。 用来骗境界不高,眼力不高之人刚好。 这玩意本身年份绝对不超过二十年,所蕴含的灵气药力并不是先天生成,是有人按照三百年灵药仿制而成。 假货。 货是假,人也是。 这家所谓【应圣居】显然与莫民认识,一进市集便将赵玄带来,显然是要痛宰一刀。 “多少灵玉?” “不贵,五百灵玉,客人买多还可以打折八折。” 食指轻点,附加在何首乌上法术被破,霎时一股子灵气涌出,很快消散不见,露出原本模样。 “客人您是故意来消遣,不买便不买,何必闹得如此难堪。” 奸商冷下脸,皮笑肉不笑,原本就一直盯在这里的店铺护卫走过来,大有不给说法便要动手。 “莫校尉,赵某看起来这么像好欺负?” 赵玄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莫民:“按大周律,贩卖假药者人尽可杀之,不必通报官府,此律对凡属于大周修行人一律有效。” 莫民听懂了,这个云山县来的小校尉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三番两次交好并不领情,这下算是撕破脸。 一时间脸色也阴沉下来,无非是一些灵玉,不肯交钱,我给了你面子让你买,事后大家同僚依旧,你的功劳我们也会如实向上禀报。 一个校尉,以为杀了条蛟龙,就敢眼高于顶,何其放肆! “赵校尉真是好大官威,春江府由千户镇守,便轮不到你云山县校尉操心。” 赵玄轻飘飘地道:“那便请莫校尉处理。” ------------ 第二十章 万宝楼 莫民冷然,应圣居是家中产业,从管事到小厮皆姓莫,没道理当外人面处理自家人。 大周律令? 没有人把这堆破纸当回事。 管事眼尖,忽然开口道:“原来两位是校尉,这样,赵校尉弄坏东西也不用赔,正当做应圣居见礼。” 声音蕴含法术,整条街都能听到,不少人闻言看过来,很快便在旁边围了一圈。 修行人也是人,是人就爱看热闹,校尉横行霸市,多新鲜。 人多想法多,便有知道应圣居底线的环抱双手,道:“莫不是卖假货被发现,贼喊捉贼。” 霎时间以来阵阵哄笑。 掌柜瞥了一眼,没理,拿何首乌用最好的盒子包上,双手捧着递过来。 “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 莫民阴阳怪气:“赵大人,收下吧,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赵玄闻言,嘴角露出绕有兴趣的弧度:“三百年何首乌,愿意送出,好啊,赵某收下。” “啊?”掌柜闻言一怔,手里盒子给不行,不给也不行。 拿盒子时候用过偷天换日之法,现在里面是真有着三百年充足药力的何首乌。 本意是想引赵玄不接受,然后将盒子打开,证明应圣居没有卖假货,而是赵玄仗着校尉身份污蔑,一来二去,在春江府修行界赵玄名声便会污了。 谁知道直接说要了,尽管效果一样,可舍不得白送一株好药。 “赵大人既然要供奉,你就给吧,缺多少,我给你补。” “好。” 盒子递来,赵玄感受片刻,当着人面打开。 “怎么可能!” 掌柜脱口而出,冲过去想要抢盒子验证真假,刚往前走过半步又突兀停了下来。 只用目光失神道:“怎么可能。” 盒子里赫然摆着那颗假货! “子母阴阳阵,母阵与子阵勾连可互相调换阵中死物,别出心裁放在盒子里,想法很好,可惜制作之人手艺不佳,阵纹与木纹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来。” “莫校尉,真假以分,执法。” 说到‘执法’两字时候,莫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冷,打心里生出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四肢,浑身如坠冰窟。 杀意! 这是杀意! 自己不过用个小手段,至于生出杀意? 而对于赵玄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莫民发现摸不准,校尉之间斗死不关修行市集地事,相反还会拍手叫好。 “我会秉公执法。”莫民咬着牙,一字一句。 “好。” 赵玄拍了拍莫民肩膀,飘然离开。 规矩是一堆破纸,校尉是维护破纸的人,心中不当可以回事,明面仍要拥护。 这次来到春江府赵玄便问过南宫越,明白往后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跪下送钱。 站着杀人。 没人愿意跪着,想要钱大可凭本事来抢。 与千户交恶,就看莫三思敢不敢在出城后亲自截杀。 见日修为以下,来多少杀多少! 花费两枚灵玉问路,赵玄得到一本记载春江府修行市集与店铺的册子。 目前所在的西坊排名靠后,下方评语为:坑蒙拐骗,不所不用其及,中下。 东与南两处坊市评分皆是上等,赵玄索性离开西坊,招呼一辆马车,往东市去。 甫一入眼,差别很大,单是人流量便多上几倍,男女老少大半隐藏在长袍下,不显露出面容。 开口交谈亦是用上术法掩饰,很符合赵玄对散修一贯看法。 “道友,要遮面法器否,十枚灵玉一套,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看到赵玄独自一人没有遮挡,蹲守在坊市门口的小贩散修便双眼一亮,手中提着两个口袋走过来。 “要更好的也有,宝泉斋制作,五十枚灵玉一套,附带幻身咒法,男女老少皆可变化。” 赵玄没有买,他有,太久没正经逛过修行市集,差点都忘了。 打发走散修,赵玄退出坊市,待到再进来时,脸上已戴了半边凶神面具。 在旁人眼里,赵玄便是一个模糊的人,脸上如同笼盖一层烟雾,让人分不清楚。 遇到非要打破砂锅想看真面目的人,寄宿在面具上的凶神图像,会教那人悔过。 一步一摊,三步一店,修行人如摊贩叫卖,赵玄略微扫上几眼并未理会,小摊贩上会有好东西,只是太过耗费时间。 并且人又不蠢,知道对某件东西动心,便会涨价改价。 除非气运实在逆天,否则哪有平白无故捡宝说法。 万宝楼。 硕大招牌用纯灵玉制作,镶嵌数不清宝石材料,富丽堂皇气息在一众店铺里格外出众。 走进去,入眼便是浮在空中的各式各样放着华光的法器,一挥手,便能招来体验。 以往也有人见一楼无人值守拿了法器想逃单,刚踏出门,便死了。 那修士有一位七境老祖想寻仇,刚说出想法,也死了。 从此再没有人敢在万宝楼惹事,更有人说这是三大道统之一指天观的家产,真假难以分辨,有大背景到不假。 楼内不少客人,自助挑选付款。 赵玄进来后走到一块石碑前,停步,石碑上写着不少名字,职位大小一目了然。 随手点开一个,石碑喷涌灵气,勾勒出极为真实人影面孔,连呼之欲出地傲人身材也半点不虚。 “就你了。” 很快,空气中泛起涟漪,一位红衣宫装美人走到赵玄面前,柔弱无骨行过万福,温声道:“奴家李月儿,见过道友。” 眼见有人将虚影唤成真人,楼内不少人顿生惊呼,万宝楼真人管事非购买价值五千灵玉物品以上不得呼唤,其人端茶倒水无一不可。 而若是发现灵玉不足捣乱,应对方法便只有一个字:杀。 因此没有人敢弄虚作假,有钱,一定就有钱。 “道友欲购何物,都可问奴家呢。” 李月儿开口间,携来沁人心脾轻香,不自觉便让人觉得只想点头应允。 赵玄一如往常,随口道:“人多眼杂,去雅间。” “请道友跟在奴家三步内,不要远离。” “嗯。” 雅间,奉灵茶。 与明玉带来的茶相比,其实挺一般。 放下茶杯,直入正题:“按上面的材料备好,灵玉不是问题。” 纤手接过宣纸,美目轻颤:“炼体强身,孕养气血,道友原来是体魄无双武道修士。” 说着一双眸子毫不掩饰来看赵玄,眼中几乎能滴出水。 相比于道统修士身体瘦弱,肯定是武道修士更加强壮,惹人喜欢。 赵玄叹了口气,心想李月儿肯定不是万宝楼本部培养,怕是从合欢宗招来。 这种见钱眼开丝毫不掩饰,实在太直接。 “备好,急用。” “自然可以。” 李月儿刚准备离开准备,赵玄叫住她拿出一袋妖丹:“顺道将这些换成灵玉。” “奴家遵命。” 没过多久,李月儿托着盘储物袋到来,开口便是歉意:“奴家惭愧,火中金莲已无备货。” “万宝楼愿以九折出售修行材料以做赔偿。” “也行。” 数量一大,九折所省下灵玉极为可观,于是赵玄又在单子上添几笔,打算多买些。 等到李月儿离开再进来时,此次脸上突然带了笑:“道友,火中金莲已有,在一散修手中,知晓急用开价略高,若是需要万宝楼可代为牵线。” “什么价。” “两千灵玉,或是……” “给灵玉,不差这点钱。” ------------ 第二十一章 破境 最难消受美人恩。 何况美人对你倒贴。 付过灵玉无误后,李月儿几乎要将身子贴在赵玄身上,一刻也不想分离。 年纪轻轻、武道修士、随手能拿出一万八千灵玉,按照那袋妖丹价值,推算本身境界不低。 无论从哪点论,皆可算得上天骄,就算不是,家中也该有大人撑腰,无论哪一点皆是寻常修士难以触及。 她李月儿来万宝楼,提成其次,想真心找个好人托付才为重要。 赵玄觉得离谱,愈发肯定万宝楼与合欢宗有交易,刚才他看到两个女子被豪客呼唤去交易,眉目举手投足,那股说不清道不明媚劲同李月儿如出一辙。 合欢宗害人不浅啊。 摇了摇头,收好东西,李月儿依依不舍,赵玄充耳不闻,此等诱惑都经受不住,谈何修行证道? 离开万宝楼温柔乡。 千户府传来消息,意思很简单,云山县校尉失职无故离开镇守地,罚俸一年。 至于文书……没人看到文书即不存在。 赵玄沉默良久,摇摇头,没说什么。 按行程给府衙上文书,便离开春江府。 春江府与云山县相隔千里地,互有传送阵法相连,价格倒不贵,一百灵玉一次。 传送阵为曜日真君所设,乃借用大日之力穿行,故向来都在白天开放,夜晚不开。 入住客栈休息一晚,明天再回。 三楼,万籁俱静。 虫儿吟唱,轻巧如梦。 一息、两息、三息……嘭! 一方大印从房间正中压下,动如雷霆,将在床上熟睡人影砸在粉末。 “动手!” 困阵激发,凶魂缭绕,璀璨华光充斥房间,几人不约而同用上最凶猛攻伐手段,力求在短短时间将人击杀! “不对,翻天印下没人!” “什么?!” 铮——! 赵玄手持惊蛰剑,剑刃在黑暗中吞噬华光,气势冷冽。 早在之前,身后便发现许多尾巴跟着,各种跟踪术法不要钱般打在身上,显然要做强盗举动。 杀人,可太合心思! 出剑! 一剑斩在翻天印上,刀切豆腐般,看起来表面光趟威力无涛地一方大印,径直切成两半。 法器破碎,主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酝酿法光随之驱散,又被法术反噬,整个人眼见着便不活。 一剑方出,屋内火热气息霎时停顿,剩下四人面面相觑,两个呼吸后,有人直接开口:“点子扎手,撤!” “想走,晚了。” 手腕一挑,一股锋利无比的剑斩掠袭,击碎护体法器,自下而上,将人一分两断。 猩红血气扑鼻,飞溅,三人怔住,转而直接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有动作。 方才两人一个是心光巅峰修为,一个初入四境拨云,虽为散修,五人同心协力修行一套功法,遇上道统修士也可互相配合争锋,打不过也可从容逃遁而走。 两剑,两剑杀两人,将胆气也杀得一干二净。 “求爷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 “爷爷、祖宗饶命,饶命啊!” “……别吵,你来说,为何要杀我,有何人指使?” 被指到的矮小汉子闻言,眼珠子一转,开口道:“没人指使,我等混迹在东坊,专盯有钱修为不高且孤身一人修士下手。” “您一进万宝楼我们便盯上了,又是两个时辰后才出来,便想着肯定是个大买卖,做上一笔以后都不用愁,谁知道…嘿嘿,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将我们当个屁放了,我们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下三滥勾当。” 噗嗤! 人头高高扬起,落下,赵玄语言冰冷,剑锋一挑又指向另外一人:“你来说。” 同一套说辞,并无二致,随后便又是一颗头颅砸落。 还剩最后一人。 “想明白了再说。” 接连死去四个同伴,又被抽魂威胁,剩下一人心中崩溃,一股脑全说出来。 “是,是有人将消息放给我们,说成功后带着您人头回去,能入城卫军当个队官吃皇粮。” “那人模样如何,画出来。” 灵力勾勒图像,面容虽陌生,但和莫民、莫三思一比对有三分相似。 莫家的人。 “呵,真是急躁。” 让人再说一遍用法术录下,送入黄泉。 推开窗,轻挥衣袖,五具尸首连汤带水从窗户翻滚扔出,铺满一地。 在黑暗中,注视于此众多眼睛纷纷闭上。 此人太凶,不好杀。 白驹过隙,直到天明。 客栈门被打开,老板殷勤请吃早饭,位置恰好靠窗,尸体已不见,炊烟袅袅,绿水青山,恰如农家悠闲。 今日是个大晴天,太阳正烈,传送阵耸立在山顶,很热。 人不多,用校尉身份登记更只有一个。 管理传送阵的老人听到云山县,不免抬头仔细打量:“赵玄,那位斩蛟剑修?” 道统修士到此步可称为道士,乃天地分界,整座春江府衙门,明面上也只有千户府正副两位千户与行刑司长官三人为见日境。 境界不高,实力为尊,老人肉眼可见和善起来,甚至做主不收赵玄灵玉,免费送上一程。 以求结个善缘。 赵玄自然应允,心情大好。 回到云山县,已至正午。 杂花猫生无可恋被明玉调戏,看见赵玄回来,迫不及待挣脱束缚,跳到身后,仰仗有人撑腰,骂骂咧咧说着坏话。 听后不由莞尔,拍了拍猫头,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放在草地上。 “补灵丹药,吃了大约就能突破境界,去吧。” 哄走杂花猫,又对不请自来地明玉问道:“麒麟草?” “随时可交易。” “嗯。” 通铭急匆匆赶来,双方勘定无误,各自拱手谢过,明玉还想在校尉府玩猫,通铭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赵玄回到寝舍,花费灵玉运行校尉府聚灵阵法,随着大量灵玉投入,几乎化成实质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将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明玉察觉到灵气波动呢喃道:“破境吗,十八岁拨云武道修士,不差。” 灵物资材摆放整齐,赵玄按耐住心中躁动,运行本命功法,深深吸气。 无名火焰自身上燃起,狂暴炽热、不伤于物,唯有身体不断被火焰锤炼。 愈发金刚。 “燃!” 龙躯血肉精气神溢出,化作一条小型长龙,在怒吼中直入肺腑,如同在煤炭中加了一把干柴,火焰顿时更加汹涌,突破门窗点燃灵气,几乎将整座校尉府映成一片通红。 灵药入口,说是修炼,其实更像是炼丹。 只不过以天地为丹炉,灵气作为燃料,各种奇珍异宝作为辅料,一起锤炼肉身这颗人体大丹。 汹涌火海,赵玄浑身上下无不剧痛,在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颗处在遥远天际,不知道有多高的星辰。 星辰黯淡无光,此时在他到来后,遍地燃起火焰。 这火焰是如此的熟悉,温暖。 只可惜愈发燃烧,愈发微小,福至心灵,赵玄知道自己不能让火焰熄灭。 于是他吞服下麒麟草,添作燃料。 火光大涨,终于,永久点燃脚下所站立这方圆百里之地。 砰! 赵玄睁开眼,哪里还有什么火光? 只有一轮明月皎洁洒下月光,照遍山河万里。 推开门走出,抬头,星空皎洁,在明月远处,一颗大星正在燃烧,永不熄灭。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 第二十二章 机缘 “打一架,怎么样。” 明玉跳下屋顶,衣摆飞扬,显露两条织金蛟龙盘旋,呼啸间乍现金光。 “用龙珠做的?” “一水一火,水火相济,已入宝器之列。” 术器、法器、灵器、宝器、仙器、至宝,为天下器物等级。 器物生灵,自主修行气象,便是宝器。 多数是门派镇派之宝。 点苍山之富有,在道统中亦少见。 赵玄没搭话,只是道:“不是说两天就走,还赖在校尉府作甚。” “机缘出世,先等着。” “机缘。”赵玄眉头一挑,示意继续说。 “古修洞府出世,就在春江府某座山中,别想了,机缘秘宝道统修士尚不够分,轮不到你一个校尉。” “…亏得你是道统修士。” 这种性格放在散修身上,坟头草早已三尺高。 “你师叔也在?” “哦,师叔不在,他去抢机缘了。”说道这里,明玉眸子雀跃:“说让我自己回点苍山,我没回去,偷偷留了下来。” “……” 倒也是她性子,活泼过头。 “挺好,夜深了,请回吧。” 赵玄心中有种不安,这种不安促使不想听明玉接下来的话,果不其然,明玉接下来的话堪称杂花猫天敌。 “你我互为朋友,这话太过见外,下次不要说。” “还有,啸风同意我往校尉府串门,还说要把在校尉府房子租我一间。” “租金每月一千灵玉。” 明玉笑眯眯地道,她知道赵玄在春江府已将灵玉花得一干二净,现在是个穷鬼,对送上门的灵玉肯定不会推辞。 校尉府已经住了一群猫与一对母子,多个道士也无妨。 赵玄轻叹了口气,道:“不准祸害猫群,也不准偷摸教于氏法术,更不准用术法调戏百姓。” “知道知道,不如你把惊蛰剑给我一观,说不定我就走了。” “剑客佩剑,不假它人之手。” “小气。” 明玉摇了摇头,甩手丢出一枚卷轴。 “见面礼,不用谢。” 赫然是一本极为少见,记载一名洞府境武道剑修的修行笔记。 记载经历之详细,感悟之深厚,不亚于本人叙述。 对于哪怕不是剑修,而是武夫,足够拿出命去争抢。 收好笔记,赵玄摇了摇头,贿赂校尉,这下更不好把人赶出去。 日月交替,奔腾不止。 半月后,收到来自大都督府文书。 【下达云山县镇妖校尉府,汝尽忠职守,与国与民,皆有奇功,堪当大任。特加汝职为春江府巡妖使,官升一级,俸加一等,仍保职于云山县,此令。大周至正二十三年,秋九月廿四日。】 巡妖使,初为大都督府临时职务,若某地出现妖魔作乱,本地镇守衙门不能处理,便会让巡妖使前去。 因事而设,其中差别极大,大者通常会加指挥使一职,用以提调一州或一路镇守。 一府之地,不大不小,又加了一百灵玉俸禄,算是不错安排。 至少,在某些事上,不用听镇妖千户府的命令。 消息录入校尉令牌,字迹闪动,在云山县校尉一名后,加上春江府巡妖使一职。 云山县依然是镇守地,不过可以任命一人作为试校尉,代他镇守。 不止于此,此则文书为大都督府所发公文,过后没多久,又收到来自淮安路镇妖都督府私信。 让他代替淮安路与点苍山合作去古修洞府取件东西,按照行文,怎么看都是想招人去当打手。 “有何要求,直说。” 明玉并不掩饰,直说这次机缘是她让点苍山放给都督府,指名道姓要让赵玄帮忙,可以说就连巡妖使一职也有点苍山在后出力。 否则逐级上报,再让千户府卡一段时间,猴年马月上面任命才能下来。 “此次进入洞府,其中有两个道统门派,化云宗与白山派,与我点苍山有仇,你进入洞府后,须与我一起将他们尽数留在里面,魂魄粉碎,永世不得入轮回。” 简单而言,化云宗与白山派三百年前与点苍山交好,共称淮安路道法三宗。 后来三派掌门去秘境寻宝,消失二十余年,只有化云宗和白山派掌门平安归来,口称点苍山掌门已死。 同时借着报信节点,一举破开点苍山护法大阵,若非当时迫不得已唤醒寿命无多正在闭死关的某位祖师,点苍山差点灭门。 过后不久,点苍山掌门归来,从他嘴里得知另外一个答案,原来是另外两派掌门发现秘境需要以血祭之力开门,便合伙诓骗,血祭开门。 幸得点苍山掌门曾得过神道奇遇,养出过一尊神明化身用来替死,这才死里逃生出来。 三派直接因此结下死仇,一旦相逢,便是攻杀不停。 古修洞府,三派同入,明玉一人势单力薄,难怪要拉赵玄入局。 心光一剑斩见日。 如今已挤身拨云境,杀力更甚,实在想不到理由拒绝此等援手。 “可以,何时动身。” 赵玄爽快应下,古修洞府向来会种植灵药,养殖妖物,更有甚者会存储大量灵玉,进去寻觅一番,往后突破见日境界便少花功夫寻找材料。 “越快越好。” 答应下来,赵玄去找了王为一趟,先是说了升官的事,等到对方缓过神,又说要出去一趟,回来时间不定,离开前会将事物安排好。 云山县代校尉一职,他打算调陈随与南宫越轮流来做。 两人在询问后果断应下,同时还告诉赵玄一个消息,陈随媳妇生儿子了。 生儿子了!? 这般快! 斩龙一事过去才二十几天,这就有个儿子,龙鞭有这么强? 事实如此,看过留影对面婴儿,赵玄明悟真相,真不知是该祝贺亦或者勉励。 婴儿眉目间稚嫩,依稀可见蛟龙人身,那位敖林的模样。 敖林借用陈随身体,用陈随妻子,给自己生了一个后代。 大致如此。 话到嘴边随即咽下,赵玄叹了口气,没有把话说透,或许陈随本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六代单传压在身上,传宗接代最重要,终究是不是自己种,人生有时候难得糊涂。 毕竟,陈随笑得开心,发自心底喜悦做不得假。 随即有个问题困扰住赵玄,按如此算,敖林死在惊蛰剑下,这孩子作为敖林血脉后代,随年龄长大体内血脉便会苏醒,流传在血脉里的记忆会让孩子知道谁是杀父仇人。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谁也挑不出毛病。 “有些难办啊。” “什么事情难办?” 明玉手持一树糖葫芦进来,好看的眸子笑像月牙,嘴里嘎吱嘎吱响作一片,形似吃到蜜果的玉兔子。 “你要来一串吗?” “酸的。” 从树上拔了一串糖葫芦,刚咬下,糖衣微弱甜味消散,浓烈酸味充斥口腔,几乎将牙都酸掉。 “也没说是甜的呀。” 明玉笑着晃了晃手指头,“一百灵玉一串,不讲价。” 随手将糖葫芦插回树上,赵玄说了陈随生子一事。 “这事简单,顺其自然就行,找你复仇你就杀了他,不找你复仇,你就当他不存在。别老是为几十年后的事情发愁,人生很长,活在当下最重要。还有,你欠我一百灵玉,吃一颗也算钱。” 赵玄只好又将那颗咬掉一颗的糖葫芦拿回来。 想了想,找来正在苦着脸背书的于氏儿子,奖励出去。 “噗,神仙哥哥,这糖葫芦好酸啊。” 于氏淘米回来,正看见儿子扔掉糖葫芦,喊道:“娘是怎么教你,一粥一饭,当思来不易,捡起来吃了。” “可是真的好酸。” “还顶嘴!” 啪啪啪,院子里久违响起孩童哭声。 少年少女笑得正灿烂。 ------------ 第二十三章 天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一辆车架自南而来,行山踏水,跳崖过涧,如履平地。 明玉半坐在车顶,嘴里叼着狗尾草,阳光洒在脸上,半睡半醒。 从云山县出发,先坐传送阵转至距离最近县治,随后几天便是接连不断行车赶路。 道统修士顾及到弟子未到见日境界难以长时间飞行,本想架构一座临时传送阵法直达,无奈每次架构将近完成,古修洞府阵法便会攻伐过来,强行将不属于此地阵法驱散。 方圆之大,将近五百里。 只得坐法器赶路。 “失策,没把飞舟带出来,坐车好无聊啊。” 半边头颅从车顶探下来,对着看修行笔记的少年发起闹骚:“师父老头也真是,好东西都藏着掖着,等这次回去,非得将那一池子灵鱼吃完不可。” 对于少女碎碎念,赵玄早已习惯,随口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切,装什么大书袋。” “对了,我还有千言感悟没写,你在看书,顺便就帮我写了呗。” 没有回应,明玉便将狗尾巴草扔在车里,又自顾自躺上车顶。 赵玄摇了摇头,不由轻笑,抛开道统身份不谈,这姑娘分明是邻家刁蛮姑娘性子,一举一动浑然天成,有种未经世事淳朴感。 很难得。 半响,宁静山中忽传异声,有人在争斗! 明玉停了顿时眼前一亮,不再萎靡不振,当即驱使车架调换方向,往声音来源处去了。 赵玄随之戒备,山林宽大,方圆八百里,他们两人是随机选路,再加上明玉性格好玩,所走的道路皆是怪石嶙峋,无人踪迹的地方。 忽然在不远处出现争斗,怎么可能,早不打死晚不打生,偏偏在两人到来时打。 太巧了。 某条不知名河流,骄阳洒落,挟着冷冽面容与漆黑长枪,互相交错,衬托出一位年少将军。 在将军对面,站着穿同样衣裳的三位名门正派修士,苍衣白巾,紫冠朱华,远远望去极像个得道高人。 “是三重门的人啊。” 明玉饶有兴致指向三人:“三重门收徒规矩很奇怪,非三胞胎不收,且每代只收徒九人。” “他们修行不看资质,全看三胞胎之间感应如何,所传授修行功法乃三星归一秘录,分为左中右三个篇章,每一人各一章,练到圆满处…” 说到这里,明玉罕见卡壳,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三人就合体了,一举一动皆带着三重力量,算是比较强势的法门。” “再与你说件趣事,三重门师徒男女替换,此代收男,下代收女,师徒之间还会结为道侣。” “师爷与师父是道侣,师父又与徒弟是道侣?” 明玉点点头,示意说得没错。 尼玛,各种法门百花齐放,道统修士真乱。 明玉看了几眼,失望道:“打不起来了。” 河流上下游,四人已察觉到贸然出现在河岸的华丽车架,不约而同停下攻伐手段,默契望过来。 那位年少将军道:“在下震神军百将卫无伤,请二位不要插手此事,谢过。” 震神军与大都督府一样,皆为修行人组成,不同于大都督府需要挑选资质,震神军不看出身、资质,只要人不是残废,智力有缺,大字不识一个亦能在震神军成为修行者。 军中最擅长武道兵阵,曾在某任大将军指挥下,以三万二境修行者兵卒结和地利,力憾天门境修士。 军中将领不会单独出现,一旦攻杀,必定是群殴。 百将,一人,目光投向卫无伤手中长枪,如无意外,持枪便是拘束军中战魂的依托。 一人一枪,亦可成镇。 赵玄出面,抱拳道:“春江府巡妖使赵玄,有礼。” “原来是赵镇守,果真闻名不如见面。一剑斩蛟龙,何等威风。” 双方表明身份,天然归属一行,三胞胎见状,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使得明玉不免失望,转念问起卫无伤如何起冲突。 “名额。” “古修洞府开放,镇神军亦有一位名额可入内,三重门手中有两个名额,不够三人所用,伏杀抢夺名额而已。” 不论三重门认不认为三人是一人,其余修士皆认为他们是三人,想进洞府可以,按名录来。 或抢或交易,名额到手即可,反而更能体现修士之间物竞天择,打不过唯实力不行,不怪到别人。 “早在我之前,三重门便对其他人动过手,试探过后没占到便宜作罢,只看得我孤身一人才要下死手。” 末了,继续道:“你我皆为大周官吏,相逢有缘,不如一起行军,互相之间可为照应。” “我不能做主,你问她。” 车价名额全是点苍山出具,赵玄不过搭个顺风车,作为客人,不能替人做主。 明玉打量卫无伤,撇嘴道:“不好看,不要。” 这话听得卫无伤束手无策,平心而论,八尺身高,一身漆黑铠甲,脸庞虽是国字脸,但多年沙场使得浑身上下散发威武气息。 万军踏胡山,沙场觅封侯,这才是好男儿该有的样子。 下意识,卫无伤想要与赵玄比对。 剑眉星目,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望着那张极好看的脸,去青楼恐怕都能白睡,卫无伤沉默很久,才反驳道:“我其实不丑。” 明玉点点头,说了一句:“你说的对。” 卫无伤再次沉默。 最终,明玉让卫无伤骑马跟在后面,用私下话来说:白捡一个护卫,何乐而不为。 堂堂六品百将被当做护卫,镇神军的爆脾气们知道,非得把军阵开到点苍山与满山牛鼻子讲道理不可。 路上,又遇到几次三重门修士,对方不远不近坠着,目光毫不掩饰盯住卫无伤。 直到日暮天明轮转两次,一座极为挺拔大山出现在眼前,方才不情愿散去。 山峰宽大,站在山脚向上看去,竟远远望不到顶,只在半山腰往下,便已是云雾缭绕,任凭三人修为不差,也无法透过云雾看见更高风景。 山脚下,一片齐整宽广,各式各样法府坐落于此,犹如帝都雄伟壮阔的宫殿群,望之令人生畏。 卫无伤与赵玄道别,去找了镇神军驻地。 点苍山削平一座小山峰,独占一地。 通铭接到明玉来信,从法府飞出,一挥衣袖,风云幻化台阶,将车架一步步抬上。 明玉探出头,还未等通铭说话先开口道:“师叔,师父没来吗。” “师兄宗门事务繁杂脱不得手,没来,来得是宗门内一位护法长老。” “那就行,长老管不到我。” 闻言,通铭苦笑着摇摇头,混世魔王还是这般性子,放在人间几天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若是回山,还不知道要怎么霍霍呢。 “拨云了,不错。”通铭打量过赵玄,露出满意神色。 修士之间,若论杀力争斗,兵家武道第一,而兵家武道这些年最出彩的弟子中,面前人可入前五。 佐以剑魔所传惊蛰剑,可号称一句见日境战力。 入了古修洞府,对上手持门派秘宝的道统弟子,亦可一战。 如此安排,大体上全无问题。 “名额聚集已全,洞府明日便会开放,你二人先养精蓄锐罢。” 进入法府,站在最高层,自上而下俯瞰,山川河流尽入眼中,然后转头一看,身后却是更高山峰。 宛如天柱。 ------------ 第二十四章 小洞天 “你就是赵玄?” 翌日,辰时。 道统弟子衣袂摇曳,聚在古修洞府前,此时其中一位身穿墨衣法袍的修士,驱动脚下妖物坐骑,居高临下渡到赵玄面前,漠然出言。 在修士身后,不少人看过来,其中三男两女透出毫不掩饰的杀心。 修士没听到回应,皱了皱眉,“不敬仙师,死罪。” “蠢货。” 赵玄没理会,明玉替代开口:“不过是拨云境界,猖狂什么,卵生湿化的东西。” 卵生湿化,泛指鸟兽鱼虫,这些东西不算人。 “此时退出尚且来得及,莫一意孤行,殒命于此。” 口吻形同恩赐。 听着这话,赵玄无奈地反驳:“我知道你们这些道统修士看不起武夫,心里想想就行,别说出来,搞得我嫖了你娘不给钱又打断你爹腿一样。” “你!” “粗鄙至极,不堪入耳!” 来人终究是还要点脸,没有和粗鄙武夫一样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人勇气,嘴里掉书袋,念了几句之乎者也,一拍坐骑又回去了。 待那人入了人群后,传来杀气几乎凝结成实质。 “你还会骂人,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明玉嘴里嚼着灵桃,含糊不清要问个清楚。 “又没有惹我骂你做甚?” 明玉仔细琢磨,觉得道理很对,不再追问,去看逐渐清晰明朗的洞口,眼眸跃跃欲试。 “按约定来,进入洞府第一时间联系,不许落单。” 赵玄点点头。 古修洞府主人境界极高,虽在历代大修士图谱上没找到名姓,境界高这一点却毋庸置疑。 抛开一切,仅凭这座外表是大山,内里却蕴含方圆千里河山的洞府,足以闻名于世! 千里河山,进入者全凭运气落脚,运气好与同伴一起,运气不好相隔千里各占一头。 在了解完种种情况后,便都配备上传音法器,可随时交流处地。 情况不好不坏,对于独行者,算是拉平人数差距。 半个时辰悄然过去,洞府打开,一道巨大漩涡门扉扬起,吞噬各路天骄。 赵玄深吸一口气,紧握惊蛰剑,做好落地生死搏杀准备。 眼前一黑,分不清日月轮转,待到落地时,迷惘如云消雨散。 荒凉、死寂、沉闷……天上暗红大日撒下微光,眼前一片如同蒙上血纱,压抑非常。 通讯法器黯淡无光,赵玄摇摇头,收起,看来两人距离很远,按照约定往中心去吧。 奈何目之所及皆黄土,分不清东南西北,天上太阳并不能指明方向,因为无论何时往上看去,都明晃晃的悬在头顶,未曾动摇过。 走了不知多久,黄土里终于多了一种景色,那是墓,连绵不绝,蔓延数里的墓! 洞府里怎会有墓碑,有人群在居住? 站在墓碑边缘,风声呜咽,轻巧打个璇刮过,带起大片脆到发白纸钱。 雾气朦胧,眼前自清晰到模糊,只用了片刻。 荒草间,有莹莹白骨点缀坟包,或许是惊动了什么,只听得声响,几个发黄的骷髅头便咕噜噜滚过来。 霎时,哀怨至极唱腔入耳,眼角回眸处,恍惚见到一袭红衣。 “闹鬼?” 一脚踩碎骷髅,赵玄拔剑出鞘,大步前行。 哀怨唱词愈来愈近,几乎贴在耳边,红衣似乎是幻梦,梦醒再也不见。 不对,多了点什么! 放耳静听,在唱词里分明有极其微小的别样声响,像是脚步——咻! 一点寒芒自雾气中乍起,裹挟起一抹、漆黑、狹长的死气。 叮! 剑光掠起,交锋,寒芒一击不成,隐匿进雾气。 赵玄面色凝重,刚才这突如其来一击,很不凡,自准备到动手没有一点气息透出,唯独将要击中时,才会让人察觉到那股冷淡死气。 墓碑、红衣、雾气杀手……落地即危局,不愧为古修洞府。 咻! 思索间,寒光再现,有了第一次交手经验,赵玄应对从容,惊蛰泛起雷芒,强行照透方圆雾气。 因此,隐藏在雾气里的东西,显露出真容。 在见到第一瞬间,赵玄不由微微有些失神。 腐烂躯体被枣色布匹包裹,不时能看到蛆虫在里面爬动,如死者虎变,望之生畏。 赵玄杀过很多人与妖,也曾在乱葬岗中睡觉,并不惧怕腐烂躯体,而是脸,躯体上脸,居然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甚至在接下来几次攻杀中,那东西 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赵玄三分武道底子。 那张脸越来越完美,甚至让人怀疑对面才是自己,而自己才是尸体。 停了手,赵玄忽然低声道:“你不是我,模仿再像也是一具尸体。” 这话仿佛惹怒它,攻势愈发猛烈,且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 嘭! 一剑斩落,尸体手臂齐肩而断,微风吹过,化作泥沙融入黄土。又在某处地方加持完好无损生出。 “原来如此。” 赵玄嘴中默念,璀璨至极的黄光伴随符箓浮现,照耀下,所谓的烟雾、尸体、红衣全是表象,真正跟脉是座毫不起眼墓碑。 墓碑上,赵字赫然已㝍一半。 雷霆摇曳,击穿墓碑,尸体顿时停步,目光死死盯着赵玄,满是不甘,嘴里嘟囔念了几句含糊不清言论,尚未说完,便被黄土吞噬,补全眼前墓碑。 没兴趣去看名字,再次劈碎墓碑,璀璨黄光随心而动直入黄土,里面传出一阵不似人的惨叫。 直至魂飞魄散! 做完这一切,烟雾仍在,那唱腔在墓碑破碎时断了一瞬,再响起后,某处墓碑上字迹变化…… 赵玄不会给它第二次机会,嘴唇微动,赫然是灵魂秘术——拘魂大咒! 大咒与哀怨分庭抗礼,压过,字无形转换有形,凝聚成漆黑锁链,直入雾气迷蒙,没过多久,五花大绑扯过来一袭红衣……男鬼? “怎么是男的,晦气。” 眉头一皱刚要打散魂魄,红衣男鬼赶忙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生生前是花旦,以男演女,自然是男的。” 这么一说,此时模样倒真有几分女子气象,行当没选错。 “把雾散了,有话问你。” 男鬼从善如流,嘴中唱词,赫然是一曲《武侯借东风》,大风平地升起,将雾气驱散一干二净。 以唱词驱使灵气法术,少见。 “刚才唤来大雾与尸体,唱得是什么曲子。” “回仙人,是《草船借箭》与《七星灯》。” “都是武侯的曲,你是南阳人?” 武侯出自南阳,乃大周朝建立前的人物,为天门境大修士,在那个混乱年代,天门大修士只要不想死,活到现在也是寻常。 然而武侯一心为民,想要以毕生之力驱逐妖域,鬼祟,可惜功败垂成,这三首戏曲便是南阳国人为武侯所做,想着往后流传天地,让武侯从万载轮回中归来。 后被大周朝廷所禁,仅剩南阳与典籍孤本有记载。 才有南阳人一问。 “回仙人,小鬼不是南阳人,小鬼是本地人,唱词唱曲皆是自学。” 倘若所言不假,那在这千里河山中不仅生存着妖物,还有比例不少的人族,一直传承不知道多少年岁。 如此,再称作洞府便宜不合适,已勉强可唤做小洞天。 而如今天下,大周与周围所有地方加起来,记载也不过大洞天二十四,小洞天四十九。 大多掌握在朝廷与道统、佛教、儒门等大脉手里。 突然,大胆又令人心醉想法,不可控制在脑海浮起,久久盘旋。 “无主小洞天,机缘难得,不可不争……!” ------------ 第二十五章 又见黄天 残阳依旧。 红衣男鬼讲述不止,间隙目光瞥了面前人一眼,想着何时才能挣脱魔爪。 这人分明是个武道剑修,只用肌肉的莽夫,怎么就会拘魂大咒,不该如此,便宜师父没讲过啊。 后悔,当时就该留那老家伙一命,不急着吞噬魂魄增长修为。 听完男鬼讲述,赵玄道过谢,随即手掌合握,红衣男鬼魂飞烟灭。 “嗯。” 男鬼死后,有枚物件凭空生出,围绕在手中转了半圈,落在手中。 一枚铜板,正面为墓碑,反面为古朴丧字。 在获得铜板瞬间,获得来自三千年前洞府主人遗留讯息。 此枚铜板承载着部分洞天阵法痕迹,为打开婚丧嫁娶庙系的肆枚钥匙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简短话语。 大体意思为洞府之所以限制见日修士进入,是洞府主人想要为自己挑选传人。 拨云境界气象未定,大可转投他人门下改换功法,一旦破境拨云见日,悟出自身气象,堪定前行道路,便只能走到底。 那时候再改换功法,无亚于自寻死路。 “继承一座洞天,何等丰厚遗产。” 赵玄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失望,假如继承洞天的前提为改换功法,这座无主小洞天恐怕要失之交臂。 三千大道,八百旁门,皆为来数。 唯独武道是往教,只准弟子找师父,不准师父寻弟子。 他的道路在成为剑修那瞬间便定下,无法更改。 旁地法门再好,亦与他无关。 “姥姥的,想这么多干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 …… …… “我看见你了。” 同一轮大日,不同风光。 明玉冷着脸,衣袍鼓荡,两条金龙一明一暗盘旋,宛若谪仙人。 与赵玄孤身一人不同,方一落地,明玉便受到攻杀,呼吸间便令身上许多护体法器直接崩碎。 等要出手还击时,偷袭之人又隐去,令她心中烦躁异常。 时间缓慢而过,在某个时刻,头顶大日突然落下,浓厚夜色覆盖苍穹,趁着天地变幻短短时间,攻杀又起! 十八颗墨丸猛然出现,一个眨眼功夫即攻上面前,速度之快,让人难以反应。 “青焰,出!” 明玉一字吐出,其中一条泛青色的金龙掠起,所过之处,留下串串火焰匹练。 “哈哈哈,中计矣!” 话语刚落,一道魂体猛然扑来,明玉看了一眼,顿时转过头,不敢再看。 因为这道魂体,浑身上下俱都赤裸,看在眼里实在恶心。 修行攻杀,分心为大忌。 明玉终究养在深山中,修行功法高妙,可惜与人争斗经验几乎没有,点苍山那些师兄弟,哪个遇到她敢真正动手? 生怕惹恼这位小祖宗祸害自己,故而全部收着手打,只以堂堂正正攻伐。 而修士间你死我活不会将风度你来我往,活着,即为胜者。 情急之下,另一条金龙法器赤坎随之而出,一击之下便将魂体打散。 魂体为假,为求无护体法器为真! “苍天已死,黄天助我,定身!” 明玉浑身僵持,脖子以下难以动弹,两条金龙随之落下。 “黄天教的人?” 她看着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不敢置信,古修洞府自发现以后,从未离开过道统修士视线,这些妖人不该也不可能进来。 “样貌不错,前后太贫瘠了,一介未展开的黄毛丫头你还有兴趣?” 女人仔细打量明玉,询问身边一脸猥琐像的汉子。 猥琐汉子笑了笑:“你懂什么,这种黄毛丫头才好,处子之身元阴未泄,用作鼎炉双修为一等一上好材料,何况还是道统修士,单凭这点就该体会一翻。” “你自己决定即可,不要玩死,她还有用,正好可用来埋伏那个该死校尉。” 提到校尉时,女人怒气做不得假,又是校尉,又与黄天教又仇,思来想去,便只有赵玄。 “怕什么,那校尉再强能如何,与外界天地不同,在这座小洞天吾主可借化身降世,谁来都是插标卖首之辈。” “喂,你们两个妖人还没回我话。” 听到明玉叫喊,女人觉得奇怪,不为处境担忧反而义正言辞指责,让女人恍惚间觉得是她被抓住,明玉反倒成了审问那一方。 怪异。 “你不怕死?” “有必要怕?” 不对,这话不对,女人心里泛起不好预感,下一刻,青焰悄无声息飞出,直接洞穿猥琐汉子胸口。 尸体倒地,明玉活动四肢,点苍山做为道法宗门,传承至今在解破法术上独树一帜,更不用说身上带的法器之多,换算成灵玉足够买五六条蛟龙,定身之术方入体便破除。 装作中术为灵机一动,谁知道这俩人太过迷信教中术法,藏也不藏直接现身。 蠢货。 “说吧,黄天教怎么放你们进来,有多少人,境界如何。” 女人无视横在心口与眉心的金龙,反问之:“说了能绕我一命?” 明玉听完很苦恼,想了想,“不能,你要杀我,我就要杀你。” “动手吧,黄天之原已为我指引归途。” 明玉哦了一声,“听过搜魂术没有,赵玄说他用过,看人记忆如同看书,刚才那人魂魄离开了没捉住,你的魂魄不会逃开。” 说完,从储物袋里掏出引魂幡,幡上鬼气森森,不时有魂魄哭嚎,凄厉至极。 女人目光微动:“点苍山是名门正派。” “这与拘魂有何关系?”明玉平静出言:“所谓规矩名声,正道邪道,归根结底为实力,如果有一天你黄天教立地功成,诸多大派讨伐不得,还不是得捏着鼻子默认为名门正派。” 三百年前一战后,化云宗与白山派依旧横行无忌,点苍山就不再拘泥于正统大道,邪道魔道鬼道无所谓,能赢就行。 明玉作为年轻一代弟子中翘楚,自然晓得此道理。 “我不会说,动手即可。” 金龙嘶吼,吞魂引魄。 良久,明玉翻看完记忆,一掌打散女人魂魄。 “原来如此。” 女人在黄天教地位不高,此次进来纯属凑数,与猥琐男人一起埋伏明玉不过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心态。 知道消息不多,关键信息就三个。 其一:黄天教进入小洞天早有准备,甚至此地出世背后亦在黄天教算计中。 其二:小洞天对黄天教很重要,为此特意派了一位黄天圣子领队,势要夺取小洞天之权柄。 其三:斩杀赵玄,夺取象征节气气象的惊蛰剑! “黄天教,惊蛰剑,小洞天,太乱了。” 明玉收回金龙,焚烧尸体,心中踌躇满志。 “点苍山重新崛起之机,绝不会沦落他人!” ------------ 第二十六章 婚丧嫁娶 婚丧嫁娶。 四枚铜板,互相感应、吸引。 例如。 此时。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火把红筹如同长龙,蔓延无际。 站在山岗居高临下,赵玄注视那队喜车,天上大日昏沉,以做昏礼。 入洞第三日,一路太平,跟随铜钱指引来到山岗,看见婚礼喜车,如无意外,代表另外三字的一枚铜钱就在婚车里面。 婚丧嫁娶,四个字,丧字占四分之一,其他三字皆与婚礼有关,占了四分之三。 不知眼前这昏队,所持有的是哪枚铜钱。 平心而论,赵玄不太想在此时动手,灵气与剑意追风而来,讲述这是一群活人,生存在小洞天里面的原住民。 按照红衣男鬼解释,婚礼为小洞天最为重要的礼仪,人人重视,一旦遭受破坏,小洞天居民会群起而攻之。 杀光不成问题,可一旦无罪乱杀人,违背本心造就心魔,与沦落成妖物有何区别。 “得进去讨一杯喜酒。” 伴随此想法生出,山岗下一缕火光分出,摇曳着跑到不远处。 那是一个身穿喜庆红袍,脸上铺着粉,脸颊上两侧画了龙凤的少年,少年手中火把照耀,双手持住,对赵玄恭谨行礼。 赵玄还礼。 少年出声询问。 “郎君瞧着面生,可是迷路了?” 迷路,对也不对。 几乎可等同一个小国。 若不是手持铜板,有冥冥中指引,现在恐怕还在黄土中绕圈子。 “我是千里外,观天城的人,自行游历山河,首次见如此广大婚礼场面,不免停留多看了一眼,勿怪。” 赵玄面不改色,随口编道。 谁知少年听到后脸上控制不住露出喜悦神色,双手连拍三下,又掐了自己脸颊,口称:“喜事也!” 说完开口解释:原来他们此地叫做关山村,每过十年这个时节,便会举行一场盛大婚礼,自早到晚,三天三夜不绝。 若是这三天中遇到客人,须得按远近请入,以大事相敬。 越远越好,过往几百年,遇到最远也不过只是百里地外的人,如今来了个千里之外的人士。 堪称大喜事。 少年说完后将火把插入后颈衣领,双手捧出张烫金请柬,邀请赵玄去吃杯水酒。 赵玄正愁该怎么混进去,见状答应下来,由少年持火把在前面引路,往车队里去了。 站在山岗下望,这是一条火把长龙。 身处其中,左右四方全是火把、人群、喜乐,感受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壮阔之感。 少年将赵玄领到一个穿红挂绿的簪花老妇人面前,老妇见了上下仔细打量,越打量,眼底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接连道出三个好字,便要将赵玄请入一架长宽各十米,由二十匹马共同拉住的移动绣楼里面。 赵玄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没有同意,强调自己为山水画家,此次游历河水是为了作画。 “十年难得一见,须得作画留影,待在绣楼里面描绘不出百一。”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张未完工的山水画卷,花鸟鱼虫若隐若现,堪称名家之作。 “是这么个理,既如此,那就麻烦郎君。” 说完还让少年陪同,沟通四方。 赵玄心底戒备更甚,自来到车队后,灵觉一向灵敏的他,在这些人身上察觉到了一种韵。 极淡,千百人汇聚在一起,韵味又变得极重,尤其是刚才所指那处绣楼,堪称韵势最浓厚地方。 一旦进入,怕是出不来。 且行且走,路上,给了少年一些糖果,都是明玉分给他吃的,他没吃完,此时拿出来正好。 少年半信半疑往嘴里塞了一颗柑橘糖,一入口,那种从未体验过的甜味儿让少年不由自主发出呻吟,“好吃!” “好吃还有。” 少年很快无话不谈,看那样子,若非有正事要办,当场结拜都有可能,对赵玄询问有问必答。 “我们是哪里人?” 少年思考片刻,不确定地道:“其实我觉得我就是本地人啦,我爷爷我爹和我都出生在这里,这就是我家,但是听大祭祀们说,我们是从天地外面进来的,那时候天崩地裂,洪水海啸,人都死的差不多,后来祖辈们在危险时刻遇到神仙,神仙发善心,就把我们带进来啦。” 天地外面,所指应该就是大周身处的东神洲。 在大周尚未统一东神州的那个时代,妖魔横行,鬼祟万里,时常以吃人为乐,常常有一州一府甚至一国之地被妖物所营造的天灾灭绝。 洞府主人心善不愿苍生受苦出手庇护,说得通顺。 只是但愿少年所说的神仙,是洞府洞天之主人,而不是某位邪神。 人之求神,神之应之。 在洪水天灾面前,凡人力不能及,便在心中造出那么一个神,用于拯救自己,拯救苍生,所思所想足够多,加上一点天地灵机,即可生造出这么一个神来。 如各地城隍,聪明正直,死后为神,便是魂魄容纳了那点灵机,在众生信仰中,证就神位。 想到这里,赵玄忽然抬头望向绣楼,这股韵势,有点像是神道香火气息啊! 应对神道,很难。 若有实体还好说,冲破阻碍神道法术,一剑斩杀便是。 若无实体,为信仰念头所造就,借由木相泥胎而出,劈碎也无用啊。 在此时,赵玄心里莫名想念明玉,道统修士,之所以会成为大周正统魁首,能代替大周朝廷与各路鬼神天地盟约。 依仗根底便是斩神! 当年道祖赐下符箓,由天师受领,一路破山伐庙,扫荡六天故气、残兵败将,硬生生打得神道再也不敢吃人,还得做好事来争取两柱香火。 明玉所在点苍山为天师弟子所传法脉,用来应对神道正好。 可惜,通讯法器从未沟通,也不知道明玉现在在何处。 可别死了。 一路顺风,待大日落下,眼前便在夜色里瞧见村落。 村路两边,种植望不到头的桃林,此时瓜果正熟,一摇一晃,透出阵阵清香。 赵玄见状,下意识握住剑柄,面露沉色。 这些桃林,下面都有一个墓碑,桃树便是吸取墓碑里的营养,而长。 据《广园杂记》而论,桃木喜阴,为鬼神所爱,天生具有镇压邪祟、灵异之效用。 在大周民间,逢新年便会挂上桃符,上书鬼神画像用以辟邪,就连一些江湖道士未曾修行过,也可使用桃木做剑驱赶鬼祟。 在乱葬岗坟堆之地,通常也会栽种桃树,意为连接阴阳之门,接引鬼魂去往地狱。 此时,夜色下,这一片桃花林,每一株桃树地下,都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冷冷瞥向婚礼车队。 赫然是鬼祟的海洋! 赵玄问少年:“这些桃树下墓碑,是丧葬习俗否?” 谁知听到这话,少年竟反问道:“郎君可能是看错,这桃树下哪有墓碑。” 言语不似作假。 赵玄点点头,对与这片小洞天愈发好奇,也对那位暗地里掌控一切的神道感到好奇。 没等多想,这边骤然鞭炮声大作,紧随其后为如海浪般传递喊声。 “娘娘降世了,迎娘娘哦!” ------------ 第二十七章 指婚 果然,是神。 在通天彻地喊声中,那股韵味愈发强大,人群发自内心喜悦。 桃树林不停摇曳,魂魄不甘窥伺活人气息,无奈退走。 赵玄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因为他左侧站着一个人,读书人。 身穿交领大袖,头戴网巾,手中握着洒金纸扇,一举一动灿然若贵公子。 “顾某有礼,见过赵兄。” 赵玄点点头,抱拳还礼。 三教中,儒门为入世门派,信徒多为读书人。 平生志向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常挂在嘴中一句话便是科举做官。 文武虽有差别,都在一个碗里吃饭,场面还算融洽。 读书人叫做顾念春,为春江府一名侨居学子,举人功名。 “赵兄,可愿与顾某暂且同行。”顾念春开门见山:“有名震春江府的赵兄在,无忧矣。” 说完,一指绣楼继续开口:“这座绣楼里面的东西,很凶。” “进去了?” “嗯,一堆尸骨,死状极惨。几乎填满了整座绣楼,修罗地狱也仅是如此而已。” “尸骨堆中央,顾某看见了一座棺材,白漆,上面带着泥土。” 按照民间丧葬,棺材一共分为五等颜色:红黄黑金白。 正常生老离世,无痛无病无灾而走,为喜丧,用红漆棺材。 黄色为木本色,通用极多,为平民百姓,穷困潦倒之人所用,因刷不起红漆,通常被叫做一副薄棺材。 黑色晦暗不明,主凶,通常为横死之人所用,棺材上会书写镇魂镇尸之咒语,避免作祟。 金色为金棺,材质通常为黄铜或者黄金,极其贵重,非王公贵族不可使用,有使主人在地府也能继续安享富贵之含义。 至于最后一种白色棺材,为未出嫁或刚出嫁却突然死去的男女、夭折的孩童所用,以示自身洁白无瑕。 按顾念春所言,白漆棺材,周围一圈男子尸骨,再加上这些人高呼不停的娘娘,棺材里面的物件,恐怕便是韵势的主人,无名神道。 “你书读得如何?” 赵玄问道。 “尚可。” 顾念春矜持一笑,二十岁的举人,不敢说前无来者,后无古人,仅在春江府一地,道上一句天才不为过。 赵玄不关心顾念春功名,问得更直白:“可养出浩然正气?” “未曾。” 提及浩然正气,顾念春叹息不止,自文圣开辟浩然正气后,天下读书人皆可以读书明智,领悟书中意思,养出一股专克邪祟、鬼神、不公的气息。 浩然正气不止出现于修行人身上,就算从未修行过的书生,只知道皓首穷经,也能养出来。 在某些老学究眼中,哪怕修行境界高到天上去,同为读书人,我有浩然正气你没有,你便只能规规矩矩对我执弟子礼,听我讲道,大我百千岁也是如此。 顾念春苦笑摇摇头:“赵兄,若是顾某养出浩然正气,早就荡平此处,难啊。” 随即吟诵出几句诗,自怨自艾。 赵玄说道:“那便准备动手,战利过后再论。” 两人谈话功夫,呼喊声恰好停息,随即便是大摆宴席。 赵玄与顾念春两人同为外客,被殷勤请上主座,对饮之人不是村长镇长,便也是祭祀官。 顾念春主治礼经与易经,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三两句话便与祭祀聊起,遇到奉酒不推迟,一口下肚,引得阵阵叫好。 赵玄低头吃肉,眨眼间便是一只肥鸡下肚,喝了口茶水,又吞下十斤牛肉,亦惊得一片高呼。 “郎君是武道修士?” 忽然,有人问道。 席面顿时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都看来,眼底有透不透摸不清的情绪。 “算不上,一个剑客罢了。” “剑客好,身强体壮,好好好……” 赵玄继续吃饭,武夫动手消耗气血,吃的越多,气血便越充足,席面味道滋味不坏,重油重盐,至于酒菜里所蕴含的毒素,区区断肠草,上不得台面。 酒足饭饱,祭祀后,有乡老站出来,端酒杯挨个敬酒,很快来到两人面前。 问道:“不知二位家中可有婚配?” “未曾。” “没有。” 如此,乡老脸上笑意愈发深重,道:“所谓良辰美景,千里姻缘,二位相逢即是有缘,又未曾婚配,真可谓,缘分天定,不可推辞。” “小女年方十八,生的貌美如花,如同天女下凡,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样样精通,可谓良配。” “不知二位,可有愿意结亲者?” 赵玄一脸古怪,吃饱了直接开打就行,怎么还有结婚流程,没道理进一趟小洞天,反手捞了个未见面媳妇儿。 不妥。 “心有所属,实难从命。” 顾念春此时开口,拍了拍赵玄肩膀:“这位赵兄堪称年轻俊才,身强体壮,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来时我曾见到一大片农田,遇上赵兄可谓拨云见日,以小生之见,便他吧。” 说完,闭口不言,额头大片冷汗滴落,尽量不惹怒恒在心口的剑气。 赵玄没什么情绪,“把新娘子叫出来,选择谁就是谁。” 提议不错,乡老思索一番点头同意,转头走向喜屋。 “赵兄,顾某错了,松开些剑气,快喘不过气了。” “战利七三分,我七你三。” “善,大善!” 顾念春轻摇纸扇,心中波澜不止,刚才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将死,剑气透骨森寒,与绣楼带来的恐怖不相上下。 不愧为上面要求交好之人,果真有本领。 没过多久,三声锣响,身穿大红霓裳嫁衣,带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走出喜堂,由侍女扶着来到两人面前。 红盖头遮蔽视线,新娘子站立原地不动声色,恍若木雕。 良久,伸出手指指向一人,天籁般道:“妾身愿托付于赵郎君。” 顾念春大笑:“哈哈哈,赵兄,鸳鸯被里成双夜,只羡人间不羡仙,这可是大喜事,当浮一大白,请!” 酒杯递在眼前,赵玄没理,而是问道:“倘若我不答应,何如。” “愿与郎君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有些难办。 赵玄按住惊蛰,眼底泛起雷光,过了一会儿,雷光停息。 笑了笑,他看出眼前女人并不是本体,而是被寄托的化身,与机械木偶并无二致。 想要快刀斩乱麻一击毙命,眼前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我答应了,不过,我之挚友愿做礼官,可否允许。” “郎君所请,妾身无不应命。” 赵玄起身,饮下酒水,拍了拍顾念春:“走吧,逃不开。” 顾念春叹了口气,与赵玄一起被簇拥进喜堂。 喜堂宽大,此时满满当当站着人,脸上带着同一种笑意,望穿秋水般看着赵玄。 之前聊过的少年端着酒杯侍立,与新娘侍女一左一右,看见赵玄后,脸上笑意减褪,随即低下头,不敢再看。 顾念春走到正堂下方,看着摆在正堂最上方的两个座椅,顿了顿,座椅上也没人,只有天地二字代替高堂。 于礼不合。 不过,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情,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开礼!” ------------ 第二十八 喜堂 赵玄当然不是来结婚,平白无故成个家,谁乐意? 当进入喜堂之后,看到天地两字,他们知道绣楼上,那具白漆棺材被移到何处。 就在眼前盖着红布的桌子地下。 桌上瓜果三牲俱全,偌大猪头笑盈盈地,像是对死人祭祀,而非活人婚礼。 顾念春讲完唱词,已至“一拜天地。” 赵玄没有动,新娘也没有动,四周宾客,脸上笑意如初,盈盈看向他,仿佛在催促:带上那朵红花,共结两姓之好。 红花被侍女端到眼前,正欲系上,赵玄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郎君可是对妾身不满意?” 新娘转过头,哪怕有红盖头遮挡,传递在身上,仍有股被注视感觉。 “没这个意思。”赵玄环顾喜堂,眼底光芒越来越亮:“知道你与谁有关了。” “远古八神,婚丧嫁娶真君。” 新娘没回话,依旧看着他。 “你不可能是祂化身,否则镇压我们易如反掌,你或许是修行了祂的仪轨,触摸到一丝气息,于是在这里造就了这场局。” “婚丧嫁娶局!” “你听过螳螂吗,一种很有意思的虫子,螳螂结婚之后,母螳螂会将公螳螂吃掉,用于汲取营养,生子。” “不想永生永世继续做木偶,你想活,十年一届大婚,一年一届小婚,窗外数不尽的桃林,里面埋藏的魂魄,就是你这吃掉的新郎吧。” 赵玄拔出惊蛰剑,声若雷霆:“这座喜堂,便是你仪轨的主要阵势,从内到外杀机纵横,非邀请不得入,是否。” “郎君聪慧,妾身钦佩。”新娘声如天籁:“既然知道为何当时不走,反倒要进来。” 赵玄,“总要摸清楚底细,不明阵势如何破局……顾兄!” 瞬间,浩荡雷光自剑中掀起,炸开自行将要束缚住他的红花。 顾念春大笑诵诗:“雄鸡一唱天下白!” 原本将要围上来的人群霎时顿住,脸上笑意不再,互相对视,眉目中满是不解。 “愣着做甚,快走罢。”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看了新娘子一眼,眼见没有反对,便都从门口挤了出去。 只是没过多久,喧闹起来,脸上再次浮出那种笑意,此时不再进来,而是堵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可以出入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郎君,你我…缘分天定。” “屁!”赵玄驳斥之:“人定胜天!” 随即一剑自上而下砸落,千钧之势,压得桌椅摇晃不停。 新娘挥手,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势席卷,体现在颜色上,便是漫无边际的白色潮水,既虚幻又真实。 在潮水中间,赫然沉浮着一座白漆棺材,棺材打开一道缝隙,伸出一只芊芊玉手。 铛! 剑势抵消,棺材与新娘重叠在一起,悠然轻笑。 “来!” 简单一个字,白色潮水中,骤然浮起尸骨,身上都带着朵红花,前赴后继扑向两人。 就算被碾成粉末,亦能自潮水中无穷无尽归来。 “郎君,何必挣扎。从了罢……” 从了罢…… 从你个头,老子又不是宁采臣,没有和鬼接亲的爱好。 惊蛰剑投入水中,定住棺材,使得尸骨一旦出现,便被雷电剑气劈成粉末。 剑修无剑何如? 有拳! 拳也是剑! 赵玄浑身气息张狂,一拳递出,几乎不下于五境见日修为战力的一拳,让新娘终于不再洞若观火。 一拳,苍天砸落! 顾念春远观此拳,忍不住面露惊色,剑修弃剑不用,一拳威力之强竟不下于握剑。 “挥袖即风雨,一气震山河!” 诗篇念出,灵气附加于拳,威力更上一层楼,竟活生生自现实砸破虚幻,击落藏在水里的棺材。 棺盖破碎,露出里面——一件素白嫁衣,与一只手。 一只手? 赵玄嘴角一撇,觉得晦气,这年月,一只手都能成神。 “这不是本体。”顾念春高声道,刚才那拳震得有点耳鸣:“慧眼看过,手上牵扯痕迹在极远处,是这鬼神将自己支解了,大概是因为小洞天里的限制!” 小洞天禁止见日境界行走,传道千年不止之鬼神,日积月累下境界决然不止见日。想要在洞天存活下去,哪怕是鬼神,也得自斩境界。 将自身肢解化做分身,待到机会来临再聚合升格,无疑为最好办法。 这是一条暗地里的毒蛇,招惹上就会藏在阴暗处窥视。 不过争都争了,来再多亦无惧! 赵玄拳头再次紧握,衣袖飞扬,蕴藏在里面的恐怖气息爆开,直接压得新娘盖头破损,露出断裂的手臂。 那只,藏在棺材里的手,与手臂融合,新娘境界在这一刻无限逼近于见日。 它说:“负心人。” 来人不答,自是出拳攻杀! 拳掌相接,所延伸出一层又一层的气浪,吹倒烛台、桌椅、三牲,让在旁观战的顾念春不得不再次后退,以免误伤。 “负心人,奴家记住你了。” 新娘左手道出此言,裹挟出浓郁雾气潮水,声音渐行渐远,待到雾气散去,面前已空无一人。 只余惊蛰剑镇压着的红嫁衣。 “你让它逃了。” 赵玄注视顾念春,冰冷至极。 这位读书人自进来后只出过两招,并未进入正面战场,在生死攻杀中一直袖手旁观,本以为会在那鬼神驱使新娘要逃离时施术拖住,造成斩杀之机会。 谁知从头看到尾,只顾保全自己。 此为大忌! 感知到剑气自四面八方透入骸骨,顾念春瞪大眼睛,“别急着动手,那鬼神顾某不是不愿拦,实在是拦不住。” “雾气升腾时,不止于鬼神自身力量,更掺杂着小洞天的阵法痕迹,例如小洞天门扉,顾某非阵法天才,更非境界高妙之人,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洞天。” 解释尚可,赵玄收了大半剑气,残余一半由顾念春帮忙养着。 翻看红嫁衣,是件不错的法器,差半步可迈入灵器之行列。 先收着,出去之后找万宝楼售卖,约能赚些灵玉。 至于棺材,不是法器灵器,就是一具普通棺材,所承载的神异来源,全凭底板上镶嵌的一枚铜板。 正面为喜堂上白漆棺木,反面为娶字。 娶谁? 收好铜板,赵玄走出喜堂,门外人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们。 少倾,拍拍手:“都散了吧,回家去。” 乡老嘴里嗫嚅几声,忽然跪下来,在跪下之后,身后所有人也都一起跪下来,原地只剩下两人站立。 “仙人,饶命!” “仙人,饶命!” “……” “都起来,不杀你们。” 没人起身,少年想站起,刚有动作便又被身边的一个妇女按下来,头颅砸在地上,咳出沉闷响声。 赵玄叹息道:“不起来,那就跪着吧。” “不是不愿起,是不能起。” 乡老磕头道:“娘娘走了,可还会再回,你二人大可一走了之,我们生民世代安息于此,何其无辜!” 什么狗屁道理,就因为你们是本地人,助纣为虐败露后不庆幸自己没死,反倒怪罪被迫害者。 “按你们的话,我该死在这里?” 鸦雀无声,似在默认。 所谓饶一命,不是让人不杀他们,是劝人自尽,为来讨好鬼神,迎回鬼神,继续荒诞无稽婚礼,凭子孙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 第二十九章 善恶难辨 “真是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说世风日下,就是于此。” 顾念春叹息,人心不古。 “须教化,知文识字懂礼,方可天下太平。” 赵玄没觉得难过,这一桩一幕,武备堂早就有讲述。 人族,自出生起向来有两面,听善便是善,听恶即是恶。 在小洞天里封闭不出,由鬼神历代灌输言行,所谓善恶天理,与外人截然不同。 有鬼神统治即是善,有人斩神便是恶。 恶人驱走鬼神,他们心里想的不是被解放,是恐慌。 如国破家亡,遗老遗少无处可去,想着不如杀了恶人,重新将神请回来继续千百年。 他们中间有修士,境界不高,大多二三境,平日作用也无非抵御妖物,自认为杀不了人。 跪拜吧,人多者重,他们只有两人,该听我们说话。 请自尽。 “以道德架之,难解也。” 赵玄低声诵了两遍,目光不移,剑心不动,大道不停,怎会被如此小伎俩蛊惑。 挥剑,斩出。 没什么情绪,跪下众人纷纷头皮一凉,伸手去摸,大把头发掉落,火辣辣的疼。 “起来。” 这是第二次。 众人惊慌失措,乡老咬着牙低头,顽固的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少年往嘴里塞了颗糖,挣脱爹娘束缚,站起来:“都起来,仙人能赶跑一次,就能赶跑第二次,三次!你们再也不用死了!二姨,想想您的独子,本来两位仙人没来,就是你儿子结婚!……” 言辞如刀,透骨,被称呼为二姨的老妇人浑身颤抖,她老来得子,极其宝贝儿子,天下哪有母亲不爱儿子,要将儿子送入虎口? 无能为力罢了。 她压着儿子磕头三响,起了身。 人向来盲从,起身越来越多,剩下乡老、祭祀无处自容。 “你的手段?” “暂借一缕文思而已。” 顾念春从容回应,与少年对视,目光中毫不掩饰欣赏。 以凡人未读书,未修行之躯体,毫无费劲承载文思,资质不下于他,若是送到书院读书,中个进士未尝不可。 可惜,生于小洞天内,灵魂气息皆在此处轮转,脱离不开,除非有人掌控小洞天,解开束缚才可。 “你叫什么。” “方六二。” “好古怪名字,唔,六月二日所生,以生卒记年?” “不是,我是家里第六代第二个儿子,以后我生儿子,就叫方七一。” “这名字,卖相不好,索性你也不进书院,也罢,愿意读书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念春神色极其正式,一板一眼。方六二茫然无措,求助于赵玄。 读书明智明理,是好事。 “应下即可。” 方六二跪了下来,按照以往拜神,给顾念春磕头,顾念春坦然受之,拿出四书五经与一些批注,传下。 少年接过,乡老此时开口:“请仙人再救我等。” 讲述起鬼神由来与婚礼与四方密密麻麻桃树。 桃树来之前就看过,每棵树下都存在着魂魄,经年累月已和此处山地融合,与小洞天洞的阵法融合。 每次头顶大日落下升起九十次,魂魄会暂时挣脱阵法束缚,吞噬生人灵机,在这个时候他们需要举行婚礼,以神的力量镇压魂魄。 在更久远时候,一年镇压一次,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魂魄越来越多,婚礼之次数随之增加。 直至,无人祭祀,无人生还。 饮鸩止渴,不得不饮。 对于魂魄,武夫本身没多少手段,向来争斗攻杀都是活人,何须管如此之多,冲过去杀了人一了百了。 桃树七千余颗,放在大周朝廷,值得礼部亲自派人连办七天水路大会。 有道统修士在就好了。 夜风缓缓吹拂脸庞,顾念春道:“让他们都读书吧。” “身怀正气,鬼神不近。” “就让方六二当先生。” 方六二哑然,自己才拿了书,看都没看过一眼就做先生,太过天方夜谭。 议定,顾念春留下至圣先师画像,以画像中正气作为阵眼,镇压喜堂,再以喜堂为中心,佐以文思,堪堪勾勒出一幅画——还是至圣先师。 大体上完成,赵玄不愿再多留,丧、娶两枚铜钱震动,皆指向东方,以娶字铜钱震动最为突出。 另外两枚铜钱所在,或许逃离鬼神也在。 武夫向来信奉斩草除根,不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人当时便报。 鬼神与他结仇,是个极大变数,不可不防。 一只手可以从容逃走,发挥出四境巅峰战力,汇聚全身躯体出手偷袭,他自认为修为还没高到可以抵御的地步。 因此,追上去。 斩草除根! 顾念春想了想,决定跟着一起走,书院在春江府只有他一人入洞府探索,称得上势单力薄。 面前校尉出身何处不明,总归在春江府做官,文武殊途,仍算为同乡。天生便多上二分信任底子。 如若不然,为何朝堂上衮衮诸公,一旦做上大官,就要拉自己同乡一把? 所就一个字,众。 两人从马厩里牵马,贴上神行太保符咒,扬起马鞭,挥下,呼吸间便奔跑至数十米,迈入群山。 …… 山野,铺满月色。 透出狭长剑锋,滴滴鲜血自上坠落,剑面光滑如镜,衬托出一张俊朗的脸庞。 血从何处来? 尸体,黄天教的尸体。 赵玄在追寻铜钱,铜钱指引方向,引到了这处方圆大小不过百米的深坑。 不知何时,信奉黄天的妖人与修行婚丧嫁娶之道的鬼神同流合污,双方布下天罗地网,杀机之凄厉,不下于那条龙种。 “说,从何处进来。” 残存一口气的黄天妖人嘴角吐出粉红色气泡,不言不语,只是看着赵玄怪笑。 没过多久,自绝心脉而死。 魂魄不等拘魂,便被某种力量凭空摄走,徒留一地空壳。 “黄天妖人猖狂于斯,兵部与大理寺那些人吃干饭的!!”顾念春吐出带血唾沫,浑身凄惨至极,本想打开扇子扇风,只是右手已断,只余下一层皮能挂着,无奈换到左手,才扇两下出口就骂道。 “省省吧,日骂夜骂,无甚屌用。” 赵玄心中有火,在云山县黄天妖人要杀他,现在到了小洞天,洞天外站着一圈境界极高极高的修士,如此还能让黄天妖人再起围杀。 简直无妄之灾! 这些狗屁膏药,怎就杀不绝除不尽! 顾念春掏出密药服下,接上断臂,沉默了很久,道:“我要参加明年恩科,等恩科中试,我会入兵部观政。既然兵部没有人办实事,那就由我去,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绝不会让黄天妖人再次为祸天下!” 这话听着耳熟,是了,往年每次科举,夫子庙前、青楼花房里面,那些文人雅客,在醉酒后总是会如此说。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往圣继绝学,读书人们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从只有三千弟子的小门小派,一跃而上,恒压天地,哪怕在最穷困的穷山僻壤必然都有他们的读书人来继绝学。 可他们开不了太平。 整个大周朝廷早就烂透了,读书人不济事,纵使有那么一两个要干实事,官位到了,境界不够,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谈。 读书人把控朝廷,道统佛门横梁天地,妖魔鬼怪纵横四海,就没有一刻安心过。 狗日的世道! ------------ 第三十章 龙脉 “接下来怎么做。” “找人,我还有一位点苍山朋友。” 黄天妖人肆虐,小洞天危险大增,留明玉一人独自行走,不论遇到黄天妖人还是仇家,情况都很危急。 若人遭逢不测,哪怕赵玄能活着出去,点苍山也绝不会放过他。 可惜通讯法器一直未曾有过连接,小洞天将近两千里,堪称小国,这几日赵玄往中心奔走,未有千里,也有五百里。 双方奔赴,本该联系五千里的通讯法器就算被阵法压制,都该有个信儿传来。 难道,落地就被…… 甩甩脑子赶开不吉利,赵玄沉吟片刻,问顾念春:“你书院为儒家大派,应该小洞天中不止有你。” 顾念春听了,点点头:“书院横跨府州,自然不止于顾某,春江府外尚还有两位同窗亦在此内。” “能联系吗?” “额……能倒是能。” 顾念春脸色有些不太情愿,释道儒三教中,道统修士各占宝地山头,且本身都为道祖弟子传承,互相之间有这份香火情,遇见可称为一声同道。 释道和尚也是如此,甚至会有某处寺院荒废,各个寺院的和尚便会,召集弟子送去重开门派寺院,虽也有源流之分,实则一体。 就是读书人最拧巴,也最爱窝里斗。 在大周朝廷里面,要按照出身、地域、科举年岁分门别类,互相抢夺官职。 之下,在派系里面,亦有派系。 如右相的根基是五省两路之地,在朝廷里面五省两路自会听右相,右相各省背后各自都有领袖。 省后有道、州、府,甚至同一个县都有读书人互相看不对眼。 顾念春不愿意联系外府同窗,实属正常。赵玄一再要求,言辞恳切,使人潸然泪下,顾念春便半推半就的同意。 “我的通讯法器也用不了。”顾念春眉头不展,又试了几次,“像是小洞天主人之考验。” 说得不错,或许运气也在考验中,有人落地即有同门,有人远隔千里,孤身一人,如无归咎于运气,实在太过偏心。 还是得问一问。 赵玄敏锐发掘到黄天教妖人之间联系未曾断裂过,不是法器,更像是法术。 以术法沟通…黄天教。 赵玄很快翻阅脑海里的黄天法术与各类杂术,很快,他手里有了动作。 一张纸被折出飞鸟,活灵活现,在施以术法密咒后,翅膀轻扇,离开手掌,扑棱扑棱飞起来。 “有效。” 赵玄松了一口气,驱使飞鸟送信,但飞鸟迟迟未动,如迷路般在原地转了许久的圈,才往某个方向径直飞去,过后不久,竟然又摇摇晃晃飞了回来。 落在地上。 “飞鸟不出,踪迹难寻,这是困阵与迷阵之痕迹,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顾念春道:“原来我们一进来开始便入了阵,这几日东奔西跑,恐怕都在原地转圈子。困阵法之初衷便是围困天地,隔绝交流,难怪通讯法器无用,飞鸟传信不得出。小洞天之厉害,可见一斑。” 一法通万法通,未见之时所隔大山,若是明悟,大山也不过只是张破纸。 一触即溃。 小洞天挑选四境拨云修士,绝不会有超过此境界之难题。 两人都为同辈之出类拔萃,借用黄天妖人身上法器符箓,很快勘破迷雾,走了出来。 走出黄土大山,顾念春看着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迷阵,心中觉得奇怪,细想未察觉到异常,索性不再想。 通讯法器依旧不能用,只能模糊感受互相方向,足矣。 东南方。 刚行到半路,天上风声骤响,一声似虎如龙的无形吼声响澈,震人心魄。 此时,两枚已经获得的铜钱不断震荡,赵玄闭目接收信息,复睁开,眼底罕见露出凝重。 “夺龙局。” “什么!” 龙之一字,不止于天下蛟龙妖物之属,山川河流也可生龙,名为龙脉。 蛟龙妖物为有形之躯,天地龙脉为无形之灵。 龙脉承载天地灵气,山川河流之力量,根基强大,福缘深厚,因此天生难以拥有灵智。 各派修士都有寻龙道人一说,将后孙子弟长辈转入龙脉安葬,可偷天换日将龙脉福运转接给家族门派,三代以内,必定大兴! 最广为人知的龙脉大兴,毫无疑问便是大周太祖无意将自己父母安葬入龙脉要穴。 从此飞黄腾达,征战百年扫平诸侯开创大周一朝。 小洞天龙脉不会如大周太祖那样大,或许初生,可只要是龙脉,遇到了不能不抢。 甚至在某种角度,此条封存龙脉,比小洞天本身更有价值。 “怎么做。” “抢龙。” “不找人了?” “找,之前在哪不知晓,龙脉出现,就一定会在龙脉地。” 修行如逆海行舟,不抢就是死! 顾念春没什么意见,夺龙一说要实力攻杀,读书人未修行到高境界之时,实在不怎么擅长与人搏命。 打定主意在旁看着便好,明哲保身即可。 调转马头,一路奔袭,果然,距离龙脉越近,法器之间互相定位更加准确。 两日后。 待到翻过几处峡谷,来到一片漫无边际的湖畔后,尚未停止,就看到了在湖畔另一边的远处,不断传荡法光术咒,显然有人在争斗。 拨马上前,到一个不远不近距离,隐藏身形,居高临下,场景尽揽于目。 两方人,一方穿着不同服饰,身上契机各不相同,显然为临时组队的小门小派。 另一方,陌生、熟悉。 一共四人,其中三人衣服青白,绘有祥云仙鹤图谱,举手投足间洒落灵气,赫然为化云宗之人。 “你们确实有点本事,仅此而已,若是在阻拦下去,休怪吾等动死手,不顾及同道之谊!” “在外杀了你们会被老东西来寻仇,但这是洞天,里面发生一切,外人皆不可知晓,死在这里便是白死,真要为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机缘,毁去一身生机?” 对面一个黑衣壮汉哈哈大笑,语气不屑:“天下灵武机缘,有德者居之,何谓有德?自然是要争抢,不争不抢,还修行干什么,不如回家种田。” “诸位,龙脉出世,我辈都是修行的人,自然知道厉害,自小受宗门养育,有传道受业解惑之日恩未报,遇到小洞天出世,宗门更是费尽心机送我们进来,为的就是光耀门楣。” “我巨灵宗齐成在此,可以做个约定,一旦夺得龙脉绝不会独吞,可按出力大小共同平分,多出力多分,少出力少分,使得诸位绝不会空手而归!” 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听得不少暗中观战的散修弟子纷纷点头,道理不差。 自家人知自家事,以一敌众夺得龙脉绝不可能,唯有抱团方有成功机会,龙脉福缘深厚,掉下一鳞半爪,足够受用无穷。 至少两代以内会出一位天才弟子! 眼见不少人响应齐成,化云宗几人脸色微变,现如今他们反倒成了以少敌多之人,都是拨云修为,战力相差不大。 攻杀胜负难明。 “按吾而言,现在还不到争的时候,反倒需要我等齐心协力。” 有人身穿青纹道袍,上绣锦绣河山,继续道:“龙脉,还在湖中。” “湖中,有妖物。” ------------ 第三十一章 欲夺龙 妖物! 是了,小洞天不只有他们,更有层出不穷的妖物。 而妖物或许是在小洞天生存许久与洞府禁止融合为一体,其中不乏拥有见日境战力的大妖。 此地为水泽之地,若气象也为水泽,二者添加,想到这里,许多人暗自放下准备动手暗算心思,任凭那人继续说下去。 “吾方才观水脉地势,发觉湖面之下另有空间天地,龙脉大约便是因此被约束在局内,脱离不得。” “夺取龙脉,有两种法子可用,一为齐心协力打开阵法禁制,将龙脉放出,任其遨游于天地,各凭本事抢夺。只是龙脉有灵,必然不愿意被强加其主人,会再次找一地方躲藏起来,想要寻找可谓千难万难。” 众人沉默,随即问道。 “我们只能选第二种?” “是极,想必也是小洞天主人的意思,龙脉拘束于水下,由妖兽护佑,如此逃脱不得,方便争夺。” 想夺得龙脉便要下水,而湖底机关重重,阵法万千,更有妖兽盘旋,自然人越多,试错的机会也就越多。 如此,双方暂时罢手,各自呼朋唤友。 眼见不打了,顾念春说道:“如何做。” “等。” 言简意赅,顾念春听完点点头,没什么情绪,“黄天妖人会出现否?” “会。” 既然看上小洞天,黄天妖人绝不会束手旁观龙脉强夺,此时此刻,一定在某个地方,静静蛰伏,意图要做黄雀。 更何况还有鬼神存在,不好做出头之鸟。 怀中两枚铜钱轻轻震动,赫然是发现另外铜钱存在,四枚铜钱可开启婚丧嫁娶庙系。 也不知道庙系里的物件与龙脉相比如何。 同时更有一个疑问,既然有鬼神存在,有一可有二,它们对于此事是如何看法。 大日轮转,很快又是夜幕。 赵玄睁开眼睛,看向草丛,一只兔子从草丛蹦出,通红眼珠如血,透出极为人性化思索。 这是,鬼神附体! “你手里有庙系铜钱,交给吾,任提要求。” 兔子身上气息与修行婚丧嫁娶的鬼神几乎一样,联想到话语含义与那只手臂,赵玄估计面前兔子也可能是某个残肢生灵,所寄托的化身。 “你能给什么。” “婚姻,一场极好的婚姻。”兔子歪着头继续说:“你看起来很穷,想必师门并不富裕,难以供养修行,可为你牵插红线,将姻缘连接在大门派女弟子身上,结为道侣。” “不需要。” 拒绝地很干脆。 修行讲究门当户对,境界与门派背景总要有一个,都没有,大门派弟子凭什么看上你? 难道就凭长得好看? 各大门派有约定俗成之规,名下弟子若于散修之类莫名结为道侣,便会追查到底,一旦发现有红线迷惑,立刻斩尽杀绝。 婚丧嫁娶真君做过不少此类事,下场无不凄惨,无有安全之人。 故,兔子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你要什么,直说。” “肢解自身后,有多少躯体如你产生灵智。婚丧嫁娶庙系,是否与那位真君有关。” 兔子想了想:“两手两足一头一心,吾为头颅,已收回一足一手,尚有手足心在外,皆有灵智。至于婚丧嫁娶庙系,吾之完整躯体,为真君一座石像有灵转世而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在此地。” “另外,还有不少鬼神存在于此,皆是忽然出现,没有自身记忆,它们亦各自拥有庙系,可用来与你交换。” “嗯,再说。” 赵玄心底从未放松警惕,面前兔子或许说的对,更或许全在胡言乱语,只为诓骗他。 鬼话连篇,神话亦不可信。 兔子不恼火,只是道:“时间会证明一切。” 随后离开。 旁边一直默然注视的顾念春松了口气,按下蓄势待发法术,被黄天妖人与鬼神伏杀之后,现在很不想看见鬼神。 不该来听先生所言来洞府寻找突破浩然正气机缘,待在家做安分读书多好。 姥姥的,读书人罕见在心里爆粗,一时也睡不下去,索性读书。 赵玄闭目养神,什么事都不想,入湖后会有恶战难以休息,精神头越足越能应对。 “你敢下黑手!” “胡言乱语!” 争吵声又起,惹的人不能安眠,一名女修抱着自家师兄泪如雨下,怒斥仇家。 “……” 一场插曲无疾而终,女修师兄醒了,身受重伤,命还在,见状女修也不争吵,专心照顾师兄。 黑暗笼盖一切,薄雾升腾。 待到天明,分散在各处的人,三三两两聚集,由各自领头带领着,互相戒备。 由身穿青纹道袍的道人指引一人试探跃入湖中。 那人不久后出来,身形颇为狼狈,胸前背后被撕裂开一道巨大口子,落在地上吞服好几颗丹药,才有心思开口:“妖,湖下面好多水妖,还有一座水晶龙宫,龙脉嘶吼声就在里面。” 于是,众多修士纷纷对视,又再次派人进入,确认无误后,纷涌而入,偌大湖畔顿时一清。 赵玄看着人群中某位熟悉修士,嘴角微微上扬,悬着的心落下,顿觉一身松快。 “入湖。” 穿过湖水相隔,湖面湖下,两方天地。 阵法运行,轻巧将河水隔在上空,抬头看去,如另一方青天触手可及。 两人进来后,除去头上青天,地面铺满了妖物躯体,修为大多一境两境,死相千奇百怪,应该是先来一步的道统修士出手斩杀。 接下来怎么走。 杀出一条血路,去水晶龙宫! 抽出惊蛰剑,赵玄久久没有动作,他看向顾念春,道:“倘若我杀心太大入危局,你不用管我,直接走就是。” 顾念春不明白,不过是靠近水晶龙宫,杀心太大做甚? 很快,当赵玄浑身笼罩着一股暗红血色气息时,他忍不住退后两步,低声吼道:“你不要命了,大都督府的镇妖校尉都是你这种疯子吗,万煞攒身这种秘术也敢用。” 秘术威力极大,副作用亦极大,一旦用出重则损害寿命,轻则被杀心充脑,晦暗神智。 只有在与人争杀,实在没办法才会使用,顾念春自然也会秘术,但如赵玄这样以全胜状态使用,简直闻所未闻。 “无事,万煞攒身由国师修改过,不再损伤寿命,无须大惊小怪。” 听到国师两字,顾念春不由想到那位以一己之力,几乎在朝堂与读书人分庭抗礼的身影,“你居然与国师有旧!是了,大都督府主官便是国师弟子,你是校尉出身,原来国师早就料到会有小洞天出世,派你过来是布局。” 赵玄没心思去管碎碎念,他在控制自身杀意,万煞攒身,名为万煞,经国师修改后实为万杀。 剑下斩杀妖物越多,心中杀意便越盛,自身获取血气便越多,甚至可以突破境界修为越境而战。 乃是校尉必修,以杀养杀、以弱胜强的绝妙法子! 远处妖物群落奔袭而来,赵玄吐出血气,黑发飞扬:“我要,夺龙!” ------------ 第三十二章 杀人 轰——! 肢肉横飞,血腥铺地! 择人欲噬! 拔剑出手,三击毙命! 第一剑,剑刃掠入妖群,袭杀外围妖物。 第二剑,雷芒混杂血光,狂暴气浪平地生出,蛮横破除万法! 第三剑! 看不清出剑轨迹,在旁人眼中,惊蛰只是自左而右斩出,平平无奇一剑,尽数斩落妖物二十四只。 武道剑修之威,凶残至极! 三尺之内,人尽敌国! 取出妖丹,赵玄踩踏在粘稠血肉,眉目微低,眼前猩红一片。 杀意在澎湃,反哺加持在躯体,能感受到力量增长,大约……有两成。 不够,远远不够,这点力量加持不能安稳夺龙! “继续。” 顾念春久久不言,直到赵玄走远,才后知后觉如梦初醒,“娘的,这么凶恶……” 雷蛇嘶吼,血光再临! 极远处,在死斗几人互相停手,不约而同看向某个方位,面露凝重:“有大凶!” 血气狼烟冲天而起,那股毫不掩饰的庞大冰冷意气,直让人心地毛骨悚然。 “罢手言和。” “好。” 因抢夺某株珍贵灵草而死斗的道统修士放下芥蒂,互相以对方为依靠,直面凶物。 凶物越来越近,气息越来越凝结,直至——他们看见了,从妖物群落走出,浑身上下如沐血河的年轻校尉。 一时无言,直到有人出声,打破宁静:“赵玄?!” 杀之! 察觉杀机牢牢锁定自身,此人面色大变,旁边道统修士们眉头一挑,各自默契退去远观,将人独自留下。 趋吉避凶,大善。 杀机至始至终锁定在那一人,与已身无关,旁观即可,做势不对再抽身而走不晚。 “我与你并无争执,与我合力,出去小洞天我可代你引荐师傅,脱离掉朝廷校尉身份,进入道统修行,不会低于长老亲传。” 条件很诱人,放在外头值得让各路散修为之打生打死,鱼跃龙门一举成为道统修士,堪称人上人。 可惜,赵玄不需要。 他要收割性命! “你真要与我鱼死网破?”此人面露怒色,又对身后几人吼道:“我死了,你们绝不会好过,此人身为校尉,历来修行各种诡异秘术,你们看他身上的血气,不亚于吞噬百人性命的邪魔,此时恐怕魔气入脑,眼底分不清人了。” 话语很对,面前校尉这冲天血气与秘术痕迹不会作假,普通人见了一眼便会吓得胆魄无光,对于修士,更加贴近入魔外道。 斩妖除魔,为修行正道立身之本,心里不在乎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却不能不表示,否则传出去放任邪魔杀害道友,门派无光啊! 眼看被自己说动,那人心里不再恐慌,粗鄙武夫就算入魔,在他们五位道统修士面前,只得束手就擒。 赵玄看得好笑,就在与这些人见面瞬间,赵玄就有把握杀人,以现在常态见日战力,就算此人以修行法器护体,也绝拦不下自己第二剑。 之所以没有动手,乃是存了试探心思。 面前几人在道统不是大门派道脉,也算不上太差,中流水平,可以碾压同境散修。 合力出手,可以勉强一见大派弟子的寻常风度。 道统便是这般无情,差别之大,比修士与凡人差别还大。 道统修士们很快达成一致,一道道法光纵横,气机集合蔓延,自上而下,浮现法器灵器。 “奉祖师敕令:雷霆招来!” 有位道统修士须发飞舞,千年雷击桃木剑高高举起,随着真言落下,一道青白色散发天地雷劫之气的雷霆轰然砸下! “泰山宝术,镇压!” “呼名唤汝魂魄:赵玄,速速跪下!” “……” 灵气在里面纵横,有妖物妄想袭击,刚靠近便被轰成粉末! 终究是道统修士,天资不差,此时联手合击,散发威力已经不下于见日境界一击。 看着那道威力最大的雷霆,赵玄不知道该说什么,惊蛰剑为节气之宝,气象便是狂暴雷霆,意为雷霆诛邪,荡平妖魔。 以雷霆击雷霆,痴心妄想。 赵玄大笑道:“来,让我一见道统修士是否如传言不可一世,同境无敌!” 没有用剑抵消雷霆,赵玄右手握拳,将无穷气机拽住,少倾,踏前一步,一拳轰出! 满天血气鱼贯而出,惊涛拍岸,与各类法光猛烈撞击。 轰!!! 波纹一圈一圈荡开,恰似湖面投入一块巨石。 “噗!咳咳咳咳……” 道统修士凄惨坠落,浑身上下法器爆裂开,气海雪山被一拳带入的血气入体,封禁,一时半会连法术都用不了。 作为最主要者,那人更加凄惨,一道拳印印在胸口,直接塌陷入体,断骨突出,眼见着就不活了。 赵玄收拳,吐出一口清气,“不过如此。” 道统修士历来看不清散修,散修看不起朝廷校尉、各类武夫,如今对拳,拦不住自己一击,神话……言过其实! “赵兄,乱杀不详啊!” 顾念春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中间,看到只有一人将死,其他人还好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道统修士同气连枝,只有一人死,那门派会为了脸面当做没看见,若是死伤惨重,各门派都下场,绝对不会放过。 顾念春很看好赵玄,天资不凡,心性极佳,现在境界还低,等境界升上去,入洞府叩天门,杀力绝对恐怖。 可惜,天资是天资,古往今来出过许多天资甚至更高之人,陨落在半路的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绝不允许一个对道统名门有看法的高位武夫成长! 赵玄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不在乎,大都督府虽然对道统窝囊,可高境修士也不少,你敢下场杀我的人,我不杀回去,还凭什么得到下属拥戴? 同境争锋,下面的风光,上面可以看,可以说,不能动手。 “咳咳咳,不能杀我,我是…我师父是长老,山河境界修士,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听完遗言,赵玄提起剑,一剑削首! 头颅飞起,死不瞑目。 “你们……”赵玄看向其他人,沉吟片刻:“走吧,出湖去,湖底机缘不是你们能抢。” 语毕,不管几人听不听,转头去问顾念春:“你儒门里应该有清心篇章。” “有,正气歌慷慨激昂,能导人向善,为大儒文氏所做。” “给我加持。”赵玄轻声道:“有些看不清人了。” 看不清人? 顾念春咬着牙,一字一句:“看人是人,看妖是妖否?” 赵玄笑了笑:“都一样。” 血色视角,看人看物如出一辙,人与妖相限模糊,寻常人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在继续积攒杀意,再多一些,恐怕真的要入脑变成只会杀杀杀的疯子了。 如果顾念春不会清心法咒,其实无关紧要,就想那次清理黄天教在身上埋下的隐患,惊蛰剑雷霆迸发,一样可以镇压杀意,护着本心不失。 就是雷霆护心,稍稍痛苦了些。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一首正气歌,赵玄安静听完,随后转身,远处是一条宽阔桥梁,连接水晶龙宫。 桥梁上妖物众多,甚至不下于见日境界妖物也有十几个,各类气象纵横,牢牢把持唯一通道。 通道上面,不时有遁光飞过,大多数被妖物击下,只有几个遁光依靠自身强大,来到桥的那一头。 ------------ 第三十三章 斩杀见日妖物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莫名,看到那位散发冲天杀意的年轻校尉,众人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了这句诗。 剑为凶器,持之纵横四海,于人不祥,而不详之人、不详之物,会让人打心里感到惧怕。 恰如,此刻。 一剑斩出,尸横遍野,妖物潮水中罕见撕开一个口子,直到十几个呼吸后,才有妖物继续填补。 凶残,不止是人,甚至妖物也是此类看法。 一处桥梁高楼,身形庞大的犬妖半卧在黄金造就的窝里,居高临下看着桥面,饶有兴致。 “天资都不错,应该有人能取得龙脉,值得开心。” 旁边有位女子,貌美如花,身穿交领襦裙,但依旧撑不住傲人身形,尤其是一颦一笑间头顶狐耳微动,更加摄人心魄。 奈何这些妖物与人观感不同,钟爱妖体本形,不喜欢人形,化形几百年,眉眼抛给瞎子看。 直到,她看见,一位浑身散发野性气息,本身又长得极好看的持剑少年,眉眼顿时发亮。 “好美的人儿,在妖兽群里支撑这么久,实力也好。” 旁边的犬妖听到,看过去,正好见到剑气纵横,接连斩杀十几只妖兽的场景,也点点头:“是不错,可惜是个练武的,术法不行,不能直接从上空飞去。” “此人好凶,比下面无神智的妖兽群还狂,不躲不避,就一人一剑妄想杀通整座桥梁。那话叫什么来着,南什么天。” “是难如登天。” “不妨我们赌一赌,就赌他是否能够入门,就压你珍藏的那滴万年石青。” “可以。”犬妖沉思片刻,“你压什么。” “龙鳞一片,等价。” 赌局成立,犬妖将头往下一探,轻吼,随即镇守在外的一只见日妖物赶来,意图将攻杀半路摁死在地上。 桥梁,剑刃挥洒,愈发自然,赵玄身上血气几乎凝结成实质,用手触碰,如岩浆般炽热。 三境妖物触之即死,四境拨云也不是一剑之敌,杀的越多,实力增长越快,从开始到如今,死在他剑下的妖物已经不下于二百只,所被摄取精气杀意,足够将自身境界推入伪五境,没有气象的见日武修! 出剑,斩妖! 接连不绝,很快就将附近周围,这些只有野兽神智的妖兽杀得害怕,争先恐后往后挤,生怕那柄沾染无数同类亡魂的剑落在自己头上。 直到,远处的云汇聚,红光四溢,照亮半边天际。 云雾中,见日妖物冷哼一声,吐出一团足以焚烧万物的烈火,誓要将此人焚烧殆尽。 危机降临! 赵玄豁然抬头,眼底倒映出火光,见状,他非但不躲避,反而汹涌的气息,自下而上递出一剑。 身后血气凝结成模糊人影,手中赫然也持着一柄剑,赵玄递剑,人影随之递剑,一区一实两柄剑在空中汇聚成一体,锋芒直透天际! 火焰炽烈,剑芒透骨。 气机破碎之间,漫无边际的火烧云直接散去,见日妖物落在地上,庞大躯体压死一片妖兽,浑然不顾,三双眼睛死死盯着赵玄,盯着那柄剑,面露忌惮之色。 一剑破除自己常态一击,此等战力,在见日中亦可称不差,更不用说勉强这个剑客才只有拨云修为,气象都没有。 是个棘手人物。 赵玄轻抚剑刃,温润如玉,眼前妖物巨大,只比当时的龙种要小一些,浑身羽毛个个如刀,散发出恐怖温度。 “三眼火鸦。”他说。 据《山海异闻录》记载,火鸦为神兽之子,天生能够掌控火焰,每当出现,便被当地人视为旱灾的来临,面前三眼火鸦没有记载中那般神通引发旱灾,可那汹涌火焰,足够活生生烧死一位同境修士。 是个……好对手! 赵玄没有说话前开口叙旧的心思,既然有妖物拦路,那便出剑斩杀,有多少杀多少,直到前路通畅! 雷声混杂血光,染成赤红一片,跟随剑刃挥动,宛如一条由雷霆构建而成的长龙,怒吼着吞噬向三眼火鸦! 风声呼啸,火焰狂涌,三眼火鸦没想到面前的人居然敢对动手,霎时间惹怒它本来就火爆的性子,双翅拍打,重新飞入空中。 金黄色火焰从身上亮起,温暖又致命,将它衬托的如一颗微小太阳。 这便是它的气象,大日! 待修行到最高境界,焚山煮海亦不是难事,它记得在传承记忆里,有位老祖曾经拥有过九颗这样的大日气象,所波及造成的干旱焦土,不下于百万里。 何等风光,自己虽初生不久,上有先祖事迹在此,怎会让一个小小人族如此挑衅。 死! 一枚太阳从嘴中吐出,落下! 极高温度将空气都烧得扭曲,尚未落地,便传来一阵阵妖兽尸体被烤香的焦香味儿。 血龙!吞日! 气机浩浩荡荡,丝毫不落于下风。 三眼火鸦心底发狠,将全身修为尽数灌注,很快,那颗太阳逐渐变得大起,透过血色,放出为晶亮的光。 “凡人,死!” 赵玄神情冷静,松开手中剑刃,投出,自身以拳硬憾骄阳! 血气被火焰疯狂磨灭,杀机在褪去,哪怕强如千锤百炼,用无数宝药淬炼过的身体,此时也变得通红一片。 三眼火鸦洋洋自得,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赵玄被大日烧成焦炭,被自己一口吞下增长修为的场景。 “不堪一击。” “嗯。” 它察觉到浑身不对劲,具体而言,像是被某种太古凶物所锁定,心中警铃大作,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这种感觉。 直到,它看见了一柄剑。 惊蛰剑! 剑柄被校尉握在手里,无风无云浮在半空,与它齐平! 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他不应该被大日烧的不能反抗吗! 三眼火鸦向下看去,顿时脑袋发懵,下面确实有人,一个由血气构建成的躯体,抵挡住大日。 “法相!你怎么会有法相!” 面对妖物惊慌失措,赵玄不言不语,只是挥剑。 狂风呜咽,火焰停息,短短的瞬间,三眼火鸦躲避不及,在三尺之内,无人敢与剑修比拼速度。 惊蛰剑从头顶眼睛刺入,直至剑柄,抽剑,斩落! 庞大妖躯顿时两分,至天边坠落,撒下一场火焰的血雨,滋生出血肉灵芝。 赵玄不知何时已经坠落在地,手中剑锋颤动,像是喜悦,祝贺自己主人又以拨云斩见日! 这一幅场景,极雄壮,数里之外的人妖都能看见。 这是自修士们想要进入龙宫以来,第一位当场殒命的见日妖物! “很强,很强,确实很强!” 高楼之上,犬妖极不情愿拿出赌注交出,此人之威,现如今可排入前三之列,足以争夺龙脉。 因此,它再也没派见日妖物前去送死,反而派出大量低境妖兽,进一步弥补赵玄被消耗的血气杀意。 它很想看到,当血气凝结到极致,又会带来如何表现。 龙脉有灵,囚禁几千年岂能不生怨气。 可不是走到龙脉面前便会乖乖获得,从始至终,龙宫里的那位,才是最终考验。 ------------ 第三十四章 震惊四座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水晶宫或许没有百尺,穹顶却密布星辰,三百六十五颗幻星围绕,构成星斗,拒绝外人进入,压制龙脉突破。 众人穿过桥梁来到水晶宫前,星辰颤动不停。 一共二十六名修士,互相戒备。 在水晶宫之外妖物成众,他们尚可以互相扶持,到达水晶宫,便是互相争夺龙脉敌手。 “承诺不变,同出手共进退,龙脉见者有份。”齐成率先开口,响应八人,皆是小道脉弟子。 “龙脉健全有神,散落肢解有怨,各自拿走一块,痴心妄想,你们得了福源,可愿意用命来抵天地龙怨?” 有修士出言反驳,小道脉弟子听了,心绪波动,历经千辛万苦到水晶宫,距离龙脉一步之遥,现在放弃绝不可能。 而天地龙怨污染命途,与斩龙诅咒一样,会在某个时间遭遇必会输的一败,甚至更为强烈。 修行境界突破、寿命将近,乃至喝口水噎死也在常理。 为了宗门兴盛而牺牲自己,真的值?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笑话,龙怨也分三六九等,不是肢解龙脉参与其中便一定会被龙怨附身。” 有名男修士抱臂讥讽道:“天地规则平稳,龙脉亦要遵循,谁夺龙谁最后杀之,龙脉便会记住此人,附着最多怨气,残存于身体上龙怨便所剩无几,人多势众分摊,龙怨覆盖时更加稀薄,顶多倒大霉,入个杀局而已。” 顿了顿,本身环顾四周,不屑道:“怕杀局做甚,大不了待在宗门以内,境界拔高再出去。一事不搏,万事遭殃,你们难道就不想称上宗门中兴祖师之名号?” 中兴祖师! 以弟子身份与祖师同辈,为最高最大之荣誉,没有修士可以抗拒。 见小道脉修士坚定自身不在摇摆,齐成面露大喜,心想这名散修招募对了,待会儿若动手,多护着一些。 “那便,各凭本事。” 有人出声惊呼:“嗯,那是何物?” 通往水晶宫桥梁总长九十九里,妖物成群,妖兽无数,地面堵塞难以通行,只得自长空一路借遁光飞至。 而现在,居然有人硬生生杀穿九十九里妖魔路,何等凶残! 血气滔天,恰如移动血海,由一人背负,每走一步,粘稠杀意透骨,仅凭气势便压得在场众多人喘不过气。 “见日战力!” “不止,此等浓厚血气,几乎可以比拟血海气象,你看,天上那些见日妖物不敢落地,此人至少见日巅峰!” “不该如此,小洞天不是禁止见日境界修士,违者非死即伤?” “战力见日巅峰,境界仍为拨云,此人用了血道秘术,一路杀至此地,怕是已经入魔。” 入魔……魔头该死。 说话那人为白山宗修士,看见赵玄气势如此骇人,刚一见面,便打算联合在场修士一起扑杀。 绝不能让点苍山胜过它们! “赵玄?这是万煞攒身!” 闻言看去,一名黑甲持枪壮汉独自一人占据在边缘地方,赫然是卫无伤。 赵玄见状,点点头,卫无伤为镇神军百將,自身成阵,亦会修行气血加持秘术,能过来在情理之中。 想见想看的人,在此时此地,都见了。 伸手甩出一页书,增大至一人高的门扉,随后门被打开,顾念春便从书中走出来。 “书中自有颜如玉,哈,顾某也算当一回书中灵。诸位都在啊,白鹿洞顾念春有礼。” 众人还礼。 “顾先生为何与这魔道中人同行,可有难言之隐?” 顾念春摆摆手,“没有魔道,都是正道,没有敌手全是道友,赵兄为大都督亲命校尉,与邪魔妖鬼不共戴天,怎会入魔道。” “此等表象,是为精气狼烟,乃军中血道秘术,国师允过的。” 一句‘国师’众修士不再争论此点,默契认下光景。 卫无伤身上带伤,来到赵玄身边,兴致勃勃触摸血气:“国师所传与军中秘术有何不同,看你样子并未被杀气迷眼陷入杀心。” 说完,随手一挥,也在身上透露出血气。 两位朝廷武夫,不约而同选择最适合当下的打法。 “搭个伙如何,我听你军令从事,事后不要龙脉,只要龙宫里一个物件。” 相比于道统修士,卫无伤更加相信朝廷武夫,更无需说那镇压天下的国师二字。 他宁愿相信自己无信义,也不会相信国师带出来的人会不遵守承诺。 “可以。” 人多势众,一人独战众修士终究太过乏力,且杀意血气并不会长久存在,一旦陷入苦战被强行磨灭,场面不会太好看。 在接下来等待,又有修士闯过桥梁过来,直至再无声息。 一共三十二人。 先前指出水底龙脉的青袍道人站出来,手上持着罗盘,道:“水晶龙宫有阵法护持,经贫道探索,为四象类别,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星宿方位。每处方位皆能进四人。不能多,亦不能少。” 四个方位,每处方位四人,共计十六人。 水晶宫前,则有三十二个,远远超过十六人的名额。 该怎么分? 没人愿意落后,放弃机缘。 众人漠然,齐成问道:“老早就想问,你到底是何人,对小洞天龙脉熟悉也就罢了,对阵法也熟悉。莫不是胡言乱语诓骗?” 听着这话,青袍道人笑了:“山水道人,冯峰。” 原来是山水道人,齐成听完,想继续说些什么,最后没说出来。 山水道人传自某代天师弟子,自称得到道祖传法,体会山川河流之相,以观看风水山脉为修行。 民间各路所谓的寻龙点穴、看人宅基术士,都自称山水道人传承弟子,十人九假,面前人说话有理有据,倒不太像是假货。 “吾略懂阵势,愿一试。” 冯峰笑盈盈地:“请便。” 齐成入阵,刚踏进一步,漫天星斗变化,盘蛇巨龟显现,千钧重力压下,直让齐成骨骼作响,若非及时退去,怕是会活活被压死。 “玄武星象,需四人同时进入分担威压,少一人不全,多一人星象将异变。”冯峰道:“如此,诸位便可商讨另十五人之人选。” 山水道人占据一位,众人没意见,剩余三十一人抢夺十五位,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赵玄开口:“我入青龙位,四人名额。” 赵玄、顾念春、卫无伤——以及伪装成男修士的明玉。 明玉卸下伪装,叹息道:“可恶的阵势。” 本来两人暗中传信,是赵玄在明,明玉在暗,以备不测。 既然四象阵法刚好允许四人通过,索性不再遮掩,大方现世。 “好大口气,不过一介校尉,仗着秘术便小人得志,在小洞天外给吾等提鞋都不配。” 化云宗修士冷哼,丝毫不掩饰嘲讽神色。 什么校尉,什么朝廷,所修行道路尽是道统剩下的东西,例如武道。 前身就是江湖杂耍,直到捡到一本修仙秘籍,才开创出来。 天生就该低人一等! “以吾看,将这四人尽数送入轮回转世,正好可少人争抢名额。” 校尉、军百将、书生、点苍山,此等身份,杀之确实不用担心被门派追责。 令人心动。 明玉嘴角讥讽,不言语,瞥了一眼赵玄,这人与点苍山有仇,又侮辱你等武道修士,不出手斩杀留着过年? 顾念春对此点评,不多,八个字而已。 “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 第三十五章 入龙宫 许多眼睛看着赵玄,目光透寒。 三教修士互相争锋,实在不该有校尉参与。 便想着使人试探,气势可以作假,本身实力却做不了假。 不过极限,杀之正好可以杀鸡骇猴。 更有人看上了惊蛰剑与另外三人的器具,想着夺取之后炼化,可增加不少胜算。 心思各异,默契积聚气息,预备做一做螳螂。 直至,一剑过后。 这一剑很怪,他们都能看清楚出剑轨迹,剑身平淡并无掺杂气息,只要想躲,就算是身手较好些的凡人也能躲开。 而,此剑落下,化云宗修士罕见双目呆滞,心神失守,几乎等同于行尸走肉。 剑刃砸落,自头颅劈下,居中分成两半,光滑如镜,无半点血迹洒出。 有修士想要出手阻拦,却发现自身一旦生出杀意,便被气机锁定,骇得不敢动弹。 呼吸间,尸首两分。 顾念春摇头叹息,卫无伤面露钦佩,只有明玉高声叫好,以此情形若不是不合适,怕都会将尸体收好,带回宗门告祭祖师。 “你杀了我的人,纵使能夺龙脉,化云宗与白山派不会放过你。” 骑着坐骑的修士开口,话语中满是威严。 “确实是个麻烦,难办。”赵玄苦恼道:“我只是个粗俗武夫,哪懂你们上层人金贵,杀了就是犯错,不如这样,把你们都杀了,无人回去报信,不知便无罪。” 听着这话,众人很不想看见,更不想传出去,一名武夫杀败众多道统修士,尽管这名武夫由国师教导过,手中更是握着利剑,平心而论,败在手下不丢人。 只丢面子,而面子恰好是道统里大人物最看重的东西之一,不能丢。 “你…点苍山什么时候如你这般污言秽语之徒当道,罔顾道祖教诲。” “呵,湿生卵化的东西,就凭你也敢称道祖教诲,不服就动手!” 化云宗修士手中捏着枚紫符,眼中怒火不停,心里欲势待发,紫符全然无动静。 罢了,紫符珍贵,用在此地全然暴殄天物,待夺取龙脉再说。 并且他很不确定,点苍山与化云宗相仿,明玉手中也该有压箱底的物件,不能在此时拼个你死我活,让他人占便宜。 插曲停息,无人出言反驳,各自都想留着手段。 来到青龙位前,赵玄一马当先踏入,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诸天星象显化青龙,施以无穷气机镇下,每一步行走异常艰难,待到经由青龙位走入水晶宫,已是两个时辰。 四个方位,一道阵法,再次隔开两个世界。 自外而看,水晶宫其实并不宽大,占地不过五里,远远没有百里桥梁大,入宫后里面另有一番天地。 阵法镶嵌阵法,支撑空间扩张,站在空旷门口,一眼望不到头,几乎能有数十里之大。 “奇才,小洞天里面套小天地,三千年古修风范,名不虚传。”顾念春感叹道。 “不夺龙只得龙宫,亦可支撑起一个修行家族。” 龙宫通体水晶,这种水晶蕴含灵气,价值虽大不如灵玉,数量上来也能让人心动。 “估计价值上千万灵玉,真有钱。” “别讨论灵玉之事,有东西过来了。” 不是东西,是人形,那只在高楼压下赌注的狐妖。 狐妖妩媚娇俏,向四人福了一礼:“妾身青丘月,见过四位天命人。” “四位已过妖湖兽潮,入得龙宫,可夺取龙脉,按规矩,妾身便是四位引路人,烦请多指教。” “引路人?” “不错,吾等妖族,自三千年前入小洞天后便被洞天之主赋予引路职责,历春秋寒暑,一代代先祖死去,若不是洞天开启,妾身恐怕都要将血脉中传承记忆当做癔症了。” “龙脉在何处。” “在第五层。” 青丘月并不隐瞒。 “由十六根困龙柱压制,因此只有十六人能进水晶宫。” “需要十六人同时开启困龙柱?”卫无伤皱起眉头:“如此岂不是说在龙脉开启之前,不得攻杀?” “并非如此,困龙柱是困龙柱,人是人,并非一定要活人才可开启,例如四位乃是走青龙入宫,便会天然与青龙困龙柱亲近,其余人走另外三个方位,也天生亲近,可通力合作也可杀之。” “将完整尸体带到困龙阵前,按属相归置即可。” 不难,杀人杀妖从不是难事。 难事只有一个。 “龙脉有灵,吸日月之精气,得天地之钟爱,本身实力已至见日巅峰,如今千年已过,纵然境界提升缓慢,亦该有所突破。你们要思量。” 人多可为围杀龙脉,人少则被龙脉用来泄愤,中间度量难以掌控,算是洞天主人留下抉择传承人条件之一。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话能否相信。” 青丘月气机喷发,为修为展示答案。 “洞府境修士!” “不错,我修为已入洞府,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前来引导无非想解脱。”青丘月美目盼兮,看向赵玄:“夺取龙脉,再获得小洞天传承,吾等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出去领会大好河山,不再困于方寸天地。”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赵玄沉吟,选择相信青丘月,没法子,五境见日妖物费心思可杀,六境洞府称得上真正意义天差地别,无论如何也打不赢。 小洞天主人怎么安排,照做即可。 狐妖讲述之后告退,按话语是在暗中扶持,避免另外三象引领妖物蛮狠动手。 明玉率先开口:“按那狐妖说法,水晶龙宫广大,不仅镇压龙脉,里面法器法术修行材料一应俱全,为洞府主人别院。既然我们先来一步,不如就地收集资源,抢占先机。” 顾念春、卫无伤自无不可,本打算两两成行,赵玄摇了摇头:“你们三人一组在明,我独身在暗,有事凭借传讯沟通。” 联想到赵玄此时战力,三人同意,找了方向离开。 “出来,还想说什么。” 狐妖青丘月现身,直言:“你斩过蛟龙,身上有龙陨诅咒,入水晶宫时便被龙脉感应,它已将你视为最大敌手。” “我知道,不牵扯他们三人。” 食指轻压眉头,赵玄自进来开始,便察觉到心绪不宁,本以为是斩杀妖物太多压抑不住,却没想到是龙诅提前,更让龙脉感应到。 龙脉掌管祸福,不用想,他这段时间会非常倒霉,为了不牵扯明玉他们,只得暂时分开。 “妾身可暂时以偷天换日之法引走龙脉视线。” “说条件。” “取得龙脉以后,帮妾身称王。”青丘月轻声道:“无势力相助,就算出去洞天,徒为修士打杀罢了。妾身修行千年,怎么会甘心呢。” 妖族称王,为山河妖修专属,在大周朝廷若想归顺,也可获取官职做一任土司。 简而言之,突破到山河境界,再加上小洞天内众多妖物逼迫外面天地承认,便是青丘月等妖一直谋划的大计。 赵玄反问:“你这么相信我能夺龙?” “当然,妾身眼光一向很准,公子身上有大气运,望之不是凡人,想必不会让妾身失望,对否?” “合则两利,我应下了。” ------------ 第三十六章 各方云动 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沉闷敲响,穿行在宽广湖面,拖出道道波浪,数十道身影影子踩踏在波浪上,面无情绪。 黄初一轻敲棋盘,手持黑子沉吟不语,对面人不恼,恭谨低头,目光所及只是棋盘。 他知道自己在面对谁,黄天教的初选圣子之一,承载黄天力量的化身,此时此刻,他甚至分不清楚,端坐在马车里面的,到底是黄初一,还是黄天之神亲自降临。 啪嗒~ “围龙之局已成。”黄初一轻声道:“如何?” “回圣子,修士尽入湖中,水晶龙宫已开,如同预料并无差错。”那人回应,同时手中落下白子。 “呵,所谓名门正派天之骄子,千年娇生惯养,虚名多度,使得人心骄纵,夺龙,徒增养料尔。” “圣子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嗯,对了。”黄初一刚好想到一个躲过多次围杀又坏事的人,问道:“那名校尉可在湖下?” “在,那人用了秘法,一路斩杀妖物吸取精血,更是杀了好几位道统修士,逼迫服软,凶名一时滔天。” “在就好,一网打尽,省得还要寻人。让那些鬼神准备,莫舍不得家底庙系,黄天之世来临,它们都是神国之元老。” 那人点点头,口称是,转身离开马车。 棋子落下,大龙应声而断! “婚丧嫁娶,你的庙系到底躲在何处呢。我的……好师傅……” 水塘混杂。 意图以黄雀扑杀螳螂的人与物不在少数。 ‘冯峰’站在山顶,头顶一轮残日,远远看着马车驶过湖面,由修士们传出消息。 祂的身后,站着三位‘修士’,仔细看,甚至与进入水晶龙宫的修士一模一样。 “道友谋划果然不差,外界修士、神道修士、妖物全有自己心思,打生打死,不过为王先驱,什么地上神国。吾等纵横山河天地之时,黄天还没影,见吾等落魄便想收编吞噬,痴心妄想。” 说话之人面色悲苦,眼底无时无刻挂着泪珠,讲时更有轻轻哭声:“千年困局,即将告破。” “乾坤未定,变数仍在,不可掉以轻心。”‘冯峰’目光平静,遥望天边残日:“小洞天虽是以吾等骨架构建,却早就不属于吾等,老爷子阵法当世无双,我能掌控不足三分之一,做不到真正确定胜局的地步。” “婚丧嫁娶,四枚铜板。”祂说:“老爷子当时不知道做了什么交易,在洞府建成两千年后,一千年前将此物投入,堪定天地四极,将洞府升为洞天。” “吾这些年只获得一枚婚,另有三枚不知所踪,每次获得机会凭白飞走,这该是老爷子的警告罢。” 提起老爷子,四人皆都沉默,那位极爱阵法,更曾想过以阵法开创天地,虽未成功,却阴差阳错造就了洞府,而洞府吸纳进信仰,便使得祂们这些残兵败将、六天故气得以重生。 祂们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于小洞天,想要将洞天融入外面天地,便不时使洞天出世,直到此次方才功成,联络外界,以老爷子要培养传承为念做了一场局。 果然,一切如发展所料。 争斗厮杀,传承顺利开启,隐藏在外的另外三枚铜钱,再次浮现于水面。 来自外界的校尉,获得了两枚铜钱,鬼神手中应该还有一枚。 如此,四枚便齐全了。 只需等龙脉被拿下,便可去往洞府中心开启婚丧嫁娶庙系,以整个小洞天之力为祂们封正。 从六天故气,埋葬经历进遗物堆的阴邪玩意儿,转生成受天地认可,龙脉加身的正神,甚至开创自己的神朝体系。 “吞了校尉,获取铜钱。” “小心那具分尸,莫要出错。” “是!”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 走在狭窄粘稠的山洞,赵玄眉眼微皱。 龙宫千变万化,有截然不同山洞并不稀奇,可这…太过寸步难行。 山川龙脉之气凝结幻象,刀兵,每往前踏入一步,便会成倍增加,杀不尽斩不完。 地气无穷,幻象便无尽。 青丘月传音入耳,“走过这条埋龙洞,你身上的怨气便算被化解,龙脉自然不会针对你。” 埋龙洞,顾名思义,为某处蛟龙聚集处生老病死之墓穴,后被洞天主人强行搬来,以死龙气压制龙脉。 同时,因埋葬过太多蛟龙骨架,内里产生变化,自生灵智。 等闲人贸然闯入十死无生,而若是背负龙诅,进去反倒会获得生机。 埋龙洞会吸取龙诅,用来壮大自身,进而放过背负之人。 按照青丘月所言,这是交易,吸取斩龙人身上诅咒,换取斩龙人以后斩杀更多龙,背负更多诅咒让它吸取生长。 “道理我懂,但这些幻象实在太多。” 一剑劈碎幻象,他随口说道。 “这个啊,这是公子自找,怨不得别人。” “公主身上杀意血气太重,埋龙洞需要吸取诅咒,却也担心公子要将它扼杀,于是便会驱动幻像,让公子有事做而非打它的主意。” “……我看起来杀心这么重?” “呵呵,公子,您自身觉得呢?” 赵玄真心觉得自己杀心不重,杀过的人自握剑以来也不过几十个,至于作乱的妖物鬼祟,这些东西算人?杀之心底根本没负担。 幻象生成,看到某个记忆中熟悉身影,赵玄脚步抬起,迟迟未落下。 良久,他举起剑,搅碎记忆。 在此之后,剑势愈发猛烈,乃至于让埋龙洞发出一阵阵低吼,它在威胁,威胁攻势如不停止,便要动真格的了。 青丘月出言提醒,赵玄停剑,如释重负笑了笑。 随后不用剑,以拳对轰。 短短八百米,三个时辰,待到走出来时,身上再也没感受到那种强烈注视感,联系虽然还有,但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视不见。 剑修一脉最爱斩龙,全然不顾及后果,大多一到晚年便会被龙诅反噬,落得一生凄惨。 埋龙洞能吸取龙诅,与剑修堪作天地之和,哪怕不要龙脉,不要小洞天,单单埋龙洞一物,便足够作为剑修底蕴,广为传道。 走出洞口,洞内飞来一团亮光,待光华散去,现出半根龙骨。 历经千百年而不腐,其身如玉,摇晃间甚至能听到波涛作响。 一条境界极高的龙骨,可以当做突破材料,推动战力更为强悍。 “多谢。” 洞内传出吼声,某种灵感下,很快明悟意思。 ‘下次多带条龙,见日蛟龙不够吃。’ 愈发确定,埋龙洞定能和剑修交朋友。 洞口的开端为田野,大片大片的灵药种植,阵法运转间灵气如雨挥动,洒落,使得人心醉。 “好一片灵药园,带回宗门,我白山底蕴定能增加,兴盛万年!” 有修士站在田地里,拔出一颗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踌躇满志。 “师弟别愣着,速速收取灵药,莫被他人发现争抢,有了这片药园,哪怕夺龙失败,你我三人也可因此升为亲传弟子。” 话语落下,迟迟未听到回应,白山修士转过头去,想要斥责,眼前一幕却让他肝胆俱碎! 那个校尉疯子,粗鄙武夫,手里正提着他师弟的头颅。 “你!你找死!” ------------ 第三十七章 代替与布局 埋龙洞确实有效。 走出洞口的便是灵药园,灵药园中恰好有落单的白山派修士。 实在,妙极。 随手掷下头颅,赵玄上前一步,白山修士便退后一步。 “你很怕我?” 白山修士不言,岂止是怕,本来一名校尉他们并不放在眼里,哪怕斩过龙又如何。 道统里面从不缺这种人物,比之更强的风云人物他也见过。 没有人能给这么大压力,道统修士信奉风轻云淡,就算下死手,亦会客客气气遵守不成文规矩,互相之间斗法。 武夫,只有这些武夫,不声不响背后偷袭,没让人做好准备便出手杀人,来无影,去无踪,宛如血海厉鬼,怎能不让他们惊惧。 修为归属修为,代表不了心性,该怕时自然会怕,和凡人一般无二。 白山修士压下将要跳在喉咙的心脏,目光发狠,手里赫然出现一道紫符。 “退去,莫要逼我两败俱伤。” 符箓等级大体以颜色区分:白、黄、青、紫、银、金、玉,一共七等。 紫符为符箓第四等,洞府修士才可制做,蕴涵洞府境界攻杀之术,威力无匹。 以拨云境界使出,后果极大,紫符会吸取使用者一身精气修为,用来转化驱使,用出未奏效使用者气息耗尽便成了待宰羔羊。 为搏命手段最后一击。 看着紫符,没有想要以身试法心思,杀修士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必逼迫至鱼死网破。 白山修士离开,遗留尸体。 不对劲,很不对劲。 白山派的修士在洞府之前见过,男女皆有,面容清晰,并没有一个长这般模样的人。 违和至极。 像是,原本的人命格气数被它人替代掉,作为皮囊,穿在它人身上。 皮囊…… “赵玄,赢姓赵氏,生而玄奇,极好的名字,在下便笑纳。”尸体皮囊头颅滚动到脚边,轻声细语:“曾经往后,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身为一体,永不分离。” 于是这个头颅,脸上原本五官被抹去空白一片,等五官再次出现,已经与赵玄的脸有了五分相似,说话语气习惯,亦被模仿了去。 皮囊,从地上站起捡起头颅,按下:“怎样,认命了?” “你是谁。” 皮囊没觉得不好回复,它对自己一向大方,校尉自被盯上就注定会成为他,没必要对自己小气。 “我呀,我有很多个名字,男女老少,帝王将相都有,你问的是哪一个?” “神名。” 皮囊眨了眨眼睛,轻叹:“果真聪明,我叫易皮,神名为千颜万幻大仙师,你应该听过我。” 鬼神职责与神名挂钩,千颜万幻名为幻化,实则吞噬,仿照出与面前人相同皮囊,步步细化,模仿痕迹气息境界,乃至替代命格。 最后,它便成了他。 典籍记载中,易皮依靠同化皮囊,甚至痴心妄想想要吞噬某一代天师,后被天师发现,打得形神俱灭。 未想到千年不露面,存在于小洞天。 “天师真不干人事。” 易皮听了很高兴,热情搬来两把椅子,一把自己做,一把送给赵玄坐:“别客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用和我见外。” “有问必答?” “自然。” 易皮的脸已有七分相似,两两对坐,如同在照镜子。 “你们要干什么。” “成神。” 易皮毫无保留,计划谋划全盘托出。 “之后,等黄天教束缚龙脉,我便持剑攻杀,逼迫狗屁圣子唤出黄天,用阵势将它锁死,供我等吸取信仰。” 它讲了很多,黄天教、众多鬼神恩怨、小洞天由来,与手中两枚铜钱不同之处。 “你的性格我很喜欢,待登临真神,就用你的皮囊再走一遍修行路,全你心愿,放心去吧。” 易皮探出手,要去摘惊蛰剑,却发现赵玄并未想象中被掠夺一空,成为木偶。 双目有神,气息充足——没被真正夺取命格! 怎么可能!易皮本体为一具仙人尸皮,位格极高,巅峰之时就连修为到达天门境的天师都敢妄想。 尽管如今本命十不存一,不该连拨云修士都拿不下。 除非,有灵宝镇压气运! “大周朝廷,曾出过一场动乱,唤做巫蛊之乱,一名修行者以天地本源诅咒大周一名皇帝气运,使得皇帝年仅八岁便英年早逝,群臣无奈,只得让皇帝血脉最近的叔叔继承皇位。” “过后十年一直安然无事,直到那名修士离奇暴毙,这件事才水落石出,原来巫蛊之乱是皇帝自己做的,索求登临皇位。” “但又惧怕自身再次被巫蛊所害,便以一省之地请求大修士解祸,大修士应允,以天地民心勾连大周气运,从此往后只要在大周做官,气运便溶于大周,动一人关于撼动整个大周朝廷,你不过区区一鬼神,做不到。” 此时在大周几乎人尽皆知,官员们心知肚晓皇帝是篡位而来,本该按照大周祖训讨伐,可气运勾结实在动人,意味着不只是皇帝,他们也能保证鬼神不能加害,甚至更能一言既出,凭借官职镇压鬼神。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便索性权当看不见。 易皮一脸沮丧:“我猜那个大修士姓张。” “确是张天师。” 看着已有九分相似的脸,记得之前在得到丧字铜钱,那名红衣男鬼,也会夺取命格,双方两者该有渊源。 问过确实如此,道出最后一问:“你的本体在何处?” 尽管不情愿,易皮挣扎很久,还是老实回答。 “就在龙宫里面,那位山水道人就是我的本体。” 雷霆狂怒,宣泄。 微风吹过,地上徒剩一具焦尸,收入储物袋。 拿起一根人参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构思布局。 黄天教与鬼神都想摘取最后果实,代价为修士生命,不知不觉中,各方云动,已经布下好几张细密渔网,逃是逃不掉,只得奋力一搏。 吃完人参,拍拍手,拿出两枚铜钱,冥冥中一种声音让他觉得,这两枚不经意间得到的铜钱,是唯一破局之法。 婚丧嫁娶真君,天地四象。 是该与这位从远古流传至如今的大鬼神好好谈一谈。 铜钱亮起,围绕身边飞舞,很快,传来一段简短信息,不远不近,不上不下。 就像是在……灵药园? 嘎吱嘎吱咀嚼声不绝,一只兔子人性化站立,双手捧着比兔子本身还要高的腿,骤然出现。 “唔,就知道你最终还是要与我合作。” 兔子跳上易皮原先坐的椅子,端正至极,抛去血淋淋的嘴唇与被啃食殆尽大半,只剩下脚掌处的断腿,此时不再像一只兔子,更像是一位正待出嫁的少女,端庄柔和。 赵玄坐下,手中把玩两枚铜钱,“命中注定从来不是好事,都注定了,还拼什么争什么,躺平等天上掉馅饼算了。” “不是命中注定。”鬼神纠正道:“是你我双方选择,一日夫妻百日恩,从始至终,我都心向着你……” “夫君!” 听到夫君两字,赵玄额头爆起,一字一句:“我说过,别叫这个称呼!” ------------ 第三十八章 龙脉的想法 如梦似幻的乳白色光亮照遍整个水晶龙宫。 炽热,冰冷。 在光亮最深处,立着根水晶柱,通体晶莹剔透,一条偌大长龙盘旋于上,威严且神圣。 虚幻龙眸泛着清光,注视水晶柱上画面,修士夺宝争斗厮杀,鬼神偷天换日。 厌烦至极。 水晶龙宫开启,它们都想要夺它的命,美其名曰天地灵物,有德者居之。 荒谬! 镇压千百年,它的心里早已充满怨恨,疯狂到了极点,打定主意,这些妖魔鬼怪但凡解开阵势,势必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真龙一怒,天地变色! 现在,他们走的太迟了! 灵药、异宝……空耗光阴,龙脉之灵,呼吸间吐出灵雾,经过千年融合,它亦能掌控水晶宫变化,在心念指引下。 传送节点在水晶宫各处出现,踏入,出来,便是第五层。 很快,有修士到来。 …… “阵势变了。” 明玉召回双龙,顾念春忽然皱眉,指着不远处出现的水雾光波,喃喃道:“与狐妖所言不符。” 青丘月说龙宫每一次每一层开放皆有定数。 每隔两天开放一层,待到第五层开放,需要十天之久。 如今是入龙宫第六天,初入第三层,传送阵法不该在此时出现。 动念间,一只飞虫飞入传送阵,意识断开时惊鸿一瞥,明玉脸上闪过很明显喜色。 “龙脉,对面是第五层。” 不应该。 卫无伤罕见出言:“军中无规矩不成方圆,可能有诈。” 有诈…… 确有可能,进来的修士大多涉猎广泛,通晓阵法,集结众人之力仿照传送阵法并不是难事。 飞虫视觉可以蒙蔽,五感可以混乱,或许三人踏进去,所见到的第一眼不是龙脉,而是术法。 “再等等,不急,先将此地收集完。” 三人如今在一座炼丹房里,极多丹药瓶子凭空飞舞,灵巧躲避捕捞。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直到明玉祭出两条蛟龙法器才勉强兜住。 待到丹药瓶子减少至临界点,丹药凭空生出柔和大力,以不可抗拒之势,将三人推了出去。 “一共十六瓶,也行。” 明玉嘟囔着给卫无伤每人分去四瓶:“另外八瓶是我与赵玄的。” 话语刚落,她突然眉头一皱,看向某个角落。 一个身穿青袍的道人出身,手持罗盘嘴中轻笑,对着她行礼。 赫然是山水道人冯峰。 冯峰与她是多年老友,曾一共在点苍山学过道,是值得相信的一人…… 不!不对! 她根本不认识冯峰,点苍山与她一起学道之人都是师兄师弟,都是明字辈。 一入道统,不用俗家姓名为点苍山规矩,冯峰如果和她一起过,无论如何,该有个同样字辈。 他没有,假的——中术了! 明玉迅速拿出一枚玉佩,淡淡清光泛起,虚幻且不存在的记忆被驱逐抽离,脑袋顿时一清。 这是篡夺之术! 没来得及多想,青焰、赤坎,两条金龙飞出,掠向冯峰。 冯峰眼底露出可惜,时过境迁,已经千年,它终究落伍了。 明玉有点苍山锚定自身,卫无伤身为朝廷百将有国法护体,失败实属正常。 可一名修为境界皆是普通的儒家子弟,怎也会破除它的篡夺之术? “顾某是朝廷举人,虽无官职,却等同于官身,可见官不跪,同辈交友。”顾念春轻摇纸扇娓娓道来:“说句实在话,你太过故步自封。不可取,不可取。” 在前几天赵玄与他们交流过,道出易皮化身会四处篡夺命格,提醒要注意。 一旦发现,杀之。 最好能拘束神格魂体,使之不能逃逸。 青焰、赤坎飞舞,长枪寒光凛冽,诗篇出口成章,眼见攻杀再来,冯峰惆怅叹了口气,如今外面世道它越来越不懂了。 一掷罗盘,五行八卦浮现脚下,堪定四极定位中宫,随手一拨,八卦内气象转变,那些攻杀法术顿时被吞下,无影无踪。 “还给你们。” 法术再次飞出,物还原主,举手投足间总算有了那么点远古鬼神气象。 气机纵横,很快蔓延波及至传送阵法,两相叠合,传送阵法陡然颤抖,随即不断扩大,迅速包括住四人站立的地方。 转瞬间,天地轮转。 他们看见立在光芒最中心那根盘龙巨柱,默契停下争斗,戒备退至安全处。 “又来人了。” 出言者赫然是齐成,手中拿着一柄金刀,透出锋锐,身后三人各执法器,显得戒备异常。 入龙宫一共十六人,现在已到一半。 “你们也是莫名卷入传送阵?” 明玉出言询问,齐成点点头,“方才在探索一处炼器洞府,才进去,一转眼传送阵法便在身边开启,紧接急速扩大,想逃也逃不出,再一回神就到了此地。” “想来,是龙脉有自己的想法。” 其实这种局面还好,对大门派修士而言,更多时间意味着能有更多准备搜刮物资,进一步提升战力。 齐成四人临时组成,本就没有磨合,再加上龙宫外一战,遗弃在外不少人,少了人数优势,正面对战难以打过大门派。 最快决战越好,最好是乱战,可供浑水摸鱼。 另外,他看见明玉只有三人被传送过来,心底忽生出一个想法,那个血光滔天的校尉莫不是被杀得魂飞魄散? 想法生出,愈发炽烈,更觉得有可能。 小洞天内机关众多,有无神智的妖兽、其他方位四人袭杀,看见落单可毫无顾忌围杀过去。 耗费精气力量的紫符在同伴护持下亦可无限制使用。 怎么想都该是如此。 “节哀。”齐成难掩笑意,故作悲怆。 明玉瞥他一眼,“有病。” 青焰、赤坎,两件法器同为一体,由蛟龙龙珠造成,此时此刻,作为其本命主人,明玉能感受到在无穷光芒中,隐藏着浩然庞大意志,如无意外,是龙脉之灵注视着他们。 甚至传送阵法之开启,也有可能是龙脉在推动。 早来晚来并无区别,明玉想知道只有一件事,龙脉历经千年折磨,困龙升天以后,境界该达到如何地步,会不会继续被洞天压制? 无人知晓。 冯峰眉头微皱,手中罗盘不断转动,最后指向一个绝不想看见的方位。 死门。 天地八门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开、休、生三门主吉,死、惊、伤三门主凶,杜门、景门中平。 而在三凶门中,死门最为凶残,一旦指引此方位,非死即伤,绝无侥幸可能。 不应该,进入龙宫之前,与进入龙宫之后,他都测算过罗盘,这件仿照仙人器所制作的异宝蕴含测算天机之力,从未出过差错。 前两次分别为开、生,皆是吉。 就算再差,也该跳到中平二门,不该一下子便显现出大凶。 除非,某种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产生了。 四下无言,很快传送阵法,再次打破沉默。 白山派与化云宗三人走出,神情凝重。 见到明玉他们后,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点苍山!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先是损失一名师弟,随后被接连不断伏杀,要不是三人一直走在一起,手中还捏着紫符蓄势待发,早就死了。 明玉嗤之以鼻,不屑对死人回答。 “诸位,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冯峰踏前几步,对双方都行过礼:“龙脉已入洞府境,单打独斗,不如通力合作。” ------------ 第三十九章 乱象纷呈 明玉很讨厌骗子,冷冽反驳,将冯峰本身为易皮的身份说出来。 冯峰淡然一笑:“他我本我都是我,何必居于此等小节,共同镇压龙脉方为大事。” 化云宗修士敏锐察觉冯峰与明玉不和,单凭此点不论好坏,足以作为暂时合作依靠。 于是点点头,答应与冯峰连手对敌,条件为斩杀明玉。 身为近五百年点苍山天赋无出其右者,明玉一死,就算校尉最后夺取龙脉,夺取小洞天,点苍山绝不会放过他。 最后所求,无非交出洞天保得一命,再被卸磨杀驴。 在这个时代,无道统背景,怀璧便是罪! 三人加一人便是四人,过后不久,另外三人被传送而来,归属于冯峰一派。 入龙宫一共十六人,于此,勉强算是集结功成。 剩下三人迟迟无动静。 龙脉之灵盘旋,龙眸盯着画面,露出不解神色。 什么时候,龙宫多了这么多人?! 四象方位只能进十六个天命人,这是规定,然而现在此时,许多身穿黄衣服的修行者四面八方鱼贯进入,短短半个时辰,数量将近破百。 虽说这些修士境界极其低,大多一境,举手投足将可灭。 只是他们的脸,那种狂热、疯癫令它从心里感到不安。 必须尽快脱困。 龙吟长啸,更多传送光幕打开,可另外三人却迟迟不见踪迹,这不应该,自四象方位进来,每人身上都有各自方位定位。 尸体被藏入储物法器亦会被它感知到。 命运再次被操控于他人,看不到终点,龙脉难以接受,它探下身子,注视地上渺小生物。 “助我脱困,作为报酬你们将获得一枚山水龙鳞。” 齐成意志摇摆,似乎帮龙脉做事未尝不可,洞府境界龙脉,加上帮手足够镇压这片天地。 “可行,龙鳞要两枚,一人两枚。” 各自选择,龙脉心里有了些底,将这四人掌控在手里,便掌握住本钱,既然另外三人不出现,那它索性也握住钥匙。 无非耗下去罢了,十六根困龙柱束缚住它,同时也在保护它,龙脉寿命悠长,不惧耗上千年。 埋龙洞。 赵玄站在洞口,身前为传送阵法,身后为龙之死气,龙脉注定看不见肮脏地界。 “天地要变了,我看见许多黄衣修士涌入龙宫,他们身上有信仰的气息。” 青丘月一头栽落在地,身上气机极其萎靡,雪山气海被抽干大半,此时空得见地。 龙宫存在四只洞府境界妖物,分别为狐、犬、猪、羊。 互相境界修为持平,单对单都奈何不得对方,本意为保护天命人不受妖物加害,却没想到黄天教进来后猪、羊突然倒戈出手,有心算无心,她只得受伤逃遁。 甩掉尾巴后顺着痕迹来找赵玄。 “黄天教,阴魂不散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言语并无杀气,赵玄手持惊蛰,和行走江湖的凡俗剑客并无区别。 普通,于平淡处乍现锋芒。 “藏起来,他们奈何不得阵法。”青丘月很认真道:“埋龙洞独你一人可入,可见,藏在里面等候时机不算委屈。” 确实,释放龙脉需要十六位天命人齐聚,少一人便不得开,在小天地内,洞府主人最为至高,定下规则无人可以不遵守。 以逸待劳,最终会让急躁的人忍不住乱,浑水摸鱼从来如此。 赵玄轻声:“不必,大道争锋,不进则退。” 青丘月无可奈何,只得希望赵玄有撑起胆魄的实力。 踏入传送阵,来到第五层,感应到十六位天命人已全部到来,无形波动回响,十六根柱子凭空显现,东南西北各有四根! “赵玄!” “没死??” “该死的武夫!!!我要食汝肉,寝汝皮!” 顺着骂声看过去,赫然是化云宗修士,赵玄记得此人,在门口骑着坐骑出口侮辱,样貌姿态异常高傲。 可惜坐骑拦了一剑,不然该死的。 “养只坐骑当做爹妈,怎么死了你爹还是死了你娘,看你这样子,莫非它既是你爹又是你娘?” “你……畜生畜生!” 修士高高在上,不常混于市井,骂人斗嘴这方面是拍马也比不上,就这,还算是嘴下留情。 武备堂里全是武夫,市井气充足,赵玄在里面甚至还能得到温文尔雅如翩翩君子的好名声。 众人哄笑,一时冲满快活的气息。 “人齐了,解阵罢。” 有人提议,纷纷转头看向赵玄。 准确而言,是猜想另外两人是否变成了尸体。 “好说。” 尸体抛出各自归位,伴随地动山摇,水晶宫骤放光芒。 龙脉,困龙升天! 它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压抑中突破,此方天地不再束缚,反而在眼眸中缩小,山川地势,河流湖泊一目了然,心念一动,便可引发地势变迁。 洞府巅峰! 甚至只差临门一脚可入山河。 龙脉肆意张狂,龙吟狂啸不绝于耳,甚至引发灵气暴动,凝结成一大片山水。 身为山脉河流之灵,山水便是它的气象。 更无需说此地龙宫,就在一片山脉环绕的湖泊中,与本性本象简直天作之合。 “哈哈哈哈,老东西,囚禁我千年之久,妄想用来培养传人,如今我已脱困,定要让你愿望落空!” 龙脉狂笑盘旋在柱子上,与之前半虚半实的景象不同,此时的它更加虚幻,庞大躯体内不是血肉,是灵气混合地气构筑成的表象,每大一分,实力就会强上一分。 冯峰当仁不让掷出罗盘:“诸位还等什么,此时不夺龙,更待何时?” 一言既出,众多修士皆言出手,法器符箓术法纵横,大多攻杀向龙脉,更有不少暗地袭去明玉。 威力最大一道,赫然是一枚紫符击发造出的虚幻箭头! 无声处显现,几乎不能抵挡! “地煞小神通,射覆术!” 明玉当机立断抛出三个木人玩偶替死阻挡,又掏出师父给的紫符用出,浑身气机疯狂泄露,在头顶幻化成一座大山,上书:五岳独尊! 赫然是一座泰山虚影! 箭头撞上泰山,狂暴气囊使得灵气一阵紊乱,使得众多修士忍不住面色发红,手中将要投出的法术法器不由得迟缓下来。 眼见一击未效,化云宗眉头紧锁,见状又要投出一张紫符,只是最终不知想到什么,未再动手。 在此之上,龙脉瞧着攻过来的众多修士,面露不屑之色,一挥爪,气机迸发,直接碾碎一名修士。 再次挥动,齐成四人身上在剧痛中浮现龙鳞,浑身境界突破拨云,竟半只脚迈入见日。 “将他们都制服。” 齐成无法选择,索性从命,目光发狠,有龙脉提供无穷无尽灵气,四人出手挥洒便是杀招。 卫无伤呼唤军魂,以一人之力结合三百军魂,顾念春高颂诗篇,稳固护持住已无战力的明玉。 赵玄没有参加乱战,他在等,等黄天教,也在等鬼神。 龙脉猖狂不了多久。 果然,诵经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初时极小,每念诵一遍,声音便会大上两倍,没过多久,已经完全掩盖住争斗。 修士停手,举棋不定。 整齐划一地脚步从传送阵内踏来,两百名余黄天教修士持着法锣、金卷、经书……一遍又一遍念诵,在这念诵声中,精气神逐渐析出,被走在最前面那名不算太高,却格外醒目的人吸收。 黄天教,来了。 ------------ 第四十章 黄天降世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奉天令而讨不臣,尊神旨乃诛群魔!” “……” 似人似神的异物行走在世,浓厚烟雾缭绕,金光普照。 目之所及四方,皆幻出重重天宫影像,数以万计的仙女神人低头叩首,恭迎再世神灵。 无尽念经颂声入耳入脑,嘈杂无翼,如同一条条蛔虫,撞入脑壳,庞大且恶意的神圣感覆盖。 成为当世,如今,唯一焦点。 “邪神降世。” 有人道。 正神不附体,附体非正神。 天师横空出世后,扫荡六天故气,横推诸魔,更以此与国朝与鬼神盟约,正神不可轻易降世,就算要行走,也只可用自己的化身。 只有邪神百无禁忌,用化身,用附体,用血食。 黄天教以二百弟子血肉唤出此神,为最邪恶最不耻的祭祀,该杀。 诸多道统修士,之前怎么争辩,暂且不论,在邪神降世之后,不约而同站在一起,预备共同抵御。 金光照耀四方,恰如太阳,却感不到半点温暖,留在身上只有深刻刺骨冰冷。 黄初一满足吸气,睁开两粒漆黑、余瞳孔处泛着点点金黄的眸子,“你们,好啊。” 这话一出,很不太合时宜。 邪神降世,通体最为凶残,一言不合便会开杀,又或是蛊惑言语,以假大空的意义驱使他人服从自己。 道你好,让他们觉得这不在你死我活,而是江湖野店外,萍水相逢遇到一名客人,互相问候。 “你们不该阻拦我。”黄初一闲庭漫步,轻声细语:“为一件根本不可能达到的事送出性命不值得,龙脉虽好,有德居之啊。德在我手中,尔等无德便莫要争抢,反倒误了卿卿性命,已身修持成空。” 众人沉思。 心头泛起异样,搅碎,如破开种种枷锁。 说话的功夫,黄初一便用上蛊惑人心手段,意志稍微低些,恐怕就此皈依了。 鬼神之流,没一个省油的灯。 “唔,还不退去离开小洞天,真要送死?” 神言蛊惑,龙吟长吼。 龙脉之灵拔动云雾,至盘龙柱上探出头,眸子死盯着黄初一,蕴含极大戒备。 它想起邪神要成就正位,受到天地承认,除了国朝封正之外,便是直接吞噬天地灵物。 龙脉乃山水孕育而生,天生代表了一方山水气象,为天地之力分枝,吞下,李代桃僵,便相当于取得那方天地山水承认,就可光明正大行走。 众多修士或许是想肢解它,又或者带回宗门,尽管会受拘束,力量大减,无非换个地方再拘禁千百年罢了。 互相对比,它绝不接受邪神吞噬。 “助我斩杀此獠,我许尔等每人一道本命山水印记!” 闻言,原本摇摆不定的修士果断允下,有一道山水印记,就是直接出洞天也算满载而归! 一道山水印记培育得当,甚至可以直接化作初生龙脉,妙用无穷,本来他们想夺龙分摊,心中奢求也不过是山水印记罢了。 听到龙脉直接许诺出六成本源化作山水印记,黄初一眉头挑了挑,它没想到龙脉如此贪生怕死,宁可便宜他人,也不从它。 有些,难办啊。 抬头,阵势纵横,龙脉脱困之后此地已许有洞府境界外人进入,再高一些小洞天便会无情镇压。 它并非本体而来,在古修面前讨不到好,虽能发挥出远超洞府战力,面前众修士亦不是好招惹。 例如,紫符、灵器、宝器杂乱纷呈,硬是在龙脉白光与金光中渲染出第三种光华。 微弱却倔强。 黄初一驻足,以人躯观龙躯,做蜉蝣撼树。 探出手,无穷金光凝聚,化作一朵金莲,金色莲花簇拥者气机,燃烧形变,迸发出璀璨华光。 推出,金莲亦出,龙脉不甘示弱,嘴里吐出乳白色光柱,动则若天威! “龙脉不会胜。” 明玉脸色苍白,嘴里咀嚼丹药,含糊不清:“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龙脉需在自己的山水之间才能叫做王,可调用属于自己山水国度一切攻杀,动念间山河摧世,威不可挡。” “现在被拘束几千年,离了故土,掉落王位,甚至那片山水或许诞生出了新的龙脉神灵,依托无存,境界再高也不济世。” “黄天妖人肉身巩固,神魄强大,更有二百弟子化国土,一王在国中号令千军,一王国破家亡流落他乡,孰胜孰负,已见分晓。” 卫无伤点点头,他的军阵之法与此言论不谋而合,军魂化作国土,由他来牧守,一举一动自然无坚不摧。 “龙脉输了我们都会死。” 黄天教昌盛之时,蔓延几省之地,抓到修行者从之则改换门庭化作信徒,不从就做力士,总之物尽其用。 不可袖手旁观。 于是,众多气机轰杀向黄初一,其中更不乏紫符法术,用出时,黄初一不得不在与龙脉对抗时分神抵御。 “镇魔!” 一张紫色中泛着点点银色的符箓骤然出现,黄初一见状如临大敌,接连退后十几步,挥洒神威在身前布下种种天罗地网。 但,无用。 符箓放光,突破阻碍,任凭黄初一如何动摇,依旧紧紧贴在身上。 滔天神威顿时萎靡,乃至与龙脉相比还要低上两分。 黄初一转头看去,眸光沉闷。 明玉嘴里吐出鲜血,状态极其不好,先用紫符,后用界于紫银之间的符箓,彻底榨干全身气机,浑身如针扎般的痛,稍微动弹手指都做不到。 顾念春满头大汗诵诗,以温和文气吊着明玉不倒下去,心底既佩服又无语,不愧是和赵玄这个疯子走在一起的人,一个吞噬血气不要命,一个跨越大境界用精气神激发符箓,消耗再大些,寿命都得吞下。 “巍巍不动泰山镇魔符,齐云山的手段,多久没见到了。你是齐云山的弟子道脉?”黄初一摇摇头:“可惜,紫符巅峰未入银符,否则一击之下,我该被封禁全身灵机,束手就擒的。” 以泰山之力,镇压诸魔,修为境界最高时甚至能一道符箓撞出一道真实泰山,点苍山开派祖师便做到过镇压同为九境的魔道修士。 假如明玉是见日修为,一道符箓,黄初一就得死。 可惜,天资极佳,修为不足。 “嗯?” 黄初一眉头忽然皱起,察觉不对,它正欲退开,却听得一声弱不可闻的令语。 “敕令:诸神拱卫……” 手中三根清香飘渺而上,直入青冥之间,易皮天赋神通,篡夺谁之命格便真正划做谁,冯峰为它在小洞天内培养的替身,除去没有正经承认,一身修为做不得假。 招神驱鬼,道统修士皆会。 以神灵本身来招,效果更佳。 青烟扶摇,众修士索性添把火,于是烟雾化作青霞,渲染出第四种颜色。 一股杂乱却丝毫不下于黄初一的神道气息出现,纷纷涌入冯峰所带入方位的另外三人体内。 恰如邪神附体。 “敕令:今有邪神黄天者乱世,诸位听令,立刻诛杀之!” 有人甚至掏出一枚法印,给此事盖棺定论。 有法印,有符诏,有敕令,再加上三具修士,原本便是无神智的空壳,冯峰它们暂时不受天地压制。 四人合力化作一体,同样达到洞府境界。 龙脉、黄天、冯峰,三名洞府鬼神,各自傲立! “请黄天道友,永堕轮回!” ------------ 第四十一章 婚丧嫁娶,四枚铜板 注视三名洞府修士攻杀,绝不是容易的事,该用的手段已用完,修士们无奈退后,各自戒备。 齐成四人最难堪,被龙脉灌注力量,无亚于授予把柄,此时不得不继续帮助龙脉对抗黄初一。 没过多久,便被打得浑身吐血,死残惨重。 三方洞府,谁都不能相信。 心底手段都阴暗,不得不防。 所以不要随便站队,谁知道会不会阴沟里翻船,将生死都耗进去。 赵玄目光平静,拍了拍明玉的头,轻声道:“这次买卖做大了,一本武道修行册子不够。” 明玉面露担忧,她不太想让赵玄去死。 以拨云境界干扰洞府,很难,却又不是不能做到。 破狱剑魔之配剑惊蛰,为众仙剑之一,全力以赴驱使,以性命为代价斩杀洞府在常理之中。 性命为祭,太沉重了。明玉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说不出来,浑身疼痛未笑,只得看着赵玄提剑去找化云宗几人。 攘内必先安外。 化云宗修士以紫符应对,灵器飞舞,口称:“退去,你我之间前尘往事尽消除。” 以道统身份之骄傲,说出此等话,等同于认输求饶,赵玄不太想放过他们,点苍山条件便是杀了化云宗与白山派修士,既然接下,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武夫行走于世,讲究便是信誉二字。 “其实我们并没必要杀得你死我活,点苍山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脸上勉强装出温和笑意,继续道:“你不是校尉吗,我可为你建立功勋升官,校尉被称为镇守,不过一县大小,许你一府之地如何?” “我化云宗更可破例请你做外门执事,开放藏经阁,此言可发毒誓!” 请做外门执事,便相当于不再被人当做武夫,身份归类于道统修士,以后境界高了,甚至还能以道统修士身份传出自己道理,去争宗门长老和太上长老的位置。 哪怕是宗主位置也未尝不可。 不可谓不诱惑。 赵玄充耳不闻,狗屁外门执事,面子上光堂,内地里还得被人看不起。 出剑。 紫符将出,化云宗修士面色发寒,心里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 于是头便被斩下来,带起三尺飞血。 紫符光华敛去,被赵玄捡起,剩下两人面色大变:“紫符不起效用!?” “不值得惊讶。”赵玄再次砍下一人头颅,“符箓在你们手中都是指向一人,如此才能好操控,只需要让紫符指向不得我即可。” 语毕,三人尽死。 两枚铜钱各代表一部分阵势,用来混淆视听,是最浅显的手段。 “乱象。” 黄初一要赢了,并不是它太强,是帮手多。 龙宫内一共有四名洞府妖物镇守,有两名洞府妖物,选择听命黄天教,意图从妖物转为神躯。 黄初一言而有信,便大方赏赐他们与自己合三为一。 用来冲破泰山镇魔符箓和弥补自身消耗。 强悍气息镇压,两只手分别压着龙脉与冯峰,神威滔天! 这时,冯峰不得不用出最后手段,那枚婚丧嫁娶之一的铜钱。 铜钱凭空飞起,环绕自身,生死轮转,一股哀怨至极的喜乐流淌,使得无论凡俗鬼神,眼角不自觉流下泪水。 嫁字铜钱,表象为少女坐棺材里出嫁。 这就是天地四极,洞府升为小洞天的根本。 在外界,有个更好的名字可以称呼:天道神器! 小洞天远远算不上真正天地,可在这千里方圆,铜钱便可真正呼风唤雨,掌握四分之一的小洞天阵势。 一念风云动! 神道风彩展现无遗。 赵玄看了一会,待到双方战平,各自扯着龙脉一部分要分裂,身边传来阵阵轻笑。 悦耳至极。 丧、娶两枚铜钱,入半空直放华光,同时最后一枚嫁字铜钱无声泛起,全都汇聚在一起。 冯峰先是一怔,随后止不住狂笑:“四枚洞天铜钱俱在我手,哈哈哈哈,黄天小儿,你还有何胆量敢与我做对。” 容纳铜钱镇压黄初一的同时,还不忘夸奖赵玄:“你做得很好,待本神君登临神位,定然不会忘记汝,必以从神之位相待。” “拿剑来。” 何剑? 惊蛰剑! 惊蛰蕴含雷霆天威,可真正斩灭鬼神,冯峰虽不认识此剑,却能分辨出剑中蕴含的煌煌天威。 如此,整座洞天便被吞入囊中。 “为何不听令?” 见到迟迟没有把剑送来,冯峰言语带怒气,对赵玄喊道:“汝要违背神君之命?” 言语格外猖狂,赵玄摇摇头,所以他很讨厌这些鬼神,心性不定,得志便猖狂,还未最终奠定胜局,就敢发号施令。 四枚铜钱转动,投入冯峰体内,霎时间,风平浪息。 冯峰惊恐于自己动弹不得,同时肚子急剧涨大,像个十月怀胎的孕妇——不!就是! 众人都能感受到,那里正孕育着一位截然不同的生命,以汲取冯峰为代价肆意生长。 直至,赵玄递出惊蛰剑裹挟血气,在冯峰身上斩出一道口子。 一只手从口子里探出来,再是头、脚、四肢躯干。 顾念春在下面看得神情格外古怪,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又转头去看赵玄,如此两三次,终于忍不住发问:“那是,你的新娘子?” 像,实在太像。 动作神态,以及铜钱,无不证明赵玄与新娘鬼神有勾结。 “我说了,与我无关,别叫这个称呼。”赵玄摆摆手。 顾念春摇头晃脑:“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已经拜过堂,便是夫妻,此事怎能推辞。与一名洞府神灵结亲,你……前途不可限量。” 听得心烦,索性不理他。 新娘鬼神心思难测,一会儿与黄天联手要杀他,一会又要和他联手,很难摸得准心思。 双方商讨时她立下天道誓言,铜钱暂借于她,赵玄有随时收回之权利。 一旦不从不听,便会立刻魂飞魄散,永生永世再不得存活。 半空中。 新娘鬼神出世改变格局,举手投足天地之力涌现,将黄天鬼神打得金身崩碎,身后二百死尸般黄天弟子更是被吸取成骷髅,彻底殒命。 黄初一吐出两口金黄色心血,半跪在地上,神志恍惚。 怎会如此,它算到了龙脉出世、算到了鬼神反叛,也算到赵玄可能以性命为祭品招惊蛰剑斩它。 这些事他都有应对,本该如计算全无差错。 可没想到,千年以来他找过无数次都未曾齐过的四枚铜钱,如此轻易集齐。 简直像是笑话。 “师傅,当年我随你修行时,你曾经说过一番道理,可记得?” 新娘鬼神不是婚丧嫁娶真君,她已忘了前尘,听完摇摇头,并无感觉。 “万物有灵,婚丧嫁娶实际上是轮回,您掌握了一部分轮回,我为何不能掌握。” “洞府主人与我有旧,曾经也想让我抛弃黄天化作此地神灵,我没答应,今日斩落化身,脱胎于世,今日定要分个高低!” 黄初一扯住龙脉,自身化作气血,疯狂涌入已被撕扯下一部分龙脉里面。 “我一定会赢!” ------------ 第四十二章 以拨云问剑 金光贯穿整座水晶龙宫,自天际垂落,光芒所照,小洞天里无人不晓。 四方震动,灵气汇聚成潮汐,波动不止,望之如一步步阶梯,璀璨至极。 黄初一斩掉此化身融合半截龙脉,作为洞天神灵出世,便不再受到拘束,举手投足,裹挟莫大天地之威。 新娘鬼神无悲无喜,气象现世,宽阔死海里尸骨沉浮,她站立在棺木上,傲然屹立。 双方升华,都已在洞府极点,距离山河万象一步之遥,动手间挥洒灵气,每一击余波皆是拨云修士不可抵挡之力。 战场,已经不属于修士了。 赵玄看着上空,半响,神色忽然古怪起来。 有人在与他传话,是那条被撕扯大半,如今只剩下小部分的龙脉! 它说:“救我!” 龙脉不蠢,千年囚禁使得它与人思想别无二致,可以依靠实力而狂,现在身躯被夺大半,将将保留住洞府境界,再嚣张便自寻死路。 它看得很清楚,道统修士都不济事,新娘鬼神因赵玄出现,赵玄便是毫无争议能救他的人。 哪怕赵玄身上有最厌恶的龙诅。 只能如此,它没得选。 “让鬼神解开水晶龙宫封禁,放我出去,事成之后,要什么给你什么。” 假大空,事成之后,这话谁能信? 谁知道事成后逃到哪里去,十年百年不出来,难道还能在小洞天里苦找百年不成? 和妖族常年待在一起,龙脉本心丢得一干二净,满嘴谎言,不值得帮。 龙脉龟缩在盘龙柱上,藏影纳形,暗地里骂武夫不懂事敢拒绝,嘴里又不得不再次劝阻。 “要什么!” 这话问出,赵玄不禁思考,夺龙名为夺龙,实际上是占据气运,不一定非得将龙脉吞下,只需获得那股山河气运,便算夺龙成功。 从此修行一路坦途。 本意如此,龙脉此时凄惨比想象中更差,倒可以狮子大开口多要几分。 “五成气运,少了免谈!” “不行,最多三成!” “五成!” 龙脉很是沉默一会儿,“最多四成,完整的四成。” 天地誓言落下,赵玄松了一口气,目光投向上空。 黄初一优势很大,融合一部分龙脉,获取小洞天神灵之位,对于洞天影响已经不下于婚丧嫁娶四枚铜板。 甚至更高些,婚丧嫁娶毕竟是洞天主人从外带来,黄初一则是在小洞天诞生,给一些时日,真正成为洞天主人也未尝不可。 “敢把化身斩出,胆子真大。” 鬼神根据境界不同,各有化身,为本体一部分延伸,斩出化身相当赋予化身自我意识,从本我变成他我。 对于鬼神而言,非到万不得已,化身不可轻斩。 每到化身所诞生的独立意识都认为自己是本体,不会屈居于下,时常以下犯上想要吞噬本体。 假如此次黄初一获胜,会重新建立新的黄天教派,从而蚕食原本黄天,以求吞噬所有本源化作本我。 等等,赵玄忽然想到,这样好像也不错。 小洞天主人招安转世黄天化身,为洞天神鬼,等洞天融合外界,黄初一便等同于正神。 正神吞噬邪神……这该不会也是算计想法? 千年太久,难以知晓。 活在当下最重要,不论正不正,赵玄绝不会让黄天化身赢,没人想死。 嘭! 金黄火焰顺着涟漪漫无边际燃烧,新娘鬼神坠落在地,脖颈被一只覆盖青黄色的爪子紧紧攥住。 “说实话,我得谢谢你们。” 黄初一脸上带笑,如龙似虎的狰狞面孔罕见和善,金色光轮在脑后浮起,显得格外宝相庄严。 “不是你们,我也不会降世,本体的想法太差劲,历经几百年都未能掌控小洞天,实在不配坐在神位,现在,便从镇压你等开始,步步登天,直入东皇太一之境!” 铜钱肆意飞舞,使得异像频生,能够击伤洞府境界的一击被另外一只手握住。 看着铜钱,黄初一低沉笑了两声,仰起头,一把吞下,嚼碎。 赵玄抬手,属于他的两面铜钱骤然飞回,落在手中不断悲吟。 黄初一眯起细长的眼睛,四颗瞳孔在眼珠里不断乱撞,“我知道你,破狱剑魔的有缘人。就凭你,也想冒犯——” 说到这里,它突然不说了,眼珠凝结成一点,盯着赵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幽幽地继续:“不过是龙脉,值得赌上修行前程拼命?” 不知从何时,赵玄身上冒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意,极淡、又极其锋锐,单单只是看着,便觉得有无数柄剑刺入眼里,生疼。 风,微风从平地升起,刮过四面八方,使甲片鳞爪,突兀生出一道道的刮痕。 黄初一神情终于认真起来,那柄剑叫做惊蛰,它在剑山感受到死意。 会死! 真的会死!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黄初一不再万物皆在掌握,洞天内它才刚降世,尚未修行化出化身用来替死,一旦死去,便真正的死了。 大好前途,万里河山,就在眼前,不能让小虫子给毁掉。 鬼话连篇,说是互相放下戒备相安无事,暗地里却在吸取鬼神新娘力量,使修行境界可以更高些。 没什么好谈的。 “既然如此。”黄初一扔开被吸的奄奄一息的鬼神新娘,浑身上下转化成黄金铸就:“我给过你反悔机会了!” 话语落下,身体骤然放出璀璨宝光,每一寸空气中都密布着火焰,一丝一缕,就能将见日境界烧的魂魄皆无。 明玉他们已被青丘月带离,赵玄无所挂碍,惊蛰紧握,滔天血气、杀意迸发,逼退重重火焰。 这当然不够。 龙脉怒吼一声,直冲而下,附身在赵玄身上。 裸露脖颈处赫然生成一条在山水之间咆哮的巨龙。 面对被彻底吞干抹净,龙脉愿意将自身修为境界借给赵玄,以纹身暂时合为一体,承担跨越两个大境界挥动惊蛰剑的消耗与反噬。 “哈哈哈哈,好!好的很,此处战场不够,换个地方!” 黄初一举手投足,洞天之力转动,水晶龙宫顶端大开,可见残阳。 在此之下,黄初一吸取灵力,身形愈发壮大,没过多久,便成了苍天巨人。 呼吸吐出云雾,举手投足扇动风雷,仅仅站在地上,这不亚于最高的山峰。 浮在空中,云雾衬托身形,金光火焰四溢,如是太阳降世! 生存在小洞天的人族、妖物见到,纷纷跪下磕头、祈祷,信仰汇聚而来,使得气势更加浑厚浓烈。 与群山对比,人有多高? 沧海一粟,蜉蝣望青天而已。 赵玄一步迈上天际,一头黑发随风飘舞,沉闷雷声不绝于耳,遮蔽残阳,自上而下汇聚成雨云,滚滚闷雷在其中流淌,不时闪现明亮电光。 圣人主道理,神人主风雨,帝王主山川,仙人主何物? 杀罚! 浩荡天威,赵玄高声道:“剑修赵玄问剑黄天,可敢应战!” 探出手,带起划破天际的火烧云,让人看了直觉得,整片天地都压了下来! 火焰炽热,下一刻—— 雷光逆流而上,直冲天际!! ------------ 第四十三章 泰山府君真符 巨手压下,力破万法。 雷霆嘶吼,万物退避! 剑尖撞上巨手,甲片横飞,一滴神血自上而下坠落,滋生出千般意象。 狂暴气浪一圈又一圈荡开,山峰遇到当即化作碎石,不知殒命多少山中生灵。 巨手握拳,再一拳砸下,千钧之力砸入地面,凶猛拳印投出火焰,烧得世间如同火海。 烟尘滚滚,赵玄出现在黄初一身后,无声处再出一剑。 叮! 入骨三分,直入后颈,崩碎那一片的神道金身,黄初一吃痛,伸手想去抓,但身形太过巨大,一举一动间本就缓慢,在面对速度著称的剑修面前,更加慢如乌龟。 没过一会儿,浑身上下到处是剑伤,细微电芒透出,似钉子死死扎在血肉里,每动弹一次即是承受雷电攻伐! “啊!” 怒吼,黄初一唤出了神道法器,那是一只碗,碗上缠绕着漆黑火焰,在火是数不清道不明的虚幻魂体,哀嚎,永生永世承受烈火灼烧之苦。 此即,烈火地狱! 碗口倒悬,火焰沾染金色,无数魂体张牙舞爪飞出,密密麻麻汇聚成黑云,围绕在巨大神体周围。 察觉到赵玄出现,便一股脑的撕咬过来,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哈哈哈哈,杀吧杀吧,情的杀吧!”黄初一癫狂大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们黄天教在攻下城池之后,那些黎明百姓为何愿意从我,愿意皈依我?哈哈哈哈,不从的就是这种下场。” “碗里现仍有人口魂魄三十万众,你大可以把他们斩尽杀绝,每杀一人,你的罪孽就会深重一分,直到被他们的怨气拖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赵玄眸光怒火冲天,他一向知道黄天教行事作风,书上档案见过不少,当时看了虽然也气,终究只是纸上数字。 如那些老爷们说:死十个人是一个数字,死十万百万人也是一个数字,一场天灾就能夺走,不值得大动肝火。 若是天灾,无处可怪罪。 这是人祸! 攻破城池,杀人抽魂,该死的东西! 抬起手,手臂上有一道牙印,是刚才魂魄躲避不及所咬,被咬的刹那,他能感受到魂魄的痛苦,城破家亡、自身妻儿老小死尽,而自己非但不能报仇,还被炼制成法器,魂魄永生永世遭受折磨。 此等怨气,字字血泪。 看见赵玄将近失控,浑身雷霆中无形生出黑气,黄初一格外满意,就是如此。 香火有毒,其根本是从人的魂魄念头中提炼出来,而怨气比之香火更毒上千万倍,鬼神都不敢招惹,怕被污染心智失去本我。 剑修不过一区区拨云,借龙脉与惊蛰之力强行获得洞府境界修为,根基太过虚假,水中月、镜中花一样,稍微干扰便会被打回原形。 “死来!” 火焰凝聚成一颗金丸,掺杂着魂魄惨叫,落在头上。 赵玄咬着牙,再次递出一剑,金丸破碎,里面裹挟着的上百魂魄,纷纷在他身上撕咬,直至被他驱散开。 黑气愈发隆重,几乎浸染了半边手臂。 龙脉急吼道:“别管这些魂魄,作为剑修,你们不是一向一往无前吗,管这么多作甚,不管是谁,哪怕是你爹,你娘也一剑砍了就是,先活下去!” 要是赵玄再在魂魄面前束手束脚,不敢下死手,无需再谈以后背负罪孽的事情,现在今天就得死。 以黄初一对赵玄仇恨,绝对会叫他抽魂炼魄,化入碗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赵玄知道自己不该优柔寡断,可他本身并不是嗜杀之人,握剑之初,便有人告诉他,剑客握剑不是为了纵横天下,肆意挥洒。 而是责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一路走来,大周百姓待他不薄,否则一个刚出生便被抛弃的婴儿,怎会在外界一步步生长,甚至被选入武备堂。 碗里魂魄,就是他们。 赵玄不忍心破灭他们最后轮回转世的机会。 魂魄汹涌,几乎遮蔽天际。 …… …… “这是个难题。” 青丘月抬头看天,良久,摇了摇头。 性格太好会吃亏的,人不狠心不狠,这场唯一生局便会输,它们都会死。 尽管如此,没人会去怪赵玄,这位年轻剑客已经尽力了,勾连局势,一步步护佑,甚至最后亲自出剑,冒着渺茫机会以拨云要斩洞天。 做到这一步,已是了无遗憾。 明玉想了想:“我去帮他。” “怎么帮?你现在气海雪山干枯的不成样子,一道法术都用不出来,过去也是添乱。” “轮回。”明玉平静开口:“我道统之中亦有轮回,小洞天虽然隔绝内外,此时却并不稳固,我可以招外界轮回度化他们。” “你做不到。” “能。我有泰山府君真符。” 泰山府君!一言道出,周围不论神鬼还是修士,看明玉就像是在看怪物。 泰山五岳独尊,在远古地府还未出来之时,便是灵魂寄托之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说;“泰山者,乃群山之祖,五岳之宗,天帝之孙,神灵之府也!” 修士更认为泰山为“峻极之地”,是人与天相通的神地所在,对之特别崇拜畏敬,谓泰山之神即东岳大帝。 大帝称号,自古尊贵至极,哪怕是比接仙人的众多远古大神,也不过只是号神君、真君而已。 在大周朝廷立国之后,更是规定只有天子才可自称帝王,东岳大帝,便是例外之一。 点苍山不过是齐云山一道分脉,开派祖师才九境,去泰山登顶机会都难有,明玉竟然能有泰山府君真符。 相比此消息,轮回倒不是什么难事了。 泰山之力,莫说十万魂魄,百万千万亿万都可容纳。 “要怎么帮你。”顾念春问她。 “本来是该斋戒沐浴七日,挑选良辰吉日才可使用,此时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这么多,都把灵气度给我吧。” 众人依言照做。 明玉默念经文,拿出枚羊脂白玉,“弟子李明玉,为泰山府君第…今日诵之,万望府君恩准!” 羊脂白玉,骤然崩碎,无穷无尽的气息穿透屏障,自不知几万万里的地方而来,神威温和且浩大, “允。” 一字神符,天地变色。 黄初一呆立在当场,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泰山,这是东岳大帝的力量!” “府君!我是神道修士啊,你怎么能帮他呢……” 神威无言,只是将这些魂魄引出。 魂魄洗去黑气,化作原本…… “阿玄,是你吗?” 有一道老妇人魂魄徘徊,仔细打量着赵玄许久,忽然问道:“你是在羊角镇的阿玄吗。” “羊角镇…”熟悉的名称,赵玄出生自边疆,收养他的人在羊角镇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小时的记忆已经模糊,羊角镇也随着时间推移,无声无息淹没在朝廷记录里。 原来,是被黄天破灭了。 “是我,抱歉,但我不记得你们了。” “没事,你还活着就好,我孙子要是还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了。那个调皮孩子……” 赵玄听着,眼角有些湿润,“对不起。” “乖孩子,受苦了你。” 老妇人魂魄摸了摸赵玄脸颊,很凉,“别哭,你做的很好了。” 这句话,不是老妇人一声一言,而是三十万魂魄共同说出的声音。 赵玄嗯了一声,目送他们离开。 随后,调转剑势,一字一句道:“死!!!” ------------ 第四十四章 作为盘神,陨落 灵魂恶鬼已被轮回绕去,云纹升腾,空气里泛起细小、尖锐的意。 山川河流破碎不堪,碎石嶙峋处,浓烈的土腥味中,赵玄傲首耸立。 雷电、风雨、云雾……各种异常表现都看不见了,乃至站着原地的那只蝼蚁,也有种虚幻感觉。 似存在,又不存在。 它想出手打断,却无法确定下面那人是真是假。 眼睛看得到,意识感受不到。 泰山府君力量出现让它刚才措手不及,对于神道顶点人物,没人可以反抗。 幸好泰山府君并没掺合他们两人之间的争端,让事情结局依旧握在手里。 现在,看谁的筹码大。 “要拼命了。” 有人道。 拼命则是真的拼命,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剑客,乌黑长发已被白色渲染小半,并在逐渐蔓延。 以寿命点燃力量,预取未来境界。 咻—— 没有言语,没有准备,在意达到顶峰之时,一条雷霆巨龙腾飞。 鳞甲飞扬,昂起头,直冲天际。 赵玄便踩在雷霆巨龙头上,与巨大神人持平,递出一剑! 神人怒而动作,金灿灿的手包裹漆黑魔气,以完全旗鼓相当的威势探出! 小小蝼蚁,也敢冒犯神威! 手探出,与剑尖相撞时,骤然停滞,最后猛然后抽,像是遇到连神威都镇压不下的怪异。 嘭—— 手掌削下,落在地上,霎时化成一座小山。 黄初一来不及悲痛,剑锋不停,自手掌再进、臂膀——半边身体,随着一剑落下,纷纷自天上坠落, 地气浓出,结合躯体,便有无数奇花异草、山峦河流拔地而起。 金光退后三百里,化出真身,黄初一不再是顶天立地的巨人法相,它捂着残缺身体,想要召回弥补损失,得到回应不假。 两个字:不愿。 黄初一先吞食妖物,后吞噬龙脉、神力,在小洞天内位格比拟洞天之主,以神道类比,相当于远古盘神。 躯体被斩落,融合山川,回归洞天本身,便不愿意再回去了。 它们已有自己的灵智,等待孕育千百年化作神君出世。 本体? 化作养料降下一场普世的雨吧。 山川河流无数意识达成共识,点点星芒从各处生出,汇聚成条条细小溪流,鱼贯奔入赵玄体内。 龙脉纹身霎时疯长,几乎盖住全身,灰白长发颜色逆转,竟是凭空将消耗的寿元补了许多回来。 恍惚,溪流中无数声音在说话,他们都在说同一句话。 “杀了盘神,迎接新生。” “这是一场局,千年布局。”黄初一忽然道,“洞府升为洞天,并不是用肆枚铜钱加上阵法就能开拓,铜钱力量终会耗尽,对于洞府不亚于饮鸩止渴,这片山河终究会陷入死亡。” “需要生机融入,是我,是我……我融合灵气龙脉,融合信仰香火,自愿斩落化身携带外界气运进入洞府,你听到了吗,他们都在叫我盘神。”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 濒死疯狂,黄初一明悟一切,难怪泰山府君会出手,难怪自己居然会败在一位小小拨云修士手中。 是局,布下千年的局,为得就是用神作为祭品,真真正正人造一个洞天。 它,今日必死无疑! “赵玄!你也是棋子,被人在千年前就当做了武器,我等着你,等着你和我一起——被吃干抹净!” 这高昂声音甫一出口,天地霎时间一静,随即,溪流回声更加汹涌。 ——吃了盘神! 赵玄目光微动,被当做棋子,放在谁身上都不乐意,毕竟不知道执棋人什么时候会叫你拿起,与他人兑子。 神人的话确实有些触动,不在于山川河流,不在于仇恨,扪心自问,赵玄想杀神。 出剑! 无声处乍现雷霆,整座小洞天所有活着生灵,皆抬头看向天空。 残日被彻底吞没,从东南至西北,笼盖于上是一道直夸天际的白色闪电。 闪电根脉被人握在手里,举起,狠狠砸下来。 天倾了! 轰隆声覆盖四野,黄初一再次化作神人,独臂上举,意图抵抗命中注定。 雷芒吞没,无穷无尽的光和热迸发,融化一切反抗意志。 时来天地同借力,远去英雄不自由! 这一刻,站立小洞天顶端的神人轰然陨落,雷霆若有神志将尸体斩碎,掺杂在早就准备好的灵气潮汐里,给天地山河,落下一场甘霖。 普天同庆。 赵玄毫无形象瘫坐在地,石块黄土在他屁股下隆起,舒心又适合生造出一把椅子。 数不胜数的奇花异草,在他脚底开放,说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差不多。 摘下颗桃子,入口生津,不需要炼化,进入肚里瞬间便化作灵力补充身体。 龙脉探出头,半边身体仍附着在身上,一口咬下,清理出大片空地。 “嘿,赢了。” “是啊,赢了。” 头顶发丝垂落,灰白相间,冥冥之中意识感觉传来,这一剑,纵使有山川河流进行补益,也耗费了他将近一百八十年寿命。 拨云修士,最多也不过活二百多年而已。 “恶神已死,那我们也该分道扬镳。”龙脉心底再无怨气,黄初一作为前车之鉴,已经鉴定老东西心狠,幸福全靠比对出来,相对于死无葬身之地,化作曲梁供人修行,心平气和活着无疑更好。 “四层气运,不能少。”说完,又补上一句:“还有承诺的山河印记,看情况给。” 龙脉点点头,一跃而出,身体陡然从虚幻转为真实,张开嘴一吸,散落在外的灵气便被吸入嘴中。 惹得众多生灵不断辱骂。 一只白毛猿猴头顶花草,来到赵玄面前:“大仙,把它也杀了吧。” 响应者一时众多,龙脉接连怒吼,才压下众多杂乱想法。 “我走了,山高水长,往后再会。” 身上龙纹仍在,不再覆盖全身,而转移到持剑右手上,龙头吞口正是虎口处。 远观恰似长龙吞剑。 四层气运便寄宿在这龙纹中,赵玄试了一下,发现龙纹可以随心意浮现或者隐没,尚且满意。 休息没多久,远处走来几道身影,以鬼神新娘与青丘月为首,明玉他们也在。 “公子神威盖世,妾身钦佩。”青丘月一双眼睛眨啊眨的,仿佛在说话,更要透出水来。 一剑斩鬼神,这种气度气象,只要不陨落好好走,往后必定成就极大。 要是能够春风一度…… 鬼神新娘瞥了青丘月一眼,“夫君,我要走了。” “我说了别叫这个称呼,咱俩真没什么,我还想杀你呢。” 赵玄无奈摆手,当时就不该入喜堂,直接劈碎走掉了事。 “四枚铜钱可开启婚丧嫁娶庙系,夫君应该知道在哪里。” 重新凝聚两枚铜钱,听到鬼神新娘这么说,赵玄顿时想到了初次见面的村落。 庙系就在那里,命运真奇妙。 收好铜钱,才一抬头的功夫,鬼神新娘竟也消散不见。 婚丧嫁娶四枚铜钱已齐,是该探一探庙系与洞天主人府邸。 “三天时间,够了。” ------------ 第四十五章 收获 还是那座小村庄,故地重游,以前被忽视的细节浮上水面。 例如,眼前埋葬在桃林深处,镇压鬼魂形成小轮回的泰山石敢当。 这场布局,有太多泰山痕迹,明玉符箓传承、镇压桃林的石敢当、乃至泰山府君亲自出手引渡魂魄入轮回。 桃林现在已经没有一只鬼了。 甚至那些居民……也不见了。 整座山川空空荡荡,空余鸟兽虫鸣。 “他娘的,不干人事。”作为仁义的读书人,顾念春罕见出口成脏,没有点名道姓,大家都知道他骂的是谁。 “没办法,小人物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卫无伤拍了拍他的肩膀,顾念春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也是泰山的人?” “啊?”卫无伤不知所措。 顾念春摇头晃脑:“你手中长枪,按照百将制式,不该有三百军魂,最多容纳百名而已,且那些军魂结成的阵法怎么看,都有石敢当的影子。泰山神力,万年不移,否则如何能在几位洞府气魄中存活下来。” 卫无伤作为武将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反驳,嘴里嘟囔几下,不再多言。 赵玄一直没说话,沉默开启喜堂,打开庙系。 庙,就真的是庙。 巨大神像立在高台,俯瞰众生。 四枚铜钱飞起,直入神像手心,融化成金灿灿的液体,再次飞回,成了一柄摇铃。 四个方位为各自雕刻婚丧嫁娶,看着普通,作用其实也挺普通。 摇动铃铛,可以轮回之力遮蔽自身,使得自身不再受到修士攻杀。 神道法器,还算不错。 除此之外,神像底下还供奉着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几篇经文,讲述如何修行婚丧嫁娶之道,由人化神,修行到极致可以化作从神,永生永世,得神逍遥。 没什么用,赵玄给明玉了,让她拿去道统内部看能不能换些宝贝。 离开喜堂之后,又去了洞府主人府邸,不大,就是安置在悬崖边上的草庐,里面一床、一柜、一炉、一葫芦而已。 床为木床,浮山神木所造,坐在上面修行可汇聚天地灵气,日半而功倍。 柜中则存着大量经书,多是道经,明玉很喜欢,只有最下面的柜子角落才放着两本武道功法。 赵玄当仁不让拿了。 炉子没什么好说,炼丹炉,品质极高,已达到宝器,明玉要了。 众人没意见,这场争斗,赵玄明玉两人出了死力,全拿也是应该。 最后一个葫芦,里面恰好有四颗丹药,每颗都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看到金丹上六转纹路瞬间,巨大惊喜骤然生出。 “六转金丹?!” “应该是,通体呈黄金色,有六转丹纹,远观如龙虎,确实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六转金丹!” 金丹一词出自于道家,炼丹手艺也归道家而出,然而天下炼丹之士如过江之鲫,能练出金丹的修士却少之又少。 非但要求境界修为要高,更有天地气运之要求,金丹夺天地之造化,汇聚日月之灵气,每多一转便会遭受一次雷劫,但凡未度过,不止金丹受损,炼丹之人也会遭受天谴,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当场化作劫灰。 磨难如此多,效果自然不菲,相传九转金丹服下,立地可让凡人跨过天门成仙。 是真是假难以评论,六转金丹真在手中,药效之充沛,恐怕在山河境界之下,服下足够冲破一个大境界。 四颗金丹四个人,恰好分完。 至于葫芦本身,并不是宝器,算是不错灵器,顾念春讨走打算装酒喝。 离开府邸,一阵风吹过,草屋霎时灰飞,化作无数粉尘散入天地。 “走吧。”赵玄眉头轻挑,嘴角上扬,轻松转身:“想想怎么应对那些吸血妖鬼。” 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玉印,随脚步迈动一摇一晃。 隐约可见,‘青玄’二字熠熠生光。 …… 青丘月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在小洞天开放,与外界天地融合之事,境界随之水涨船高,突破洞府直入山河。 到达妖王之境。 小洞天猛的涨大突破至三千里,而她也被困在这三千里洞天,真身本体出入不得。 她知道,自己被主人钦定,成了小洞天镇守神兽。 可代行管理三千里山川河流。 管理不算难,难得是如何应对堵在洞天门口,气势汹汹的众多大修士。 放他们进来,以修士们如蝗虫般性格,绝不会放过洞天一草一木,其中正在孕育的山川神灵、草木精怪,难逃一劫。 可不放进来,在洞天融入天地后,阵法虽然还在,效果大减,不再说杀谁就杀谁,压制一些境界修为罢了。 难。 “你这狐妖,怎得不识天数,洞天以开,便是天地允许,宝物有德者居之,你在此拦路为天地不容。再不让开,道爷就要代天地执法,斩灭妖物!” 说话语气,是化云宗一名山河境界长老,在身后,众多修士没说话,行动无比统一,气息凌绝,大有不让开就直接动手的心。 青丘月更头疼。 直到看见赵玄几人出来。 “公子,你来评判理。” 赵玄也觉得头大,在洞天里面,龙脉加持、气运勃发,更有山川河流一心向着,说出剑就能出。 离开洞天,真实修为也就是拨云,背景虽说是大周朝廷,在场这些人谁不是朝廷认的仙师? 哪个能把小小的云山县校尉放在眼里。 有什么资格讲道理! “我化云宗弟子呢?!” 之后不久,其余散落在外还幸存的修士纷纷出来,有死有伤,收获不错,尚在接受以内,但化云宗与白山派修士弟子一个不留。 “老东西,叫什么叫,没来当然是被杀了,空活一辈子,这点道理都不懂?”明玉嗤笑之,她可不怕道统修士,论背景身份,点苍山源头还有齐云,想说什么绝不会在心里藏着。 “孽畜,你说什么!我儿他们,都陨落了!!啊啊啊啊……” 含怒出手,愤然一击,通明展现身前,轻描淡写拦下,脸上全是笑:“好孩子做的不错,对于畜生就不该讲理,有多少杀多少,点苍山还没倒,我看哪个老杂毛敢炸刺!” 话语落下,身后再次浮现几位同样道袍的人,个个气势磅礴,大有老杂毛敢炸刺就动手围杀之意。 “你点苍山是要和我化云、白山开战?!” “就怕你这老杂毛不敢。” “……” 吵得耳朵生疼,赵玄揉了揉眉头,觉得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仙人’,和市井吵架泼妇没有丝毫区别。 烦躁。 吵闹声逐渐停息,大修士们听完幸存弟子描述,与临时记录留影的图像,纷纷沉默起来。 图像中,雷龙纵横千里,神人顶天立地,在一剑之下化作雨水,如此威势,出现在拨云境界武夫身上,值得细细揣摩。 为何会选择此人,洞天之后,是否有更高的大能在布局。 越想越觉得恐怖,便都不说了,于是出现很奇特的一幕,众多可以称尊道师,威压一地的大修士,在看拨云武夫时不再高高在上,竟有一丝丝惧怕。 赵玄握紧惊蛰,又松开,反复两三次,才开口:“我有一个想法,各位不如听听。” ------------ 第四十六章 拳头最大的有道理 “洞天常开放,以见日为限制,超过此境界不得进入。” 赵玄认真讲述:“三教修士纷争不断,洞天不论落在谁手中仍有不服,不如交给天意。” 有个汉子听了呲牙笑,挠了挠下巴,不屑道:“天意?天意就是有德者居之。” “说到底还得做过一场,谁手上有德,天意更向着哪方,动手打一架就知道。” “天意是泰山府君。” 汉子听了先是不在意,脑子里又过一遍,才猛然抬头,语气颤抖,不太愿意相信:“洞天归属泰山府君祂老人家?” 骄傲不驯不再见,体现出深深的惊恐、畏惧。 泰山自天地初开便存在,渊源流传到如今,许多风流人物俱被风吹雨打去,唯有泰山始终亿万年长青。 仰仗泰山吃饭的修行人不知几凡,无数法门都有提及泰山作为根本,物件只要归属于泰山,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起心思夺取。 “真的假的。” 探查小洞天痕迹,赫然是泰山府君出手引度三十万魂魄的场景,在座的人没一个眼瞎,可分清楚真假。 “东岳大帝亲自出手,纵使不是下辖洞天,也有莫大干系,你们,敢抢吗?” 明玉拍了拍手,漫不经心道:“想出手抢就抢,别怕,东岳大帝不是什么好杀之人,最终也不过去泰山鬼国受刑万年,门派上下一体斩绝……而已。” 前人殷鉴不远,就在百年前,有一名泰山传人下山行走,境界不高,却身怀宝物,被处大道脉弟子看中,先侮辱那位女弟子,后又夺宝。 女子回转泰山,向自家师父哭诉,师父找祖师,祖师一怒之下搬去泰山真形,将道脉上下一个不留全杀干净,魂魄至今还在点天灯。 “既然是泰山府君所辖,听你的就是。” 汉子笑着掩饰尴尬,“你说的我没意见,就这么办。” 有人开头,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定下来,规定小洞天每三年开放一次,每次每个门派可放一名见日境界修士进去寻宝,以七日为限。 期间不可破坏山川地貌,不可打压天地鬼神,全凭运气寻找。 违者众门派共同弃之。 点苍山当仁不让做了盟主,以泰山法脉身份监督。 众多修士其实很疑惑,点苍山来源是齐云山,齐云山来源龙虎山,修行之道根本和泰山扯不上边,怎么无声无息就有了泰山的关系。 大人物们怎么想,明玉管不着,她现在自身难保。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啦,累不累,徒儿给你捶捶背。” “别装模作样,让你入洞天历练不是拼命,见状不对自当明哲保身,你倒好,先用紫符,后用泰山御符,年纪轻轻想死不成?” “哎呀,情况紧急嘛,你再说我就把鱼全捞了。” 点苍山主李通天手指轻轻敲着明玉脑袋,不知该说什么:“你啊你,回山后写十万字的心得,一个字都不能少。” 无所嘴巴最多能挂油壶的徒儿,李通天抱歉笑道:“明玉这孩子在山上惯坏,行事多有出乎常人之举,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玄扯了扯嘴角,何止出乎常人,堂堂仙门弟子,不仅出口成脏,更与人交流更毫无边界,说句实话,作为凡人在大周,三十岁都嫁不出去。 这话当然不可能与李通天讲,明面上指责徒弟,实际上护短非常,说了,怕是会挨一顿打。 于是就从心回答:“名师出高徒,明玉手段极佳,是个很好的同行人。” 明玉听到看了赵玄一眼,目露威胁,只夸手段,不夸行事风范,分明是看不起她。 等回到云山县,定要搅个天翻地覆。 李通天笑着点点头:“合得来就行,点苍山没有门户之见,素来尊崇大周朝廷法度,你往后若得空,可以来点苍山串门。” ‘串门’,邻里之间好友才会串门,按这话里意思,点苍山无疑将赵玄放在同等地位对待,有托底的意思。 在小洞天里面,赵玄前后杀了不少修士,与他们所在门派结过仇,必然会遭到报复,点苍山开口麻烦会少很多。 “好,得闲休假必然去贵门派叨扰。” 李通天嗯了一声,随即唤出两袋乾坤储物袋:“莫要拒绝,此次洞天之行变数极多,鬼神、龙脉每桩每件极为不凡,以拨云斩洞府身体亏损在所难免,大的乾坤袋装有灵玉,小的装有丹药、宝材,不多,可稍微弥补损失寿命。” 赵玄挑了挑眉,当仁不让收下,本就是应得之物,心里毫无挂碍。 “自此事便算完成,我会留长老在此监督,明玉……”说到这里,李通天定住想要逃走离开的明玉:“你随我一同回山,不突破见日不得下山行走,免得你再干糊涂事。” 明玉哑口无言,不是不想反驳,而是说不出话,定住身体的同时也定住喉咙,只得待在原地怒冲冲地盯着李通天。 赵玄松了一口气,明玉不回云山县再好不过,省得霍霍干净。 在仙府休息一夜,翌日清晨。 卫无伤出洞天没多久便被招回去,明玉要回山,倒是顾念春无所事事,想要跟着走一段路。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圣人所言,果然不假。” 顾念春很高兴,不知为何,昨夜看书时突然融会贯通,心中浮现一盏明灯,承载着文思流淌挤入一条宽阔无边的虚幻大河。 在河中,无数先贤道理存续,每一滴河水,即是一道读书人意识。 当即明悟,这是浩然正气所汇聚的长河,只能由领悟浩然正气者进入。 三十岁之前领悟浩然正气,这份天资才情,值得放声高歌。 赵玄扯了扯嘴角,小洞天里,顾念春从未陷入苦战,除去断过一条手臂,几乎安然无恙。 屁事没做也能领浩然正气,读书人的修行道理实在难以理解,只得说走了狗屎运。 “可惜,龙脉言而无信。” 顾念春摇头晃脑:“说好每人一人一道印记,实际什么都没有,白高兴一场。” 龙脉天生地养,本性纯良,往后行事全看成长环境,幼小时就被拘留在洞天千年,能交谈的人只有四名洞府妖物。 一来二去,妖物狡诈与言而无信学得淋漓尽致,承诺归承诺,愿不愿意兑现,须看实力。 若非天地誓言定下,龙脉甚至都会将四成气运给赖掉。 无本买卖做起来最痛快。 想到这里,赵玄心中有道预感,有一天他会与龙脉再次见面,只是这一次,应该会是你死我活的争夺。 龙脉不可能放任四层气运本源遗失,必定会追求完整,只有自身无缺才可踏入更高境界。 修行之道,主张掠夺,用天地精华弥补自身缺憾,从而达到无缺境界,到了这一步,便可被称之为仙人。 龙脉……赵玄心有灵犀,看向远处天际,浓厚云雾里,恍惚可以见到一片片山水幻象,那里应该就是龙脉出生生长地方。 似乎,万里之遥。 而在此时,山水画卷中冒出一双眼睛,在暗淡中同样瞥了他一眼,形如猛兽。 赵玄起身,大步走向搭建好的传送阵势,顾念春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回家,但愿云山县安然无恙。” ------------ 第四十七章 父与子,妖与人 群山围绕,河流席卷。 两人走出传送阵,赵玄面色如常,顾念春面皮发白,扶着大青石吐得稀里哗啦。 良久,扯过树叶擦擦嘴,抱怨道:“什么破传送阵,不仅热死人,更是颠簸不堪,再坐一会儿,命都要丢在里面。” 临时架构的传送阵向来如此,等通道稳定,便不会颠簸,反倒是会更加热。 下山跨河,回转云山县。 太平无事。 嗅着熟悉烟火气息,两人顺着青石板路来到一家混沌摊前,点了两碗馄饨。 “味道不错。”顾念春点评道:“颇有乡间田野气息。” 赵玄吃的很快,馄饨才端上来,从桌子走到摊上短短几步路,便将汤也喝干净。 “再来三碗。” “好嘞。” 顾念春面露不解,校尉在大周朝廷并不起眼,放在镇守地,职责权利很大,厉害的甚至可以压过县令独掌大权。 居民百姓见到无一不是惧怕,赵玄和他都是修士互相之间同辈交友,没想到对平民百姓也毫无冒犯。 表里如一,实在少见。 “你很喜欢吃馄饨?”顾念春问道。 “嗯,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饿肚子,每次看同辈吃馄饨很开心,就一直想知道什么味道,摊主好心给了我半碗,自那以后便打定主意,等长大有钱,一定要天天吃馄饨。” “这……挺淳朴。” 顾念春并不知道杀伐果断的校尉有悲惨过往,也不想知道,以茶代酒打了个哈哈,便谈起其他事情。 时间未过去多久,陈随、南宫越带着一名身穿红衣的可爱童子到来。 “赵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将近一月未见,便是九十年,可想死我了。” 南宫越大大咧咧坐下,说话同时也给自己叫了一碗馄饨。 陈随笑着道:“赵兄,别来无恙。” “有惊无险,勉强一番收获。”说着,目光看向红衣童子,“你儿子?” “你看我这脑子,忘了介绍,我儿子,陈郊。郊儿,叫叔叔。” “我认识你。”陈郊看着赵玄,小脸紧绷,认真一字一句重复:“我认识你。” 陈随不再笑,南宫越无所谓吃饭,顾念春目射清光,随即嘴角勾起,轻摇纸扇,像是发现好玩物件。 云山县校尉,命中貌似与龙有不解之缘。 赵玄问道:“认识我,这是好事,你打算怎么做。” 这话一出口,陈随脸色大变,赵玄境界实力高,行事杀伐果断,别说是儿子,哪怕是他陈随,说杀便一定会杀。 本来,他并不想带儿子过来,奈何熬不住哭闹,再加上一脉单传老来得子,自然宝贝的很,想着亲近关系,见见世面,哪知道一来便要算前程总账。 陈随伸手去拉陈郊,却发现以往温顺的儿子此时像个犟种,不肯动分毫,以修为境界来拉能拉动,顾及到会伤到儿子。 思绪难择,进退惟谷。 “我们之间有仇。”陈郊一字一句:“长大后我会找你报仇。” “报仇……”赵玄道:“你以何种身份找我报仇,是陈家血脉,还是那条不顶用被我亲手斩掉的蛟龙血脉。” “都有,我是陈郊,也是龙子,予理,我该感谢你让我降世,于情,替父报仇天经地义,这位先生你是读书人,你觉得这道理对不对。” 最后一句,顾念春听了,笑道:“君子之仇,不止十世,百世犹可报也。你认为有仇,便可报仇,本性无缺即可,生死置之于度外。不如——现在就动手?” 气息陡然冷落,馄饨摊旁边吃饭的食客察觉不对纷纷离开,摊主欲言又止,被媳妇扯着耳朵拉走。 神仙打架的事情,咱们别掺合,老娘还不想守寡。 陈随夹在中间,不一会儿便急出满头大汗,多年无子,才得一儿子,自然宝贝得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生怕出一点意外。 为此招惹赵玄,能打得过也就罢了,事实为打不过,根据消息赵玄已入拨云,更在小洞天争夺中立下斩神之威。 凶威滔天,对上死路一条。 “郊儿,爹求你了别犟,回去吧!你要吃什么做什么,爹给你买。” 堂堂校尉,镇压一地妖物,为了血脉儿子卑微至此,甚至在大庭广众下求儿子,讽刺。 “陈随,赵某要向你到声抱歉。当时不该叫龙鞭送给你,没有那玩意,就不会有此事,你还年轻,多娶媳妇再生个儿子不迟。” 风,微风吹起,一片树叶飘然坠落,尚未落地,已被碎成片片灰尘。 赵玄向来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留仇人,有仇当场就报,别人想杀他,他欢迎。 生死勿论。 陈郊,成蛟。 好名字。 陈郊瞳孔转化,如蛇般竖起,漆黑淡黄的眼珠子全无天真无邪,只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等我长大,会找你报仇。” “择日不如撞日,何必以后,今日了结正好。” 随手一击,陈郊倒飞出去,砸在青石板上,挂起一路火星。 “郊儿!”陈随大吼,手里两颗阴阳金丸蓄势待发。 “别担心,还没死。” 蛟龙血脉传承,常态为人形,激活血脉便成了半人半蛟。 身形从桌子高猛然长大至等人高,样貌凶恶,四肢关节处长着鳞甲,两根手臂弯曲修长,生长泛着青灰色的爪牙。 于蛟龙十分相似。 噗通!陈随跪下,做势要磕头,但被气机抵住死死磕不下去:“赵大人,赵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过他吧,我陈家世世代代感念您的大恩大德,我…我给您磕头了……” 南宫越叹了一口气,“自从这条龙崽子出生,陈随性格变了,不在睿智,不在聪慧,心思全转在龙崽子身上。按我说,是被妖魔所迷惑,你我同僚,须救上一救。” 妖魔迷惑怎么救,自然斩妖除魔! “不,孩子还小,他还不懂事,只要读书,用圣人道理教化就一定能成,这位先生,你是读书人,比我懂得多,圣人是有个先例的。” 顾念春无奈,转来转去,怎么又牵扯到他,圣人是教化过妖物,但那妖物物是值得教化。 佛教圣人割肉饲鹰,养出战力无双的大鹏鸟护法。 儒门圣人教化野兽,那是因为当时道理还没传开,人们不愿意听,只能去教野兽。 归根结底,在于价值二字。 见日蛟龙遗腹子,实在没什么价值。 索性闭口不言。 下一刻,赵玄挥袖砸出一拳,漫天气机四溢,恐怖力量层层荡开,还未触碰到龙子,便又将它压得惨叫连连。 “爹,救我……你就我一个儿子,我死了,陈家香火就断了!” “啊!” 阴阳金丸飞舞,势大力沉一击砸下,妄图抵挡拳印。 甫一触碰,经过层层淬炼的阴阳金丸发出令人牙酸嘎嘣声,两息之后,拳势抵挡大半,陈随口吐鲜血,半跪在地,本命法器破碎反噬,他无力再抵挡。 于是,再次递出一拳,拳中隐隐有龙吟回荡,烟尘四起,一个破布般的身影砸上天空,重重落下。 压出一个大坑。 “此拳风度,当浮一大白。” ------------ 第四十八章 处理隐患 一拳落下,龙子伏诛。 陈随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随风飘在身边的红袄碎片,难以置信。 “郊儿…为父该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没有去怪赵玄,作为校尉,陈随不傻,知道儿子的不对劲,从来没有人几天出生,一月便长至别的孩童六七岁大小。 除了天生神圣,便只能是妖魔。 这个刚强汉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迟迟不敢去找尸体。 南宫越没办法,一把将人拉起来,狠狠甩了一巴掌:“亏你还是做校尉,陈家世代传承,可与妖物同僚,就没有被妖物迷惑至此,不就是儿子,死一个再生一个就是。” “阿越,我…我生不出儿子。”陈随哭泣不止:“我是天阉啊。” 如此,南宫越也没办法,绝望之人骤得希望,再眼睁睁看着别人打破,悲哀的是,他知道这希望是不对,是虚假。 暖阳移在头顶,照得人浑身四肢犹如新生,顾念春打个哈欠,起身,“赵兄,拳意死气太重,生机不足啊,一昧击打怎能让人改过,须得圣人教化。” 说着便走到那孩童尸体前,手掌浮现一团乳白色光芒,在光芒出现之后,无数诗文经卷虚影一同出现。 “子曰:礼之用,和为贵。” 声音念出,于是几人看到,这相貌狰狞的龙子平和下来,本身也不再是六七岁的样子,而是转成十月幼童,看一切都显得好奇,咯咯笑个不停。 陈随也不哭了,揉揉眼,从悲伤至极转欣喜若狂,三步并着两步颠状过去,临了,脱下衣服,小心包裹住粉雕玉砌的娃娃,眸子里全是失而复得喜悦。 “先生,这是……”陈随不太理解,刚才那一拳,莫说是龙子,他直面余波都觉得必死,过后儿子不仅没死,反而成了纯正人族婴儿。 仿佛那一拳打爆的只是龙血传承。 “一拳击生死,瞬息得造化,了不得。” 这一拳风度,已触及见日境界一丝神韵。 拨云为阴,见日是阳,阴阳结合,拨转生死轻而易举。 真变态。 “无需跪我,除个遗留隐患而已。”赵玄制止陈随下跪:“你且记住,往后不可让陈郊接触修行,此生往后做个凡人,可无病无灾为你陈家繁衍血脉。” 接触修行,天地灵异汇聚,龙魂难免再次壮大,赵玄倒想一拳打暴血气,考虑到一脉单传想法,便拆个中。 之后,付了钱,回去校尉府。 校尉府依旧破烂,内里杂草仍有,不时从里面传出阵阵猫叫。 顾念春心怀大悦,“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赵兄也爱养猫,大善。” 文人墨客喜欢藏书,纸张汇集难免生出蛀虫、老鼠,蛀虫可用晒书解决,老鼠身形小巧灵活,难以抓到,家里藏书多的读书人便会去聘请猫儿,一则无聊解闷,二则治理鼠患。 为此写了不少夸奖狸猫诗句,更有好事者亲定品种写出《相猫经》,给狸猫分出三六九等,以玄猫最为上等。 “乌云盖雪、雪里拖枪、将军挂印……赵兄,不如将猫窝搬到白鹿洞去,能赚不少。” 赵玄笑了笑,猫是啸风子民,这事该找它商量。 回到校尉府没多久,县令王为找上门来了,原因很简单,要升官了。 “从县令升至府城,做正六品通判,王某总算跳出泥潭,蹉跎几年,终可大展宏图,当敬赵镇守一杯,王某先干为敬。” 王为手捧酒坛给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连喝三碗,随后酒碗一倒,示意一滴不剩。 升官是好事,升到府城却不是太好。 县令虽小,为一地主官,号称百里侯,在方圆百里出行可有衙役开道,打回避肃静牌子,升至府城做通判,官品提升,实权反而下降。 最好是做一地知州,再做知府,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谈及至此,赵玄其实也该升官,之前虽在校尉上加了职责,品级却未变过,镇守地仍是云山县。 按规矩,一县校尉通常为三境修士,突破四境则调任他乡。 洞天一战声明远扬,千户府拦不住消息,估摸调令与接替他的人已在路上。 大概率会调任妖魔猖獗之地镇守,小概率调任到府城。 全看上头如何争锋。 酒过三巡,王为问道:“对了,出去一趟,赵镇守头发怎么灰白了?” 赵玄笑了笑:“没事,用了秘术,过几天便好,无须担心。” “县内我不在时可有要事发生,都讲一讲,尽量扫平,不给后继者留下负担。” “无大事,就是……那只猫妖时常去偷干鱼干肉吃,摊贩们找过县衙多次,每次猫妖都说不偷,赶明儿又再犯,实在太过顽皮。” 王为提起杂花猫就头疼,之前偷窃小鱼小肉不算什么,县衙可以垫上,但最近体型越来越大,相当于一只老虎,动辄吃干抹净,一日三趟雷打不动。 县衙就是再有钱,也扛不住这么挥霍。 听了抱怨,赵玄是觉得该管教杂花猫,明玉在云山县时给喂了不少灵丹妙药,妄图养成坐骑,同时纵容杂花猫偷窃。 现在不管教,以后难免惹出大祸。 便承诺道:“县尊放心,赵某会管教于它,离开云山县也会妥善安置,绝不会再次打扰百姓。” 送走王为,赵玄正打算去找杂花猫,刚从后院出来,就看见顾念春在喂猫,以斑斓虎皮色大猫最显眼。 体长将近两米,额头王字熠熠生辉,除了开口仍是猫叫,已经和猫找不到半点关系。 “赵兄,没想到你还养了一只山君虎子做坐骑。”顾念春也说是坐骑,赵玄不由得沉思,难道真要用来当坐骑。 骑虎诛妖,倒是不错。 杂花猫舔䑛嘴角血腥,不满抱怨:“赵玄,这书生怎和坏女人一样,动不动就说坐骑,我是猫国之王,做坐骑岂不是侮辱我的身份。” “呵,几十只猫就是猫王,管理百人岂不是人王,赵兄,此猫出言不逊,有影射我主帝皇之嫌,不如就地正法。” 顾念春起身,衣摆微微凌乱,月白色上两只脚印格外醒目,显然是想坐上去被甩了下来。 赵玄看了一眼死性不改偷偷藏了肉干的杂花猫,神情渐冷:“做校尉府的官,就得守校尉府的规矩,之前是怎么教你的,俸禄未曾少过,足够你养活一家老小,为何还去偷窃,是否——妖心不改。” 知道赵玄不会杀自己,可那生冷气息传来,杂花猫忍不住微微发抖,它当然知道身上有钱,去买东西给钱就能拿到,狸猫天性顽固,偏偏爱反着来。 能偷,凭本事偷,为什么要给钱? 死性不改,就该得一顿打。 于是,在后院里面,传来阵阵虎啸,惊得路过的人心肝胆颤。 “赵玄,你再打我我就要走了!” 赵玄一脸无所谓:“你走就是,离开校尉府你便是妖魔,无校尉庇护,谁都可以杀你。” 杂花猫一想也对,离开校尉府,凭它如今本领境界纵横山河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但与此相对,任何一名修士都不会放过具有山君血脉的妖物。 坐骑、材料,从始至终,生存在野外的药物只有这两个选择。 “我,我错了。”啸风低下头,心悦诚服。 ------------ 第四十九章 升官,龙潭虎穴 之后的几天赵玄只做了寻常事情。 犁庭扫穴,搜山降魔。 他在云山县附近山脉河流到处行走,搜查妖魔,但凡发现作恶之举便斩杀,短短三天,死在剑下妖魔已不下百名。 手段之残酷凌厉,使幸存妖物不敢再在附近滞留,纷纷远遁,只求离这个杀星更远一点。 短暂开创出无妖魔驻留的地方。 噗嗤! 剑锋划过喉咙,妖物不可置信倒下,庞大身躯砸在泥土,压倒一片痕迹。 血迹、惨叫、哀嚎…… 伴随最后一位四境拨云妖物死去,因此聚集的妖物遭受灭顶之灾,不论境界高低,尽杀之。 顾念春则文思汹涌,手持宣纸毛笔,沾妖物血液混杂灵气为墨,描绘出一幅斩妖图。 盖上私印,上书《记云山县校尉斩妖真形图》 “赵兄,快来提上一笔正明,等你以后境界高了,此画必然价值不菲。” 顾念春笑盈盈,给赵玄递过笔。 先有斩龙,后有洞天一战,明眼人都能看出天资不凡,只要好好修行,中途不陨落,必然可在万千修仙界闯出名头,称尊做主亦不是不可能。 这种人物但凡与之相关,就算只是喝过水的杯子,也价值上万灵玉。 赵玄笑了:“画我有什么好的,去画国师,一幅画少于百万灵玉别卖。” “国师神龙不见尾,从未露出过真容,每次现身样貌声音都是不同之人,画了也无用,不如画你这位国师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虽是记名,可国师从未收过一名正式弟子,只在心血来潮之时指点学子,但也不多。 于是便有好事者将他们称为记名弟子,国师从未反驳过,姑且算是默认吧。 身份如此,眼前有泥潭是否踏入,并不是自己能做主,无数人会生拉硬扯,把你推进泥潭,直到扯出那位威压天下修行者的——国师。 “校尉大多被称虚称为镇守,实至名归难之又难,赵镇守,你已入局矣。” 朝廷公文在昨日下达,升云山县校尉赵玄为春江府镇守。 镇守一职,与镇妖千户府不同,千户府主管妖物作乱与下属县校尉。 镇守虽然也管,侧面重点则是防止镇压修行者作乱。 通常为见日境界修士担任,拨云修士出任,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 “你在洞天与众多道统修士结仇,杀了许多弟子,平心而论,本该将你调至妖魔纵横之地,使你安心斩妖。”顾念春摇摇头:“镇压修士向来是个苦差事,若是散修还好,大门派修士哪个能听你的?这是麻烦事啊。” 化云宗、白山派两派与赵玄有仇,去往府城,千户府记恨,修士不服,场面堪称棘手之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剑足以。”赵玄平静道,身后是尸山血海,腥味扑鼻冲天,直让人觉得去往春江府城,是裹挟滚滚杀意去的。 取出妖丹,回转云山县,在校尉府门口,已经有一人在等待了。 此人穿着一身劲装短打,面色赤红,毛发根根如钢针,呼吸间忍不住吐着火星。 显然,这位来接替的校尉是修行火法,远观之形如烈火作人形,看一眼五脏六腑都觉得热。 啸风很不喜欢这人,再加上赵玄要去府城,索性把妻儿老小搬出校尉府,寻了个院落安置。 在找好心人照顾——花钱的。 至于它自己,则打算跟着赵玄去春江府修行,充做帮手。 “阁下就是一剑斩蛟龙,一剑镇鬼神的赵镇守吧,下官司徒焰,见过镇守大人!” 赵玄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移交校尉府阵法同时,讲述要注意的地方。 如,居住在这里的一对母子。 “不用打扰,当做看不见即可,若是有衣物之类的要洗,可让其代劳。” “另外便是黄天妖人。”赵玄沉声道:“此地水脉横行,妖魔层出不穷,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其中难免有和黄天妖人合作,你须得注意,若发现黄天妖人踪迹,不必逞强,飞报于我即可。” “谨尊镇守大人令!” 司徒焰拱手一礼,验过凭证,接过云山县校尉一职。 同时,王为找了过来,身上还是穿着青袍,补子却换了,不再是七品溪敕,改换成六品鹭鸶,摇头晃脑显得神气非常。 “赵镇守,没想到咱俩还得同地为官,一起去春江府赴任,往后还请多担待,你我同心,莫要让那些人小瞧。” 文官武官,向来不对付,一县之地尚且如此,坐拥十几个县的春江府斗得更狠。 争权夺利,互相使绊子,恨不得全由自己掌权。 两人都去春江府赴任,一文一武,显然是要相互扶持,王为刚得到消息便已经评出味道,一切凭赵玄做主。 赵玄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可骑墙摇摆。 府城杀机纵横,一不小心,怎么死都不知道。 “事情可都交接完。” “已全交接,新来的县令是我同年,不会出岔子。” 万事俱备,便起程。 …… …… 春江府,繁华依旧。 从传送阵出来,顾念春脸色依旧不好看,这次没吐,反倒是硬要坐传送阵省时间的王为,吐了个稀里哗啦。 差点苦胆都吐出来。 “下次,下次王某还是坐马车吧。”王为一脸苦涩。 与上次来春江府不同,此次赴任做主官,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在城门口,有许多官员顶着太阳迎接。 不全是迎接王为,通判一职可大可小,未获得权力时不值得下功夫讨好,人情冷暖,他们是来迎接赵玄,迎接在春江府空悬十年之久的镇守。 自从上一位镇守在大庭广众被修士斩杀,便就没有人敢来接下担子,修士愈发猖狂,千户府同流合污,百官百姓苦之久矣。 “可是讳赵名玄,赵镇守大人当面,下官春江府春江县知县马芳,恭迎赵大人。”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春江府既是府又是县,同为府县治,县太爷几乎无半点权利,但凡只要是个官,便可不把他放在眼里,全无半点百里侯威风,比偏远地方的县丞还不如。 例如此次迎接,知府、同知、千户身为同级,自然不会前来迎接,这种苦差事便落在马芳身上,迎着太阳站了一个时辰,极其遭罪。 同时,马芳也注意到身穿六品文官服的王为,心想又来一位顶头上司,脸上还是笑盈盈:“下官春江府春江县县令,见过王通判大人。” “不必多礼。”王为虚抬起来,眯眼看了看头顶太阳,“日头毒辣,此处不是谈话地方,先进城吧,免得晒伤。” 看赵玄欣然点头,王为当仁不让边走边与官员交谈,了解情况同时表明身份。 没过多久,便称兄道弟,气氛融洽至极。 等到人群散去,王为摇了摇头,“龙潭虎穴,不好办。” “城中存了百起命案,不乏灭门惨案,死状凄惨,令人侧目,只是作案者全是修行中人,府衙管不了,千户府不想管,便如此搁置下来。” “事可少不可多,依王某看,这些命案仅仅是冰山一角,远远称不上全部,所波及修行者众多,赵兄,可得仔细思量,不能轻易入局。” 赵玄听了,没什么情绪,按住惊蛰剑柄,遥观脚底山河百姓:“大周律法在,以前怎么样我不管,现在我来,这世道就该变一变。” “谁不服,就杀谁!” ------------ 第五十章 杀鸡骇猴 杀人。这本是一件平常事。 仇杀情杀凶杀,路上走过去看一眼,不爽也能杀你……理由千奇百怪。 总的而言,大周管理百姓十分严苛,在百年前,甚至还不允许居民拥有菜刀,以九户作为一保,共同使用一把菜刀。 且用完要在规定时间送回,律法严苛,对上对下一致。 实际上已经不同,对上,人家有权有势,凭什么听你的——什么律法都能踩到泥里。 然而在权贵上面,更加拥有权贵,一群长生不老的仙人,看权贵如仆人,看仆人的仆人,就跟看猪狗没两样。 逢年过节杀头猪庆祝,多正常。 至于畜生的意见,谁会在乎呢? 圣人说过:听之不见,观之不闻啊。 可这天底下总归有那么一两个人,还记得自己的出身,就想找个道理。 于是…… “大周国法?” 女修士艳若桃李,听到对面剑客的画,咯咯笑起来,“哎呀,我的小郎君,大周国法奴家从没听过呢,心里痒痒得,实在好奇的很,要不” 修士们向来自认为性情高洁,一举一动,要符合心中天道,像女修士这种泛滥的人,有,但很少。 大多出自以青楼欢场作为修行根本的合欢宗。 合欢宗有一种法门,叫做采阳补阴,在阴阳调和时忽然抽取对方全部阳气,对面有境界还好,不过大病一场修为倒退而已。 对面是普通人,则会被吸干浑身精气,直到成为一具干尸。 当做柴烧了。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座名叫做迎春苑的地方,便是一群合欢宗女弟子开得欢场,时常勾引凡人踏入,掠夺精气。 自出现的三年里,记载变成干尸的青年男子己有五十八人之多,无记载的就天知地知,他人难知。 可即便如此,千户府没有要管的心思,甚至派人收税,灵玉交足,什么事都可以做。 算是不软不硬的一只鸡,正好杀了给猴看。 赵玄现在就在迎春苑的门口,四面八方都是人,掺杂不少修士,不管是原本做什么,全都将注意力移到这边,看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向来第一场立威,旁人就能将底气看得一干二净。 “国法,其实我也不知道国法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上层管不到,中层管不到,只能管小民。”赵玄笑了笑:“难道大周天下,富有万万里,就只剩下一群小民?王侯将相,公孙贵族就不算人。” 这话一出,许多人变了脸色,镇守能镇压一城池,实力是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例如见日境界遇到洞府、甚至山河,相差悬殊之大,这还怎么镇压? 民心、气运、信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掺杂在一起形成国运,凭借着这股国运,没有修为的高官可以呵退妖魔。 有修为的镇守,定下罪名,便可动用全城之力镇压! 权贵修士终究是少数,在春江府,最多的是四十万余黎明百姓,国运中很大一部分代表的就是他们的意志。 一旦剔除分开,使罪名成立,所有人都要受国运影响! 赵玄抬头看了一眼天际,阴云密布,仿佛有怒意在酝酿。 少倾,他踏前一步,递出一拳。 狂暴无边的气浪荡开,蛮横不讲理直接推平女修士身上护体法术,拳风驱使着人直接撞在院门上,眼看着就不活。 走到面前提起女修士娇嫩脖子赵玄大声道:“吾春江府镇守赵玄,查明迎春苑上下为妖修魔道,背负人命累累,今特诛之,以正国法,以告祭亡灵!”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 嘭! 脖颈捏断,生机断绝,手段之狠辣,让修士权贵纷纷感觉——祸事来了。 与之相反,居住在迎春院附近居民大多对此深恶痛绝,尤其是孀居寡妇,更是泣不成声,几乎哭厥过去。 “修士不可辱!” 有人高声说道。 除恶务尽,送完女修士归西,赵玄断然不可能只诛首恶,放过从属。 因此双方没什么好谈,迎春苑逐渐蔓延开粉红色胀气,勾勒成红粉幻境,不时有莺莺燕燕,追逐打闹声响起,风一吹过,更能看见不着片缕的人若隐若现。 “好一处幻境。” “不错,迎春苑主为四境修士,修行阴阳合欢宝鉴,就算是见日修士也曾在幻境中拜倒石榴裙下,年轻人心烦浮躁,血气上头,定然撑不住这红粉骷髅局。” 幻境……尤其是在春江府以内用幻境,实在—— “愚蠢!” 镇守官印飞出,四十万民心所向荟聚团成国运,跟随官印,释放出一种韵,封禁法术、镇灭灵气的韵。 于是可以看见,粉红瘴气顿时消散,一目了然的院落里面,能看到十三环肥燕瘦的女子搔首弄姿跳舞,场景不堪入目。 “啧,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有修士挤出人群,一边看一边摇头,自然,他身边的学子抱着同样心思。 “十几朵娇花就这么杀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哦,那按你所言,该如何处置。” “既然罪名已定,无可辩驳,自然是该押送菜市场问斩。” “有道理。”赵玄略一沉思,当即采纳谏言。 封禁修士气海雪山,让寡妇替她们穿上衣服,随即用绳子牵了成一串,往菜市口走去。 消息在有心人传播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杀人砍头,百姓自然看过不少,可明正典刑杀一群修士,莫说他们,古往今来春江府也就这头一遭。 人潮汹涌,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离菜市口近的酒楼茶馆不约而同提起价格,用比平时贵两三倍的价格卖楼上位置,很快倾销一空。 乐得合不拢嘴,期盼这种场面往后能多来几次。 “店家,二楼可还有位置?”一道温润的男声如是问道。 “不好意思,小店位置已订完,万分抱歉,还请担……” ‘待’字被吞咽下,看到一颗足两银锭,掌柜眉眼带笑:“有,还有位置,三楼最高处雅间。” “雅间…也成。” 上楼,奉茶,年轻公子打量摆设,摇了摇头:“算不上雅间。” “此言差矣。”随他一同来的中年文士轻笑,指向挂在侧面的一幅字画,“此句在,野店茅舍亦为雅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张先生的名句,自是称得上大雅。” 年轻公子以茶代酒告错,随即问道:“卢兄,既然张先生有言在先,弟有一问还请解惑。” “但说无妨。” “我们读书做官,为了争权夺利,修行成仙,为了长生不死,当真将黎明百姓放在心中,当真替他们立过命?” 这话一出,中年文士久久无言,直到下面爆发惊呼,才回过神来:“立过,大周律法教化世人,皆是我儒门之功。” “如此。”顾念春一指下方大步向前的年轻镇守:“为何只教化世人,不教化修士。使世人百姓恪守忠义礼孝,修士却可肆意纵横,丝毫不用理,不用讲教化!” “还请卢兄为弟解惑!” ------------ 第五十一章 道理与字画 此言无解,至少中年文士无法解释。 儒门开宗立派之初,讲究便是以人为本,使人懂礼仪知善恶,明辨是非,从而达到理想的社会。 天下大同。 但好像,儒门自从传播以来,教化从来只是人间,对好人说你要懂礼仪,做善事。 对坏人说你要多读书,明白道理。 但修士也是人,同样出自人间,同样有好坏,同样欺压百姓,这时儒门门就当看不见,由佛教来管。 佛教讲究来世,你今生受苦,这是一件好事,受的苦越多,背负的困难越大,来生就会变得更加幸福。 一儒一佛,天下太平,好赖话都让你们说了,顾念春对此相当不解,在领悟浩然正气后,这种不解更加具象化。 仿佛所有天下人,只要稍微有点身份,就会抛弃自己原本作为人,独立出来,从而毫无顾忌蒙骗、压榨苍生黎民。 与之相反的是武夫,嫉恶如仇,管你是谁你做错事情,就得认错认罚,不认就打到认。 粗暴是粗暴点,莫名符合心中的道理,顾念春不知道对不对,于是便找了春江府有名气的大儒询问。 大儒无法回答。 顾念春心中更为疑惑。 良久,中年文士叹道:“国朝体系便是如此,大周立国之初,便是修士参与建设,遂有太祖皇帝敕封天下鬼神、门派。根深蒂固之事,不是一人一言一行,就可以打破,你看,下面那名武夫,能够镇压十几名修士,这不算什么。” “百名、千名、万名,修士何其之多,如何能够抗拒?强如那位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的国师,不也从未泄露出踪迹,无数双眼睛盯着,小打小闹可以,动摇国本之事,莫要去做,甚至想都不要想。” 中年文士目光诚恳:“你已领悟浩然正气,又有举人功名,只待恩科考中往后必然一飞冲天,莫要进泥潭,一步错,终身错!” 顾念春听了没什么情绪,淡淡地道:“要开始了。” 楼下不远处便是菜市口,一圈又一圈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都看向平时花枝招展、高高在上,此次却屈辱跪在地上的迎春苑女修士。 王为身穿官袍,无奈开口:“处刑该去刑场,以午时三刻斩之,菜市口杀人,实为前朝陋习,再而言之,百姓买菜如何肯来凶地。” 赵玄:“菜市口有菜市口的好处,刑场规矩森严,哪有菜市口方便,人心即天心,人意即天意,此地,天心天意最多。” 王为说不过,摇摇头,以通判罪名判决。 “斩立决!” 临时被叫来的侩子手扯了扯嘴角,互相对视,谁也不敢率先下手。 直到一名头发胡子花白,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过来,才有了主心骨。 老人姓闫,十三岁学艺,十六岁跟师傅砍头,今年恰好八十六岁,七十年砍头生涯,在下九门刽子手中无疑是老祖宗般存在。 “刀给我。”闰老脱了上衣,露出干瘦胸膛,接过十斤重的鬼头大刀,喝了口酒,吐出,酒雾喷洒在刀尖上,平添豪气。 “嘿,但今儿个不同,小老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闫大全,你们不记得我了,我却认识你们,还我孙儿命来!” 说罢,被冥冥之中气运加持的鬼头大刀骤然砍下,血液迸发,人头高高扬起砸落。 “好!砍得好!” “痛快,解气,镇守大人真是青天老爷!” “给青天老爷磕头!” 赵玄扶起闫老,“是我该感谢您,此局一开…” 十三颗头颅一个不少,堆放成小小景观,百姓忽然发现,修士好像没有什么不同,肩膀上扛着脑袋,用刀砍一样会死。 …… “民心国运在汇聚,他活不长。” 楼上,中年文士轻声道:“文官为之尚且遭受鄙弃,武夫妄想做为,须知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 一人之力,抗拒全城,绝无可能之事。 中年文士能看出来赵玄在争国运,争民心,此物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但凡成就大事者,无一不是万民系于一生,民心所向方可成就。 但那是在洞府以上的境界了,时来天地同借力,自身体魄不足,亦是会被这股天地之力,压成粉末! 顾念春沉默片刻:“我相信他。” 一介武夫,粗鄙之极,能懂什么是浩然正气,能懂什么圣人道理? “依我言,回书院吧。你的道理没有错,心性却错了,我学问不足无法与你解惑,山长可以,他老人家学究天人,更是与张先生论过道,定能解释你心中疑惑。” “山长。”顾念春想起那位喜欢在求知湖钓鱼却一条鱼也钓不中的老头,笑了:“此番入世,就是山长让弟而来,道理读不通顺,要走万里路,怎能半途而废。” “我会尽力保你,你……思量。” 说完,中年文士起身告退,只留顾念春一人独坐,看着菜市场地上那堆血迹人头,笑了:“管多事作甚,走就对了,无非是摔倒重来。” 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笔墨,在纸上作画欲要记载在册,刚画一半,整得都不爽利,便停手沉吟,叫过掌柜,询问有无更大画纸。 “客人要多大的纸。” “能装得下天下百姓,山河黎民。” 掌柜听了心中嘀咕:此人莫不是个癫子,天底下人那么多,地那么大,再大的画纸也装不下。 顾念春猜到掌柜心里想什么,觉得是话说的太大,指了指窗外:“那人是我好友,为民除害,当以画作传世,不奢求多大,能画下来即可。” “原来是要给赵镇守做画,公子何不早说,画纸虽然没这么大,绝不短缺作画地方。” 掌柜说完,动手去摘挂在墙上的名人字画,揭开帷幕,露出一片白墙。 “这墙自爷爷那辈子传下来,一直想要文人豪客作画,多年来从未找到合适人选,公子既然和赵镇守是好友,想必也是嫉恶如仇的豪侠,请放手施为,小店绝不多收一分钱!” 不收钱,约莫是茶楼最大敬佩。 顾念春饱蘸笔墨,一幅画卷在笔下缓缓生出,百姓、官员、修士、老者,神态具足,其中笔墨描绘最多,是那十三颗无头尸体和堆放在旁边的头颅。 至于年轻镇守,粗略用笔墨勾勒几笔,画出淡淡的影,粗犷,张扬,笔墨虽少,却是壁画中心。 “好,画的好!” 掌柜拍手称奇,走进两步想要细看,脚下却被东西绊了,差点跌倒在地。 拾起来看,赫然是写着为天地立心几句话的宣纸,本该是放在桌上,也许是起了阵风吹倒在地,掌柜一踩,正好有个鞋印子。 “碍事的玩意儿。” 掌柜抱怨一声,一脚踢开,继续去看壁画。 ------------ 第五十二章 拜会 镇守衙门。 雕龙画凤,白墙玉瓦,前后四进的院子,与云山县破烂的校尉府相比较,几近云泥之别。 府城富庶,可见一斑。 骄阳炽热,洒下无穷无尽光亮,充斥整座院落,在寻常人躲避不及的高温里,赫然有一位少年独立特行,以烈日磨剑,汗水从额头滴落,摔成一滩痕迹。 “我说,外面都已经闹翻天了,你躲在这里磨剑?”顾念春坐在啸风身上,感受着虎皮传来的温暖触感,不由得眯起眼睛:“你开个坏头,已是坏人。” 赵玄起身将剑浸到水里,拿出,用最上等绸布轻柔擦拭,一遍又一遍。 惊蛰是灵剑,实际并不需要擦拭,杀人无血,斩妖无痕,经过千年万年亦然如新。 然作为剑客,剑不仅安身立命的武器,同时也是挚友,不可不细心照护。 剑修,踏上修行路的第一课,就是洗剑与它做朋友。 如此前方,无物不斩。 “据得知消息,合欢宗、青阳派、大云山……诸如此类,被你处罚或未处罚,总归是杀过人的修士门派,聚在一起商讨过。” “要杀你。” 顾念春叹了口气:“这些门派在春江府只是分枝小脉,打不过你,又在春江府镇守又能调动国法气运,他们又不会在春江府城动手。” “于是,城外发生一起妖祸,会死不少人,镇守赵玄前去探查,不曾料想遇到几名见日境界野修,一番苦战,遂被杀之。” “见日…无妨,不算什么难事。” 瞧瞧这话,拨云武夫敢瞧不起多名见日修士,这世道真的变了。 “你还以为是在小洞天内,自身获得无穷无尽血气加持?有自信是好事,却不可自大。” 赵玄嗯了一句,没回话。 其实,本该不会闹得如此大。 修士杀人,杀回去可以,却不可让刁民看见,人活一世就为脸面,何况是高高在上,自认为天上谪仙人的修士。 挑个无人时辰,或屏蔽战场,杀干净便是对方技不如人。 而让刁民瞧见,菜市口处刑,无疑冒犯整个春江府修士脸面,以至于从上任伊始至今天有十天,隶属于大都督府的修士无一人前来拜会。 事实上,这在向外透露一个讯息:这名赵镇守,春江府千户衙门不认! 四面楚歌,亦不过如此。 赵玄古井无波:“跳梁小丑罢了。” 这让顾念春很不解,到底是有什么样底气,才能说出这杀气腾腾的话。 收剑回鞘,赵玄搬了条凳子,坐在院落里的桂花树下,桂花树荫下的阴凉伴随点点馨香,使得人忍不住发困。 “国师在昨日与我通讯。” 话语轻柔入耳,恰似风声,顾念春本没在意,嘴里嘟囔着重复:“不就是国师嘛,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 说着,浑身闪电般抖了抖,满脸不可置信抬头,失声道:“国师?真的假的!” 赵玄被国师教过一段时间,下放到云山县背后亦有国师布局,顾念春不得不相信,这番话从任何人嘴里吐出来都是假的,赵玄说出来,相当有分量可信。 既然有国师撑腰,目光放长远,至一省一国之亿万里天下,小小春江府无非占地千里,汇聚些山泽野修,实在上不得台面。 难怪,难怪行事作风强硬,源来在国师,一脉相承,国师要对天下修士下手? 念及至此,顾念春再也坐不住,起身踢了啸风一脚,手里拿了扇子不摇不开,围绕着院子不停绕步,直看得啸风骂骂咧咧:“彼其娘之,别绕了看得的头疼,不听就把你头啃下来。” 顾念春哑然,他平日里教啸风读书念诗,这种粗鄙之言从何处学得。 “啸风讲得在理,不就是国师,至于如此大惊小怪?”赵玄闭着眼睛,淡然开口! “你懂什么,那是国师,古往今来最年轻的飞升境大修士!一击退妖帝,吐息震神君,号称儒释道三教并通,如此风流人物,听之闻之,怎能不心潮澎湃。” 这倒也是。 半响,顾念春停下,“有国师此言,春江府不成问题。” 话语散在风里,回头一看,桂花树下徒留一张椅子,轻轻摇晃。 摇了摇头,抓住想要逃跑的啸风。 “今日读礼经,不得少于百遍。” …… 走在街市上,四周热闹非常,高楼林立,人群摩肩擦踵,挥汗如雨,在青墙白瓦下,是一幅极美山水画。 谢绝揽客小二、招恩客的女妓,赵玄来到了一座雄伟宽大的衙门。 镇妖千户府。 通报身份,差人听了不敢怠慢,飞奔着跑入书房禀报。 千户莫三思正在处理公文,听闻此消息,皱了皱眉头,“这煞星来做甚?” “叔父,侄儿猜测,该是来找麻烦。” 莫民细细思索:“上次他来春江府不肯上供灵玉,甚至砸了店铺,无疑与我莫家结恶。这次当上了镇守使,咱们让千户衙门的人都不准去拜会,公文也不往那边递交,他必然是来问个明白。” “有道理。就说不在?” “不可,此人性格极刚强,眼底揉不得沙子,若是您说不在,说不定都会拿着国法说事,强入千户府发号施令。” 大都督府在府城下辖千户府、镇守府,两座衙门平级,其中一座主官出缺,另外一方便可暂时担任。 在赵玄没来之前,莫三思就同时担任镇妖千户与春江府镇守使。 “这么说,不见不行了。”莫三思沉吟片刻,吩咐门房:“请去会客堂,磨些时间,就说稍后便至。” 莫民笑了:“叔父此招甚妙,堂堂镇守在独坐半个时辰才可见到千户,消息传出去,高下立判。如此,修行门派也该知道押注于谁。” “区区武夫,不过是小洞天一行被天地之灵附身,暂时借肉体斩出一剑而已,此后非但不自省,反而日渐骄纵,连道统修士都不放在眼里,合欢宗虽亦正亦邪,却也是道统正流,阴阳真人道统。” 虽如此说,莫民打心眼里感觉到惧怕,别管是否真实修为境界,能被天地之灵选中,本身就为不一般,再以拨云肉体强度承载洞府境界力量而自身不崩溃,无疑证明实力。 嫉恶如仇,事事国法为重……想到这里,莫民脸色忽然白了起来。 修士杀人,苦主报案之卷宗,里面不仅有道统修士,他……也有一份。 每月月初,莫民都会去寻找年轻貌美之女子,强娶做为婆姨。 若是听从,可以全须全尾在月末留个全尸回来,若是不听从,不仅会虐杀女子,更会当着女子的面斩灭满门,然后在这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中,行苟且之事。 每年十二人,接连七年,死在他手中的女子已经近百,苦主全家虽大多斩尽杀绝,仍有些漏网之鱼躲藏在茫茫人海中,胆大包天去找赵玄诉苦,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修士采天地之灵气而修行,生死预感向来准确,随着时间越过越长,莫民的确感受到天地之间充斥着无形死意,形同一张巨网,将他笼罩而下。 “叔父,您得救我啊!” 莫民跪在地上哭泣,浑身颤抖:“您…,就我这一个儿子了!” ------------ 第五十三章 民心所向 会客堂,赵玄饶有兴致品尝茶叶,喝上一口眉头一皱,随即吐出来。 不如明玉给的灵茶。 堂堂千户府,表面光鲜,背地则……他目光转向屋外,有人来了。 莫三思身穿青绿色丝袍,行走间风云随身,粲然若仙人,见到赵玄,尚未说话便是躬身一礼:“公务繁忙,不知赵镇守到来,实在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无事,赵某知道莫千户公务繁忙,不会打搅很久,有个案子须得莫千户知晓。” 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沓卷宗放在茶案上,赵玄吐气如刀:“事关莫千户名声,不妨仔细看看。” 莫三思不动声色翻看卷宗,不出所料,全是状告莫民强抢民女,诛杀满门,字字泣血,滴滴血泪。 看完,千户摇了摇头,轻笑:“赵镇守,此乃有人诓骗于你,不可信。” “哦?何出此言。” “所谓此莫非彼莫,春江府人口四十万许,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是大姓,莫姓人口亦非少数,黄册记载有人口两千为莫姓,且来源天南地北,非吾一人独享之。” “这么说,倒是赵某看错了?” “赵镇守少年英才,嫉恶如仇,有一任少年侠气,坏事者便是以此妄图挑衅你我之间关系,意图破坏春江府之稳定,不可不防啊。” 巧言舌辩,春江府是有另外的莫家人,这话不假,但这些人无一不与莫三思有旧,不是远方亲戚,便是当年祖宗之血脉,得知家中出了一位祖宗成为修行者,认祖归宗来了。 不只是莫民,莫氏一族仰仗莫三思之身份境界,在春江府自称为仙门,平日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犯下的过错不必莫民少。 真不知道这个老帮菜,有什么胆子敢用莫姓理由开脱。 “莫千户,做武官屈才,你该去做文官。”赵玄嘴角轻轻勾起:“巧言舌辩、指鹿为马,这是文官之本领,太难得了。” “算了,懒得与你打机锋,莫民杀人一事证据确凿,卷宗齐备,知府衙门验过无误,你是千户,自然熟悉律法,杀人者——何罪!” 两字吐出,会客堂刹时间充满肃杀之气,冰冷眸子直视莫三思,意义很明确,不管你认不认,这件事我都要办。 莫三思叹了口气:“赵镇守,你我都在朝堂上做官,宦海浮沉,无非互相扶持罢了,单打独斗能走,拦不得明刀暗箭,你要,三思而后行。” “你我同为大都督府下属官员,皆在武备堂读过书,说句大话,莫某还是你的同窗,自古以来同乡之情、同窗之谊……” 话未说完,强悍气机爆发,直接打断喋喋不休,赵玄按着惊蛰剑:“将人交出来,我便走。” “没得谈?”莫三思起身,神情冰冷且凶狠,属于见日境界的气息骤然迸发,竟要强横压下赵玄一头。 “不懂官场规矩,不懂修行界规矩,毛头小儿实在狂妄之极,你不是想要道理吗,好,今日我就给你一个道理。” 说完,磅礴气息排山倒海般压下,意图从速从快,直接制服人于地。 打起来了! 服侍的仆人,官吏纷纷远走,退到自认为安全地方,再小心翼翼往屋里看去。 镇守与千户针锋相对,这种事情大周立国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哪怕是再孤僻的人也想看个分明。 谁胜,谁负? 他们常年服侍、交流莫三思,在气息出来以后,知道这位爷动了真怒,因为不仅调动了灵气,汇聚真意,甚至还有气象的出现。 见日之所以能够碾压拨云修士,依靠依仗便是这独属于见日境界的气象。 莫三思的气象,正是一片晚霞,于是大半地方便充斥了晚霞,暗红色,恰如同鲜血干渴后洗不掉的痕迹。 一个身为千户府的主官,站在千户衙门调用气象,另一人虽然实力也不差,大家都信他拼命能够杀见日——可气象就是气象,没有就是没有! 便在这一片晚霞中,突然吐出一个字“禁”。 禁! 禁什么? 一颗玉印骤然飞入天空,说不清道不明地五彩微光从里透出,每撒下一点,遍地红霞便消散一点。 直至,仅剩余莫三思周身三尺地还残留着淡淡晚霞。 “禁法!这怎么可能!!短短几天,民心国运怎会这般向着你,这些刁民!” 莫三思怒极,他治理春江府十年,总共汇聚的国运民心堪堪能提升他的修行速度罢了,就这还时常不够用。 赵玄用国运来封禁他的气象,所调动展现出来力量,几乎相当于千户印十年收集总和。 “民心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只是将百姓当做收割庄稼,从未想过百姓心中想什么,需要什么,未曾得到过拥护,国运不会向你。” 赵玄说话间,手臂往下一压,原本属于他被逼在角落的气势顿时升腾,汇聚在莫三思身上,重重往下砸去。 给我跪! 于是,在红霞散去后,大家以为胜负已分,便想着来看好戏,然后眼前出现了一幕,却让他们份外不可置信。 堂堂见日修士,镇压一府之地,号令数十名校尉的千户莫三思,竟被赵玄伸出的一只手压下。 膝盖弯曲面色胀红,就像……那根本不是一只手,而是座无法抗拒,重若千钧的大山。 “怎么可能!”莫三思再次试图调动气象,举动激怒民心,更为强悍的力量源源不断从春江府上空浮现,在外街道,不论是贩夫走卒、乞丐泼妇,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莫名想法。 伸出右手,压了压。 嘭! 民心即天心,万民之所向,膝盖难以承受力量,重重跪在地上,沉闷回响在堂内。 莫三思,单膝跪民心! “人在何处?” “……” 不说,便棘手。 千户府很大,禁制阵法众多,找个地方往里面一躲,铁了心不出来,除了千户掌控一切,旁人难以寻到。 这时,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莫民公子最好脸面。” 没头没脑的话点醒赵玄,既然躲着不出来,无妨,就将莫三思跪地影像以灵气术法传遍全城,共全城上下四十万口人观看。 莫家,再也抬不起头! “赵玄,一人做事一人当,放了我叔父!你要做什么事,冲我来就是!” 莫民走出禁制地,脸面绝然,带着视死如归之勇气。 他知道,一旦走出禁制,必然迎接死亡。 可他是莫家子孙,命可以丢,却不能丢仙门的脸。 往后,自有后来者替我报仇。 “民儿,你出来做甚,快回去,这没你的事!” “叔父,莫家脸面绝不能蒙羞,此乃立身之本,往后逢年过节,给我烧炷香就行。” 噗嗤。 赵玄笑了,打心眼里觉得好笑,一个欺男霸女的人渣,为了所谓脸面慷慨赴死,并未觉得自己做错,言语间反倒将他认作了凶手。 何其荒谬,修行修得都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捏住莫民脖子,任凭挣扎,赵玄提着此人,一路穿行离开千户衙门,往菜市口走去。 这几天经历过不少此类场景,百姓已然见怪不怪,看见镇守大人提着人,心想今日又捉到一个犯人,自发分站两旁让开道路 随后跟在后面如同长龙,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 “看贪官杀头喽!” ------------ 第五十四章 残咒!! 人挤着人离开,喧闹声音渐冷落。 入夜时分。 菜市口寂静无声,萧瑟无边,几名年轻人缓镀过脚步,停了,站在半米外,看着底下一滩洗不掉的鲜血。 “魂魄都散尽,手段险恶。” 有人答道:“民心所向,在城中镇守引导下,春江府格局已发生变化,刑场、菜市口,归属于一类,都能封禁修士气海雪山,感受到了没有,无处不在的压抑,便是这四十万人的阳气,足以镇压一切。” “不能再继续下去,民变心变,安能有我等容身之处?宗门嘱托我等护持产业,灰溜溜离开,有负宗门重托。” “除恶务尽。” 有人说出这一句话,得到众人响应。 此场针对仙门的攻势,有首恶从恶之分,从恶即是刁民,不肯继续跪着,非要站起来拉他们下去。 首恶是赵玄,身为修行人,虽是最最最最下等的武夫,身份也能勉强让他们同意是修士,不同于凡俗,本该和他们站在同一地方,做视白云苍狗,却非得不顾体面下场带领那些泥腿子,实在该死! 先诛杀首恶,力求挫骨扬灰,至于从属之人,往后有得是时间纠正其错误观念。 仙门,就是仙门!永远不可能被人拉下去! “既然下定决心,便召集道友,从速从快,力求不起变数!” “善。” 人各自散去,从不同街道不同地方回到据点,相互传讯,很快又再次出门。 来到了一座别院。 别院主人早已等候多时,看到他们,沉声静道:“布置已全,我会出手屏蔽他的国运民心!” 莫三思点点头,“残咒道脉之威名赫赫,莫某自然知晓,请放手施为!” 眼底,莫三思露出毫不掩饰的仇恨,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必要让赵玄与死地。 为此,他不惜与邪道中人残咒大士的门人合手。 所谓残咒大士,原本是一名残废,后踏上修行之路,平平无奇百十年,直到修行到见日境界后,在一处洞府历练得到一片残缺咒术,赫然是上古时代某位无名神人所遗留的咒杀术。 代价极大,损耗极多,收益同样极大。 依靠着咒杀术,残咒风光一时无量,最为出名的一件事,便是用一座小国上下百余万人性命,咒杀一位天门修士! 此战过后,修行门派纷纷出手打灭,但依旧让人逃不出去,不再大张旗鼓,转而偷摸传承术法。 不断游走于大周各地,避免绞杀。 恰好在上月,此术法的传承人来春江府附近云游,因臭味相投被春江府修行界容纳。 转过几道弯,走过南桥,这些道人们来到一处空地上。 此次空地上早就搭好了台子,用黄土混杂青砖,去了一个高九大,方圆四丈的土台。 土台上摆放着案几,案几上则是:鸡鸭鱼肉、猪牛羊头,层层叠叠垒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人头。 在案子最上面,树立了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像看不清脸面,更准确而言,里面是一片空洞,风一吹过,便发出一阵呜嘤嘤地哭泣。 丝绸织就的红袍披在神像身上,上书经文,虽然金光熠熠,但看在心里却止不住的头晕目眩。 “道友,就等你了。” “哈哈哈哈,好,这次必须让诸位见识我道脉之威。” 身披四象八卦袍的青年道人哈哈大笑,先检查祭品再去看神像,随即皱了皱眉:“少了。” “按材料清单,所有物件一个不少都在这里。” “少了人殉,神君需要人殉才能满意,否则便需要我等的命去填。” “在场九位修士,每人三名人殉替代,便是二十七名,全要妙龄女子,不可要男子。” 年轻道人风轻云淡,嘴底吐出一条条人命。 “此事好办。”莫三思平静道:“这座庄园有仆人上百,大多都是无家可归买来的女子,任凭道友使用。” “唔,如此,万事俱全了。” 将哭哭啼啼的女子抓来,年轻道人走上高台,定在中宫,剩下的八位修士,按照八卦方位,分别站在高台的的旁边。 “开坛!” 年轻道人拿出一柄法剑,缓慢挥舞,之后又拿出一个铃铛,左手持铃,右手持剑,围绕着高台上的神像,不停的转圈,状若疯狂至极。 随着脚步走动,一种韵,莫名的韵味忽然充斥生出,便有人见到,原本无脸的神像,那些空洞的地方忽然生出了脸,每人看到的景象都不同,全都是自己的脸。 “人殉!” 二十七名少女在驱使下蓦然抬头,惊恐神情冷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浮现,虽然是在笑,但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诵经!” “……” 诘屈聱牙的经文念诵,那股韵味越来越大,女子嘴角笑意裂开,直到——头颅爆裂,浑身精气被卷起,直入神像口鼻。 成了! 年轻道人大笑,停下绕圈,给神像点上三根檀香,便从案上拿起一道表文。 上书赵玄的姓名籍贯,样貌长相,甚至还有一双用过的筷子。 “虽无生辰八字,这些表现就足够了,诸位,升坛!” 表文焚尽,轻烟卷入神像鼻子,半响,里面传来一句难听、沙哑、如同喉咙连着血浆的话。 “允!” …… 赵玄在吃饭。 不是名门酒楼,普普通通的家常饭。 这家蒸个包子,那家来个粉蒸肉、鲤鱼焙面,林林总总全送来,也不下于几十道菜。 明亮火光下,是认可。 啸风化作猫形小口吃着鲤鱼,“这鱼味道不太行,是活的。” 一只猫不爱吃活鱼,爱吃干鱼,也算是奇闻。 “有的吃就不错,挑三拣四的,吃完饭再去读书。”顾念春摇头,这几天他在外宣传道理,但没有读书人愿意听,没办法只得说给啸风听,要不然憋得慌。 赵玄放下碗筷,有点惆怅,这几天每天他都会收到不同的饭菜,早中晚三顿雷打不动,使得本来想请个厨娘做饭的心思无了。 不用操心吃喝,这是好事,可太多了吃不完,姑且算是幸福的烦恼。 “啸风,吃饱就把菜送出去。” “晓得。”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吃不完的饭菜会让啸风分给乞丐和贫民,总之不浪费一点。 喝了一口茶,赵玄晃了下脑袋,莫名,他感觉有点累。 从心底觉得累,四肢发酸,头昏脑胀,虽躺在椅子上,却像是被压着千钧重担,动弹不得。 这是——被下黑手?! 赵玄心底蓦然警觉,想要运转灵力驱散,但却感觉不到灵力,直觉地意识沉入一片黑暗,无穷无尽的哭叫、癫狂笑声回荡在耳边。 恍惚之间,发出声音的人影变成了他自己,他,在斩掉自己的手,砍掉足,最后砍裂手足凭空飞起,摘下了的头。 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但又无比真实,轮回过百次,千次,内心逐渐麻木,乃至每当手足被砍掉,相应部位都会产生微弱的疼痛感。 这是一场,死局! 院子里面,顾念春看着躺在椅子上安睡的赵玄,以为是吃饱了想休息会,便没有打扰,迈步离开院子去写书稿。 “怪事,今晚的风怎么这么冷。” 在他离开后,风声、带来脚步,一个虚幻至极,且不能被月光照见的影子,一步一步,迈到院里,站到赵玄不远处。 散发,汹涌恶意! ------------ 第五十五章 素衣女子 月明风清,万物一府。 桂花树下,袅袅香气四散,环绕在安睡的剑修身边。 庞大不可见的脚步,探下身体,要去摘下手、足。 动作缓慢,将要触碰的一瞬间,院子里突然蹦出铮铮剑吟。 惊蛰无主自动,细密雷光覆盖,將脚步拦在外面。 只终究无主使用,惊蛰剑没抵挡多久,便被引导宣泄雷电,直直冲击在桂花树上。 发出极大的声响,却并没有传出这个院落。 来自从外往里看,院落平静祥和,并无异象产生。 脚步更近,已至三寸之地,庞大汹涌的恶意,粘稠至极,并不打算和梦里一样,先摘手足,直接去摘头颅。 这时,似猫如虎的吼叫传荡,波纹震荡空气,使得脚步身体一阵紊乱,庞大身躯在月光上一闪而现,二十名少女组成的面孔向后看去,一只斑斓大虎狰狞爪牙跃入。 啸风吐气如风,血脉已经初次返祖,除去没有神道符诏,与山君并没有两样。 山君之职责,呼风唤雨、吞噬山林中精怪,用于保护山中猎户安全。 这无形脚步在它眼中,分明是一只极其凶恶的鬼神! “吼!滚出去!” “嗬嗬嗬……一只……山君。”脚步空洞面孔泛起古怪:“大补……” 啸风听完怒火重生,身形猛的再次长大,皎洁扑向脚步,山君自带啃食鬼神力量,一口咬下,竟真的从脚步身上扯下来一块阴影,没有咽下,刚到嘴边就被吐了出来。 “你这家伙是狗屎吗,这么难吃!” 脚步低低得哭泣,脸上的女子笑着回应:“我是,不甘、愤怒、嫉妒、仇恨、怨气……你也会是!” 女子从脸上扑出来,轻柔安抚啸风头颅,每抚摸一次,斑斓色彩便会失去一份,没过多久,再也维持不住山君体型,化作猫型。 看着那只手再靠近,啸风毛发倒竖,死,一定会死的! 下一刻,它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温柔手臂抱起来,毛发轻顺,使得忍不住打了个呼噜。 “你是…谁。” “妾身,妾身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呢。”忽然出现的素衣女子笑颜如花:“薄情多是负心郎,人虽负心,也不是你这种恶邪能够染指。” 白光伴随波涛,禁锢住脚步,眼看着就要压下,而这时,远在某处庄园的年轻道人察觉到变故出生。 当即再次转圈祈求,并让莫三思出手动用国运。 镇压。 感受到冥冥之间排斥,素衣女子笑了笑,挥动衣袖,财汇聚的国运便被驱散。 莫三思双眼瞪大,猛地吐出鲜血,气息霎时萎靡下来。 “什么人,挥手退国运!” 驱散国运,这并非不可能,实力强悍到国运影响不了即可,这种人物无一不是在世仙人,若想真心护着赵玄,绝对不会给他们下狠手的机会。 剩下另外一种,这名女子,身上所携带国运极其之多,多到春江府都撼动不了。 完了……大事休矣! 与此同时,脚步从院子里退避回来,他转头去看高台,年轻道人站在台前一动不动,像是也成了木偶,至于那座高大神像,竟然人性化的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摘掉了年轻道人头颅。 随即沉寂下去。 欲走。 跨越空间紧随而来的素衣女子拍了拍抱在怀中的啸风,啸风猛然扑出,身体比之以前更加斑斓多彩,尤其在背后,冒出两只金黄色飞翅。 猛虎御风,扑杀鬼魅。 脚步鬼神走脱不得,只能求饶:“放过我……” “百命千杀仙师,缘何落魄至此。” 素衣女子开口:“连自己本心都忘记,一心追求小道左术,也是,祂已经陨落在时间长河,你不过是从他残局上诞生的后裔,不能算祂。” “你……是谁。” “无关之人罢了。” 说着,啸风福至心灵张开嘴,一口吞咽下雕像上附着的灵,打出一个饱嗝。 修士道人们在看素衣女子,脸上掩饰不住恐惧,生怕被杀,素衣女子淡然道:“修行大道,你死我活为正常之事,全凭本领应对,输者技不如人而已。然,咒杀之秘术,为阴损手段,违背三教圣人共同定下之规则,尔等,自有人来处置。” 修行者之间互相争斗,你死我活很正常,毕竟修行就是如此,需要争夺有限资源,不进则退。 如此这种杀上来的人物,心性天赋极佳,可以担当重任。 但不能背地里用阴损手段害人,残咒一脉之所以沦为邪道,便是害了太多有天赋的青年俊才,甚至短暂使修行界出现空挡。 为此三教祖师曾以天地鬼神定下约定,绝不能让此事此术再现世。 只要在有鬼神的地方使用咒术,便会被鬼神感应到,从而出手制止,年轻道人终究年轻,不懂得屏蔽鬼神,不怪他。 素衣女子拍了拍啸风的头,“回去罢,莫要告诉他我来过。” “好嘞,知道了神仙姐姐!” 一句神仙姐姐,素衣女子听了不由莞尔,想了想,摘下一个铃铛挂在啸风脖子上:“去吧。” 随即消散无间。 啸风止住笑容,去看这些道人修士,仗着有人撑腰丝毫不惧,不能杀,便一人给了一巴掌。 虎爪拍在身上,打散身体内一魂一魄,以后就算再修行,修为始终突破不得如今境界。 回到镇守府。 赵玄已经醒过来,正皱着眉头试图回溯方才发生的事,得知场景全是模糊一片,隐约看出像是一名女子。 怪异得很。 “你醒了啊,吃桃不,好心人给的。” 啸风递来一个灵桃,其中灵气充沛,不下于灵丹妙药。 “哪来的?” “神仙姐姐给的,喏,就在铃铛里面。” 面对赵玄,啸风实在不敢不说,将素衣女子的话抛开,一股脑全说出来。 “咒杀之术,莫三思。”赵玄低声念诵两句,面色冰冷。 咒杀之术与巫蛊之术同出一门,在大周皇帝勘定国运之后,此类术法便对官员员无效。 然,世上并无无坚不摧之堡垒,若是以另一位同级官员以损害自身性命为前提作引子,便可让术法绕开国运,从而起效! “真是烂到骨子里,狗屁的仙门。” 月光下,赵玄猛然抬头,怒火无边无际蔓延,对方敢害他,一事不成,肯定还有下一次,决不可坐以待毙! “你去通知府衙,找王为,让他发拘捕令,速度要快。” 赵玄提起惊蛰剑,踏出门扉,他要去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武夫寻仇,从来不隔夜,不杀此人,他内心难平。 庄园距离并不远,待他来到以后,仆役们如同见到救星,七嘴八舌说起道人们做得事情。 听到二十七名女子惨死,赵玄沉默点点头,提剑走入高台地方。 莫三思早就在等他,“你是镇守,我是千户,你不能杀我,也杀不了我。” “我知道。” 千户和镇守为一府主官,在朝廷亦挂了名号,不论犯错或是殉职,皆会禀报朝廷,派下专门巡查使处理。 私自斩杀,任凭理由再大,冤屈再大,亦会按谋杀同僚之罪论处。 轻则废除修为,重则斩首示众。 以警告后来者。 莫三思不能死在赵玄手里。 “可以废,打断浑身经脉,摧毁气海雪山。”赵玄一字一句:“让你做凡人!” ------------ 第五十六章 一如既往 对于一个修士最残酷惩罚,无疑是从天顶打落尘埃。 废除气海雪山,斩断灵脉,成为最看不起的凡人。 莫三思目光微变,“对同僚出手亦是大忌。” 他丝毫不怀疑赵玄是否能做出废除灵脉的事情。 此人就是个疯子,不讲修士的体面,甚至心思也不在修士这一方面,全然偏袒向凡人。 凡夫俗子,至多不过百年春秋,如蜉蝣朝生即死,而修行人踏入修行境界,境界越高寿命越长,拨云就能寿二百,领悟气象到见日,这在道门被称之为金丹之境。 一粒金丹吞入腹,使知我命不由天,可寿五百。 两相对比,寿命之天差地别,死个百人而已,跟死畜生有什么区别? “你是修士。”他补充一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冥顽不灵。”赵玄真不知道该和这种人说什么,同为武备堂出生,在不招收豪门子弟的现在,武备堂全是穷苦出身。 在里面所接受的教育亦是保境安民,不是和高门修士同流合污,视百姓于无物。 武备堂的门生,本该是平民百姓的依靠。 “二十七名女子,献祭给邪神就为杀我,还有……档案卷宗,莫家这十年所做罪都该算在你头上,你不配做镇妖千户!” 莫三思听完笑得更加大声:“说这么多,终究还是以实力为主,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坚持,那便无需多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身为见日境界修士,莫三思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是对是错,无法分辨,总归用实力来说话。 谁赢了谁就是对的。 他就不信,区区一名拨云修士,真能够逆伐见日…… 何况,还有九位道人也在,双拳难敌四手,武夫,同样如此! 赵玄没什么情绪,只是拨出剑,斩出。 一剑劈开生死,斩碎万千私心。 悍然出手,直接劈碎了一名道人的全身甲骨。 莫三思不能杀,但是这些道人就不要留手。 尽诛之! “赵玄,莫要猖狂!你以为有那鬼神助阵,就能够无法无天!” “诸位道友,结阵!” 阵法,由天地道纹所汇聚而成,结阵的人越多,产生威力便越大。 九个道人境界都是拨云,互相结阵,所能造成的威力已经不下于见日。 两名见日共同出手围杀一名拨云,足够显现出看重。 就算是天下第一道宗的龙虎山修士,不用宝器、灵器,也绝不会活着离开。 “诸天星斗,诛魔!”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 这阵法,他很熟悉,每名校尉都会,现在就他们用出来应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表示。 阵法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运转痕迹,赵玄都了然于胸,哪怕不用眼睛去看,只是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下一步对面要怎么做。 火焰、刀枪、鬼神呢喃…… 惊蛰长吟,精准切入阵法运转痕迹,收割性命。 嘭!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阵法运转当时出现变化,莫三思看在眼里,心里暗道好机会。 趁着一剑刚出旧力已尽,莫三思手中出现一根长锤,无穷无尽的晚霞涌入其中,携着风雷之势,猛然打向赵玄。 “禁法:缀镇魔妖!” 千钧重力传过来,赵玄豁然转头,一名见日修士的喊怒一击,但凡让对方打仗,赵玄绝对讨不得好。 不能让他打中! 然后就在这时,剩余的几名道人猛然汇聚星辰之力,连点成一道半虚幻的凶恶白虎,同样向他扑过来。 前后夹击,无论去抵挡哪一道,都会让自己受伤。 那便,不抵挡! 国运在此时陡然出现,紧紧包裹住赵玄身体,随即陷入虚幻之中。 风声大作,两道法术相撞,狂暴的气浪直接掀翻院子里的一切草木,泥土横飞,残肢断木纷纷扬扬,待到泥土退去,场面落定之时。 众人惊讶的发现,赵玄并没有像他们想象那种深受重伤,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有伤到,完完整整站在十几米开外,气息勃发,根本没擦到一点边! “怎么可能!”有人失声道:“难道他也突破境界,到达见日?” “绝无可能,此人看年龄骨相,不过才二十岁,就算天资再绝绝,也不过只是出身武备堂,论修行材料功法,哪一样可以比大门派子弟?” “真有这个实力,还会中术?你看他身上环绕的气息没有,如无意料错误,这些便是国运,操纵国运,从而使自己融入国运,这才能躲过一击。” 瞬息的沉默之后,大家把眼睛都看向了莫三思,都是当大周朝廷的官,一人是镇守,一人是千户,论官职品级都差不到哪里去,没道理人家能做,你做不到。 莫三思摇了摇头,很直白的回复:“他的国运比我多,我驱散不了。” 随着赵玄杀过贪官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事迹,人群皆有从众之心理,三人成虎,当大家都在说此人很好的时候,哪怕并没有见过,根本不知道此人的为人,听的多了,便自然相信。 国运恒定,当一人多了,另外一人便会变得少了,不只是镇守千户府,随着审判的到来,春江府的各个衙门,所获得国运都受到了影响。 其中最为明显便是春江府府衙,审判定罪为民平反,此乃春江府府衙该做的事情。 然而他们只打苍蝇,从来不抓老虎,苍蝇死得再多,也比不过老虎殒命! 赵玄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力量加持,听着环绕在耳边的声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民心所向,众志成城,哪怕没有在小洞天天里面的秘术,没有所谓山川龙脉,只要民众还相信,在春江府他便是见日! 万民所向,即为他气相。 于是他往前踏出,伸手一指,顿时,庞大嘈杂却分为统一的声音争先恐后出现在这里。 风,吹了起来。 带来烟火气息。 于是几人便看见,自己不再在院子,而是出现在一处繁华的闹市,豆浆油条、各式各样的杂物、吃食,摊主小贩的叫喊,极其真实。 甚至都能闻到出锅的香气。 然后就在这种香气中,杀猪贩子砍下一刀,与此同时,便有一名道人陨落。 众人看见,那名杀猪贩子分明长着赵玄的脸。 身化万千,这怎么可能! 众人惊讶还在脸上没有消散,莫三思却向着某个方向转过头,同为国运持有者,在这片由国运构建而成的环境之中,他并没有被迷惑。 从始至终,没有小贩、没有什么吃喝、连声音都是假的,有的只是剑光不断散播,一步一步收割性命。 他能看见剑锋划过喉咙涌出血液,能看见人在弥留之时,难以置信的惊恐眼神。 他想做些什么,却发现完全做不了。 因为站在他的身边,有一群人,他们穿着普通粗布衣裳,存在即不存在,有人去扯他的手,去抱他的脚,分明虚幻,可就是挣脱不开。 这是国运在束缚他。 并非不能解决,只要他抛弃镇守千户的官职,抛弃校尉身份,挂冠归隐,这些国运化身自然就不会缠绕。 可莫三思清楚,一旦抛下身份,赵玄便没有了规则束缚,绝对会毫不留情杀他。 他闭起眼睛,运行生死秘术,既然国运束缚他,那便打破! 一头乌黑长发,顿时由黑转白,乃万至变得晶莹剔透,同时身上血气不断燃烧,短短两个呼吸,一个精壮汉子便成了一个由皮包裹的骷髅。 分外恐怖。 但随之而来,以寿命精血换取的力量如此庞大无边,已经超过见日所能达到极限,到达——洞府! 眼前有些虚幻,他便运气灵力,驱散虚化。 身上四肢感受到束缚,他就斩断束缚,向赵玄,冲过去! “哈哈哈哈,给我死!” 赵玄豁然转头,面对急如旋风的速度,一时间根本抵挡不住,只得将剑横过来,当做盾牌抵挡下这一击。 嘭! 噗! 第一道声音是他身躯砸落,第二道声音是口中吐出鲜血,伴随着粉红色的气泡,以及一些细小肝脏碎片。 洞府一击,就算是伪洞府,也绝不是拨云修士能够抵挡。 娘的,至于这么拼命? 莫三思白发飞扬,浮在空中如魔神之子,呼吸之间蕴含着风雷,举手投足便是灵气翻涌不停。 甚至,变化再次添加! 狂暴无边的红霞涌入身体,凝结成躯壳,红光覆盖一地,温度丛生——连空气都被烧的扭曲。 红霞来自天中大日,蕴含着太阳威能,几乎不下于当时在洞府的那只三足金乌,甚至还要更强! “赵玄,你杀我儿子,侮辱我莫家名誉,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受死吧——” “哈哈哈哈,受死?”听到这里,赵玄笑了,倒不是觉得对方没有杀自己的能力,主要是觉得这段话说的不对。 莫家还有名誉? 简直荒唐至极,人见人嫌,狗见狗恶,百姓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若非打不过,没人站出来帮衬,莫家早就绝种! 当然,修士之间自有自己的坚持,我之英雄,彼之仇寇,事物从来是相对的。 但是,赵玄并不觉得这段话有道理,甚至觉得可笑,他摇了摇头:“你燃尽寿命精血,能换取多久力量?” “杀你足够了!” “是吗?” 赵玄猛然起身,擦掉嘴角的鲜血,掏出一个红色丹药,吞咽入腹。 霎时间,他的气息也在不断的狂涌,乃至突破拨云和见日之间的界限,逆转生死阴阳。 “当时,我才三境修为,面对踏入见日境界的龙种,不得已吞下燃血丹,从而斩杀之。” “他才高我一境而已,你也才高我一个境界,如此,手底下见真章吧!” 剑光汹涌,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猛然砸下。 天上银河倒悬! 雷霆发威! 这一剑递出,在红霞气象之外,顿时伸出雷霆气象,无边无际的雷霆,凝聚成龙的模样,伴随着一剑,吞向莫三思! 莫三思,看着这一剑,嘴角不屑一顾,随意挥了挥手,漫无边际红霞卷起锤子砸落,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直接应对上剑光。 嘭! 有人死了,但不是他们,而是还幸存的道人。 这些道人境界太过低端,又在红尘幻境中被折磨许久,加上身在重伤,根本无反抗之力,余波波及到,便随之一命呜呼。 血花爆开,场面更显得疯狂。 莫三思欺身上前,不用锤子,不用红霞,只是疯狂的砸拳,每一拳都果断灵气,直直将人砸下。 赵玄再次起身,吐出血,眼底也随之疯狂。 右手持剑的手腕处,一道龙形纹身陡然出现,这是在小洞天后,龙脉留给他的四层气运,虽然并不完全属于他,但他作为拥有者,也可以爆发出极其凶狠的力量。 赵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一种比以前更猛烈更刺眼的气息陡然生出,如风暴雷霆般席卷。 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子,此时正透着白! 惊蛰作响! 雷霆隆昌! 雷霆强横掠过,聚集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强悍之力,手腕上龙形纹身灵巧地眨了眨眼,轻轻游荡,随即从手腕上挣脱。 雷电汇聚成实体,风云作为吼声,这一条小小的长龙,缓慢而坚韧地盘旋在赵玄身上,弹出一圈又一圈的雷霆。 同时,院子被雷霆浸染,顷刻间,方圆几十米已经变成雷霆的海洋。 此时的赵玄,犹如雷霆君王,举手投足便是伸出一道炸雷。 在上空天际,风云鼓动,气相随之变化。 下雨了——雨水中一条雷霆长龙不断游走。 自内而外,春江府此时还未睡的人纷纷听到声音去看夜空,便都看到了有一条长龙游走,而这条长龙,身上载着一个人。 大洲镇守使,赵玄! 有眼尖人很快就认出来,直是说自己感觉没错,镇守大人才是真正神仙,那些名义上的仙门子弟,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那能叫什么仙人,分明是一群妖魔。 众人期盼中,自上而下地落下一剑。 通天彻底的雷声,响彻四面八方,哪怕在城内极远的地方,也能看见那一道一闪而过的惊雷。 “惊蛰,诛魔!” 同样的话语,同样招式,同样跨越大境界杀敌! 惊雷、长龙裹挟难以阻挡的“势”,与那莫三思骷髅身躯撞上! 没有意料之中的响声,而是极为平静,除了雨声风声,整个天地间再也听不到第三种声音。 直至……缓慢沉稳的呼吸声再次出现。 莫三思抚摸肚腹间长达数尺的豁口,想止住不断往外涌出粘稠血液,终究无济于事,灵气如水从伤口里流淌,初时涓涓细流,没过多久便如大海大江,再也不能挽回。 “这一剑,很不错。” 莫三思一动不动站立在原地,看着肚子的伤口,笑了笑了,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说不出口。 他输了。 气海雪山崩塌,上下丹田崩碎。 他成了一个最让自己看不起的凡人。 ------------ 第五十七章 帝都的雪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远在万万里之遥的那座帝都,正值雪夜。 大雪从七日之前开始下,纷纷扬扬不绝,万水千山一片银装素裹。 不少人在暗地里说:穷风光。 穷是真的穷,隔壁养马的小衙门都有将近上千人,占地院落七进,比小地方王府还大。 莫奈何,大都督府号称镇压天下妖物,实际上没人搭理,凑合着用吧。 法度司,几名身穿常服的文员打哈欠,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冷风吹进来,浑身激灵,瞌睡被压下去。 “永辅啊,你是修士不怕寒冷,老夫可不是,冻死老夫这卷宗全给你批?” 略显老态的中年人搁下笔,饮了一口冷茶,埋怨不已:“帝都分明有诸天大阵,缘何还要遵守四时气候,这冬日忒冷些全无必要,四季如春多好。” “是啊,气候骤降,大雪飘扬,家底殷实之人还好,烧柴取暖加添厚衣,总归能熬过去,路边乞儿、平民之家每年这个时节便是生死离别,冻毙者数不胜数啊。” “诸公,没钱啊,四时气候乃是天定,每年每月该下多少雨水、何处该有风雪,皆有定数,想要逆天而改之,得花灵玉,一尺之地便是上百,整座帝都占地千里,改变气候花费何止万万,这笔账,户部的人万万不敢同意。” 一个年纪三十许,穿着身粗布麻衣的文人一指窗外:“生如野火,命如野草,来来复复割不尽,帝都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人。” 这是至理名言,大周帝国三大都城,帝都、留都、神都,每座都城皆是当地中心,财富机缘从各处流淌入都城,富庶繁华,吸引着天南地北。 “说了这么多,永辅你还是想冻死老夫,关窗!” “莫急,闲暇之时观雪夜,此为人生一大乐趣,风,会停。” 两息之后,风停、一枚赤色宝珠悬挂在房顶,透出暖暖微光,如此,确实可以欣赏一番美景。 有人想要吟诗,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正当此人面露不爽想看是谁时,却看见那人手中拿着一叠刚被送来的文书,啧啧称奇:“百年未见,百年未见啊!” “诸位,一地千户与府城镇守,二者孰大孰小?” “自然是千户大,管理全府修士,校尉皆要听从其命令。” “是啊,如此便稀奇,一名镇守以八大罪控告千户,并在巡查使未下来之前废去千户全身灵脉,含义颇多啊。”此人将文书传给下一人,继续道:“最有意思一处,镇守才拨云境界,千户是见日境界,以拨云斩见日……咱们大都督府还有此等绝世天才?” “有,原公,莫非是忘了有人以三境心光斩见日蛟龙?” “也是此人?” 寻摸名字,春江府镇守赵玄赫然映入眼帘。 众人疑惑尽去,是他啊,那无事了。 “国师指点之人,没说斩见日,就是斩洞府境界老夫亦是信得。” “你说什么,斩杀了一只洞府境界鬼神!乖乖,此等人物,你们是从哪个地方捡回来的。” “呃,案卷而言,在边疆招收流民入选,恰好发现有些资质,便入选,冥冥之中大气运。” 众人听了皆是赞成,此等境界杀力,等再高些达到山河,便可镇压一省,往后若能有国师之境界,便可镇压一国。 “特事特办?” “不妥。大都督府哪还能单独处事,监察院大理寺刑部,皆有监督之权,贸然处置批复,他们怎么看?轻则定下徇私舞弊,重则便是祸国乱政,一地千户,五品官员,不小了!” “上报吧,可大可小,但愿是小事。” 语气莫名,只要事关国师,一件小事也是大事,希望不是风雪来临的前夜。 漫天大雪中,一道人影走出,走入。 十几道、上百……最后,一步一步上报,放在了太子的桌案上。 皇帝沉迷女色,不理世事,国家大事便由太子决断。 夜已深,太子才准备在太子妃的撒娇下睡觉,这份奏折又不得不将人从温柔乡里唤醒。 “殿下,你都答应人家了。” 太子妃娇俏撒娇,太子无奈,索性一把搂过太子妃,放在腿上一起看。 软玉温香夜读书,好事之一。 坏事——则是这道奏折。 不好办。 按理而言,大周朝廷万万里河山,莫说是五品官,一品官也有上千之数,皇帝兴起时杀人,都是满门满门的杀。 换而言之,站在帝都最高的摘星楼,拿块砖头扔下去,都能砸到一个二品官。 千户不算什么,罪证确凿,国运也在,按流程办事即可。 麻烦的是扯上了赵玄。 赵玄又是明晃晃的国师弟子,有心想杵着赵玄从而污蔑国师,也有人想要庇护赵玄,从而结交国师。 难办啊。 敢肯定,在一些阴暗角落,许多勾当伎俩已经将要落下,短短时刻,便已经成了一场席卷风暴。 太子叹了口气,“国事艰难。” 太子妃摸了摸他的脸,问道:“殿下,既然此事是关于国师,为何不交由国师作主,干嘛徒找烦恼呢,由国师做决断,没人敢反驳。” 不错,最快平灭一场风暴的方法,就是在风暴还没起时候就解决,国师定下调子,该奖还是该罚,自然有定论。 想到这里,太子狠狠的亲了一口太子妃的樱桃小口:“爱妃真是冰雪聪明!” “那……殿下要奖励丞妾…” “等孤回来再说,不会多久的。” 太子妃:“……唔,殿下真坏。” 太子笑了笑,起身穿上衣服,打开宫门,迎面风霜让他浑身一冷。 “今年儿比昨年要冷多了,瑞雪兆丰年啊。” 一双柔荑为他披上狐皮披风,穿着单薄纱质衣服的太子妃言笑晏晏:“去吧殿下,注意别着凉,臣妾等你回来。” “嗯。” 大雪冰寒,成年人尚且要靠厚衣取暖,但太子妃却如沐春风,显然,她是一名修行者。 修行者嫁给身为凡人的太子,不说罕见,世道规矩也绝不允许。 太子身为凡人,最多百余年寿命,然太子妃身为修行者,活上百年千年寻常而已。 若以后太子当了皇帝,太子妃生下下一代一个太子,再服侍登基,如此几代,皇帝尽是她的血脉,百善孝为先,安能不言听计从? 太子知道,可他真的喜欢这名温婉女子,便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赢取过来。 同时,也知道……他与她是不会有子嗣,这不仅是皇帝的意志、更是国师的意志。 坐上马车,耳边风雪呼啸刮过,他探出一只手接住雪花,感受着冰凉在温暖手心消融,心底莫名。 “国事家事天下事,到头来都是一家之事。” 大约半刻钟后,马车仆人早已离开,在穿行到一个地方后便无人自动,无处不在风雪指明道路,待到绕过一个牌坊,马车便停了下来。 太子下车,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高楼大居,不是华美殿堂,而是一间小小的草堂。 草堂门口,有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女子看到太子,漠然道:“国师已在内等候,请太子移步。” ------------ 第五十八章 国师与酒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尽管见到过这位女子很多次,太子每次看到仍会忍不住惊叹。 这名女子不是人,而是神! 某位强大、古老、拥有信徒极多的远古大神,真名已无法考究,众说纷纭,但是如此强大之鬼神居然屈居于为国师之下,表现出的含义不言而喻。 国师、神人也! 踩踏积雪发出嘎吱的声音,太子顺着楼梯上过草堂,到了女子身前时,稍微欠身一礼,才缓缓绕开布制门帘,进入草堂。 “绿蚁新培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草堂与外看起来不同,内地占比较大,布置着各种生活器具。 琴棋书画,各归其位。 在一副太极图下,架着两个坐塌,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正温着一壶酒,一双千变万化的手,正专心致志观看着火候。 手千变万化,人也如此。 在太子眼里,脸虽然还是那张脸,可只要一转头,再转回去,便是陌生至极,只有那始终从容不迫的气度,贯彻始终。 “云澈见过国师。” “不必拘礼,坐吧。” 太子张云澈解下披风放在一旁,刚一入座,便闻到酒香。 酒香很粗劣,泛着酸味,此酒是新酿制的米酒,色泽微绿,上面浮起细密的气泡与米渣,便俗称为绿蚁。 价钱很便宜,十文钱便能买一大碗,那些在帝都混迹的苦力、小贩,结束一天辛勤劳作后便会来到小酒摊子,一人出上两文大钱买上一大碗,再用自带的碗分了,配上油炸的花生、黄豆、炒做的豆芽,算是为数不多的消遣。 这种酒终归是下层人喝,但凡有闲钱,一般会去挑好的白云酒之类,修行者便会挑用各种灵材酿造的灵酒。 太子平常所喝便是灵酒,一小壶足有一百灵玉,所谓的绿蚁新培酒,仆人都看不起。 “好酒!” 话虽如此,国师喜好无人可以置喙,哪怕再不喜欢,当国师亲自给你倒酒,也得恭恭敬敬面露欣喜喝干净,喝完还得回味悠长,还得夸赞。 因为这酒,是国师亲自酿造。 寻常人想喝,怕还是没这个机缘。 不知道那名叫做赵玄的镇守,喝过没有。 放下杯子那一瞬间,张云澈脑中忽然这么想过。 “殿下不必夸赞,臣对自家手艺尚算明确,酒如此,寻常之物罢了,放在摊子上卖,半天也卖不出一碗。” 国师叹了口气,他真的去卖过酒,然而就算卖只要八个铜板,依旧没人去买,连续三天没有一个客人,白送,客人喝了也摇了摇头,转身就吐掉,没办法,只得自己喝了,顺带用来招揽客人。 “额……国师不必妄自菲薄,此酒,依云澈看,当属于上品,价值万金。” 肉麻的夸奖,国师听了轻轻一笑:“如此就好了,一坛酒价值万金,每天万坛,用不了几十年天下就太平。” “……”张云澈不敢回答。 国师此时话锋一转,问道:“今日上门为何?” “是一名镇守的案件,叫做赵玄。” “赵玄啊,唔,我记得。”国师看了一眼文书,“是个很刻苦的孩子,天赐才情不差,栋梁之材。” 听到这里,张云澈点点头,随即附和:“是啊,以三境杀五境,以四境杀六境,如此天才人物在三教九流中亦不常见,朝廷得之真乃邀天之幸。” “国师,慧眼识珠啊!” 太子殿下话说的,不只是国师,就连门外的女子听了都觉得肉麻,太过于奉承,哪里还像一国之太子。 国师喝了一口酒,嘴唇发酸,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将酒杯放下:“年轻人尚需历练,风雨不动方可安如山。” 太子点点头,附和几句,在某些的刻意下将那一壶酒喝完,最终不胜酒力,提出告辞。 离开草堂,要踏上马车之时,女子忽然开口:“按规矩来。” “是!” 张云澈回应,随即踏入马车,温暖的感觉令浑身不适,但最终这件事还是处理。 国师……要护着赵玄。 这很正常,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尽管只是没有名分的记名弟子,这种关系终究有那么一分香火情,更何况大都督府归属于国师直属领导,赵玄此人又是大都督府校尉,于情于理,都该秉公而行。 于是,太子殿下打了个哈欠,马车一路奔行,很快穿过结界,往大都督府的方向走去。 在不知道的地方,风雪晦暗处,冒出几个模糊不清影子,影子们没有动作,不是因为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女子出现,面无情绪,挥手破灭杂碎。 国师地方所在向来机密,众多修行人皆想得知,从而进行布局,意图围杀国师。 每次有人去见国师,便会生出影子,妄图破解进出之路。 “雪越来越大,暖些就好。” 轻如棉絮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伴随马车,一路驶入大都督府。 张云澈下车,相比于见国师的恭谨,现在场面便能符合太子身份。 众多官员分在两面迎驾,中门大开,大都督府但凡还在的官员都需要过来迎接,三品以下跪拜,三品以上躬身行礼。 临时赶来的大都督将太子迎接入正堂,恭请上座,奉茶。 “好茶。”张云澈夸奖一句。 确实好茶,三千灵玉一两,生长在武夷山之巅,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凡人喝了身轻体健无病无灾,修士喝了可以精进修为,感悟大道。 以大都督府穷困财务而言,这份灵茶,便是迎来送往维持住的体面。 唇齿留香,终于是将嘴中那股苦酸味压抑下去,张云澈谈及正事:“国法为重。” 没了,说完之后当即离开,去找独守空房的太子妃。 而听到这四个字,众人纷纷了然,国法为重,便是一切按章程办事,不容四处乱跳。 而按照章程,千户和镇守之间相互有监督之权,若真的抓到犯罪之事,证据确凿,而此人又反抗,无可奈何之下出手制止,出手过重而废除全身灵脉。 也在章程之内。 “唔,既然定下调子,就这么发回去吧。”有人笑了:“大晚上的先操了一顿心,又跪在雪地里挨冻,冷冰冰的,连口热茶都没有,真是……” 说话同时,眼睛盯着抱在盒子里那盒灵茶,意义不言而喻。 “别看,这茶卖了你都喝不起,大都督说了,大家操劳一夜是在忠心体国,三千灵玉的喝不到,一百灵玉的还是挂钩。” 热气腾腾,茶香四溢,那名叫做永辅的修士目光深深地看着赵玄二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顺着风雪走出来,他离开大都督府,漫无边际行走,虽正值夜色,依然有许多家酒楼开业,里面热气朝天,饭香味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他走进酒楼,又走出,如此反复过许多次,再次出现时,已经距离大都督府有几十里,进入一个清幽小㴬。 里面无人,无灯火,只有满地的雪衬托着一只铜狮子。 他走过去摸了摸铜狮子,待到铜狮子眼睛亮起,泛起白光时,便拿出早就写好的纸条,放进去张开的嘴巴。 过了没多久,铜狮子再次打开嘴,纸条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银白丹药,几近于雪色。 走出近水小㴬,穿行酒楼回到大都督府,正好撞见一名文人,文人看到他面露可惜,支持夸赞灵茶有多好喝。 他笑了笑:“下次还有机会。” ------------ 第五十九章 要发财了? 夜色,依旧。 在过后不久,雪下的越来越大,直至有人前脚走过,后脚踩踏下的脚印便被掩盖。 如新。 这么大的雪,肯定不寻常,司天鉴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默契不去询问。 缘何? 攀附不起。 大雪下了一整夜,待到第二天出门时,众人惊奇发现,帝都有好些地方被雪压塌,更是凹陷出大坑,让人惋惜。 好在帝都工部官员处理迅速,才一个时辰就将地方清理一新。 直让人好奇,今日工部老爷怎么转了性子,平日修个路都得十天半个月,早上刚塌一转眼便修好。 楼还是那栋楼,老板掌柜换了一批,继续营业。 此时,此外……张云澈睡梦中醒来,拉开横放在胸膛的手,有些口渴,就起身去倒杯凉水。 冰水入喉,冷得四肢发颤,精神随之回归。 还是觉得困,腰也疼。 以凡人之躯制服修士,他也可算是天才。 侍女服侍穿上衣服,他问道:“昨夜可有事发生?” 本意是想问那几拨人对于赵玄的看法,有没有暗地下手,然而却得到一个截然不同回复。 有修士试图劫杀国师? 哪个不长眼的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是劫杀,他们跟在太子殿下您的车架后面,想要探查进入国师所在,无果,即被国师侍女发觉,双方战了一场,打坏好些楼房街道。” “谁赢……”话刚说出两个字,张云澈就感觉到不妥,国师侍女名义上是侍女,实际上……总之二者关系复杂,且同气连枝,绝不可能败于他人之手。 除非,三教九流隐世的祖师降临才可分出高低。 “你退下吧。”好听女声随脚步越来越近,是太子妃起床,她赶走侍女,亲自给张云澈穿衣服。 而她自己,薄纱透出肤如凝脂,一颦一笑,极为动人。 “爱妃莫要作怪,等会儿还要上朝。” “哪里怪了,殿下…” 张云澈无可奈何,最难消受美人恩,太子妃又是食髓知味的年纪,白天国事操劳,晚上回家还得操劳。 也罢,等上完朝就找太医问问,有无加强体力的法子。 说是上朝,对也不对。 太子名为储军,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班底,归置为小朝廷一类,至于是否有无实权,全看皇帝心思如何。 皇帝上朝勤快,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太子便是从旁辅助。 皇帝宅在深宫大门不出,太子监国,班底就是名正言顺的朝廷中枢。 小朝会在太子东宫承运殿,人不多,尽是六部尚书、举足轻重之人物。 有事跟他们传达即可。 朝廷运转,自有其章程在,整日商讨,其实也商讨不出什么,江山太大,地域宽广,体现在账面上,只有一排排数字,一道道名称。 多了少了,并无差别。 主要讨论的是钱,灵玉! “本月户部开支一如既往,给全国各地官员发俸禄、给遭遇天灾人祸地方拨款……种种繁杂,总共用了三千万两灵玉。” “工部本月开支不多,该修的路,该造的城池已经造完,今月大体上为宫里修房子,营造新宫殿,总共用了一千万灵玉。” “多少?一千万?!” 张云澈听了忍不住惊呼,给大周几百万官员发俸禄,才花了三千万灵玉,单修座宫殿,就要一千万? 工部尚书苦笑点头:“是陛下那座大高玄殿,您当时也拍了板。” 大高玄殿? 是了,太子记起来,半年前确实拍板大高玄殿建立,想着给父皇建个宫殿换换地方,以显示孝道。 在设想中顶多两三百万,却没想到竟然千万,且看工部尚书语气,怕是不止。 “怎么超支如此多?” “陛下要求扩建,且按星象各定方位,目前才建了二十八星宿之东方星宿,尚有另外三方星宿,在星宿之后还有天罡地煞诸多星辰方位……” 那位喜好修道的皇帝陛下,想法不止,不仅要修建大高玄殿,更要围绕着大高玄殿修建个各样宫殿,如供奉神灵、供奉天地、供奉四时季节、供奉祖先…… 这些全加起来,万万枚灵玉都打不住。 “宫殿停了。” “陛下那边……” “孤自会去与父皇道个清楚。” “臣遵旨!” 往后的几人也是开支,最后才是收入。 各地灵矿产出、朝廷店铺、法器售卖地皮租金,总共收入将近三千万灵玉。 “比上月要多……是多了一个小洞天?!” “嗯,春江府小洞天出世,归泰山府君名义持有,因为镇守赵玄缘故,朝廷可占得一份,里面的产出、各门派弟子进入门票钱,皆可分一成,预计每半年可得三百万灵玉。” “大都督府到底公忠体国,懂得为国分忧。” 张云澈沉思,又是国师弟子,又为朝廷作出大贡献,于情于理都该奖点东西,以显示国朝公正之心。 功法?有国师传授,此物无必要。 法器……听说此人是个武夫剑客,一剑足矣,给多了耽误道途。 想来想去,在旁人提醒下,终于想起国库里还是有几件合适物件。 便差人取出,亲自挑出一件合适送入传送阵,同时附带一封简短书信。 太子亲书,足以光耀门楣。 …… …… 春江府并没有下雪,是个难得雨天。 顾念春情绪不太好。 目之所及是数不胜数的文书案卷,层层堆对在一起,几乎占满整座书房。 下笔时,他想起书院里的花草树木,那时只需读书就好,春风不燥,现在每日批复文书,心头无名邪火涌出,恨不得烧干净。 “唉。” 没道理,镇守不批文书,反将职责交给他个旁人,自个儿躲清闲去了,顾念春打定主意,等看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玄,非得上去痛殴三拳。 “呵呵,自己非要逞强,怪得了谁?”啸风端正趴在地上看书,不时嘲讽几句。 前几天赵玄说要彻底清查卷宗文书,希望顾念春可以帮忙,顾念春觉得文书再多能有多少,欣然同意。 哪知、要清算不只是这几年,而是过往五十年所积攒的所有有关修士案件。 简直要命。 “遇人不淑,为之奈何。” 再次埋头案牍之间,日升月落,大雨不停,不知过了多久,顾念春抬起头按了按酸痛脖子,忽然发现赵玄不知何时来到书房。 “吃点?” “…善。” “对了,我劝你一句,先停一停吧。”顾念春咀嚼糕点,含糊道:“修行坊市都停了,说是你不退步就不开了。” “还有此等好事?” “好事?” “自然,听过一句话没有: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修士向来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能将自身利益抛出?投石问路而已,他们巴不得有傻子退出,从而抢占份额。” 赵玄这几日一直在关注此事,所谓坊市停了,无非是那些犯了罪的门派联合起来闹事,无罪无责店铺继续开,照常营业。 例如,万宝楼。 政清人和不能只靠杀,交易也在稳定体系内。 而作为大周朝廷最大的修行店铺,万宝楼很乐意与镇守府合作,共同镇压不听话修士。 “没怎么听懂,我们要发财了?”顾念春想了想,如是问道。 ------------ 第六十章 规矩与太子礼物 发财。 唔,大体上是这样。 双方协商,定下规矩章程:规范修士摊位,拒绝坑蒙拐骗,发现当即严惩不贷。 修士互相戒备常有的事,你坑我,我坑你,不论买点什么都要提起十分小心。 离开修行市集,甚至还会有专门杀人夺宝修士窥伺,免不得做过一场。 乱象丛生,需要有人来规范市集,定下章程,此物该是多少?原价是多少,能赚多少灵玉,是否愿意迅速脱手而降价。 一桩桩一件件,只要定下,让修士遵守从里面尝到好处,就没人愿意跟着那些作恶门派闹事。 赚钱为要,其次……做什么都不关心。 “万宝楼,分成怎么定?” “以万宝楼与春江府牵头共同建立修行集市,提供摊位与店铺,摊位一月一百灵玉,店铺五百灵玉,且每单交易功成,皆会从里面收取一定量税费,为总量之百一、百三为顶。” “日常管理、定价皆由万宝楼处理,春江府职责为监督,禁止贪污受贿,也做武力保障,不论门派大小,在春江府内一视同仁!” “春江府?”顾念春敏锐察觉春江府与镇守府差别,扯上春江一府,无疑代表府衙也要分杯羹。 “嗯,去府衙和知府商议过,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要分他们些好处,钱多腰杆子就硬,不会再怕修行者。” “分为十份,春江府拿两份,镇守衙门与万宝楼各拿三份,剩下两份送往大都督府。” 不可吃独食,方案须面面俱到,万宝楼代表修行界,春江府代表朝廷牧民,大都督府是镇守府依仗。 三方得利,任何人敢冒头都得按下去。 “可行。” 听起来没问题,实行起来,到底还是有点问题。 某些人与门派拒不配合,故意扰乱市价,三天时间发生百起,实在烦不胜烦。 赵玄想了想,干脆一个个上门讲道理,不想听道理就把命留下。 一方是灵玉,一方是命,许多人明智选择灵玉,规矩下了,且不得私自骚扰凡人、不得在凡人面前展现法术。 不听,就听剑吟。 当大周朝廷派来巡察使降临春江府,看见修士凡人泾渭分明的场面,很是讶异。 两人一行,一男一女,女性巡察使心思细腻,先是问过凡俗百姓得到消息,又去修行市集询问,得到消息大同小异。 那名年轻镇守,以雷霆手段修罗之力,强势清除不服,并将春江府修行界整合到一起。 镇守府宣告的法令比大周国法还管用。 “不一般啊,你看到交易没有,灵药才运过来便被收购一空,时长不过半个时辰,问过价格,比寻常地方要便宜一点,耐不住出手快,无需像以往那样少则十天多则几月,白白空耗时间。” “算起来还是赚了。” “才华横溢,不差、不差,此等头脑做一任镇守太屈才,依我看当去帝都做户部尚书,梳理全国钱粮,定能有所成就。” “不行,六部乃是文官主政,武人不得干预,除非弃武从文去苦读考上进士,再在官场上熬上几十年,兴许有可能会当上。” “唔,倒也是。”男性巡查使摇了摇手指:“做不成户部尚书,也可以做大都督嘛,都是一品大员,没差别。” “噤声,祸从口出,要让大都督知道有你罪受。” “怕什么,都是大都督府人员,谁上谁下不都一样?” 道理是这样,别人心里怎么想就难以知晓,而且大都督看起来挺凶恶,最厌恶讨论出身问题。 略过此事,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将事都理清楚,便去镇守府要找赵玄,镇守府没人,啸风眯着眼睛吹风,过了半响才告诉他们赵玄去了万宝楼。 “不急,先找个地方休息会,连续坐几日传送阵,苦胆都要颠破。” 日落西山,天边剩下最后一抹淡淡红霞,赵玄与顾念春回到镇守府。 才回来,就听到啸风说有两名巡查使从帝都赶来。 “巡查使?看来朝廷对此事已有决断。”顾念春问道:“不怕他们抓你?” 赵玄不想回答废话,去了正堂,迎接两位巡查使。 “赵镇守名不虚传,堪称少年英才,今日得偿所愿,是为人生一大幸事。” 男巡查使笑道:“斩妖除魔镇压邪修,内里扫清祸害,太子对你很看重,因此我们这次来一为堪定莫三思此人的罪行,证据确凿无意外便当场砍掉。二嘛……” “太子殿下给你写了一封信,还托我带来一件礼物。” 太子给我写信? 赵玄听到愣了,这意义可不一般,众所周知皇帝不理朝事,由太子监国,官员调动一手掌握,堪称无名之皇帝。 太子知道他,便是简在帝心,以后登基也算是东宫班底,前途无量。 总之,极好。 收下信件并没有急着拆开,赵玄先是感谢天恩,才继续去看礼物。 一张山水人物画。 群山叠嶂处,最顶尖之山顶,漫天细雨中用轻描笔墨勾勒出一例模糊不清人影,人影上空,覆盖厚重乌云。 暗淡等若天倾。 在最下方,以草书写就山水名称。 《万峰起剑图》 “这张图是皇宫密藏,相传为某位绝代剑修所留,内藏无上剑气,千年来经许多剑客探究无一所获,想到你也是剑客之一,万一能探究极密,便差我等送来。” 遍观图画,赵玄皱起眉头,画上并无灵意,所谓剑气更是没有踪迹,仿佛这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水墨画。 难道是作画之人用剑法融合水墨技巧,需要临摹才行? 一时半会儿难以琢磨透,索性收起来以后得空再查看。 让啸风风去订桌上好席面送来,灵酒瓜果管够,两两对坐杯盘交错,吃得宾主尽欢。 席上,几人谈论起春江府修士,不知为何说到了灵玉收入,男巡查使试探性询问:“百三税赋,是否过少?” 按照大周朝廷定下税率,但凡交易必须得十抽其一,而且不是只抽卖家,为买家卖家尽抽,相当于抽两成,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苛捐杂税,互相叠加几乎抽四成。 尽管许多时候修士并不买账,我行我素,朝廷拿他们也没法子,但赵玄既然做到一人之力镇压一府,何必只收百三,不如加税收到四成。 顾念春听了,当即反驳:“但凡收四成税,你当修士真不会造反?税法不可一味凭借制度,当根据一地之情况量力而行,众人都反抗你定下抽成最重又如何?收不上来!” “百三听着少,但店铺收了之后先付百三,店铺卖给别人也得收百三,假设此人是个炼药师,炼制成丹药之后售卖,亦会抽取百三,相互叠加,所获之利绝不少且不会激起众怒。” “好好看,别回去后胡乱禀报,武夫乱政不可取!” 顾念春像吃枪药一般,几乎指着两个巡查使的鼻子骂,巡查使还没办法反驳,一来是确实有道理,二来顾念春是举人,明年随时可以考上进士。 按大周以文驭武,摆道理骂他们确实无可辩驳。 其实在春江府,顾念春是无名之官,镇守府文书由他批复,与府衙对接也由他管着,条目案例井井有条,知府对上想反驳几句都被骂的灰头土脸。 还挑不出错,考上举人便可做官参与政务,镇守府就以此招收顾念春作为幕僚,代行权势。 短短几天功夫,加上年轻气盛,便养出主政一地之气势。 赵玄笑着举杯:“咳咳,喝酒喝酒,莫伤了和气。” ------------ 第六十一章 行踪难测 翌日。 正午。 前几次在菜市口行刑,抓到当场行刑,判决杀头一块包办。 为此,知府衙门那边很有意见。 再不出来做事,春江府的民心民意全要被镇守抢光,到时候政令只在衙门内部有效出了衙门没人管,无疑是贻笑大方。 莫三思罪证确凿,本来按赵玄意思,有罪的杀了,无罪的放过,知府一听不对,非要按规矩夷三族。 家中三代亲属有关系者,除去实在年幼,不分男女一律判刑以正风气。 莫家上下三代血脉有两百三十二人,除去六岁以下幼童,剩余两百一十四人。 其中罪责深重斩立决者有一百五十人,罪责较轻发配教坊司的女眷有四十二人,剩下二十二人罪责不轻不重,依律斩去一手一足,不得从事生产,只能以乞讨为生。 判决倒没什么问题,有理有据事实可依,赵玄欣然同意。 唯独要求一点,监斩官需是王为。 王为是跟随从云山县一起来的人,算是班底之一,平日在府衙多受打压,该给予一个扬眉吐气机会。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莫三思将头埋在阴影中,多日的地牢关押,已让他不适应正午炽热阳光。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有什么想说?” 莫三思没有回应,眯着眼睛瞧着太阳,半响才忽然问道:“倘若当时我不要那两万灵玉……” “不是灵玉的事。”赵玄站得端正:“是法度。” “法?呵呵呵,赵玄,你也是个可怜之人,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却心甘情愿束缚在牢笼里,何其……可悲。” 莫三思怪笑不停:“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强者就该践踏弱者,就该享受世间一切,你送我上断头台,不是因为你对,是因为你强,所以你对。” “你做官时间太短,心底有一腔热血,谁不是。当年我从武备堂毕业,同样意气风发,同样想要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尽全力斩妖除魔,然而得点什么?” “克扣俸禄灵玉,不认可功勋,更是将我当做猪狗一样使唤,然而等到从校尉升到府城,他们便对我百般奉承。从那以后我就懂一个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对就该改变,不是同流合污。” “改变?哈哈哈哈哈!!!” 莫三思捂着肚子狂笑,少倾,他冷冷地尖锐批判:“你当然可以改变,你是国师的人,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我呢,我可没你这么好运气,就你在春江府干这些事,要不是忌惮你的背景,真以为别人不敢请山河修士杀你?” “你会死的,国师也是,妄想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大周修行界,呵呵呵。” 他一字一句吐出:“我会在九幽地府等候你们,那天不会太远!” 赵玄没有情绪,“你等不到,数罪并罚,依律当判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莫三思愣住,猛然窜出握着铁笼两边不断摇晃:“不可能,最多斩首示众,不会对修士湮灭魂魄!” 半响,他想起来了,抚摸着肚子上那道伤口,呐呐无言。 他已经不是修士。 台下,台上。 王为眯着眼睛看向台下一群修士,手中把玩刑令,顿觉舒坦,等杀过修士向上论功,他的职权也该动一动。 通判名义上管制刑案,实则权利都在知府手里,翘不回来。 为此他很是苦恼一段时间,如今——似乎把知府拉下,他来做也未尝不可。 心绪纷飞间,日头正烈,小吏满头大汗跑过来报信:“大人,午时三刻到了。” “到了,唔,好!” “那就开斩!” 令牌投下,过后,刀刃砍下脖颈,头颅满地滚。 一百多人依次砍头,恶劣场景吓得人哇哇乱吐,而每砍下一个头颅,就会在菜市口旁边垒起。 直到成就一个三角金字型的宝塔,塔尖处还空着,专门用来归置莫三思的头颅。 “赵玄!!” 莫三思被压低按在地上,刽子手手上鬼头大刀吞吐寒芒,等候开斩,趁着最后时间,他喊叫道:“我死后,全城人都会给莫家陪葬!” “斩!” 宽厚刀刃切开皮肉,一分两断,鲜血喷洒而出,头颅不住地乱滚,最后滚到某个看戏的路人脚下。 路人呆了呆,随即踢上一脚传给别人,别人踢回……堂堂千户的头,死后只能当做球踢。 “很怪。”巡查使皱着眉头,手中捏着团不断浮现面庞的魂体:“质感不太对,莫三思是见日境界,魂体应该稳固,这团魂体三魂七魄虽在,却很乱。像是……不同碎块杂糅拼凑出的东西。” “似乎连灵智也没有。” 巡查使觉得头疼,此次任务就是确认莫三思罪名,同时检查魂魄无误在留影下湮灭。 这团魂魄明显是假物,长相一样是可以用来糊弄上级,要是以后被捅出来,他俩绝对会被撤职。 于是纷纷询问赵玄该怎么办。 赵玄也无头绪,魂魄千变万化,其中专精于此道者更可以偷天换日,他人境界未达到则难遇发现。 莫三思修行几十年有不少朋友,或许是有人精通灵魂一道,将魂魄救了出去。 “搜查全城,此人必定还在城内!” 赵玄驱动春江府阵势,不由分说直接定下中宫,控制住东南西北四门。 “封闭城门?未免也太过夸张!” 赵玄冷声道:“诸位,莫三思是朝廷钦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走脱,赵某有功劳在身可以抵罪,你们逃不掉。” “搜查全城修行者,一旦发现此人,严惩不贷!” 巡查使你看我我看你,点点头,春江府事关太子国师脸面,莫三思不死透,回到帝都若太子生气就该是他们俩死! 查! 几人分头巡查,赵玄则是想了想,转身去万宝楼。 万宝楼繁华依旧,李月儿笑靥如花贴近赵玄,故意用身体去蹭:“赵哥哥,今儿怎么又有空来我这,可是有事要奴家去办?” 赵玄皱着眉头后退一步,制止李月儿愈发放肆行为,直言道:“我要颁布赏格,莫三思魂魄被无名修士夺走,现就在春江府城中,但凡有人能寻到踪迹申报,赏五千灵玉。指出明确所在,赏一万灵玉。控制围困此人,赏三万!就地格杀者……” 顿了顿,继续道:“赏五万灵玉!” “五万灵玉!”李月儿美眸止不住的眨呀眨,尽管在万宝楼和赵玄生意中她获得不少利润,但这也比不上五万灵玉。 连她都心动,更不用说其它修士! 李月儿在大事上从不含糊,放弃调戏赵玄,去万宝楼内部通报,很快这份赏格便迅速传遍全城,引起轩然大波。 无数修士纷纷涌出市集,散布在春江府各地游走,但凡发现有某种特征符合,便果断出手制服。 有些乱象,但都遵从镇守府定下的规矩互相斗法并没有波及到凡人。 与此同时,春江府南门口,一名模样打扮成穷苦乞丐的中年男人被拦在城里。 哀求想要出去,却被告知,在镇守大人没有下令解开阵势之前,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本想强行突破冲出去,但想到自己一时半会打不掉春江城的护城大阵,无奈哭丧着脸转头走进一个阴森小巷。 巷子里恶臭横行,三三两两躺着许多乞丐,见到又有一个乞丐来,嘴里嘟囔几句,像是在骂人。 中年男人毫不留情反骂回去,一口地道俚语,叫人骂的鸦雀无声,最后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坐下,头上破帽子掩盖住面孔。 姿态和其余乞丐没什么两样。 心念沟通魂魄,他问:“春江府被戒严,有地道能出去吗?” 莫三思回应:“在莫家住宅确有地道,位置隐秘无人发现,为护城大阵漏洞之一,在大阵开启时亦可随时出入。” “好。你我如今同在一条船上,我相信你,你也不要骗我。” 莫三思沉默一会,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必知道是谁,只需知道我救了你。” 众多呼噜声中,乞丐们睡得更香。 刚才被骂的那个乞丐越想越觉得不服,干脆抄起一根短棍想过来找场子,没想到不管怎么对中年男人使劲都毫无动作。 “你说,他不会死了吧?” 旁边乞丐说道:“看,尸斑有了。” ------------ 第六十二章 难逃天罗地网 很快有修士来到小巷,在乞丐指引下找到尸体。 方一入眼,修士便果断断定要找的人就是它。 就是按照叙述,由生转死,迅速浮现死的表态令他捉摸不准。 再三考虑,决定上报给万宝楼,领取灵玉。 顾念春带着啸风赶来,才进来,啸风便猛然打个喷嚏,一脸厌恶像:“有邪物踪迹。” “能追踪吗?” “不行,魂魄气息太多太重,四面八方都有,追不上。” 顾念春道:“莫管几条路,你任选择一条即可。” “这条气味最隆重。”看啸风指出路,顾念春不多停留,很快追去。 穿街过道,人群汹涌。 看着一人一猫远去,某个挑着担子卖糖葫芦的小贩嘴角上挑,小声道:“什么全城搜捕,不过如此。” 说完挑着糖葫芦慢慢行走,姿态叫卖娴熟的一般无二。 转过一个街道,糖葫芦小贩猛然惊醒,察觉到周围环境突然陌生,很疑惑拍了拍脑子,去看担子,不看不知道,本来满满当当的糖葫芦全没了。 如果是卖的也还好,荷包里面依旧空空,没多出半个大子。 看到不远处有孩童各个手拿糖葫芦耀武扬威,小贩也顾不上为什么不记得,上去就要夺走。 引得一阵大哭,混乱之中吸引了不少修士注意。 过桥过河,闲庭漫步,再转过一道弯儿,就到了莫家住宅。 现在中年男人又是另外模样,穿着粗布衣服,胸前两个浑圆鼓鼓囊囊,走动间风姿摇曳,难以掩饰万种风情。 一到莫家门口,还没等问话就哭了起来:“呜呜…好你个杀千刀的畜牲,你死了不要紧,留我娘俩要怎么活啊!” 守门衙役听得莫名其妙,连忙问道:“嫂子,你来找谁,这是莫家的宅邸,他们今天都杀头去了。” “我来找当家的留给我的钱。”女子哭哭啼啼,总算是将事情讲完。 她是莫家族人的一名外室,原是青楼女子,因怀了莫家孩子被赎身下来养在外头,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从好友嘴里得知莫家要杀头才急匆匆赶过来试图分家产。 听完,衙役不知道该怎么办,放肯定不能让人放进去,又是关莫家姑且算是自投罗网,不能放跑。 索性叫人看着,再派一人去报信。 勉强妥当。 这时,女子突然扯了扯一名衙役的衣袖,低着头露出万种风情:“您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只要一眼,您怎么样的都成。” “当真?” “嗯……” 听完这话,几名衙役心头欲火汹涌,顾不上杂七杂八,迷迷糊糊就拉着女子进了门。 途中不断动手动脚,女子不断奉承。 直到,有人惊叫喊醒众人。 “你牵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女人啊,给弟兄们找点乐子。” 说话的人转头去看,入目所见让他当场呆滞在原地,哪里有什么女子,他分明牵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尸体上附带的腐烂蚊虫正试图爬上他的手臂,吓得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名全程没有参与过的衙役笑着略过,轻车熟路漫步在院落里,如入自家。 “能将换魂术修行到这种境界,你很厉害。”莫三思奉承道。 中年男人听了摇摇头:“我这不算什么,只能毫无障碍附身于凡人之体,未得真意。不及我师兄一二,能以修士魂魄换取修士魂魄,且不让人察觉,百十年如一日,那才叫真正入门。” “修士换修士,寿命可有限制?” 面对询问,心情大好的中年男人毫不隐瞒,直言不讳道:“无肉体限制,肉体寿命已尽再换一个即可,只要魂魄无碍,阴寿充足,莫说几百年,千年万年也是活得!” 夺取修行人躯体,活上千年万年,莫三思虚晃魂体不断波动,这就是他要的长生之道,永生永世逍遥的法子。 年纪太大换年轻,资质不行换天才躯体,甚至……皇帝也未曾不可做一做! 想到这里,他询问自己是否也能学。 “自然可以,我带你出城救你,便是为了招收弟子,此后,你便拜我为师吧。” “弟子莫三思,拜见师尊!” “好好好,乖徒儿,有你这句话师傅这一趟不白走。” 末了,中年男人顺着指引来到一座石楼。 石楼下即是通道。 中年男人停步,看着莫名出现在楼上的人,讶异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 赵玄微微喘着粗气,“不算难找,先前确实被你迷惑,以为你会趁乱混在人群中躲个好几天,最后等到城门解禁才出去,但是……你暴露了。” “换魂秘术,你将魂魄放入一个人又一个人中,便顶替了他们的命运,在春江府中,命运与国运息息相关,一个年轻鼎盛的男人,不该在短短时间就死了,这是异常。” “再从异常中推断,你的行踪轨迹虽然在不断变化,但是却不断靠近莫家地方,联想到莫三思魂魄在你手中,结果就很容易猜。” “他必然告诉你有绕过城门阵法的方法,你为了快速出城,只得相信他。” 中年男人了然:“原来有这么多破绽,难怪师兄他从来不在人多的地方换魂,国运、真是变幻莫测。” “无妨。”中年男人神情古井无波,“你看到的是我也不是我,出了城可以是,出不了城,那我还是我。” “是啊,你们邪修是让我恼火,但是无妨,你逃不出城。” “哦,那可不一定。” 中年男人智珠在握,“我就要出去了。” 说完,分外俏皮眨眨眼。 …… …… 城东的无名院落,离千户府与莫家极远,样貌清秀的小厮提着食盒踏入,一步一步,看起来心情极好。 “武夫就是武夫,决然不懂道法之精妙。” 小厮转头笑嗤,俨然是对在数里之外的赵玄诉说。 狡兔尚且有三窟,莫三思耕耘十年,岂会只有一个地方可以离开? 这里也是一处地道,除去这里,甚至还有两个地道也有他的身影痕迹。 总归,任你天罗地网,我自怡然不惧。 “开!” 法诀念出,地面一动不动,恍若从未有什么地道。 中年男人不信邪,又试了一次,阵法传来反馈,却浑然一体,根本无逃生通道。 “怎么回事,你在诓骗于我?” 莫三思分魂浑浑噩噩,对于询问诚实,道:“绝无此事,护城大阵五行宫位,这是金行阵脚,我亲自勘定过。” “那就怪了。”中年男人疑惑不解,他以魂魄之法为本,自然能分清莫三思说没说假话,倘若是真话,阵脚怎么可能不起效用。 除非? “除非赵玄用大量灵玉临时加固阵法,灵气涌动间改变方位,使之无效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何必如此,为了抓住他一人不惜耗费十多万灵玉,干脆将灵玉全给他,说不定就自己送货上门。 “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吧,阵法加固,每时每刻都在烧钱,看他能耗多久!” 正如所说,赵玄并不富裕,最多可维持三日加固,到那时灵玉耗费差不多,再不情愿也得放开城门让人走。 “不需要三日,半日足够。” “哦,何以见得?” 赵玄一剑斩掉莫家庄园分魂,在对方疑惑不解中去了一个地方。 春江府城隍庙。 城隍神,主管一地一城之生死,手持生死册,可堪定城内所有生灵之命运。 以镇守身份下令,足够驱使! ------------ 第六十三章 换魂秘术的由来 脚步踱进殿堂,于焚香中缓行,两侧是城隍座下文武判官,一手拿笔、一手拿书,正怒目圆睁紧盯着每一个人,刻画既有神韵,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台子跳下来,扑向自己。 庙祝等候多时,躬身行礼前头带路引到一座遍体金光的神像前,又躬身一礼,退去。 神像很高,很大,与普通神像为木质、石质不同,根据庙祝所言,城隍神像只用两种材料:八百斤黄金与八千斤黄铜。 价值不菲。 神像俯瞰众生,赵玄平观神像,少倾,一股宏大温柔的韵浮现,祂温声道:“修士争斗,鬼神不可插手。” 律法上确实有这条,从来没多少鬼神遵守过,城隍神很守规矩。 尽管被拒绝,赵玄并无提出半点不满,守规矩是好事,人人都守规矩,天下就太平。 “并不需要神君插手,赵某仅借生死册一观。” “神道法器不可假借于他人手。” 又是拒绝。 这位书生出身,做过二品大官,死后以聪明正直为神的城隍神,听起来像是对自己有些莫名不满。 这不应该。 修士之间再争斗,杀光了只要不影响凡人,怎么都成。 赵玄自认为与城隍神没什么交集,这股不满来的很奇怪,懒得想,索性就问了。 “城隍对赵某有意见?” “确有意见。”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听到消息守在旁边的庙祝与庙里各式各样从神全都将心神投过来,暗地戒备,生怕两位一言不合就在庙里打起来。 谁胜谁负暂且不说,庙宇乃大香客出资建造,价值极高,损坏了他们可修不起,只能再次向香客募捐。 但现在春江府全城尽在镇守府掌控,千户衙门,知府衙门对他言听计从,只消下个口令不准香客募捐上供就得麻爪。 打?万万不能打! 就在老庙祝预备上前磕头认错时,赵玄很出乎意料没有动怒,只是认真询问:“赵某有哪点做的不对,请指正。” “你不生气?” “赵某又不是控不住自己性子,知错就认,有错就改,只要神君说的有道理即可。” “唔,不错,与某见的武夫截然不同。” 说话间,平和温润的金光构筑出一道门户,在门户的那头,可见到一座宏伟宽广的天宫。 “请镇守入内一叙。” 瞥了几眼如释重负的从神,赵玄略微思索,踏进金色门户。 一道门户,隔开两方世界。 在外,城隍庙已经是极大,但在城隍神的神道国度里,几乎成了一座小型城池。 街道楼户、酒楼娼馆,如潮水一般的‘人’,闲庭漫步,不时交谈买卖,抛去比常人要惨白许多的脸色,几乎等同于一个另外人间。 甚至,还看到不少修士进出。 “来来来,这边坐。” 出言者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书生,穿一身浆洗发白的青衫,身子挺拔,看见便让人想到乡下学堂严厉而不失温柔的夫子。 “尝尝这道菜,当年某入京赶考身无分文,借宿在一间破房里,天天馒头就咸菜,邻居友人见某可怜,就请某吃了一顿,念念不忘,如今也有几百年。” 桌上摆着一团泥土,炭火烧的均匀,崩裂处隐约可见到烤熟的荷叶。 “叫花鸡?” “哦,你也知道此物。” “一名乞丐在三百多年前研制,后乞丐不知所踪,配方倒流传下来,成了帝都一绝。” “配方就是某流传的,需用一年生的母鸡,佐以盐巴调料,加荷叶烤制,莫看听着简单,真正做出来不是烧焦就是烤糊,个中火候度数,需仔细思量思量,再三斟酌。” 话里有话,赵玄就看不惯这种打机锋,光面上说话是这种意思,实际上暗地又是另外一种意思,要研究透彻得费脑子。 见城隍喜欢卖关子,赵玄索性当做没听见,敲开泥巴荷叶,扯下香喷喷鸡腿自顾自吃着。 城隍神看在眼里,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问道:“味道如何?” “还可以。” “没了?” “怎么,还要赵某给你写一篇诗文歌颂?” “你若真有这个本事,某自然求之不得。” 城隍神笑呵呵地,祂是当年科举状元,千万考生中杀将出来的头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如今经过三百年沉淀所猎范围更加广泛,别说一只烤鸡,就算是茅房也能夸出花来。 赵玄不理他,专心致志吃肉,不一会儿一只烤鸡就全进了肚子。 “好了,可以谈正事。城隍对赵某有何意见,此地不是外地,说吧。” 城隍捋了把胡子,问道:“你出任校尉时,按规矩该怎么做。” 出任校尉规矩? 入城,验明正身,与同僚拜会,去土地庙或城隍庙盟约鬼神…… 是了,这项规矩不只在校尉有效,每出任一地主官,都需要拜会当地鬼神。 大周朝廷三方分制,知府县令管民生百姓,城隍鬼神管死后百姓,修士主管妖魔镇压。 镇守、千户、知府、城隍,逝者都算是一地主官,互相之间平级,理当上任第一天就该互相拜会认识。 不拜会,相当于你瞧不起对方,为官场中大忌。 得,忘了这一出。 赵玄咳嗽一声,抱拳行礼:“春江府新任镇守使赵玄拜会城隍,多有疏忽,还请恕罪。” “嗯,这才对,官场的规矩心底可以不认,但规矩存在必有其道理,不可改变须得仔细遵守,莫要让他人找到马脚。” 城隍敲了下桌子,再拿出一只叫花鸡,边吃边说:“你事事以国法为准,这很好,然国法不分你我,你可以国法制人,他人自然也可以用国法治你。双刃之剑,须仔细掂量思索,得饶人处且饶人。” 城隍神生前是朝廷大员,做过一任尚书,宦海沉浮几十年早就将规则摸透,对人对事,有时候可以讲国法,有的时候也抛开国法讲人情。 个中悟明白,就不会在官场上到处树敌,落的一个英年早逝。 祂挺看好赵玄,为人性格坚韧且极富正心,此等人物一旦走上朝堂高位,必定看不惯现在朝堂乱象从而出手整顿。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总归是好的,不会比现在结果坏到哪里去。 至于赵玄请求要看生死册,这个真不能借出,生死册与天地绑定,记载万物生灵寿命,只需轻轻一笔,就可更改人之命运轨迹。 然万事万物皆有代价,更改生死册代价不是别人出,正是祂这位城隍神,哪怕再相信赵玄,也不能给出。 不过倒可以折中一番。 挥手画出一个圆,圆体如水镜,折射出阳间一切,不知恰好还是如何,水镜落在一个小厮身上,很是停住了一会儿时间,才缓缓移到他人身上。 “换魂秘术,原出自一名鬼神的天赋神通,在天师扫荡六天故气时破灭,躯体被当时天师的一位再传弟子获得,那位弟子便因此生邪念,不断更换躯体,逃避生死大劫,活到如今大概也有——七千多岁了吧。” “而且,这名在传弟子因不断换魂,神智出了问题,时常不记得自己是谁,时常又想自己是以前那个谁,就像脑子里塞进了几百个人,于是,他便想到一个好法子,将自己魂魄切出去,每一道杂念切一道,切了几千年,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分魂在外。” 城隍摇了摇头:“而且分魂一旦完整又会再切分魂,来来往往众多,便造成现在独特一景,每一名修行换魂秘术的人,原本是谁不重要,只要修行就会成为他,只是自己不知道,元祖也不知道罢了。” ------------ 第六十四章 和朝廷有关 “父生子,子生孙,孙又生孙无穷匮也?” 城隍神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即使你要抓他很难抓到,春江府出现的人是分魂,殊不知他在分魂之前是否又分了魂?” 分分分的,听得头痛。 赵玄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当年祖天师到底干了什么,扫荡六天故气就扫,一个个挫骨扬灰杀干净就行,非得留下身体。 在小洞天有一具尸囊爱顶替命格,在外又是换魂秘术爱分魂万千,再弄下去几个顶替身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谁都不值得信任。 “莫三思,抓到莫三思就行,分魂什么的就任随他吧。” 本意如此,赵玄封闭城门根本含义就是为了抓到莫三思的魂魄,处置分魂视为附带,既然这修士魂魄多得要死,扫不清灭不平就干脆不管了。 莫三思必须魂飞魄散! 水境不断变幻,透露人间万象,任凭那修士变换身份,依旧牢牢锁定着。 问题接踵而来,城隍神不能在阳间显露于世,动用法术只能在神国之中,因此便要一人在神国中传递消息。 赵玄不能一直待在里面,他需得确认现场情况,没过多久,他便想到了一个人。 顾念春。 两者都是读书科举之人,仅相差了三百年而已,四舍五入可算作同门,就让顾念春传递消息。 于是他出去一趟,找到了顾念春,顾念春听是城隍神很高兴:“左公乃是当年甲辰科状元,乡试会试殿试三元及第,又做过一任礼部大春台,以前一直想要拜会没得到机会,现在正好两不耽误。” 差点忘了,顾念春明年六月就要去会试,也不知道选择三座都城哪一座。 算了,等事完了再问吧,到时候送送他。 顾念春入城隍庙联系,传讯法器通畅,赵玄便提起灵气,往东南方向掠去。 那里,存在一个分魂。 来到地方,是一座小河,小河边有一棵柳树,柳树下放着一个算命摊子,目盲的算命先生正在测算八字,且不时摸摸对面圆润妇人的手。 “给我也算一卦。” “先来后到,还没到你呢。”圆润妇人听了柳眉倒竖,言语中荡漾着一股春意。 赵玄放下枚令牌拍在桌子上,妇人看见神色大变,不由分说逃了出去。 妇人不怎么认字,但那个捕头的捕字还是认得。 “捕头?稀奇,镇守做得不好被降职,果真世态炎凉。” “别逃了,把莫三思魂魄留下,放你出去。” 听到此言,算命先生想了想,遗憾叹了口气:“我倒是很想这么做,可惜师兄有令无法不从,放了魂魄归于门派,师兄会行门规惩罚。” “要不你替我受罚?惩罚不重,无非是烈火地狱一年、寒冰地狱一年、刀山血海各两年罢了。” 两人都说得很认真,赵玄思索道:“你可以力不从心,不敌强敌手段,据我所知每道分魂都会损伤你本体魂性,一旦分出去收不回,你的意志就会被杂乱念头充斥,到时候你还认为你是你吗?” “是不是我不重要。” 谈崩了,赵玄想到,果然还是用剑说话好使,道理这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讲,奈何别人不听。 抽出惊蛰剑,细密电芒围绕成一个圈,牢牢锁住中年男人分魂,分魂一脸无所谓,死就死了,自己本来也出生没多久,等主体再分出它,就当是洗白记忆重新投胎。 不对,不能轻易死去,如今双方皆无其他修士干扰,互相对面不过数尺之地,很适宜用法术。 它想换魂,换取赵玄的身份,年纪轻轻即是镇守、手中握有惊蛰剑,气运更加庞大无以伦比,俨然一副少年天才样子。 夺得身体后斩断与主魂的联系,独立出来,以后就算是主魂师兄找到,也对它无可奈何。 换魂之术每具身体能换一次,它换了师兄就换不了,抛去秘术只用真实杀伐手段,谁能比得过兵家修士? 再加上之前了解过的背景,实在是理想躯体。 “我倒有个法子,你我一体,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它从座椅上起身,淡如烟气的紫色云雾从口鼻中涌出,裹挟无可描述意志,试图侵入赵玄身体。 赵玄一动不动,任凭作为,果然,不管紫色云雾如何涌动,却始终被拦在身体外,这令它十分不解。 国运、民心、神道、气运、之前出现的素衣女子……赵玄都不知道身上有多少种屏障护持,除非是那位天师再传弟子本体亲自出马,否则破不了护持。 雷霆动静相生,紫色云雾泛起一团一团电花,噼啪作响中退回原本躯体,如云散雨收。 “真没意思。” 它摇了摇头:“原来你被这么多人标记,是个很重要棋子,我没资格下棋,动不得你,也罢。做过一场论胜负吧。” 身体是凡人的,但现在附带分魂将近见日,与赵玄对上自认为可以撑住几招。 电芒霹雳作响,一击击碎幻想。 沉闷的雷声带来难以掩饰威慑,它吐出血液跌倒在地,五脏六腑中雷芒不断游走,强势拴住魂魄,想要逃离也逃不出。 无奈说道:“给个痛快。” 痛快不能给,魂魄是外来物件,但躯体是真真实实的春江府人士,别人走的好端端的莫名就被换了魂魄,还要被无辜斩杀。 有伤天和。 拴住魂魄肉体使其不可分离,最后带去城隍庙让城隍出手解决,莫三思的魂魄他要,被附体换魂的百姓也要! 收入法器,顾念春适时通报下一个信息。 不远,就在附近 …… …… 城隍庙内,最终将七道分魂全部都拿,每道魂魄都持有莫三思一部分魂体,这位堂堂千户,死的可是相当不体面。 地上摆着的七人有六人魂魄被抽离,剩下的一人也就是那名中年男子,是从外而入春江府内,不是本地出生,不在本地常住,因此生死册伤上并无名字。 六人经过检查后无恙被放走了,剩下的中年男子看着城隍,半响:“就不怕我找你麻烦?” “怕,也不怕。” 换魂秘术有太多可以发现细节,因此那位天师再传弟子与鬼神盟约,鬼神发现后不得插手此事,作为报酬会给予鬼神一道万民香火。 若是插手,则会遭受报复,不会致命,却相当令鬼神难受,如泼黑狗血、甩天葵月布、附体与婆子在庙门口谩骂,十分膈应。 城隍平静述说:“春江府乱象已被治理,百姓太平安居乐业,你做不得乱。另镇守答应某会每年举行庙会道场,于山野传扬我之香火,一道万民香火怎可比拟?” 所谓万民香火,是一万份信徒真心祈祷所化,与魂魄中化出,对鬼神而言是极好的补品。 香火信仰传扬越广,就越觉得中年男人出手小家子气,帮就帮了,有胆量就来报复。 思虑了一会儿,中年男人确实不想断绝所有分魂,便问赵玄:“假使告知于你谁驱使我来夺取莫三思魂魄,你可放我走?” 赵玄眉头一挑:“你先说,我向来讲信用。” “我就信你一次,在五日前,我的师兄也就是本体收到一封信件,让他两春江府夺取莫三思魂魄,事成之后奖励一颗还魂丹,于是我就来了,你猜写信的人是谁?” 赵玄不喜欢别人卖关子,“直说,属实的话放了你未尝不可。” “具体名字我不能告诉你,言之所出即会受罚,但我可以给你在有限范围内透露一个字,康。” “与朝廷有关。” ------------ 第六十五章 谋朝篡位? 康字,归属朝廷。 大周万万人口,朝廷里姓康的人不少,名字中带康之人更多,许多地名亦带有康字。 一个字,说了和没说一样。 中年男人身体往后一靠,抵在雕花墙柱上蹭蹭背,满足叹气:“没必要想太多,你不知道是没到知道的境界,有些事情该知道的人一点就透,不知道如你,想破脑袋想不出是谁。” “你看,这位神君不就猜到是谁。” 城隍苦笑道:“大麻烦,极大极大的麻烦。” 能让一地城隍都觉得麻烦,显然不会是小官,就和两者所说与实际情况,显然是身在庙堂之高的大员。 赵玄细心思索,朝堂上带康的大员只有三个,分别是当今皇帝之胞弟康王、大理寺卿徐世泽字永康、出身于康安符的神策军大将军毛襄。 论资质手段,他们三人都可以在违背国师意愿情况下出手救人。 问题是,为什么? 莫三思是见日武夫,境界不高不低,又归属于大都督府统领,依照档案,这些年一直春江府从未变动过,如果与上面人有旧,早该想个法子升职去三都掌握关键职权。 春江府,在大周真不算大地方,缘何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人,让城隍都觉得是大麻烦? 资源产出?不对,春江府之前并无资源,否则驻扎门派不会是小门小派。 地理位置? 赵玄想到了云山县,黄天教试图夺取云山县,继而控制水脉妄图掌控全省,从河流脉络地图上看,春江府包含云山县水脉更多,几乎等同一省的心脏生死地。 是了,这是要地。 控制水脉,太平时节可以保证无洪灾涝害,在紧要关头则可以乘坐大水一日千里。 这种要地,但凡有野心之人,能把握在手中绝不会放过。 提及野心,就需要抛开文官出身的大理寺卿,便只剩下两人,大将军与康王。 大将军常年值守在皇宫内地,若是有野心,虽然能效仿陈桥兵变,但大周皇族子嗣众多,就算将皇帝那一支杀干净,文官与修行者也能重新捧出一位入承大统。 不会是他。 康王! 确定最后的名字,赵玄呼吸短暂停了一瞬,越细想越觉得可能,历朝历代皇子皇孙篡位数不胜数,失败者有之,成功者也有之。 当今皇帝先祖,就是以皇族身份篡位,后人效仿先祖理所应当。 见到赵玄悟透,城隍神重重叹息:“麻烦啊,小事背后是大事,大事不变则已,一变则天翻地覆。” “一个简单选择,放或杀莫三思,代表你投向哪方。” 赵玄意识到,这是一场赌博的机会,太多人选择在里面下注,输者一无所有,赢者通吃。 现在,下注机会到他面前。 “杀了,以示国法。”赵玄寒声道。 皇权交替世代更移是盘大棋,执棋人不是他,作为棋子要有棋子觉悟,既然出身国师一系就该坚定不移,没人喜欢临阵倒戈之徒。 等候巡查使到来的时间,城隍神把莫三思带到神国里,调整神国时间,一刹那约等于一天,等到出来时虽是短短瞬间,在内已是半月。 莫三思该说的不该说的,总归全说出来,城隍神拿给赵玄留影法器,不差分毫记录所有询问细节。 赵玄点点头,道过谢,便带着魂魄与巡查使验证无误,重新聚在菜市口挫骨扬魂。 关于康王事情赵玄没说,两人没问,两名老油条察觉到春江府水很深,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默契拱拱手,道别。 回到城隍庙,城隍神已经不见了,那名中年男人也不见,原本呆得地方留下一撮灰证明来过。 顾念春一脸苦相,不时抬头不时低头,嘴里不断念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改朝换代这么大事情让书生得知,按儒家忠君爱国的思想,不炸刺绝不可能。 “赵兄,你说我写封奏折投进皇宫陛下能看见吗?” 转了好几圈,顾念春忽然问道:“不对,当今朝堂是太子监国,康王辅政,应该投书至太子,以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定会仔细探查,避免一场苍生浩劫。” 说着,越想越觉得可能,竟当场摊开纸笔预备书写奏折,赵玄皱了皱眉,打断他:“你的奏折发不到太子东宫,别忘了通政司是康王的人。” 顾念春闻言一顿,放下纸笔又愁眉苦脸起来。 官职低奏报朝廷走的是上官渠道,如云山县要递奏折给朝廷,先报给春江府审核,春江府千户再报给上属的江淮道指挥使,再由指挥使上报大都督府。 一级一级留档,确保不会生出差池。 顾念春是举人,可以按流程向上投书,就算春江府接受了这道胡言乱语之奏折,最终也是由江淮道上报给通政司。 “国家危矣,我等读书学子不能上报国家下报百姓,有何面目去见至圣先师!” 文绉绉听得心烦,赵玄干净利落赏了一脚:“你们读书人脑子真有问题,都已经掌控朝廷官职,上面坐哪个皇帝真跟你们没有关系?就算康王造反,没有文官支持他拿什么掌控天下,拿什么治理民生?最终权力不还是掌控在你们读书人手上。” “白鹿洞一直提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帝都已经不出宫廷不能掌控天下政务,天下之事皆操与三公九卿之手,你认为他们不知道康王想法?” “他们一定知道,也默许这么做,甚至康王野心就是被他们哄抬上去,一朝天子一朝臣,世宗皇帝巩固地位割裂出一省,康王篡位你觉得代价会低?说不定你出生的白鹿洞书院,也参与到了其中。” 顾念春怔怔听着,忽然哭了起来,他是个极聪明的读书人,有些事是不愿意想,并非想不明白。 康王虽是王爵,但本身为庶子出身,常年养在深宫中,既不能修行,又不能习武,每日跟随大儒读书。 大儒想要成名哪一个不是与朝廷上勾结极深,师徒关系门生故吏互相结合,给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康王灌输思想,实在太容易不过。 儒家将之称其为教化。 “不写了?” 顾念春龇牙咧嘴:“不写了,既然是朝廷算计注定传不出去,你说的很对,白鹿洞书院或许也有参加,改朝换代这种大事,我这等无名无姓的学子如何能上达天听。” 就在赵玄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顾念春忽然握拳:“明年六月恩科,我要去帝都应试,只要中试进士,等到殿试之时陛下与太子必会出现,到时候我再一一上报。” ……神经病。 殿试科举森严,一板一眼皆有规矩,皇帝太子高坐须弥座,与殿堂内考生相距几百米。 隔音阵法、禁止阵法一样不差,想要在这时候突然陈情绝无可能,会被有当做扰乱殿堂科举当场处决之典范。 除非……在科举试卷上不写策论、不写叙述,只写康王意图谋反,按照至圣先师与大周太祖定下规矩,科举是为国选材,殿试试卷须得一个不差看过,期间不可轻于他人助手。 牺牲前途做代价,一书唤醒君王。 顾念春哈哈大笑:“赵兄,此计如何?” “烂透了。”赵玄也笑了:“总归还是有几分骨气在,对人不对事,我看好你。” ------------ 第六十六章 生死轮转! 人的意志从不以外事改变。 正所谓三军可夺帅不可夺其志也,顾念春有自己理念,他认为皇帝之位动荡康王上位割让土地,最终受苦只会是黎民百姓。 犹如几百年前,先皇帝挥动玉斧割下地图一角,赠送给某位道统大修士,从此那片地方几乎转化成国中之国。 不认同朝廷派来官员,只认同道统弟子,并且几乎人人信道,香火庙宇层出不穷,百姓宁愿饿死也要给神像镀上金身。 自己选择的才叫信仰,天生带来的那叫做束缚。 顾念春读圣贤书,习圣贤道理,为了苍生百姓愿意放弃大好前程做飞蛾扑火。 赵玄不知道该怎么劝,读书人向来顽固,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干脆听之任之。 大不了年前去帝都述职时若能遇到国师就提上一嘴,赵玄估计国师是知道此事,就是摸不准脉络想法。 换皇帝与不换皇帝,似乎都对国师有益。 算了,不想这些。 莫三思已除,修士规矩安分,春江府内外国运民心稳固,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他也该闭关休息一段时间。 从小洞天回来身上伤势一直没好,之前再于莫三思一战,表面虽看不出来,内里五脏六腑都受了伤势,体现在表面便是头发更加白了。 啸风时常笑话这官再当下去,二十岁入土为安正好。 做官次要,修行才是通天大道。 将想法和顾念春说了,顾念春随意把手往肚子上一放,脸面迅速换上一副:“也就是说,你要把春江府交给我来管?” 痴心妄想。 民生之事由王为主管,鬼神之事归属于城隍,顾念春代管镇守府,只能督促修士。 “也行,既然镇守府暂且归我管,我便要提点意见。” 顾念春对赵玄处事方案没得说,但就运行一府机构而言,完全是摆设。 不管是校尉府还是镇守府,始终大猫小猫两三只,加上啸风与顾念春,总共才三人。 以三人之力管理一个府城并不现实,赵玄能做到全是这小子下手心黑,一个人一个人杀出来,没人敢在面前炸刺。 在的时候自然天下太平,一旦闭关时间过长,管理就很难实施。 “招人,必须招人!” 树立权威最好方式是分肉,当修士即享受修行市集带来便利,又在镇守府当差分红,先天上便会站在镇守府角度维护规则。 有人敢冒头,不用赵玄出手,这些享受既得利益的修士就能先一步将人挫骨扬灰。 武备堂教过组建衙门,赵玄并非不懂,高门大派出来的正经修士哪个愿意入职镇守府屈居于武夫之下? 就连散修都不愿意,招普通人除去处理文书又不能上场打架,属于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至于千户府剩下吏员,按照国法一个个治罪,居然没有一人可以无罪,左右都用不了,索性不用。 “你觉得可行那就办,人员交我审一遍即可。” 说完,拍了拍肩膀,忽然道:“明年若是科举没考上,不如来大都督府当正印官,推举你去武备堂修行一年,结业后当我副手何如?” 左右都是做官,不失为保底办法。 顾念春撇嘴:“文贵武轻,我堂堂举人出身到大都督府怎会是当副手,最低也得千户起步。” “哈哈哈哈,在春江府,镇守可比千户大!” 俩人说过些话,交代后便各自去忙。 顾念春要去联系同窗学子,以读书修士做底子,尽量将根基搭牢固。 赵玄则回到镇守府最深院落,豪气在聚灵阵放上一万灵玉,激发天地灵气。 拿出在小洞天所获取灵药,一株株炼化,修补自身伤势。 赵玄横剑于膝,浑身沐浴雷霆。 惊蛰主生,乃春天第一道惊雷,雷电过后万物复苏,不仅去除邪祟更有激发生机。 呼吸沉稳,细密电芒敷上每寸肌肤,深入血液经脉,排除废血,造出新血。 血污不断流淌,很快铺满一地,远远看去犹如一滩血池里面坐着浴血修罗。 痛,很痛,痛不欲生! 雷电修补生机绝不轻松,血管在不断破碎排出新生,除去心脏,浑身上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替换新生。 这种折磨,比宫廷内十大酷刑更加残忍,酷刑还能喊出来,修补不能喊叫,不能被打扰。 破坏浑身一体的气势则会导致功败垂成。 雷光泛起血色,更加炽烈击打,此时的赵玄已经被浓厚的血污包围,五官肌肤全都覆盖着重重血痂。 在某个时刻,心脏忽然停止。 无法忽视的死气逐渐弥漫整个身体,充斥整个屋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一天或许半月,惊蛰忽然发出铮然剑鸣。 犹如昏暗天际,划破一道春雷。 大雨落下,干涸心脏伴随雷声跳动,从微弱至有力,从细小至震耳欲聋。 心脏在跳动,雷声也在跳动。 血液从心脏带出,源源不断供给五脏六腑,此时的内脏不再是先前千疮百孔勉强维持模样,而是焕然一新,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劲有力。 一息、一刻、一个时辰……一天。 当天地阴阳交汇那一瞬间,浑身血痂突然爆开,赵玄睁开眼睛,骤然发出一声长啸。 声若狂雷,透过层层阻碍直达天际,竟也引发天地细小震动,云与风汇聚,在镇守府上空短暂下了一场春雨。 密室之内,赵玄伸出拳头握了握,感受强而有力的躯体充斥比以往更加强大力量,暗道这一场生死局没有赌错。 他赢了! 修复伤势方法有千万种,平和则有之,花费几年十几年的功夫慢慢细养,期间不与人动手,时常怀揣天才地宝,久而久之便可将损失寿命补回来。 但太长了,修行百年每一年都至关重要,不求长短,只争朝夕! 于是赵玄选择另外一种极端——炼体宗秘术,生死轮转锻体术! 炼体宗是道脉一种,不修术法神通,只修行自身皮囊骨骼,力求达到动念之间挥拳击山,一掌落下翻天覆地之威。 相传此功法修行到最高境界,可以将自身三魂七魄全部融入肉身,达到浑浊如一境界,到时候哪怕全身都被打爆打废,只要有一滴精血留存于世,自身就可借助这滴精血重新归来! 号称以体镇压世间万术! 赵玄能得到这门秘术也是机缘巧合,大都督府当时创立就有炼体之人参与建立,甚至还当过一任大都督,为了充实底蕴便留下秘术以备后来人可以传承。 然而秘术修行十分严苛,每修行一次就要在生死轮转,死在这门秘术上的天才不计其数,于是往后便被封存在藏经阁。 赵玄也是在得到惊蛰剑后,在指点下才寻找到秘术。 之前未修行纯粹是境界不够,生死轮转锻体术开篇便是:非拨云修士重伤濒死不可修习,违背必死! 条件苛刻,属于赌命一类,重伤濒死属于死,由死转生属于生。 这算修行成第一重,可增加自身躯体将近五成实力,第二重由生转死再转生,可增加自身将近一倍实力,须得见日境界方可修行! 挥洒灵气蒸发血污,感受冥冥之中寿命剩余,天地反馈,很快得出一个数字。 十五年! “十五年吗,足够了。”赵玄抚摸已经变黑的发丝,喃喃道:“见日境界寿五百,不会太远。” 说完,换上一套家居青衫,跨山长剑,推门而出。 秋叶从头顶洒落,纷纷扬扬。 “入秋了啊!” ------------ 第六十七章 校尉的死因 天高云淡,远来征雁南飞。 赵玄离开闭关地,走到前衙,看到一片人声鼎沸。 文吏书办行色匆匆,名路官员进进出出,俨然一副热火朝天。 这是顾念春搞出来的?人也太多了些。 单在前院地方就已经有数十人,附近官舍里人肯定很多,他只是要适当找些修行者整合利益,不是真的要把整个春江府管起来。 嘈杂事太多,烦事挂心头,对于修行无益。 顺着衙门走了走,随手叫住一个人询问,那人看了看挂在赵玄腰间官印与令牌,目光微亮,也不急着忙文书事,拱手听命:“属下恭迎镇守大人出关!” “无需多礼,给我讲讲镇守府架构人员。” “是。” “顾先生代掌镇守府后,有感无人可用,便去春江府各大书院、门派拜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召集许多有为之士查阅古籍编写规章,确立衙门地位。” 地位?赵玄若有所思,示意继续说下去。 “以镇守府为基准,上报朝廷获得千户府暂代职权,再与春江府衙门合议,自此以后,民生之事归于府衙管,涉及刑罚之事皆由镇守府管制,由府衙监管。” “因此顾先生在镇守衙门设立三司,宝库司对接修行市集、刑法司掌管凡俗案件、镇妖司处理修行妖魔之乱,属下正是刑法司之人。” 听完,赵玄温声道谢,目露思索之色。 其实无论顾念春将镇守衙门搞成什么样子,赵玄在此地必然待不长久。 在大周朝廷中的修士向来流传一句话:官职等级是虚妄,唯有境界才是根本。 朝廷疆域万里,每个地方总有乱子需要人,修士与普通人升官途径截然不同,普通人需要功绩要资历,修士不看着这些,只看中一点——境界! 假如赵玄此时是洞府境界,朝廷得知,立马就会派人给他升官,小小春江府怎能容纳一位中高层修士,省道都城、塞外疆土,有的是地方给他大展拳脚。 赵玄担心的是人走茶凉,一旦突破境界走上去,下一名来春江府接手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是好是坏无从定论,若是觉得赵玄行政举措不合意,甚至有可能全盘否定,推行属于自己一套规则。 那时候已经享受于这套规则的既得利益者,必然会再次碰撞,以生命做赌局,直到有一方认输。 就像赵玄来到春江府做的事情一样。 这热火烹油繁忙景象,终究是一场繁花梦。 不太真实。 该怎么将它留存下来,甚至扩散出去。 沉思,细想……有了。 培养一名后继者,让他在自己走后掌管春江府镇守,从而继续维持这片繁华规则,不过这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国师培养每一代大都督的样子。 想到这里,赵玄不由莞尔,培养后继者、即为建立派系,当后继者越来越多,争斗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 似乎不论何人,只要掌管权力无论出于何种形式最终都会这么做。 “天下人通病吗。” 赵玄顺着衙门去找顾念春,没找到,啸风接待了他。 “你这是什么打扮?” 眼前啸风不是猫型虎型,而是人形,八尺高的壮汉头顶着一颗虎头,身披黄金锁子甲,脚踩藕丝步云履,身上宝光华气熠熠生辉,秋日的太阳洒下,激发出一片金黄。 宛如天上神将下凡。 “哈哈哈哈,大胆凡人,见到本神君还不行礼!” 神君? 运起灵目去看,啸风身上妖气已被涤荡,精纯神力游走其中,夹杂着浓郁香火,混合出一股独有的神道香气。 这只猫已彻底血脉返祖,成为了山君。 不过是谁给它封的神? 一巴掌将啸风扇倒,赵玄问它:“怎么获得香火神力?又是偷?” “这话是冤枉人,香火神力哪能偷,是城隍爷许我的,祂老人家心善,封了我一个春江府南门门神,有天地诏令在的!” 作为一地城隍,主管阴司轮回体系,所能赚取香火数不胜数,分出一些凝聚神位倒也不算浪费。 不过为何是门神而不是山神,山君做为山中异类灵物,天生受到山林所钟爱,待在山林之中动念加持山林,双辅双成,几乎所有山君获得都是山神神位,就啸风一个门神,简直天差地别。 “哦,这个呀,是因为城隍只能管春江府内的城池,山林河流不归祂管,没有职权,所以封不得。” 说到这里啸风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脸,一脸期待:“你是镇守,又掌管千户府,只需要去府衙再盖个印,三印齐下封我当山神正好!” 想法相当美好,但不能做,封神之事一向由神道体系主管,除了天子明发诏令,任何人敢敢私自封神就是淫祠,会遭到天下诸神公而讨之。 尽管赵玄不知道为何春江府里山川河流没有神,但不能做就是不能做。 啸风点点头并不沮丧,“没关系,你以后给我封就行,我要做泰山山神!” 泰山山神?你小子还真敢想,要不把五岳一起分给你算了,尊你当五岳大神尊。 赵玄并未打击猫的梦想,拍拍啸风脑袋,询问顾念春去了哪里。 “哦,他去了下属南泽县,那里有一名校尉被杀了,正在探查死因。” 校尉被杀? 赵玄眯起眼,校尉在朝廷诸公眼里不算什么,但放在一县之地是主官,一府之地也是镇守府得力干将,赖以稳固权力之根基。 忽然死去刨除寿命大限已至,只剩下两个理由:妖魔作乱殉国而死;被人暗害莫名而死。 后者比前者要严重的多,不知道顾念春查出来什么了。 但愿不是大麻烦。 拿出通讯法器试图联络,这边才一运用,顾念春模糊影像便出现在半空。 “你出关了?” “嗯,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顾念春面色愁苦:“不是很好,校尉死的蹊跷,据当地所说是巡山的时候遇到大妖魔不敌而死,同时躯体也被吞吃,只留下半只手臂做遗物。但我去看了,觉得很不对。妖物杀人后要么吃要么不吃,吃就会吃干净,校尉是修行者一身精血大补,没有吃人妖魔会放过一丝一毫,那只断臂更像是故意留下的证据。” “询问过县衙相关人员与否?” “县令倒是热情,隔三差五请我吟诗作对,但每当提及校尉,言语中总有推托之感,似乎很看不上。” 这倒正常,文武殊途规矩,文官确实可以看不起校尉武夫,当时在云山县王为也看不起赵玄,直到真正展示实力才心悦服从。 赵玄终究是特例,更多校尉如南泽县一般,始终被压一头。 “问过朝廷没有,何时委派新的校尉。” “朝廷说暂无校尉下派,让镇守府自行决断,报个名额上去那边批了即可。” “也行,你有何人推荐可做校尉空缺,我随他一起上任。” 听到赵玄说要来,顾念春先是一愣,随即如释重负般吐气,他只是个读书人,平日与四书五经相伴,面对政务也是这几个月才熟悉。 调查死因实在不是擅长之处,将赵玄换过来办案,他去春江府处理政务实在甚合他意。 “有的,镇妖司有两名心光境散修,做事认真且不辞辛劳,出身无需担心是春江府本地人,当年他们师父还在白鹿洞求过学,算是知根知底。” “档案都在架阁库有留存,你去翻看就行,尽量快点来,这里的是我看得头疼。” ------------ 第六十八章 尸妖 两名散修,为一对师兄弟。 师兄叫做令狐重光,师弟叫做令狐继光。 名字取自于师父令狐光,意图为发扬光大门楣。 因为从小被令狐光当儿子养,令狐光又在白鹿洞书院求过学,便将文人气息传下来。 换而言之,两人都是儒家修士传承为底子,掺杂些奇门九流手段,能被顾念春招来不稀奇。 “怕死吗?” 见面第一问不是问忠君爱国什么朝廷,乃是问校尉要面对最根本问题,是否怕死。 在大都督府上一直挂着一句话:贪生怕死勿入斯门,升官发财另寻他处。 校尉正压在妖魔最前,为守护一县之人平安,绝不可贪生怕死。 令狐重光表情庄重:“不怕,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救万民于水火而死,死得其所。” 令狐继光也是这般:“我师兄弟与顾先生兴趣相投,以顾先生为榜样,顾先生都不怕,我们没有怕的道理。” 话说的不错,至于境界,倒也确实都在心光境界,用来充任一地校尉是足够。 问题是,选谁去。 师兄弟两人都想去争这个位置,再将对方留在春江府城修行,拳拳之意兄弟情深,在这一点上倒像是武夫爱护同袍。 试了一下两人手段,师兄弟俩境界并无差别,同样师父教的模板如出一辙,选谁去都行。 那就选年龄大的吧。 “令狐重光听令,今有南泽县校尉一职空缺,为民生大计,汝功绩甚佳可堪大用,特任汝为南泽县代校尉,切切此令,勿违!” 令狐重光躬身行礼:“属下接令,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之!” 赵玄点点头,示意两人有什么话就说,宜早不宜迟,明日就会去上任。 得到任命的令狐重光脸色大喜,自从顾念春改革以后,所有校尉所获工资灵玉仍由当地拨款,但同时镇守府念其劳累,特意每名校尉每月补发二百枚灵玉做津贴。 相比于县衙克扣,二百灵玉实打实到手,一年便是两千四百枚灵玉,俨然不菲。 莫说是校尉,就连许多散修一年到头也挣不到这么多灵玉,令狐两兄弟一直在被灵玉所困扰,因此在得知镇守府招人后毫不犹豫应招。 镇守府官吏一月一百灵玉补贴,两兄弟加在一起,便是一月三百,另外顾念春还改了斩妖除魔报功之事。 简而言之,妖物杀的越多,能获得灵玉便越多,这让承接师门重担的令狐重光分外满意。 干上几年突破境界,存上灵玉就可租个风水宝地招收弟子,将师父所传门派发扬光大。 一夜无话。 赵玄从架阁库出来,伸了个懒腰。 昨天晚上他在翻看最近处理案子,避免有徇私寻之举,人多眼杂,难免会进来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小事有几件,大事没有,勉强算符合心意。 留下啸风看门,叫来令狐重光,两人坐进传送阵,在极度炽热中去往南泽县。 南泽县顾名思义,在县城往来有一大片沼泽,野草丰茂水妖纵横,传送落点正建立在此处。 刚落地,一缕剑光便透体而出,斩杀一条藏在沼泽里想要偷袭的鱼妖。 在鱼妖死后沼泽里各处传出异响,持续很短,不一会儿就归于平静。 那些异响都是藏在暗处的妖物发出,鱼妖是试探,一旦察觉出传送阵落点之人实力不济,暗地药物便会一拥而上将人吞干抹净。 此地,很乱! 行走在沼泽中,无处不在有妖物暗地窥伺,不上前也不退后,远远吊在安全处,像藏在角落里的毒蛇。 令狐重光初时惊讶,随即便惊喜起来,对于他来说妖物越多越好,一只二境妖物津贴二十枚灵玉,三境妖物津贴一百灵玉,再算上妖物本身价值。 这哪里是妖魔纵横作乱之地,分明是灵玉矿脉! 全杀干净说不得能有几万灵玉到手! 杀气透体出现,令赵玄不由得侧目,杀心这么重不像是文人,更像是邪道修士。 途中处理几只妖魔,到将近正午时分两人来到南泽县县城,县城之内布局与云山县大同小异,只稍微大一些。 顾念春带着南泽县令等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等候。 “下官南泽县令拜见镇守大人!” 南泽县令是个老头,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子,说话间眯起眼睛,不时有精光闪过,证明此人是基于政务磨砺的老油条。 “不必多礼,去看看尸体。” “额!是!”这话一出让本来准备宴席邀请赵玄入席吃饭的南泽县令不知道说什么,赵玄有令又不得不听从,便只好出一起去当地校尉府。 因上任校尉在南泽县待了五年,校尉府积攒了不少办事吏员,同时也修缮校尉府,使它总算像一个衙门样子。 “拜见镇守大人,大人神威盖世!” 听完赵玄一脸古怪,转头去问顾念春:“你教的?” “不是我,是他们自个排的,以往南泽县也来过镇守巡视,当时便是这么叫,久而久之传下来。” “这话太过,往后不许叫。” 领头的校尉府吏员连忙点头答应,心中暗道这名镇守看起来凶巴巴,不好应付。 来到停尸房检查断臂。 断臂断茬处并不平整,有细密排布的牙印,牙印上缭绕着妖气,分外醒目。 “可还有遗物?” “有的,这个袋子里面放着从案发地找得东西,校尉武器令牌俱在,还有一撮妖物留下毛发。” 打开袋子,武器令牌平常,唯独那一撮毛发,赵玄总觉得有些熟悉。 细密而长,不太像是妖魔遗留,更像是人的头发,在毛发顶端还能看见些许发囊。 这让更加确定,为人的毛发。 毛发带有妖气,这场校尉被杀案是修行妖法的人所杀,又为什么要留下细节故意让人发现。 一时半会想不透彻,索性不去想,拿出镇守官印,勾结县衙国运民心,投射至毛发上。 顿时,毛发生出变化,附着的妖气扭曲凝结空间,幻化成一张面容枯瘦,形如干尸,嘴角上下长出两排尖牙的模样,正对着虚空处仰天长啸。 “拨云境界尸妖,南泽县坟墓在何处?” 赵玄沉声问道。 “啊,我们南泽县不设坟墓,有人死就沉到沼泽里面拱鱼虾吃,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南泽县令回应。 “麻烦了。” 赵玄说出一句让人胆战心惊的话:“尸妖生长于尸气浓厚之地,绝不会单独出现,出现尸妖,只代表一件事——那便沼泽便是养尸之地,恐怕你们投进去的尸体,都成了尸妖!” 更为严重一点,尸妖为人死了之后化形而生,为活着之人的先祖,逢年过节,如清明端午子孙必会祭拜,祭拜则会产生香火愿力,顺着血脉联系涌入尸妖。 简而言之,尸妖相当于一部分鬼神,杀之艰难! “莫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坏,或许只是一具尸体得了灵气由感而生,流窜到了南泽县。” “但愿你说的对。” 赵玄平静道:“是真是假,沼泽地一观便知。” ------------ 第六十九章 请君入瓮 “大人,时至正午,下官在春华楼略备薄酒,还请赏脸。” 南泽县令笑脸相迎。 赵玄温和回应:“不必费事,正午阳气充足妖邪退避,尸妖在阳气下无法行动自如,去探查刚好。” “但是……”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莫非县令要和我等一同去?” 南泽县令不断摇头摆手:“下官一介凡俗杀鸡尚且费劲,焉能应对尸妖鬼祟,自当仰仗大人神威!” 然后便恭敬得送赵玄一行人离开县城,直到彻底看不见身影才端起老爷架子慢慢踱回去。 沼泽很大。 到处长满了芦苇草,水鸟在里面栖息,听到有声动静也不惧怕,只是用发红眼珠静穆盯着来人,近了、便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嘎哈声,脸上甚至勾勒出颇为人性化的笑。 望之生怖。 “妖气感染,将近化妖。”顾念春捉住看了很久,面色凝重,之前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南泽特产鸟类,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一回想,细思极恐。 沼泽地内鱼妖众多,没道理能生出鱼妖,以鱼类为食的鸟类生不出妖物。 既然两类族群都可化妖,更多栖息在沼泽地中的族群,甚至经常捕食鱼鸟的人类,是否也含有妖气到达变化边缘? 细思恐极。 转头去看赵玄,看那神色表情与自己并无二致,显然想到一起去。 “先找出尸妖踪迹,余者暂且放在一边。” 取出那撮毛发,鼓荡国运,一圈圈波纹荡开,四处寻找着气息相仿物件。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地方很快便在百里开外被找到,而当众人找过去时,无一不被眼前偌大尸群所震撼! 鸟妖、鱼妖、蛇妖……以及人类尸体汇聚成的尸群! 安静待在遮天蔽日的芦苇草中,像是庄稼、风一吹过,放眼望去全是露出半个脑袋的尸妖。 “这怕是有两百之数!”令狐重光吞咽口水,觉得灵玉也不是那么重要,有钱赚是一回事,可也得有命花! 他境界为三境心光,远远看着尸群,起码有二十几只尸妖散发出的气息让他胆战心惊。 毫无疑问,每只尸妖都比他强! 那么…… 他看向赵玄,心里很想问,要不咱们走吧,三人之力如何能对抗一整个尸妖群。 回到镇守府,号召春江全地修士一同来斩妖卫道,才是最优上之选择! 赵玄目光沉寂,“有诈,预备战斗吧。” 妖气,在感知中妖气凝结成一条细密渔网,在三人靠近后悄无声息笼罩,显然这是一种局。 请君入瓮之局。 有人知道国运可以复原景象,便特意斩杀校尉引起顾念春注意,再留下尸妖毛发,继而再引出赵玄。 毫无疑问这场局是为他赵玄而设定,他不来南泽县,顾念春就一如既往查不出来消息。 “趁现在尸群还未醒,你我合力击破壁障……” “不是壁障问题,是有人在尸群背后,你我若全力击打壁障逃走,他必然会趁势偷袭,除非……”赵玄转头去问令狐重光:“你一人可以抵挡偷袭与否。” “总该要试一试,绝不坐以待毙!” 顾念春坚持,赵玄点头答应,两人合力去破妖气,留下令狐重光戒备,才刚刚挥洒攻势,眼前一大片妖气便被消融殆尽令俩人都顿感意外。 “走!” 赵玄当机立断叫来令狐重光,三人一起往尚未合拢的洞口中冲去。 近了,更近——咻! 数十道凄厉响声突破空气,划出细不可见的灰气,在三人转身无法及时处理时,猛然攻来。 四面八方皆有,一来便向穴位下手,赵玄只得回身出拳,以刚烈气息击飞偷袭,人在路上停留了一瞬间。 然而便是这一瞬间,使得落后顾念春两人几步,妖气云散雨收迅速在身前合拢,竖立在中间隔开双方。 “我就知道。”赵玄摇摇头,语气轻松:“本想留你二人做个助力,也罢,一人就一人。” 顾念春惭愧无地,其实他能想到有人在背后控制尸妖,能想到突破壁障那人必定会出手,但他觉得若是现在不冲,围困在里面接受尸妖一波一波袭击,最终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 然而,却忽略了赵玄身份。 尸群巴不得放旁人离开,赵玄身边助力越少,杀起来便越轻松。 “对不起。”他说。 “无事,你且回去镇守府,该怎么做便宜行事,途中不要被偷袭。” 说完这句,赵玄提起灵气骤然跃入空中,以更高视角俯视尸妖群落,过会,对还在停留不愿走的顾念春轻松述说:“走,你们两人一起做传统阵回去,我一人可以处理。” 说完便再也不理会他们,将目光投向尸群中明显高大、更像人几分的尸妖。 尽是拨云实力。 还行,不算棘手。 “出来谈谈?有何要求你都可以提。” 话语回荡沼泽地,半响,除去渐渐苏醒尸妖怒吼,便再无回应。 本想引出暗中偷袭人,随后以雷霆手段杀之,以求力保在应对尸妖时无恙,奈何偷袭之人并不傻。 赵玄能确定人就在这片沼泽地,苦于找不到。 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一个比一个能藏。 水汽,逐渐重了起来。 尸群将醒未醒,趁着这个时机,赵玄自半空向下出剑,剑刃鼓荡云峰,延长至数米长剑气,迅速坠落。 甫一落地,尸群中最先接触尸妖顷刻间消融,剑气蔓延生成雷电,在沼泽水汽加持下,迅速覆盖住整座尸群。 噼里啪啦电芒声响彻不停,远远地能闻到一股股焦臭味道。 风大了起来,狂风伴随雷电,落下小小阵雨——使得原本有些干枯的沼泽,水分逐渐充盈起来。 呼风唤雨、驱雷掣电。 雷电之力最好使用的地方,无疑是水气充足之地,雷电会附着在每一滴水汽上,挤满整个空间。 “既然你不出来,赵某便只好请你出来!” 妖气可以阻拦人物出入,阻挡不了水汽进出,数息之后,环绕在外的沼泽地逐渐干涸,围困住地方雨水变得更大。 纷纷扬扬,已凝聚成一座小小湖泊。 倒影出几张,截然不同的影子。 “啧,不愧是远近闻名的赵剑仙,手段果真行云流水,如此天资俊秀人物在下今日可一会,实乃邀天之幸。” 说话间四名浑身裹着黑袍,手持法器的修士出现,以站在东方的黑袍人为主,语气轻挑:“我得知道你的战绩实力,以心光斩杀见日妖龙,以拨云在小洞天硬撼鬼神逆转乾坤,更是实打实依靠自己本事斩杀伪洞府修士莫三思,战绩不可谓不彪悍。” “想要杀你,便不能单打独斗,更不能贸然击之,于是……一场局便诞生。”黑袍人言及至此,语气忽然高傲:“你看这些尸群,足足二百之数,觉得多否?哈哈哈,一点都不多,这六百里沼泽地,自南泽建立伊始两百四十七年,不知投入多少尸体,在下都数不过来,就算十具尸体才能养成一具,在这沼泽之中,也有上几万尸妖。” “你再强,剑气总归有耗尽时,而吾等所控尸妖不计其数,相差悬殊之际,你不如许下心魔天道大誓,永生永世奉我等为主,便可放你出去,共博天下之机会!” 一番话激扬万分,更是鼓舞心神,黑袍人很自信,换他们任何一人与赵玄对上,无疑是死路一条,但在这群尸沼泽,有宗门符令在手,只要愿意随时都能调拨兵马补充。 真正做到,生生不息,杀之不绝! ------------ 第七十章 无处可藏身 局面很不利。 以一击众并非没做过,如在小洞天内运行秘法汇聚血气,越杀越强,越强越杀,最后硬生生突破境界限制,获得不下于见日常态战力。 此时非彼时,这些尸妖肉身干涸并不存在血气,唯有尸气妖气游荡于其中。 秘术可以吸取,同样能增强战力,下场绝对会被妖气尸气感染,沦落成半人半尸。 为一时之盛举而损毁道途,不可取。 便只有一计可行,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甭管尸群怎么攻击,下方四人无疑是操纵者,杀之,使得不能重新召唤新的尸妖,难题不攻自破。 想法已定,赵玄心思一动,开口回应:“倘若赵某愿意,你们是否真人遵守协议放赵某离去!” 听到这话下面的黑袍人愣住,纷纷觉得像是在做梦,不论从谁嘴中打听,赵玄在印象中始终是容不得丝毫沙子的硬骨头,臭脾气,对邪魔妖道毫不手软,宁死不屈服。 怎么一到他们,却反而言听计从? 莫非是祖师庇护? 想不透彻,黑袍人心中仍有戒备,当面对此巨大馅饼心中忍不住欢喜,赵玄整合春江府修行集市,与名震天下的万宝楼达成合作,别的不说,灵玉绝对管够。 而有了灵玉还在南泽炼什么凡人尸妖,直接出高价收购妖物修士尸体,这对以尸体作为修行之法的他们来说无疑是极大吸引。 “可行,但你要先报以诚意,先将你手中剑投下。” “好。” 惊蛰剑迅速落地,插在松软泥土里,不断轻摇晃。 还真把剑丢了? 据他们所知,兵家修士一身实力全在兵器上,手中没有兵器天然落人一等,果断投下兵器不丝毫拖泥带水,看来是怕了。 也好,懂得惧怕才好操控,念及至此,黑袍人生出轻视之心,“站这么高作甚,落在地上起誓罢。” 眼见赵玄规矩落在地上,浑身灵气鼓动,显然是要立誓的样子,黑袍人心下大松。 然而下一刻,几人一副见鬼样子,赵玄根本没有落在地上,那只是一道灵气汇聚虚影,真人全然消失在沼泽之中,就连他们熟悉沼泽也无法发现。 更为惊恐一事,落在地上的惊蛰剑无人自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向最近的黑袍人。 黑袍人脸色大变,顾不得去想人为什么不见,极速念咒唤来尸妖抵挡剑势,同时更往身上加护法术,再与尸群调换位置,力求自身无恙。 惊蛰一击落空,后势不足,在斩杀两只尸妖物后便颓然落于地上,还未等黑袍人松卸,狂暴凶意猛然盯上他。 “又来?你真当老子好欺负!” 黑袍人运起术法,与一头尸妖共享妖气境界,打算硬憾赵玄一击。 然而,一击既出,打的并不是他,而是相对最远之处站在北方脚落的黑袍人。 北方黑袍全然没想到明明击打南方,目的却在自己身上,前提之下躲避不得,只好将法器术法激发最大,硬接赵玄一拳。 不过武夫一拳而已,没有剑算什么。 怀揣着这种心思,旁边的人没有及时帮助,于是便看到,一拳穿心! 收回右手,赵玄握住掏出来的心脏,一把捏碎,随即再次出拳。 狂暴气浪侵略如火,拳头落在北方黑袍头上,对方顿时爆开,炸成一地血花。 四人之阵脚,已死一人! 眼看着赵玄如此凶残,剩下的人莫名觉得胆寒,先是好言委曲求全,再声东击西乘人不备偷袭,丝毫不讲究武夫脸面,全以杀人为基准。 这种人哪怕能打过,可那一拳穿心一拳爆头,给人留下印象实在太过恐怖。 简直是一只既狡诈又凶残的人形凶兽! 他们有那么瞬间想要逃走,想着干脆解散尸群,放弃这一单买卖,但随即觉得实在太过可笑。 不过死个人而已,场面是凶残狂暴,可他们谁人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淌出来? 对于凡人手段不见得比这个轻柔。 “好好好,好一个当世镇守,好一个忍辱负重,死来!” 吼声中,尸群终于动了起来,动若野兽奔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牢牢锁定目标,一旦察觉便悍不畏死扑来,就算被斩断手足、砍掉投了,剩下的躯体也在驱使下继续奋战。 只得挫骨扬灰。 收回惊蛰剑,赵玄信手挥洒,每挥动一次便是一股狂暴剑气,然后只是在尸群身上造成不大不小伤口,随即被修复。 尸群被连接到一起,共同分摊伤害,尽管每一剑都能重创它们,但互相分摊伤害,就是不死。 让人恼火。 仍得斩杀三名黑袍人,废除连接术法,然而因为前车之鉴,三人都对赵玄很提防,但凡发现有往自己动手迹象,便果断释放术法与某只距离自己很远的尸妖换身,总之绝不让人摸到一片毫毛。 耗,也得耗死赵玄。 他们就不信区区拨云,尚未转化阴阳,真能无穷无尽挥洒灵气,迟早有耗尽的那一刻,不必急于求胜,耗尽就行。 甚至,他们还做了稳固之事,就是这样隐藏在外的第五个黑袍人招来,填补空缺,继续维持尸群。 谨慎,太过谨慎,再次击杀黑袍人无果,赵玄忽然想到一件东西应该能够奏效,恰好他向来是喜好把东西全带在身上。 于是,拿出一枚自婚丧嫁娶庙系中获取的铃铛。 摇了摇,铃铛清脆叮铃,释放出特殊韵味,在韵味包裹下,一个大活人便眼睁睁在眼皮子底下消散不见。 真正彻底不见,感知不到灵气、感知不到投放在身上的定位法术,如同此人从来没有在过,一切只是自导自演闹剧。 “这不可能!” 黑袍人内心难言恐惧,能看见人再强大也不强大,看不见人,便如高悬在头顶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收割性命。 “师兄,唤灵罢!唤醒尸妖灵智,你我这般这般……” 传音入耳,这话提醒黑袍人,他点点头,四人运用术法招来浓厚尸气阻挡周围,同时解放灵智,于是,黑袍人消散不见,只留下二百余头闪烁智慧神色的尸妖。 黑袍人并没有走,他们隐藏在众多尸妖中,随尸妖动而动、随尸妖停而停,面孔狰狞,瞧不出破绽。 闲庭漫步踩踏水波,赵某手握铃铛,自身处于奇异境地,在现世,又不在现世,冥冥中可窥见一条奔涌不息的黑色长河,河中沉浮着无以计量哀嚎之人,河水每一次冲刷,河中人皮肉都会被剥去,然后在短短瞬间长成,再次被冲刷。 在河的两岸,长着一片猩红色的无叶花,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轻轻摇晃。 这是、忘川河与彼岸花?! 我怎会看见阴曹地府? 赵玄想了想,决定先放在一边,鬼神力量难以讨究,破处面前危局才为正理。 两百余头尸妖,想找出隐藏四人在摇动铃铛前很难,摇动铃铛后并不难。 在特殊韵势下,他能看见魂魄,尸妖为尸体化妖,本身就算存在魂魄灵智,亦为残缺,四个魂体饱满混在其中,截然不同观感想让人不发现都难。 迈步靠近一只尸妖,挥手斩落,霎时身体一分两段,并无被尸妖群分担,露出属于活人的热血肝胆。 撒落一地,腾腾冒着热气! 赫然是一个经过伪装的黑袍人,赵玄暂时露出身形,停留在原地,温和轻声:“请诸位赴死。” 言必一步踏出,身形再次配掩盖,徒留下三个黑袍人惊恐万分。 “师兄,要么逃,要么就把师父请出来与他拼了!” ------------ 第七十一章 尸傀脉 “师父不能轻动。” “不动就死!” 铃铛响起催命,剑刃划破喉咙,带走残存性命。 黑袍人仅剩俩人,便终于下定决心。 诘屈聱牙诵经声不绝,带来邪意深重,赵玄加快脚步,不断出剑试图打断经声。 然而,诡异声音自出现便不再受人控制,两名黑袍人退出尸化,木然着脸,生机沟通一处无名空间,躯体被掌控,体现在外瞳孔只剩下两粒针尖似的白。 瞳孔人性化瞄来,透露沉重恶意。 “就是你让吾徒儿拼死呼唤?” 太阳遮蔽,灰黑云气缭绕,阴沉沉又晦暗的沼泽,五名黑袍人共同出言,形如厉鬼。 两只活人,三具尸体被唤起拼凑,俱狞笑不止。 “吾在你身上闻到了鬼神气息,你是哪位鬼神眷属?” “我能看到你。”赵玄如是说。 在他的视角里,黑袍人灵魂被勾连到某处空间,那个空间不属于人世,不属于现实,更像是阴曹一类。 那里摆放着一具桃木棺材,上面缠满符纸锁链,想来、就是它的真身所在。 “看到吾,看到吾……好一个能看到。” 声音桀桀怪笑起来,满怀恶意注视:“探查阴阳两界,你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不一定是眷属,该是使者…承载鬼神一部分力量。” “不,不对。”声音顿了会,又道:“还有小天地气运。你藏得很深,但脱离不了吾的眼睛,好好好,好宝贝,这样…” “你拜吾为师,奉吾为主,吾就放过你。如何?觉得不够?吾尸傀脉门主之位也能给你,你考虑一下。” 前倨而后恭,显然在赵玄身上发现了某种不得了特征,它并不想杀人,莫说五个徒弟,五十个、五百个徒弟都比不了赵玄一人在它眼里价值。 那就是——重活一世! 在短短瞬间它已经制定好计划,并且确定有将近八成复活机会,只消要复活成功,便不用永生永世待在镇尸棺材里苟延残喘,可以突破境界、可以永生不死、可以追求仙人之力,这一切的一切,它要赵玄能够认可它,心甘情愿将拥有一切给他。 当然,它不能这么说,只能善意哄骗。 赵玄神色如常:“不够。” 是不够,不是不行。 声音又笑,潺潺诱惑:“莫小看吾之一脉,自千八百年前传承伊始,杀敌灭仇,积攒下无数尸体,你所看到的二百尸群是小数,沼泽也只是门派养尸地之一。” “不但如此,你若继承门主一位,我可传你真正秘法,秘地,使你找到埋葬先祖师之灵地,每名祖师境界皆不低于山河。甚至你还能得到秘箓,传自上古时代的六天……” 话语戛然而止,似乎察觉到失言,声音不再抛出积蓄,转而真诚邀请:“来罢,只要你应下,不仅安然无恙,更能一跃而至修行顶层,控万尸而诛强敌,御群妖而镇神鬼,此等威势,你难道不想,总比你一步步修行望不到头、看不见路,最终摔死在山下来的痛快。” 这一大段话,让赵玄敏锐察觉到重要信息,这个所谓尸傀脉传承久远,似乎更与六天故气时代有关系。 或许,是当年残存下来东西建立的道统。 但不可否认,声音描述极为诱人,不需奋力修行就可以一跃而至山河,更掌控所有养尸地,举手投足间便是无穷无尽尸潮,全然不下于一个省的武力储备。 但凡一个散修听闻,绝对忍不住想法,莫说拜师,为此杀全家都可以。 赵玄露出思考神色:“但是练尸为大忌,让天下人知道,我还怎么做官。” “怕什么,得到门主之位便舍弃官员又如何?潜心修行日子,待稳固境界从山河继续破镜,那时候携万千尸群出击,所谓朝廷安能不认命?莫说镇守使,裂土封侯亦在情理之中。” 传承境界修为还能破镜,这一脉的手段有点恐怖,赵玄忽然想到,能有这手段,所谓尸傀脉不可能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刚才黑袍人说呼唤师父,也就是说二人是师徒关系。 在这师父之上肯定更有人,门主怎么也传不到他手上,简而言之——这鬼东西鬼话连篇。 说起来,赵玄觉得自己命运太过坎坷。 但凡是个鬼神,或是修行秘密一道,只要发现察觉他,总会想方设法篡夺他的身份、想要获取一切。 姥姥的,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刚成熟的蟠桃,明晃晃挂在树上放光,而且离地还不高,只要有人路过都会忍不住想要摘下来。 “唉,世事无常。” “缘何叹气?” 赵玄眉头微微一挑,方才感应过实力,对面境界很古怪,五人尸体只是在拨云,但沟通的那处棺材却散发着恐怖气息,最低最低不下于山河,顺带着这五人也有了山河气势。 没有特殊加持,不敢再损耗所剩不多性命,这怎么打! 若能智取最好。 “关键是我之前向神君许过愿,神君才照顾与我,你看这物,便是神君赐予。” 说着拿出铃铛,晃了晃。 感受到独特韵味,附身声音低了不少,似乎带着某种害怕:“这是轮回神器!不应该,不应该……到底是哪个阴曹鬼神这么大胆子敢把本命神器给出?!” 难道是鬼神转世? 声音已经变得惊恐,鬼神这东西,只要香火信仰还在,便杀之不尽斩之不绝,更为吊诡的是甚至还能转世修行。 若此世无法修行到高境界,便死了之后重新回归本源,等待再次重修,若是成了,便可以人身斩出鬼神道,以一统二,两相加成在同境堪称无敌。 在这其中,以轮回道的鬼神转世最多,毕竟投胎转世就在掌握,也不必惧怕每次投胎的灵神缺失,以至于许多名震天下大修士都有神道背景。 天资卓绝、气运不凡、小小年纪当上五品官、手握轮回神器,怎么看都不像是凡人能养出来。 越想,声音越觉得慌,以它现在的本事一巴掌即可拍死面前人,但,破坏轮鬼神转世重修,死后一趟归为神道,必然跟它结下梁子。 阻碍道途,杀人灭运,乃是不共戴天之仇,用五个废物徒弟的命去换,不划算、不划算! 就算用来哄骗试图以死转生,突破生死大限,那时候复苏是它还是鬼神便难以得知。 大麻烦! 声音沉寂无声,最后才干巴巴道:“既然你有眷顾在身,吾便不多做主张。” 说完作势欲抽回去,却惊恐发现通道并未被关闭,一道无形锁链捆住空间,死死将它拉扯在阳间。 赵玄摇动铃铛若有所思,能够窥见阴曹地府,可以定住阴阳通道,这枚婚丧嫁娶铃铛,比想得更有妙用。 更能封禁气息,随着铃铛不断摇晃,停留在阳间附身于弟子的声音已经说不出话,尽力想要往黑袍人灵魂更深处缩,然后始终逃不出铃铛锁定,于是便被无形大手抓出来,汇聚成一团,封锁在铃铛里。 藏在阴间无明处棺材发出阵阵怒吼,锁链符咒不断震动,像是想要顺着通道突破过来,最终偃息旗鼓。 认命。 剑刃收割最后性命,遗留下最后一人询问:“这场局是谁做的,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不残酷死法。” “是…白山派的人!就在春江府,我可带你去找他们!” 尸体两断,赵玄揉了揉额头,喃喃道:“白山派。” ------------ 第七十二章 财可通神 白山派要处理,沼泽地尸群也要处理。 上万尸体埋葬于其内,更带有水妖鬼祟,久不处理必成大害。 在杀死五人后,尸妖之气并没有被破,主动权从黑袍人操控传给尸群。 它们不管那么多,有活人在眼前,定要吞吃干净,再然后……唤醒沼泽全部尸妖,冲进南泽县,见一见不孝子孙。 再,吃了他们。 吃掉血脉羁绊,便象征着再无拘束,从此就可真真正正做尸妖存活,不用再端着人架子。 吃! 面对汹涌而来的尸群,赵玄高举宝剑,汇聚四方水洗雷霆,待到再也积蓄不住,尸妖到了眼前,便猛然一掷。 方寸之间,天象变化,水还是水,狂暴无匹雷蛇人性化游走,不断穿梭在尸群,每次穿梭,都能加重尸妖伤痕。 秘法并没有在它们身上消失,伤害依旧在分担,却也很好解开,只要都同时受伤,不管如何分担都不起作用。 于是,水里传来阵阵焦香和惨叫。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是南泽刘家人,我是好的!” “愿意弃暗投明,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这些鬼祟尸妖哀求着开口,将自己带入受害平民,衬托赵玄反倒像是个无恶不作凶恶之徒。 赵玄充耳不闻,静静等待尸妖死去,有铃铛摇晃,尸妖找不到他的踪迹,便只得无奈狂吼。 最终尸气溃散,仓皇倒地毙命。 剩余尸气让太阳一冲,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百尸妖并非结束,通讯顾念春直春道:“以春江府为名发布赏格,南泽县尸妖众多祸害民生,今赏之,赏格你看着来,不要亏本。” 收到消息的时候顾念春刚到镇守府预备召集人马救援,还想着希望赵玄能多撑一会儿挺到人来。 依者通讯气色语气,似乎围困已被解决。 “好,我这就去办。” 沉默一会儿消化信息,顾念春点点头,他已经召集不少修士,本想着此事尽量不能让外人知道添乱,既然赵玄脱险便无需隐藏,直接发布告示,无论何种身份地位,只要斩杀尸妖即可来他这里换取灵玉与修行材料。 榜单发布,春江府修行界一片哗然,有万宝楼兜底并不担心春江府付不起灵玉,万头尸妖埋藏,就算一头尸妖只得二十灵玉,也有二十万! 并且境界越高,给赏格越多,最低总额绝对不会低于五十万灵玉。 五十万灵玉,都能找个天门境大修士出手一击! 赏格格外丰厚,才得知后不久,春江府各地修士便三三两两动身,待到消息传递到其它府县,也有许多修士坐不住,呼朋结伴坐传送阵到南泽县。 一时间,小小南泽县汇聚三府之修士,到处有高来高去之修士,惊得南泽县令三魂吓掉七魄,许久呐呐无言,生怕修士一怒之下杀百姓、灭城地。 南泽县校尉府,空地,人群来来往往布置招呼,县令忙前忙后全然不现百里侯气度。 天见可怜,修行老爷个个手怀利刃,生怕一个没招呼好就杀心自起。 赵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怕,他们不惹事。” 南泽县令满脸苦笑:“大人,爷爷、祖宗!话可以这么说,可事不能这么做,一个没招呼好您在还可以镇压,您要是离开,那人折返回来教训,岂不是白挨一顿打。” “无妨,闹事随他闹,非得不要性命管他做甚。” 随着镇守府合并千户,春江府衙听命,一手掌握修行资源、一手掌握各地民生,镇守府虽名为府,实际上都能相当于赵玄一人之封地。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皇帝圣旨传到这里,也没得赵玄一句话管用。 如今愿意待在春江府的修士,哪个没享受过镇守府恩惠,都愿意维护秩序。 有人捣乱不用镇守府出手,消息刚传出就有修士抓人来换资源。 财可通神,为世间永恒之真理。 顾念春拿账本过来,摇头晃脑:“你也太大手大脚,灵玉好不容易才收了盈余,一场降妖会就全放出去,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灵玉也好,修行资源也好,在赵玄观感里当用则用,存在手里追求账面数字不妥,唯有用出去才能发挥效用。 这不,随着灵玉洒出,不论散修还是道统,甭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见到赵玄无不道一句:“赵镇守。” 俨然之前杀的血海横流全不被人放在心上。 “我看好你,去吧。”拍了拍顾念春肩膀,赵玄面带鼓励。 杀尸妖并不可一拥而上,互相之间需要计划,事前要堪定地理方位,寻找尸群躲藏地。 更要规划区域,何时何地需要何种境界,一一细则皆要讨论,并非脑子一热号召人冲上去胡乱开杀。 此等琐碎事情,自然由镇守府二把手出面,赵玄则在想另一件事情。 怎么找到白山派弟子,杀干净! 他报仇向来不喜欢隔夜,一般当场就报,除非实在打不过才会隐忍。 白山派经过调解,不可能派出比他强很多的弟子来杀他,最多最多,不过是些见日境界带紫银符箓的修士。 很棘手,并非不能处理。 然而令人恼火是找不到白山派踪迹,至于黑袍人所说地方,他去找过,白山派已经不在,徒留下一地机关法术。 略微沉思,轻敲桌板,得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找人询问。 点苍山,明玉。 双方之间互相成仇,定然有追踪之术,以备双方弟子遇到能够及时扑杀。 沟通点苍山,几乎在消息刚传过去瞬间,明玉声音就迫不及待回响。 “赵玄,你终于通讯我了,我在点苍山好无聊啊,师父那个坏老头又让我写修炼心得,七日一篇不能少于五千言,写的好烦啊!你让书呆子帮我写吧,他是举人,肯定喜欢写。” 明玉说了很多,赵玄耐着性子听完,夸奖几句待明玉开心了,才说出白山派的事。 “又是这群孽畜,真是阴魂不散,狗一般得记仇,全无修道者清灵之气。”明玉气鼓鼓的:“都怪师父老头把我拉走,要不然在小洞天外我是想传你追踪术法,待会我就去钓他鱼。” 一番折腾,最终结束通讯,获得一门专属于追踪白山派、化云宗的术法,原理很简单,某位点苍山祖师将双方仇恨截定出来,并发下大誓愿,以自身性命为祭,惟愿得之白山派与化云宗踪迹。 运行术法,便是沟通那位以死献祭点苍山祖师,从祖师那边得到消息,从而锁定双方。 “以命献祭,仇恨当真深刻。” 运行术法,全神思索沟通冥冥中点苍山祖师,过后不久祖师给出回应,结果算是不错。 就在南泽县,便有一位白山派修士踪迹。 赵玄豁然起身,看向校尉府中某一处。 “送货上门,找死!” ------------ 第七十三章 道德绑架? 在第一眼注视到赵玄走过来,白山派修士并无惊慌,同旁边修士起身抱拳行礼。 “赵镇守。” 声音不小,吸引住周围人注意。 平缓注视,在术法指引下泄露坐标的白山派修士很寻常。 没有穿着白山派标志性法衣,没有大门派修士高高在上气度,没有很高境界,甚至可以说得上穷酸。 浑身衣物饰品加起来不超过二百灵玉。 很标准的散修打扮。 混迹在本来就是散修的人群中,似泥牛入海,瞧不出半点儿不同。 很有心。 到底是名门大派出身,实力虽然不济事,但脑子没有一个蠢,但众人对名门大派理解,无一不是仙气飘飘身穿华贵衣服,举手投足间挥洒富贵,看都不会看散修一眼。 怎会自降尊贵,穿劣质衣物和散修混在一起? 若是有人无辜指认散修是白山派修士,这在众人看来,无疑是莫须有事情,会让他们觉得赵玄这位名声正在好转的镇守,实际上只是想找个由头杀人立威。 这事,不能开头。 化身为散修的白山派修士笑容拘谨,“赵镇守有事要吾等去办?” 赵玄唔了一声:“无事,过来坐坐,不欢迎?” “哈哈哈哈,此言说笑了,春江府都在镇守管控中,我等不过是寄居客人,哪有缘由置喙,镇守请。” 让出一个位置,赵玄入座,就在白山派修士身边,杀意笼罩,然而对方却无丝毫不适,言笑晏晏地频频举杯敬酒:“好酒,礼某自修行以来,首次品尝如此好酒,真是不枉此生。” 太言过其实,这种灵酒二十灵玉一坛,一坛有十斤,也单卖,一枚灵玉就能喝一碗。 就算是散修,身上拮据无比,对于一枚灵玉而言也不放在心上,但看着此人真心实意感受到不虚此行,众散修不由得感同身受。 想起了自己一人在修仙界摸爬滚打,靠着半本残诀、零星法器,整日挣扎在生死线,一点一滴资源都不敢乱花,生怕影响到修行。 “礼兄,我等散修太苦了!” “是极,是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往往获得材料舍不得自己用,都是去往市集换灵玉,换更加紧缺的材料,因此每每都被奸商压价,实在苦不堪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等虽是修行人,然与街头乞儿有何区别?一餐饱饭一餐饥,何时死去都不知道。” 几人在诉苦,白山派修士随同叹息,过会儿又转了一副笑容,向赵玄行礼:“多亏了赵镇守赵大人,以雄心壮志厘定市集,镇压奸商,稳定市价,更颁布不少赏格,使我等修士也能存活,诸位,依我看,我等散修都该敬赵大人一杯!” “是极,赵大人功德无量,合该敬一杯。” 霎时许多散修纷纷过来举杯,身边不知道的听完之后也觉得该敬,总不能鹤立鸡群抚了同道面子。 “敬赵大人!” 几百名散修共同举杯,声威震天,惊得乌鹊横飞,不少出自于高门的修士望过来,暗地思量。 散修从来不是不济事,只是各自为战难以控制,一旦整合起来绝对是一股强大力量,成百上千名修士统合在一人之手,任凭其驱使,再加上灵玉资源掌控在手,这般威势,比某些道统昌盛门派还要厉害。 毕竟门派招收弟子严格,一整座山连祖师到弟子,能不能有三十人还不好说。 不行,若是修士出身也还好,哪怕是散修,也能捏着鼻子给一个道统分枝名头,本身为武夫控制散发,不行! 须得遏制! 道统修士你看我,我看你,纷纷点头。 人群围绕中,赵玄被大势裹挟站起,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尽是叫好声音。 落座,耳边传来一阵悉如蚊呐,旁人不可闻的话语:“如何,镇守统御全府散修,妄图以此对抗道统,好一幅激扬人心画卷。” “想法很好,办法也很好啊,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们道统修士,个个天资不凡,出生以极高,眼见同样极高。之前是看不起我,让我得了空子,现在专心起来对付,却是难题。” “是啊,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武夫之身份能硬憾修士,甚至越境杀敌,这种杀力不说后无来着,至少在大周以内前无古人,假以时日让你成长起来,对我宗门是大忌,于是,你很荣幸,成了同等对待之人。” 确实为荣幸之事,自认为九天皋兰之月能专心应对于朝生暮死蜉蝣,说出来做出去,很是做一番心理斗争,至少会觉得门派的脸面被丢尽。 白山派修士给赵玄到了一杯酒,很殷勤:“看,我知道你很想杀我,我也挡不住你一剑,然而此时此刻,你有何理由杀我?杀一个手无寸铁,对你赵大人满是敬佩的散修?” 确实为一个难题,杀人是件小事,出剑就能杀,背地里带来影响却极大,会对以后的春江府稳定造成影响。 得找到理由。 没有理由。 白山派修士伪装很好,在春江府无犯罪,并且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市集有过留档摊位,贩卖物品公允,堪称完美之人。 没有污点,没有罪名,朋友还极多,哪有理由杀? “我可以给你推个办法,罗织罪名,俗语叫做扣屎盆子,你手握大权,想怎么样都成。” 又是一条毒计,真要这样白山派必会在后面推波助澜,到时候群情汹涌,你赵玄杀了一大群人为了稳定规矩,现在自己冒犯规矩,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百姓盲从,那时候国运民心都会离他而去,真正失去镇压一府的能力。 那时候就算白山派不动手,擅长闻风而动的修士也会一拥而上将人吞干抹净。 想着这些,赵玄忽发觉不必要这么麻烦,真的没必要。 过后不久就要进沼泽地,清扫尸群,六百里沼泽,有的是地方给两人制造单独空间。 到时候任由处置,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死在妖魔手中没人能说出不对。 然而白山派修士仿佛肚子里的蛔虫,一边应付旁人,一边传声道:“想去沼泽地杀我?想想就行,我会聚集在人群中,不离开分毫,你若是有胆子杀尽修士,大可动手,不过如此一来你的英勇事迹恐怕会传的到处都是。” 进退皆有掌控,棘手的难题。 赵玄笑了,起身喝进杯前酒,“谁又知道呢。” 自信气度落在眼里,令人忍不住去想,到底能用什么手段能够在众人无察觉、或认可的情况下杀自己? 隐身术法做不到,钻精于此类修士还好,以武夫之躯体,决然用不了精妙法术。 万事俱备。 摸着怀中符箓,白山修士目录轻蔑,修行从来不是打打杀杀,也得动脑子。 武力可杀人,计谋同样可以杀人。 只等,进入沼泽。 “入沼泽…呵呵。” 赵玄念头通达,但凡他要杀谁,那就一定要杀,绝不会让人活到第二晚! 人多势众又如何,他又不是不能躲避人群耳目,有铃铛在手,除非真实境界高得太多,达到春风未动蝉先觉境界,否则无人可以挡住武夫暗杀。 作为校尉出身,他从来不拘泥于正邪,手段对他而言,只是武器,刀枪也好,术法也好,杀死敌人为最终目的。 过后不久,顾念春与众多修士代表规划地域、赏格,粗略分出尸群地方,交给赵玄审核。 赵玄细细看了,觉得并没有问题,便在众目睽睽下掏出官印,摁下,生效。 “出击,荡妖!” ------------ 第七十四章 一波未平 于是在白日,南泽县百姓有幸见到法辉如雨,夺目璀璨光芒,一道又一道划过,直冲沼泽! 浩荡阵势展开,降临在尸妖群落上,隔绝内外。 修士便在阵眼安全处,出手! 法器、法术、法光……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落在尸群身上,不出一会儿便杀得四处零落。 这还只是散修,大修士更不一般,无需结成阵法,凭借法器飞于天上,互相直接联手,数十颗硕大火球砸下,每一颗蕴含着恐怖威力,恐怖火势甚至将沼泽水分全部蒸干。 莫说是尸妖群,附近生存的妖物都被一网打尽。 在每个修士群体后面,都跟着一名来着镇守府的文书,境界不高才一至二境,也不参与争斗,手握文书与留影法器,记录眼前一切。 确保每一只尸妖是何人所杀都有记录,同时文书签了秘令,受到国运监督,但凡生出包庇心思试图篡改记录,便会被国运记录。 下场,最轻为废除修为逐出,最重送入城隍小地狱,受三千年风吹,三千年雨打,又三千年地狱火烧,总之灵魂受尽折磨。 同时待遇异常丰厚,灵玉福利叠加,比亲自上阵还拿的多。 也就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歪心思,有修士试图联合他们篡改记录,他们便转手回报顾念春,取消资格。 规矩条例不说全无问题,至少该照顾的都照顾到,至于小问题——死人。 这也是难免的事。 尸妖存在拨云战力,不会容易斩杀。 赵玄立在某片芦苇荡中,瞧着嘻嘻哈哈的散修,更准确说,是在人群中主导行动的白山派修士。 汇聚三十六个散修团在一起,互相支援,刚才剿灭了一个小的尸妖聚落。 一举一动皆有监控,挑选尸群大多都是二三十个,顶多在里面出现一两个拨云境界。 到现在除了有人受过点轻伤,并无陨落。 环境考虑得很好,不给自己找麻烦,便难以死。 赵玄手握铃铛,眼观阴阳两界,冷冷注视一切,他在找个机会,找白山修士不得不落单的机会。 从日升到日落,白山修士一直都很谨慎,从不离开人群。 直到遇见一个较大尸群,被突击下无奈四散躲避。 白山派修士身边只剩下两人,三人结成三才阵,勉强应对着尸妖扑击。 “该死,地图记载这地方不都是心光小尸群,怎么突然冒出近百的大尸群,就连拨云战力都有三只!” “鬼知道,地图是镇守府画的,你问我我问谁?”白山派修士此时仍不忘掺沙子:“之前我看了,我们领的地图与道统修士地图完全不同,他们的比我们精细太多。” “该死!呸得不当人子,厚此薄彼,欺下媚上,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帮我们散修出头,原来跟那些道统是一路货色!” 话语越说越脏,赵玄听了没觉得生气,倒是感到有趣。 人云亦云,极为相信别人,这和愚民愚妇有何区别?散修之中不乏有天资卓绝品行极佳只是时运不济的人。 这是少数,大多数就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只能当一把刀。 倒真的可以利用。 时间缓慢过去,尸妖被合力驱散,然而有一只拨云尸妖像是被驱赶,一路猛扎向三人。 “妈的犯了太岁星君,别的不追,偏追我们!” 施展法术抵挡,同时呼朋唤友,白山派修士敏锐察觉到不和谐,想着大概是那位镇守想杀他又杀不了,才出此下计。 真是可…… 想法顿止,思绪停滞,在这短短刹那,他仿佛陷入冰海,浑身上下疯狂涌入狂暴冰冷气息,封锁气海雪山、禁锢浑身经脉,彻底镇压反抗之力。 死意! 会死!会死!绝对绝对会死! 没看到剑锋,没有拳头,在他视角显露出来的只有指头,食指中指并拢成剑指,点在他的喉咙处。 轰! 大音希声,仿佛都能听到喉咙爆裂的声音,视野昏暗一片,将近捶死。 然而,怀中某道符箓亮起清光,护住他的魂体不离,同时再造喉咙,维持住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何时,他被身边的人摇醒,浑身撑不住跌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喉咙里传来的剧痛告诉他,刚才一切不是梦真的死了! 是赵玄! 肯定是他! “该死的东西!” 他罕见失态,在下山之前,每人都去藏宝阁选取了一件物件,有人选择攻伐之物,有人选择破镜丹药,而他只是选择了三张符箓。 其中有一张是沟通地府阴曹所写,为《九死还魂仙砂秘箓》! 每一张皆有返魂固生之效,简单而言,在拥有者遇到必死之事便会自行生效,拉扯住将要离体的魂魄,修复碎裂身体,就算寿元已尽浑身烂成破骨也能延续九日性命! 这,才是仙家底蕴! 本想留着以待后来遇到生死大敌做后手,没想到还没捂热,就被用了。 不应该! 一介武夫,资质逆天手握神兵利器也就罢了,分明不通精妙术法,下山之前也测算过天机,分明直言有八成几率功成,怎会无声无息被杀去一条性命! 白山派修士面色冰寒,尽管四面八方都是人,仍就觉得不安全,能找到机会杀一次,绝对能找到机会杀第二次。 他,没有第二张返魂符箓。 再死,就真的死了!必须待在人群中,人越多越好!他想着,付诸于行动,迅速联系到最近的散修,提出整合到一起。 同时不远处,赵玄摇摇头,道统宝贝就是多,价值十几万的返魂符箓能让弟子随便带出,豪气! 一次失利,赵玄并不放在心上,时间还长,六百里沼泽妖魔无数,有的是时间机会。 刚才那一击投入剑气,已经在白山派修士体内生根发芽,并逐渐往心脏脑海蔓延,待到彻底侵蚀,便也离死不远。 除非此人有第二张返魂秘箓,真要那样……大不了杀第三次。 留下剑气跟随,赵玄离开此地,往西北方向而去。 顾念春在那边发现个物件,说与南泽县建立有关让过去看看。 一路急行,显露身形到一片干净深潭。 没有杂草、没有芦苇、更无鸟兽鱼虫踪迹,方圆百米空荡荡,徒留着张石碑。 上书:宣威十三年六月,南泽道人镇鬼洞于此! 鬼洞? 来到潭边往下看,灵力附着在眼睛上,穿过水面直入潭底,同样空荡荡,没有鱼虾藻类生存,这是一潭死水。 很深,却并无鬼气泄露。 想了想,或许是探查方法不对,握住怀中铃铛同感,眼前很快变幻,突破重重阻碍,在潭底最深处确有一地凹陷,散发细不可见黑气。 将所见所看告诉顾念春,顾念春皱着眉头,摊开地图说:“按照之前描绘,六百里沼泽地被分为四等,圆形中切入十字,恰好东南西北各一块,此地是西方位,按照山川地脉而言是西方白虎所在,那名南泽道人或许便是以此镇压鬼洞。” “然而,此地只是西方位,若要单独设立不会用四象方位恰好划出四分,而是全以此地为主做庚金杀阵。” “你的意思是说,镇压鬼洞的地方不止此地,还有另外三处?” “嗯,确有此想法,我已经寻人去另外地方探查,很快便能得到结果。”顾念春叹气,尸妖纵横已是难处,再来四个鬼洞,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物件? 难上加难啊,但愿只有这一处。 然而随着消息不断传来,汇聚一堂,彻底证实想法。 在其余三个方位,同样发现了鬼洞碑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赵玄轻声道:“实在应付不了,就上奏朝廷,咱们也是有靠山。” ------------ 第七十五章 地狱投影(4k) 疆域广大,朝廷委派镇守。根本意思是监视,在六百年前,校尉并不是孤单处事一己对抗妖物。 良家子出身能随时沟通朝廷,遇到不能处理朝廷都能处理。 每人出生背景都有关系,不是这家的侄子,就是老友弟子,关系勾结,上通下达特别快。 然而随时间推移,良家子都被道统收去,剩下平民百姓里的人来做校尉,放出去遇到妖魔告诉朝廷,朝廷日理万机能看你奏书? 死就死了,无非再调一个耗材过去。 赵某人算是为数不多上奏,朝廷能看能听能付诸行动之人。 须得探查。 沉思片刻,赵玄道:“我记得修士名录中有御兽一脉人士,叫过来。” 顾念春当即联系,大约半个时辰后,一位年纪不大的娇小女子骑着猛禽飞至。 浑身叮铛银饰响成一片,稍靠近,散发出甜蜜清香。 “御灵寨白小雪见过赵镇守,见过顾大先生。” 声音很好听,含着特殊韵律,一呼一吸间撩动心弦。 “你确定她是御兽一脉?”赵玄拉过顾念春悄悄询问:“这手段怎么像合欢宗的。” 顾念春:“御灵寨是家族散修传承,居住在春江府安云山一带,为某位女修开创,结合了苗疆五毒之法与合欢术,以媚御兽,称之为合欢宗的人倒也可以。” “靠谱吗?” “不知道。”顾念春直接了当:“也没得选,春江府御兽修士不多,凑合着用吧。” 倒也是,要御兽宗的人来只是放生灵入洞探查,大概估算所谓鬼洞有多少危险性,以备后续应对。 讲给白小雪听,她:“那要多加钱,我养宝贝都当儿子养。” “加,要多少有多少。”顾念春大手一挥,反正已经挥洒出十几万灵玉,不差千八百的。 双方谈妥,白小雪身上清香便愈发重,举起两只洁白手腕,晃动上面银色铃铛——叮铃铃。 少倾,原本她乘坐的那只猛禽忽然高亢一声,就在以为要冲入深谭之时,却是张开嘴往外吐,吐出一团花花绿绿的虫子。 蜈蚣蝎子天牛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条浑身五彩斑斓的小蛇。 看地人极端心理不适。 白小雪脚步轻移舞蹈,这团虫物得到命令纷纷涌入深潭之中,往鬼洞方向去。 同时以水镜之术折射虫物视角。 只见得虫物入水,往下才游过几步,仿若抽风一般顿时死去不少,越往下面游,死得越多,待到靠近那所谓鬼洞,独剩下一条斑斓小蛇还在坚持。 近了,更近——一只眼睛出现在洞口,残忍漠视,少倾。 眼睛消散无踪,斑斓小蛇随之死去。 白小雪满头细汗咬牙切齿:“灵物全死,得加钱!” 赵玄点点头,他总觉得这只眼睛有些熟悉,像在看过,却很难记起来。 到底是什么地方? 仔细思索,抚摸怀中铜铃,最后,他记起来了,就在不久之前黑袍人围杀他的时候,摇动铜铃进入遮蔽,一半念头在阳间,一半念头在阴间。 在阴间念头见到了一条河,河中沉浮着的鬼魅,有不少就是长着这样的眼睛! 细思极恐……难道,那不是他跨越阴阳界限见到真正的生死忘川,而是在沼泽看见沼泽下方鬼洞的场景! 不行,得再次印证一番。 许诺更多灵玉让白小雪继续放虫,再次靠近,再次出现那只眼睛,赵玄仔细观看细节,与记忆中互相印证。 “是了,是这种东西。” “什么东西?”顾念春好奇询问,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忘川河、彼岸花,如无意料外错,下面应该是地狱投影一类。” “原来是地狱……地狱投影?!” 顾念春一脸惊讶,这鬼玩意怎么会放在这下面! 所谓地狱投影,乃是阴间一种扩张,折射本源力量投于阳间,吸纳方圆千里死者阴魂壮大,百年千年万年,直到将此地彻底稳固,便能以阴间鲸吞阳间,获取阳间本源力量。 没人知道这种现象如何产生,就连阴曹地府都不知道。 毕竟天地广大,阴世同样广大,所谓的阴曹地府也不过只是占了其中较大的一块而设立,在阴曹地府之外还有各种鬼国,如泰山府君的泰山地狱;黑山魔君的黑山阎罗地狱;神荼郁垒所守护的桃山地狱…… 如此种种,究其根本,这些地狱的由来都是阴间吞并阳间,从而生造出来! 假使猜测成立,南泽县一切便有了解释,因为此地有地狱投影存在,便有高人镇压,再有南泽县建立以人气加固封印,再有尸傀脉看中沼泽中阴森鬼泣觉得是炼尸的好地方。 同样,也不排除尸傀脉有打沼泽鬼洞的主意。 “你说,咱们春江府是不是是洞天福地之类,或是天命所归。”顾念春叹气:“先是有小洞天出世,再有黄天妖人作乱,到现在又有千百年前埋下的地狱投影,平时百余年不来一件,如今全都扎堆来,你就说春江府下面还有远古鬼神祭坛预备吞噬百万人命重生我都信。” “开天辟地亿万年,谁知道土里埋了什么,好了,不要抱怨,此事不是你我可以决定,上奏吧。” 做完决断,赵玄当即写奏书准备发上去,然而就要发往的一瞬间,仿佛听到某种不可闻话语,随即福至心灵般问了城隍神。 城隍神得知,怎么说呢,不计神力往这边赶,片刻功夫便借由南泽县城隍神庙到了。 “果真是地狱投影!”城隍神俯视深潭,祂是鬼神之类,自然可以看清虚妄,一边看一边感叹,最后对着赵玄深深行了一礼。 “大恩不言谢,必有后报!” 赵玄眨眨眼睛,没太理解,城隍神与他解释道:“老夫在春江府城成神,能开辟自己的小地府神国,然而终是虚幻,信仰一灭,一离开春江府便随之崩塌,就像你在春江府城中调动国运,只限于一地一城。” “然而,若是能入主地狱投影,掌控此处与神国结合,便能化虚为实,彻底稳固神位,从后天香火鬼神转为先天鬼神,再也无需香火。” “说句实话,老夫之所以会当上城隍,便是得人指点知到此处有地狱投影,然而天机不可泄露,有关于地狱投影,越是追寻越不可见,老夫这几百年间无数次寻找,到过许多次南泽县,便擦肩而过无数次。” “一叶障目,非得有人告知不可。” 赵玄听明白了,随即生出一个疑问,刚才那冥冥之中声音,为何要让他想到城隍神。 城隍神也不知道,祂觉得或许是百年前指引来春江府做城隍之人所为,面孔分明记得,名字也记得,刚要说出口就什么都不记得。 赵玄疑惑并未消除,想了想,让顾念春给自己护法,再以惊蛰剑为主布置杀阵,点起一根燃烧过半的檀香,存神入定,思绪随着香火明灭,飘荡入高空。 转瞬跨越千万里,来到个充满浓厚雾气,四周上下纯白一片的空间。 顺着空间往里走,不知走了多远,雾气散去,便见到一座小屋,屋外站着一个女子,看见他,笑了。 “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赵玄恭谨行礼:“见过师娘。” 一句师娘,让女子更加眉开眼笑,喜悦溢于言表,投过来的目光更加柔和:“你这孩子莫要乱说,什么师娘不师娘,让人听了说闲话。” “师娘此言差矣,师父他老人家是个闷葫芦,嘴笨不会说,感情是在的,我也只认您做师娘。” “就你小子嘴甜,人前人后两个模样,说吧,找师娘做什么,可是要杀人?”女子笑盈盈地:“白山派与化云宗是吧,此事简单,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灭他们满门。” 动辄灭人满门,这位杀性可比以往更大了,赵玄摇摇头:“门派弟子之争不宜您出手,我自个解决就行,免得惹师父不高兴。” “也是,总归是你们小辈的事,那我去递个话儿,小辈打架该有小辈的样子,谁插手,我就杀谁。” 这倒是可以,两人谈了一阵,随即赵玄问了地狱投影与城隍神的事。 女子沉思一会儿:“本该不让你知道,但你已入局或早或晚也无所谓,便说与你听吧。” “在开天辟地之后,那时只有一片阳世,神鬼混居,神州到处都是鬼域,后有远古大神感慨当阴阳两分,随即以身化阴间,收纳鬼神。” “这本是好事,让远古大神化作阴间之后神智消亡,只留下扩张二字还记得,于是便折射出许多地狱投影,以此吞没阳间扩张。” “同时天地感恩功德不愿让远古大神就此消亡,便在地狱投影折射意志,寻找符合资格之人入主,让此人修行远古大神留下的道路,直至…成为祂。” “那泰山府君?” “也是那位远古大神的传承者,算是走的极远一个,更准确而言,但凡鬼国地狱持有者,皆有可能是远古大神。” “名为:奈何之王。” “你可效仿张天师与祂签立盟约,当年张天师获取地狱投影,建立地上三十六治,威压天下,你做不到那种高度,但盟约定要确立,以备‘后来’。” 听到这句话,赵玄若有所思,是天地意志那便没什么好说,顺其自然就行。 疑惑解开,刚想要走。 女子却叫住他,轻柔洒出一阵风雾,吹拂在身上,许多看不见不明的杂质、暗地里被人下得诅咒尽数剥离出去,在女子手中扭曲成一团乌黑色液体,不断挣扎。 “你呀,树敌太多需得小心,修士神鬼手段不计其数,莫要再中招了。”说到这里,女子看见那枚婚丧嫁娶铃铛,眼角弯弯:“仔细思量,莫要辜负。” 说完这句,浓厚雾气再次遮蔽视线,随即变得昏暗,赵玄从沉睡中醒来,察觉神魂一片清明。 同时,原本只剩下半根的檀香,彻底燃尽,赵玄摇了摇头,早用晚用都得用,等去帝都再要吧。 顾念春看到赵玄醒了,大觉惊奇,在他视角里赵玄分明才刚刚闭目,不过是呼吸功夫,就已经醒了过来,看来这路檀香沟通人物很厉害。 “你有把握?” 这是在询问城隍神,有资格归于有资格,就像天下大乱,十八路反王皆有夺取天子之位的资格,最终鹿死谁手,要看机缘实力才能坐上去。 城隍神沉默许久,伸出手掌,想了想,放下一根,随后又放下一根:“三成几率。” “太小了。” “不小了。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字,争!不争一时不能争万世,修行者修行要争,作为鬼神更要争!争香火、争取信徒,争取地域,看老夫如今风光一片,实际上也是踩踏着别人的香火金身挣来,这就是老夫的顶点,一府之城隍,不够。” “仙道贵生,神道贵死,老夫不愿被人一道旨意便剥去浑身香火,化作孤魂野鬼游荡!” 赵玄没说话,递出一枚书写盟约的灵玉,城隍神拿到灵玉脸色微变,略微思索果断签下。 “你要怎么做。” “等人打开鬼洞,放出地狱投影。”城隍神解释:“机缘不会无故出现,向来都有个缘点,我虽不知道缘点在何处,然天机从不会出错,既然能让我等发现,便必然会出世。” 命运的安排吗……这天下真的像一盘大棋,不论修为高低,你我都是棋子。 …… …… “咳咳咳。” 白山派弟子头痛欲裂,咬着牙吞服丹药,尽力延续风烛残年性命。 剑气透骨,已经将五脏六腑搅的粉碎,若不是返魂秘箓还有用,自己早就死了。 “该死的东西!” 骂上几声,他婉拒身边人照顾,看着眼前一片深潭,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他的目的,根据尸傀脉所说,下面封存着一片地狱投影,唯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极之体才能开启封印。 与他的出生年月刚好符合,于是他便来了。 自幼出生富贵,遭遇大灾破灭,努力读书不得效用,被收入仙门当做开启封印耗材是他改天换命的唯一途径。 只要掌控这片地狱,什么白山派、什么尸傀脉、什么所谓的天潢贵胄,都要入他的地狱作为鬼卒,永生永世服从于他! 他目露猩红,在身旁人不解的眼神中,猛然跳入水潭。 “我要,颠覆这一切!” ------------ 第七十六章 入地狱 “呜——” 鬼哭狼嚎,溯夜不绝。 潭水猛得上涌,炸成满天水雾,又被鬼祟力量牵制,束缚在半空,压下去形成一道漩涡之门。 四座水潭,四道门,相继亮起,“呜呜呜呜”地声音响成一片,在此之后人们惊奇发现,原本没有灵智的尸妖忽然聪慧许多,不再傻乎乎的往术法上撞,懂得互相配合应对修士。 “这是怎么了!” “是地狱!是大机缘!” 有人先是呆愣,随即悟到了一事,冥冥中得出印证,脸上大喜。 并非知道地狱投影先入就能为主,地狱投影为奈何之王一缕神思化身,具有自主抉择的灵智。 做个不恰当比喻,它就是大周天子之位,空悬于室,只要能感知到它,都可以水潭进入去争抢位置。 白山派弟子也好、城隍神也好,只是有资格,并不是地狱投影非他们不可。 “请助老夫一臂之力!” 春江城隍向赵玄拱手垂裳,赵玄挑了挑眉,说句实在话,刚才他也感受到了冥冥之中意志,简而言之,他也有占据这片地域阴影的资格。 且几率很大。 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是坏事,占据地狱投影便成了奈何之王重生的躯壳,那时候,是否还是自己意志都不好说。 尽管往后境界可以一路高涨,可以修行到先天鬼神如泰山府君那般境界,堪称纵横世界无敌手。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是好事,对于赵玄,他不是很想进去。 春江城隍很快理解他的顾虑,“地狱投影并非天定,虽有自己意志,实际相当于一件宝物,可以自己使用,也可转赠于他人。” 说到他人两字,春江城隍加重语气,很希望赵玄能够跟随一起进去。 方才赵玄焚香入冥,旁人看不见,祂看得清清楚楚,神思跨越千万里距离,直入某座神国。 那恢弘气度,不显山不露水,单单看见便让祂胆战心惊。 毫无疑问,那是一名大鬼神的神国! 尽管摸不清赵玄和那位大鬼神有什么关系,跟着一起带进去总归没错,祂待人以诚,并未说假话。 赵玄答应下来,有师娘代替立下盟约,并不怕春江城隍对他说假话。 违背盟约,形神俱灭! “可以。” 春江城隍松了口气,等待赵玄吩咐事情。顾念春被留在沼泽中统领调度修士,不求杀多少尸妖,只求没有更多修士死。 按照城隍所言,尸妖在养育中早已和地狱投影有联系,谁拿下地狱投影,谁就掌控尸妖群落。 到那时不管是杀是放,亦或用作其他用途,都能从容应对。 事情安定,赵玄与春江城隍踏入水潭。 阴阳变化,世界上下颠倒,等到站住脚步,便不在沼泽之中,而是出现在一片土里。 漆黑冥土。 冥土宽阔无际,一眼望不到头,天上飘着纸灰般的雪,洋洋洒洒,伴随着身边随狂风传来的哭嚎声,形同出殡。 “这是无归乡原,灵魂来到地狱的起点,在泰山地狱,灵魂到来后会有鬼差引路,一前一后进入无归途,越过朝生暮死,便能看见一大片鲜艳的忘川花,在忘川花前是一条忘川河,河上有桥,度过桥,便能看见地狱投影核心。” 听起来似乎不难。 问题是,该怎么进入无归途? 春江城隍摇了摇头:“老夫并不知晓,每座地域投影虽相似,根底规则却并不相同,就像春江府与百右府都是府治,城池地方并不通用。” “四处找找吧。” 地方很大,上下四方全都是平原,纸灰、哭声如意随形,找不出半点差别,哪怕你走了千里路,停下来观四周,也觉得自己根本没动过的样子。 很难啊。 拿出婚丧嫁娶铃铛,摇动,很快,赵玄感应到完整无缺的空间出现一丝波动,很细微,却被他敏锐感觉到。 在东南方向。 到达之后,铃铛再次摇晃,又忽得转向西边——踩踏颠倒脚步,旁人眼里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毫无章法,然而在某时某刻,赵玄消失不见,随即出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身后无路。 “无归途,名不虚传。”赵玄沉思,他是进来了,春江城隍还在外面寻找,该怎么让人知道。 想了想,再次摇动手中铃铛,随着动作幅度加大,那股独特韵律更加汹涌。 不久,他发现脚后同样出现一条路,踏出去,便又回到无归乡原。 春江城隍站在不远处目露思索,看到他出来才如释重负:“找到进入无归途的方法?” “嗯,跟着我走。” 摇动铃铛亦步亦趋,春江城隍注释铃铛,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重新进无归途,两人一路远行,周围景色倒退,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到了何地,只见得平原终于退去,来到一处长着稀稀拉拉树木的灌木丛,灌木丛中躺着一个枯槁老汉,见到两人出现先是愣了愣,随即一蹦三尺高。 “呀,天老爷垂怜,有血食送上门了!” 说着扑过来,却止步无归途附近,短短羊肠小道,令此鬼寸进不得。 这是一只鬼物,很凶残。 在感应中,境界绝不低于见日,甚至更高,幸好无归途一旦踏上便可得到地狱投影庇护,只要不是自己主动走出去,任何外在伤害都不能加身。 它们,进不来。 “咳咳,两位远道而来,想必定然舟车劳顿,小老儿是此地村长,开了一家酒铺,也做留宿生意,现在天已黑了不好行路,二位不如留宿一晚?价钱很公道,每人每日只要五斤肉。” 话一说出带来诡异扭曲力量,尽管地狱天始终昏暗,根本分不清白天黑日,再话之后真的觉得天黑,同时一股无名困倦席卷,令人不想再迈动一步,既然这里就有住宿地方,那就去住一晚吧,明日再动。 想法来得没由然,眼见就要踏出无归途,一只手搭在赵玄肩膀上,拉扯住,回头一看是春江城隍。 春江城隍浑身迸发金光,神威如海洗涤杂念:“这是呼命鬼,藏身于无归途路边,其天赋神通为颠倒黑白,能使人陷入假照,不自觉的听从话语从而陷入危机,很难对付。” 赵玄点点头,忍不住暗骂,地狱就是地狱到处都是坑,路边随便遇到一只鬼都有邪意力量,令人难以招架。 刚才要是真的踏出去,应该会陷入一场苦战,对往后事大不利。 站在路边的呼命鬼看到到嘴的鸭子飞了,忍不住又扑过来,再被弹飞,如此反复几次,只得认命跟在旁边走。 边走边诉苦,天南地北都说,追根结底只透露出两个字:很饿。 人饿了吃饭,鬼饿了吃什么? 吃人啊。 据它说上次地狱出世本该放鬼祟自由,然后南泽道人莫名其妙来了,不做地狱之主,也不消去本源,只单纯封禁。 “简直就是癫子!” 呼命鬼骂了一阵又流起口水:“就给我一块肉吧,茶馆里面说书还给茶钱呢,从我嘴里得了这么多消息,给点吃的不过分,你的大腿鲜美无比,一看就有嚼劲,就给我大腿如何?” 赵玄置之不理,任凭呼命鬼苦苦哀求不为所动,直至它认清现实无力吃肉将要离开时候,赵玄叫住了它,同时从储物袋里拿出半具妖物尸体。 “想吃不?” ------------ 第七十七章 刀山火海 “想吃!想吃想吃……” 呼命鬼趴在边缘,眼睛直勾盯着妖物尸体,口水都流出来,它是厉鬼,吃人吃妖都行,只要是吃肉就可以。 斩下一片前掌扔出去,呼命鬼恶狗扑食咬住,狼吞虎咽没过一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又眼巴巴看着赵玄手里斩下来的前腿,眼神一摇一晃。 “我问你答,一个问题一块肉,如何?” “好好好,您说您说,小鬼必无话不说!” 赵玄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对南泽道人了解多少。” “南泽道人?您说的是那个瘦巴巴的老头吧,嘿,他可真惨。” “有做地狱之主的资格却不做,非得说祸国殃民,违背天意将地狱封禁,他自认为做了一件大好事,实际上愚蠢透顶。只要掌控地狱,他要怎样不就是要怎样,都在一念之间,自己非得作死,遭受地狱诅咒,遭受天意背弃,嘿嘿嘿嘿,死啦!尸体还在忘川河里面泡着呢。” 南泽道人死了?! 赵玄闻言一怔,本意是想问南泽道人是谁,当时处理地狱用了什么法子好做参考,现在好了,也不用去问旁人,到时候到了忘川河就能见到。 可怜堂堂一代大修士,能够镇压地狱,修为怎么也得山河往上走。 扔出肉,问出第二个问题:“夺取地狱投影要什么条件。” “条件?”呼命鬼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什么条件,或许根本不要,那南泽一路行到位置面前,位置就出现,因人而异?” 真是笼统,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如:无归途旁边还有多少鬼祟,分别战力如何,该怎么应付。 呼命鬼一一做出回答,兴高采烈吃了不少肉,原本枯槁面容充盈起来,看起来不再令人深恶。 “相谈甚欢,老朽也吃饱啦,你和萍水相逢有缘,就送你个小玩意儿。” 说着,扔来一块金牌,正反面分别写着:无常阴司、勾魂使者。 “这是…无常勾魂令?!”春江城隍讶异:“勾魂令不是出自于阴曹地府吗,怎么会落在无主地狱投影里面,这…这里被阴曹鬼神发现过!” 阴曹是最大的地狱势力,下掌控无数地狱投影,被尊称为:十八层地狱。 所谓十八层,并不是单指只有十八座,而是指每一层都是大地狱,美城大地域包含三百中地狱,中地狱又包含无数小地狱,重重叠叠,堪称最强。 同时也因此,阴曹想要收复所有地狱,真正掌控阴间,因此派出过无数鬼神寻找地狱投影,以此吞并壮大。 而一旦发现地狱投影,便会不计代价吞并,有人有鬼神想争抢,除非你就地加入阴曹地府,否则想都不要想。 春江城隍归属于大周神道体系,与阴曹有过交情,并非归属一类,双方甚至有争夺生灵死后魂魄之举。 互相应对上必会产生一场乱斗,非得以一方彻底魂飞魄散才可收局。 “怕什么,南泽道人当时争夺地狱之主,也被阴曹鬼神威胁过,不还是成功,这鬼神…应该是被杀了。” 赵玄慢条斯理道:“能杀第一个鬼神,就能杀第二个,不就是阴曹地府,不算什么。” 话说得很豪气,春江城隍选择相信,无论是之前焚香、还是那枚铃铛,都代表着有大鬼神眷顾,真不必要惧怕阴曹地府。 收好令牌,两人继续沿着无归途行走,许是过了阻碍,景色接连变化,荒芜一片的树林变得郁郁葱葱,大片大片铁木生长,上面插着一具具晒透干尸,察觉到有活人过来,全都睁开眼睛哀求:“好心人,救我一救吧,我无辜啊!” “救命,救命,老爷佛祖祖宗!只要能救我,我愿意来生当牛做马报答你!” “这是铁木林,为惩罚无钱交过路费的鬼魂所用,每颗铁木都生长着刀枪,挂上去,痛不欲生。” 春江城隍指向远处,树林汇聚之处立着一座山,山上到处长满了铁木:“这是刀山,在山中会有一鬼神收取过路费,有钱交就可跨过刀山入火海,穿过火海就能到朝生暮死,没钱叫过路费,就和它们一样挂在树上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鬼道残酷,可见一斑。 “走吧,也不知你我过路费是什么。” 来到刀山,无穷无尽尸体哭嚎中,无归途被一座高大肉山截断,吐气如雷,呼吸如瀑,散发着森冷寒气。 好大一只狗。 狗头探下,看着两人盯着半响,“有趣,一个活人,一个鬼神来争夺位置,太有趣。” “无论你们是谁,都要守我规矩,一人一过路费,不能少,少了……呵呵呵。” 低沉庞大,分毫不掩饰恶意,狗头抽了抽鼻子,指向春江城隍:“你是鬼神,正好我许久未吃过香火,就与我三份万民香火吧。” 春江城隍听了果断答应,信手抛出三朵金花,狗头吞噬金花,满足打出一声饱嗝,又看向赵玄:“至于你,那把剑倒不错。” “是嘛。” 惊蛰抽出,雷电令鬼神胆战心惊,狗头张张嘴沉默了一会儿,感悟到边界:“好剑,我只是夸奖一下,莫要大惊小怪,那个铃铛……” 说到这里,狗头再次沉默,这个小家伙到底什么来路。 那柄剑本源似乎蕴含天雷,铃铛拥有轮回气息,它不太敢拿。 难办啊。 “唔,你能给我什么。” 思虑良久,狗头决定把选择权交给赵玄,想着只要不是太差即可。 “吃肉吗?” “肉?你这小身板还不够我塞牙……。” 声音戛然而止,狗头看着面前出现一堆妖物尸体,香得口水乱流,试探性尝一口,血腥味儿在嘴里化开,是许久未吃过的肉味儿。 血食!还是妖物血食! “过去吧。” 狗头挪动躯体,留出条通道,吃到一半恍若想到什么,从嘴里吐出一张黄表纸折就船只。 “刀山后是火海,火海是欲火,沾惹上就七情六欲横生,杀心大者杀心更重,好色之人愈发好色,贪财者掉进钱眼,最终沉沦在火海中,化作火中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你请我吃肉是大礼,远超过路费,这纸船就借你渡火海。” 也存几分投资心思,这人背景重,说不定就能成为地狱之主,往后便是顶头上司,提前交好不为过。 接过纸船道谢,赵玄忽然询问:“每个进入之人都要经历刀山火海?” “自然,不论从哪个方向进来,无归途中途都有刀山火海,皆会通向此处,从不遗漏。” “这样啊,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这条路赵某包了,自我开始,你不得放入它人进入。” “不成不成,这事犯规矩,我因规矩而生,冒犯规矩无疑动摇我立身之本。” “简单,多收税即可,自今日使我出的价格便是定价,他人若想通关须得与我出同样价值。” 说着,再次投出几百斤妖兽尸体。 “大善!”狗头应下,一时间宾主尽欢。 春江城隍真心夸奖:“不愧是赵镇守,名不虚传。” ------------ 第七十八章 火海幻境 继续顺着道路往里走,过了刀山,就是火海——其实也不恰当。 火海并没有火,只有沙子。 灰黑色缭绕哭喊的沙子,稍微一想便知道,这些沙子也是灵魂,带着各自的欲望沉沦。 这些沙子很奇怪,有股强大拉扯力,分明在远处看着,觉得自己并未走动,恍惚间回过神,已经靠得极近。 炽热欲望,烧得五脏六腑为之颤抖不止。 赵玄在火海中看见了自己,几年或者几十年后的自己,穿着一品大员的官袍,前呼后拥几百人,出警入跸,赞拜不名,更是一言废立天子,被称之为立皇帝。 “你看到了什么。”春江城隍问道。 “做大官,你呢。” “我?统领万千地狱,也算是大官。” “火海能放大人之欲望,越执着越沉迷的人越难以度过,幸好有纸船助力,否则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赵玄平静开口:“纸船只能渡一人。” “什么?” 春江城隍不可置信,狗头给出纸船,不就是送他们轻松渡过火海,只渡一个人算什么……祂想起来了,从头到尾只有赵玄交了足量的过路钱。 千斤妖兽肉,买的狗头赠予纸船,而祂,只是交了三团万民香火,按规矩罢了。 能只渡一人,自然在情理之中。 想要多载一个,除非现在调转去找狗头重新买,然而无归途一旦踏上不能回头,回头就需重新再来。 白白耗费时光。 “无妨,老夫可开启神道金身强行渡过,不过是区区一火海,不算什么。” 是吗? 赵玄对此存疑,春江城隍刚才靠得比他还近,那股从神情中透露出来的渴望做不得假,万分希望火海中成真。 也是,生前是大官,醉卧美人漆,醒掌天下权,在大周朝廷可谓站到顶点,死后屈居春江城隍,所辖之地不过方圆几千里人口百万罢了,和生前对比,自然天上地下。 一旦做过官,做过大官,除非真正悟透了看淡了,要不然就算死也要往上爬,绝不能忍受自己从天上坠落云端。 春江城隍一心一意寻找地狱投影,执念深重,难免不会陷进去。 赵玄:“先试试,不成再说。” 春江城隍点点头,运用香火铸造金身,霎时间金光灿灿,怀揣大无畏之精神踏入火海。 身情不变,在原地停了半息,脚步迈动,每一步异常沉重,同时脖子越来越弯,如同压着无数座大山。 “嗬嗬嗬——我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我不要别人呼来唤去,我要做大神,我要做地狱之主!” 行程过半,春江城隍不可避免喃喃自语,初始微小,到最后大如洪钟,几乎是用喊的声音吼出来。 沙子顺着脚踝蔓延,缓慢啃食金身,轻柔将陷人进去。 果然不出所料,赵玄摇摇头,抛出纸船,纸船见风便大,并不是载着人,而要是倒扣形成一道光幕,将春江城隍笼罩在里面,避免浴火侵蚀。 “呼呼呼、我这是在哪里,回来了?” 春江城隍双目盲然,觉得陌生,祂分明端坐地狱宝座,一步跃入天门,讨伐阴曹地府,攻灭无穷鬼国,眼看着就要一同阴间天下,怎么就回到了刚开始的地方。 我是,陷入欲火幻境? 到底是修持了几百年的鬼神,在不受干扰下很快明悟处境,苦涩开口:“欲望深重,愧对儒家先贤,愧对百年文章。” “有什么好愧对,读书人当官做官就是先贤定下,儒家众多圣人在成圣之前不也求着那些皇帝给官职,你不过萧随曹规罢了。” 赵玄踏着沙子,轻松回应。 他的周围也有幻境,各式各样不同:封王拜将、掌控天下、一剑阵斩妖魔三万六,勒石燕然,杀得妖国不敢南下…… 很多,很杂,尽是少年人幻想过的场面,每一副都极其真实,拥有致命吸引力。 可惜,是假的。 在埋龙洞,同样也有幻境,人与物千奇百怪,都被一剑杀干净。 继续走,走啊走……走到了一座边陲小镇。 小镇用西北角有一个小院子,正值夏日,炎炎烈烈的阳光下,葡萄藤爬满架子,肆意舒展躯体,遮挡烈日,撒下斑驳碎金。 在碎金中,坐着一个样貌柔和带有江南风韵的妇人,虽眼角带有皱纹,依旧惊艳了时光。 妇人在织着粗布,这些布会带到市集换成钱,钱买成油盐酱醋,用来补贴家用。 赵玄怔怔看着妇人,良久,张开嘴想说些什么,话语却堵在喉咙说不出口,这时妇人恰好抬头看过来,惊喜道:“呀,今年怎么回来这么早,学堂放休了?” 学堂,一股记忆涌上心头,妇人是江南人,江南自古文风昌盛,最喜好读书,虽然被带到边陲之地,妇人依然喜欢读书,家里汉子不爱读,便只能寄希望于孩子。 希望能培养出一个读书人,不用状元、中个举人就够,这样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带着家人回娘家。 “我……” “孩子累了吧,坐,娘去给你做凉面。”妇人放下布匹织机,边走边喊:“当家的,你看看谁回来了。” 闻声,后院柴房走来一个精瘦汉子,手中提着斧子,赤裸上身,看身上带着的木屑,刚才是在劈柴。 “谁来了……玄哥儿回来了啊,不差,不差。” 精瘦汉子放下斧头,用裤面擦了擦手,走过来仔细打量赵玄,使劲拍了拍肩膀:“可以啊,长得真高,半年没见都比我高一个头了,好好得很。” “书读的怎么样。” “还行。” “还行啊,那就是不行喽,没事儿,不读书一样能够出人头地,实在读不下去就来我这儿当兵,杀几只匪徒敌兵,也能当大官。” 精瘦汉子笑得很真诚,全然不像一辈子都只是当个小伍长,从来没有出过头地的样子。 最风光场景,恐怕就是年轻时提着刀带妇人远走高飞,跨越千山万水私奔。 “嗯。” 一个字,嗯。 赵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记忆里的场景越来越清晰,相隔十几年后再度归来,或许,如果一切没变,没有那之后的颠沛流离,现在就是最好的发展。 过点小日子,粗茶淡饭,怀抱着父母期盼平淡且安稳的走下去。 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时光继续走,很快妇人端着一碗凉面出来,翠绿黄瓜丝加上通红的辣椒油,浇上一点醋、糖,便是记忆中的味道。 赵玄吃的狼吞虎咽,妇人看了心疼:“慢点吃,慢点吃,不够还有,看你这瘦的,晚上给你杀鸡吃,补补身子。” 说完就踢了汉子一脚:“愣着干嘛,去杀鸡劈柴火。” “是是是。” 精瘦汉子点头哈腰,丝毫没有一家之主气度,捡起地上斧头,麻溜的奔鸡舍去了。 吃完凉面,赵玄笑了:“在外面就什么都吃不习惯,就图这一口,今日总算是圆梦了。” “好孩子,喜欢还给你做,每天都吃。听当家的说你不想读书了,也行,读不进去就别读了,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你,这样,就留下来吧,赶明儿给你说个差事,去衙门做个书办,再趁早说个媳妇儿。” 妇人笑得很温暖,如儿时的记忆难以拒绝,赵玄想拒绝,话涌到喉咙又被咽下去了。 或许,放下一切,做个普通人也挺好。 娶妻生子,传家立业,自己是不能读书了,到时候可以培养个儿子嘛,一代一代传下去,总有人出头的。 挺好。 ------------ 第七十九章 横渡火海 夜色降临,晚风轻柔吹散酷热,葡萄叶哗哗作响,衬托着三人家宴多了几分野趣。 野蘑菇炖鸡、蒜苔腊肉、红烧鲤鱼、清蒸丸子、野菜汤、自家酿的葡萄酒…… 推杯换盏,殷勤无比,言语中全是关怀。 “对了,玄哥儿,我刚才问了县衙,恰好缺人的时候要招人,书办老李是我老友,正好管这块,这样你明日便去报到上值,每月半两纹银呢。” “再给你说个媳妇儿,要屁股大好生养的,老许家的就不错,年龄大是大了点,也才三岁嘛,女大三抱金砖,来年一定多子多福。” “……” 赵玄沉默吃着饭,不说话,到后来两人都不说了,也不吃,就静静地看着赵玄。 幻境因人而生,从始至终,是否要进行下去,只看一个人的想法。 看透与看不透的问题。 风儿继续在吹,月光洒落在杯里,淡淡地,赵玄注视一会儿,随即一饮而尽。 “谢谢。”他说。 记忆中的味道早已远去,午夜梦回,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赵玄不是不爱这种恬淡日子,但是他知道这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再美好,也是虚妄。 “玄哥儿,你要走吗。” 精瘦汉子流了眼泪,钢筋铁打似的他此时哭得稀里哗啦,妇人也在默默流泪,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赵玄。 沉默是最锋利的利刃。 赵玄擦去眼角汗水,仰起头看了看明月,“水中捞月,终究虚幻一场,你们不是欲望,是希望,谢谢。” 说着,探手于腰间,从不存在中抽出了一柄剑——惊蛰剑。 剑锋吞吐雷芒,照得满院皆白。 举剑就要批下,此时妇人开口了:“那你以后还回来吗,娘给你做饭吃。” “对不起。” 无法回答,只能对不起,赵玄闭上眼睛挥剑,想象中的惨叫声并没有出现,残余的风带来轻柔话语:“好好生活。” 万籁俱静,赵玄睁开眼睛,周围依旧存在幻境,然而失去最强的一个幻境,这些已经没有了吸引,尽被无视。 在不远处,春江城隍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手已经托上纸船,待情况恶化随时都能取下来送回。 “没事了,无须担心。” “没事就好,你方才的样子……”春江城隍不知道该用何种词汇描述,最后只吐出两个字:凶残。 陷入幻境内与幻境外绝然不是一个样子,幻境内风轻云淡,外则是剑气纵横,杀机横世,稍微一靠近便会遭到无情攻杀,并且出手丝毫不讲情面,就连祂的神道金身都被砍碎了一块。 称得上凶残二字。 赵玄略带歉意,本来在吃完凉面之后他就意识到这是场幻境,随时都可以清醒过来,可他就是想多待一会儿,算是弥补不幸的童年。 “无妨,既然清醒过来就继续走吧。” 火海很长,两人到如今也只是走了四分之一,并且越往里面走,沙子便越多,自身所遭受的虚幻引诱更加使得欲火升腾。 惊蛰联通五脏,以疼痛保持清醒,且赵玄发现个好处,每经历过一次欲望破灭,自身灵气便会菁存一分,同时对修行也有新的感悟。 原本还要走好长一段才能达到见日的路,在火海加持下越走越近,甚至生出一种韵味。 拨云是阴,见日是阳。 地狱是阴,火海是阳。 阴极生出虚幻的阳,待这点阳气稳固,便是突破见日之日。 于是赵玄变更加从容,甚至故意去投入幻境,等到真与假的界限分不清的时候,再一力破之,得到大量感悟。 脚底沙子在哀嚎,路越走越远,脚步愈发快,甚至赶上了有纸船护佑的春江城隍。 春江城隍看了跟看鬼一样,分外不可思议,火海幻境祂刚陷入便无法自拔,恨不得所见所得全是真。 眼前这个少年倒好,故意投入欲火幻境,再逐一破除,甚至还凭借修行,这种胆大换做他人,恐怕早就沉沦在里面分不清世界真假。 忽然,祂停下脚步,往右边看去,那里……似乎有人。 赵玄也听到了人声,走过去一看,确实是个人,并且有些熟悉,来沼泽赴会的道统修士之一,四境修为,在春江府城有两座店铺。 名字叫做吕柏溪。 吕柏溪显然也沉入在幻境中,没有纸船护体,但身上一直护着淡淡青光,透露安抚灵魂的力量,应该便是此物护佑坚持下来。 “救吗?” 春江城隍询问,清光已经极淡,风烛残年般不断摇摆,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灭。 能救就救。 上前去封禁吕柏溪灵气,捆住手脚,最后用绳子拖着,绑在春江城隍手里,任由拖出去。 此法可行,精神沉沦于欲火幻境,肉体不是,可以给拖着走,无非是脸有些痛。 随着越走越远,身边出现了更多的人,全是道统里的熟悉面孔。 有隐情。 拖着人走出火海,吕柏溪自幻境中回过神,晃晃脑袋,看见赵玄惊了一觉:“赵玄!你也要和我抢师娘。” “师娘?” 赵玄满头黑线,他像是爱煲老藕的人?吕柏溪的师娘他见过,只能说不丑,远没有达到修行人普遍美若天仙的近况,看来这位吕兄,口味异常独特。 提醒人认清现实,随即问出问题:“你们为何都在这里。” “也罢,既然都遇上了,没什么不好说。是指引,有人在道统里面递了话,说近日将会有地狱投影现世,让我等早做准备。不只是春江府,别的府也收到指引。” “有多少人?” “不知道,但应该不多,地狱投影需筛选合一之人,全凭机缘,知道自己能进的自然能进来,进不来的无论如何努力都进不来。” 吕柏溪龇牙咧嘴:“再予你说一点,地域投影中时间并不固定,快慢难以决断,你看我在你前头,实际上我落在你后头很远,是时间将我推到那里。” 时间不固定? 也就是说,大胆先推测,或许有人已经走到了忘川河,甚至靠近地狱本源! “多谢救我一命,赵兄,你的人品我信得过,多个朋友多条路,咱们一起走吧,最后鹿死谁手,看个人机缘。” 赵玄拒绝,吕柏溪出现得太巧妙,恰好在火海中,恰好坚持不住,离开火海又恰好苏醒,并且两人还认识,充满了刻意的安排痕迹。 万事小心,就怕是联手作了一场局。 吕柏溪失望叹息,点点头,拱手离开。 目送赵玄两人离开。 过后不久,火海里走出三人,每人头顶都顶着一个纸船,看见吕柏溪皱:“他生出疑心了?” “不知道。我只说了该说的,他怎么想我管不着。” “算了,不影响后续计划,你继续独行跟着他们,不远不近即可,适当投入善意,莫要让他起疑心破坏。” 吕柏溪点点头,也迈步离开。 三人中有人说道:“是否安排一场劫杀,地狱投影和小洞天不同,此僚绝无翻盘机会。” “不急,他是有大气运的人,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只需跟着就行,结果如何等到了地方,看见地狱本源再论。” “诸位道友,一而再,再而三,绝不可以再而四,此事必须功成,以报黄天之恩惠!” 火海中声音不绝于耳:“谨遵法令!” ------------ 第八十章 无边杀孽 所谓朝生暮死台,名为台,实则是一泓秋水,倒悬在天上的秋水。 抬头往上看去,唯见漆黑一片。 “朝生暮死为轮回关键,唯有地狱之主才能开启,相传可窥见人的三生前世与三生后世,神妙非常。” “有上限?” “有。无法探查渡劫之人,毕竟渡劫飞升以后便能被称之为仙,仙人长生不死,寿命几乎无穷尽也,区区地狱投影的朝生暮死台岂可窥见仙人变化?至少——埋藏在阴曹地府中,真正的那座本体三生石或可一窥。” “好物件……” 对于地狱投影,春江城隍很熟悉,指着远处的山,平静述说:“那处便是主管地狱投影轮回所在,位处中心,为中宫点,通常而言,山顶中会一处阎罗大殿,只消要登山入殿,便可以称资格。” 看起来不是很远,运用目力极限,甚至能看清楚山脚下摇曳的柏树。 “望山跑死马,看起来很近,实际上空间被无数次折叠过,难以分辨距离,离那座山越近,空间便会拉得越长,毕竟,要容纳在鬼城中生活的万万鬼民。” 站在忘川河边,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猩红色彼岸花,有花无叶,身前极目远眺,跨过河岸两边,便可见到一座高耸的城门,冰冷俯视河中挣扎的鬼魂。 忘川河水腐骨蚀魂,虽力量不及本源之万一,然对于魂体依旧是剧毒,河水不断冲刷,魂魄不断溃散,又在喝水滋养下再次重生,并且可以像人一样在河中沉浮,体会人的七情六欲。 看着血肉被河水一点点拨尽,赵玄沉默了会:“堪比凌迟。” “凌迟远不如也,凌迟处死只需刮千刀,一共三日而已,在忘川河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要遭受折磨,难以脱离,你看那人装扮,是旧秦人的衣着,而最后一名旧秦人死时距离如今也有千八百年,呵呵,河中折磨如此之久,更有意思的是。” “它没疯。” 冰冷话语诉说残酷现实,一直清醒遭受酷刑千八百年,这样不疯才怪,难怪下面的鬼魂看见他们二人没有求救,而是高呼: “下来下来下来!下来陪你祖宗哈哈哈哈哈。” “狗东西,站在河岸看什么,下来让你爷爷吞你的魂,再把你从屁股缝里拉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 忘川河水的本意是冲刷罪孽,罪责越重的人入水后就沉得越底下,河中不只有水,还有吃魂的鱼鬼,会用尖牙利齿将魂魄咬住,细细地撕碎吞咽。 唯有罪则轻之徒,在河面冲刷个几百年痛改前非,便能由地狱委派鬼差打捞起来,送入河对岸的鬼国。 问题是,地狱投影并无主人,并无招委派的鬼差做事,哪怕河面已经有不少鬼魂痛改前非可以上岸,每人拉一把只得一直留在里面。 遭受不公待遇,怨气再次横生,甚至会将人继续往河底下拉去,堪称无解循环。 “渡河有两种办法,一为过桥:连接河对岸的有一座桥名为忘川桥,材质非木非金非铁非石,乃地狱投影规则显化,心怀善念有功德之人走在上面便踩踏如金,中庸之人踩踏在上面似石,身怀罪孽之人踩踏,便是如朽坏木桥摇摇欲坠,一脚踏空当会坠入河底。” 说到这里,春江城隍一指不远处的一座桥,叹息道:“如朝生暮死台一样,须得地狱之主开启,方可过去,要不然就只是一座空荡荡的虚幻影像,踏上去和直接跳入河中没有两样。” “第二种方法:找摆渡人带我等过去。” 更准确而言,是找到摆渡人的船,摆渡人也是鬼差一类,没有地狱之主,自然没有鬼差,船为规则化用,就算没有鬼差也会出现在河岸边。 两人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正当疑惑不解时,河面一只鬼魂大声呼喊引起注意。 “杂家知道在何处。” “杂家?还是个太监。”赵玄挑了挑眉,杂家这个称呼起源不可考,向来都是宫廷中人专用,不用说太多,尖声尖气的嗓子加上杂家二字,任谁听了都知道谁皇帝的人。 “秦人的太监官,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袖有无脚凤凰,为大宦官专用,生前至少也得是伺候皇室贵族的。” 听到这里,这才发现河中沉浮的人大多都穿着秦人衣服,口音也带着明显的长安味道,只是令人疑惑不解,春江府处于江淮地区,距离长安陕北至少万里。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怎么秦人地狱留到江淮来了。 “你要什么。” 无功不受禄,有付出必有回报,太监想得到也很简单,请求两人拉他一把。 “可行否?”赵玄转头问春江城隍。 春江城隍沉吟片刻:“古籍记载倒也有个先列,有一人父亲作恶多端坠入忘川河,不堪忍受托梦给儿子,其子便传入阴曹地府,用柳条从河水中套中其父,将人拉了上来,后当地感慨其孝心,不仅赦免了他父亲的罪,更给其子加了十年阳寿。” 柳条为纯阴之物,但生长在阳世,忘川地狱并没有生长。 春江城隍:“交由我来处理即可。” 随即袖子一抖,凭空变幻出一根柳条,对着河中太监说道:“带我找到摆渡船,便拉你上来。” “好好好。” 太监鬼大喜,随即推开撕扯它的鬼魂,溯流往河岸上环游去。 期间无数鬼魂抓住它,想要将他留在原地,不让挣脱,每当这时春江城隍就会挥洒下一道金光,不求击毙,暂时驱散其余鬼魂即可,太监自然会找到机会摆脱。 一直走了不知多远,终于看见一个小小渡口,渡口用骨头拴着,筋肉做成船链,连接着一艘白骨小船。 小船真的很小,约莫只能坐下两三个人,并且,船是没有底的。 “无底渡船,与忘川桥一样,无罪才能去如履平地,但凡怀揣一点罪孽,就得看命与功德,功德大于罪自然安然无恙,被罪压过去——” 春江城隍没有继续说,意义不言而喻,它自然无事,身为鬼神前程往事一笔勾销,这几百年当城隍又兢兢业业,引度阴魂索拿鬼魂,万民香火铸就的神道金身便是最好证明。 它担心赵玄。 一旦踏上修行路,手底下就没有一个干净,杀人夺宝争夺资源,报仇雪恨灭人满门,斩妖除魔等等等……这些都是罪,毕竟天道大公,对万事万物视之平等,破坏这种平等便是罪孽。 以赵玄过往的履历而言,死在其手下的人将近百人,妖魔鬼怪更是不计其数,在大周朝廷看来自然无罪,保家卫民有功,然而忘川河自有规矩,恐怕…… 难渡。 “试试再说,莫要早下定论,说不定赵某是个大善人。” 说了句俏皮话,赵玄一手触摸白骨渡船,霎时间渡船生出反应,作为船首的是一颗白骨头颅,颤抖着扭过来,怔怔对视赵玄,嘴里吐出两个字:“极恶。” 两道目光从白骨头颅投射,落在赵玄身上,独属于忘川河的规则显化,映出通地的红。 这不是血迹,而是剑客身上背负的血孽,犹如一片海,沉浮着被杀过的尸体鬼魂。 春江城隍瞪大眼睛,良久才憋出一句话:“要不,你打道回府吧。” ------------ 第八十一章 过河结杀阵 如怨如泣的尸魂漂浮在虚幻血海,无声怒吼。 然而远不如此,在最里面,甚至可以见到一尊神尸倒悬,折射出悲壮。 这是在小洞天被赵玄一剑斩杀的黄天化身,天道将它记在身上,理所应当。 听见春江城隍的话,赵玄真觉得可行,他又不是必须要争夺地狱投影,从始至终,他是被春江城隍拉过来助拳,为的是契约春江城隍登临地狱之主的位置。 以求获得一位强大战力的鬼神盟友。 有当然好,没有也行,总之随缘。 看见赵玄真有要走意思,春江城隍连忙制止,说了一阵好话又许诺不少利益才打消想法。 想法归想法,河总是要渡。 得想个办法。 “要不,你入储物空间,我将你带过去?” 办法不错,入储物空间相当于屏蔽天机,白骨传感应不到赵玄,自然也感应不到罪孽,或许能够安稳度过,赵玄不乐意。 尽管两人处在同一战线,将命交给对方这是一件慎重又慎重的事情,春江城隍是鬼神,近百年交过无数好友,难免就有其中派系勾结,想要置人于死地。 不可不防。 “杂家有办法,有办法!” 太监鬼叫唤道:“用柳条拖着走就行,入河只要不是第一时间沉下去,便可由船只开动迁动柳条,等上了岸再一把拉过去就行。” 这倒是个想法,就是残酷很多。 虽说忘川河专门应对魂魄,对于有肉身保护的生灵无效,但一旦浸泡久了,肉体与魂魄还是会被影响分离。 肉体魂魄互不协调,遇上生死争斗反应慢上半拍,便是立死之举。 不好说。 赵玄站在河岸,一只脚伸入渡船,踩踏感觉并非是石木质,是水,冰冷刺骨的忘川河水。 不消说,只要他敢进去,必定会掉入河中。 半响,给出回复。 “不急。” 想要过河之人,绝不只有他一个,身为修士,哪个身上没点罪孽,敢聚众而来夺地狱想来自有准备,且看看他们手段如何。 道统修士手段变幻莫测,指不定就有第三条路子可以过河。 做出定论,春江城隍欣然同意,左右不过等几天,不碍事。 只有太监鬼想要脱离忘川河,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春江城隍听得厌烦,干脆拿柳条将它扯出来收在袖子里面,显示神明气度。 过后不久,有人来了。 是吕柏溪,他先是到望川桥边看看,又去看了白骨渡船,神情说不上高兴,却也没失望到哪里去。 赵玄两人隐身在彼岸花丛,静静看着吕柏溪施为。 吕柏溪检查四方确认无误,便掏出不少家伙事,有法台法剑、纸人纸马、最显著的是一座纸扎鎏金拱桥。 立高台,焚香奏表,纸人纸马挥洒出,迎风便大,浩然是一对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吕柏溪脚踏禹步,手持法剑跌跌撞撞挥舞,嘴中念念有词: ““愿太上洞玄灵宝天尊接引,太乙救苦天尊接引,永离三涂苦,早登东极府,永脱生死轮回之苦,往生东方长生极乐净土……” 是《太上救苦经》,专用于超度亡魂,也在白事中有所体现,如此吕柏溪所作所为便能得到解释。 将自身比作鬼魂,对自己施咒念诵,以经文之力引渡过河,那座桥便是重中之重。 在不少白事中,纸人纸马皆为守桥鬼差模样,那座纸桥便是忘川桥,以纸桥覆盖于真桥,使得可以暂时运行,虽为纸质,小心些过人不是问题。 “这些道士,很有手段啊,老夫怎么没想到。” 春江城隍恍然大悟,别的不说,接引鬼魂是城隍拿手好戏,对于白事仪轨更加精通,给一段时间仿照出真桥并无问题。 那边,吕柏溪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纸桥拜了拜,拿起焚烧扔到空中,青烟缭绕入忘川桥,合二为一。 吕柏溪贴上神行甲马符,动用轻身法术,并掏出一只木雕老鹰用绳子拴住自己以减轻重量,万事俱备之后才敢缓慢踏上。 一步两步,走到桥中心时桥梁忽然摇摇欲坠,骇得他管不了这么多,三步并做两步就要垮出去。 忘川河中陡然生出强大吸力,硬生生扯住他往河底下掉,眼见将要没入,一道黄光包裹住吕柏溪,抵抗吸力,使得可以顺着河岸借用飞鹰爬上去。 大功告成。 然而,就在放松时无名剑气自平地生出,猝不及防贯穿前胸后背,吕柏溪跪倒在地,拼命往嘴里塞着丹药。 该死,带着雷霆气息的剑气,一定是赵玄。 远处,赵玄现身,目光冰寒冷冷眺望河岸,那缕黄光他很熟悉,云山县、小洞天,归属于黄天教独有术法。 “呵呵,黄天教……” 赵玄探出手臂操控剑气,紧握,嘭! 吕柏溪心脏陡然爆开,霎时间死去,魂魄迷茫脱离身体,不由自主顺着吸引跌入忘川河。 旁边,春江城隍听得头疼,祂讨厌变数,尤其讨厌同为鬼神的黄天教,本来这场地狱之争有道统修士加入、有阴曹地府加入已经够乱,再来黄天妖人,几率更加渺茫。 “当你在房间发现一只臭虫,意味着臭虫在阴暗不可接触,已经繁衍无数。” “黄天教妖人绝不止于一个,身后还会有。” 赵玄漠然开口:“我可以不要利益,答应我此事即可,将黄天妖人尽留下。” 春江城隍正色:“何出此言,黄天教妖人祸国殃民,为我大周朝廷一害,老夫作为春江城隍有守土之责,自当竭尽全力。” “好。” 用柳条捞上吕柏溪魂魄,两人收了渡船,借用纸桥经文过去忘川河,以下河为开始,掏出灵材宝物构筑出一座杀阵。 忘川河为必经之路,无论黄天妖人如何折腾,必会过河,到那时赵玄便可仗剑点杀之。 有婚丧嫁娶铃铛在手,能杀则杀,杀不了亦可从容退去。春江城隍则作为支援而用,定位在中宫厘定大局,同时预备用以破坏敌方渡河术法。 过后不久,河对岸的走来两个和尚,一高一矮,高的胖矮的瘦,对着忘川河不停叹气。 两个和尚站在河边停留一会儿,发现渡船也被撬走,无奈只得掏出个葫芦当做渡船,一前一后载着过河。 上岸,矮瘦和尚嗅嗅鼻子,叫住高胖和尚,对着杀阵方向合十行礼:“南无阿弥陀佛,施主,小僧师兄二人只借宝道而行,不参与争斗,还请行个方便,小僧不胜感激。” 空无一人,无人影无回话。 矮瘦和尚继续道:“施主若是不想让,小僧能够理解,就怕我这师弟不能理解,他性子愚笨,爱钻牛角尖儿,平日里最爱闯祸,打扰到施主万分罪过。” 说着,高胖和尚怒目圆睁,一股气象自体内投射,俨然为一位手持金刚杵的怒目金刚,散发镇压一切威势。 见日境界!且不是普通的见日,是根基极其扎实,一步一脚印,不掺半点水分的三教修士! “大和尚欲何为?” “入地狱拔救诸苦众生,以求无量之功德。” “真假?” 矮瘦和尚神情庄严:“自然是真,出家人从不打诳语,若有半点虚言,就叫小僧再也不能闻听佛法,万事沉沦苦海。” 赵玄闻言现身,笑了:“正好,大和尚可愿降魔耶?” ------------ 第八十二章 你也是黄天! “小僧正为降魔而来。”矮瘦和尚宝相庄严口宣佛号,“愿以身镇地狱,降伏一切魔。” 说的好听,也是来争夺地狱投影,这些和尚,总爱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谈事就谈事,总爱打机锋,说不着边际的空泛话。 “黄天教是魔否?” “不是。” 矮胖和尚直言不讳:“魔是指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之人。佛法把一切扰乱身心、破坏行善、妨碍修行的心理活动均称为魔。” “黄天教作恶多端是邪道,并非诽谤佛法,自然不是魔,而是妖邪。” 前半句矮胖和尚说的义正言辞,最后不知感悟到什么,转换口风,总之一句话,黄天教的事情他们两人不参合。 “和尚,三教九流立过誓言,遇见黄天妖人绝不手软,必先除之而后快。” 春江城隍显露身形,“你等莫不是个散修?宝华寺这一代的胖瘦头陀竟成了贪生怕死的小人,真给佛门长脸。” 矮瘦和尚摇头,“施主此言差矣,小不忍则乱大谋,黄天教人多势众,动辄百十人共击,你有双方不过四人而已,如何能抵挡?” “不如暂且搁置争议先获取地狱投影本源,掌控地狱后便可关闭出口,扎成布袋,只许进不许出,自可从容降妖。” 说着躬身行礼,打算借道离开。 然后,春江城隍拦住他俩,言笑晏晏,大道之争不可轻慢,他没进去,自然不能让两个秃驴抢先。 进退维谷,矮瘦和尚愁眉苦脸看向高胖和尚:“师弟,没辙了。” 高胖和尚向前半步,身后金刚气象高举武器,眼看便要砸下,又被叫停。 矮瘦和尚端着苦脸,“小僧二人就在这里等着,绝不干扰,也不进城,如此可行乎?” “可以。” 得到回复,两个和尚当即也不闹,走到稍远的地方搭了个台子,由矮瘦和尚坐上去,对着忘川河中哀嚎不停的鬼魂诵经。 “这一代的胖瘦头陀,不对劲。” 宝华寺设在凌云府,是传承千年的大寺,每年金刚法会,一省之中信佛之人便会蜂拥而至,人流可达十数万。 昌盛可见一斑。 寺内设立内堂与外堂,内堂对内,最高者称为首座,外堂为处理外事,最高者称为行者,每代行者都会收两个胖瘦徒弟,其中有一名徒弟会继承行者位置,另外一名则会按规矩外出建立分寺。 千年以降,分寺已不下二十座,算是极为有名的佛门道统。 春江府内就有一座分寺,历代城隍上任,都得和他们打好交道。 “佛门镇地狱,哼,好大的口气……嗯?又有人来了。” 河对岸,一名修士远眺忘川河对岸,自言自语念叨些什么,然后便同样抛出纸桥,驾驭黄光冲了过来。 落地,打心眼察觉到不对劲,远处两个和尚在念经,近处,像是有杀意。 剑锋无声无息划破喉咙,粉碎经脉灵气,人还未来及动作,便一命呜呼。 一把攥住魂魄感悟,赵玄点点头,是黄天教的人。 自从在云山县获取黄天术后,他便可以感知到黄天妖人动用术法之位置,实在好用。 黄天教虽然是修行门派,但骨子里却是一股拜神疯子,修行是经过鬼神修改的神道功法,核心规则就是动用黄天鬼神力量。 黄天力量同源相吸,远了不好说,近了自然能被发现。 再次处理几个黄天妖人,剩下的人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不在各自散落,和其余修士汇聚成一众,隔河对望。 你有本事可以杀一人,人这么多,鱼龙混杂不用黄天力量便是,就不信你还能找出来。 “既然如此。”赵玄便起身,“诸位可还记得斩妖伏魔威盟!” 斩妖伏魔威盟就是三教九流和各大名门,说的上话的散修门派,共同约定将自己称作为正派,将作恶之人及鬼祟邪道称为妖魔,一旦发现就得遵守盟约共击之。 黄天教,名副其实之妖邪门派,自然在盟约以内。 三教道统修士听到点头,“黄天教人人得而诛之,赵兄弟说得对,诸位,我们争夺地狱投影所求不过收纳鬼魂,到底为正道行事。然黄天教作恶多端,也来抢夺投影,若是让他们得手,必将使天地苍生涂炭,我等正道修士自该奋力而出,斩除妖邪,还天下之太平!” 冠冕堂皇话说出,甭管内心怎么想,既然自认为正道,大方向上面不能错于是纷纷同意。 总共十四人,竟无一人反对。 这到有意思了。 黄天教必会藏人在里面,又互相指认,几乎搞得除了熟悉之人,谁都不愿意相信。 这时,赵玄开口解围:“诸位道友,我有一法可以辨认黄天妖人,从无遗漏,只要互相督促过河即可。” “过河,说的轻巧,万一是你使得诡计,想要将我们一个个全坑死,拦住路不让我们走,试图独占投影。” 并非无这种可能,赵玄只是道:“让一人先过来,倘若他是黄天妖人,我自会擒拿,倘若不是自然安然无恙,看见那边没有,宝华寺的当代胖瘦头陀可以作证。” 众人才发现有两个和尚在念经,一胖一瘦符合描述,宝华寺为大道统,有不少人见过两人,确实无误。 “有胖瘦头陀担保,我等自然相信。” 事情定下,一个修士架着纸人纸马过来。 周遭的灵气在翻腾,赵玄双目如电,细微不可见的黄芒在眸中闪过,少倾……修士开口说话。 “赵玄,他们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在脑海中有我黄天经卷,不管承不承认也是我黄天教中人,这点不能作假,你能以经卷探查我等,我等也能揭露你的身份,想想你的官途,听说你还是国师弟子,要是让那些大修士们得知,镇压大周的国师竟然有一名入黄天教的学生,呵呵呵呵……” “你在威胁我?” “怎么能叫做威胁,相安无事罢了,我教此次前来只为取地狱投影,旁的事情不做,可以立誓保证你等生命安全。” “仔细思量,一步错步步错,莫要给国师带来麻烦。” 黄天修士作智珠在握模样,它很确定,一旦这点被爆出来,除非赵玄将这人杀干净,否则一定会传的到处都是。 这对国师地位,那些想要抓到把柄的人,无疑是最好诋毁。 弟子敬师,就看赵玄是否能担起天大干系。 “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威胁?” 赵玄口吻冷冽:“此人是黄天教妖人,确认无误!” 说着便悍然动手,一剑挑断气海雪山。 就在河那边,隐藏的黄天妖人看见没谈拢,便传播鼓荡黄天修士之间如何联系。 提到只有同为黄天中人才能互相探查,众人哗然! 在这瞬间,地狱投影都不重要,他们都是人精,自然将赵玄身份摸得透,能牵扯到谁,能由谁引发修行界地震,心思百转间得出答案。 希望这是真的。 “赵镇守,你真如所说那样修行了黄天术法,为黄天教妖人一类?还请解惑!” 群情汹涌,春江城隍一脸难色,这是大麻烦,不处理好,可能会顺带着祂也一起扫入祸害中,到那时恐怕投靠黄天才是唯一生路。 “赵玄,你……” “放心,污蔑罢了。” 自风浪中怡然不动,赵玄平静如水,早在先前就有人帮他去除黄天烙印,再加上惊蛰不断磨灭,术法只是木术法,并无携带着的鬼神力量。 向来只有他引动别人,别人,引动不了他。 恰如此时此刻,对岸的一名修士自曝黄天身份,妄图引动力量迫使赵玄承认,然而……徒劳无功。 ------------ 第八十三章 忘川河中的巨鱼 忘川河边。 黄色微芒燃烧,赵玄凛然面对。 自曝身份的黄天修士脸色大变,汗珠头顶滑落,尽管动用全身修为调动气息,仍然感知不到赵玄所在,仿若那里便是处无名黑洞,看不明,查不清。 怎么可能! 黄天尊神亲口降下神旨,言赵玄身上拥有黄天力量,为隐藏之信徒,货真价实,不可能探查不得。 没道理,对方能探查他,他却探查不到对面! 除非……脑海中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连自己都被吓到,甩甩头尽量不去想,继续调动心神探查。 时间缓缓过去,终于有人开口。 “莫不是在污蔑?” 是啊,能否探查全凭黄天妖人一面之词,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万一就是污蔑,想要挑拨离间呢。 以黄天秉性,并非做不出来。 同时,也有不少人希望这是真的。 事情没有下定论之前,天然分为两派。 这时有人提议:先过河。 甭管是不是,先把河过了,就算是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出手,不速就可以从容镇压黄天妖人,两不耽误。 这话一出,很快得到响应,于是纷纷使用术法打算跨过忘川桥。 一人单独度过还好,人数一多,纸条便难以承载,于是只听得噗噗两声,纸桥自然断裂,三名在桥上走的修士躲避不及,径直掉入河中。 河中群鬼早等候多时,聚集在一起去拉扯三人,打定主意一定要拉三人陪葬。 “救人。” 春江城隍点点头,甩出柳条,在空中画形成三份,分别套住脖子脚踝,给拉扯上来。 三人身体遍布伤口,以牙印更为密密麻麻,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精神更加萎靡,由于在忘川河中呛了几口水,河水镇压灵魂,现在昏昏沉沉,话都说不清楚,只是躺在地上不断抽搐。 检查过,并无黄天中人,便先晾到一边。 有前车之鉴在,接下来过河分外小心,各种仪轨接引,然而还是出现意外。 忘川河中,猛然窜出一条巨鱼,张开血盆大嘴,一口便咬下来下半身躯体。 血淋淋地,分外骇人。 “河伯!忘川河中怎么会有河伯!” 春江城隍失语大叫,在这条巨鱼身上,祂感受到了熟悉的鬼神香火气息,显然,这是是一只鬼神。 但低于投影在无主之时从来只有鬼,不可能先天诞生出神,除非,这条巨鱼是外界而来。 妄图以水脉之神占据忘川河,好大的胆魄! 真要它成功,占据可不是一地投影那么简单,地狱中忘川河向来无水神,神位一直高悬在上,从来没有人取过。 投影为本源分出,力量上不如本源,但位格同出一源,能在忘川河投影获取神位,去到真地狱借用共鸣,说不定真能获取到那贯通诸界,引渡轮回生死的忘川河神之位! 通俗的说,几乎和泰山府君平起平坐! 春江城隍很难相信,真的有鬼神在无数前辈失败下会继续,并且有一丝成功迹象。 至少,巨鱼在忘川河中并没有被磨灭神位,依旧牢牢把持着水神位置。 长此以往,说不定真有成功几率。 对岸修士也发现了不对,试探性再走一人,巨鱼猛然窜出,那人顿时后撤,避开死亡扑击。 忘川河中灵魂在欢呼,吼叫着让巨鱼多杀几个人,于是巨鱼从河中探起身,头颅冷冷盯着对岸,徘徊狩猎。 “老夫明白了!它没有意志,准确而言,没有属于自己的意志,它的意志是忘川河中鬼魂执念,你看它出现,是之前那三人掉在河里,众多鬼魂争相扑食,被救后无果才出来……真是聪明的选择!” 春江城隍说得激动,言语毫不吝啬赞美,长此用时间来消磨,百年不行就千年,千年不行就万年,总有一日能水滴石穿,摘取那道虚幻无上果实。 不论立场,不论敌我,只论心性,实在是,神道楷模! 也不知道是哪条河的水神。 “咕噜…”巨鱼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难以言语的声音,这是远古神言,相传香每一个音都蕴含着足够改变天地的不可思议力量。 但,几乎没人能听懂,春江城隍也听不懂,远古神言这东西没有文字记载,全靠意会与他人手把手传授,想要学,就得有人愿意耗费时间,不厌其烦教授,一个音节,大约要十年才可以学会听,百年才学会读。 赵玄心里泛起波澜,他听懂了巨鱼的意思——献祭。 巨鱼要求一场盛大献祭,简而言之,便是和刀山一样交过路费,它不要实体不要灵物,只要一句话。 封正。 为修行规则一种,对象不论生物与死物,都可对其夸奖,在民间名为讨口彩。 如塞外苦寒地,民间有妖物化作五仙,不吃人、不作恶,反而修行功德力量,以求获得承认。 如在一个昏暗夜晚,树林底,遇见一个不高的影子,头上戴着帽子,身披破布麻衣,站立着向你鞠躬,问:君见吾似人否? 若回答像人,从此往后便可向着人的道路一路前行,直到修成正果,可称之为妖仙。 若是回答不像,那人大概就会被吃。 巨鱼想表达也是这个意思,它要人封做忘川河神,减少万载时光。 意思透露,春江城隍哑然,半响,才问道:“你能听懂远古神言?”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就麻烦了。忘川河之位何其高昂,封正所耗费代价不想封一妖物为人那么简单,估计春江府所有凡人与修士都加起来,都说不出半个封正字,除非。” 春江城隍说一句俏皮话:“除非你是三教祖师,成仙做祖的大人物,愿意献祭自己。” 听了不由莞尔,若真是这等人物,哪还需要抢什么地狱投影,直接杀入真地狱,量阴曹鬼神也不敢阻拦。 不过,春江城隍很快提醒一件事,忘川河被巨鱼拦路过不来,岂不是就说那些人已被剔除,只有到了河对岸的他们才可去抢夺。 相当诱人。 “到也可以。” 略一思索确有可行,有巨鱼拦河,有杀阵阻拦,必定可以争取很长时间。 地狱投影进来容易出去难,需要重走一遍刀山火海,依胖瘦头陀的话,正压地狱之后封闭出口,自然可以从容杀之。 惜想法只是想法,黄天教想法尤其多,一名妖人在沟通完黄天鬼神后口吐神言,同巨鱼交流,旁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巨鱼不再兴风作浪,将大半身子全都再探入河里。 赵玄听得分明,他们要表露的只有一个意思,黄天教愿意奉巨鱼为左下第一神,仅在黄天之下,共享鬼神香火信仰,并承诺只需要助他们获取地狱投影,还会去猎杀鬼神,用来喂食巨鱼汲取养分。 条件相当丰厚,虽远比不上封正,巨鱼残存意志告诉它,已经是不错价码,可以接受。 赵玄叹了一口气,没办法,黄天教家大业大就爱找帮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眼见者黄天教不再隐藏,也不过桥,踩在巨鱼背上过河,徒留下一地道统修士面面相觑。 “黄天教为邪道,香火信徒总共才几万,已被打压灭绝,阁下不可信他。” 赵玄口吐神言,巨鱼顿止,横渡在河中央,回应。 “你说,祂在骗我?” ------------ 第八十四章 宝华寺 巨鱼在河中待久,神智出奇的清澈。 听了另一句话,顿时露出一种上当受骗的表现,高高扬起脖子狠盯背后黄天妖人,大有不解释便把尔等投入河中喂鱼之感。 哈,真以为本神好骗? 黄天修士扯了扯嘴皮,此时他灵知已被黄天鬼神接管,作为化身降临,祂知道赵玄有鬼神庇佑,但哪个鬼神闲功夫这么大,居然教了远古神言,依刚才说话词量,沟通无碍,绝不可能是单熬时间就学会的。 一个小小拨云境界,有几条命可以耗费时光? 定是有人将神言灌输! 玛德,竖子无礼,三番五次坏祂大计,不行,留不得了! 眼下先得将巨鱼安抚住才行,根据沟通,祂发觉在无主的地狱投影中,巨鱼不仅有忘川河之神位气息,更能算作是地狱唯一鬼神。 尽管只沾点边,但在正位无主,地狱比作一国,皇帝失踪无主,自然就能由祂来监国,行使权柄。 有巨鱼在手,便是领先半步,可即时占领优势。 得劝住。 “道友,吾乃至尊,岂有骗人之理,你若不信可以天地盟誓,有违背则天罚之!” 情真意切,巨鱼纠结,双方说得都有道理,一来祂确实没有在黄天身上感受到浓厚香火,甚至还有一丝萎靡,对于先前许诺要存疑。 二来,也不觉得对岸那小子能给出同样待遇,至于骗祂。 谁敢骗就一口吃去谁。 祂的领地,可不止忘川河,祂也并非只能待在河中不能上岸。 “道友,你我都是神道之士,风清月朗高洁,天生便是一类,何必因他人话语而使兄弟倪墙,让他人赚的便宜。” 说到这里黄天口吻冷烈:“道友许诺可杀了此僚,吾现在便立誓。” 说着便当真许下誓言,天道回响,证明其有效。 巨鱼听得满意,赵玄却神情怜悯的看向巨鱼,黄天降世,许诺的时候可是用了修士本名,而并非黄天本名,就算违背天意又如何? 无非是一个手下罢了,人肉耗材想要多少有多少。 知道别人傻还欺负,黄天真不干人事。 赵玄自然不会让黄天得逞,口吐神言解释起来。 在赵玄的解释下,巨鱼脑袋转过弯,明白了黄天在骗祂,恼怒钻入河里,将人丢在水面,再猛的一口吞下。 “真好说话。” 矮瘦和尚走过来,“阿弥陀佛,看来河伯与我佛门有缘。” 春江城隍口吐讥讽,“天下什么东西与你佛门不有缘?别人家里东西你们这群秃子看上,一口一个与佛有缘,就能心安理得篡夺。别人修道读书读得好好的,非得说人有慧根,好好的齐天鸿运往后出将入相,便被你们忽悠着去当和尚,不去就动手段使人家破人亡,美其名曰度化,真不是东西。” “城隍此言差矣,乃磨难也,昔年大僧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时,也曾有摩罗刁难,未过则死,度过则生,劫难一过,当即领悟佛之妙品,效仿佛祖的故事,自然不是东西,而是道理,善哉善哉。” 胖瘦头陀双手合十,口唱经文。 一副宝相庄严。 “说吧,你们要什么。”赵玄挑眉,两个秃驴不会轻易找事,说与佛有缘,恐怕真的生了心思。 没想到矮瘦和尚没有直言,反倒询问是否看过西行杂记,得到回复才继续说。 “禅师于流沙河收服作恶河妖,以感悟佛法为姓,净化杂念为名,取名唤作悟净,小僧不才,愿效仿旧事,度化河伯,还忘川河之清静。” 狗日的,这些秃驴花样就是多,贪图别人忘川河神之位就直说,什么还清静,虚头巴脑,不过也是想借由占据忘川河之位。 三教九流,能称之为当世大教,要求不仅要有仙神,更要有洞天与地狱齐全。 洞天之属,道门有三十六重天,儒教有浩然七天,佛教则是西方清净天与净琉璃世界。 三教之中,佛教洞天最少,于是他们另辟蹊径,专攻轮回来路,于是在洞天之外,开辟了一座专属于佛门的轮回地狱,号称六道轮回世界,仅次于阴曹地府之下,与泰山桃山齐名。 之后佛门威望大涨,毕竟读书有钱才能读,修道求的是今生逍遥,只有佛教求来世富贵,能给在苦海中的他们一丝希望。 信仰佛的人死后,灵魂便被接引去了六道轮回,来生转世再次信仰佛,长此以往六道轮回地狱便不足,有位佛祖便提议到处收纳融合地狱投影。 几乎与阴曹地府执念等同。 不过与忘川河伯比起来,地狱投影又算不得什么,那可是忘川河神之位!得之,几乎平添一位仙人战力,对于急需发展的佛教而言,简直是不世之功。 功成,胖瘦头陀必会名声大噪,那座宝华寺也将真正成为佛教中流砥柱,甚至是另一座祖庭! “想法很好,大师一路顺风,另外,祂似乎听见了。” 矮瘦和尚回头看去,只见到身后站了一个怪人,人身鱼头,浑身长满鳞片,宽大嘴上遍布尖牙利,不时有虚幻灵体从牙缝中冒出,大声嘲笑。 巨鱼的人形模样。 在巨鱼手里,提着一连串人影,是那些道统修行者,河伯用神言问道:“你不会骗我?” “我都穷成这样了,能有什么条件骗你?”赵玄摊手,“只是给你提个醒,黄天不可信,上次他还在小洞天内用阴谋诡计篡夺神位,一口气吃了好多神。” 巨鱼煞有其事点头,指着矮瘦和尚:“这秃驴说得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总觉得不安好心。” “他啊,要度化你。” “度化?” 巨鱼听着突然暴躁,“又骗我,南泽骗我,秃驴也骗我,都不是好东西!” 从话中赵玄敏锐察觉到南泽二字,显然,南泽道人对巨鱼做了事,令它怀恨在心。 总之,巨鱼一掌拍下,纵然胖瘦头陀合力抵挡,也被震飞出去极远,大口鲜血吐出站都站不起来。 这还是收了力状态,巨鱼真实境界,绝然高到天上去。 “咳咳咳,这家伙发什么疯,突然就动手,赵大人,你和他说了什么,小僧一直规矩行事,从未冒犯过。” “前人栽树,后人遭殃。” 啊? 没头没脑的话令人茫然。 矮瘦和尚哆哆嗦嗦吃了药,定住伤势,顾不得心中算计,许诺道:“助小僧收服它,事后有重谢,宝华寺必以上礼奉之。” 这话不可谓不重,所谓上礼,便是登山之后大开中门,宝华寺内但凡有喘气的都要过来迎接,甭管境界多高,就算是活了几千年老怪物也得规规矩矩行礼,口称:小僧恭迎上人。 自宝华寺建立始,上礼只对外行使过一次,那人身份也不简单,正是大周太祖之子,太宗是也。 这份殊荣许诺,足够让人眼红。 赵玄不感兴趣,他对和尚没什么好感,倘若给予是藏锋山资格,这事才有得谈。 登临藏锋山,自山巅留下印记,向来是兵家武夫向往之一。 “我认识一名鬼神,来头极大。” 赵玄真诚相待:“你或许与她有话说,她叫婚丧嫁娶真君。” “婚丧嫁娶?熟悉的名字……” 巨鱼头颅伸过,能看见牙齿间肉缝,“你身上有真诚味道,我相信你。” ------------ 第八十五章 凶神、圣神? 巨鱼或许是想着送见面礼,就把刚捉来还活着的修士一股脑塞给赵玄,一个大气泡困住一群人,把玩在手中,像精致的琉璃球。 “不用谢。” 话说的理所当然,赵玄知道鬼神、妖魔一类,思绪想法与人类不同,就算有了人的样子,底子依旧存在野性,并不觉得抓人送人有什么不对。 譬如在巨鱼看来,会说神言能够交流才能算人,不会说管你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和死老鼠没两样,既然是老鼠,又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儿,送出去也行。 有送礼,自然也有回礼,譬如巨鱼现在就指着春江城隍,留了一地口水:“你送这个给我,它闻起来好香啊。” 尽管听不懂,春江城隍仍就感受到源于上位捕食者的威压,这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鬼神是要对自己不利。 “他是我的朋友,不能吃。” “不能吃?”巨鱼靠近春江城隍,细细嗅了嗅,露出疑惑:“城隍,就是零嘴儿,我们都喜欢吃城隍,嘎嘣脆咬起来有烤鹅味道,润润的,很有嚼劲。” “吃完就养点人,给他组个庙呀,拜一拜,过了几年就会长出城隍,年轻的不好吃,滋味寡淡,这种上了年头最好吃。” 说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空气,露出陶醉—— “算了,不吃就不吃,留着当摇钱树也挺好。” 摇钱树? 查阅到疑惑,巨鱼眨了眨眼睛,“是摇钱树呀,你送它来不就是要地狱投影吗,它做了地狱就不能离开,要以身供养整片地狱,然后,地狱就活啦!” “你看到河里和那座城没有,这些地方都是鬼,鬼里会生出阴司鬼神,虽然难吃,用来填肚子也够啦,养的多还能拿去卖,能换很多东西呢。” 在更高层次的鬼神和修行人眼里,地狱就是资源,一片肥美庄稼田,有长工自愿浇水除草,自愿爱护庄稼,他们只需定时收割享用即可。 一切都是上天恩赐。 春江城隍不一定不知道地狱副作用,这么多年寻找,必然了解得七七八八,然后依旧执意要来,劝是劝不得,那便尊重他人命运。 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要打道回府,巨鱼第一个就会吃了祂,从始至终就没有选择余地。 “你知道该怎么获取投影本源吗?” 巨鱼看了赵玄一会儿,凶恶眼神竟有些茫然,“你这话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记起来了,南泽也问过我……” “承认,要入城得到承认,再去爬山,通过阶梯爬到山上去,入殿,会看到一个很大须弥王座,坐上去就行了。” “听起来倒不难。” “是不难,哼哼,王座有灵会考验资格,没通过就得被王座汲取,做伥鬼,我想想上次去了多少人,二十还是三十来着?总之就南泽一人活下来。” 百死存一,这考验够凶残。 “先入城吧,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 赵玄说道,旁边胖瘦头陀口宣佛号,满眼都在巨鱼上,恨不得就近贴上去耳鬓厮磨。 又怕靠近再挨一巴掌,便不远不近靠着打转。 巨鱼也要跟着进去,理由很简单,南泽与黄天骗过他两次,要看着赵玄不能被骗第三次。 这孩子—— 也罢,乐意跟着就跟着,说起来还算半个东道主,欢迎宾客应有之理。 顺着道路,往城门走,可看见深黑色的砖墙,每块砖墙上都雕刻着痛苦人脸,你瞧过去,他们便都瞧着你。 正中央,立着一座巨大城门,形若猛虎之头,入口便是张开的嘴,嘴上有个牌匾上书:枉死城。 城门没有鬼物守护,只留了两座神像,左右夹在虎口中,互相碰撞出微光,折射出绚烂神采,虎口中再次形成一道小小门户。 地狱无主,枉死城只许外来者进出。 入城,眼睛迅速被一片灿烂闪得睁不开眼睛。 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大,大到无边无垠,大到极目远眺看不见边。 第二眼的反应,就是惊艳。 实在太过惊艳,与书画涂色传说中描写的阴城鬼火不同,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片繁华景象,无数的灿烂灵机充斥其中,折射蓬勃生机。 屋檐错落有致,店铺行人衣着百花齐放,口音自成一派,有条不紊招呼客人,简直和阳间没什么两样。 甚至有官差看见他们面生,手拿铁架过来做盘查状,不过这样子在看到巨鱼瞬间吓掉,浑身颤抖跑开,大吼:“不好了,那凶神又来了!” 一时间,一片祥和的繁华景象霎时崩碎,行人出逃、店铺关门,甚至一些房屋也自己长着手脚离开。 不过三个呼吸,街面上便已经清扫一空,巨鱼晃了晃脑袋,也不解,“何故怕我,上次我入城也没做什么。” 一问才知道,但是此君懒得获取承认,便在城中现出原形大开杀戒,一口气吞噬了无数魂魄,这才让城主出面给了份承诺,恭恭敬敬送出瘟神。 也就是说,可以直接暴力手段取得承若,却也省事。 枉死城是一个大方块,大方块中套着小方块,每一个小方块便是一个坊,这是源自于大秦时代的坊制,每一座坊市互相联通又互不相干,大门合上便不知春秋。 一脚踢开坊门,巨鱼立马当先,和上座坊市一样,鬼民们在看见它后就像见了鬼,再次逃离。 一座座坊门踢开,更大更恢宏建筑出现在眼前,那是座浮在半空之中的岛屿,处在最中心的坊市,密密麻麻人员守卫供立,刀枪出鞘,弓箭上弦,在大将军指挥下蓄势待发。 “怕什么,不过是个远古鬼神,他是鬼,我也是鬼,你何不问问他惧我否!” 大将军拍着胸脯保证,定会三招内斩落巨鱼头颅,选置于东门上,然而等赵玄一行人出现在面前,当即跪下来,磕头认罪:“小鬼恭迎圣神降临,请圣神镇压凶鬼,还我鬼国朗朗清明!” “说句实在话,这片地狱貌似……脑子有点问题。” 众人一路走来,初在外面时,这些鬼民称巨鱼为凶神,他们是帮凶。 跨过三道门,离城中心更近,就以平等对待,让他们止步。 现在到城中,一跃而升成圣神,颇有诡异意趣。 “它们,唔,确实怕吾。” 巨鱼自傲,说出恐怖数字,“四成,当时吃了四成鬼民,勉强填饱肚子。” “城中有多少鬼民?” 听见仙师询问,大将军头也不抬:“现存一共三千万鬼民,都是良善之人,无奈轮回不开只好等待。” 现存三千万,加上那四成差不多五千万,巨鱼一口气吃了将近两千万魂魄,难怪它们会怕。 这便是远古鬼神的、凶残。 大将军倒戈,往后路很通畅,本该运行各式阵法无丝毫波澜,领着他们一路穿行,登上天中岛屿,看见一群各色官吏。 皇帝、左右丞相、三省六部一应俱全,尤其是那位皇帝,身穿五爪衮龙服,浑身散发璀璨金光,隐约现龙咆哮,手持长戈凌然而立:“逆贼,朕龙威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它说什么?” 巨鱼听不懂,询问赵玄。 赵玄如实道:“要你投降。” 巨鱼哦了一声,张开嘴,猛的一吸,这座不知名王朝的帝王将相,挣扎吞入腹中,再次被灭国。 “呸,寡淡无味,难吃。” ------------ 第八十六章 临渊羡鱼 “大善,天下之民苦昏君久矣,今圣神降临,乃天意也,小人斗胆,请神君登临大宝,建立新朝!” 劝进来了,大将军早有准备,捧上龙袍十二章、传国玉玺等物,同时抬出龙椅,请巨鱼上座登基。 旁人看得有趣,看皇帝登基,这场面,哪是升斗小民可以见得,枉死城人口三千万,当得上小国,称帝倒也勉强够格。 然后,巨鱼也吃了它。 “哝,这块东西就是承诺。” 巨鱼吐出一节碧玉指骨,“从山上留下来的小物件儿,拿着登山就行,对了,一人一块,这块是我的。” 之前,山上东西并不少,不过去了好几波人登山未功,带去东西便留在上面,导致城里的承若物件渐渐稀少,只有城主皇帝,才视若珍宝存着几件。 “搜搜皇宫,应该还有。”矮瘦和尚提议,修行者掠夺资源为生,这是老本行,大家并无意见。 各自散开,巨鱼跟着赵玄,来到后宫。 帝王尊贵,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必不可少,就算不用,得有,万不可丢了皇家气度。 现在后宫里,就有不少嫔妃,或娇俏、或冷艳、或温婉、或强壮…… 一群嫔妃里面,鹤立鸡群跪着个极高大的女鬼,样貌不差,为中上资格,但那坚硬如铁的皮肉与粗壮体量,格外引人瞩目。 “咦,居然有夸父氏后裔。”巨鱼讶异,“没有魂归山海反来到地狱,稀奇耶,稀奇。” 连说两个稀奇,巨鱼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似品尝到山珍海味,“味道好,就是没多少肉,塞不了牙缝。” 夸父一族源自上古,天生亲近山海,居于山中能做山神,居于河流便是水神,死了肉体能化作山海石林,灵魂则孕育出生命。 从来没有夸父血脉魂魄下过地狱,巨鱼见多识广,同样首次见到。 六天故气时代的巨鱼,保全魂魄的夸父血脉,阴曹地府无常令牌,拒绝位置的南泽——怎么看,都像局。 和小洞天如出一辙,精心设计的局。 赵玄有种预感,山上东西绝对不一般,只是——这次成了谁的刀? 难道又是泰山? 难以言喻。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背景,只要没走到终点踏入云端,都是棋子,差别在于,有的棋子有用,便能一直留在后头,等待屠大龙。 没道理别人百年难以遇到一件的事,自从他来春江府就蜂拥而至。 这瞬间,思绪拉长,赵玄想了很多,他本来就聪明,只是苦于没有信息来源,得靠一场场厮杀感悟。 姑且,算后知后觉。 果然,在安排下,夸父血脉给出承若,同样的碧玉骨节,区别在于这是喉骨。 实在太巧合。 “妙极,上山。” 众人集合,手里各自拿着碧玉骨头,不多不少,正好五件。 “这点人怎么办?” 被困在气泡球中的修士面露恳请,希望能放他们出去寻找机缘,巨鱼淡然瞥了眼,搓破气泡,把人都放了。 修行者逃出生天来不及感谢,各自动用手段离开,恨不得离巨鱼越远越好。 登山。 山在何处? 山在脚下。 手里持有碧玉骨头,想登山,一转眼,山就向你走来。 天旋地转,景色转换,入眼一片漆黑嶙峋山石,依稀生长着几颗杂草,台阶自山顶蔓延舒展至脚下,越往上看,杂草越多,山顶处赫然是片片绿色,一根根芦苇便从山顶飘絮。 一场葬礼,为登山者而设立的葬礼。 嶙峋崎岖石阶遍布尸骨,衣着万象,时代近还能看见白骨,更远之前能遗留在世上只剩下半截埋在衣物里的头骨。 风吹过,呜呜呜地响。 “都是登山人,看,还有鬼神遗骨。” 春江城隍指向某座人骨墓碑,其中流淌着浓厚香火气息,显然这位死去的鬼神在人间还有信徒,愿意供养。 坚持几百年,说不定真能养出灵智,教它转劫归来。 然后,巨鱼呼吸摄取香火,连带孕育中灵智一起吞没。 白骨神异消亡,噗通几下碎裂满地,想要再拼凑起来,需要再耗费百年香火孕育,那时即又到收割时候。 顺着台阶往上,巨鱼吃了一路,不乏有鬼神已经收拢大半个灵智,不甘心为他人作嫁衣,但本就是败者能出几分力,全给巨鱼当粮食。 看得春江城隍直冒冷汗,巨鱼途中看祂好几眼,每次都透出毫不掩饰、恶绝的食欲。 若夺取地狱失败,这具耗费精力材料炼制的第二化身绝对保不住,没了肉体保障,灵魂难以牵引回归本体。 矮瘦和尚恰好抬头,面露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登山台阶一共九百九十九,八是阴数之极,九为阳数之极,在全是阴物的地狱用阳数体现,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阴极生阳,这座山,就是轮回转世核心! 是无归途的终点。 上过一百一十一级台阶,脚下地砖不再冰冷,难以忍受的闷热感从脚心往头顶钻,仿佛呼吸都能吐出火星子。 刀山火海中火海燃烧欲望,这台阶,就是燃烧实实在在的东西,肉体灵魂,置身于炼金炉中千锤百炼,让魂魄从纯阴中得到阳性,从而突破阴阳界限转世投胎。 巨鱼风轻云淡,神色显露舒坦,常年待在水中难免阴气过重,登极阳台阶无疑是享受。 似乎、记忆里从地狱存在开始,好久好久之前,它就喜欢登山台阶,那时候还不用碧玉骨头,想轮回转世的鬼民随意出入,什么时候开始…… 阳性中合阴气,散碎神智被拼凑起来,令本来愚笨脑子忽然想起来很多事,然正想细追究,脑海里就有锣鼓响,巨鱼再次茫然失措。 “你能听到锣鼓声吗?”它问赵玄。 赵玄摇摇头,“未曾听闻。” 巨鱼哦了一声,低头不语。 赵玄眨眨眼,“你是感知到了什么?” “唔,我的记忆缺失,很多都给分割伏藏在台阶上,刚才找回记忆,想起不少事,然后听见锣鼓声,就不太记得清楚,还在模糊。” “现在完全记不得。”巨鱼轻咦,脚步停下,“我记起名字了——岭渊。” “临渊羡鱼的临渊?” “你知道啊,就是这个渊,岭是山岭的岭,意为靠近山岭的深湖潭水。” 巨鱼很高兴,尽管大多记忆记不清,能清楚自己名字足够使得心满意足。 临渊羡鱼,出自于《淮南子-说林训》,‘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一文,为告诫世人金玉良言。 同时,淮南子成书时代不可考究,但道家、阴阳家、杂家中人,确确实实记载过淮南子。 不约而同提及到,淮南子或许,已经得道成仙了,即为修行跨过第十境飞升,到达凡人难以想象的境界。 而能被单独列入《淮南子》占据一整个篇章,名字同义的词语更是流传大江南北,撑着历史的船儿长盛不衰,几乎可以当做连绵不绝的香火来源。 每个读过说过写过‘临渊羡鱼’句子的人,都是巨鱼锚点,继而支撑它抵抗忘川河水侵蚀。 这种信徒何止万万,虽提供香火念头微不足道,在海量人数叠加下,一座本源分出投影的忘川河,确实有功成之日。 ------------ 第八十七章 修行就是吃人 青绿芦苇抛撒,洒落雪白。 触及漆黑台阶,便被热力点燃,空气翻涌热浪,蛮狠侵入四肢百骸。 由内到外,连呼吸都是未着燃的火。 胖瘦头陀展现法相合力开辟三寸空间,嘴里念诵大寒林怙主经文,众多冰森白骨观簇拥两人,勉强跨上第六百六十五级台阶。 春江城隍落在五百级台阶,金身被熬煮得通红,到底不是本体,分出的灵残缺,承受不住太多阳性。 幸好,他师兄弟不在最后,往上看,赵玄与岭渊巨鱼已然跨上第九百级台阶。 天差地别。 “阿弥陀佛……” “快到了。” 赵玄拭去汗珠,通体泛红,热确实很热,然而经过炼体法与雷霆合炼,只有不是一下将人烧死,身体就会一次次在温度中拔高,保守估计,现在肉体比之前再次增加三成气力,无限逼近与见日。 突破见日境界,要求在极阴中观见至阳法性,再孕养成气息,达到阴阳相济的太极相。 快了,快了……赵玄咬牙坚持,不论它物,就凭对修行有益,这趟路就算爬,也得爬上去! 岭渊也有变化,尽管记忆被一次次找回,又在下一刻一次次崩散,它还是截留了些许。 列如,它长得其实很好看,而且本体并不是鱼,而是人,作为一只妖被封正成的人。 鱼泡眼散去,狰狞面目变为本相,它生了一副好看的丹凤眼,眼角狹长又不失柔和,两粒漆黑瞳孔微微靠上,加上刀削般面孔与薄而淡的唇,看起来俊柔极了。 就比赵玄差了一点儿,输在气度上,冷冽残酷的气势依旧在,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不算人。 样貌回来,与凡人对话的能力也回来,终于不用连读诘屈聱牙的古神言,赵玄很是松了口气。 卸下重担,脚步随之轻快,快要渐进尽头时候,鼻头融入香味,是花香味儿。 “无名殿外有一颗树,随地狱出而处,叫做人参果树,汲取轮回气息而生,扎根阴土,结出的却是阳果。根据地狱大小不同效用生长时期不同,有三千年开花为一期,共四期十万两千年的大树,也有一年内结果数次的小叔,这里的树不好不坏,以百年为一周期,南泽上次摘取过后一直罕有人至,现在已全都熟透,便会散发花果香,凡人闻一闻,就能涨一年阴寿,吃完一颗十年。” “你很需要。” 动用秘术越境杀敌,耗费寿命近百,别看赵玄现在春秋鼎盛样子,真比寿命,还没有七老八十的老人活得长。 平添动力,一步一台阶,火焰不知日月,独知在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后,轰! 酷热迷惘褪去,恰云散雨收,他看见了一大片芦苇地,正中央坐落高大殿堂,片片芦苇飘荡,化作永不停歇的雪,给死寂黑暗增添生机。 在生机里面,芦苇最深地方,有口井,井旁矗立着一颗歪脖子树,树皮干枯似人皮,精肉做成枝条,手指为节丫,勾着颗颗血色婴儿,轻轻摇晃,透露沁人心脾地香。 “这是……人参果?” 得知疑问岭渊点头回应,“就是人参果树,食之增寿。” 这哪里是人参果,分明就是嗷嗷待哺的婴孩,难怪可以延寿,人魔吃人夺取寿命,自然长生不老。 “他们是人?” 岭渊不解,“你都走上修行道路,早与人种分开自成一类,以我观之,我是人你们都是食量,以你观之,你是人他们都是资源,天生地养物件,何故沉迷于表象。” 找回零散记忆本性,岭渊好为人师,继续道:“你看那两个和尚,修行佛法度化众生,然那身上的尸骨为大寒林怙主,本体是一名密藏高僧献祭了十万人炼成,在后还有大威德金刚、莲花上师、大欢喜妙有法王,一共十三法相,每一座法相都堆积人命,高僧借它等明悟生死道理,一步渡劫,摘得‘大士’道果,至今高坐莲台,被世人称颂。” “呵呵呵,你不妨猜一猜,这位大士是谁,道统又是哪家?昌盛到何等地步?” 长篇大论通体讲述八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拿起屠刀杀人,杀够、杀饱、杀出道理,掠夺足够资源修行功成,再粉饰太平杀几个魔头妖孽,世人愚昧,一两代人就会淡忘,过百年反倒要说你诽谤上师,为大不敬。 毕竟这么多人拜会,那里像灭城灭国的屠夫? “莲花生。” “知晓便好,言尽于此,你自行决断。” 人参果树听到谈论,察觉生人靠近,个个兴高采烈转来看,口述:“快来吃我,快来吃我……” “看,自甘奉献,在佛门里称为大布施,它们认你做上师,你不吃它们岂不是浪费好心?” 违和,太违和,巨鱼不该是这样,就算找回记忆,出自道门《淮南子》的岭渊,怎么满口佛门教义,先前在忘川河畔,岭渊听到和尚度化变…… 等等! 和尚度化! 找到苗头了,是宝华寺的胖瘦头陀,作为行走,他们身上必定寄宿上代头陀的灵,以头陀灵知浸染岭渊,道门封正神说佛门话不稀奇。 毕竟,佛门向来没皮没脸,杀人干得出,篡改意识更加无负担。 姥姥的,秃驴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赵玄说出疑惑,岭渊不为所动,直到以古神言告之才生出变化。 岭渊微皱眉头,叹息,“其实你不必点醒我,残存灵智污染不得,只会弥补空虚使我暂时完整,记住更多事。” “不过,也够了。” “想知道南泽为什么拒而不接地狱投影否,答案我记得,却不可与你亲口说,悟,悟明白,事就明白。” 话是废话,岭渊目光投向芦苇荡井口,不再言语。 赵玄沉默片刻,来到井口,拂身探查,只见,井底空荡荡,干燥得无半点水分。 只是有人以拙劣工笔,画了半幅残画,画中寥寥几笔勾勒宽广世界,有朝生暮死台、彼岸花、鬼差阴神,一只巨大眼睛俯瞰,分明在井底,看去觉得是再天际。 画中世界是地狱投影,眼睛是谁? 忽然,赵玄灵感涌现,某个不可念诵,不可知,蕴含无穷死劫气息的名字被他得知,心底默念。 “生死无常神君——谢无安!” ------------ 第八十八章 谢无安 谢无安,来头不明,本名不明,只知道姓谢,无安二字,代表它的行为处事。 令天下不安! 是个地地道道的邪物,在阳间世界,留下过极多恶名。 形象千变万化,最常用是青年像,头戴一顶高帽,上书追魂索命,搭着眼睛,手持铁链。 往往出现时,便是成堆收人,曾经与散布瘟疫的魔君合手,直接灭了大周一个省千万人口,当时一位渡劫境高人出手,更被联合打成重伤。 直到国师发话,再不停手就联合三教九流再来一次搜山降魔,才停下手。 那座省份名叫出云省,至今人口稀少,甚至比不上大城。 它,盯上地狱,还是作为跳板盯上地狱在的春江府,淮河西道? 不能散播瘟疫,散播凶魂厉鬼夺命可不在约定之中! 赵玄有点被吓到,少倾,自嘲的笑笑,这么大一件差事会给小小镇守办,不太可能。 “地狱投影无主,不完整,便无进出口径,乃受天地钟爱,就像是未长成的孩子,父母总是关照,等孩子长大出门讨生活,是死是活父母便不太关心。” 岭渊慢吞吞踱步,这句话回荡在空无一物的井中,目光投下、对视,那只眼睛仿佛有灵,慵懒折射过来,漠视万物。 难怪。 南泽不敢接受位置,生死无常——,好大一座山。 衣衫无风自动,赵玄口吻淡淡地:“所以地狱投影,最好永远无主?” “唔,说得倒也对,只是”岭渊声音一字一句,讥讽且沮丧。 “孩子长大,父母不可能养一辈子,不是吗?它,成年太久了。” “它”毋庸置疑,指的就是地狱,在上一次争夺后,天机不再遮蔽、地狱投影将以最野蛮的姿势,妄图将春江府同化作鬼国,强迫修士争杀,决出唯一胜者。 南泽不愿意接受地狱之主,也不愿意生死无常收割性命,便干脆立阵,与恰好在忘川河中的远古鬼神岭渊契约,共同镇压。 岭渊后来只剩本能,依旧记得契约,吃鬼,哪怕地狱开放,没有鬼魂驱使,现世与否没差别。 “我——” 声音被风咽断,在远处有风吹来,芦苇满天飞舞,人参果树枝丫丫摇晃,不再露出笑容,是惊恐,难以言语的惊恐。 婴儿感触总是明睿。 春江城隍站在最高的台阶,深吸一口气,木然无言,然而它的喉咙却长出了一双眼睛,漠然、凶狠,几乎同井底眼睛一般无二。 鬼气、已经涌了进来。 嗬嗬嗬呼吸声缓慢,胖瘦头陀分左右站立在旁边,一人现大威德金刚像,一人现光明上师像,个个宝相庄严,眼睛却无神。 神在何处? 缭乱气息全混杂在春江城隍身上,最终还是以那双眼睛为主。 眼睛撕开缝隙,从虚幻传入现实,一步步往上移,代替了本来归属于春江城隍的眼镜,于是、和善读书人面目变幻,成了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 中年人在身上摸摸索索,最后掏出一顶黑帽子,给自己带上:见者发财。 “啊,真稀奇,不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人狂笑,发出了尖锐刺耳声音,“计划,我总有计划,甲乙丙丁无穷无尽,我化身千万,每时每刻都在收割性命,你们拦不住拦不住!” 这是,一个疯子。 生死无常神君本体不可明白处境,但它行走世上的化身,确实是疯子,收割无辜灵魂太多受到诅咒,日积月累下,不疯怎么可能。 赵玄倒希望正常,至少可以交谈。 不过好像别无选择。 “嗬嗬嗬,让我看看你是谁,呀,这不是拯救苍生水火,逆战大妖神的赵玄赵大人吗,怎么失策了?嗯,你好像不太失望。” 中年人走过来,来到人参果树前面,深吸香气,距离很近却没动手。 有岭渊在,中年人投鼠忌器。 “你与春江城隍什么关系。” 赵玄直白发问,中年人笑了,“关系,没多大关系,就是这小子贪生怕死,妄图返回阳间,给自己炼制了一具肉身,呀呀呀,如此好机会怎可辜负,我就存神进去,你看,这不就鸠占鹊巢了。” 鸠占鹊巢,中年人对自己的定位真是清晰,也是,当一个鬼神活得够久,脸面不重要。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这么的——愚蠢。对,就是愚蠢!简直愚蠢至极,愚蠢透顶,什么人都敢相信,也得多亏你,我才能附在身上过刀山火海,过去忘川河,找到承诺上山,谢谢。” 说着,中年人忽然正色,诚恳道歉,并且鞠了一躬。 右手在上,左手在下,这是给死人祭祀行礼。 针锋在这一刻已出现,作为生死无常真君化身,中年人承载位格很高,以高位格拜低位格,换做捧杀。 通常一拜即死。 在一拜后,中年人起身,预备看着赵玄被力量反噬,七窍流血崩裂而死的场景,然而令它失望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迎接他的只有一剑。 叮! 剑风斩断身体,顷刻间再度复原,中年人毫不在意询问:“你是谁的转世?” 在一拜之下安然无恙,除非具有同样位格,否则绝不会毫无作用。 赵玄挑了挑眉,反问:“知道盟约上写了何种条约否?” 中年人当然知道,城隍一举一动全在监视中,塘边签订盟约自然不陌生,可笑,区区盟约契约春江城隍,与它有什么关系? “盟约有一条,不可对盟主出手,否则天地人神共弃之,你猜,盟约是谁写的?” 赵玄怎么可能毫无准备,盟约是他便宜‘师娘’所写,尽管其身份他也不知道,但单独表现在外的实力无疑是六天故气时代大神,所定下盟约效力拘束,就是生死无常除非本体降临,也得遵守。 中年人沉默,围绕原地转了很多圈:“原来也不是很差劲,有趣,有趣。” 说出这句话,原本就阴森的天更加阴沉,浓厚乌云滚滚,层层堆叠堆在一起,生成只巨大的眼睛,中年人一步跨入天地,融入眼睛,吐字如雷。 “敕令:万魂伏藏!” 于是,乌云便纷纷压下来,离得近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乌云,而是扭曲人脸。 人脸堆叠粘合,变换成一尊全是面目的神灵相,大步从天上下来,压向地间。 ------------ 第八十九章 九头鬼车 既然不能直接杀,以势压人,压死一只蚂蚁盟约可管不着。 然而岭渊只是张嘴吐纳,漫天人脸尖笑着吞入腹中,嚼碎,同时岭渊身体在变化,鱼头鱼脸再度浮现。 “吃,尽管吃……” 中年人挥动袖子,山下众多鬼国居民席卷而上,争先恐后投入岭渊肚子,倾刻间,风神俊秀的青年身体膨大,化做长约百米的巨鱼,与芦苇原中不断蹦跳,意图回到忘川河中。 呐呐无言诵经声响起,胖瘦头陀忽然动了,只见大威德金刚跨骑在巨鱼上,一拳砸下一拳指天,作金刚伏魔。 矮瘦和尚操控光明上师,抚摸巨鱼头颅,念诵经卷: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归化。 淡金色庄严浩荡佛光一圈又一圈似水雾包裹巨鱼,幻化成一片金色湖泊,水雾弥漫间,生长出许多莲花,簇拥着巨鱼,每朵莲花上都坐有一位虚幻佛陀,各自念诵者经卷。 度化! “孽畜,杀生如此多罪恶难逃,本该下无间地狱,今念你修行不易,故网开一面,尔可归附本座座下听经,做一护法神兽,每日青灯古佛自可消除罪业,且许你成佛之道,还不速速醒悟!” 巨鱼身上浮现胖瘦老秃驴,手持狮子印,怒目而视,作棒打开悟状。 “醒来!醒来!醒来!!” 巨鱼迷惘,清灰鳞甲泛起金光,淡淡佛韵游走四肢五骇,内心一片清明,混沌杀意全不见,记忆…… “岭渊!还记得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否!” 这时,锣鼓声响起,温和亲润勾起记忆,是了,本神本体是只鸟,因封正成人,再由人化鱼固定样貌。 他们度化上岸的鱼,度化不了翱翔于天际的鸟。 浓郁青气生成,巨鱼包裹在里面,属于鱼的躯体出现腐烂,胖瘦头陀大骇,不知道如何会发生,只得加大力度诵经。 佛光更深,甚至压过青光,然而那层淡淡的青光,始终不变,不知过去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多天,巨鱼腐朽至极,皮肉鳞甲全部崩碎,原先被吞入腹中的灵魂争先恐后出现,这是一道浪,由上千万鬼魂组成浪潮! 于是在这浪潮中,一条鱼,化成了一只鸟,借着浪头扶摇直冲天际。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有几千里也,怒而飞,化为鹏,鹏之大,垂若青云之翼。 岭渊不是鲲鹏,他的本体是鬼车。 《山海经》《楚辞》记载:鬼车,俗称九头鸟,世传此鸟昔有十首,为犬噬其一,至今血滴人家为灾咎。身圆如箕,十脰环簇,其九有头,其一独无而鲜血点滴,如世所传。 岭渊并无九头,他只有两颗头,一头是鱼,一头是人,两头鬼车,神话中传言难得一见的神兽,便活生生出现在世间。 相传鬼车又名九凤,喜爱吞噬恶人魂魄,爱嬉戏水泽中,为世代崇拜的图腾之一。 赵玄恍然,难怪岭渊爱吃鬼魂,原来是天性。 鬼车一飞冲天,纵横于魂魄难潮,每吞下一只魂魄,身上气息便强大一丝,中年人嘟囔,“莲花生弟子都是一种德性,但是一脉相承不牢靠。” 传令给胖瘦头陀,他自己则去对付纵横所向披靡的鬼车。 天上争斗,地上,胖瘦头陀异口同声:“道友,你与我佛有缘,特请道友向西天极乐世界一行,同享长生极乐。” 赵玄失笑:“我先头认为佛门虽然不干正事,只晓得吃斋念佛,但终究是引人向善,佛祖割肉饲鹰、达摩东渡降服群盗,耳熟能详故事无不说明佛教之善,你们到让我见到了佛门之恶,呵呵呵呵,莲花生、大士,好一个大士道统。” “佛是觉者,并非惩恶扬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佛之后自然可以弥补天地,你若有此觉悟,亦可归降于我佛门,小僧可求真君放你一命。” 胖瘦头陀口诵佛号,身后两座法像蓄势待发。 打? 赵玄长发飞扬,狂风鼓荡袖子,烈烈作响。 两名见日境界头陀,传承大道统,绝不是散修可比,相互之间更有合体术法,能无限接近洞府一击。 但赵玄知道,实力差距不是问题,心不能弱,胆气不可丧失,失了胆魄,便是真真真正的死地。 这么看,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赵玄双手按住长剑,做斗母剑架状,他别无选择,那就出剑! 剑光寒芒,明灭乍现,狂风在身前停了瞬息,被剑风裹挟调转,凝练成一头虚化模糊长龙,撕咬向胖瘦头陀。 全力以赴不留手,这一剑带走体内八成灵气! 胖瘦头陀金光似得面皮被吹抚乱动,神情凝重,双手合十向前踏步,高胖和尚附体大威德金刚,立地成山,妄图抵挡此剑。 风吹屋檐,浪拍碎桥,层层叠叠剑气压下,每吹过一道风倒悬,便是一道剑光,在不知疲倦狂暴侵蚀下,大威德金刚骤然崩碎,高胖和尚身体贯穿倒塌落地,胸口洞穿,赫然斩掉半边心脏。 矮瘦和尚又惊又怒,连忙驱动气象抵挡余波,使得光明上师接力,自己掏出丹药秘箓,挽救高胖和尚濒临绝境的性命。 最终在不计代价下,半颗心脏虽没有长出,至少不流血,混合着灵气假照的半边心脏,继续跳动。 剑光凛冽,光明上师濒临崩溃,赵玄精打细算体内灵气余量,榨干灵气还能再出相同威力一剑,之后全身灵气空虚,至少要半柱香回复。 那就一剑定胜负! 轰隆隆~ 咔嚓! 雷鼓震天动地,从天上往地看去,赫然出现一条有雷光织就的亮白色蛟龙。 惊蛰诛魔! 矮瘦和尚咬牙切齿,面露疯狂,既然非得闹出生死,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佛法森严,形容尔等冒犯!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经文翻来覆去的念,两人背靠着背,很快,莫名韵味出现,一座更大更为凝固的法相包裹住二人。 不是佛陀菩萨、不是金刚护法,而是一个老和尚。 即:莲花生大士! ------------ 第九十章 旱魃 所谓大士,指的是一种觉悟,无限接近于‘菩萨’的道果。 罗汉、大士、菩萨、佛陀。 佛门道果四等级,其中并不绝对,不能说明境界实力。 然而,能摘得此称号,最低也得是山河境界,最高、天门渡劫在情理之中。 莲花生大士法相……赵玄眯起眼睛,收回喷薄而出灵气,双手握剑,作护卫剑势。 心脏急速跳动,强悍吞吐灵气,以备为接下来应对做出反应。 请出法相后,胖瘦头陀背贴着背,一面是慈悲哭,一面是杀生笑,目光说不出得安心,请出大士法相,这在他们看来已经尘埃落定。 本来不该闹到这种地步,他们可以合作,不至于在小地狱,出了门回到人世间,宝华寺依然可与镇守府合作,控制散修命脉万宝楼岂能独吞? 强龙不压地头蛇,至少得和他们这些老牌门派分点肉。 三七分,不寒颤。 想法很好,胖瘦头陀真认为有可乘之机,说不定处好关系,到时候国师忽然破罐子破摔也算退路。 然而赵玄操作让他们都看不懂,处处针对,处处提防,明明已经让步依旧死缠烂打,简直难以忍受。 “南无莲花生大士,赵施主魔性深重已入歧途,让小僧来劝赵施主一个道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蓦然大喝,莲花生法相一掌拍下,出手平淡,就像是偶然发现衣袖上生出一只虫子,伸出手弹了弹一般轻柔。 佛韵锁住四肢百骸,眼见的那一掌将要落在天灵盖上,赵玄却忽然消失,只余声声铜铃悦耳。 游走于生死间隙,赵玄更容易看清本相,如几乎凝结成实质的莲花生法相,身上有好几处连接并不通顺,灵力运转晦涩,显然为要害。 要害四处浮现,胖瘦头陀显然知道这点,不断调整灵力运行方式,使要害一会生出,一会又在他处显现,呼吸功夫再次明灭。 除非有人速度很快,快到一个喘息连出五剑,才能勉强破开节点。 而像这样的节点,莲花生法相通体都是,在炼制法相之初,宝华寺就未雨绸缪地域剑修近身破袭。 堪称完美。 赵玄脚步变换,左手摇着铃铛,右手持剑,不远不近吊在莲花生法相出手范围之外。 他发现,法相仿若有灵能预感到他在哪里出现,尽管只是大概方位,这份洞察力依旧恐怖。 这让他想到佛门六神通,能照见三界六道众生的生死苦乐之相的天眼通;能听闻三界六道众生苦乐忧喜之语言的天耳通;能知自身及三界六道众生之百千万世宿命及所作之事的宿命通…… 六种大神通无所不包,因此在高层修士之列,佛门修士最难缠的,能预知未来现在,可看破迷醉环境,又有金身法相,堪称铁王八。 莲花生法相不可能全拥有六神通,该是单独其中一种,那也很难缠。 赵玄看了法相一会儿,首先觉得不可能是天眼通,要不然早就发现他,天耳? 轻巧脚步踩踏,法相如影随形拍过,抽身后撤,赵玄皱了皱眉,不太像是听脚步,刚才他在三个不同方向同时印出脚步,然后发现始终盯着他真身不放…… 像是宿命通提前预知未来事。 麻烦了。 不,不麻烦,赵玄眸光越来越亮,他有铃铛在手,主动权应该在他手上,何时打何时撤由他掌握,胖瘦头陀只得被动还击。 驱动法相,尤其驱动超过实力境界的法相时间并不长久,历来为拼命所用,消耗灵力极其剧烈,想通一切,想要获胜很简单——等。 等胖瘦头陀维持不住法相,等灵力耗尽,自然成待宰羔羊任由宰割。 从始至终,赵玄没必要和胖瘦头陀打,芦苇胜负手始终在天上,在占据春江城隍躯体的中年人与岭渊身上。 哪方胜出,即可从容出手扫平障碍。 入殿去。 赵玄注视黑石大殿,心里模糊感应到一缕与自身相关气息在殿内盘旋,是剑气,注入白山派弟子体内的剑气。 一切有了解释,地府封印便是是被白山派弟子打开。 “九死返魂符箓……呵” 踩踏轮回界限入殿,殿门大开,进出并无阵法阻拦,异常通畅。 首先映入眼帘是两尊判官雕像,一文一武,通体材料为玉质,你去看,碧绿眼睛同样看你。 碧玉骨头就是从这些雕像身上取出来的物件。 而这种雕像,星罗密布耸立在大殿,角落转角、台柱台阶、房梁上,窗户口,都有雕像。 长着各不相同的脸,千奇百怪,看了数百座硬是没有一个重复雕像。 顺着感悟往里走,雕像却逐渐稀少,取而代之是高大,三人合抱都抱不住腰的大,保守估计每只雕像都重达万斤。 最终,穿过三重门,眼前不再昏暗,明亮透彻照耀。 石台上耸立着一座神像,巍峨屹立在中央,碧绿身体缠绕着香火飘带,无比厚重的香火云雾簇拥身边,平缓且有力呼吸声响澈—— 并不是神像活得过来,是人,那名白山派弟子结跏跌座在蒲团,手捏灵宝印诀,默诵经文。 忽然,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门面,以笃定口吻道:“赵玄,你来了。” 无人回应,声音消磨在宽阔殿堂。 “你在我身上留有一道剑气,日日折磨,杀死我好几次,现在已经刻入骨肉,怎么忘也忘不掉,你的气息、很熟悉。” 赵玄依旧没有现身,站在门槛前头静静无言。 也许是多日折磨终于得到释放,白山弟子脑袋周旋扭转,硬生生摆在后面,清脆咔擦声不觉,露出快意:“托你的福,我真的该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以我的出身绝不会拿到返魂符箓,绝不会得知尸傀脉养尸沼泽建立在地狱上,更不会获得进入钥匙,更不会死去活来变成这种鬼样子……谢谢你。” 话语情深意切,说与山鬼听。 依旧没回应也不恼火,起身踱步,肌肉僵硬像具僵尸,停在中堂位置,继续说:“你入地狱,该是走无归途过刀山火海、忘川彼国,再一步一步踏着台阶上来,这是错的。大错特错!” “真正方式便是如我这般,生辰八字符合,天时地利都对,何为天时?地狱太需要一个主人,何为地利?这得多谢你,返魂符箓将我折磨成不生不死的活尸,误打误撞符合条件。地狱要活人,也不要死人,半死不活同时具备阴阳才是唯一解法。” “对了,你应该知道上一任争夺地狱位置那人叫做南泽,他呀,也是一具尸体,一具特别尸体。” 说到这里,他明显高兴:“阴极生阳,人参果树种生机,你以为这是纯阴地狱?非也,此乃无间炼狱投影,为黄帝之女所有,历来便是尸修成道的大福地。” “尸傀脉以此养尸,到让我得到大秘密,命运眷顾合该我时来运转。” “我等你来,便是以你命作为祭品仪轨,见证我焦炎灼生死轮转,成就——旱魃!!!” ------------ 第九十一章 尘埃落定? 少年得志自猖狂。 成就旱魃,无间炼狱……本来就沸腾的局势再添入一把火,几近爆开。 僵尸有种习性,要彻底摆脱作为人的束缚投入尸骨,便得想尽办法杀亲人吞噬血脉,若无亲人,便要杀仇人代替。 焦炎灼等赵玄,便是要补上这最后一环。 成就旱魃、掌控地狱投影,从此往后他再不是任人欺负的落魄子弟,而是名震天下,散播旱灾灭绝生灵之大怪! 而代价,仅仅是杀死仇人,简直——“天助之!” 然,赵玄并不打算理会,任凭焦炎灼发疯,转身干净利落后撤。 焦炎灼算尽千帆,并没有算到婚丧嫁娶铃铛,赵玄不现身仪轨便进行不得,没有抽人血气稳固灵智,就地转换成旱魃便只能保持半天清醒。 过后,魂魄将会沉入躯体封禁,难以清醒。 “赵玄,作为剑修胆小害怕,你还自认为武夫否,遇见妖魔不斩,有何面目自称镇守,有何面目见你春江府百姓!” 莽撞出手是愚夫,不是武夫,武夫只有一条命,看似粗犷,实则处处小心。 言语激怒,呵,在武备堂的学子们能不同样的问候对方父母祖宗三天三夜,赵玄不才,只能骂一天一夜,因此得了个温润君子名声。 焦炎灼恰如小儿骂街,使人捧腹大笑。 很快。 离开大殿,感知气息越来越远,焦炎灼不再笑,转身注视神像,过了好一会儿,头重新垂下,又坐在蒲团上面。 诡异难言韵味生成,缠绕在神像上面的香火云雾扰动,汇聚成线条,扎入焦炎灼僵死身体。 神像在逐渐开裂,咔嚓咔嚓,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整座大殿的神像全部开裂,在底座上,泛起火苗。 火苗飞起,如鸟投林般汇聚,高大神像燃起火焰,融化,最终凝结成一把椅子。 无数头骨堆就,硬生生累积起来的椅子,邪恶难言漆黑火焰附着燃烧,不断散发毁天灭地恐怖热力。 焦炎灼面无表情给己身画上护魂符咒,停息、吐气,毅然决然跨入火堆。 衣物顷刻间被烧尽,皮肉烧焦,每走一步,尽管是尸体毫无痛觉,但仍能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灼热,短短几步路,焦炎灼走了很久,最终站在那把椅子前,转过身。 坐下。 随后,焦炎灼焦炭般地面孔露出人性化痛苦,火焰不再燃烧,转而全部飞奔入王座,更准确说,全部灌输入焦炎灼身体。 本来,争夺地狱投影,至少境界要达到拨云,并且十死无生,但孩子实在长大迫不及待想要去外面闯荡,一切从简。 于是,焦炎灼久违的吐出一口气,不是带着丝丝臭味的腐烂气,是活人自然呼吸吐纳的生气。 肉身上焦皮在退下,骨骼肌肉重生,原本不跳的心脏,再次跳动,不再流淌血液,而是流淌火髓。 阴极生阳,死而转生,旱魃之路才走了一半。 之后,原本收敛火焰骤然爆发,从王座蔓延至大殿,再从大殿滚出,顷刻之间点燃一片火海。 火海突然出现,岭渊与中年人默契停手,俱都俯视出口,准确而言,是粗口的那个人。 身穿帝王衮服,绣十二章日月山河,头戴十二旒冕,捶阴阳宝珠,行走间气息自动,散发出凛然不可冒犯的帝王之威。 这是,做旱魃又即鬼帝位置。 尘埃落定? 中年人想笑又不敢笑,挠了挠头,最终破口大笑:“哈哈哈哈哈,傻子一个,别人不要的东西,反倒像个宝贝捡起,真是……不自量力。” 生死无常神君有这个底气说话,平心而论焦炎灼给省了不少工夫,刚才还和岭渊打的难舍难分,九头鬼车作为神兽,又被封了正,实力几乎无差,意料之外的破局手反倒给出个惊喜。 地狱之主在位,天机现世,本体眼睛传来信息,它看见地狱了,正在夺取控制。 想必过会,这位自主登基的鬼帝,便要做亡国之…… 不对? 什么叫地狱仍在封闭,本体在诓它? 焦炎灼抬头注视仙神,啧啧称奇:“生死无常真君,九头鬼车,莲花生大士。呵呵呵,妄想摘桃子,怎可能给你们机会,孤还没登基称帝呢。” “孤乃监国!” 这一下,不管明里暗里藏着,都疑惑。 地狱投影,向来只有鬼帝,鬼帝之下是判官阴司,哪里来的监国,你真以为这是阳间世皇帝巡游太子监国? 焦炎灼不急不慌,嘲讽道:“上次争夺,南泽不做地狱之主,又想护着地狱,便想出轻巧方法。虚其君,将君位赋予死物,一花一草一叶一石皆可,封其灵智契约,天机感受到地狱之主依旧弱小,便还是会护持。” “然后,权威就落在我的身上,还不用坐镇地狱不得脱离,南泽,真神人也。” 岭渊挺高兴,至少地狱不会被抢走,弱点就弱点,不碍事。 “南泽还是干了件人事。” 赵玄并不认为尘埃落定,焦炎灼话语明显有漏洞,尽管虚君,君王依然是君,找到它、杀之,从虚君身上转嫁权威自然消退。 想法不约而同,焦炎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在意摆手:“尽管去寻找,能找到孤自甘认输。” 说着,挥动衣袖,燎原火势蔓延到外头,芦苇本就易燃,被火光一点,霎时千里燃尽,徒留下灰突突的井与被特意保护的人参果树。 火焰,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火焰,整座山都被烧透,通红,根本站不住脚。 赵玄无奈退出阴阳间隙,剑气隔绝三尺地,防止无处不在火焰,焦炎灼看见赵玄出来,笑问:“天上地下无有你逃出升天之地,还是安分做祭品罢。” 眼下真是死地? 不见得。 岭渊、胖瘦头陀都愿意护着,旱魃又不是没见过,焦炎灼是半成型物件儿,未饮仇人之血一身实力顶多发挥六成,过不久便会灵智散尽,化作只知遵从本能野兽。 野兽不可怕,随手可灭之。 用暂且保住赵玄一命,换取斩杀机会,在座各位都是生死拼杀出来的老油子,孰轻孰重分得清楚。 焦炎灼吐气,一击未成心头烦躁,凭借地狱加持与旱魃之体,境界已跨过洞府,直达山河。 然而,并不好使,出手被拦下,他承担不起丧失灵智后果。 于是这位监国,决定卖国求荣,割让土地,换取一位同盟。 不是生死无常,此僚胃口太大,意在鲸吞整片投影。 胖瘦头陀除非莲花生亲自降临,否则只能做个添头。 岭渊喜怒不定,难以揣摩,亦不是。 是黄天,这位鬼神很乐意联手,并且索要不多,只要事成之后三成地狱与忘川河。 条件划算,焦炎灼没有不答应之道理。 火光中浮现黄光,隐藏在外的黄天修士自尽,召唤黄天化身降世,巍然屹立。 “赵大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本神,想煞你也!” 语气冰冷,直白投射杀意。 赵玄直白讥讽:“湿生卵化的狗东西,又来寻死。” ------------ 第九十二章 来啊,同归于尽! 听着这句话,黄天化身有点丢脸面,堂堂大鬼神居山川河流攻城略地,旁人见一面需要六畜祭祀,赵玄不给脸面说骂就骂。 也对。 赵玄坏了它很多事,又杀过一具降世分身,确实有嘲讽它的底气。 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注香。 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指着脸骂,到底心里不爽的。 传出去让别人晓得,它还怎么在鬼神修士里面抬头,商议事情被人开口提及,体面都要丢了。 说什么都要杀了赵玄,只有人死了,没有苦主,事情才算平息,更会有力斩祸国妖师弟子美名传出去。 黄天鬼神低低笑了几声,对焦炎灼开口道:“莫要忘了承偌。” 这承偌不是割让地狱投影的承偌,是另外一种东西,焦炎灼出身白山派,能以一己之力跨越大境界成为旱魃、成为地狱投影主人,单靠他一个人自然做不到,这件事白山派出了不少力。 给予还魂符箓,给与护体灵器,最重要给了一具尸体,一名背负气运的皇孙尸体,尽管这皇孙不太受待见,尽管他父亲一口气生了一百多个,皇族血脉就是皇族血脉,具有大周太祖皇帝与天地鬼神契约的力量,焦炎灼就是用尸体做媒介沟通了某位旱魃,得道真意。 这种好东西,好法子,黄天化身也想要,不必要全是旱魃,修改法子炼出僵尸再与黄天教的控尸术法结合,便能大批量炼制见日境界的傀儡,对于中层修士一直不足的黄天教无疑是极大加强。 价格合适,两人狼狈为奸,焦炎灼其实想得更加深入一点,假如合作愉快,他要入伙。 即,同样成立教派,与黄天教共同出力,甚至抱着将白山派全体拉下山和他一起作乱的想法。 那样,他姓焦的就不再是被人看不起的外门杂役,而是掌控白山派生死,一怒天下惊的大人物了。 与此同时,胖瘦头陀找上了赵玄,直截了当说要合力对敌。 被赵玄拒绝,无奈,苦笑着加入焦炎灼与黄天一方,仿若刚才就是客套客套,真同意了说不定还要暗地里下狠手。 说不慌,到底是有些慌张,赵玄苦涩叹息,自从当上云山县校尉,他就没有应对过同境敌人,对手不是高他一个境界,就是有提升战力的术法宝器,现在更是被两名起步山河境界,一个拥有洞府战力的看上,境界差得实在太大。 莫说是拨云,就算突破见日也绝无活路。 紧握惊蛰,赵玄目露疯狂,既然都放下脸面要杀他,那也就不藏着掖着。 他有剑,惊蛰剑,前一位主人是号称破狱剑魔的大剑修,惊蛰随之南征北战,不知杀过多少大妖、斩过多少修士,日积月累早就蕴含剑魔一丝威能,赵玄从没有用过,因为这与消耗寿命不同,剑魔威能从来不消耗任何东西,只对一点有要求。 体魄,要有能承受渡劫、乃至飞升境界剑气的体魄,否则剑气灌体,必将自己身体撕扯成碎片,和敌手同归于尽。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兑子手段,莫说山河境界,就算来个天门大修士,同样得赴死! 剑客持剑傲立,熊熊燃烧火焰霎时间熄灭。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哈哈哈,现在背书可救不得......你?!“ 焦炎灼坐立不安,不知为何,在眼里和蝼蚁一样的赵玄,突然散发出死劫气息。 死劫!不是死意。 劫难劫难,是天底下最难度的关卡,更是天地的意志所在,故天下修士都把劫难叫做天劫! 怎么会有天劫,它不明白。 想不通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一道沉闷雷声,然后,在这地狱阴间,居然天上莫名汇聚云层,一道道电蛇尽情游走,每一条都散发足以催山破城的恐怖气息! 焦炎灼惊讶得到解释,但根本不想要接受,旁边黄天化身一脸凝重,向天空仰着头,眸子里无情绪,只倒影出死寂的雷霆。 这样的雷,这样的气息,这样地地道道毫不遮掩的死劫气息,已经锁定了所有人,从黄天到胖瘦头陀,一个都没放过。 不,不止于此! 黄天化身忍不住浑身发抖,为自己明锐察觉感到惊恐,雷霆死劫不止锁定在地狱投影的化身,更是锁定了万里外隐藏的本体,本体在的地方是个艳阳天,三月不雨,现在也聚集起了阴沉云雾,死劫蕴含着,蓄势待发! 他豁然低头,看着赵玄,沉默一会儿,认真询问:“值得否?” 赵玄理都不想理,什么蠢货,都想着杀人了,就不允许被杀的人动手段? 州官还许百姓点灯呢。 黄天化身调整心态,接受不能鱼死网破的现实,很诚恳发言:“此事就此打住,我不会出现地狱,你也莫要殃及池鱼。” 赵玄额头汗珠不断滴落,虽然是暂时透出一点点气息,并没有真正容纳剑气,但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一丝气息镇鬼神,万里蕴天劫,这便是,真正剑仙气度!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怕了?” 不是很想承认,黄天化身确实怕了,化身死得再多无甚大事,花点香火重新造即可,伤不了根本。 可伤及本体,香火可救不好,而且它正在谋划一件大事,绝不可让天劫沾染气息,破坏成功底蕴,因此低头求和并不丢脸,反正已经丢过很多次脸,不差这一次。 “在下确实怕了,真没想到这种大杀器都能握在你手里,有它在,你有一剑斩天门的实力,可与我等平起平坐,怕了很正常,毕竟千年修行不易,都是道友,互相让步为大善。” 不止黄天,焦炎灼、莲花生也是这种想法,白山派、宝华寺上空也有云层汇聚,同样散发死劫气息,就这一会儿,已经有好几个本就达到寿命极限靠秘术存续生命的祖师因为天劫气息破功,当场死去。 再让天劫在头顶呆着,逼死更多寿命极限老祖,对底蕴无疑是打击,那时候附近门派会像野狼呼啸来,撕扯血肉。 莲花生法相罕见开口,“赵道友,何必赶尽杀绝,小僧与道友一见如故,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快快收了神通莫要波及无辜。” 听这些话,赵玄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什么高僧大能、什么鬼神无敌,都是贪生怕死的东西,欺软怕硬一把好手,真该自己死反倒义正言辞,丝毫不要面皮。 真真是,蝇营狗苟,一般货色。 赵玄就是这样笑了很久,但是对面没有一个不耐烦,焦炎灼想要乘机偷袭,却被按住,现在赵玄就是悬在头顶的剑,仅仅一根丝线牵着,不掉了就万幸,你还想砍断丝线早死? 你有地狱在手不假,但我们可是有老有小,经不起造。 “考虑如何?” 赵玄深吸一口气,正色,“挺好,你我没必要同归于尽,而且你们也不配劫杀而死,我给你们找了一个新死法。”、 新死法? 这时,被雷劫针对一直没开口的生死无常真君沉声道:“是她。” “她?她是谁?” 过后不久,雷霆熄灭,云层消散,雾气却蔓延开来,遮天蔽日。 一道好听冰冷的女声响起:“就是你们要杀我徒弟?” ------------ 第九十三章 死劫与活路 他们意识到,雷霆死劫消去并不是安全,而是另外一种恐怖、难以言喻的人物出现。 称呼赵玄为徒弟,是谁呢? 赵玄出身武备堂,师傅是武备堂教头,然后有地位的人都知道国师曾经教过赵玄一段时间,可以算作不记名弟子。 然后,国师向来不承认也不拒绝这称谓,默认了, 来得是国师? 不,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位国师很强,但是也被禁锢,除非遇到大事否则绝不可以离开都城,这是三教九流一起定下规矩,圣人画押天地佐证,国师可以违背,但代价极其大,大到改变大周朝廷生死存亡。 绝不可能因为赵玄陷入死局就贸然前来,但是,除了国师,赵玄还有其他师父? 中年人叹息,解释述说:“国师未出名时曾经与某位比六天故气时代还要久远的大神有过交流,过后,那位大神便不见了,国师出名后,身边一直陪伴一名女子......” 言尽于此,接下来的话没说,大家都能理会,如此,国师的红颜知己,自然可以当做赵玄的师长。 赵玄听到轻柔埋怨,转身看去,身着红衣的女子心疼看着他,三分不满夹杂七分欣慰。 到底是国师教出来的人,敢于破釜沉舟,做法是激进,心气却没丢。 “你呀,总是爱冒险,和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红衣女子抚摸闯祸的弟子,安抚气息:“刚才白山派上报朝廷,说破狱剑魔要用天劫灭白山派满门,我就知道你出事了,动用剑魔剑气,你吃了不少苦罢。” 赵玄摇摇头,“不苦,我是真想拉他们垫背,一条命,换白山派、宝华寺、黄天教重创,道统给我陪葬,嘿,值了。” “说什麽胡话,你比道统门派金贵着呢,下次至少得换十个。” 红衣女子打趣完,去看如临大敌的几个,“想怎么死。” 想怎么死,很直白,从红衣女子嘴里说出来就没有一个人不相信,在跟随国师隐姓埋名之前,这位是古神中的大杀星,死在她手里汲取神运的鬼神打底上万,就没有鬼神不怕。 附体胖瘦头陀的莲花生率先回应:“小僧犯了罪过,本该以命抵之,但小僧多年前得一古神残骸,威能无限,听闻尊神在收集残骸,愿以此交换性命。” “古神残骸?”红衣女子斟酌片刻,点点头,“可,不过你需要自斩三尊法相,这是底线。” “是。”莲花生一脸苦相散去,留下颤颤发抖的胖瘦头陀。 生死无常真君落下眼睛,干脆脱离春江城隍身体,“我是打不过你,你也杀不了我,就这么着吧,再会。” 红衣女子没有放人走,拒住眼睛,淡淡地道:“当年做下血债,国师一直想要找你,你如今既然出现就别急着走,跟我回去做客。” 言语不容置疑,眼看着生死无常真君毫无反抗,黄天化身与焦炎灼对视几眼,尽是绝望。 这叫什么事,不过以为报仇外加收货地狱投影,区区小事罢了,却没想到先是赵玄透露底牌欲同归于尽,好不容易认错和好,又来一个护短大人。 你早说啊,早说有大背景,我早就看见你便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这是误会。” 黄天化身诚恳认错,红衣女子不听,“黄华是吧,初在婚丧嫁娶真君底下学道,后斩出分身成人,投入道统学习,后又叛逃,这些年作恶多端杀了不少人榨取精血,该是为了突破天人阻碍。” “你怎么做我不在意,神道贵寿,杀人自有大周朝堂论,但你不该对玄儿下手,堂堂一派鬼神,仗权欺人对付初修行的少年人,以大欺小脸面都不要,我便效仿之。” 话音一落,雾气喷薄便直接贯穿黄天化身,跨越距离顺着联系,给与躲藏的本体一击。 天下所有黄天神像同时开裂,香火逸散,被红衣女子以大法力摄取混合黄天化身,搓成一粒亮晶晶的玉石。 “拿着,给你的山君坐骑吃了,往后便能自得山林符召,不必受拘束。” 赵玄接过道谢。 做完这些,红衣女子并没有对焦炎灼动手,追根究底她来是为了撑腰,看不惯以大欺小。 焦炎灼纯粹凭自身本事成为旱魃,与赵玄同辈,她没有什么事都帮人解决心思。 不经历风雨,安能成才。 “年节述职别去省城,来帝都,师娘给你包饺子吃。” “嗯,我会去的。” 赵玄想了想,“国师还在酿酒?” “嗯,手艺比之前好很多了,去摆摊卖能卖很多碗。” 赵玄沉默,国师向来不会做饭做菜,酿酒本事更是差到没边,当时跟随国师学习时天天喝所谓绿酒,吃饭也是国师下厨,这在外人看来是抢破头的好事,真实情况一言难尽。 去帝都述职,避免不了要去见国师,见国师就避免不了吃国师做的饭,喝难喝的酒。 几百年手艺都没长进,一两年时间就突破,恐怕那些卖酒的人,都是被安排好,真惨。 “我不信。” 感知赵玄所想,红衣女子眨眨眼睛,“所以师娘给你包饺子。” 叙旧过,红衣女子来得快去得也快,雾气散去,徒留一地漆黑草木灰。 赵玄松了一口气,抚摸剑身,旁人离开只剩下焦炎灼与他还是对手,这场架能打,岭渊之前不好说,现在一定站在他这边。 斩杀旱魃,秒极。 焦炎灼心底不想打,见过镇压一切的大法力,焦炎灼自信不在,旱魃又如何,不入云端终成土灰,没必要空耗力气。 然而之前成就旱魃,许下仇人之血的誓言必要遵守,不得不抱着被红衣女子寻仇的心思出手。 “既然如此,你我生死在天!” 动用惊蛰剑气短时间决不能动用第二次,没了搏命手段,赵玄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焦炎灼转化成焦尸,身体突破十丈,浑身冒出漆黑火焰,勾勒玄奥符文,并以地狱之主威能引发地狱之火,熊熊燃烧意图吞食一切。 岭渊嘬着牙花子,没有动手,而是认真道:“他是你的死劫,你是他的活路,我不可插手,多保重。” 便带着胖瘦头陀往一边去了。 赵玄,不意外。 在火焰中,能感受到晦涩天机,这是他破境前兆,不论如何,焦炎灼是该他亲自杀掉。 境界实力差别? 有,但是并不大,红衣女子离开时留下限制,定规矩,这场杀劫必定便是公平,两人都有彻底杀死对方的机会。 便是在这烈火中,空气都扭曲,响起一阵阵清澈剑鸣、龙吼声。 龙吼何处来? 赵玄身上赫然缠着一条虚幻龙脉,龙头咬着剑柄,在火焰中,递出一剑。 龙吼剑鸣雷啸,一经出现,整片芦苇原,霎时间就只剩下一剑风华。 斩、妖、魔! ------------ 第九十四章 不见气象 风平浪息,焦炭旱魃四肢尽断,单剩被削掉半边的头颅死不瞑目睁眼。 两人生死搏杀的痕迹荡开芦苇灰烬,流淌暗沉血迹,赵玄毫无形象就地盘坐。 岭渊走来,提着半化形的尸块,看见赵玄最终活下来并不惊讶。 同为死劫,不论境界高低,在天意安排总有生机,只看能否把握。 “破镜了?” “没有。” “不应该,死劫活下来天地受奖赏,破镜顺理成章,此事无关修为境界,是天地考验一种……莫非天地不待见你?” 赵玄眼角抽搐,深呼吸几口,按捺住将丧门星一拳弄死的感觉,天地不待见,他得造下多大的祸害。 尸山血海杀过几万几百万人的魔头,尚且天地公平对待,他何德何能。 是后劲不足。 他卡在了半途,见日境界要求一点阳性圆融,要求领悟独属于自己的气息。 阳性灵气他达到,唯独气象看不到点边界。 没有气象的见日还算见日? 赵玄不知道,岭渊也给不出答案,案例太稀少,从来都是突破见日自然而然领悟气象,没听过实力到达无有气象,偏偏验证见日的标准就是独属于自身气象。 气象加持,短暂自成一片小天地,已身与小天地融合,获得数倍乃至十余倍加持。 方为根本。 空有实力无气象,可算作残废。 “这样,我的境界出生就是山河,境界高低全看年纪,年纪到了自然水到渠成踏入下境界,你的情况我没经历过,没听过。” 它瞥了眼人参果树,摸了摸下巴,“有无可能是你寿命消耗太多,没有底蕴支持,感悟不到气象。” 赵玄,“修行气象还看寿命?” “谁知道呢,说不定天地气象也看未来,觉得跟着个年纪轻轻就老到要死的人没有前途,呀,真有这种可能,要不你去吃个人参果补充?左右安全无毒,何妨一试?” 赵玄目光顿时眯起,岭渊说得并非不可能,底蕴本源消耗太多,导致后劲不足无法领悟气象,道理勉强说得通。 然后他就拿出不少药物丹药,就地吃了吗,生机游走补充。 “无用。” 听到这个结论岭渊不意外,一开始他就说了自己天生高贵,气象这东西不是自然而然就有,哪里需要费劲寻找。 回去问人吧。 赵玄这样想着,境界是货真价实的见日,寿命已加三百年,其实气象有没有对他差别不大。 惊蛰自带气象,与他算是合拍,尽管没有本身气象加持大,也算中游偏上,到底是大剑修的剑。 等等,或许当时给予惊蛰剑时,国师就预料到了结果? 一切不得而知。 “别想有的没的,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岭渊献宝似的炫耀尸块,“地狱投影之主,多稀奇,别得地狱主人地位再低下,也能高坐须弥,就它我发现时被埋在坟堆里面被老鬼刨着坟呢。” 说完,把那老鬼一起丢在地上。 赵玄挑挑眉,老鬼他认得,无归途扑过要吃肉,最后还给了块阴曹地府的牌子。 现在回想,呼命鬼出现太巧妙,之前无归途遇上可以说是巧合,在埋藏地狱主人的坟堆发现,便有意思了。 结合令牌,不难推测出是阴曹地府特意派来摘桃子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个的都想不劳而获。 “你吃了吧。” 岭渊点点头,不管呼命鬼怎么挣扎哭喊,张嘴吞咽嚼碎,少顷,吐出魂体,口里骂娘。 “又埋手段,狗日的见不得我好!” 魂体里藏着阴司鬼神印记,吃了便转移附体人,潜移默化同化岭渊,达到代替而生的地步。 临渊羡鱼,万万人知晓,这条件谁不心动? 岭渊干脆不吃,一把捏碎,只提取呼命鬼记忆。 然后,忽然露出古怪神色,“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要听哪个。” “都说。” “好事嘛,就是咱们可以处理地狱投影。至于坏事……” “它是恬昭罪气天宫的仆役。” “说人话。” “你又惹上一位大鬼神,六天故气时代的。” 赵玄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坏事就坏事,堂堂鬼神要是因为这件小事就气恨,实在太没有脸面。 反正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想亲自出手杀他,红衣女子不是好惹。 “那地狱投影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找个人即位呗,总不可能到手的鸭子让飞了。 春江城隍在生死无常真君离开后已经醒过来,远远站在外,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它没有脸面去见赵玄,说好同进同退,自己却没有本体到来,反而派了一化身,非但没起到作用,更让人篡夺控制,差点酿成大祸。 无功还有罪,越发觉得前途渺茫。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赵玄心平气和,这些事在他眼里都不重要,顶替命格、互换身体,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经历过千百回,早就见怪不怪。 春江城隍不过是一地城隍神,生前更加没有修行过,中招在所难免,是该怪罪,小惩大诫即可。 “盟约改了吧,要想继续担任地狱投影,就交出你的本命讳字,往后随叫随到,百唤百灵。不想担任,就维持现状。” 没思考多久,春江城隍接受了这份屈辱条约,对于鬼神,签订盟约不算什么,本身无太大拘束,我不能对你出手,但是你让我做事,我也可以不去,全靠心情。 因此在很多地方,分别签订盟约自己是盟主,反而要用香火祭祀哄鬼神出手办事。 全是因为鬼神并没有签订自己的本命讳字,只是用神名签订。 如:春江城隍、淮水河泊之类空泛名字。 讳字不同,乃是成神之后,天地给予的本命字,仅代表它一神,以本命字定下,说是什么规矩就必须遵守,违背轻者遭惩,重则遭受天雷,堪称最苛刻之盟约。 几乎没有多少鬼神愿意签订,上一次大规模签订,还是道教天师破山伐庙讨伐六天故气时。 ------------ 第九十五章 以我为主 ‘还好!’,春江城隍拍拍胸口,平缓心情,赵玄到底是个忠厚人,并没有列出很苛刻的条件,只让随叫随到,做事不可拖拉、需全力站在大都督府一边。 “让你本体来签。” 听到这话,春江城隍苦涩点点头,终究是损失信任,只要讳字落下,本体还是分身签订并无差别,但这既然是赵玄要求,它自然从命。 过后不久,一道虚幻清光跨过阴阳界线降临,春江城隍点点头,收回化身,确定新盟约。 【捺】 本命讳字落下,岭渊验证过无误,就把尸块丢给春江城隍,驱赶进大殿弑君即位。 “新皇登基啊。” 岭渊朝着再次涌现出火焰的大殿,好奇看了几眼,之前焦炎灼监国,影响的范围不过是一座大殿,一片芦苇地。 真正的地狱换人,便是整个地狱都感到喜悦,鬼魂不再迷茫,无数官服落下鬼差选拔,就地开始运转地狱。 忘川河边,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的彼岸花,短暂花开花谢,花与叶在瞬间相遇,凋落之后,结出颗颗果子。 滚落地上,生长出新的彼岸花。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一直炼化不得忘川河,原来是河流跟本就没开过,千百年一直靠本能处事,就像是一潭死水,死水怎么会有变化。” “只有活水,占了个活字,生机自然就来,这才是真正的道路,我真蠢……原来这几百年都是空耗时光。” 岭渊自我反省,然后转头向赵玄告辞,化作人,在化作巨鱼,扶摇直落忘川河。 惊起一片水花。 赵玄也终于从力竭之中站起来,抽剑,转向打坐念经胖瘦头陀,询问:“想怎么死?” “不太想死。” 矮瘦和尚苦涩回应,好不容易当上胖瘦头陀,不出意外以后必能继承大位,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现在死去,便是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说不得水陆法会都不做,这边他俩死去,宝华寺立刻便能安排新的胖瘦头陀。 他俩,是弃子,是用来给赵玄消火的物件儿。 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赵玄沉思,胖瘦头陀对他而言,其实有点作用,宝华寺相信天命论,也就是金瓶掣签,认为每代胖瘦头陀都是莲花生转世分身之一,为得修行圆满,集齐九百九十九个胖瘦头陀,摘取菩萨道果。 就这规矩,莲花生亲自去说都不好用,为何,因为触犯太多和尚利益,胖瘦头陀早就定好了,你的儿子当一任,我的儿子当下一任,轮流交替着来,互相把持。 你莲花生不过就是个祖师,你懂什么金瓶掣签,懂什么转世修行? 你要是抵制规矩想要更改又拿不出更好的,宝华寺大可重新找祖师,大乘佛法、小乘佛法、秘传法、甚至改弦更张投入道教门庭都可以。 一切都是利益。 胖瘦头陀作为钦定继承人,没死之前位置必须是他二人,谁也抢不走,如此,野心大之人就可以谋划。 收付胖瘦头陀,再以他们为跳板接触宝华寺,再将整个宝华寺收入麾下。 赵玄沉默,说实话,他是想杀了胖瘦头陀,毕竟对自己出手罪无可恕,若非他技高一筹,恐怕当场得重伤。 但是杀了就止步于杀了,对宝华寺远远称不上伤筋动骨,甚至还会给人一个赵玄无辜杀害道统继承人,罪恶滔天的说法,对接下来在春江府推行政策不利。 不能杀,按捺杀意,赵玄问两人:“想活着吗?” “想!” 异口同声回答,两人就差跪下。 “与春江城隍一样,你们需要留下把柄,别想偷奸耍滑,唯一的生路好好想想。” 留下把柄? 矮瘦和尚率先开口,说了不少从小看隔壁女人洗澡、偷摸逛青楼这种小事,看见赵玄不耐烦才说出底线:“小僧二人是头陀,我继承了光明上师,他继承大威德金刚,赵镇守可对小僧二人灌顶,成为小僧的上师让小僧依凭,根据戒律,灌顶上师对弟子有绝对权威,完全不下于与春江城隍签订的盟约。” 宝华寺修行秘宗,讲究全心全意供奉上师,才能得上师灌顶传授法术。 所谓供养,不止钱财、香火,在上一个朝代,更讲究全身心供奉,妻儿老小自身性命,只要上师需要,便必须供养上,这样才能继续接受灌顶加持。 “不行。” 赵玄提剑散发杀意,这两和尚到底心眼多,他们知道灌顶法赵玄不知道,万一途中来个反灌顶,直接反客为主,那时候不就任人宰割? “还有办法,赵镇守莫急,让小僧仔细想想。” “不用了。” 年轻剑客打算折中,既不让胖瘦头陀换个人,也不打算让两人好过,那便抹除灵智。 头陀身份不因灵智呆傻改变,与生俱来的东西,莫说是傻子,就是一条狗也得恭恭敬敬遵守规矩奉上。 正好,春江城隍已经即位,成了地狱之主,听到要求欣然同意,提议不可轻饶两人,该送他们去地狱刑罚处走一遭。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上一日,地狱百年,就先让他们待上百年。” ...... 春江城隍庙,通体金碧辉煌,庙祝早就得到消息盛装等候,汇聚许多信徒在门外,见证这场大事发生。 心头想着自己任劳任怨辛苦一辈子,本想着死后能进城隍小神国当个书办已是极限,没想到城隍大人居然一跃而上成了阎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来一个判官位置少不得他。 春江城隍本身神位是朝廷所封,现如今占据地狱,升为地狱之主,春江城隍位置按规矩就该让人,但是春江府是国师弟子所在,说不定与谋划有关系,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晦去触霉头, 因此城隍庙不仅是庙宇,更升格为了封地。 封给鬼帝的城池。 春江城便成为了罕见的国中之国。 思绪翻飞间,神像陡然生出变化,原本就高大的城隍神像更加高大,专属于帝王的服饰凭空显现穿戴,引来跪拜。 春江城隍显灵而出,并没有第一时间宣誓主权,反而对着镇守府的方向躬身行礼,口称永遵镇守府赵玄大人命令。 才继续宣告神名,即焚焰地狱之主——苂狱王! ------------ 第九十六章 皇族的尸体 春江府南泽县,沼泽燎原了一大半,满是灰烬木炭,散布着烤熟的鸟兽肉。 修行者汇聚在边缘,看着远去的火焰,略微后悔,到是不是后悔杀尸妖,而是后悔没有进去争地狱。 个人的想象终有极限,见识所限,不知道的东西怎么理解,这漫天火焰属实突破了他们的想象。 “早知有这般威力,就该同门派讲,说什么也要入手地狱,一越而上直接长生不死,到让鬼神掏上。” 有人听了他的话,开口讥讽:“小子无知,你以为就没有门派动真格,白山派都派来就好几个人入地狱抢,听说不仅给了九死返魂,还有引动气运的好玩意,说下了血本也不为过,你待如何,都死了。” “......” “春江府要变天了。“ 有人加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众人却都沉默。 春江城隍之前本身境界是见日,居于城隍庙则是洞府,已然算春江府数得上号的大修行者,现在登领地狱境界直接拔高到山河,在小道统都能称作一派祖师,在春江府更是没用敌手。 “不,还是镇守府。” “怎么说?之前两人平起平坐,现在境界高了还听他人话,地狱不是白坐?” 有人疑惑不解。 “我的同门在城隍庙前看见显灵,出来率先对镇守府方向鞠躬行礼,这才继续宣告神位,无疑是将镇守府奉为主人,我怀疑这次地狱争夺,镇守府肯定拿捏了命脉。” 众人沉默,春江府市集由镇守府掌控已然是最大底线,现在又加一位高端战力,无疑形成压倒优势,往后说不定真会成了镇守府的一言堂,取回八百年前大都督府说一不二的威视。 这不好。 “禀告师门吧,这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事。” 大家心里都很苦涩,作为道统修士他们天然高人一等,尤其看不起同辈山泽野修与武夫,如今到让武夫重新踩在头上,说出去实在丢春江道统的脸。 这边谈着,顾念春提着储物袋过来,按计算灵玉,甭管人有无异心,至少出了力。 顾念春,好像是三教道统修士吧。 于是就问顾念春看法,顾念春直言不讳:“不改,该怎样就怎样,镇守府没有和道统打擂台的想法,只想治理民生,保一地太平。” 众人表面迎合,内心难以言喻。 顾念春不管他们,又一个个按照册子发完奖励,就去了南泽县校尉府,找翻阅经典皱眉苦思的赵玄。 “还没找出来?” “嗯。” “要我说,你去问人算了,少走弯路。” “不能问,情分问一次少一次。” “那倒是。” “不说这个,我又发现一件事,姑且算是大事吧。”赵玄熄灭从书上解决无气象的心思,转而封闭空间,确认无误才慎重:“地狱里有皇族尸体,被白山派修士焦炎灼持有,这是残骸。” 递出一个储物法钱,顾念春检查完,沉默无言。 这是大事! 无可避免的大事! 大周自太祖立国以来,最看重皇族安危,皇族血脉无论远近关系,只要姓张,就天生带着镇国将军爵位,位在一品之上,每次赏赐俸禄更是从优,从来无克扣。 且大周皇族宗人府有仙器名录,记载着大周皇族的所有命星,能探查人是否还活着。 要是人死了,当天就有宗人府的官员来探查,看是不是寿终正寝,意外而死又是因为什么,堪称事无巨细,确认无误后则宗人府统一安排葬礼,一起葬入皇家陵园,从无例外。 现在,皇族尸体出现在春江府,又成了这幅鬼样子,宗人府肯定已经发现异常,说不定已经在来得路上。 “报上去,尽量将事情闹大,事情越大就越不好随意牵扯,你说这是白山派修士用得祭品,白山派一定不会认,说不定倒打一耙污蔑你。” 顾念春说得没错,既然白山派敢讲尸体当做祭品,就一定有事情败露后的圆谎手段,以两方的仇怨,定然会把脏水泼到赵玄身上,来一招借刀杀人。 最好的方法是报上去闹大,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让白山派没用得趁机会。 “已经报上去,还留了焦炎灼的残魂在手,算是证据,基本上扯不到我们,不过有点担心罢了。” 顾念春点点头,他们能做的就只有这点,事情究竟怎么样,需要朝廷官员亲自定夺,估计波澜绝对少不了! 大周太祖与天地鬼神盟约,被尊为天子,子孙血脉自带灵异,天生可以沟通鬼神,因此才有堪称严苛的宗人府管理,为得就是不让有心人得到皇族血脉,现在开了一个坏头,朝廷必然震怒,拔出萝卜带出泥,绝然波及大多官员。 说不得,又要杀个人头滚滚。 “山雨欲来风满楼,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玄点点头,他实际上不怎么担心自己处境,就是怕对春江府现在局势产生变化,如换一批官员,与他不熟悉,收复得消耗心力。 他是武人,不是专职做勾心斗角的文官。 想着这里,顾念春明年就要科举了,但现在春江府才刚走入正规,离开不得。 分明才来没多久,现在就要继续想以后该怎么做。 “不难,你主理审核即可,大事专断,小事让手底下人灵活处理,只要在规矩以内,稍微激进些无妨,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话很对,赵玄提出新的建议,春江城隍升官后神国与地狱融合,扩建数倍,里面有许多聪明正直的魂体,赵玄打算设立监察体系,也就是效仿入梦焚香,让受了委屈的百姓告诉监察阴神,再由监察阴神通告给府衙与镇守府,三方合力。 “监察权是重权,你放出去收的回来?别像检察院与御史台一样成了没链子的疯狗,待谁咬谁。” 检察院与御史台本来是六七品小官,后来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便一发不可收拾,初始还尽忠职守言不正事情,后来纷纷加入朝廷派系,不是说六部官员中饱私囊,就是举报攻奸,几乎成了朝堂大员的刀,搅得乌烟瘴气。 顾念春担心会步后尘,赵玄说道:“担心做什么,监察阴神又不是朝堂,就是个听百姓苦难的机构,没有实权,再说了春江城隍与我签订盟约,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顾念春一听,倒也是这个理,便同意设立,但提出一点要求,未避免阴神消极怠工,该做奖罚制度,这点他会完善。 赵玄自无不可,送走顾念春,拿起书才要继续看,门外又有人敲门。 是春江城隍,它来送人,隐藏在春江府的白山派修士,除了一个重伤人动用千里神行甲马遁逃,其余三人一个不少全在手里。 赵玄抬起头,瞧着跪地三人:“都杀了吧,魂魄留下我问点事。” ------------ 第九十七章 宗人府来人 都杀了。 三人来不及呼喊,就被春江城隍抽魂,肉体倒地,心跳顿停。 活人有自己想法,难免说假话,抽魂死去后在春江城隍这位玩弄魂体的鬼神手里,说不出半点假话。 赵玄看着这一幕,想了想,问三人除了逃走的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得到全在信息,又问假如赵玄入套,他们打算怎么杀他。 “符箓,我从山上领了一柄符箓做的飞剑,为宗门某代先辈用过的灵器,蕴含无边威力,全力催动可强杀洞府境界修士,我们打算将你迎过去再困入绝境,便催动飞剑一及毙命。” “能杀洞府的符箓飞剑?” 赵玄眯起眼,以这种飞剑杀他,确实没有躲避可能,询问飞剑在谁手里,魂体异口同声地说在逃离的那人手中握着。 春江城隍歉意开口:“镇守,是老夫的不是,一时不查让贼人走脱,坏了镇守大事,还请责罚。” 赵玄摇摇头:“无妨,到底是道统修士,白山派也不是什么杂鱼之流,你抓不住正常,下次小心点就行。” “是,老夫这就搜捕全府,只要那人再次出现,定会捉住绝不让他二次逃离。” …… …… 有些事情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如叛军造反攻城掠地,如地动山摇房屋倒塌,如闹了饥荒全省人死了几百万,如死了一个不太受重视的皇孙。 掺杂在里面,好像一个人的命就能抵得上几百几千万。 事实真是如此,几乎在信息刚报上去没多久,宗人府当即就派了两名洞府修士带队,浩浩荡荡几十个人,乘坐传送阵赶路,不到一天就到了春江府。 赵玄在府衙迎接他们。 赵玄做主,身后跟着顾念春,再然后是城隍与一众春江府本地官员。 人很多,不相干的小吏被清出去,就连端茶倒水,最少也是有官职的人亲自倒。 知府大人端坐在下座,双眼盯着杯子,充耳不闻。 全凭赵玄与他们交锋,现在府衙已经被架空,事情要么交给王为处理,要么顾念春来办,搞得他提前有了致仕生活,每天睡醒就喝酒,洗个脸吃完饭,穿衣服做一做木偶,就能去怡红院玩。 每日生活那叫一个快乐,搞得他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只希望日子能够安静平稳下去,莫要起波澜。 什么皇子皇孙被杀,希望不要牵扯到春江府的平静。 见到知府模样,宗人府的修士心底暗自感叹,到底出身不凡,单凭着校尉这个烂大街不受人待见的职位,就能一跃而上成为镇守,顺带着压平文官势力,实在手段不凡。 再加上关系,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可惜,不知道怎么就牵扯到皇子皇孙被害上了。 这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谁触碰谁就死,就算赵玄在这件事上无辜,也是被波及进去的受害者,但朝廷不管这些。 太祖定下的律例有很多已经名不其实,空荡荡的无一物,但唯独关于皇族律令从始至终都被严格遵守,历代皇帝更是不断修改加例,罪名也随之增加。 从杀一人,到波及九族,堪称最严苛处理。 赵玄的九族是谁? 没有九族,那就只能牵扯到师门了。 武备堂、大都督府……最终还是与那位有关。 说句心里话,宗人府的修士都不乐意来,生怕有人在后推波助澜牵扯到什么,导致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大周朝廷更加诡谲。 喝下两口灵茶,他制止殷勤倒茶的某位官员,温和地笑。 “不必拘束,没到正式审理的时候,本官此次来只是探查,有什么大家就说什么,莫要隐瞒便可,朝廷自然会给一个决断。” 话虽这么说,但大家眼睛都看向坐在左手边圈椅上的赵玄。 这件事明摆着和镇守有关,尸体也是镇守府发现的,来龙去脉他们又不知道,这次来参加聚会,只是听个明白,保证自己多少至少情报不蒙在鼓里而已。 赵玄放下茶杯并不隐瞒,抽出自己一丝记忆,与春江城隍的印证一起,构建成画面,投射在正堂里。 修士们还好,身为平常凡人的官员现在瞪大了眼睛,嘴里不断念着什么有关阴曹地府的词句,直夸长了眼。 投影画面并不长,基本概括焦炎灼对话处境,与审问残魂时的语录,听完这些事情,宗人府修士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推断。 有人想闹事,与道统走得很近,并且,应该就是皇族中的人。 因为只有皇族,才能知道怎么动用血脉力量,才能知道怎么蒙蔽玉册,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同为皇族中的人。 这种事情在大内并不稀奇,皇子之间为了争夺皇位,互相谋杀,早就有千万种绕过众人府监测的方法,就是没想到会出现在皇宫以外。 “身份可查明?” 这是赵玄问的,宗人府修士点点头,表示带了秘术只要尸体在就可以查明。 于是赵玄放出尸体残骸,就这么活生生的摆在案上。 气氛静了一瞬。 众官员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下官拜见镇国将军,将军万安!” 瞧,有人开口捅破窗户纸,他们便也不好当做没看见,好好的私人聚会被官员跪了一地,只剩下修士们没跪。 这是为何? 因为修士是仙,指不定在以后就成了大人物,万一记起这事让他跪下,心中生埋怨报复,便就得不偿失。 于是但凡属于修士,哪怕做了官,你乐意跪就跪,不乐意跪就不跪,别人顶多在背后蛐蛐两句。 当然也有例外,便是大朝会的时候去见皇帝,出去特旨允许可以不跪,其他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三教祖师都出来了也得恭敬跪下,口称皇帝万岁。 “行了行了,都起来,跪一个死人像什么话。” 宗人府修士抬手,众多官员起身,都拿眼睛去看那个率先跪下的官员,打定主意以后可以穿个小鞋。 这边宗人府修士拿出一道明黄色绸缎,小心翼翼展开,覆盖在尸体残骸上面,以国运民心去看,虚幻淡漠龙气从尸体上被摄取进去绸缎,同时遥相呼应某种存在,过了没多久。 绸缎显出名字,永成。 “果然,越王的字辈。” 太祖皇帝分封诸王,给儿子各自立下字辈,越王的子孙字辈也正是:思念朝廷忠大德,国家世代永安明。遗传万年邦民泰,富贵荣华庆长春。 宗人府更加肯定心中猜测,从古至今,相比于其他皇族子嗣稀薄,越王一脉的子孙尤其繁多,现在存于世上的越王子嗣,大概能有十几万。 从这里面挑选出皇族人选用来献祭,简直再适合不过。 有一就有二,口子一旦放开,绝不会只冒出一件,他估计,在这件事事发之前,绝对还有其他的案子涉及到皇族血脉…… 宗人府修士瞳孔猛地睁大,如果是这样,波及的可就不只是一门一派,而是不知道根本有多少数量,牵扯多少的众多门派。 常言道法不责众,要是门派统一,拧成一股劲儿在这件事上唱反调,审查必会不顺利,说不定在探查到某些关键事上,甚至会恼怒而杀人! 妈的,这是死局! 是个深不见底,臭不可闻的臭水沟! 沉思许久,宗人府修士开口,“这样,既然都了解来龙去脉,大家便都散了吧,赵镇守有空余否,还请一叙。” ------------ 第九十八章 作壁上观的宗人府修士 赵玄目光动了动,注视宗人府修士,“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免得死球而已。” 对方是一脸苦笑,事关皇族天然是大事情,一举一动都要留档,事后更要报给太子殿下审核,中间细节差一步办事人员便要吃苦头。 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谁又知道,这水默不是滔天洪水,石不是泰山压顶? 要查没错,查案要有查案的态度,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该牵扯到谁在事情前就要定好。 不能闹大。 这是宗人府修士的想法,说到底他不是皇族中人,只是自小被皇族收养当做侍卫,传道修行是有情分,但也不到卖命时候。 “赵大人第一时间察觉尸骨,您觉得该查谁?” 这是把选择权交给了赵玄,并且敢肯定已经存音留档,往后事情闹大就把存音放出来,所以一切都是镇守府指示,他不过奉命从事罢了。 至于宗人府与镇守有无从属关系,谁在意呢? 一个破布盖在上面,只要不掀开,众人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赵玄思索来龙去脉,觉得这是一个很好机会,尸体是焦炎灼拿出来献祭,焦炎灼又是白山派的人,白山派与化云宗攻守同盟,说不得能够一举将两个门派拉下马,就算不能灭门,找点麻烦总是好。 至于会波及多广,关他一个小小镇守什么事? 朝廷自然有人帮他说话。 “白山派、化云宗?”宗人府若有所思,他知道赵玄与此两门派有仇,来源为小洞天一战应点苍山之邀,事后两个门派不服,派出弟子寻仇…… 条理清晰,他点点头,便打算从这两个门派查起。 “善,我这便以宗人府名义下发赤旨于两门,让两门来春江府自辩……” “不妥!” 话未说完便被顾念春打断,春江府好不容易治理昌盛,修士归心,这时候让外人敌对门派进入,怎能不会生出捣乱的心思? 更为重要一点,万一这些人里面带了一个顶尖顶尖高手,暗地下手鸩杀……后果不敢想象。 宗人府修士抬起头,目光微微转过去,与顾念春毫不留情对视。 我好歹是洞府修士,世人称之为仙,你不过一个小小书生,就算是白鹿洞出来的人,境界不够,又非核心真传弟子,有何底气在我面前打断? 气势凌厉,谁也不让着谁。 赵玄平静开口:“顾兄为镇守府幕僚,主管府内事务、春江府案牍民生、有举人功名。” 一连串的名头让宗人府修士知道,似乎顶撞错人,这名不起眼的读书人居然差不多管理整座春江府,几乎架空府衙,是赵玄心腹! 这人说的话,无疑代表赵玄的意志。 “不招他们来春江府,难不成还要我等上门拜访?此举致天子威严于何地,致国朝气度于何地?” “这位大人,还请仔细思量。” 笑面狐狸,顾念春下了定论,又想办事,又不想沾边,天底下哪有这么好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官场”交锋。 每一局每一步都是坑,期待让他人淌水,自己安全无忧稳坐钓鱼台。 赵玄敲了敲紫檀木的桌台,清脆悦耳,突然感觉有些烦躁,做官归做官,他并不想陷入官场泥潭,每天殚精竭虑思索坑害他人保全自己,这太累。 且一堆杂务缠身,对修行无益。 这在他看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以回溯之法调查尸体死前在哪个方向,再去那个方向继续回溯,与何人接触过,做了何事都能查的明明白白。 确定谁杀,叫人抓过来,顺着这根线一直往上攀扯便能真相大白。 至于门派道统威胁,麻烦,却不是很麻烦。 规矩森严,什么事都可以让步,皇族事情绝对不让步,直接强硬应对,就算对面把祖师都派出来,大周也能顷刻镇压。 威压天下的大周,只是不想打得国家四分五裂,不是没有灭绝道统的本事。 灭一两个触犯律法之门派杀鸡儆猴,天下不会乱,空余位置会被其余门派填补,说不得还要感谢呢。 这道理宗人府知道,有可行性,相对也有危险性,天下谁人不惜命? 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惹急人为好。 “就招人来春江府应辩,赵镇守莫要推迟。” 一块金牌被递出,显露出亮闪闪的四个大字,便宜行事。 意为,根据实际情况斟酌处理,不必请示,有先斩后奏、临时调动所在地方之权力。 有了这枚令牌,便是见官大一等,天然摄取当地之权,但凡出示,文武官员皆要配合,但有不从者可斩! 赵玄点头,“便全凭上峰做主。” 说完,头也不回踏出府衙。 顾念春、春江城隍紧随其后,“说实话有点失望,你说,人真的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春江城隍笑了,祂做过很久大周朝廷的官,里面门道自然门清,现在解释道:“官场处事,四个字,明哲保身。他当然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如何处理能快速解决,然而这需要他以身入局,雷厉风行调查必然会引得很多人不快,俗言说兔死狐悲,道统修士们终究归于一类,心有戚戚之感,你今日能这么处决别人,往后说不定又能变成疯狗也撕咬他们,人心这东西看不明白摸不透,各有各的想法,你什么时候摸透知道,就能一路平步青云。” 老前辈教导让顾念春沉默,心里明白,莫名想起了之前赵玄和他说过的话,朝廷不作为。 看上去,这位年轻书生有些愤怒。 怒其不争啊。 “别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好我们分内的事情即可,我有一种预感,这会是一场风波,并不容易渡过去。” 脚步停下,已经到了河边,赵玄指向这条河,“尽力保全民生预防不测,顾兄,麻烦你去协调万宝楼取出该的灵玉,再召集修士设立加固阵法,越坚固越好。” “会耗费很多灵玉。” “灵玉不是问题,人活着什么都会有……” 春江城隍煞有其事点头,其实关于皇族血脉还有另一种解法,跌倒黑白,你赵玄发现了尸体必然就是你做的,要不然别人怎么不发现? 你上报朝廷不过是想嫁祸栽赃一图脱身,不料事情败露,恼羞成怒之下被当场格杀。 事情结案,一人之性命换来百家安宁,是个顶好顶好的选择,唯一的难点在于帝都的那位会不会相信。 因此,宗人府的人很纠结,干脆让两方斗法,谁赢了帮谁。 “地狱尚有五千万鬼魂。” 春江城隍沉声道,目光眺望河水,宛如眺望那绵绵无际的忘川河,中凶鬼恶魂。 ------------ 第九十九章 河边钓鱼的老头 岭渊吞噬鬼魂只为维持自身存在,并不是真正消化,正好春江城隍登临地狱,便将鬼魂都放出来换取万民香火。 五千万凶魂厉鬼全部放出来,堪称恐怖,比春江府全部人口加起来还要多上几十倍。 真真正正的同归于尽手段,自然,此亦不在于放鬼魂出来,而是在于让宗人府知晓赵玄有翻盘子底气,惹急了你也得死。 宗人府便就不偏薄,以相对公平心态鉴证输赢。 “我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本来就该是严厉法办白山派,怎么扯来扯去,又扯到了我们身上。” 往河里丢了一块石头,看着不断泛起的涟漪,顾念春愤愤不平。 赵玄平静道:“因为天高皇帝远。” “慎言!” 儒家忠君爱国的心终究有那么几分,顾念春不太想听接下来大逆不道的话。 “所谓的皇帝,拥有名义上是天下,实际上占据的不过是几座衙门几座宫殿,饭还是要分锅吃的。一个人可以做十锅饭,那你能做百千万吗?人力终有尽时啊,消息何其之多,每日发往帝都的奏折不下数十万,皇帝能看得过来?” 捡起石子往河里打了几个水漂,赵玄继续道:“因此有了朝廷六部,有了三公九卿,甚至因为天地太过广泛,设立了三座都城,为了就是勉强处理事情,不让局面崩盘。” “死了一个皇孙,是大事没错,可哪天没有发生大事?皇帝只要知道结果就行,具体过程,没人关心。” 顾念春更加抑郁,春江城隍相反一脸欣慰,称能无师自通这些道理,很有爬上去的潜力,往后说不定还能做一任大都督,大将军,执掌全国武力。 “各自去做事罢,我转一转。” 赵玄仗剑游走于河岸,闲庭信步漫无边际的走,很快来到一座小桥下,斑驳青苔纵横石阶,有一个身穿蓑衣的老头在钓鱼。 鱼篓很空,没有一条鱼,老头钓了很久,赵玄看了很久,慢慢的,烦躁的心静了下来,就在深呼一口气想要离开,老头忽然开口叫住他。 “后生,看了这么久,看出名堂没得?” “没有。” “真没有?” “真…就是心静了不少。” 老头听了点点头,没说什么,招招手示意过来,变戏法似的从身边再掏出一根竹制鱼竿,递给赵玄。 鱼竿通体翠绿,上面存活着新生竹叶,像是今早刚从竹林砍来,往最细端缠了根线就算是鱼竿。 线上并没有鱼饵,空空荡荡。 难怪一下午都钓不到鱼。 “没有鱼饵。” 老头很诧异道:“看见老头子鱼饵钓不到鱼,你自己不会上鱼饵?” 正想挂何鱼饵比较好,桥上忽然走过一个货郎,卖点针头线脑零嘴,便叫住花碎银子买了一根绣花针,半包风干羊肉。 绣花针缠在鱼线上,掰弯用做鱼钩,挂上块风干羊肉,噗通扔进河里。 荡起涟漪之后飞速沉没,余一根细线随水飘荡。 这边,老头在偷吃羊肉干,就投水入饵时,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看见赵玄望过来,理直气壮回应:“老头子都借你鱼竿,吃点羊肉当租金怎么。” 赵玄撇了撇嘴,罕见回忆起几分少年心气,跟老头争吵起来。 老头骂的也脏,句句不离家族女性,但跟在武备堂饱经风霜的赵玄相比,始终差一两分意思。 很快就被骂得气喘吁吁,黝黑脸色发红,撸起袖子像是要动手样子。 “小子无礼,就不懂得尊老爱幼?” “老爱幼,幼自然尊老,你先骂我又让尊你,这叫什么道理?” “嘿,好一个尖牙利嘴的小子……咦?上鱼了。” 属于赵玄的那根鱼竿疯狂颤抖,几近要掉到河里,拽住鱼竿,赵玄脸色顿变。 这鱼好大力气,差点连他都拽不住。 怎么可能,到达见日,标准便为九牛二虎之力,作为武人力气更大,怎么可能连鱼竿都差点拿不住。 起身绷紧肌肉,双手拉扯着鱼竿,用力往上抬,然而水底下的鱼仿佛知道出水必死,疯狂摇晃,水面涟漪一圈一圈荡开,由小及大,很快就变为波涛汹涌,惊浪拍岸。 姥姥的,我是在海边钓巨鲲? 顾不得去想在河边会为何会发生这事情,轻扎马步浑身肌肉琼结,赵玄用力往上一抬,怒吼道:“起!” 鱼线一点点拉出,终于,嶙峋阳光下显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红,一尾手臂大小的鲤鱼提在空中,摇晃,像是炽烈火焰。 “咦,赤玉鲤,倒是……好福气。” 余音绕梁,赵玄回头去看,老头已经不见,独剩下一个空荡荡鱼篓装着水,等候着将鱼放进。 恍如梦境。 取下仍在挣扎的鲤鱼,扔进鱼篓,赵玄知道遇到一桩了不得的机缘,赤玉鲤他知道,水品百灵排行第三十四,身具水火两种属相,有调和阴阳共济之功效…… 阴阳共济?! 看着游走鲤鱼,赵玄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为何入了见日却不能领悟气象。 因为阴阳未能共济。 这条赤玉鲤,恰好就携带阴阳共济之气。 “多谢。” 赵玄真诚道谢,耳边仿佛听到阵阵冷哼。 提着鱼竿带着鱼篓,回家。 中间发生一点趣事,天生灵物自带灵气,凡人闻闻即难以自拔,走过一段路,惊讶的发现身后跟了一群人,眼巴巴盯着鱼篓,眼珠恨不得贴上去。 无奈只得加快脚步,回到镇守府。 随之而来有个难题,鱼该怎么做。 吃可以,不吃也可以。 吃了鱼当即就能领悟阴阳共济,一步跨入气象,不吃鱼便需要慢慢领悟,靠用水磨功夫。 两者孰利孰弊,现在难以言说。 赤玉鲤身为灵物,同样可以修行,和啸风的山君一样,养到最高处便能成为一大助力。 纠结惆怅。 这时候,啸风抽着鼻子一路跑进来,盯着鱼篓流口水,察觉到死劫降临,赤玉鲤疯狂摇晃摆动,察觉到徒劳无功后冷静下来,竟开口吐出人言。 “莫要这蠢猫靠近吾,汝有何要求可以尽提,吾无不应允。” ------------ 第一百章 赤玉鲤 “会说话?” “这蠢猫都会说话,吾自然会。”赤玉鲤微微探头,“你想吃吾?” “嗯,打算炖汤。” “好坏的人,吾是天地灵鱼,有大气运加身,你害了吾必将受到反噬。” 大气运的鲤鱼。 赵玄恍然,发现在全体通红的鲤鱼头上,额头处有一抹淡淡地金黄。 传出些许熟悉之感。 “龙子?” 赤玉鲤看了眼距离自己很近的人,抽了抽鼻子,疑惑一声:“你能看出来?不对,你身上也有龙气。” 赵玄龙气为斩杀妖龙获得,赤玉鲤不一样,它是天生。 尽管这种天生太过普遍。 凡水生物种,不论鱼虾蟹鳖龟蛇,往上追溯几万代血脉,总归能和龙扯上关系。 龙性本淫,和万事万物都能交感生子,最广为流放的便是龙生九子,扯近了不是还有一个替龙生子的校尉,事情普遍不太稀奇。 稀奇的是,灵物天生地养,算是单独物种,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父母,或许一个水潭里突然生出来、或许一个炸雷便从石头里蹦出来,没有和龙血连接过怎么会有龙气走上化龙地步。 “哈哈哈,所以说吾有大奇遇,吾吃过龙珠。” 龙珠可以使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物件走上化龙地步,看赤玉鲤这模样,龙珠只是融于血脉并没有消化,要不然已经全然转化成幼龙模样。 溶于血脉……吃的不得了。 相当于赤玉鲤本身就是一颗龙珠,妖物可以吃、啸风可以吃,唯独他吃不得。 吃了,龙珠便会寄托他身体生长,将他转化成功龙人,成为名副其实的妖魔。 人人见之可诛之。 “草!” 一声怒骂,是骂那个钓鱼老头,这显然是考验,之前说心静了,就拿一条刚好契合气象又蕴含龙珠的灵鱼来诱惑,抵抗住诱惑倒好说,抵抗不住当即扒皮拆骨吃了。 结果决然不太妙。 “你认不认得钓鱼老头?” 赤玉鲤想了一会儿:“认得又不认得,吾晓得他的名字,却又不记得了,只晓得这人实在可恶,吾在通天河待的好好,莫名其妙就开了一道联通通天河的法界,然后你鱼钩送过来,吾就不由自主咬上去,想不咬都不成。” “呸,吾的通天龙宫,吾的虾兵蟹将龟丞相,吾的三千后妃,该死的老头,总有一日吾也要吊着他头。” 鲤鱼碎碎念念,赵玄沉默看着他好一会儿,敏锐抓到一个词句,通天龙宫。 通天河在何处并不知晓,龙宫他可清楚,所谓龙宫,与世俗皇帝的紫禁城一样,极其富丽堂皇。 龙族喜爱藏宝,同时龙宫也是宝物汇聚之处,珍珠玛瑙翡翠不要钱似的只能用来做装饰品,只有灵玉宝材才可作为宫殿砖瓦,如同水晶宫。 想到这里,赵玄摸了摸腰间,过了一会儿继续道:“让我不吃你,可以,能做什么?” “做什么?”赤玉鲤摇头晃脑,“行云布雨,招风唤雾,点化生机,吾就会这点本事。” 又大骂钓鱼老头,说自己才继承龙宫没多久,本意是在龙宫修行千年,等到彻底转化躯体,再去越那座高悬于世龙门,成就五爪金龙才打算出世。 啸风听懂了,认真询问:“赵玄你不能吃,要不给我吃吧,我不建议做龙,你想想,山君和龙合在一起,龙虎相济,多有排面啊,你给我吃吧,吃完我肯定愿意托你。” 龙虎相济? 这是道家炼丹的术语啊傻子,你真要是吃了,指不定就契合了某道天地真理,直接被炼制成丹药。 钓鱼老头很显然是大神通者,想法不可以常人心思度量,单单就这一点,已经指出了三道坑,不管谁吃,都有可能中招。 “我记得后面有一口井。” “是有一口,水都枯了,你放进去没用啊,不如让我吃了,真的好香好香。” 一巴掌拍在啸风头上,跨上虎背,拿起鱼篓,“去水井。” 镇守府有很多口井,为的便是方便办公人员取水,那些水井人来人往,若是让他们发现里面有一条灵鱼,隔天就会吃的一干二净。 只有后院,赵玄住的地方平时才无人打扰。 来到井口,说是干枯也不对,里面有浅浅的一洼水,折射出细微面孔,枯槁青苔。 进一步感知,赵玄给水井下了封禁令,确保赤玉鲤不会顺着水井下的水脉一路游到河里逃之夭夭,这才倒鱼进去。 赤玉鲤眼看着要摔落,四周水气忽然汇聚,井口猛的上涨,大量清澈泉水涌出,直喷得七尺多高。 盘旋在水头居高临下,赤玉鲤冷哼,“这什么破地方,吾堂堂通天龙王,坐拥万里水泽,你居然让吾住水井,实在欺人太甚!” “不住可以,啸风。” 啸风得令,猛的前扑张开獠牙,一口咬下。 赤玉鲤便灰溜溜得缩回井中,常在突出的一块石头下,忧郁望着天际。 确实可怜了点,赵玄想了想,调动灵气扩势,井口保持不变,井内扩大十倍,也算是一个小池塘的大小,又投了一些水生植物和鱼虾进去丰富生态。 这下怨气少了不少,啸风一脸可惜趴在地上,头放在井口,口水一滴滴落。 猫还是想吃鱼。 赵玄站在另一边,对井底一览无余,紧皱眉头渐渐舒展,他看见了阴阳。 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赤玉鲤流动方式有独特韵味,暗合天地之理,这才瞧了一会儿,原本领悟不到的气象便有了苗头。 这还是赤玉鲤懒散导致,好长时间才稍微游一会儿,其余时间待在原地,一副死了算了的心态。 离家的孩子大多如此。 对钓离灵鱼无辜离开也有些不忍心,于是就说道,“你就先跟着我吧,等我空闲就带你回通天河。” “真假?” “我骗你作甚?” “那倒也是,你这人面相不太像说谎,和那只贼猫贼老头完全不同,并且身上还有龙气?” 赤玉鲤瞪大双眼,再次乘着水头跃上井口,仔细嗅了两下,便欢呼雀跃的道:“这样,若愿意把身上龙气予吾,吾便相信你。” 龙气? 经历过埋龙洞,身上还有龙气? 难不成说的是龙脉之气? 随着赵玄询问,赤玉鲤更加喜悦:“太妙了,居然还有龙脉气,好好好好好,值得与吾做朋友。” 赵玄面无表情盯着鱼看了一会儿,心底生出一个想法,这条鱼,难道是钓鱼老头唱得双簧,什么通天河都是假的,鱼是老头自己挂上去,为的就是让赵玄帮养。 龙气龙脉都有,自身掌控春江府家财万贯,怎么看都很像。 想法没有理由支撑,赵玄莫名就觉得是这个道理。 这些大神通者,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得打机锋让人猜。 眼见着赵玄不说话,赤玉鲤也不敢提要求,灰溜溜缩回井里。 半响,才听见渐行渐远的话:“啸风,看着这条鱼,敢作乱你就捞出来吃了。” ------------ 第一百零一章 风云欲起 接下来几天,春江府城发生了一件很奇怪事情,但凡是水井水沟,原本干枯的地方一股脑的全冒出水。 以镇守府附近为最佳,并且不知是谁传的消息,喝镇守府水井里面的水有助于产子,且信誓旦旦。 去调查过,倒真有几家喝了水之后当天晚上行房,过个三五天便诊断出喜脉了。 快是快了点,耐不住人家高兴,包了许多喜钱送到镇守府。 与赤玉鲤有关,关系却不大。 赤玉鲤生长水里确实有益阴阳相好,女子为阴男子为阳,阴阳结合便能生子。 但说到让几千户人怀孕,榨干赤玉鲤都做不到。 这出好事,源头在于春江城隍。 自从掌控地狱后,一切步入正轨,设立鬼差轮回总该要施行,没有什么地方比本就在他掌控下的春江府更为合用。 亲自审核筛选一批无过错心地善良之魂体,借着赤玉鲤来到的井水为苗头,送魂体转身投胎。 镇守府水井,春江城隍瞧着赤玉鲤饶有兴致,“镇守福源深厚,这鱼不简单,调和阴阳,有了,地狱上有一颗人参果树,也是生长阴阳,听岭渊大神说你要让那些果子投胎转世,原来是做不了,终究阴气太深阳不足,有了鲤鱼便能一试,给他们创造出魂体!” 世间这么多地狱,这么多人参果树,果树乘天地而出,等同于人的话资质起码在中上,蕴含时间越久,资质越高。 可相当于一批来路清白又忠心耿耿的徒弟,就算最后,一批只有一人能成才,便可称之为赚大。 而掌控将人参果树点化成人,春江城隍无疑会成为各路地狱的座上宾,对修行不可估量! 想法是好,赵玄泼了一盆冷水:“你能想到,那些大神想不到?” 倒也是,春江城隍皱眉询问地狱,随机脸色舒展,“大鬼神虽能够点化,不过是点化为妖,就算投入轮回也是大法力大因果,消耗不可谓不重,我打算开创一种补足三魂七魄的简便方法,足以推广万世。” 想法不错,也不好打搅人的积极性,赵玄点点头,让他与赤玉鲤谈。 旁边,顾念春接话,“查明白,宗人府与白山两派下发明令,让他们两日后到春江府。” “最近有多少人。” “人员不清楚,看回信,会有一名太上长老带队。” 太上长老? “狗日的,真舍得下血本。” 用太上长老带队,现实不言而喻,为了就是找机会对赵玄一击必杀,使他找不到使用惊蛰剑的机会。 强悍以境界碾压,无疑是最简洁最果断的办法。 至于事后追责,完全可以推脱为那位太上长老私自动手,白山派并不知道,事后任凭你处置就是。 用威名赫赫的太上长老换见日武夫一命,谁也挑不出毛病。 “呵呵呵,道统修士一如既往的不要脸,遇见天才就想打压,和自己不对付,打的小的出来老的,老的打不赢便同归于尽,哼,名门正派的作风。”春江城隍攥紧拳头,“在春江府的地盘上,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作威作福。” 他是有实力说出这话,融合地狱,境界提高许多,就算打不赢将鬼魂放出来,彻底显化,莫说是山河境界,天门也能拼着自曝弄死。 赵玄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春江府是你我驻守之地,不可乱,他们也是想到这点才用春江府做钓饵,为的便是我们投鼠忌器。” 听了话,赤玉鲤忽然说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打不过就请人啊,不丢人的,他们能请太上长老,你就不会请?那什么什么鬼门派,这么作威作福,肯定有仇家,吾鱼都知道敌人的仇家自是好友,你把人叫过来,越多他们越不敢做乱。”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了,白山派确实厉害,仇家同样不少,既然要争辩,不如把事情闹大。 附近有名有姓的修仙门派全请一遍,人多耳杂,想隐瞒事情真相便不会简单。 与白山两派有仇,首推点苍山,其次便是与点苍山交好各门各派。 别的不敢保证,以双方世仇,点苍山绝对会应邀而来。 “念春,去帮我写文书,发给风评尚可的修行门派,邀请他们来春江府一叙,理由嘛,就填万宝楼规矩。” “理由不错。”顾念春笑了,随着春江府愈发昌盛,附近府衙皆试着模仿,同样想统合散修创立规整市集。 并无成果,一来他们没有赵玄魄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修行者下手,二来万宝楼并不同意与他们合作。 用万宝楼的话来说,赵镇守为人正直,一心为国信得过。 旁得修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文书定下,赵玄联系点苍山,明玉回信一如既往快,咋咋乎乎地,说了不少话,才扯到正事上。 “什么?点苍山派太上长老过去?!” 明玉惊诧,“他们忘了道统体面和圣人教诲!果真是不要脸的门派,一群杂种!” 赵玄摊手:“因此我来求援,想来想去,和你关系最好。” 灵气影像那头,明玉笑起来,做江湖意气叉着腰状,“那当然,咱俩谁跟谁嘛,找我就对了。” “我这就去跟师父老头说白山派下作,他派一个太上长老,那我点苍山就两个三个,说什么都要把老杂毛留下。” 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跟你说个趣事,前几天白山派上头突然出现了好大雷云,蕴含死劫气息,惊得那群杂种里有好几个老杂种被吓死,你说好笑不好笑。” “好笑。” 赵玄这才知道引发雷劫并不是单纯在地狱,而是顺着气息痕迹寻摸到了对方山门,倘若一剑要真正劈下,白山派或许就此灭门。 想起来,总归有点后悔。 这事没和明玉说,但明玉天生聪慧,和他待过一段时间熟悉惊蛰的气息,就问他,“雷云惊蛰的手段?” 看见赵玄点头,明玉笑意更重,当场打着包票,“这下妥了,吓死对面老杂毛于点苍山有功,师父老头向来恩怨分明,有这件事他肯定会同意出手,等我的好消息。” 急忙消散通讯,明玉往宗门议事地方去。 所过之处,灵兽退避,宗门子弟心惊胆颤,生怕这位姑奶奶又发疯要吃烤肉。 最后,明玉一脚踹开议事堂的门,在众多长老无奈中大呼小叫,“师父快点集兵马,咱们去杀白山派的杂毛!” ------------ 第一百零二章 效仿先贤 实际上,在神鬼纵横、万法显像的世界,修行者总是异于凡人。 凡人乘船驾马,不过日行百里,日夜不停换马换人,或许能有八百里。 这就是极快的速度。 倘若修行,日行八百里只等闲,当镇守府的文书发出去,整个省的修士门派便蜂拥而至。 譬如,散布在其余府的镇守、千户,就算不是就算没有亲自来,也派了核心人员取经。 春江府案例历历在目,每天既能进账大笔灵玉,又可以名正言顺管理修行者。 但凡作官脑子只要不蠢,都会想着取而代之。 像春江府这样的地方,实际上在大周只算中等,山太多,水流太多,顶多聚散百余万人。 有的大城一府之地就百万人口,他们更加想彻底管理,最好能凭借修行市集统合一切。 真真正正镇压一地。 想法很好,但修行门派哪能愿意一辈子居人之下,春江府也就罢了,左右不过一府千里河山,但推广全省让大都督府的校尉都来做,事大。 让人不免怀疑是自发想法,还是有某位高人指点。 同样,修行门派抱着同等心思。 官场残酷,修行更残酷,所作所为罪犯无非两个字:掠夺。 财富资源修行法,天府弟子传承地界,拥有越多便越昌盛。 没人不想一家独大独占所有资源,以往做不到没机会,大家互相提防都不相信,以万宝楼集市作苗头,显然是一个机会。 成为主管,掌控市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嘿,一个个狮子大开口,什么都敢要,二八分成,真敢想。” 万宝楼理事李月儿听了手底下汇报,摇摇头:“名门正派向来如此,能施舍出一部分利益已是天恩,旁人想与他们合作都没有门路,也就是离不开咱们万宝楼……” 李月儿起身,“赵镇守到了没?” “回理事,已在雅间等候。” “嗯,去做事。” 李月儿对镜描眉,确认妆容无误,这才扭着细腰一步一步叩响雅间的门,“赵大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 话语顿止,李月儿颇觉得尴尬,因为在雅间里不只有赵玄,顾念春与春江城隍也在,甚至还有一只像猪一样的猫在啃果子。 让本想说些俏皮话儿的姑娘罕见害羞。 赵玄适时解围,“李姑娘来了,随便坐。” 各自落座,却说顾念春率先开口,谈的不是别事,正是怎么分配利益,让万宝楼市集并蒂花开。 李月儿听了沉吟很久,内心她是想将这事促成,好处极大。 之前她在万宝楼,不过是小小接待,与她同期同行的女人无一不是出卖色相才可成交,现在好一点的已经不做,但大多依旧要靠色相才能勉强存活。 只有她,遇见了赵玄,先是交易上万灵玉,之后更被签订管理市集,从以色娱人一跃而上踏入天街,在春江府万宝楼分地,地位已算作第三人,仅次于分楼楼主与其余一位理事。 从这件事上,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被万人敬仰,都是赵玄带来的修行市集,单单春江府一府之地便如此昌盛。 要是以她为主和门派对接,使得遍地开花,到那时自己会达到什么成就,想都不敢想。 分楼楼主绝对抵不得功劳,真正的万宝楼楼主也可做一做。 “小女子亦想办成,奈何他们不让步,二八分成,我等拿了两成不仅要帮他们管理,更要一一承担所有大小事物,而他们只等到每月分钱即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说到最后情绪上头,李月儿声音带了些楚楚可怜。 赵玄神色如常,修行者什么底气他知道一清二楚,个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平日净想着占便宜,又不想自己出力。 莫说是和万宝楼谈,当年大周会盟,修行者更是一口气直接说不用设置官吏管理民生,让各地门派自决即可。 对于春秋鼎盛的朝廷尚且傲慢,小小万宝楼,哪怕是最好的交易地方,背景为某处大道脉,他们也敢说。 “二八分成不行,三三四。”赵玄敲敲桌板,“朝廷三成,万宝楼三层,组织者四层。” “他们不会同意。” “总有人会同意,空口白牙让对方相信绝不可能,该有一人先吃螃蟹,做榜样,才可让后人趋之若鹜。” “是谁?” “点苍山。” 众人恍然,以双方关系,有了点苍山做样板,有前例可依,大家自然该遵守。 随之而来又有一个问题,该用什么名目。 你赵玄是用镇守府的名义交易,他们有样学样,用门派地方名义交易,这样就乱起来,赶明儿换个人对前任拒不承认,谁有你一样的品行值得信赖? 再而言之,都是各地与万宝楼单独合作,你春江府可就不再独立特行。 “可效法天师故事。” “具体哪个故事?” 顾念春嘴角轻笑,“二十四治!” 祖天师当年传道,从势单力薄发扬至信徒百万,自然不是一人之功,而是靠收服精怪与其他门派道统。 跟他们定下约,共尊他为教主,其余人都为治所都功,需要遵从教主旨意,行一样的法、做一样的事、一切按照教规行过。 赵玄当然没有祖天师实力,无需武力收复,只要定下规矩就行,但凡愿意统合市集,都要像赵玄一样,斩妖邪、破魔修,为民声张正义。 万宝楼便能与他们合作,反之亦然。 “大事小女子做不得主,赵大人,您亲自与上峰谈比较好。” 李月儿开口。 赵玄点点头,让旁人等候,跟着李月儿离开雅间,兜兜转转好几个地方,最终停留在一片竹林。 很静,鸟兽虫鸣俱无,恍若虚无。 顺着铺满枯叶的青石台阶拾阶而上,竹林最高处,赫然躺着只巨大的食铁兽,在食铁兽头上,便躺着潇洒不羁的绿袍文士,手持碧绿葫芦,酒液倾倒入喉,散发清澈酒香。 “嗯,是小月儿啊,你怎么来了,还带了人,让我想想,是你的相好对不对。” 绿袍文士打趣,赵玄抱拳开口:“春江府镇守赵玄,见过前辈。” “赵玄,名字挺熟悉,你是哪家的后辈?” 见绿袍文士又猛饮大口酒,李月儿无奈,这位分楼楼主哪里都好,就是不爱管事,且极度喜欢喝酒。 自称酒中仙转世,言宁可吃无肉,不可饮无酒。 每日不是醉醺醺,便是醉倒陷入黄粱梦。 基本不管分楼事情,心底除了喝酒,并没有其他掺杂进去。 费尽心力才让绿袍文士感到来了大事不能再糊涂,李月儿松口气,接过绿袍文士扔过来的酒葫芦,被打发离开。 “你叫赵玄?名字倒是不差,有几分运势在。” 绿袍文士勉强端坐身子,右手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春江府的事情我知道,干的不错,连带着我也长脸,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妄图推广出去,呵呵,年轻人,莫要把世道想的太好。” 赵玄不想多说废话,直接了当,“国师知道春江府的事。” ------------ 第一百零三章 不管他 竹林寂静。 飘散竹叶空中停顿,像极了写实山水画,但这时候绿袍文士罕见失态,懵懂醉意消散一空,不再坐得颠倒,直挺起身,呆愣很久才后知后觉吐露。 “国师?!” 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国师是谁,也没有人敢自称第二个国师,既然说了,便一定是那位。 “武备堂结业的校尉?” “嗯,出任云山县校尉,后升为春江府镇守。” 绿袍文士再次沉默,事关国师,再大的事也会变成小事,再小的事同样也是大事。 建立市集修行,定下规矩…… 果然,国师还是看不惯乱像,妄图以一己之力重新制定规则,难怪……难怪春江府实施政策顺畅,原来背后站着尊极大极大的山。 “兹事体大,我不能做主。” “你能做主。” 绿袍文士是分楼楼主没错,乃身份其一,其二,便是那座大道脉的真传弟子,有师承,且分量不小。 这些话都是李月儿来的时候和他说,绿袍文士向来一脉单传,从有传承开始便只招收一名弟子,做个不恰当比喻,出生就是太子,往后不死便可继承所有资源人脉地位。 自然可以做主。 “月儿那丫头和你说了多少?”绿袍文士强硬扯开话题。 “该知道的都知道,前辈,这是机会,你重返门庭的机会,你难道就不想在万人簇拥风光回转师门,而不是落魄的待在这小地方,整日饮酒买醉。” “呵呵,那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就不该提拔做理事。” 绿袍文士作为真传弟子,若是要出任宗门产业,区区一个分楼楼主自然配不上身份,怎么得也该是三座帝都之一楼主。 之所以分配到春江府,便是绿袍文士做错一件事。 一件天大错事,本该就地正法,但宗主念及一脉单传不容易,又加上长老们求情,便发配到春江府,意图眼不见心不烦,最好死在春江府,一辈子都不回去。 且这想法,不止在宗门,绿袍文士同样觉得最好不见。 “坐。” 绿袍文士罕见下了食铁兽,侧开竹林,显露出一座竹居,招呼后直入居中。 两个蒲团,一人一个,给赵玄递了一杯茶,绿袍文士又想喝酒,葫芦停在半空,才苦涩放下:“你说,风光大事能抵下我的罪孽否?” “能。”赵玄斩钉截铁,“朝堂做官,有赏也有罚,晚辈虽然不知道您宗门如何运行,但大体相同,你犯的错宗门并没有杀你,显然是存在让你功过相抵心思。” “一件功劳不够,那就十件、百件,当造成的利益远超于损失,说不定还要迎着你回宗门呢。” “迎回宗门……迎回宗门。” 绿袍文士眼眸亮起,“是这道理,什么时候回去不是他们做主,该由我来定!” 一脉单传,等师父羽化便是背负再大罪孽也须回山继承位置,不过那时候要遭受的是白眼,同时还有积累名声毁于一旦。 绿袍文士不愿意。 他轻轻拍了拍额头:“你差点说服我,但是,计策想法很好,别把修仙门派想的太蠢,他们不会按照你的规矩走。” 说完话又补了一句:“就算你是国师的人。” “愿者上钩,点苍山会率先遵守。” “不够,不够,仍有漏洞。想法是谁愿意遵守规矩就给谁,然而却忘了本,你是朝廷的人,有事情不先想着朝廷,反而与修行门派合作,屁股歪了。” 绿袍文士侃侃而谈,“分了三成利益出去无用,按你的设想谁掌控了市集分配,谁就掌控了修士,朝廷会乐意见到修行者不再混战,转而归属一人之下?” “你要分权,让朝廷也参与进来,无需管理,有监查审核职权即可。” 到底活了几百年,人生阅历不可同日而语,赵玄欣然接受。 提了意见,绿袍文士相当于入伙。 答应会真传弟子的身份禀告师门,正式确定盟约。 有个条件,要在宗人府处理事情之后,用话来说,“万宝楼向来不参加争端,以和为贵,你若活着并证明有手段继续合作,若是死了,自然一切化作劫灰,会给你上三柱清香,再找他人继续。” 同时,绿袍文士告诉本身名字,郑士信,山河修士! 之后两人商讨细节,确认无误,赵玄便告辞离开。 离开竹居,李月儿在外头等候,见状询问,“楼主同意了没?” 见赵玄点头,她便轻轻出口气,这才全身轻松,以理事身份透露消息给外人,在万宝楼为大忌,不追究还好,若是追究轻则逐出门,重则就灭杀。 幸好一切顺利。 “多谢。” 李月儿笑魇如花,“你与我的关系说甚谢不谢,多见外。” “对了,这是楼主送你的酒,由多种灵材酿造,蕴含大量灵机,斗战之时喝上一口,可保证灵气生生不绝,乃独传秘方。” 没有推辞,接过酒坛收好,两人回到雅间。 春江城隍不见,顾念春留存,手里拿着一封文书皱眉不止,看见赵玄随即递过来。 上书:户部下告春江府镇守照会。 拆开信封一目十行,赵玄嗤笑之,果然与预料一样,消息传回去朝廷便坐不住。 信内容很简单,充填下来两个字,加税。 往后修行市集开放,不管获得多少灵玉,都要上交两成的税赋,且是总数。 与朝廷分的另外三成另算。 两两结合,几乎拿走一半灵玉。 加税,无可厚非,朝廷运行自然要靠税赋,然而得了便宜还卖乖,已经上交三层还要再加两层,简直敲骨吸髓! 怎么办? 拒绝无疑会惹恼户部,到时候穿个小鞋,不给发俸禄、不给报销,无疑是麻烦事。 却又不能听之任之,五成给朝廷,剩下的地方门派分另外五成,绝不会同意。 “有人搅局。”赵玄放下文书,思虑良久:“不管他,依旧三三四。” “可是,户部照会……” “照会是照会,并非单独税法,春江府国运民心不认,官吏百姓不认!” 话语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 第一百零四章 说客 听这样说,顾念春也不好多问,只是皱眉应下。 他发现,原本什么都不想争只想安安静静当个武夫的镇守,一时间,竟真的有一些作主官的样子。 似乎一旦踏入官场泥潭,不可避免沾染上泥泞。 他这样想着,没说出来,毕竟是赵玄自己的事,本身就是镇守,做应该做的事情没人可挑出错。 但愿不要失了本心。 事情很多,顾念春离开办事,春江城隍留下,向赵玄汇报最近的投胎人口。 “一万四千八百人,都是天赋顶好的,我给他们挑的家庭也是小富之家,不说锦衣玉食,混个温饱喜乐莫问题。” “且他们收了你我的恩惠,自然天生亲近你我,估计大约能有百人可踏上修仙道路。” 春江城隍静待片刻,眼见赵玄没有说话,又继续说道:“培养后辈,结成派系,此乃不可避免之事。例如你在武备堂出身,天然就归属于武备堂,等十几年后他们长成,又天然归属于春江府,往后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念着本家,人多则势众,势重天下之可改。” “会很麻烦。” “不麻烦,以你现在目光来看,往后是麻烦事,但长远点,又不是一成不变,那时的你自然不会觉得麻烦,走一步算一步是好事,莫要太拘泥于现在处境。修行如对弈,劣势一时,取胜之机会往往埋伏在几十手后。” 这是在讲道理,一个做了几十年尚书的老前辈,已经忍不住再踏进去。 春江城隍想法很简单,既然已经选择过人,便不能摇头摆脑骑墙,甭管结局是好是坏,一条道走到黑便是。 只有走完路才能见到曙光,见到大周天子,恭恭敬敬将自己神像抬进太庙祭祀,与皇帝同享香火。 它,也就这么一点点作为人时尚存的念想。 赵玄依旧不说话,春江城隍没走,静静盯着井底的鱼,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吐气。 “你说的对,不谋一世,无以谋万世。” 夜色悄然笼盖,无星无月,压抑得人沉闷无比,赵玄眼睛却渐渐灿烂,回想自己一路走来。 斩妖除魔升官,在其位谋其政,不该只当一个纯粹的修行者,有时候,势比力量更有效。 例如现在,他借了点苍山与万宝楼的势,原本屁股坐歪的宗人府修士便不得不重新审视,想染指灵玉收受贿赂的心思便也淡下。 见赵玄想明白,春江城隍笑呵地拱手,“那就祝大人一路高升。” “自然。” …… …… 离开镇守府,春江城隍回转城隍庙。 天渐渐黑下,四周灯火明亮起来,虽没有星月,人间烟火便是繁星。 它向来喜爱烟火气息,因此每当入夜,城隍庙前总是一片灯火通明,小摊贩们聚集一起,叫卖小吃玩意儿,与偷摸出来聚会的鸳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夹杂,便形成小小的庙会。 原本只有前面半个街道,自从登临鬼帝位,几乎城隍庙附近的街道都自发开业,约定俗成形成了入夜便开放的市集。 市集人很多,除了小吃摊贩,便不可避免诞生出偷鸡摸狗之徒。 一个穿着破烂的乞丐游走人群,没见到怎么出手,但不一会儿,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钱袋子,手里还拿着两串顺手牵羊得来的羊肉串。 巡游阴神见不到他,人间衙役自然也不会关注一个讨食乞丐,于是这乞丐便这么走过三条街,来到了原春江城隍庙,现如今的地狱庙。 “嘿,好个穷酸。” 这话是乞丐说,讨食的乞丐居然在骂坐拥富丽堂皇庙宇的鬼神是穷酸,让守在外面的庙祝听了,当即不乐意,指着乞丐鼻子。 “我家神主有大法力,何敢不敬?今冒犯神主,列在初犯鞠个躬,烧个香便恕你无罪,否则定要将你打入无间地狱!” 软硬兼施的话听了,乞丐到不觉得恐吓,反倒呵呵笑起来,挠了挠脖子抓出虱子捏碎,扔掉,噗通一声。 庙祝便也和这头虱子一样瘫倒在地。 庙宇,放开光华,原本半夜还在上香的人不自觉走出去,留下空空荡荡地方,并传来宏大声音。 “道友何必与小人物一般见识?” “小人物?嘿嘿,他可不小,鬼帝的庙祝叫什么来着,丞相还是司礼监太监?总之天老大你老二他老三嘛,不小不小了。” 乞丐继续捏着虱子,满脸不在乎。 “情况便是这么个情况,你要是愿意继续端着帝王的谱,某家也奈何不得你,但是嘛……嘿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过了一会儿,春江城隍走出神像,身穿一身素白衣袍,挥手摆下桌案酒菜,请乞丐落座。 乞丐倒也不拒绝,大喇喇坐在下就开始喝酒吃肉,风卷残云般没一会儿便吃得干干净净,打出一个饱嗝。 带着香烛气息。 “够局气!出手就是一份万民香火,嘿,吃人嘴短,倒也不好追究,以后管管你的狗腿子,莫要什么人都看不起。” 庙祝悠悠转醒,神色残留惊恐,阳间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刚才,他可是下油锅炸了无数遍,那种裂肺灼心的痛苦,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其中意。 “无事,去休息吧。” 衣袖摆动,庙祝顿觉心里平复,弯腰道谢,自觉地退去厢房,不听两个大人物私话。 “你的血脉?” “算是,老夫一生无子,唯我侄子跟随颠沛来春江。” “挺好。” 乞丐挑了挑眉,“就不想,让他有更大作为?” “这座位还不大?堂堂丞相配得上他身份了。” 听出讥讽的话,乞丐也不恼,“作为先人,就不想子嗣昌盛,状元是不可能给,但三甲及第啊、提拔入仕、世袭土官,这种事情都是可以谈的嘛。” 春江城隍盯着乞丐不言不语,乞丐继续说:“不谈子嗣,也可谈谈尊神本身,以微末之躯融合地狱投影,对你来说,想必拘束极大,本体现在离开地狱否?怕是……不能吧。” “如此,我等便有了交易条件,虽不能完全使你摆脱地狱束缚,但至少可以让本体活动,也能在阳世使用出地狱力量,弱点只有一个,便是每三日便要去地狱待三天,如何?” 不得不说,乞丐条件提得很好,完全嵌入了春江城隍痛点,作为地狱投影之主,本体会困在山上劳心劳力掌控地狱运行,显化在阳世最多只是化身与分身。 可贴切称之为坐牢。 然而春江城隍知道,天下无白吃之宴席,万事万物都有背地里的代价,问题是,他该付出何种代价? “你要什么?” “我?不不不,不是我要,我只是个传话的,传递某位大人的意志,你最好仔细思索。” “大人要你,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咀嚼这个词语,春江城隍忽然笑了,什么弃暗投明说的好听,无非是互相攻奸,意图策反罢了。 策反弃谁,不用乞丐说他也知道,此为不可能之事! “大人知道您签订了盟约,无法违背,不过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盟约同样是,终究是一纸书信并非死契,只要尊神愿意,从此……无拘无束!” ------------ 第一百零五章 大人物的事 “你的比喻用的不好。” “我都是乞丐了,奢求这个做甚?”乞丐语气轻松,它知道春江城隍内心最深处的痛点。 做为信徒不灭,寿命便无极限的鬼神,又掌握地狱,哪会容易居一人之下,归根结底,不管是人还是神,都会想着掌控他人命运是自己,而非自己被他人掌控。 乞丐对自己很自信。 “盟约规则森严,为大鬼神所定,你们没这个本事取消。” “自然难以取消,不过,又不是非得取消,找人代替你不就行了。” “我签了本命讳字。” “又如何?换个讳字不就行了,莫要取决于表象,就像尊神以往科举时候,十年不中,后来换个身份去别的地方应试,一科即中。” 春江城隍叹口气,脸色复杂:“几百年前的杂事都知道,看来,非要功成不可?” 换个名字科举应试,这在大周科举是常态,有些地方原籍人数众多,几万个人在同一年争抢几十个位置,尽管有才亦难以考中。 换个名字、换个籍贯,去人少的地方科举,考中几率便会大大增加。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应该按照规矩,可归属于冒名顶替一类,一旦发现便要取消功名,有官职的更要去除官职,废为庶人平民。 这事儿捅出来,完全可以否定掉做官几十年的辛劳,顺带一起否定因苦劳被封为城隍的根本。 没了朝廷背书,他这个城隍自然名不符实,就是当了百年也会做成淫祠,让天下人捣毁。 大忌。 眼下人,总归是抓到他的命脉,同时也声明一点,那位大人物,能够说出科举,能够查明几百年前的事,身份自然明细,应该是朝廷里面的人。 官职不小,身份不小,这样才有底气,才有门路去动一个死去被追赠为太子少师,谥号文襄的礼部尚书。 朝廷、修行门派、乱糟糟的混杂在一起,倒真像个臭泥潭。 春江城隍沉吟片刻,询问,“这些不够,倘若,就是我按你说的弃暗投明,你给的条件不足,要知道——你背后的是大人物不假,但他背后站在的是比大人物更大的大人物,说一句大到天上不为过,让我背弃,总该给出符合大人物身份的条件,你说对不对?” “呀,确实是这个道理,或许是我说错了话,你理解错了意思,不是让你背弃,是适当休假,你总归要有自己事情做,只需要在关键节点,稍微停顿一两刻钟,就行了。真不要你做太多,看,多好。” “既能解决盟约,地狱,又不会让你遭受处罚,而你要做的,只是迟到那么一两会儿。” 条件摆出来,真真真正心动,春江城隍直起身子,脸色平静看着它,“你要杀他?”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乞丐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好说,便爽快回应,“不是我们要杀他,我们呢只是坐山观虎斗,无非下了注,不太想让老虎死掉,仅此而已。” “赌注是什么,万宝楼?” “呵呵呵,你猜?” 见套话还没套出来,春江城隍作罢,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说自己要思考。 “尊神可要快些,眼下这座城就像是快煮熟的粥,听者无声音,实际上都要冒泡了,在尘埃落定前最好决断,就给一天考虑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继续来。” 说着便起身谢过招待,一蹦一跳离开,原地座位上留下大量被偷来的钱袋。 使阴神送回原主,春江城隍嗅着满屋香火,突然冷笑,什么档次杂种也敢威胁祂。 说的云里雾里,核心只有一个意思,忽悠上当,当做炮灰撒了。 要是他们有本事曲解那位女子鬼神的盟约,直截了当即可当场展现实力,而非云里雾里说一大通话,实际上不过空手套白狼。 威胁科举事情,尽管来就是,反正有地狱托底,不做城隍就不做城隍,在之前是本职,如今无非是个添头罢了。 有自然更好,没有也非差到哪去。 思虑之间,将方才两人对话记忆取出,派遣化身送到赵玄那里去。 过后不久,化身回来传信:已知晓,且套他话。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乞丐是离开了。 等到后半夜,城隍庙之前再次来人,身份不像乞丐隐隐藏藏,浑身珠光宝气法光流露,就差在脑门上贴上,我是修行者三个大字。 一共五个人,一男四女,个个俊俏无比,模样望之极不像人。 显著以男人为主,只见他立地庙前原不动,四个女人分别摆开阵势,鲜花宝华纷纷扬扬洒落,直言让里面的人出来接驾。 显著的道统做派,春江城隍扯了扯嘴皮,让已经戒备好阴神散开,“道友进来一叙。” 男人没有动,四个女人异口同声:“还不出来接驾。” 接驾? 好大的口气,春江城隍怒极反笑,懒得和这几人掰扯,一掌压下,漫天华光顿时明暗不定,女人脸色大变,男修士冷哼:“大胆毛神,居然敢不敬仙师。” 说话间,掏出一方旗帜,摇动催生阴云,虚幻灵气汇聚成光影,藏在深层夜幕。 有旌旗摇动,阴兵鬼将虎视眈眈,个个面目狰狞。 “五猖兵马?” “知晓就好,还不速速跪迎,否则定要开坛扫平你这破庙,使你被兵马吞噬。” “原来是梅山一系的人。” 春江城隍也不怒了,直觉得倒霉,所谓五猖兵马,乃是六天故气鬼神的残余,被一位大修行者寻到,竟然效仿天师单独设立道统,暗地里养育这些鬼神,用来给自己办事。 杀了一个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家极为记仇。 曾经有个梅山修行者因为滥杀无辜被官府刑杀,梅山长辈一怒之下竟活生生杀尽当时所有人,炼成万魂幡中兵马。 后来,自然不了了之。 “还不速速跪……” 啪! 一块石子砸在男人头上,男人闻声看去,只见得有人在屋脊上俯瞰,“赵玄我跟你说,咬人的狗不叫,只有知道自己咬不了人,会装腔作势恐吓。” 被讽刺成狗,男人当场炸毛,“尔等竟敢辱骂仙师,罪该万死!” “仙师个头,不过区区梅山的外传弟子,未得真法的废物,有什么胆子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男人气极,但听到点苍山的名头后便又偃息旗鼓,呐呐无言。 梅山一系在鬼神面前有脸面,在道统面前,便是垫底货色,没人瞧得起整日混迹六天故鬼,不专心修行自身的法教。 “原来是点苍山道友,贫道无休子有礼。” 明玉不理他,旁边同行赵玄转而出言:“梅山的朋友,夜半来寻有何要事不妨直说,无须装腔作势。” “你是?” “春江镇守,赵玄。” ------------ 第一百零六章 杀鸡儆猴 梅山的法师闻言顿息,啊了一声,很是意外,“原来你就是赵玄。” 有私底下要做的事情被正主抓到感觉。 他想要做什么呢,想的很简单,无非也是拉拢春江城隍,使得与自己站在一起,在接下来谈事占据主动。 尽管他不知道要谈什么事情,之后会发生什么,可作为和鬼神打交道的法师,在听闻,有个地狱投影之主,第一时间便敏锐察觉到,是个好手。 只要自己收服,便不算白来这一遭。 哪知道在这关键,赵玄居然来了。 他知道鬼神或许会怕万魂幡,会怕被里面的鬼神活生生吞噬,赵玄却不会拍。 这家伙是个疯子,不吃这套。 以一己之力挑战修行者规矩,能将白山派逼到这份上,可不是疯子? 而且他察觉到,这个刚见面的疯子居然产生了那么点杀意。 要杀他! “在下梅山左山派孙跃,见过二位道友,早前便对二位道友声名心向往之,今日见到也算圆了心愿。” 孙跃态度诚恳,毕恭毕敬,前后之差别令人瞠目结舌。 事实上,梅山与别的修士不同,因为常年与鬼神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乃是日常,这一脉人都养成能屈能伸的性子,一时屈服并非真的诚心诚意,只是认为一时半会儿打不过,等自觉有制服对方实力,便会嚣张起来。 例如之前无人,在城隍庙前大呼小叫让人出来跪迎,即是他知道怎么应对鬼神。 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萦绕杀意。 单靠身边四个鬼神侍女,应该打不过。 “原来是孙道友,不知孙道友连夜到城隍庙,又一副天使宣旨模样,是要传达和意。” 听了这话孙跃强忍怒气没发作,所谓天使宣旨,指的是一类单独群体,皇帝宦官。 宦官贴身伺候皇帝,被认为是距离天子最近的人,有事出来到州府,便被称为天使。 意思就为宦官。 这镇守,好毒的嘴! “啊,孙某这是与城隍爷不得不做,梅山作风行事向来如此,不可在鬼神面前不失气度,乃是宗门规矩。” “宗门规矩?” 赵玄嘴角噙着笑,居高临下,“在春江府,便只有一条规矩,其他规矩全部作废,道友可知道是何规矩?” “啊,这个不知,还请解惑。” 孙越诚惶诚恐,心底猜到了什么,运起术法暗自戒备。 赵玄任随驱动术法,注目眺望四周夜色,扫荡一圈,如同与万千人对视,“规矩便是,不管是龙是虎,都要守我的规矩!” 一言道出,孙跃顿时愕然,他意识到自己与世间循环脱节,许多法器第一时间断掉联系,身为最重要依仗的四个鬼神,无声无息瘫倒在地,跟死尸没有两样! 感觉刺骨冰寒侵入身体,游走一圈,然后,瞧见自己飞起来,视角自低至高,正当疑惑时却发现赫然滚落在地上,正好能看见具无头尸体随着倒下。 魂体从身体冒出,一片茫然,正顺着宗堂符印要回去时,春江城管伸手拽住了,直接塞进地狱受刑。 雷霆手段,就因人高调一些,寻个由头就杀了。 很难让人不去想,是否在杀鸡儆猴。 问题是,鸡可以杀,然而这鸡也有爹娘,就眼睁睁看着杀? 黑暗里显露斗争气息,摧毁几座房屋,扬起几片瓦,顷刻再次停息。 明玉嘴角噙笑,“看,我没骗你吧,点苍山真的在报恩。” 明玉刚到不久,跟着一起来的,便是点苍山长老,三名山河境修士,一名天门大修士 自然,替赵玄撑腰只是其次,真正目的还是白山派、化云宗,先前探测过消息无误,白山派真的应了宗人府号令,明显文书透露派大修行者带队,身为死敌的白山派哪会放过这绝世机会。 定要尽数留下群老杂毛。 他们知道,老杂毛就在城里,就在附近,因此率先拦住梅山派卖个破绽,但凡老杂毛忍不住出手,就死! 于是……赵玄这位镇守,从原本谁都看不起,一跃而上成为了目前拥有最大靠山,掌握牌最多的人。 有灵玉、有道统撑腰、有大鬼神眷顾、更在春江府中有国运民心,真要拼,别的都不说,单靠自己与献祭城内几十万居民阳气,便能拼死一个山河。 镇守衙门压箱底手段,尽管自立国以来没用过几次,在天上人看来和小儿持利剑没什么两样,胡乱挥舞还会伤到自己。 但不可否认,众多条件加持,目前汇聚附近州府大半修行者的春江府,真要守规矩。 那个梅山弟子,见日修为,召集兵马加身不下于洞府,然后就被宰了。 没有出剑,没有动手,就是往那边瞟了一眼,人头即落地。 好大凶威杀气! 众修一时噤声,自觉外来惹不起的便收敛脾性,觉得能硬碰,也不想在现在出手。 他们从不同地方跨越千里来春江府,到底不是捣乱,是为了万宝楼生意,生意没谈崩前,修行者愿意卖这个面子。 谈崩了……呀,可不好说。 黑暗重归无声,孙跃尸体与头颅悬置东门,警告后来者。 明玉打量神光璀璨的春江城隍,突然很没有由来叹气,过会儿才说,“抢夺地狱投影肯定很有意思。” 透露出我居然不在的可惜涵义,赵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想了想,“要不陪你去地狱走一走?” “倒是可以。”明玉眼睛亮了起来,她因为个人关系一直很想看看地狱到底是何样子,事实上她对万事万物都有好奇心,天上地下万里黄沙,但凡没见过都想见一见。 “过后吧,过后再谈。” 明玉没忘记代表点苍山要干什么,不可被游走美景勾引心神。 进了城隍庙,启起禁制入神国,春江城隍照例上叫花鸡。 明玉在旁人面前淑女模样,慢条斯理用筷子夹肉,食不言,等一只鸡吃完才如释重负饮茶,“味道不错。” 道统贵女嘴刁,山珍海味,天地灵芝什么没吃过,能认真吃一只普通叫花鸡,很给春江城隍面子,使得气氛活跃不少。 “你这次很冒昧。” 赵玄知道她说得不是杀人,是召集其它修士商议事情。 人一多,原本不复杂的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之前事情无非死个皇孙,白山派与点苍山打一架,把输家交上去即可。 总共两方,好决断得很。 现在春江城里来了不下三十个门派,众目睽睽,别看他们是因为另一件事才来,真要遇上,指不定会搭把手。 这家是朋友,另外一家是仇敌,互相帮亲不帮理,最后演变着出现大乱战,春江府一府之地都要遭殃! “我有决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用的好,他们不会打起来,反而要听从我言。” “就凭万宝楼那个修行市集?” 明玉不解,一个集市有如此大威力? 这东西不是想搞就搞,自有修行便开始市集,一直都是这种模样,你定了规矩实力又不足,别人凭什么服你? 大可以自己搞一个一模一样出来。 “就凭修行市集。” ------------ 第一百零七章 过往 见明玉还是不明白,赵玄索性掰开了揉碎了与她讲。 “你们平常修行买卖东西,是否讲究个你情我愿,假如你是一个散修,无意间获取到一株极其稀少但用途及单一的灵草,你估价一千灵玉拿去售卖。” “去大的资源交易店铺会收灵草,却会压价,以用途单一平日没人买为理由,只肯给两三成。” “你心中不服摆摊去卖,好,定价一千灵玉,便整日守着摊子不放,心思全在过路人身上,想着等会儿会不会有人来买灵药,最后失望而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两三年后恰好有人需要,但也只有他一人需要,也同你压价,只肯给一半的灵玉。” 赵玄注视明玉,“你是选择卖了,还是选择继续苦守空耗时日。” 明玉若有所思,“会卖了。” “你看,空耗时间希望,便是散修痹症,若是在万宝楼市集,散修拿着灵草送来,作价一千,便八百收了,同样压价,我这却是急买急卖,丝毫不耽误年岁,两三年时间,能赚取灵玉绝不会少于压价,你说,散修会不会拥护?” “可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万宝楼,其他地方也做得。”明玉仍有迷惑。 赵玄笑了,“他们当然可以做,只是并不会长久,正常价收灵药,单凭这点哪个地方能做到?尤其是最重要一点,信誉。” 人无信则不立,修士之间信誉……呵呵,为了一颗丹药,同生共死夫妻都能反目,更不用说萍水相逢陌生人,谁愿意相信生性凉薄修行人能按规矩做生意? “他们也可以找有信誉之人。” “背景啊,傻姑娘。” 明玉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扬头,确实,论一切条件,没有人比赵玄更合适。 毕竟,爱屋及乌嘛。 “只是你这么做,还是犯忌讳,扬了名气定规矩,朝廷与修行界就不会只把你看作小人物,你……莫要死了。” 平心而论,修行界从来就没有小瞧过他,别人难得一见的道统修士不要命似的来杀他,搁在散修身上,早就骨灰都扬了。 再重视点又如何? 场面不会好到哪去。 “无非见招拆招,不是难事。” 赵玄说到此处,心里有异样感觉,他好像已经将自己置于极高视角来看问题,就和下棋的棋手一般。 然后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跳出棋盘,仍是棋子。 只是分量重了不少,应该值得救一救。 微微顿了顿,他便继续道:“希望点苍山支持我,做好这件事情。” 明玉愣了好一阵子,眼底才迸发出惊喜,之前不太了解,现在已经被掰开揉碎讲了,支持代表的事情便太多。 如,以点苍山的名义建立地方市集! 等一地散修完全仰仗点苍山鼻息生存,道统与散修结合,那该是一个多么强大而恐怖的力量。 上次紧密合作,还是千年之前结束乱世。 “点苍山该付出什么。” 同明玉说了三三四的规矩,可以自家与朝廷商量,若有本事让朝廷不征税也可以。 之后,“我要点苍山在修行者面前建立盟约。” “容我思量禀告师门长辈。” 点苍山自有规矩在,寻常小事且可由着明玉闹腾,事关点苍山未来,作为弟子未成长老进入核心议事的明玉便无权拍板。 这是大事,明玉没有继续呆着心思,告辞离开城隍庙去找长老议事。 来去如风,赵玄这边刚在镇守府睡下预备休息两个时辰,明玉便仗着给的镇守府腰牌畅通无阻,眉飞色舞叫醒人。 “长老们已同意,并承诺全力支持。” “不过有个要求,我想你应该会答应,便替你答应。” “什么要求?” “大长老要见你。”明玉看着陡然清醒的赵玄,颇有恶趣味得逞之感,“愣着做甚,堂堂点苍山大长老就晾在门外吹夜风?” 说了这些后轻哼一声,然后像发现了好东西一样,去找趴在井边睡觉的啸风去了。 赵玄整理衣装,果然在镇守府门外瞧见一个须发皆白老道人,身量清瘦,头顶不多的头发松松垮垮用簪子挽了,颇具仙风道骨。 “晚辈赵玄,见过前辈。” “啊,不必拘束,直起身子让老道看看。” 赵玄依言照做,老道人打量仔细,在惊蛰上瞧了两息,在脸上停顿足足十息,才满意点头:“到底样貌长得不差嘛,与老到年轻时候相比仅差一点点,难怪那丫头这么看重你,不错。” 赵玄沉默,不知道如何回话。 在想着,莫非是点苍山上一脉相承的习性? “好小子,见了长辈就站在门外说话?连茶都不打算奉,有你这么抠门的?” 确定了,是点苍山味道。 将老道人迎进镇守府,就去吩咐厨房,看有没有现成的卤菜熟食,叫人切了送来。 “咦,好大一只山君,养得不差,如今将至冬节,正是膘肥体壮滋味好时候。” 听到老道人这话,原本任凭明玉玩弄认命的啸风霎时清醒,浑身寒毛直竖,怪叫道:“赵玄,你从哪里领来恶道人,爷爷我不吃他肉,他倒想吃我肉来了。” “家猫无礼,还请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啸风莫怕,师叔祖逗你玩呢,他这人老不正经,平日就爱口花花,你别理他便是。” 明玉骑跨啸风,出言安抚。 说话的时候,桌案上已经摆满了吃食,荤素都有,最为出挑便是三盘卤肉。 卤猪耳、卤猪蹄、卤牛肉。 赵玄平时最喜欢吃卤牛肉,因此他家卤菜师傅厨艺在春江府公认口味最好,大块卤牛肉切成相等的肉片,精巧码围成一朵花,上面撒了新鲜葱花,轻轻夹起一片,便能闻到那种独特草药香味儿,入口软烂且又不失嚼劲。 意外的,老道人并非餐风露宿,吃得很开心,气氛热烈之间没有喝灵酒,反倒要了几杯陈年老黄酒。 咀嚼一片牛肉,再饮下一杯,身上不自觉散发豪气,仿佛时光倒流,在品味年少纵横江湖的时光。 “老道年轻时候也练剑,人称追风一剑,因为老道剑很快,比风都快,杀人从来只出一剑,杀人之后呢,总爱找个黑店,别的都不要,就要两斤卤牛肉,配一壶黄酒,在大热天吃的酣畅淋漓,那滋味~” “后来嘛,倒是个烂俗故事,有朝一日遇到仙人说有仙缘,带上去修行,便很少下过山,至今已有四百年整,嘿,今日吃肉,倒还觉得仍是一个江湖人。” 赵玄仔细听着,不打断老人回忆,老道人很满意,最后沉浸在回忆说自己一桩桩江湖事,大漠黄沙,江南烟雨,最后说到了赵玄身上。 “你招待一番有缘,老道有一门剑法,算是毕生所悟,徒弟们都不愿意学,你愿意与否?” ------------ 第一百零八章 止杀 赵玄点头:“请前辈赐教!” 老道人抓起油汪汪的筷子,自上而下划了个一字。 没了。 赵玄扬眉凝目,注视平平无奇的一划,这剑……古怪。 世间剑道,归根结底都奔着杀人去,刺劈斩撩个个突击要害,力求杀人无错。 而老道人这一划,竟有几分风轻云淡的慈悲味道,不在于杀生,在于止。 止戈。 “可曾看出什么?” 老道人吃完最后一块牛肉,喝完最后一杯酒,满足打个饱嗝,也不擦嘴,雪白胡须上全是油渣,瞧起来亲近极了。 “不杀人。” “唔,悟性不差。”老道人点点头,“过刚易折,过凶易损,你呀,杀气太重,心气太高,比老道年轻时还高。” “老道当年是江湖豪侠,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不管对面有没有理,但凡惹了便杀了,那叫一个尸山血海,最惊险一战,老道杀心上头,独自剿灭一个贼寨,原本是打算只诛首恶,其余者放过性命押送去官府报官,可杀了首恶,又觉得干脆不如全杀了。” “你猜贼寨子如何?” 见没有回答,老道人自嘲一笑:“全寨上下七百四十一口人,不分男女老幼,尽诛。” 自此之后,老道人便决心退出江湖,恰好在某处山峰遇到点苍山祖师,由此悟道。 “尽诛……” 赵玄明白老道人意思,兵为凶器,持之狂性大发,唯有自身稳固不被凶器掌控,才能无往不利。 当时老道人全杀贼寨,自己心思只占一分,另外九分便是杀意难以自控与剑锋有灵,妄图狂饮血魄。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听完念诵的这句话后,赵玄忽然能看得懂这一剑。 并非用来杀人,而是用来约束自身,使自身不被杀意所迷惑,不会轻易陷入无边杀境。 终究兵家武夫乃是速成,只单靠修行功法与诸多杂术便可成材获得不菲战力,心境则难以跟上。 道统佛门修士每日除了修行功法,还会念诵经典,打坐,规矩更严苛者更有日晚早课。 就算儒教,核心思想也是仁。 只有脱胎于兵家,根底在沙场厮杀的武夫,满脑子都想着杀人,杀得多了自身便陷进去,即成了偏执疯子。 在军中,有三成人差不多都是这种杀人入迷的疯子,连朝廷都不敢轻易将人放出去归家,生怕不注意便闹出遍地狼烟,索性单独规则好生养着,日后冲锋陷阵第一个放出去。 用作耗材。 “想明白了?” 用的是‘想’字,而非看字、悟字,追根究底刚才那一话并非剑法高妙,乃是线头,一个引子,抓住了,便可抽丝拨茧想通彻。 赵玄罕见显露轻松神情,嘴角往上挑,不再是冷冰冰,多了几份少年气,多了几分……人的味道。 是人味儿,在之前,虽然看起来像人,闻起来也像人,说话条理清晰更有人的样子,实际上很不自觉透露出死劫气息。 惊蛰毕竟是大魔之剑,全力引动,则相当于大魔借用身体挥出一剑,几近于附体,后续影响哪会轻松便化解。 见赵玄真的看明白,老道人点点头,叫过厨子又要了一盘牛肉,静静地看清晨透过雾气,撒向人间的清澈阳光。 “多谢前辈教诲,赵玄铭记于心!” 说这话的时候赵玄举起满满酒碗,敬了敬酒,一口饮尽。 接连三碗,引得老道人接连叫好,直夸有江湖豪气。 传道授业解惑算是小插曲,关乎一两人,此事寥寥,便要谈关乎千万人,乃至可能关乎天下人的大事。 “依老道看,你不该做武官,户部尚书的位置才属于你嘛,制定交易规则,约束修行百姓,这口气这立意,比小家子气只晓得缝缝补补的户部大气多。” 获得全部市集讯息,老道人接连感叹,越看越觉得顺眼,他不是出生就在山上的修行道子,他经历过江湖厮杀,体悟过人生百会,之后才去山上修行,姑且算是极为了解世俗。 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此来至理,凡人要衣食住行,修行者是资源宝器。 在凡间掌控粮食茶叶盐巴布匹,只要官府不出手,几乎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在修行界掌控资源,同样如上,并且,朝廷没资格、没能力找他们麻烦。 无后顾之忧,前景可期,便是放头猪来看亦能看到堆积如山的灵玉。 “点苍山可以加入,但你要给个承诺。” “不知前辈要何承诺?” “与我点苍山结为盟友,攻守同行,然后哪一方有难,须得全力相救。” 赵玄沉默,不是不愿意,而是——自己似乎配不上。 堂堂点苍山,道统名门传承,拥有弟子道观几百座,总坛宗门所在地更是拥有渡劫战力,不可谓不昌盛。 这么大一个门派,竟然要与见日境界攻守同盟,说出去,最傻的傻子都不会信。 “明玉,前辈酒量怎么样?” 明玉听了刚想开口,老道人重哼一声,“老道灵酒千杯不醉,何况凡俗黄酒,与你订约自然对等,不是现在的你,是以后。” “出身武备堂,只得国师一小段时间教诲,勉强对等末流道统弟子,然后以四境杀五境,再斩洞天鬼神,乃至地狱争斗,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惊世骇俗?让天师府那些所谓下代天师传人出来,耗尽资源准备才可做成一件,如此可算作修行可期。” “抛去修行,又能做成以极不受待见兵家武人,强硬肃清全城,再规划利益稳定散修,嘿,聪慧极了。” “有勇有谋,天姿境界不菲,加上那座极高山峰背景,往后自然与点苍山可结盟,现在说出无非提前十几年罢了。” 更重要一点老道人没说,乃表达讯息,赵玄是国师弟子,天然归属国师派系,点苍山与他结盟,看好未来是一回事,另一回即为站队。 点苍山,愿意听从国师号令。 在以往国师执政几百年中,许多修行门派接连投城,明面上不说,暗地里现象接二连三,不算甚稀奇。 相比于昭告天下,点苍山做法无疑聪明许多,赵玄是赵玄,国师是国师,二者有关系,却分数独立,往后瞧见不对,亦可及时切断防被惹火烧身。 传承千年门派,没一个不求回报,尽是老狐狸。 赵玄轻出一口气,有要求私心是好事,就怕无私圣人,往后太过遥远,只争当下,与点苍山同行,毋庸置疑,可以增加话语,使得事情更加好办。 便欣然应许。 说是与点苍山定约,实际上身为大长老的老道人不可代表点苍山,毕竟掌教之印不在手中,互相之间没有签订文书,只口头承诺。 倒是明玉笑嘻嘻用法术留影,暗地传音入耳,“给你留个证据,避免师叔祖不讲信用,他呀,很有江湖人毛病。” ------------ 第一百零九章 游鱼 镇守府洒满清晨微光,湿漉漉雾气凝结水珠,折射千姿万态。 商议完事情本该离开,老道人也想着回去早课,只在看到跃到井口的赤玉鲤时已走不动道。 “赤玉鲤?” 老道人嗅着香气,抚了抚胡子,点头:“是赤玉鲤的阴阳气息,镇守真是……好福源。” 道家追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为天地,二便是阴阳,从阴阳中领悟四象八卦,才有了如今繁华众多道法源流。 尽管在周天灵物赤玉鲤不算太上品,却贵在稀奇,出生时不仅要阴阳二气充足,时间年份气运缺一不可,更重要一点。 赤玉鲤有总数,一共四十九条,去大道四十九之意,每当新生,非得其中一条死去留下个空位,才可在天时地利人和中再诞生出一条。 条件可谓苛刻无比。 专注修行阴阳道法的门派要是知道有赤玉鲤存在春江府,这宝贝便守不住。 那群阴阳疯子,是真敢发死心来抢。 “还行,钓鱼钓上来这家伙。” “钓鱼?钓鱼钓上来!” 老道人失态,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赵玄,确定没有说谎,又去问赤玉鲤,得到一道水箭,这下便信:“钓鱼就能钓到赤玉鲤,狗日的,这是什么福源运气,你莫不是福神的崽子吧?” 赵玄摆摆手,示意事实如此,且说了鱼是从春江城里那条河里钓出来,用的肉干。 听完这些,老道沉默不语,良久悠悠叹气,“好生收养着吧,莫要让人瞧见,尤其是道士,你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福气深厚,运势到了,怎么就让武备堂找到了,那群寻访天下修行弟子的人吃的干饭? 练武尚且有成就,若是一心学道,加上名师教诲,真不敢想现在是什么光景,怕是天师传承之位都可以去抢一抢。 可惜,可惜……老道这样想着,从怀里摸出几本经卷,“算是老道一点心意,拿着看,能不能悟出东西便看你自己了。” 经卷很简单,都是道统常用的《十方道果》、《黄庭直指》、《泰山阴阳论》这种,赵玄粗略看过一些,不过这几本书有些不同,翻开查看,密密麻麻写满了老道人领悟感悟,当时心里全批注在上面。 换个野道士来看,恨不得奉为圭臬。 谢过老道人,并邀请今日下午去往会仙居赴会,之后,打算继续睡觉。 没别的,这几天事多烦躁没好好睡,昨夜本该要睡又被明玉叫醒,加上下午要舌战群儒,不休息好难免意外。 明玉同往常一般赖着不走,赵玄不管她,锁好门便合衣睡去。 日升日降,似乎做了个梦,醒过来时候推开门,明玉也压在啸风身上睡觉,听见推门声音,睡眼惺忪揉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大概申时。” “哦,那快了。” 聚会定在酉时,正值下午方过,能见到天边最后一抹残阳,算是晚宴。 现在还有些时候,会仙居便已经在布置,到时间赶过去便可。 “也不知道那群杂毛会不会去,你给他们发了请帖没有?” “没有。” “真没发啊,嘿,有戏看了。”明玉笑嘻嘻,召集修行者聚会乃是大事,但凡自认为修行者,并没有一个不想参加。 白山派身为道统正派,本该最先接到请帖,最后反而没位置,传出去值得修行界嘲笑百年。 普通人这般做无疑结仇,已经有仇,再结无所谓,追求顺心即可。 白山派,已经在赵玄身上丢过无数次脸,之前没有同道看见,权当作不认,现在再是没反应脸皮踩在地底下,往后徒弟怕是都收不到。 “你呀,这招我喜欢,嘿嘿。” 明玉笑了会,又开始折腾啸风,赵玄不管它们,站在井口看鱼游动。 赤玉鲤刚钓上时候并不大,如今养了几天,增量猛涨,已经有三岁孩童大小,嘴角两根鱼须染上斑驳金色。 阴阳二气生出又熄灭,周而复始,赤玉鲤游过一阵,顺着井口爬上潮头,“龙气给我,我听蠢猫说了,你阴阳不融合没有领悟气象,天天看我游算什么事,要不给你个速成方法?” “什么办法?” “化鱼。”赤玉鲤洋洋得意,“得知此事要躬行嘛,看千遍万遍,不如跟我游一遍,我手把手教你。” 这方法,听起来可行,化鱼之术说是化鱼,实则是将灵感投下,结出一条虚幻鱼身,出自道门,乃最粗浅法术。 觉得可行,趁尚有时间,灵感投射入井,井底便多出一条虚幻游鱼。 一真一假,一前一后,便在宽广井底游动。 不知过去多久,虚幻游鱼消散,赵玄靠在井口闭目养神,灵感化鱼消耗极大,寻常人不过坚持片刻,他坚持咬牙了半个时辰,几乎耗尽灵感。 随之而来,收获亦不小。 阴阳融合恰当,竟真的有气象破茧而出观感,尽管细微。 伸出手,一缕微不可见光芒浮现,转瞬即逝。 这便是他的气象表现之一,心头火热,按照赤玉鲤方法,最多半月便可领悟真正气像,彻底获取见日战力! “我说,你愣着做甚,爷游了好多圈也挺累啊,给龙气。” 赤玉鲤浮上井口,得到同意,便迫不及待张嘴一吸,赵玄身上骤然浮现一条残破蛟龙,模样正是云山县妖蛟,竟真得没死绝! 龙气入口,赤玉鲤身上金光更重,不但局限于小小地方,逐渐蔓延,覆盖额头一片。 他的声音高昂起来,恰似龙吟,传出去,正被禁制阻拦。 最后蛟龙隐患去除,赵玄神色变得舒然,记得收集各类情报有不少龙族影子,毁堤淹田漫山过海,寻常修士害怕龙诅不敢杀之,便驱赶聚集在一起。 他似乎可以……尽诛之。 龙诅被埋龙洞吸收,赤玉鲤则吃龙气,剩下龙族肉体便是难得一见天才地宝,值得许多钱。 将此事记在心头以备往后,时候已将近酉时,便准备起身离开。 明玉舍不得啸风,索性让它化作小猫抱在怀里,亦步亦趋跟着离开。 后院,阵法禁制生效,主人不在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出入。 天边可见到最后一抹残阳红彤彤挂在云头,洒下昏黄微光,秋日风有点凉,行人便都加了衣裳,当两个身着单薄夏装的少年少女出现,很是让人惊讶。 有晓得的人便说,这是春江城青天大老爷,外来旅客半信半疑,终究不敢反驳,怕遭打。 镇守赵大人,已是春江百姓发自心底称颂的大英雄。 大英雄扶着剑柄,意气风发:“走,去会会天下英雄。” ------------ 第一百一十章 滚出去 会仙居,春江府十景之一。 传言三百年前曾在楼顶有仙人对弈、点化书生白日飞升,让半个春江城人都瞧见了。 于是书生家人便花买下当时还不高的木楼,历经几十年修缮加固,如今已成九层高楼。 相比于顶多两三层的民居,置顶而下望去,确有几分腾云驾雾一览众山小之感。 在今日,会仙居当真不坠会仙名头。 道统名门出行,往常不太会让凡人瞧见,往往瞬息百千里,追求快字。 肉眼凡胎哪可分辨。 但现在,却真的是一副仙家景象。 骑虎跨鹤乘法光,御剑架云游风雾。 上头是修行者,下头便是水泄不通的人群,聚集在楼底附近,抬头仰着天,瞧见谁飞过去就惊呼一声。 倘若是符合心中仙人想象,除去惊呼还得拍手,像是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嘈杂得传上来。 修行者争先恐后推动灵力,力求使自己气度更飘渺一点,能够发出更加璀璨光芒——至少压过附近同道。 倘若是哪个得到了大部分凡人欢呼,便升起了傲视群雄的心思,心底也觉得,这些凡夫俗子到底也识货。 “凌虚剑派、钓蟾宫、子林洞府、松枯禅院……” “淮阳府、宝庆府、松江府、宁华路……” 顾念春安坐在茶室,听从属下汇报,每来一个地方的人便圈起来相应名字,到最后只剩下三个地方人始终不回应。 “宝华寺、韦陀宗、梅山法教。” 宝华寺与韦陀宗都是佛门道统,关系亲近,因为在地狱事情不来可以理解,梅山法教则是昨晚死了个弟子怀恨在心,不来同样可以理解。 除去这三个,名单邀请共计三十四个宗派、地方衙门,已经到场二十七家。 剩下的也在陆续到场,只差主人家。 “怎么还不来?” “还有时间。” 赵玄在吃馄饨,一个路边小摊子,味道不怎么好,但耐不住忽然就想吃这一口俗世烟火气,索性便叫住明玉,先吃点填填肚子。 明玉求之不得,春江府比云山县热闹多了,刚下山时候一个云山县便让她开心好多天,现在春江夜市更加值得开心。 “真好看。” 指着散发明亮光芒,造型各异的手提灯笼,明玉眼睛亮起来,放下吃了一半的馄饨,找小贩买了两个鱼灯。 一个是胖头红鲤鱼,另一个是河豚。 一手一个鱼灯,明玉忽然说道:“我想吃河豚。” 说着亮了亮手中鱼灯,少女心事简单,想什么便说什么。 “河豚有毒,小摊贩不会做,要找大酒楼。” “哦,那我想吃羊肉串……” 明玉想吃的东西很多,真正入了嘴只有一小部分,剩下的吃食全打包到储物戒指,说是带回山上给师兄弟们吃。 在走到会仙居不远处时候,赵玄轻咦了一声,瞧着某个亮闪闪的光头挑了挑眉。 僧衣着七色莲花座,宝华寺的标志,他记得给宝华寺发了请帖,本以为不会来,现在看见徘徊门外,心底还是有些佩服和尚们的没脸没皮。 光头察觉注视,蓦然回头,正看见赵玄,神色一震,站在原地嗫嚅了一会儿,还是过来行礼。 “阿弥陀佛,小僧苦闻,居宝华寺三灵庙执事,见过赵镇守。” 三灵庙?而非宝华寺。 宝华寺有很多分寺,为历代出走的胖瘦头陀建立,有些蓬勃发展,有些变成穷酸亲戚。 三灵庙附属于春江府境内,香火一直不昌,有天赋的和尚都被总庙收去了,留给大猫小猫两三只,传承更加凋敝。 若非特意了解宝华寺分布,突然听到也有点懵。 “你是代表三灵庙而来,还是宝华寺?” 光头怔了怔,摸着光滑脑袋想了会,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讲,“小僧代表不得宝华寺,离庙之前主持倒与我说可处理三灵庙事宜。” 言下之意,便是代表三灵庙来,和宝华寺做了切割。 有意思…… 自作主张,亦或者宝华寺的试探。 这光头和尚面相倒不差,没有胖瘦头陀修密宗法术表面核酸内地却阴损的气质。 想起胖瘦头陀,便问情况如何,在地狱之中只废了胖瘦头陀灵智,肉体则完好无损送回去。 “胖瘦师兄啊,额,挺好的,每日好吃好喝专心经营佛法。” 好吃好喝,代表着养猪一般养着,如预料不错,宝华寺已经开始争权夺利,这个节骨眼上派分庙和尚过来赴会。 应该是另一派系占了上风。 “和尚,既然代表三灵庙来,那便同我进去。” “小僧谢过镇守。” 会化居周围存在许多百姓,尽管此时已经没有仙人飞过,仍时不时的抬头看天,期待下一刻一饱眼福。 挤得水泄不通。 赵玄只好准备飞过去,居民百姓则认出来他。 “赵青天!是赵青天!” “大人,我是牛二,您看过我的案子……” 人群寂静了一会儿,顷刻沸反盈天,没人再去注意天上是否有神仙过来。 叫喊先是混乱,最后和谐统一,“赵青天。” 不止于几千人,到后头几万人都在呼喊。 几乎半个春江城都能听见,之后,彻底淹没在人声海洋。 会仙居距离最近,首当其冲听见,有同为官府之人苦笑,“青天之名大多为自买自夸,也有讥讽之意,刮地三尺,天高便三尺。全城人拥戴,当真没见过,我等不如啊。” “民心尽得则国运昌盛,怕是能借四十万人心使出玉石俱焚那招……” 有修士忽然说这一句,原本不太服的修士们,霎时间冷静下来。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那种手段并非只是利刃这么简单,是绝世威慑。 修行者汇聚的九楼寂静下来,只有仆从踩踏楼梯上菜的声响。 直到,一声轻笑。 “诸位道友,久等了。” 闻声看去,便可看到少年少女外加一个光头和尚,按剑的少年,想必就是赵玄。 作为主家,赵玄位置在最上头的主座,与同道同门见过礼,便——先吃饭吧。 为了这次招待,镇守府特意划拨两万余灵玉用作采买食材,不为别的,就为了摆阔。 让这群眼高于顶的修行人知道,以往穷的不成样子的镇守府,因为办了修行市集,现在财倾一方,可以不眨眼拿出大笔灵玉只为了吃顿饭。 让人期待,自己是否也能享受挥金如土的生活? 道统名门矜持,出身小地方的修行门派与官员并不太看重面子,怀火热心思频频敬酒,左一个年轻有为,右一个非同反响,很是说了番吉祥话。 于是在众人期待中,正当顾念春打算同他们讲市集课时候,门窗忽然洞开,青蒙蒙光芒闪过,便出现一名穿白袍的中年道士、两只穿白袍的年轻道士。 “白山派来迟了,赵镇守莫要怪罪。” 说这话的时候,中年道士脸上带笑,眼底却是毫不掩饰寒光,乃标准的皮笑肉不笑小人模样。 “哦,白山派,本镇守记得尔等宵小不是带罪之身压在府衙牢房等候发落,出现在外定是逃狱而出,视我大周法度于无物,还敢招摇猖狂现身。” 赵玄冷哼道:“滚回去!”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争权夺利 滚回去! 冷冽气度不容置疑,冰冷刮去,宽阔楼顶一时噤声。 真是——好大的胆子! 白山派是道统大派的分枝,近些年虽说衰落不少,身家底蕴仍在,做个不恰当比方。 对面好比皇族,而你只是个小小的平民,以平民之身辱骂皇族,不要命了? 白山派中年道士没说什么,旁边两个年轻道士则义愤填膺,引经据典辱骂起来,什么狼子野心、小人得志便猖狂等等。 听得厌烦,赵玄手中把玩碧玉酒杯,“本镇守再说一句,滚回牢房。” “赵玄,你好大的口气,不过一介镇守,放在往日给我们当狗都不配,有什么资格耀武扬威。定罪,哼,我等来春江府只是审查,未经过三司会审,宗人府裁定,你有何证据说有罪,什么青天之名,简直荒唐!” “哦?” 明玉接过话茬,“原来并非定罪,既然来赴会倒也不好真的赶出去,我看就给他们找个位置吧,那地方不错。” 指的地方是最末尾的角落,放了个盆子,正是狗食盆。 众人恍然,本还在想怎会放个狗食盆,原来在这里等着。 有好戏看。 咔擦,踩踏地方悄然碎裂,白山派道人面色发青,怒火脑中升腾,几尽控制不住自己。 怎么敢的,怎么敢!先让自己滚出去,又发配狗食盆,简直是将他白山派的脸甩在地上踩,何况周围有这么多的同道,他若不作出反应,传扬出去,白山派以后必将招人耻笑。 祖宗基业将毁于一旦。 “赵贼,安敢如此辱我!” 砰的一声响,一柄飞剑电射而至,裹挟着愤然怒火,势要将逆贼一击毙命。 赵玄一动不动,冷眼平视,飞剑停在近处颤抖,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抓住。 捏碎。 春江城隍显露身形,向赵玄行礼,随即转身入座。 本命飞剑受损,白山派中年道士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骤然惨白,深呼吸好几口气,才调息过来。 修行到洞府境界,本命飞剑已跟他性命相关,别看只是碎了剑,实际上连他附着在剑上的魂体也一并捏碎,现在站着都要靠身边两个弟子扶。 “弟子愧对祖师。” 反复念叨这句话,中年道人豁然抬头,狂暴无比的气机投射而出,令周围修行者纷纷大骂。 居然是天魔解体! 以洞府境界修士全身血肉精华自爆,可生出洞府巅峰修士一击,又处在小房子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就算能仰仗着修为法器活下来,也会重伤垂死。 春江城隍看他,再次伸手,森罗地狱加身,一勾便将魂魄勾出来,没有魂魄主持,肉体停下,下了禁制再塞回去。 一来一回,彻底打消脾气,白山派修士瘫软在地,显然没有之前气度,众修士都怀揣着可怜、恶意去看,并且不约而同使出留影术法,想着出去后传播天下。 真是一场大戏。 赵玄看着如丧家之犬的白山派,微微摇头,老杂种够谨慎,也够隐忍,脸面被丢成这样也不出来收回去。 做这些事情,一则是为了打白山派的脸,二嘛,便是引出那个已经到了春江府,却始终不现身的太上长老。 先前在外游荡,也含有这种意思,只要出现,点苍山与春江城隍必会率先出手留住他,直接抹杀。 人老成精,真能沉住气。 也罢,就让那个老东西待着,总有一日揪出来。 转头去看顾念春,示意继续,顾念春点点头,便一人发下一本册子,同时如教书先生般讲解市集如何运行,有何好处,该遵守何等规章。 最后一句为重中之重,建立监察司,以赵玄为主,万宝楼为辅,加上推举出来的八名执事,具有监察审核之权。 核心一个意思,你若办的好,便继续办,办不好则十人商议换人。 同想象中有差别,在他们设想中,只是照猫画虎春江府的规则,顶多聘请指导而已,自身所在掌控核心权利。 然而加上监察司,无疑是给上头请了个皇帝,一举一动遭人监察,尽是逍遥惯了的人,谁愿意受他人拘束? “赵道友,此举依在下看法不太妥当。” “有何高见?” “吾等修行者身居天南地北,各地各有独自风景,百里尚且不同俗,何况千万里?” “规则律法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倘若统一规则,在春江府试用,在别的地方便是南辕北辙,因此依在下看来,不能全看一套标准,该是各门各派各自准备。” “是极,就看在下的松江府,距离春江府三千七百里,虽然同属一地治下,然而不同音不同俗,修行环境天差地别,一味的强求使民怨之。” “民怨之?”赵玄哼了声,“说甚么不可适用,大周律法不也在大周适用,怎么就没瞧见这位大人去说大周律法的不适。” “大周立法是大周律法,照赵镇守你这规则……” “徐千户,你桌前摆着册子,拿出来翻看一眼,便能知道我定的规则都出自于大周律法,施行千年,本就各地拥护,千户不同意莫非是觉得大周该换一部你写的律法。” 诛心之言!徐千户瞪大眼睛,愣了会儿,连忙摆手说自己不敢,书写律法,这是皇帝才能掌控的权柄,与皇族生死同样,任何人敢冒犯,尽杀! “点苍山愿意。” 这时,点苍山的代表,一直未出言的大长老轻声开口。 “善,点苍山身为名门,仙风高尚,赵某欢迎之至,同时也有个不情之情。” “监察司尚缺执事,请点苍山多担待些,可差遣一人担任执事。” “这是自然,便由贫道亲自来任。” 点苍山大长老亲自担任……吵闹修行者同时愣了愣,他们还在考虑,点苍山便已经加入,同时获取执事一职。 竟然闷声不响占了如此大的便宜,等等,执事还有缺口。 获取执事之权,便可审核监察他人,无疑是极大权力,这么想,倘若自己也获取了执事之权,岂不是能管教他门他派,直接压上一头! 而且,修行者只是不黯世事,并非蠢笨,自然知晓执事绝然不会只限于表面这点权利,定有更深层次等待挖掘之力量。 “凌虚剑派同意加入!” “琅琊洞府同意加入!” “淮安府同意加入!” “……” 争先恐后加入,生怕别人抢了执事,一时间除了几家说还在思考,其余人尽入壶中。 之后便是眼巴巴盯着剩余的七个执事位置。 直接分给谁都不行,他人都是不服,便说道:“诸位同道可各自推举,谁支持多,便由谁来担任执事。” 足足过了几十息的时间,才有人打破寂静。 “我琅琊洞府声明远扬,执事位置该有一份!”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雨 盲目不盲目,都是相对的。 俗人都有从众心理,身为仙人的修行者并不例外,既然从众,势必要有一个领头的,在俗世被称为王,被称为皇帝,在修行界,便是长老宗主之类。 执事,听起来并不高上威风,却说能管到他门他派,相比宗主之位,其实并不差。 大家心里都抱着个想法,占据位置,好借此传扬自身威势,有朝一日或许能吞并其余门派,将自身在道统名门位置往上提一提。 于是这些高人吵得面红耳赤,毫无仙风道骨模样,就差撸起袖子动手。 除了几个比较大的道统之外,其余人谁都不服谁,缘何? 来商议市集,大多是得了代表的弟子、长老,要是无作用也就罢了,偏偏这位置利益极大,自己不争气回去,指不定要被同门碎嘴。 于是有人提议,干脆论一场道。 谁赢了就选谁。 “你瞧,修行者和凡人没甚不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玉道:“记仇且贪心,暴躁既凶狠,在俗世,可算作天牢大凶。” “你也是?” 明玉沉默,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赵玄,觉得没什么可说了。 这人好无趣。 不是不想回答,不好回答,修行者都是耳目灵通之辈,你在这说话,别人运气耳力,千米外都能听见,何况小小的高楼。 点苍山是大门派,家底子硬,又有个大长老在此,说点胡话,得罪人的话不成问题。 但他赵玄现在会猎诸人,一举一动皆在观察注视,你这头说人坏话,万一别人不做跑了,甚至转而对你出手,便是桩坏事。 索性打定主意不言不语,抱着剑平静注视诸人,冷眼旁观争斗,谁能服众,便可摘取执事位置。 镇守、万宝楼、点苍山,这便占据了三个,还要再留三个以备后续地方加入,真正能拿出来给争取也就四个位置。 物以稀为贵,看不见摸不着的位置姑且也算物,本来抱着多少争一争的心思。 打到后面,变成谁都不服谁,眼看着要下死手,顾念春在赵玄示意下发话,“诸位道友莫要伤和气。” “执事位置并不固定人员,有德者居之,不如这样,设立六年为一任,做的好嘛,自然可以连任,做不好便退位让贤换他人来做,如何?” “那这不是和做官一样?” 顾念春笑着点头:“人多肉少,只能出此下策,比作做官自无不可,镇守本就是官吏,且官吏品级施行几万年,自有道理在的。” 这么想,确实在理,既然都想要位置,那便一人一个先上。 六年时间在凡人看来很长,可在寿命动辄几百年几千年的修行者看来,无非是过几天打个盹功夫,眨眼睛就过去。 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同时有人问,赵璇这个主执事的位置,是否也可以换人。 “当然可以换,赵某任期也是六年,会从执事内选出一名内外兼服之人,在赵某离任时继任。” 老道人轻轻咦了一声,坐直了,这话可没跟他们说过,不是做一辈子的吗,怎么转也变成六年。 那这样,辛辛苦苦折腾起这摊架子,岂不是与旁人作嫁衣裳? 这娃娃,在玩何种手段? 这话让历经江湖磨砺的老道人都觉得迷惑,更不用说其余人等,得到再三肯定后,转而开始称颂赵玄品性高洁之类。 最后另外四名执事被选出来,分别是:凌虚剑派、琅琊洞府、淮海府、三灵庙。 前两个门派实力较强,许为执事应该,第三个淮海府是朝廷治所,给个位置也无妨。 最后一个,三灵庙,这是哪个穷乡僻壤蹦出来的小门派,孤零零一个光头和尚,修为甚至才四境。 “他……” “宝华寺的分脉。” 宝华寺,众人的目光都在光头上点了点,然后默然,前些日子宝华寺有点倒霉,莫名暴死好几个活佛,可底蕴仍在,不是小门小派可以仰望。 虽说不太理解,为什么派一个分脉的弟子来赴会,未免太过傲慢,但想到位置实际上分给了宝华寺,便都不在意此等细枝末节。 纷纷签下契约。 于是,赵玄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眼底下这些人,便可暂且算是他势力与羽翼,尽管不能驱使,摇鼓助威痛打落水狗倒是可以。 正好,城内就有一条他特别想打死的老狗。 不仅要打死,更要摧毁其门派。 …… …… 夜色洒满大地,阴云汇聚,催生出一片水雾。 凝结,在风的鼓动下,自高空砸落,不一会儿便叮叮当当连成片。 男人伸手推开窗,夜雨带着秋凉侵入房间,凉爽得令人舒适。 正好盖住房间里的燥热。 不止于红泥小火炉,更是宽大房间最里面的拔步床,凌乱痕迹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名女人,或清仙或艳丽,都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仙子’。 “合欢宗的鼎炉啊,承畴好风流。” 房门推开,更大的水雾扑进,闲敲棋子的主人抬头看去,便看到一个身穿白衣、腰悬玉佩,手中拿着柄同样素白纸扇的年轻公子。 “羽公来了,请坐。” 羽公,这与年轻人样貌并不符合,或可称为羽公子,少了个字,意境含义便大不相同。 要么,有大功德于是被称之为公;要么,年纪大长人几岁…… “不必拘束。” 羽公笑了笑,随意落座,也不关门,任凭雨雾催进来。 两人对坐在桌前,桌上摆了小火炉,里面咕咚咕咚煮着羊肉,火炉边是棋盘,但并无棋局,而是一片黑白棋子杂乱。 看了棋子,被称为羽公的年轻人道,“有心事?” “是有心事,羽公,您不该来的。” 男人摇了摇头,面露担忧之色,“春江城已经成了龙潭虎穴,慢慢说等候您的点苍山,还有掌控地狱的春江城隍,再加上今夜聚会,那些散乱修士都被整合了,局势简直差的不能再差,一朝有误,千年基业将毁于一旦!” “因此,离开吧,就当我求您了。” “哈哈哈哈,承畴你变了,之前可是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叫嚣着要让天地变色,如今不过几个乱局,一点杂乱人物,别让你慌乱成这样,你的心啊,还得练呢。” 凛然不惧的气势感染了男人,他怔怔然片刻,随即瞪大了眼睛,莫非,真对一切有把握? “羽公还请直言,在下早就不是之前眼见狭窄的毛头小子,历年被风霜打磨了心境,失了锐气,实在想不明白在这种杀局下,羽公如何反败为胜。” 羽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用筷子夹了一块滚烫羊肉,吃了,唇齿留香的味道令他满足眯起眼睛,之后又是一块。 直到吃完了半锅羊肉,才慢悠悠吐出口气,才有心情回复,“你刚才说那么多,无非一个字,人,什么点苍山、城隍,杂七杂八的东西聚在一起,追求便是一个人多罢了。” “见风使舵的修行者不足惧,春江城隍……呵呵,亦不足惧,无非是老头子比较棘手罢了,不过嘛,也不算什么麻烦。” 听着这么说,男人心境平复,但是转念一想,这些手段固然可以抵挡,但追根结底……赵玄,这人才可怕。 手持惊蛰,腰悬镇守官印,前者可同归于尽,后者可玉石俱焚。 看着如小儿持利器,亦可杀人绝命。 羽公听着诉说,也叹了口气,心底颇有无味杂陈之感,一来双方是仇家,二来,小小武夫能修行至此,能换取道统名门接连出手,实在可贵。 若非身不由己,便值得交好一番,往后定是风流人物。 可惜,命数已尽,该陨落。 “他是有点麻烦,因此我才来找你。” “我要知道城内所有阵法节点的布置,包括镇守府与府衙!” 男人沉默很久,神情纠结,怔然望着窗外雨声,羽公并不催他,专心致志吃着另外半锅羊肉,吃完喝尽,连骨头都嚼碎了。 便转过头,去看男人。 已经给你时间,该直言。 “羽公,城内阵法关乎百姓民生,关乎四十万口人性命,你要拿来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布局杀人。” 羽公伸出两根手指,“他的依仗是国运民心,可以调动四十万人气血阳气,使出玉石俱焚的一招,那便破了他的民心,毁了他的国运,使人得他人人喊打。” 说完弯下一根手指,“第二招是惊蛰剑……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连说两个厉害,显然那片凝结而出的雷云,给予他很大创伤,许多同门因此引发心悸而死去,实乃大恨。 厉害也得杀了,否则修行这么多年,连同门仇也不能报,有何面目于九泉之下见祖师。 于是他想到一个很好的手段,但这个手段不能说,至少不能说给男人听,这位早年衷心耿耿的道友,似乎已动摇信念,不再值得相信。 “我……不能说。” 男人抬起头,直视羽公,瞧着那张邪魅的脸,语气冰冷:“四十万百姓,本官代天子牧民,绝不可让他们生出半点意外。” “代天子牧民?哈哈哈哈哈,呵呵呵……” 笑声猖狂,还未出门便消弭,随后扬起手,抽了男人一个耳光。 很响,火辣辣地疼,不一会儿左半边脸完全肿起来,红彤彤的,很是艳丽。 “你真把自己当做官了?笑话,出生修行门派,乃是仙家,与凡人并不是同类,他们样貌长得和我们相似,实际上是如猪狗一样的东西,你不信?” “凡人养猪羊,一年一胎,百年便是百代,凡人性命最多也就百年,而我等修行者,寿命动辄成百上千,到高处更能上万年,百年在我等眼中和猪羊的一胎有何区别?四十万人,不过是四十万头猪羊,就算杀了又能如何!不到二十年又能长出一批,年年日日不穷绝,何必惋惜!” 这话,偏激,却又是大多修行人的真实写照,确切想法,寿命一旦拉长,百年在眼中真如过眼云烟,一眨眼就死了的活物,和牛羊有什么区别? 无区别。 即便听了这番鞭辟入里的话,男人依旧坚持内心看法,人世间很多有趣,春夏秋冬各个季节,中秋除夕各个节日,无时无刻都在散发新气象。 并非是山上沉闷,几百年如一日,争眼修行,闭眼打坐,枯燥得像个木头人,那样的日子过上几百年,和过一天有何区别? 但在人间,在繁华春江府,他可以每日都过不一样的生活,美食美酒美人,再有人帮他管理城治,天堂一样的地方,怎能破灭。 “羽公,换个法子吧。” 这下,轮到对面的人沉默了,呵呵笑过两声:“既然不愿意说…” 话音方落,手指运气在男人头上一拍,虚幻淡薄魂体便被逼出,扭曲着惨叫,任凭对方翻阅记忆。 良久,羽公挥挥袖子,涌出一道深灰色的雾气,雾气覆盖魂体结成外壳,扑进男人躯体。 “咳咳咳,呀,怎是个废体。” ‘男人’皱着眉,努力适应躯体,羽公平静开口:“替周朝做官不能用修行者,容易被察觉,废去修为的弟子正好合用。” “这样啊,这具躯体记忆还是蛮不错的,居然娶了七房小妾,真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小心处事,莫要出差错,做事这几天更不要让人察觉到。” 感受到冰寒语境,‘男人’正色点头,仿照以前模样弯腰行礼:“请羽公放心,承畴必不辜负重托。” 风声呼啸,等到再起身的时候,羽公已经不见了,房屋内只剩下他与仒头床上女人。 从记忆中知道,这些合欢宗女人都被买来,有过卖身契,等于原生物品,可以任意打砸。 走到床前,探下头深深一吸,女人们鼻尖便涌出来浅浅雾气,尽数被吸入体内。 面容肉眼可见枯搞,成为干尸模样。 鼻头尖亦没有了呼吸,赫然已经死透。 伸出手,拍下,干尸变成粉末,顺着风声,一股脑地刮了出去,散入茫茫烟雨中。 “才子佳人,可惜了。”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灵通宝 世界很大,生老病死是常态,寿命将近、染病爆亡,人总有人的活法与死法。 只是最近几天,自从那次聚会后,死得人便多了起来。 这不是一件寻常事,最直观表现,城里的丧班子显然忙碌起来,脚不沾地跑完之前还有下一家。 在最穷困的贫民区,死人最多,同时最先传出一条流言。 有人大逆不道,他们是替人赎罪,替的是谁,没人知道,于是众说纷纭,说是知府、顾念春、还有城里几个大户。 大家都很默契,没有提另外一个名字,尽管那位才是春江城的掌控人,按照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说法,但凡出现留言不对,指向都应该是那位。 镇守府处理事情很快,在城内产生异常时已去勘察,然而查来查去,除了查出几个在记录中不致命的瘟疫外,便一无所获。 只得将事情经过仔细报上去。 看完调研文书,赵玄咦了一声,不知名瘟疫确实可以致命,缺衣少食身体抵抗差,又买不起药,一场风寒都能要人命。 但那是以前,自从春江城有了新的秩序,街上乞丐都少了不少,虽还是乞丐,但每天可以去吃两顿稀粥,领两个馒头,总归不会导致身体太差。 赵玄微微侧脸,“前头带路。” 很快,来到一家正在办丧事的普通人家,一名妇人通红眼接待他们,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将事情讲完了。 “夫君他喜好读书,常常读得手不释卷,因此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昨日起来的时候脸色发白,眼圈有些黑,小妇人还以为又在挑灯夜读也没管他,谁知道……竟天人两隔,留下小女子一人该怎么活。” 哭声凄惨,赵玄安慰几句,便说要打开棺材勘察尸体。 “这……”妇人手足无措,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人死之后入棺为安,躺入棺材封上再打开,便是对死者不敬,在传说里会入不了轮回转世,从而生起报复现世人。 处于相信赵玄,妇人还是点头,只是叮嘱着不要破坏丈夫尸体。 棺木打开,展现依据青白色男人尸体,和妇人描述一模一样,脸型消瘦眼圈发黑,望之极易多病。 运起灵目查看,很仔细,自表皮入五脏六腑,每一寸都没放过,然而反馈结果却让赵玄不自觉皱起眉。 没有半点不对,就像是在寻常的夜晚,男人和往常一样读过书,前头正常不过,稍微闭目恍若下一刻寿命将至,然后便死了。 留下十两纹银给妇人,再去其余死者家里。 同样寿终正寝模样,去问做了什么事情,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就是日常做事,谁知道突然死了。 有猫腻,在看完第三十具尸体后赵玄肯定此事是人为,尽管没看出来异常,但经过推测,猜为某种诅咒。 疫病传染迅速,往往一日内便可随着人流走动传遍全城,继而爆发令城绝户。 如天花、鼠疫、血疫……大大小小传染性极强的瘟疫在生死无常真君闹过一通后,为了不再死人,大周便因此改造了护城阵法,加入医道护身咒文,居住在城内便可不受到瘟疫侵扰。 只有诅咒,才能绕过阵法,让人悄无声息死去。 站在路边静了好一会儿,赵玄唤来春江城隍,询问知不知道此事。 城隍点点头,“我也是才听阴神禀告知道。” “问过魂体否?” “找不到魂体。” 找不到魂体?赵玄一愣,这叫什么话,你本职春江城隍,主要职责便是接引鬼魂进入神国,在依照情况投入各色地狱,如今夺取地狱投影,自己便能掌控生死轮回,已经不限于春江府,附近地方魂体死后也在被你掌控,由四面发发的阴神引着入地狱。 魂魄之道堪称大家,竟说找不到魂体! “并非阴神地狱接引不到魂体,而是,空了。” “人死去三魂七魄会离体,但不会走远,会环绕着身体,重复生前未竟事情,同时散发出新生魂味儿,于是顺着这股味道,附近巡查阴神可以前来勾魂,若是附近无阴神,也会在生死册上显示,下属判官文书就会将人何地何时死了报给阴神,等候勾魂消案。” “只是这次,阴神按照生死册上去勾魂,并未看到魂体徘徊尸体边,徒留下空荡荡躯体。” “要么是他们魂魄自行消散,要么,有人先我一步勾走他们。魂魄自行消散绝无可能,几万年来只有修行邪法魂魄受损被天地反噬才会消散,故而猜测,有人先我们一步勾走了魂魄。” “唯今之计,可将所有阴神召回,号令他们日夜巡查,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日夜巡查……说得好听罢了,阴神之所以被称为阴神,便是全身涌动阴气,只可在阴暗处显世,稍一接触阳光,阴气消散露出魂体,那滋味绝不好受,因此阴神大多都是在夜间出行,只有判官勾魂使者身为座下从神,魂体里有了一点阳气,可不惧怕太阳光出行。 然而满打满算也才十几位从神,撒在人口四十万的大城,半点水花都翻不起来。 “守株待兔。”赵玄说,“你调出生死册,看接下一个时辰有谁要死,分别标出地点姓名,我召集修士巡查。” 这是个笨法子,既耗时又费财力,索性镇守府财大气粗,春江城隍也觉得是好法子,便当场翻阅生死册,写出未来名录。 总共七十四人要死,分布春江城南北。 吩咐下去照办,赵玄没有跟着去,转而摇动婚丧嫁娶铃铛隐藏身形,游走阴阳两世。 眼前骤然虚幻,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色纷至沓来,肉体与魂体叠加一起,投出如火炬的光芒。 头顶一处,左右两肩各一处,异常明亮。 三顶火光,即是人三魂在外代表,人壮则火光大盛,人老则火光微弱,将近横死,火光便转为幽蓝色鬼道象征。 放眼看去,阳气有多有少,火光有明有暗,便跟着名单之一,来到西坊市。 人已经死了,被房梁倒塌砸死,一家三口迷茫站在尸体旁边,想回血肉模糊的尸体活过来。 现身询问监察修行者,为正常横死,有法术留影,赵玄看了之后没说什么,再次摇动铃铛。 一连走过好几家,寿终正寝者有之、意外而死者有之,如此种种,全都有魂体留存,恍惚之前死者只是个例罢了。 穿街过巷,在第十四户人口地方,正好看见死者暴毙,没什么由来,死者是个女子,原本白净脸色突然变得青灰,往前走两步路,便倒在地上。 并无魂体出现。 不,不是没有魂体,而是在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化做无形的气,眨眼消散不见。 将发现告诉城隍,城隍眉头紧锁,别人不太理解魂体化作气,且眨眼间消散一空的含义,他却知道一清二楚。 魂体方死就化作气,表明死者身前与某人订下约定,魂魄主人不再是自身,而是那位约定的人。 有了约定,便可不拘礼于白天黑夜,凭借咒文法器,直接将新死人魂体拉过去未尝不可。 “约定必然有媒介,或是之前见过、或是捡到拾到某种物品,只要找到媒介,查清楚来源并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赵玄开始思索这些人有何共同之处,询问左邻右舍,死者大多并没有接触外人,生活轨迹一如往常,更有好几人苦心读书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家人谁都不见。 “搜物。” 消息传达,死者这几天接触过的物品送来,很快察觉到不对。 在一堆杂物中,只有一件东西每人都有,且是必需品,铜钱。 每人身上都带着一枚精美铜钱,上书:天灵通宝。 “天灵通宝?这是哪位皇帝的年号?” 春江城隍听了这话,也觉得这通宝年号耳生,他生前做过高官,历任许多官职,就曾经做过户部侍郎,对于钱财货物了如指掌,各朝各代还在流行的铜钱都有所了解,哪怕是草头王私自设立的劣钱,也能说出一二。 但,天灵通宝,脑海中实在无印象,记忆中没有皇帝、造反草头王用过此年号。 毕竟不太吉利,天灵通宝,天灵通,天灵盖贯通可不就是一个死字。 赵玄问道:“不想这些,是否能顺着钱币找到地方?” 城隍拿过钱币,闭目感知一会儿,睁开沉吟片刻,“能倒是能,钱币都指向一个地方,只怕有诈。” “无事。” 听到地址,赵玄再次脚踏入阴阳两界,顺着痕迹一路奔驰,在个偏僻宅院面前站定。 门窗是大开,站在外头能一眼看见院子里面,入目便是高耸法台,三牲九礼供奉着一个黑葫芦,正吞吐着魂魄气息。 显然,这是陷阱。 明目张胆布置,生怕来人瞧不见这里就是吸引魂魄地方,赵玄没有从正门进去,仰仗着自身特殊脚踏阴阳,转而从一个偏僻地方,确认过无布置进入院子。 绕过高台,果然在后面察觉到一处被阵法隐匿的房间,里面正传来说话声音。 “师兄,方才天灵母钱有了回应,子钱上留的印记已被激发,想来是那人已经察觉不对,正往这边来了。时间早了些。” “无妨,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你我只是陷阱罢了,死则死矣,能为宗门献身除此大害,我等于九泉之下亦有面目面对祖师。” 另外一个声音沉默片刻,“值吗,以我们这么多人的命换他一条命。” “师弟,你要知道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而是该不该,师门养育我们生长,我们自该回报,且那人性格凶狠,杀了我们无数弟子,如不报复回去,我等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上?” “更何况,我们之间已有大仇,上次雷云之劫你可还记得?师父本在闭死关,眼看着就要功成却因为雷劫魂飞魄散,杀同门之仇、害师尊之恨不共戴天,莫要再多说,等他来了便咒他。” 听完这些话,赵玄已知道他们是谁。 白山派。 和他有生死大仇的人很多,但他这个人向来不留活口,能杀的便都杀了,只有以宗门形式聚人多势众,杀完一批还有一批,才一直紧咬着不放。 早有猜测,只是不确定是黄天教还是白山派。 赵玄紧握惊蛰剑,心中思索面前禁止阵法水准为见日,强度不算太高,一剑可破去,再出一剑便可斩杀屋头两人。 杀人简单,怕就是里面不是人,而是诱饵,他可一直没忘记白山派有位太上长老也在城内,且一直没现身过。 万一,这场粗制滥造布局实际上更为凶险,里面呆着的人不是所谓两个师兄弟,而是那位太上长老。 虚实参半,未到最后揭晓时刻,谁也猜不清楚真假。 顿了顿,打定主意退出院子,招来春江城隍,让祂以化身进入捣毁。 没过多久,化身提着两具尸体,捧着黑葫芦出来离开。 天地寂静下来,了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偏西,黄昏光洒落,照得一片金黄,同样照出白衣。 相距不远墙角阴影拐角,骤然出现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只见他瞧了会儿宅院,顿步停歇,嘴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夸照夕阳美景。 身上无灵气泄露,身子骨也瘦弱,冷风轻吹,便止不住得咳嗽。 一个普通人,样貌普通,做得诗也普通。 之后,年轻公子摇摇头,顺着夕阳往远处去了。 场景依旧寂静,只有阳光和风洒落声音。 赵玄冷眼旁观,手持铃铛站在远处,静静瞧着年轻公子所作所为。 事出反常即为妖,这地方平常人迹罕至,来往出入的都是附近平民,偶有几个读书人但都身穿布衣,哪像是白衣这么招摇。 不早不晚,恰好是在春江城隍捉了人之后离开才来,便有些急躁,不像是突然偶遇,颇有些及早之前就等候感觉。 远远吊在后头,跟随年轻公子走街串巷,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偏僻小巷,很窄很暗,阳光洒不进去,只见年轻公子忽然转过头,诡异轻笑,“朋友跟了一路,可否现身一见?”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衣鬼 巷子很静,风声都无有,白衣公子眼眸盯着巷子某处凝聚成点。 几滴露水洒落,铺在墙面地上,连城湿漉漉一片。 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默默仔细瞧了会儿,白衣公子突然低下头,也不知道想什么,身体忽然干瘪下去,整个人似乎像化成烟气,只留下件白色衣服松垮铺在地面。 “下次该我找你。” 远处高楼楼顶,赵玄吐了口气,若是预感没有错的话,作为看起来不起眼且像普通的白衣公子,是他遇到过最危险的人物。 藏头露尾且心有算计,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说不得就连刚才的样子、这身白衣都是障眼法。 山河境界的修士运起十二分心力要杀人,该怎么躲? 推测手段,有变化身形、智商极高,并不像其余修士一样光明正大出现,这是一条不得不面对的毒蛇。 得想个办法,掀开毒蛇上面草窝,令它暴露在阳光下,最好可以清楚看见一举一动。 宗人府。 唯有宗人府有实力做到,身负皇命,这几天只是把白山派人叫来就没有动作,心底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恐怕只有在另一番要胜时候,才会轻轻地推上一把。 事情本不该麻烦,证据影像都有,焦炎灼又是白山派的人,搁在以往早就发兵荡平白山,还有死去皇族的血亲,隐藏而不上报,同样会杀得人头滚滚。 唯独到了春江,再也见不到宗人府雷厉风行模样。 该找他们谈谈。 让人取得白衣用术法包裹,去往点苍山老道人所在据点,两个门派斗了一辈子,说是最互相了解也不为过。 老道人在晒太阳,看见赵玄也不起身,招呼道:“这不是赵盟主吗,屈尊降贵来老道地方,真是了不得。” 赵玄笑道:“前辈折煞我了,什么盟主不盟主的,终究是个虚衔,不管用也不济事的。” 老道人语气轻松:“那可不一定,你这个人啊,有野心,心里想的事很多,又觉得势单力薄,便索性以利益拉拢,嘿,说句实在话,名气恐怕不比一二品的大官小。” 大周是世俗王朝,修行者是山中仙人,一直以来都有高高在上的权利,而现在这些仙人竟然屈居镇守武夫之下,又互相入了某个盟,再加上之前地狱投影也该传回去。 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正好旁边还有个躺椅,索性搬了过去和老道人一起躺着,包裹扔在地上,“不说这个,我今日看见白山派的人了,推测是那位太上长老。这地上包裹,便是他穿的白衣。” 将事情发生经过一一细数,又讲了自己的推测,便安静下来,静听老道人的讲述。 “一身白衣?”老道人沉默片刻,看了看那身衣服,如同在追求肯定又问道:“你确定他穿了身白衣?” “确定。” “这就麻烦。” 老道人微微坐起身,“白山派太上长老有二十几位,大多都是寿命将至在闭死关,仅有几个出现办事,你说得喜爱白衣,善变化,便是其中一人的特征。” “这人,很不一般。” “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亲戚家,受尽辛酸苦辣,十岁后以给地主放牛为生,最后地主因犯案被抄家,他在十三岁时流落街头,从这一日起,身前身后大不相同,依靠着纠结伙伴敢打敢杀,自身一肚子阴谋诡计,竟让他混出来名头,一举成为黑道上有名龙头,手底下杀人无算,因喜爱穿白衣,别人就叫他白衣鬼王。” “之后嘛,和老道一样,在某一个遇上修行者发现有资质,因此上得山,在山上他依旧不忘争权夺利,惹出许多事情,总之到了后头,他便在三百岁的时候踏入山河境界当上太上长老……” 四十多岁入道,只修行两百多年便踏上山河境界,毋庸置疑是天才,加之心肠狠毒,手段毒辣,算是白山派专门培养用来处理外务杂事的人才。 在这两百年间,白衣鬼曾经无数次布下杀局,死在手上的点苍山门人,将近上百。 点苍山曾经想要围剿,但白衣鬼总是能于细微处逆转败局,次次逃脱,反倒再杀了他们不少人。 “白衣鬼出手杀你,值得傲然于世。” 老道人站起身,迈动脚步,踏过去又踏回来,随即去看那身白衣,嘴中念念有词。 无形火焰汹涌燃烧,老道人像是瞧见了什么,竟轻笑起来,“有意思,一如既往的胆子大。” “前辈发现什么?” “他要赌。” “赌?” 老道人语气冰冷,“赌我们,赌你,全都会死在春江城。” 好大的口气。 赵玄能够听出来,这话讯息无疑认真,也就是说,躲在暗处的白衣鬼有杀尽他们所有人的底气。 一个太上长老不够,就算再强,老道人也可以反制他们,只有人多,再多上几个山河境界,才能令反抗无力。 赵玄扶着惊蛰,心头想法纷乱,在春江城中,他几乎也等同于山河战力,又有鱼死网破的手段,说句实在话不会太被动。 除非,对面要速胜! 只需以迅雷之势杀他,让他拔不出剑一击毙命,自然所谓的玉石俱焚就没有了。 镇守死了,宗人府就可以做出决定,定下罪名,到时候朝廷天威降下,但凡和他有关的人都会被同罪,除非境界真的高到天上,让大周都不敢动。 点苍山,没有这种实力。 他询问,“该怎么办。” 老道人先让葫芦拿过来,赵玄照做,春江城隍很快送过来葫芦。 看见葫芦那一瞬间,老道人脸色沉了下去,以肯定语气说道:“他在布阵做图,要呼唤异常恐怖之物。” 见没有理解,又说道,“你看死者,尽管男女并不一样,但都有一点肯定相同,契合要呼唤的异常恐怖之物某种特征,或属相或血脉。” 赵玄沉声道:“这不应该,春江有护城大阵庇护,且更上层是神都,简而言之,除了威力范围有所差别,涵盖方位几乎无差别,只要我不允许,没有一个人可以呼唤它物。” 老道人叹了一口气,反问:“你确定从来只有你一人能驱使阵法?周朝三权分制,府衙、镇守、千户,三者平起平坐,并无谁真正上压人一头,在你没来之前,谁掌握在阵法?” 谁敢肯定这几十年几百年,阵法就没有给外人知道过? 谁敢肯定,就算之前无错,现在无泄密人员? 听完这句话,赵玄内心打定主意,看来是时候在内部审查,偌大城关,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滋生老鼠,不得不防。 “应对肮脏手段,向来只有一个计策,用大势压人,压得他手脚束缚无反抗力气!”老道人完善想法,“你不是正好定了盟,就让那些修行者出力吧,再动镇守府万宝楼势力,管控城内每一处,没有空子可钻,阴谋诡计自然不会生效。” 赵玄点点头,行礼告辞。 离开路上,一直在思索对策,在行走到一个人烟繁华的地方时,心头忽然想起警兆,来不及多想,直接摇动藏在袖子里的铃铛。 就在身形隐匿刹那,微不可见水滴自天上砸落,正好砸在刚才地方。 赵玄安抚住狂跳的心脏,顺着痕迹去看,却只能看到行人来来往往,周围一片都被他忽然隐藏而吓了一跳。 没见到白衣,但赵玄很肯定是白衣鬼在出手暗算,刚才那滴雨水看着杳无声息,实则收放完全随心,没砸到人当然是雨水,但若是砸到了人,怕不下于十万斤重石落下。 碰着就死。 ‘好一个阴险毒辣,好一个白衣鬼。’ 赵玄索性也不再以真身出现,驱动婚丧嫁娶铃铛耗费不了灵力,如有必要,他可以隐藏一整天。 脚踏阴阳,往镇守府方向过去,等到地方,还不及吩咐,首先听到一个噩耗。 顾念春受伤了,重伤。 身体右肩有一个圆形洞口,至上而下一路穿过,从脚底才出去,洞口细小,让人想起了水滴手段。 “咳咳,幸好命大,危急时刻浩然正气自用,使我脑袋偏了偏,要不然洞口贯穿了就不是肩膀,该是我的脑袋了。” 顾念春语气故作轻松,躺在床上,看见赵玄脸上急切关心,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经脉受损罢了,养是可以养回去的,就是不能外出做事,这样,你让他们把案牍都送到这里来,再派个人手念给我听。” 冷着脸检查伤口,哪项顾念春说得轻松,山河修士一击,尽管浩然正气属于圣人力量,可山河就是山河,消弥大半的余威依旧有着恐怖力量。 顾念春身体现在乱成了一锅粥,经脉尽断,肌肉破碎,甚至残留力量还妄图侵入其余完好地方。 赵玄想到刚才也投向他的雨滴,要是没有及时躲过去,恐怕也和现在无差别。 “好好休息养伤,文书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处理,白衣鬼会被解决。” 吩咐完事情,赵玄紧接着打开自己储物法器,灵丹妙药往外倒,先稳定住顾念春伤势,再派人去请老道人。 两人分别不久再次相见,老道人上前探查伤势,才刚一接触便皱眉头,同为山河修士,能看见细节就更多,水滴贯穿伤不只是破坏五脏六腑这么简单,但附着有一股气息,气息潜藏在身体里,平时可能不发作,只是慢慢壮大,等到某一日突然爆发,结果便只有一个——爆体而亡! “好恶毒手段。” 老道人说完这话,挑了挑赵玄拿出来的灵丹妙药,又有些肉疼拿出自己炼制的宝丹,将丹方合在一起,以灵力温养给顾念春缓慢吸收药力。 顾念春脸色温和下来,不复惨败模样,命在鬼门关前徘徊一圈又走了回去,这次竟然还有余力说笑:“都说人死为鬼,要往地狱投胎,也有人说若是地狱不收返回去,就能重新复活成人,你说我要是死了,春江城隍不收我的魂魄,帮我放回来……” “那你就是鬼修。” 顾念春哑然,鬼修……万劫阴灵难入圣,比读书还难。 能做人还是不要做鬼。 “也不尽然,小友若是真想,老道可以带你去泰山做某处分枝山神,也算是长生久视。” 听着老多人说得俏皮话,顾念春还能怎么办,开口道谢,说自己还没这个想法。 暂且处理完顾念春伤势,赵玄召集镇守府属官,一共两百多人,浩浩荡荡聚在一起听从吩咐。 “从今日始散出去,一部人给我镇守阵法节点,非有要事不得脱身。另外一部分游走春江城,给我盯着白山派的人,他们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去了哪个地方,都要事无巨细报给我。” 说完这些,赵玄继续道:“并且从今日始,尔等俸禄、抚恤、年金提高一倍,并每月额外补贴灵玉!” 听到提高俸禄与补贴,属官们小小欢呼几声,镇守府灵玉俸禄本来就给的高,已是其他修士三个月才能得到的资源,现在再次提高一倍,又加有额外补贴,让身为散修的他们恨不得把命都卖给赵玄! 纷纷应诺,在安排下有条不紊离开镇守府去往阵法节点。 做完这事赵玄又马不停蹄召集了盟友,要求事情也很简单,希望他们可以仗义出手,不是对修士,是对凡人。 若凡人被修士加害,希望他们可以阻拦,这是小事,只要不参加双方争斗,小事无伤大雅。 “盟主放心,我等也是从凡人领悟仙法而来的,自然知道轻重,修士们争归争,死了无非实力不济没人会说什么,对普通人出手便是大忌,我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有了表态,赵玄点点头,这话说出来不是给他听的,是给白山派白衣鬼听。 你要杀赵玄,仇家互杀天经地义的事情,旁人管不着,就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无非是自我实力不济。 冷眼旁观便是,但要是扯上凡人性命作献祭,和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便不是一家一户之争,而是所有修行门派共同除魔。 ------------ 第一百一十五 审问 商议过的事情很快有了成效,蠢蠢欲动的行为被止住,白山派周围日夜都有人盯着,虽然只是看着,虽然也都是些中小门派,代表含义却很不一般。 为了事情划下了界限,争斗厮杀可以,波及凡人不行。 收魂事情停了下来,背地里白山派或许有不为人知的手段,事情他们管不着,只要在明面上不被发现就好。 由于许多人都表了态,一直磨洋工的宗人府在今日终于止住游山玩水的心思,打算办事审案。 说是审案也不对,他们并没有直接认定白山派有罪,只说有嫌疑,又说和皇孙尸体接触过的人都有嫌疑,同时白山派也辩解,焦炎灼根本不是白山派来的弟子,双方之间不认识,或许是某人在栽赃嫁祸。 互相说得都有理,宗人府一名被称为渝先生的修士点点头,直说有这个可能。 坐在左手第一把交椅,赵玄听完判词淡然开口,“白山派目无法记,传过去的号令分明是让他们带太上长老与一众有关弟子来辩解,怎么只看见了门人,太上长老却不出现?莫非是心里有鬼,怕见人?” 渝先生闻言一怔,刚想说谁不知道太上长老隐藏起来是要暗地里杀你,又怎会光明正大出现? 往大了说,分明心中有鬼,因此不敢现身,按照以往惯例可直接定罪,无需再审。 “长老自然有要事处……” 赵玄开口打断他,“在大周,没有事情比律法更大,莫非你们认为宗门已经凌驾在律法之上,可肆意妄为视法度于无物?” 这话是句废话,律法向来只是约束凡人,对个体力量强大的修行者并不管用,逼得急了大不了人家杀你个天翻地覆,躲到别处就是。 然而对于拖家带口的门派,至少在明面上总要遵守,别人或许杀不掉实力强大老祖,但是老祖以降,都可以用律法之名斩尽杀绝。 律法,并不是简单说说,真真实实是一种力量。 如,点苍山只消认罪,由宗人府报上去,朝廷签字确认,让天子明发诏令,白山派当天上下就能死得一个不剩。 六师移之! 渝先生听了,知道自己不开口不行,便问:“这样,你们长老是否遇到难事,莫非是修行不畅正在闭关?” 白山派修行者听得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没想到这茬,修行者正在修行突破境界或是闭关,只消事前通知,可全权委派代表自己则不需要来。 便点头说是。 赵玄冷冷一笑,去看渝先生,眼底毫不隐藏轻视,渝先生莫名看得有点慌。 本不应该,两人修行差了一个境界,本不该带来心悸,但那种眼神,确实令渝先生感到惧怕,再一想到朝堂争斗,惧怕更重了。 便有点懊悔太过早表态,在他设想本该左右逢源互相不得罪,直到尘埃落定前才伸手推一把落水狗。 正想说些什么补救,赵玄却起身,缓步走到正堂,居高临下俯视这些坐在椅子上的修士,不慌不忙询问:“哦,正在闭关修行?本朝是有此成例,却要说明地点人物,因何修行,更要人在旁监督。” “报上条例,本官可允许他不来,自会派人去监督,若是在还好,不在……”赵玄停下脚步,微微扬头,“就是尔等弄虚作假,藐视法度,渝先生你说该怎么办。” 渝先生看着他没有回答问题,想了想,只是报以微笑,“本官自然按律法办事。” “但愿先生记得说过话语。” 渝先生依旧微笑,丝毫不在意这句冒犯之言。 白山派修士眼中含怒,没想到竟如此咄咄逼人,你与我之间事情非要扯上律法,又紧咬着不放,现在弄得他们进退两难。 说出地方,毫无疑问点苍山老道人便会过去杀人,不说出地方,亦或者说假地方、不知道,又会被扣上藐视律法的帽子,这让他们怎么选? 只好闭口不言,权做松青枯石,八风不动。 这时,作为府衙官的王为忽然开口,“依本官看疑罪从有,当然这是本官的浅显之见,诸位见谅。” 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本官在春江府主管民生诉讼等刑狱案件,也算颇有心得,审案之时并非全需看证据,有时看人之表现即可,例如说话明灭不定,对询问又拒绝回应,更藐视公堂,这种人啊,一般都是心里有鬼,有罪,当场发落用夹棍老虎凳即可,不出三回,他们便会认罪。” 渝先生听了神情古怪,话听起来怎么像屈打成招呢,单凭一面之词便定案子,无疑是贪官昏官做法,再加上夹棍老虎凳是用来对凡人,修行者哪怕不专门练体,身体在灵气温养下也似精铁,刀砍不进、火烧不烂,凡俗器物怎能奏效? 听到疑问是这个,王为语气轻快起来,“可以联合办案嘛,请大人发令去请春江城隍,祂老人家主管地狱魂魄,也是刑罚大家,用来量刑再合适不过。” 未得同意,渝先生暗地思索,原本只以为赵玄只掌控了镇守府与城隍庙,没想到连府衙都帮他说话,三权分立,几乎一人掌控。 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这千里江山,恐怕皇帝来了说话都不好使。 难怪有底气。 上头在思索,下头也在思索,白山派终究逃不出陷阱,以传讯给太上长老等候回信。 过后不久,说出一个地方:“随风别院。” 赵玄挑了挑眉,请春江城隍派化身过去探查真假。 场面静下来,重新坐回交椅,赵玄闭目养神,刚才在说话的王为凑了过来,以两人才懂的手势打了个暗语, 有问题。 赵玄面色如常,先屏蔽他人探查,再以心念回应王为:“平心静气以心念回答即可。” 王为眼睛一亮,之后恢复平静,心中回复:“府衙里面有人做内应。” “昨日我去案牍司查田地纠纷卷宗,意外发现临近的春江地图被人动过,然而我在日志上并未看到有人记载。” 国家大事,唯祀与戎,而戎字,与天文地理脱不开关系,一张制作精良标注春江府全境大小山河的地图,无疑是其重要之物。 平日存放案牍库有专人看管,借阅审查也需在文书上签字,并且要告知通判一层次的佐官留档才可。 之后位置复原也由王为亲自去办,本来是什么样子,被冻过之后又是什么样子,两者一目了然。 私自动过,说明有人想了解春江城地理,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牵连在一起,王为自己不能决定,便说给赵玄决断。 不用猜,定然是白山派作为。 赵玄问他,“平日都有谁能不受拘束出入案牍库?” “人数不多,知府、通判、推官、主簿、典史、和各房的主事。主管档案和卷宗的是典史。” “便先从这些人查起,等此事暂且告一段落,稍后我就跟你去府衙,你讲个由头将人都召集起来。” 两人这边说着,过了一段时间,春江城隍化身忽然回来了,瞧脸色并不好看。 祂传音给赵玄,“事情不太妙,那里确实有一个山河境界修行者在等候,但不是你说的白衣鬼,而是一个穿着云纹阴阳黑衣,头戴五方五老冠的中年道士,确实不像是白山派修士。” 白山派与化云宗交好,几乎同穿一条裤子,不是白山派的人,必然就是化云宗也掺合进来,妄图同进同退。 又一个山河修士,毫无疑问是在宣告,你逼迫不了我现身,而我随时都能杀你。 “蛇鼠一窝,有意思。” ------------ 第一百一十六 细思极恐的想法 消息最终也让白山派修士得知,腰杆顿时耸立,再度恢复趾高气扬的态势。 既然有化云宗的同道支持,没甚好说,没道理两大修行门派联手对付一个小小武夫还会失手,有点苍山老东西又如何,他再强还能以一敌二,以一敌三? 自化云宗加入开始,便毋庸置疑奠定了胜局。 因此他们现在去看赵玄的样子,如同看一个死人,眼底冲充斥怜悯。 到底没必要和死人较劲。 渝先生打了圆场,“既然已确认无误,以本官看法不如今日便到此,改日再继续审案。” 说完去看赵玄,赵玄点点头,没有理会白山派耀武扬威的气势,转身带人去了府衙。 攘外必先安内,不将内地里蛀虫扯出来,到时候万一捅上一刀,谁知道能扯出什么关键事情。 一路雷厉风行,很快到了府衙,王为派差役去召集各路佐官议事,赵玄便被知府迎进后院。 府衙、县衙一般分为前后两个地方,二者大同小异,前面是办理官事的地方,也就是衙门,过了后面的月门,便是府邸,为主官与妻妾居住地方。 异常私密。 因为赵玄到来,原本在聚会玩闹的后院家眷都退避了,留下一地狼藉等待仆人收拾。 但人只是退避,实际上还在,赵玄感官敏锐,能够感受到有十几道不同的目光投射在身上。 知府也注意到这点,笑呵呵打圆场,“赵镇守见谅,本官对她们平日太过放纵了,有些疏于管教,冒犯了镇守还请不要在意,本官定会处罚她们。” “不必,后院家眷乃是私人重地,赵某突然到访躲避不及在所难免。” “赵镇守果然有英雄气度,海量啊。” 互相落座,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嚼了嚼,知府装作漫不经心问道:“听说今日镇守去审白山派,结果如何?” “不太好。” “此话怎讲?莫不是没打过?” “在知府眼里,赵某难道就是只会动手杀人的莽夫?” “额,镇守文成武德俱全,哪里是莽夫能比,可是毕竟是修行人嘛,手底下见真章,有力量不比对去比道理,天底下没这个说法。” 知府捋了捋胡须,随即皱眉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赵镇守不用太拘泥于一府一地,我等千里做官,为的是什么,上头有人。宗人府也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派来的修士不济事,镇守完全可以禀告情况,再让派一批人来。” 末了,加上一句。 “刑部的。” 与宗人府态度暧昧模糊不同,刑部虽说也不怎么办事,可毕竟部门不同,乃是真真正正是用律法掌控律法的一部分人,一旦被派遣专门办事,很快就能分清楚对错。 只是。 “事关皇族,向来由宗人府独自决断,若无要求别的朝廷部门不能擅自加入,违者同罪。赵某纵使禀告也无用,宗人府不会同意。” 知府闻言叹气,所以这事麻烦,本来是一个很好分清楚对错的事情,是真是假,将律法请出来验一验即可真相大白,但宗人府修士不知道被灌什么迷魂汤,案件就放在眼前即可勘破,非得让双方互相厮杀,谁赢就听谁。 偌大一个朝廷部门岂不是就是摆设? 等等! 到底多年做官,知府心头很快引起一个大胆想法,踌躇片刻,想说又不敢说,最后请求赵玄施展法术屏蔽四周,才小心翼翼诉说。 “有无可能宗人府原本就知道此事……” 说这话的时候,知府语气都在发颤。 赵玄初时不解,随即已经想明白了,脑海中蹦出一个词——,同流合污。 是了。 皇族血脉任何一人生死都会有警示,这是镌刻在大周立国根本上,除了天子,无人可以更改。 但,假设宗人府修士与外人同流合污,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将警示隐瞒下来,确实可以做到。 没有警示,自然没有皇孙死去,往更恐怖细想,甚至出生了多少皇子皇孙都能任由篡改。 记录在案自然是皇族血脉,没记录在案……路边野狗一条都比他们来的自由。 皇族血脉天生自带神异,堪比天生灵物,相比于灵物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生成,又需要天材地宝喂养,一年一胎的皇族血脉无疑是最廉价最好用的灵物。 生生不息,死而复有。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 良久,知府才强装镇定继续:“当然,本官自话只是设想,当不得真,镇守莫要往心里去,也莫要说是本官说的。” 赵玄不是碎嘴的人,自然知府是害怕,这话不管对不对但凡让上面的人知道,必然会捅出一个大篓子,说不得朝堂之上又要死一大批人,自然也不会放过知府这个始作俑者。 “并非没有可能。” 赵玄自言自语,没有发现大事情的惊喜,而是感到失望。 什么时候,一直坚定站在大周皇族那一边的宗人府,也变得如此摇摆了,和赚取利益的蛀虫有何区别? “你觉得大周还有救吗?” 听到赵玄询问,知府茶杯都没端稳,啪嚓一声掉在地上,衣摆被打湿浑然不觉,瞪大眼睛双眼无神看着赵玄,浑身颤抖……这这这……难道要反? 这话可太熟悉,往年来起兵造反每个人都这么说,都说大周无可救药,然后杀官造反,甭管最后有没有做出声势,官是死了。 现在春江城,名义上最大的官无疑就是他这个知府。 “赵…赵大人,杀头的事咱可不能做,思量再三思量,觉得大周不好,咱们可以改革嘛,那个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我一直看好您的。” “知府在想什么?赵某是在想如何才能救大周。” “啊,这样啊,咳咳,本官自然也在想如何救大周,心急了点,莫要怪罪。” 知府松了口气一摸额头,尽是冷汗,想着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生怕小命不保。 便打算闭口不言。 说来也巧,王为在不久后差人通传,说有官职在身的差吏都已经召集完全,一个不差。 两人出去,到了议事厅,确实乌泱泱站了一大批人,在最上首的位置摆了两个座位,正好共两人入座。 知府冷汗未消,哆嗦着坐下,看着全部官吏聚集,心里更加惊恐,怎么看都像一网打尽。 赵玄直起身子,看着各个面目坦然的官吏,轻声道:“有人私自翻阅春江地图,本官不想弄的太麻烦,近些日子有谁去过案牍库,又有谁翻过地图,自己站出来说。” 众官吏面面相觑,翻阅春江地图,这东西至关紧要,但寻常除了下乡下野又用不到,他们大多在城内办公,没心思去翻什么地图,但是案牍库都经常去。 都是常年做官的人精,见微知著自然知道能让镇守亲自出马,必然不是一件小事,生怕说晚了会扯上自己,便都说去过案牍库。 却无人承认自己近些日子翻阅过地图。 哒哒哒……轻敲桌板,赵玄面色波澜不惊,趋利避害是本能,他懂。 作为同僚,他不好审讯。 就让祂人来。 随后春江城隍显化,看了看官吏,口吻兴高采烈,“好说,本神君手底下掌管火焰地狱,专用焚烧不诚之人,今日愿意为镇守效劳。” 说着,伸手一划,透露一片滔天火海,隐约可见到厉诡惨叫。 “诸位同僚,本神君之前也做过一部主官,你们的心死百姓瞒不了,与其受火刑不如从实说,免得事后后悔。” 呼吸声急促,这时有位管民生的主事躬身下拜,指着一位面带笑容的官吏道:“下官在前日夜里看见冯主簿独自一人去过案牍库。”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藏的人 房间略显昏暗。 屋里屋外,由一道木门相隔,是两个世界。 大家都在看着冯主簿,心思不定,想法则分外一致,这位冯主簿要倒霉。 若是在原本的府衙官吏,隐藏点事情,说些谎话,无伤大雅,终究人都有自己秘密,无论成与否,总不会轻易说出去。 镇守不一样,这几个月杀人杀妖杀魔,看着残暴,其实分外好相处。 不说谎话,按规矩认真做事,能活得比以往更好。 冯主簿才说没去过案牍库,下一刻就被人指认,按照推测,只要是真绝对好不了。 冯主簿不慌不忙,“大人明鉴,下官前夜并未去过案牍库,一直待在家中饮宴,邻里朋友都可作证。至于林主事此言,唉,不瞒您说,下官与林主事素来有间隙……” 主事脸色微红:“你还敢狡辩,前夜子时,我亲眼看见你从案牍库出来,走的西后门出府,镇守,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可以让城隍来验,倘若有半点假,可即勾了我的魂魄投入地狱受刑。” 一个有理有据,一个赌咒发誓,众人眼色都诡异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下意识蠢蠢欲动。 似乎,这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赵玄眼底没什么情绪,懒得争论真假,他有一个更加简便的法子。 让案牍库亲自开口诉说。 案牍库是重地,自建立开始便设立阵法,无需灵玉只靠吸收天地灵气就可以运转,不显山不露水,功效很简单。 记录,谁来过,谁没来过一查便知。 听到这方法,官员脸色皆是大变,面面相觑,想说又不敢说,急得满头大汗。 谁都有自己秘密,案牍库存放着所有档案文书,别无他份,只需稍稍修改即可获取一大笔利益,文书在眼前,笔在手里,利益在家中…… 几乎都这么干过,本以为大家心照不宣,没被众人发现就当做没去过,谁知道案牍库居然还有阵法! 该死,春江地方他们是地头蛇,怎会让一个外人了解更多。 只是到了这一步,阻止已经不可能,而且从赵玄表面平静实际上散发的气息来看,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重要到有人会人头落地。 于是,原本还死不承认去过的人接连开口承认,生怕说的晚留下更不好印象。 赵玄没管他们,所谓官员秉性,没考上之前大都激扬文字,意图为生民立命,考上之后陷入泥潭,逐渐同化成一个模样。 弄虚作假不稀奇。 让知府请出官印,掐出印结,驱使国运一荡,灵气风云涌动,很快官印便投射出案牍库内场面。 “林主事,上前一步站在画面中央。” 林主事依言照做,案牍库恰如时间倒流,最终定格在改写田地买卖的林主事身上。 林主事脸色微变,抬头去看赵玄,却听见说,“好了,退下吧。” 这是,不打算追究? 怎么管理府衙官员是知府和御史该考虑的事情,赵玄不管这个,从始至终他来府衙唯一目的就是找到谁私自动过地图。 “冯主簿,该你了。” 冯主簿点头,站在中央,然而无论怎么探查,案牍库始终没有他的身影,无疑说明一个道理。 前夜确实不在。 “赵大人,幸亏有您妙法还下官清白,否则下官就被小人所害,跌入泥潭百口难辩。” 这样一来,原先指认的林主事反倒落了个不是,官员们都拿眼睛去看,意义很明显,你小子栽赃嫁祸没到时候,以后有的是小鞋穿。 “下一个。” 人物一个个验完,几乎一半的人都去过案牍库,然而只是改文书,无人去动地图。 两种可能,一种是人不够齐,那个私自去翻地图的人应该还躲在暗处,因为品级低,恰好躲过一劫。 第二种可能,有人知道案牍库阵法,用对应方法屏蔽了感应。 两种都有可能,赵玄睁开闭着眼睛,平静道,“自官品至小吏,全都来验一遍。” 说完这话,又去看春江城隍,“就拜托城隍费心力探查身份。” 春江城隍:“这是自然。” 之后春江城隍带人出去,赵玄转身离开。 并非真的离开,是去了案牍库。 找到摆放地图的位置,打开查看。 春江地图很大,由一张不知名的兽皮制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山川河流的痕迹,城池村落居所,更有注释,说明此地由何而来,目前所居何人。 并不止此,调用国运去看,原本平平无奇的图画,霎时间立体起来,山川河流一座座宛如真实,千里山河全部凝聚在一张图画。 注视山河,赵玄在思索,寻常人不得章法,看地图也就只是地图,但要是以修行人来看,就和他一样,能看见真实的山河地理。 到底是什么人需要真实山河做导向? 白山派,还是……黄天教? 莫名,赵玄想到了黄天教,在云山县的时候,黄天教便想着驱使妖龙入河,从而控制水脉,倘若当时有现在这幅地图,他们绝不会从云山县开始,分明有更多更好地方无山川神灵看守能够让妖龙入河。 等等,无山川神灵,赵玄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要点,但又想不通,想了一会儿索性不去想了,不再将地图留在案牍库,决议自己带走。 想法透露,知府没什么意见,城内天老大地老二镇守府老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管不着。 “对了,本官记起来了,关于春江地图,前任知府说过,确实和某种秘闻有关,只是,我这脑子记不清,不对不对。” 知府拍着脑袋,难受道:“我知道它是什么,但是就想不起来,说不出来。” “知见障,知府不必勉强。” 有些事物事关紧要,牵扯众多秘闻,于是天生自带信息,凡人知道可以,但说不出口,非得到恰当的时机地点,满足一切条件才能告诉别人。 知府苦笑:“之前没想到这就罢了,现在想到了,我也记得,就是说不出口,赵大人,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事关……” 知府眨眨眼睛,问赵玄听见了没有,赵玄摇头,在‘事关’两个字的时候知府确实在说话,但都是无意义杂字,颠三倒四,和疯子言语没差别。 “这样啊,看来真没到时候。” 说着却又不信,找了纸笔打算写出,得到一堆无意义的图案。 知府沉默,就着灯火点燃,彻底默不作声。 另外一边,春江城隍监督已尽,递过来张名单,“这些名单都是去过案牍库的,但没有一人碰过地图,这事不太对劲。” 赵玄点点头,“确实不对劲,不过,你觉得林主事说的是真是假?” “不像在说假话。”城隍展现林主事面容,“宦海沉浮几十年,老夫也算有所心得,谁能说真话,谁人说假话不说一眼就能辨别真假,却也大差不差,林主事指认确实自认为在说真话。” “自认为?” 赵玄眉头一挑,这说法有意思,“就让林主事亲自来说。”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见换魂秘术 林主事被被叫到旁边书房,知府告诉他如实说来就行,不用拘束。 见到赵玄也同意,林主事眼里有不少情绪,最终叹了口气,道:“前天我收了贿赂,打算去案牍库改文书,特意找了个没人的时候,正打算进去,就看见冯主簿从案牍库里面出来,手上还散发着青蒙蒙光,我亲眼见到的,断然不会有假。” “冯主簿是修行者?” 知府嗯了一声,“出身散修,学过两年道法,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经脉尽断,就来到春江府当小吏,这些年兢兢业业,没惹出过乱子,职位变也步步提升,成了主簿。” “主簿是七品官,不小了,且序属于文官。” 赵玄轻声道:“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先当小吏,后步步高升跨越品级,成了正式的佐官,知府就不觉得奇怪?做事兢兢业业就能升官,倘若真的如此,手底下办事的吏员哪个不兢兢业业?” 为什么是他,不是别人。 听到这么说,知府想了想,确实想不出冯主簿的功绩,平平无奇按规矩升迁,三年一迁,谁都挑不出错来。 “大概是上头有人。” “是谁?朝廷的官员,还是修行门派?” 赵玄没有忘记,当时他斩杀蛟龙上报给朝廷,点苍山却率先一步得到消息过来,直言不讳说在朝廷有人做官。 做官者可以是修士,也可以是隐姓埋名的探子…… “你是说?”知府恍然大悟,“这好办,就将冯主簿叫进来,一问便知。” 冯主簿进来后,没等多想,一只冰凉的手便搭上了肩膀,紧接着离开,只见城隍开口,“筋骨被重塑,但不能看出有修行人的底子。” 这便说得通。 “你是白山派的人?” 冯主簿先是惊讶,然后脸色如常,“不是,下官确实是散修,但经脉已经被废,这点想必刚才探查已经感受出来了。” 城隍微微一笑:“那你怎得升官如此快,我记得你是九年前来到城里,两三年一迁,到今年正好做了主簿。” “啊,下官也疑惑,或许是上面慧眼识珠,觉得下官可堪一用。” 对答得体,冯主簿不慌不忙,然而赵玄忽然开口却打破这种浑然天成气度。 “你还能用法术否?” “根基已废,不能。” “是吗?” 画面显示,案牍库前冯主簿手中散发青光样子跃入眼帘,令他难以辩驳。 冯主簿盯着赵玄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林主事,之后脸上忽然泛起笑意,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口吻,“呀,还是让你发现,没错,地图是我看得,原本还以为能多隐瞒点时间呢,真无趣。” “你不怕死?” “我为什么要怕死?生死对我来说不过是人生一部分,我想死便死,想活变活,你杀了我又能如何,明日或许我就换一种面目在你面前出现,你依旧很难发现我。” “真不知道你猖狂什么,不就修行了换魂秘术,留了分魂罢了。” 之前没想明白,没有在去往分魂这方面去想,听到冯主簿约等于自曝身份的话,这才知道那个面前是正是被他追的上天无地入地无门的分魂修士。 更准确而言,是他,但每个人又不是他。 听到换魂秘术,冯主簿挑了挑眉,“原来懂行,如此倒也不必大费周章介绍,” 态度很不好,至少,让赵玄觉得厌烦,肆意夺取他人躯体,而且坏事——该死的东西。 现在又摆出一副轻视他人,不对,不是轻视,是无视。 无视世情一切,像个游戏世间的仙人高高在上俯瞰红尘,谁都不放在眼里。 毕竟死不掉,你杀了我这个分魂又如何,自己都不知道分了多少其它分魂出来,说一句生生世世,无穷无尽不为过。 永生不死,万劫不灭,如何称不上游戏人间的仙人? 因此冯主簿想法很简单,没被发现就继续扮演,被发现了,大不了一死将记忆转接到其余分魂从头再来。 “你们杀不了我,无法杀我,想知道事物不如跪地求我,或许我发了善心,觉得你可怜便说了。” 冯主簿如此道。 赵玄转头问春江城隍,“他难道不知道你成了地狱投影之主?” 冯主簿轻松道:“不就是个地狱投影,算得了什么,我之修行功法已臻至化境,天上地下九幽十地,何处去不得,何处困得住我?” 春江城隍被这话气笑,当即摄取魂魄,直接投入地狱,并以凡间一刻为地狱百年时光。 等冯主簿出来再塞进肉体,整个人差不多已经疯了,瘫软倒地扑腾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想知道我都说,只求速死。” “呵呵,不急,且再待百年。” 凡间一瞬,地狱百年,等到冯主簿再次出现,已经痴痴傻傻得不成样子,还是春江城隍给他度了道万民香火才勉强找回神思。 “我是化山宗的门人,被白山派长老带来春江府是为了探查大阵节点,同时也有伺机夺取春江地图之任务。” “春江地图,你们想用它做何事?” “不知道,只让我交给白山派的人,其余事情都没说过。” “最后一个问题,你其余分魂在何处?” 冯主簿沉默一会儿,“春江府有两个,白山派与化云宗各有一个,淮安有四个……” 这么一说,倒是让人有些惊讶,细细数来,足足分了十七道魂魄出去,这还只是有记忆的,有些没记忆无意识分出去的魂魄恐怕更多。 这换魂秘术,再这么让人修下去,到后来岂不是遇见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分魂…… “最后一个问题,对于宗人府的事,你知道多少?” 听到这个,冯主簿没有先回答,而是提出要求,“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一个条件,放了或者杀了我。” 赵玄同意。 冯主簿娓娓道来,“我有个分魂恰好在西安王府做事,知道的事情不多,只是晓得皇族宗室每年都会找女人,或是拐卖、或是娶妾之类,总之王府有个奇怪规矩,但凡男人成年,每年至少要生出一个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按照他们这个生法,早就该有几千几万人。” “但是上报给朝廷的宗室名册,从来不超过百人,宗人府就派人驻扎在王府,这名册也是宗人府验证过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啪嚓,茶碗摔在地上,知府无神注视,浑身哆嗦不止,嘴里喃喃自语:“何故害我,何故害我啊!” 皇族生子,宗人府隐瞒,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一件捅破天大事,别说是小小知府,就算是六部堂官,高高在上的朱紫公卿招惹上,丢官去职痴心妄想,最少最少,也该是满门抄斩! “怎么样,这消息够大吧。”冯主簿问道,“我已履行承诺,该你了。” 赵玄深吸一口气,“打入地狱火海,直到烧尽魂魄为止!”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漠不关心 之后,城隍问该怎么办。 说句实在话,赵玄很茫然,每次预定好的事情的发展方向,可总会横生枝节造成别的意外。 这场事情,本该简简单单,判案,依法行使,一天时间都用不到,却搞来搞去,最终搞成了这个样子。 茫然到最后,生出了怒意。 不仅对修行门派怒气,更多的也对大周朝廷。 这跟在武备堂听到学到的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他认为大周就算偶有波折,却不过只是个别事,大多人都勤勤恳恳为大周办事。 直到出了都城,跨越万里见到生老病死,见到妖兽食人,见到贪官污吏横行,甚至见到最该站在皇族一边的宗人府都意图不轨起来。 那可是皇族最忠心的一条狗啊,相信有这么一句话,就算皇族兄弟骨肉相残,宗人府都不会反,现在看来无疑是句屁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春江城隍看惯了世事,“不说大周,就说之前的朝代,大秦大汉大赵等等,哪一个不是昌极一时,最厉害时候甚至能让三教九流高坐云端的圣人拉下脸去跪皇帝,只为能够球的传播道理的机会,现在都哪去?” “雨打风吹去啊,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哼,这话倒不假,去翻史书,翻来覆去无非都在讲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杀人放火。” “杀人最多做天子,放火最多做高官圣人,从来如此。” 这话,极为大逆不道,让上面人听到十个脑袋都不够砍,道理是这个道理,大家都这么做,心照不宣捂着盖子,在没有绝对实力前,不能坏了规矩。 “该怎么做。” “不能说给朝廷,你的消息刚传上去,恐怕下一刻,某位境界高到天上的修士便会无意间摧毁整个春江城。相信老夫,这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赵玄紧锁眉头松开,“不能说给朝廷,说给国师?” “孺子可教也。”城隍瞧着已经彻底晕过去的知府,一边伸手封禁记忆,边回应:“朝廷无非是几座宫殿,十几座衙门,饭还是要分锅吃,你把信报给了朝廷,就是报给了全部衙门,砸人饭碗怎么能不杀你?报给了宫殿出了事情,也牵扯不到你头上,那位做什么知道什么都不奇怪,毕竟,他是砸锅的人。” 国师砸锅,这也是天下人的共识。 这位三教贯通的奇才,有实力有胆魄,更有接济天下的心,许多人厌恶,相对自然也有许的人愿意追随。 这世上,从来不缺真正大公无私之人。 …… …… 屋子里头在煮粥,咕噜响成一片。 说是煮粥也不恰当,没人能将砂锅里面黑乎乎的一滩认做粥,且说就算在外乞讨的乞丐手艺也比这个好。 可要说这是国师煮的粥,便是不可争议的第一,谁反对他们就骂谁。 “又煮糊了,唉。” 国师唉声叹气,手里拿着锅铲,蹲在砂锅前无形象,嘴中不停念叨,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误。 “别尝试了,你做饭不是手艺差,是天厌之。” “人定胜天,厌就厌,还能饿死我不成?” 国师随口反驳红衣女子,将这一锅倒在旁边桶里,又放米放水煮下一锅。 红衣女子看得直摇头,不说米和水的比例不对,就是淘都没淘直接就放,做出来能吃? 看似在浪费粮食,实际也在浪费粮食,归根结底,代表了另一种态度。 与天地抗争。 因为一件事,天地厌恶国师,但天道无私视万物如一,顶多劈几道雷、刮点罡风,然而不管是雷还是风,对国师来说依然不痛不痒,反倒嘲弄天地,天地便怒了,既然风雨不行,就让你遵循自然饿死罢。 于是,就有了不管国师做如何简单的菜,哪怕单纯做凉拌菜,也会在干预下横生波折,最终完全不能吃。 倒也不是国师非要吃饭才能生存,到了他这种境界,餐风饮露便可长生久视,吃与不吃只是调剂品,他将做饭做菜当做对天地抗争,直到天地服输为止。 “你呀……”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宗人府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问我?”国师语气波澜不惊,“问我就是杀干净,重新换一批人。” “你做得到,但不能这么做。” 红衣女子从来不质疑国师实力,这件事背后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倒卖皇族血脉用作材料,这种捅破天胆子小门小户可做不出来,非得是背后有大人物撑腰的大道统才行。 而这些人,本就和国师互为死敌,双方火药味儿很浓郁,只差个火星子便能引燃,因此双方都很克制。 打架不是问题,问题是打架而造出来波折,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一举一动皆在调用天地之力,说一句焚山煮海不会过,倘若不把战场拉到天上,被强迫与人间出手。 顷刻间就能消磨万里山河。 火星很多,宗人府算不上最大,但足够引发灾难。 “小玄这孩子不容易,自打到了地方,每天不是斩妖除魔便是生死搏杀,我知道你是想练一练心,但是没必要将自己经历强加在小玄身上。” “高一个境界就罢了,但高两个三个境界以大欺小,倘若不出手,人家还以为国师的人没依没靠,只得让人欺负。” 红衣女子见国师不回话,一脚把砂锅踢远,国师这才无奈回答:“我说了,我没收过徒弟,你不要人云亦云…另外,这是他自己惹出的祸,就该自己收场,没人能帮他,你也不许去帮。” “跨过去,陷入死境仍振奋,可算是成材,没跨过去,死则死矣。武备堂有很多天资不凡的年轻学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这话,很无情,又很现实,红衣女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我总觉得,你比我更像神。” “或许吧,在其位谋其政,到了这个位置一举一动旁人都觉得有深意,与其让他们见到人,不如畏惧高高在上的神,无私、即无畏。” 红衣女子无话可说,类似对话在过往已经发生过成百上千次,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她再次将砂锅踢远,不去看国师欲言又止的脸色,思索如何回赵玄的信。 国师不认,她认,没道理眼睁睁看着自家人被他人以大欺小欺负,良久,提起笔墨,写了一封信,由天地灵机转送过去。 之后,这座独立于世的小天地再次传出焦糊味道,并伴随着呛人咳嗽声。 “得,又失败了。” “不,是人定胜天。” ------------ 第一百二十章 博命而已 收到回信,是在当天晚上。 夜幕降临,皎洁月光洒落,如水银铺满一地。 镇守衙门后院,赵玄翻看信件,沉思。 去信询问该如何处理宗人府,本意是想这么大一件事,国师多少该做点反应,然而回信很简单。 除了家长里短,便是三个字:不管他。 正是这三个字不是很理解。 是不管宗人府的事,还是不管皇族的事? 井里鱼在游动,城隍抚摸座下从神,啸风愈发神异,让祂觉得是不是该再封个神位。 顾念春带伤坐在躺椅,身上披着厚厚的毛皮褥子,看见赵玄沉思,就问道:“结果如何?” 作为幕僚,顾念春能知道很多事,赵玄可说的也不会瞒着,便大概讲解了信中内容。 也就三个字:不管他。 顾念春听完,“所以说到底,上头没有助力。” “大概如此。” 赵玄并不觉得意外,他去信并非要人给他出头,只是觉得宗人府府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不好不说罢了。 能有助力当然好,没有也可接受。 “乱糟糟一片,并不好,我的想法是,以快打快。” 顾念春咳嗽几声,按压住翻腾血气继续说,“从之前开始,我们就一直被白山派牵着鼻子走,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因此他们占据主动权,想何时动手就何时动手,现在摩擦又一直按耐不发,我猜想,但是在做准备。他们准备越好,我们胜算便越小,不可不估量。” 一切的核心只在一个人,赵玄。 在春江城中,镇守拥有无可置疑的实力,因为国心民心站在这边,但这并非先天立于不败,就以顾念春来看,只要给出点时间,不说完全消磨国运民心,斩去大半是在情理之中。 生民愚昧,从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从这点下手,将一切不好事情全归咎于镇守府,再加之引导,营造的大好局面弹指可破。 之前,白山派用葫芦收魂,便是此招。 除了杀人,还有民谣、谶言,都能诋毁功绩。 王朝灭亡、叛军起义,大多自此始。 “想把他们引出来,迫使他们动手,很难,且只有一个诱饵。” 春江城隍适当补充。 赵玄神情平静,只有他能做诱饵,能让隐藏的白山派太上长老出手现身。 从而延伸出一个问题,山河境界的修士要杀人,并非面对面才行,就像之前袭杀顾念春,一滴水珠无声无息砸下,没有防护当场便死。 而且经过这次,可能再次面对的不会是一滴水,是一场雨。 山河境界全力出手攻杀,除了同为山河,境界低的碰到就死。 绝无安然无恙活命之可能。 当然,赵玄婚丧嫁娶铃铛遁入阴阳,从而避免攻杀,但上次已经展现过,白山派不知道铃铛存在,但知道赵玄有某种躲避方法,故而出手会慎之又慎,很可能一击不中,直接远遁离开。 那时候做鱼饵便是一场空。 只有让对方相信,上次为保命法宝,用过一次不能再用第二次,且这次只要现身便可击杀,那样,才算真正钓到鱼。 其中承担的风险,极大,几乎可以说游走在生死线上,稍不注意便是死。 城隍看着面前下定决心的少年,微微叹了口气,“想法很危险,老夫并不觉得这是好事,以快打快固然好,但……你能承受山河境界全力一击而不死,从而迫使他出第二击否?” 在平时,城隍可以用尽赞美之词夸赞赵玄境界,不到二十岁的见日修为,放眼大江南北,也算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了,往后做成就不可限量。 但往后是往后,往后境界再高,现在死了,那就是一场空谈。 他压了重宝,不想输。 “应该能。” 赵玄沉思一会儿,“我自有手段。” 论保命手段,赵玄会的不多,拥有的护体法器更少,能起作用的都很关键。 例如:那颗从洞天得到的金丹、耗尽全身龙脉气运使攻击偏离。 又或者是,锻体之法。 真要手段尽出,莫说一击,可直接硬扛一段时间,足够春江城隍与老道人反应过来拦截。 春江城隍不解,他其实觉得没必要如此拼命,更觉得另有一种解决方式——走。 换而言之,离开春江城。 镇守有镇压全府的使命,并非只是单独镇压一城一地,既然白山派乐意拖,便和他们拖。 今日到这城,明日到那城,总有一日会将他们耐心耗尽,至于宗人府,办案总有个时限,到了时限不结案,不管事情如何,这几个人必定会吃瓜落。 就算想要栽赃嫁祸,赵玄手里也有影像,大不了鱼死网破传给朝廷,宗人府自然会掂量。 这几乎是最好的办法,不用厮杀,不用入险境,时间自会消磨一切。 于是城隍将这话说了出来。 但赵玄依旧坚持己见:“不冒险不行,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今日退了,往后遇到事情是不是还想着继续退,失去勇猛精进念头,等同于断绝道途,不可取。” 城隍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了,便只好答应下来,又想了想,将自己化身的一半本源斩掉融成护符,递给赵玄。 “拿着吧,但愿你做法是对的。” “谢谢。” 赵玄郑重其事道谢。 城隍洒然一笑,“现在不用谢,以后莫忘了我即可。” 之后就是商讨细节事情,该以何种方式出现,怎样落单,怎样让对方相信不是骗局,是真实下手机会。 同时也要顾及其它修士想法。 计划逐渐详细,月亮逐渐隐去。 最终,顾念春回到床上躺着,春江城隍外出巡城,余赵玄一人站在井口,看井里鲤鱼游来游去。 赤玉鲤喷吐水气,疑惑,正想骂大半夜不睡觉惹人清梦,却听见赵玄下一句,整条鱼骤然清醒过来。 “你想做龙否。” “废话,当然想,龙是水族之长,鲤鱼谁不想化龙。” 赵玄便探出手,显露身上的山川龙脉气息,令赤玉鲤瞪大了眼睛。 “莫非你要…” “你愿意随我一同搏命,我就助你化龙。” 博命,听到这里,赤玉鲤罕见迟疑,刚才几人说话并没有瞒着它,因此是知道赵玄要去应对一个山河修士,还想着在死前是将遗产给它,没想到是拉着一起送死。 山川龙脉诱人,赤玉鲤抵抗不住,狠狠上下点头,“干了,本君好歹是一地龙王,岂会怕小小山河,要我做什么。” 赵玄看着它,一字一句:“很简单,云从龙。”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钓饵与上钓的鱼 接下来的事情,清淡如水。 城里浓郁压抑气息,似乎一下子散的干净。 早上起来吃碗馄饨,再去巡城,再去审案子,待到天黑夜幕了便慢悠悠的回去。 这幅胜券在握的姿态,让很多人都觉得意外。 所有人都知道,白山派与赵玄是死敌,杀死白山派那么多弟子,又将皇孙死去的事去的事情揭露出来,无论怎么讲,都要除之后快。 到这里的时候,大家还在惋惜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年轻剑客,不到二十岁,就死在春江城,往后要是活着,至少能成个剑仙吧? 可往后是往后,现在你不过小小的拨云,就算有城隍庙与点苍山照应,怎么敢光明正大出现! 分明是找死! 然而,这种怡然不惧的气度终究是吓到了一些人,也让这两天一直跟在身后伺机出手的白衣鬼踌躇。 杀,还是不杀。 担心这是一场局,以身作饵,万一出手此人又遁入不见,自己却跟着被围杀,他自认为不惧任何同境界修士,陷入围困终就是麻烦。 便这么想着,一直远远吊在后头,手中盘旋着一滴水雾,有好几次要投出去,临到最后关头,又硬生生停下来。 他知道,对方绝对有计划,是想以快打快不让他的计划成型,大可以不必急躁,只需再过几天,那时候不用赵玄到处走动,自然会亲自上门杀。 但今天,同样也是计划中,分为上下两策的话,直接杀人为最上策,用计划为最下策。 一旦计划功成,白山派的事情更加包不住火,门派要遮掩下去,会让渡出许多利益给朝廷、给修行者。 为了杀一个武夫,让门派一蹶不振,值得吗? 白衣鬼这么想着,看着那人又离开,独自拐到行人很少的河边,竟然在河边折起杨柳来。 折了一回杨柳,似乎玩得腻烦,便又随手插在旁边地上,接着便是花半两银子买了一块很大肉脯,边吃,边撕碎着扔进河里。 风声很安静,远处传来男女嬉闹声音,那是几对你侬我侬的鸳鸯,近来且逐渐远去。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这段河边,便只剩下一个少年在撕肉喂鱼。 河水倒映反光,赵玄内心绝不表面那么平静,大石头吊在胸口,闷闷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想,都这么显眼落单,这么能忍,死活不出手? 同时也在反思,是否演得太过刻意了点,倒让暗地里的人吓破了胆子,这也是没办法事情。 察言观色一向不是强项,再加上生死危机一直萦绕,僵硬点就僵硬点吧,希望看不出来。 也不是。 ‘赌他忍不住。’ 这是一场赌局,用生命做钓䌺自要收取对等生命。 时间缓慢过去,手里肉撕完了,赵玄盯着河面呆愣了一会儿,慢腾腾起身,又往别的方向去了。 似乎,真是寻常秋日。 这条路上遇到很多人,有卖花的姑娘、卖炸物的阿婆、跑到这边又呼啸去那边的孩童,每出现一个人,白衣鬼都忍不住思虑是否让老道人隐藏在里面。 于是他拿出法器,抛出一个人偶,令它变换成自己气息境界模样,站在不同地方稍微显露,然而得到结果却令他万分惊讶。 不是被毁,那木偶安然无恙存在足有半刻钟,时间不是问题,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只要初次锁定气息,便会毫不留情出手打击。 木偶侧面验证,这小子身边似乎真的没人。 白衣鬼沉默想着,门派培养不易、自己回报门派,也该替门派省点钱,少留点尾巴下来。 再想起面前这个少年出身很不一般,似乎和国师有关,可以算某个方面的大人物,处理起手尾要耗费资源可能要多得多。 这是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趁着木偶气息还在,一明一暗,杀人不必多久,半息时间足够。 他两步迈上云端,伸出洁白如玉的手,往下一抛。 一滴水珠,自上而下落下,方位正是赵玄头顶。 而赵玄,并没有和上次一样隐藏,这令他稍稍放松心神,想着到底只是个练剑的愚笨人,是他太过慌张。 云端下面,赵玄轻轻吐气,浑身毛发微张,吞吐着灵气,同时不遗余力感应周围一切。 直到感应到自云端落下的一滴水珠。 下雨,很寻常的事情,然而在风和日丽的艳阳天下雨,有且只落一滴雨水……只能是那位,出手了。 轰! 来不及细想,强悍体魄配合符纸法器,再沟通紧握惊蛰剑,看也不看,同时来不及躲,反手一剑上撩,妄图想要劈开水滴。 然而在快要落在剑上时候,水滴骤然分开,化成几十道更加细小的水线,如暴雨般劈头盖脸砸下来,兜头浇湿全身。 叮铃、惊蛰掉落地上…… 赵玄半靠在树边,玄黑衣服很快被血浸透,感受身体传来的痛楚,总算明白当时顾念春缘何一副要死样子。 身体被水滴贯穿,几乎到处都是伤口,且残存气息留在体内,逐渐蔓延啃食完好器官,甚至消磨气海雪山。 真痛。 看见赵玄没死,白衣鬼意外又不意外,刚才那一击仅用了一成力量,又被那剑魔的剑挡了大半,武夫身体强悍能存活下来并不意外。 令他觉得意外是,到了这种地步,躲在暗地里的人还不出来? 真要眼睁睁看着人被杀死? 抱着这种疑惑不解,他打算留住盏茶时间,问一些事情,同时为了预防不对,出手遮蔽了这片地方天机,只要境界不高于他便探查不到地方。 再做些逃生准备,白衣鬼落在地上,五步的距离,静静看着,面如金纸往嘴里塞着丹药的少年。 “为什么?” “咳咳,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出来,他们……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一直吊在心头,像勾在黑驴前面的萝卜,不知不问,难免以后道途不顺。 “他们啊,你猜?” 罕见说了句俏皮话,白衣鬼却皱眉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现在生死完全操之于我手,这地方的天机被我隐藏,至少能维持半个时辰,你若是寄希望于有人来救你,便不要想了,老实回答,我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活路?”这话说出来,赵玄眨了眨眼睛,询问是什么活路。 然后得到回答,做一个分魂。 让主魂将他吃了,再将杂念分出来,如此,杂念会裹挟一些记忆,和生前的行为,也算是重新活了番。 只不过终身要受主魂操控。 “换魂秘术,一个人吃了又被排出来,全做了他人嫁衣,这还算是本人?” 赵玄身上血止住了,将背停靠在树边,“他们确实是我的帮手,我独自一人走,也确实想引你出来,然后杀了你。” 听着毫无隐藏的话,白衣鬼心底反倒安稳,这和推测一样,倘若不是局设法引他出来,就孤零零走着无疑送死,那时候怀疑这到底是人还是白痴了。 “现在你把我引出来,他们人呢。” 白衣鬼身边环绕水珠,冷冷看着赵玄,盘算只要得到回答,便立刻击杀夺魂,然后再与木偶互换身体,直接远遁离开春江城。 他很自信,只要自己想逃,同境界就没有人能抓到他。 赵玄笑了,“本来是该这样。” “本来?” “是啊,本来我们约定计划,是在那条河边,与先前那条没有多少人的巷子,各自布下阵法,分别让老道人和城隍守护,谁知道呢……” “谁知道你能忍那么久不出手,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两者交界,谁都来不及触摸的地方,这便…也算是时运不济了吧。” 赵玄说话很真诚,因为这两个阵法确实是他们在守护,也确实有,白衣鬼据传言有辨别真假话语能力,在他面前不能说假话。 “你没说谎?”白衣鬼扯了扯嘴皮子,下意识询问,随即又自嘲摇了摇头,他天生异类可以辨别人心真假,因此混迹市井时无往不利,到了修行界也因此从凡人一跃而上成为高高在上的太上长老,他对能力很相信。 便确定当真没有说谎话,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甚至觉得,自己这几天的担心,处心积虑布置计划,将赵玄视为一个同等对手,简直是在做蠢事。 分明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夫,靠着虚无飘渺福气,只管冲锋鲁莽性子一路走来罢了。 这种人,明明是最好杀,他却因此浪费了时间,心力,还让门下弟子在大庭广众上被人羞辱……糟透了。 “大愚若智,这么粗鄙计划你也敢用,点苍山杂毛老道士也敢听,哈哈哈哈,简直笑掉大牙!” 赵玄不看他,低着头仿佛在迎接死期。 眼下他经脉半断,气海雪山临近崩溃,再加上身体上不断涌出伤口,毋庸置疑是个破烂身体了。 就算再遇见刚才那滴水滴,也挡不下第二次。 何况,这次在面前的水滴,是密密麻麻略微扫一眼便知道有上百。 真是,用了死力啊。 白衣鬼冷冷笑了一声,“你这孽畜,你与我之间本该无交集,奈何你因贪婪招惹大祸,小洞天一战杀了无数弟子,又三番几次杀我门人,这也就罢了,本该是小辈之间的事情,你们生死由命,但你不该使雷劫笼罩白山,几乎害死了门派三成高功,此仇恨不共戴天,杀你之后,我会取得你魂魄,列入火灯中,日日夜夜受火焰炙烤!” 赵玄哦了一声,“要杀就杀,说这么多废话做甚。” 风轻云淡的样子将白衣鬼激怒,挥袖挥手,深浅雨滴疾风爆雨般贯彻而落。 性命将止,赵玄表情却意外平和,甚至嘴上还噙着笑。 这让白衣鬼感到不对,打上杀完人之后马上遁走,然后接下来出现一幕,却彻底打破了幻想。 只看到赵玄身上显露出金身,浓郁香火气息围绕,诵经之声连绵不绝,更有万般火焰凭空而起,结成一朵莲花护佑,硬生生抵挡住所有水滴攻击。 尽管水滴威势很大,将莲花法相砸成影子,但突如其来的一幕却让白衣鬼愣住了。 足足三个呼吸时间,才恍然回过神,随即脸色勃然大怒! “你敢骗我!” “什么叫骗你,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没有半点假。” 赵玄抬起手擦掉嘴角鲜血,挑了挑眉,“那两个阵法确实存在,这也确实是一场局,但我可没说,两个阵法之外有没有互相关联,也没有说我是否还能抵挡住你的第二次攻击,别生气,还没说完呢。” “我猜你现在有两个想法,一个是想用尽全力打破金身,然后杀了我逃走,另外一个是马上逃走,反正我这副破那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被猜到想法,白衣鬼不再生气,以一种极为冰冷的样子冷冷注视,同时手中酝酿更有威力强大的法术。 “我要是你刚才就走了,想杀我之后再走,晚了。” 这时,被遮蔽的天机重新显现,白衣鬼忽然发现,更强大的天机阵法强悍覆盖住他,灵气可见虚影,浮现出字迹。 “泰山在此!” “泰山镇魂大阵!!”白衣鬼难以置信,“泰山大阵布置需要七七四十九天,且每日需要斋戒,在最后一日更要法会歌颂泰山神,才可成功,你这……” 赵玄道,“还记得那根杨柳否,那是一根灵木,名字叫做移花接,作用嘛,便是将某处阵法暂且变幻时空,投射到此处来。” “你看,谁聪明谁愚笨,一目了然,从要动手杀我开始,就是你的死期!” 白衣鬼挥手,狂暴灵力宣泄汹涌,直接破灭金身莲花,然而却被借由化身现身的春江城隍及时拦下。 春江城隍低头去看赵玄,叹了口气:“肉体破败成你这个样子,神仙难救,也不知道值不值。” 赵玄波澜不惊,“我自有想法。” 春江城隍不再多言,去看白衣鬼,挥手便是漫天火海,在火海中,无数妖魔鬼怪扭曲着挣扎,嘶吼扑向白衣鬼。 白衣鬼冷哼一声,“不过是小小鬼神,也敢放肆!” “哦,小畜生很有底气嘛,加上老道加上老道如何?” 身后,老道人悄然出现,手里提着一柄细剑,笑盈盈地毫不掩饰目中杀机。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血色雪 老道人看着白衣男人,眼神冰冷。 手中细剑,更冷。 向来只是施展道法的老道人,从没让人知道过,他也是一个剑客,将过往江湖厮杀全部炼入细剑,使它成为极为凶悍的杀器。 因此当细剑出现时,天空莫名飘起了雪。 红色的雪。 白衣鬼回看老道人,在细剑上盯了足足两息,才讥诮嘲讽:“点苍山越活越回去,不敢独自一人面对我,胆小到要找帮手。” 语气虽讥讽看不上眼,身体姿态却异常戒备,水珠凝结在周围,笼罩四方,如同穿上一件水做的衣服。 到底以一对二,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修行功法、时间长短与战力有关系,但不大。 例如强者恒强,主要是看感悟,看与天地契合状态,能调动的天地之力越多,自然就越强。 看老道人甫一出现,便落下纷纷扬扬的大雪,直接压制住大半水珠气象,毫无疑问,感悟比他强。 再加上在一边虎视眈眈的鬼神…… 白衣鬼拿出颗蔚蓝珠子,任凭漂浮在手掌上,在这之后,漫天雪霎时间止住,红色消退,不再是刺目鲜红,只有淡淡的一抹颜色。 老道人波澜不惊,提起细剑往前走了两步,“哦,贫道也很想与你放对厮杀,奈何你这厮一直躲着贫道,便只好使个法子揪出来。” “你杀不了我。” 白衣鬼回应。 老道人不语,只是挥出一剑。 被压得暗淡的血雪再次兴盛,大片大片的风吹动雪花,扬起来飘飘洒洒,触目所见到处都是一片红。在这猩红里面,老道人每向前走一步,就有以剑刑杀的意象出现,它们都是被杀死的敌人。 以前不管什么身份,现在手里都握着剑的虚影,随老道人踏步而踏步,然后——兜头砍出一剑! 蕴含不只是剑术,更多是修道成果,与其说是剑法,更准确而言,这是夹杂道术、剑法的一击。 一剑便是万剑! “来的好!”白衣鬼猛然抛出珠子,也形成一片山河气象,是漫无边际的大雨,每一滴雨水,都不亚于普通山河一击。 雨水倒灌,和剑锋撞在一起,涟漪波纹挡开,狂暴无匹的力量直接撕碎周围空间,什么树木泥土俱都不存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十余米宽高的深坑。 深坑上面,对抗在继续。 而后,一方宝印突如其来砸在白衣鬼背上,立刻放出璀璨金光,夹杂着宏大诵经声音与香火气息,竟然将白衣鬼肩胛骨直接砸碎,令他忍不住往后倒。 剑势当即欺身而上,趁着这简短时间,直直刺入身体,白衣鬼坠入深坑,扬起大片灰尘。 等到再现身让人看清楚时,原本白衣佳公子模样不见,右臂肩膀不自觉往下塌,胸口往上有个两指宽的剑伤,正往外涌着冰渣,极其狼狈。 他没有去看老道人,死盯着春江城隍,“无知鬼神也敢放肆,待我……” 话未说尽却被打断,春江城隍口吻凛冽,“没有以后,今天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它确实比不上正经修仙者,可境界实打实,以老道人主攻,他在旁边蓄势待发,就和刚才一样,与细微处突然一击,直接锁定胜局。 白衣鬼仰起头,冷冷笑了两声,也不回话,从血色衣裳里掏出一叠金黄色色的符纸。 说是一叠,其实只有三张,是每一张都很厚,摞在一起让人分不出数量。 取下最上面的一张符纸,沾了身上流下来的血,往上面一抛,霎时间,金光大作! 然后过后不久,金光竟然转成了黑光,如同深层墨水,黑乎乎连成一片,就落在深坑上头百米地方,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之后,黑光凝结成躯体,略显虚幻,可透露出的气息却毋庸置疑,山河境界! “以一敌二,呵,现在便是二对二了。” 动作并未停止,在这之后他又扔出了第二张符纸,又是一个山河虚影。 最后一张没有用,想了想,最终还是肉疼收下。 然后,张口露出满嘴明晃晃的尖牙,笑意夹杂杀意,“现在是三对二了,该我杀光你们!” 他敢自己一个人入局,自然做了万全准备,身为白山派太上长老,拥有很多平常人难以企及的资源,在那场雷霆之后吓死长老,他地位便更高了。 甚至可以处理其他长老的尸体。 这三张符咒,便是封印了长老的尸体境界,加上道法练来,虽无神智,但本能依旧在,能有生前六层实力,同时也会使用道法法术。 只比活着的人差一点。 老道人终于脸上露出惊讶,当然也只是一点,和白山派做了这么多年对手,手段自然清楚,也认识上面两躯体是谁,刚才想阻止它们成形,未果,索性也不在意。 生前是高修,死后不过是个尸鬼,不算麻烦。 于是提起剑,再次冲过去,这次和上次不同,除了依旧有血色雪花伴随,还有惨白雷霆不断崛起。 以雷霆洗涤尸气! 让两具尸体去分别应对两个人,白衣鬼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给自己喂下一颗丹药,修复肩胛骨和往外冒血的伤口,弹了弹衣袖上的灰,走出深坑,去找人。 找谁呢? 赵玄。 老道人出现是意外,杀赵玄是目的,自打混迹市井开始他就懂得道理,从始至终确定一个目标,不要因为意外偏离。 以身作则,做下这场局,能够硬扛一击而不死,这一份心性,这一个实力天资,就算没脑子的人也能看出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放走了,往后必然会成为白山派的大敌,前尘往事怎么惹上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必须得死。 赵玄坐在树桩上,看见白衣男子向自己走过来,哈了一声,右手握着惊蛰,左手袖子缠着铃铛,倒也不惧怕。 他打算拖时间,拖到老道人他们能够解决尸体,过来杀白衣鬼。 于是想一想,开口:“就不怕你白山派满门灭绝?” 听到这话,白衣鬼动了动眼珠,“惊蛰雷劫?又想使这招,呵呵,你大可以用,我倒想看看一个经脉半断深受重伤的废人,能否承受剑魔之力,恐怕等你用了剑,不等我杀你,你自己也就死了。” “那不一定,你又不是惊蛰剑主,怎会知道剑该怎么用?敢赌吗?” 听了这些话,原本杀机已经透露出来的白衣鬼迟疑了,说实话,有前车之鉴在,他不敢赌。 原本以为一击就会杀死,谁知道生命顽强,才演变成当下这种局面,当然他不会怪自己,只会怪赵玄,为什么不好好受死? 该怎样才能……不犯忌讳的杀他?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化云宗来人 白衣鬼是个很果断的性子,一路阴谋手段杀上来,该杀就杀,从来不犹豫。 但是,眼前确实让人犯难。 尽管知道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赵玄实际上根本无力再动用上次一样的雷劫,但他不敢赌。 赌注倘若是他自己也就罢了,但雷劫会顺着气息直接蔓延到白山派驻地,也就是说一旦赌输,不止他要死,白山派也会灭绝。 山上毋庸置疑会有人生存下来,但失去大半力量的白山派绝无实力应对诡谲多变的修行界,不说点苍山要灭他的门,就同盟化云宗,也会忍不住下手侵吞。 至多到后面,给白山派留一些经典当做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他深吸一口气,很诚恳道:“我确实不敢赌,宗门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还未在宗门帮助下一步步走到最高,怎能让它灭亡,但是……” “但是,你知道么,杀人有时候不必要我亲自来,预料没错的话,惊蛰锁定人与地方,靠得是杀意和杀意主人和地方的联系,我现在并不想杀你了。” “所以,请你自裁。” “自裁”一词道出,有着诡异力量,赵玄发现,原本侵入身体的水滴残余,瞬间活跃,犹如一群小人儿,欢呼着冲向伤口,冲向持剑右手,然后迫使他举起剑,横在喉咙。 “看,这就是仙人手段,我想杀你有得是法子,你看那些只是水滴,到了山河境界,气象便是道果体现,蕴含着原主无穷感悟,就和那个老道士一样,他将气象炼入剑里面去,可以在挥剑的时候同时使用道法,我炼入便是水滴,一滴水便是道天符,你到底是怎么想,敢用身体硬接符咒。” 赵玄感受喉咙处细微的凉,并不惊慌,他手很稳,就算不在自己的操控,也同样的稳。 并且惊蛰有灵,叫做剑魔的剑,但不是噬主魔剑。 好看眉头挑起,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和我说这么多,应该是欣赏我吧。” “没错,你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人不忍心杀你,我教过弟子,知道好徒弟来之不易,你的表现,很像我早年间收过的一个徒弟,都是一样才华充沛。” 注视到后面老道人己差不多要解决尸体,赵玄耐心继续询问:“哦?后来呢。” “他死了,被我亲手杀死。” “那还真是可惜。” 白衣鬼不置可否,“我知道你想等老道士过来救你,才会顺着我的话说,但你要知道,我和你说话也有目的,譬如,现在已经斩断了与你的关系。” 他的身影虚幻一瞬,散发出空得韵味,既然是空荡荡,与天地都没有联系,赵玄又是自裁,雷劫就算再起亦牵扯不到。 “死吧。”他说道。 就在剑锋要动的瞬间,忽然听到一阵清脆铃铛声,紧接着,赵玄就消失不见了。 在面前眼睁睁,毫无预兆消失不见,这怎么可能! 白衣鬼瞪大眼睛,感悟水滴残留,然后传来一阵空,灵机告诉他并不存在。 不应该,那种完全踏入虚境的手段不应该只是一次性的? 最开始躲避水滴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 失算、彻底失算,白衣鬼神经质的笑了几声,自嘲道:“早知道是诱饵,早知道一场空,就不来了。” 赵玄其实就在原地,没了操控,右手已经放下剑,左手握着铃铛,轻轻摇晃。 在这阴阳界限里面,他能看到外人,外人能感受却看不到他,任凭白衣鬼神经质发疯,赵玄不理他。 感受到自己破烂身体终于得到修复,便如释重负,因为修行了炼体法,肉体虽达不到最高层次滴血重生,缓慢修复身体却是能做到。 再加上他很富有,之前便准备了许多修补身体灵药吞食,没有水滴阻碍,才几十个呼吸功夫,断开的经脉便已被接上了,尽管脆弱,这并不影响他施展国运。 然后,抬头看着东方某个角落,扯了扯嘴角,“又来一个。” 先前就得到消息,白山派与化云宗都派了修行者来春江府,双方同气连枝,互相有沟通手段,大体上可以验证双方是否陷入绝境。 现在赶来的,便是化云宗的修士,只是被泰山大阵拦在外面,一时半会还进不来。 通过国运做眼,能看到,这是一名女人,身体婀娜,穿着身透薄轻纱,脚踏白云,飘然若仙子。 然而将目光移到脸上,这时微风恰好吹开盖面轻纱,便……很怪异。 长相独特,就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合在一起却分外难看,都比不上在青楼倒夜香的粗使丑丫鬟。 只见女人拿出祥云玉如意,运行灵光,重重击在大阵上,阵法移花接木而来根基不牢靠,被一打就出现了涟漪,女人轻咦一句,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整个人化作云雾,留一部分在外,其它顺着涟漪钻进阵法。 落在地上,便出现在里面,正好看见白衣鬼神经质在笑,便疑惑询问:“道友,这是为何?” 白衣鬼看见来人,多年修养收敛表情,叹了一口气,将事情说了,女人沉思一会儿,道:“铃铛作响消失不见?这记载,到在搜神记上看见过,是婚丧嫁娶真君的法器,用了,便会遁入阴阳轮回界限。想要杀他,便只得寻找根脉一同遁入阴阳,无妨,下次再来便是。” 道统手段层出不穷,之前无非不理解,现在知道原理,白衣鬼再次绽放神光。 “无需等下次,我记得道友辅修阴阳术法,可否能传我跟随之术?” 显然,白衣鬼并不想等下一次,机会转瞬即逝,最好一战功成! 女人想了想,又去看虎视眈眈的老道人,略显纠结,“道友,我一人可应付不了他们两个,而且你的傀儡已经废了。” “无妨,撑住片刻就行。” 说着,白衣鬼当即立断用出最后一道符纸,再次召唤出躯体傀儡,见到有新生力量加入,女人便不再纠结,点点头,“术法不能传你,却可给你开个门,你顺门进去即可。” 一道虚晃门被打开,白衣鬼脸上露出狰狞,喃喃自语:“除恶务尽,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死境!”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好笑的故事 白衣鬼进门,经立阴阳变化,果真看着提剑的少年正‘惊恐’。 赵玄更愿将之称为惊讶,却也未太过惊讶,婚丧嫁娶铃铛到底是一件死物,阴阳界限这种虚幻境界既然存在,便会有进来方法。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被破去。 “继续未尽事业,赵玄,这次真仙降世也难救你!” 白衣鬼手中托举珠子,里面水珠摇晃,荡起微波,仿佛存储无尽水河,以源头操控水珠,力求…… 不对! 他不可置信的询问,口吻异常焦急:“你已将水珠气息逼出来?” “你猜?” 得到这么个回复,白衣鬼罕见失态,好看面容纠结起来,藏不住心底怒气,“猜你个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赵玄嘴角噙着一丝轻笑,在经脉恢复时候,就已经着手清理身体中的隐患,水滴气息对旁人来说是难事,然而对他来说却很好办。 将水滴气息全部聚集在手上,然后削带有气息的肉,直到所有气息无存即可。 无非是有些痛。 有灵丹妙药和强悍体魄滋养,不用多久就能长好。 “没回答就动气?你的修养功夫也不到家嘛。” 赵玄提着剑,询问:“你再猜一猜,赌你门派的命运。” 言下之意,便是你再动手,当时一模一样的雷劫就会出现,带白山派上下近千口人全部陪葬。 白衣鬼想到这里,神情冷静不少,但似乎并没有将赵玄的话放在心上,往前踏一步,令气势更加压抑:“你大可以出手呼唤雷劫,能带着你一起下地狱,我心甚慰。” 想法转变很快,之前还贪生怕死,还想着不要波及门派,现在又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令人挺意外。 这样的大修士,要么是疯了不顾及生死非要杀他,要么还是在赌,赌赵玄不敢同归于尽。 另外,白衣鬼有反制手段。 未虑胜,先虑败,城里的阵法经它手略微修改了一部分,被栽入大量与白山派、化云宗有关的物件,并且和原主人息息相关,更妙的是,这些死物在四十万人阳气加持,能够短时间将原主气息化成一般无二的法身。 也就是说,那时候会有两个白山派,一个在宗门驻地,一个就在春江城! 实在…妙极。 唯一要担心便是自己性命,此乃最大枷锁,但想到赵玄不一般的威胁性,认为此子断不可留,真让成长起来往后必会诛灭白山派。 因此,同归于尽就同归于尽。 大不了靠着留在隐秘地方的残魂重修,不管做鬼修还是做鬼神,都能追求长生大道。 于是,放下枷锁正想彻底扫除障碍,却发生了古怪一幕。 赵玄,不见了。 和需要门才能进来不同,依靠铃铛不需要进出方向位置,随时可进,随时可出。 白衣鬼既然要在阴阳间隙发疯,便让它发。 出现于阳世,化云宗女人转头看过来,足足愣了一息,很难以置信道:“你把广阳子杀了!?” 广阳子是白衣鬼的道名,知道地人极少,因为白衣鬼生性谨慎,只向亲近人透露道名,别人要么称呼外号,要么就是叫道号。 道名与道号,前者相当于在俗世名字,或者便是外号了,如宰了一头虎妖,便可自称伏虎道人。 能晓得道名,这丑女人必然和白衣鬼有关系,难怪会不顾危险助阵。 “倒很想杀他。” “对了,从看到你开始,就有一个问题,还请解惑。” 或许是被赵玄诚恳姿态打动,丑女人点点头,边感悟白衣鬼位置,边回应,“你说。” “就是你身段这么好看,又穿着轻纱,脖子以下堪称人间绝色,可你这张脸,与身体实在不搭调,你既然走在修行路上,有没有想过重造一番?” 修行者很少有不好看之人,就算初时平平无奇,修炼到高境界,天地灵机也会无意识将人调整为最好样子,丑女人这种极端,便真得少见,除非原本没走修行路的样子更加丑。 “脱去皮囊,天非二百零六骨。穿上衣裳,可有一万八千相,你们男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丑女人微笑:“然你还算聪慧,别人只发现我面目认为我丑,你却察觉到不协调,这个观察堪称难得,也罢,就告诉你吧。” “这具身体,乃是欲界天女在凡间降生的身体,为至阴至玄,姻缘巧合被我得了,因此换上。” 赵玄点点头,这就能说明为什么一看见丑女人脖子以下,心头便忍不住泛起波澜,原来说到底还是合欢宗那一套。 “那你脸是真的丑喽?” 丑女人看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在寻死。” 这无疑便是自证。 赵玄轻声讥笑,“这是废话,不想杀我,搁老远聚合在一起入阵,是你有病还是他有病?” 他说完这话,耳边忽听见一道疾如迅风的破空声,身体消失后又出现,任由这一击飞出击中百米外的土地,便看见面色发青的白衣鬼正恶狠狠盯住他,择人欲噬像极了凶兽。 老道人与春江城隍走过来,尤其是老道人,右手提细剑,左手托着两具尸体,行走间意气风发,像极了少年时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豪侠。 “原来来得是你丑女人,哼,一股脑钻进歪门邪道的家伙,不是用师门长辈练傀儡,就是强夺自身女儿的身体,还有和脸面自称正派!” 春江城隍适时开口,“哈,老夫倒是好奇,这么丑的面目,有人下得去手?” 老道人哈哈一笑,这故事和很多人说过,不建议再说一遍,“你看她现在这样子很不堪,真实面目更加作呕,就这,还是吃了易容丹、修行了化形大法起作用。” “因此没人追求她,她反倒起了色心追求一位天生的道子,色诱不成就给道子下药,毁了人一生修行,那个道子第二次醒来因忍受不了自尽,现在还是桩公案哩!” 每说一句,老道人语气便愉快一分,对面女人脸色就更难看一分,到了后头已经漆黑如锅底,便不再忍耐,直接掷出玉如意,势要打个头破血流。 含怒出手,并没有造出太多光华,只见老道人随手一挥,玉如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同时还伴随着一声轻“啧”,毋庸置疑嘲笑。 丑女人抿了抿嘴,同身边的白衣鬼道:“替我护法。” 然后收起如意,反倒拿出一张画,画上有嶙峋山石,松枯老枝,在重峦叠嶂处的云雾里,隐约可见到有位神仙身影。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依律 然后这神仙转过身,赫然是一张无面孔的脸,又逐渐化形成丑女人模样身体,然后从画中出来,半虚幻投射在上空,素手轻挥, “云间月!” 话说出,画卷上云雾顿时弥漫出来,飘飘扬扬洒满,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俱都被云雾包裹,无穷山间幻象从云雾里生成,在云雾最深地方,却能见到一座华丽天宫。 一名单看身影便妙曼无比的华丽天女正在宫殿前起舞,伴随舞动,云雾更加波动,竟自然而然生成了更为真实的幻象。 譬如:跟随天女一同起舞的侍女、搭弓张箭形神兼备的天兵,以及愈发真实的天宫,玛瑙翡翠层出不穷。 老道人放出青蒙蒙豪光,映照周围十尺之地,使得云雾幻像不敢扩散过来,只有跟随一同起舞的侍女越来越多,身上衣物也越来越,甚至……未着寸缕。 耳边不断传来诱惑声音,大抵上和青楼招客没什么两样,就神圣了些,有诡异亵渎神圣之感。 “合欢宗的招牌把戏,欲界天魔舞,当然她们自称为天女,都是一个物件儿,方才老道故事还没说完,便继续说吧。” 老道人不急不忙,单手扣住蠢蠢欲动的细剑,“这女人因相貌丑陋想要勾引道子,但道子怎会同意此祸事,便瞒着人指由头将道子引出去,联系合欢宗的人许下承诺,当时跳得便是这舞,你猜那道子坚持多久?” 这话是对赵玄说的,赵玄估算了一下,有些迟疑回应:“只是看跳舞,三天吧。” 得到回答,老道人看了眼赵玄,眼底不知道什么情绪,直只见扯扯嘴角,“那道子只坚持了半日便彻底沦陷,一身精气全被这女人吸干,何为道子?便是天道所钟爱之儿子,人生自得大气运,因此这个丑女人才能生出欲界天女,才能晋升山河境界。” “老道修行清净法,对男女之事早就看淡,城隍是鬼神,有那心没本事做那事,唯独你——” “年轻气盛,一身精血又充足,还是个莽撞性子,正是少年慕艾之时,万一被天魔舞勾了魂去,我等便是功亏一篑,你要仔细思量。” 赵玄无语,他像是会被丑女人吸引到的人? “前辈放心,任八风来袭,我自岿然不动。” “行,有你这句话就好。” 老道人说完这话,把手中两具傀儡放下,施展术法夺取控制,交了一具给赵玄护体,便伙同春江城隍,杀向华丽天宫。 而赵玄,仰头看了看跳得舞,‘啧’声鄙夷:“道统就是道统,始终放不下架子,跳舞也文彬彬,帝都里面半掩门窑子里半老徐娘都比你跳得带劲。” 也不知道是否听到念叨,天女动作停了瞬,接下来跳舞便……分外不堪入目了。 之后有故意的脚步声传来,赵玄侧身去看左边,果然见到阴魂不散的白衣鬼。 白衣鬼现在换了一副样子,白衣仍是白衣,但气息却虚无飘渺起来,再走到身前站定后,右方后方也有脚步,同时再出现好几个一模一样的人。 真假难辨。 直接出手,无数水滴齐射而出,然而却被留在原地的傀儡尽数挡下。 白衣鬼凛然不变,现有水滴靠近的瞬间,自己也竟然欺身而上,不再使用珠子,而是用一口白惨惨的飞刀,自己向右击打傀儡,飞刀则绕过傀儡,直接去取赵玄性命。 一阵铃铛响起,什么都没有变,赵玄皱了皱眉飞身暴退,一把挥动惊蛰剑,扬起早就运转好的雷电,径直击打在飞刀上。 然后飞刀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势头依旧不改。 作为山河境界修士的本命法器之一,怎么会是一个见日武夫可以撼动,他们之间界限如同天泽,大山压下、退无可退! 很快就退到老道人之前留下的十丈清光边缘,再一步就要推到云雾中,赵玄停了脚步,用尽全力劈出一剑。 终于使得飞刀偏离方向,擦着头皮飞出去,不要再飞回到白衣鬼的手里,只沾染了一丝血迹,和半缕头发。 抚摸额头瞬息长好的伤口,赵玄心底一阵后怕。 好一个大修士! 只是随手一击,就使得用尽全身力量,现在气海雪山空虚得厉害,几乎要提不起手中的剑。 甚至原本才刚刚修复还是稚嫩的经脉再次破裂开,身体不由渗出细小血珠,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使得他看起来像一个血人。 “能拦下一击,你真的很不一般,到此为止了!” 白衣鬼已经处理掉傀儡,距离赵玄不到三步。 三步,很近的距离,对于高手来说和手直接放在对面脖子上没区别。 然而,白衣鬼却没有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这瞬间,白衣鬼的身体被定了下,让赵玄得以用出——国运民心。 腰间官印亮起,四十万人齐声赞颂念头,无穷无尽阳气自春江城中四面八方到来,那种炽热之感,几乎等同于一颗明晃晃太阳。 一名武夫,精气只要是凡人的十倍,就可以凭借滚烫气血烧融鬼物。 四十万人的阳气,何等恐怖的数字! 与惊蛰雷云不同,身为春江城镇守,在百姓认可之下,驱使国运民心,在当时几乎不消耗任何东西。 只是预支,有个代价罢了,倘若以后春江城百姓对他不满,当时使用国运多少便会反噬多少。 正所谓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体会着身上磅礴力量,尽管虚幻且不真实,是自身从无到有修炼,但不管怎么说,在一刻钟以内,赵玄是有能和山河境界修士对垒的实力。 再去看白衣鬼,只见这个大修士彻底黑如锅底,嘴里咬牙切齿:“你这孽畜,怎么就不肯安心受死!非得垂死挣扎!” “孽畜?呵呵,本官看你才是孽畜!” 赵玄持剑傲立,“有白山派魔头广阳子者,多次欺民罔上,不敬律法,依律!当诛!!” 璀璨炽热的惊雷骤然亮起,如彗星袭月,一剑刺向白衣鬼!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鱼化龙 天地骄阳烈。 雷霆、剑吟,在此时此刻具象化,多方力量叠加,在正统人眼里看起来如风中浮萍。 不可否认,这一剑确实达到了山河该有的力量。 白衣鬼看着剑锋袭来,眼底终于收起轻视,略带凝重。 他并不觉得赵玄能杀他,只是在想,倘若老道人在紧要关头杀个回马枪,背地偷袭……该提前戒备。 “好,就让我试试斤两!” 白衣鬼一头黑发迎风飞舞,白衣猎猎作响,手持宝珠,一步踏上空中七尺,宝珠放出无量光。 “声!声!慢!” 这宝珠,是取于千年水生妖丹,名叫做迟骨的妖物,天生具有时间神通,所谓光阴如水逝去不可追悔,便是此神通的要点。 尽管不可追,却能定,最厉害的神通者能将一瞬定为千年万年。 白衣鬼做不到,却能无限令时间迟缓,尤其只定住一小片空间时更加得心应手。 在光亮影响下,原本转瞬即至的杀机,很慢、一呼吸走了十呼吸的时间,足够让人反应过来,且出手反制。 “你我之间差距如天,何必蜉蝣撼树!” 白衣鬼漠然视之,他伸手一挥,将宝珠定在半空,然后手上,拿出三道符箓,各自崩解开,直接形成法术神通。 法光冲天起,由山河修士亲自书写的符箓,全力应用不亚于原主本身一击,每一道符箓,就是一尊山河修士! 三道符箓消弥了剑光雷霆,另外三道则是勾结成阵,狠狠压在冲天磅礴的阳气上面。 响彻耳边的喧闹声停息,漫如火焰的金色变得淡薄,几近于无。 这还并未停止,在这后头又祭出一枚玉符,直接封禁联系,使赵玄得不到后续补充,气息顿时萎靡。 “看,有得是办法反制你,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准备,你怎么就不肯…乖乖,受死呢。” 说完这话,并不想要回答,只是将衣袖一挥,卷起漫天水珠,将它们化入飞刀,像是在原本全白飞刀上镀了一层清蒙蒙水光。 一共十六把飞刀,全都呼啸着奔向赵玄。 使得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加持更加稀少,阳气不在,便只剩下国运使得他勉强维持不败。 剑刃与飞刀撞成一片,叮当作响。 却见到白衣鬼迈步走来,在头顶上站定了,看着剑客:“事到如今,也别妄想他们两个能来救你,云间月的幻境,正主不死、法器不破,便会一直存在,恰好,她很擅长阴阳术法,所以啊,你要不要用那个——雷劫?” 白衣鬼貌似诚恳道:“尽管用,无需与吾客气。” 赵玄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没有回应。 白衣鬼继续:“不想知道这几天我收集魂魄,又了解城内阵法做了什么?” “不想知道。” “你……”白衣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到底是个性子傲的,无妨,听不听由你,说不说由我。” “一共收集了九百九十九个魂魄,正好为极阳之数,再根据阵势和山川地理,便在这春江城,重新布了一个白山派出来。你我一眼便看得出真假,雷劫却只会遵从契机联系,便有意思了。” “倘若设想没错,你用出压箱底手段,想必,春江城四十万人会予你陪葬,名声、官职、国朝,你追求的一切都将会化为烟灰,还是你亲手所做,如何?” 赵玄,默然。 之前时候,和他对垒杀的都是不太聪明的小修士,无有生死斗争经验,只会直来直往,杀起来并不麻烦。 只有白衣鬼,真正让他见到大修行者是怎样对敌。 未虑胜先虑败,针对敌人进行布置,直到万全时刻才下手,并且追求一旦出手,定要置人死地。 残酷奸诈、体现得淋漓尽致。 用人命做捆绑,确确实实废了这个手段。 索性,赵玄也不想用。 并非只有一个选择。 远处天女身段妖娆,却不再跳舞,近处赵玄终于说话,“废话真多。” 白衣鬼并不怒,只当做临死前的哀嚎嘴硬。 然而在后面,身体却被远处飞来的印砸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方向,径直跌落在地,那印正是城隍神印。 春江城隍将一半化身本源布置在赵玄身上,再加上泰山大阵,自可以感知到这边的一举一动,现在虽然在围剿化云宗的丑女人,抽空出手砸人却是举手之劳。 从地上站起身,白衣鬼也收到丑女人的求援,直言支撑不了多久,让他快点过来帮忙。 白衣鬼便正色,摘下空中定着的珠子,将原本只有半珠子的水全部补满,看也不看,直接将珠子抛向赵玄。 抛,即是天河倒悬! 不说本身拥有神异力量,单说珠子本身拥有的冲击力,也不下于十万斤,凝聚成一点砸下,说一句碰着就死也不为过。 这一击谁都没想到,事到临头,白衣鬼还在藏。 眼看着珠子越来越近,赵玄反到如释重负起来。 在昨天晚上,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写了很多事情,但最重要的一点信息便是,水。 提及水字总共九次,在联想到之前白衣鬼的水滴手段,不难猜出想要表达什么。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并非只有珠子才能容纳水,在尽头,有天生地养的生物,为水中王者。 “定江河!” 三字念出,便听得一声龙啸,赤色鲤鱼从储物法器里跳出,竟看也不看直接一尾甩在珠子上,令它顿时停息,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半圈,又兜头回去。 赤玉鲤抽了抽鼻子,不屑之,“拿着一只王八妖丹也敢反抗龙王。” 它不是龙,只是走在化龙路上,外加有一个虚无缥缈的龙王位置,看见一条鲤鱼自称龙王,白衣鬼并不理它,却没想到接下来一幕,令他大开眼界。 赵玄身上手臂,浮现出龙形图腾,这是山川龙脉之气,然后这条龙脱离手臂挣扎出来,围着盘旋一会儿,然后在指示下飞入赤玉鲤。 便听得一声剧烈龙啸。 赤玉鲤迎风便长,从只有手臂长短直接突破到三米长,虽然样貌还是鱼身,但天地灵物自有灵,将山川龙脉衣服穿上后,炼假成真,自身便在这短暂时间,化作了蛟龙一类。 为,鱼化龙!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魔神之姿 云从龙。 躯体上镀一层赤红金光,原本被他人掌控的云雾不受控制分出一部分投入赤玉鲤身边,汇聚成云,托着它扶摇直上。 并不止于此。 龙吟再起,那颗原本回转的珠子跳了跳,往前又往后似在犹豫,最后似飞鸟投林,被赤玉鲤一口吞下。 本命法器丧失,白衣鬼目呲欲裂,喉头涌出血液喷洒一地,捂着作痛的心,死死盯着赤玉鲤。 “孽畜!” 水滴攒射,然而还被靠近却被驱散,附近便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龙族是天生的水中王者,具有控制水脉之权,例如在云山县被杀的那条蛟龙,便可以一念而行呼唤漫天大水。赤玉鲤现在短暂化成了鱼化龙,位格上比蛟龙更高,加上或许天地钟爱,一念尽管反制不了白衣鬼,但让他水行道术失效却轻而易举。 被克制,白衣鬼抹去嘴边血迹,他气象也是水行,用出来恐怕更能让孽畜如鱼得水。 并且,更不妙。 老道人提着细剑一步步走来,在他手上,赫然提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尽管挣扎,却无济于事。 显然,老道人技高一筹,攻上天宫,擒获了天女。 看见赵玄,又看见鱼化龙,便眼睛一亮,“好神骏的灵物,不亚于点苍山护山神兽,就是这气息,怎么有点像土行水行混杂在一起,并不精纯?” 而后,又看看赵玄,察觉到二者之间的联系,沉思一会儿,做出恍然大悟状。 “缘来如此,好福源。” 将女人丢给赵玄,老道人转身去看穷途末路的白衣鬼,嘴角露出愉悦:“挑个死法。” 唯一帮手被擒,自身气象又被克制,就连法宝也丢失一件,再加上老道人与城隍围杀,不可谓不凄惨,说一句穷途末路不为过。 可他广阳子是什么人! 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和同道斗法,与妖魔厮杀,比他强大的人与物不知道多少,最后还是他活下来。 未虑胜,先虑败。 索性,换个法子。 “本不想用这招的。” 白衣鬼拿出颗漆黑丹药,不吃,捏碎。 丹药爆开,四散而去,强悍收容附近所有的无主灵气,直到达到界限,便一股脑的附着在白衣鬼身上。 黑雾散去,白衣鬼变了样子。 人形,头上却长了一只鳞角,瞳孔面盘漆黑形如野兽,在额头最中心,浮现出朱红墨字。 “神降?” 老道人皱眉不解,道统修士可招呼鬼神,但能被他们驱使的鬼神绝对不会比本身强。 一旦超过界限,鬼神说不得便会撕毁盟约,让道人反倒变做自己奴仆,前几年横行的出马收魂便是此类。 现在看白衣鬼的气息,分明已经达到了山河顶峰,甚至隐隐约约生出要破镜意思。 这不应该! “你不要命了,竟将性命托付给邪神,倘若那邪神不走,你岂不是生生世世只能当容器!” 面对老道人怒斥,白衣鬼八风不动地笑了,感受身体充斥力量,满足叹口气,然后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起了好心思,便决定回答路边乞丐提问。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啊,总是执着于正邪之分,固步自封的家伙,拘泥于几本道经,几分盟约规则便不敢踏前适应一步,简直可笑至极。” “无需担忧,贫道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你道为何?”白衣鬼咧开嘴,露出白惨惨牙齿上下厮磨,“因为,一切由我掌控,正所谓先天领周天,你读了多年经,还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见老道人依旧存在疑惑,白衣鬼猿啼鹤唳,声音尖锐,“哈,其实告诉你根本也无妨,要是从我手上你逃得一命,以后也可试试。诀窍很简单——皇族。” 皇族? 皇族有什么? 天生具有与鬼神结盟的传承力量! 想到这里,众人脸色皆有变化,白衣鬼觉得有趣,手舞足蹈滴滴地笑,“看,你们也不是很蠢嘛,皇族,多好的修行材料,简直是天地馈赠的宝物,自身能与鬼神结盟,但又受阻于圣人规矩不可修行,譬如蜉蝣朝生暮死,偏偏生得极多,一年一胎,十年便是十胎,子孙孙子无穷匮也,用来做材料便是最好。” 赵玄道:“你承认白山派杀害皇孙。” “当然,当然,不止杀了他,他的全家上下我一个都没放过,分支都被我杀绝了呢。” 白山鬼笑嘻嘻的,“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保存我的话放出去,但是……在绝对实力面前,你只是……” 话语就停在这里,白衣鬼挣扎纠结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摇头晃脑念起经来。 “他疯了。” 春江城隍道。 先前的白衣鬼,理智狡诈多变,给人一种毒士感觉。 现在却显得格外憨直。 “那颗丹药是用鬼神躯体做的,里面夹杂了很多邪魅玩意儿,拿到看都不敢看,他居然敢用,神智尽管受的损失,却有一点,恐怕我们治不得他。” 因为在刚才,白衣鬼的气息已经突破了山河境界,到达了全新成次。 尽管虚幻如空中阁楼,可高他们一个境界就是高他们一个境界,这件事做不得假。 疯子不可怕,疯子掌控力量最可怕。 “我听见了。” 白衣鬼残忍轻叹。 然后,身影在刹那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不清如何动作,只看见春江城隍骤然倒飞出去,在地上犁出一个极长沟壑。 前一刻还神经质的白衣鬼,现在凶残似魔神,飞身出现在春江城隍上头,按住法相金身,一拳又一拳砸落,每一拳都有无可计量巨力,直接将城隍金身砸成粉碎。 待到不能反抗,像小孩玩厌的玩具被随手丢在一边,紧接着漆黑瞳孔看向老道人,手掌一按。 在老道人头顶便出现一个由黑气云雾构建成的手掌,很宽大,几乎覆盖笼了全部阵法所在地,黑暗暗的,恍若整个天地都压了下来。 老道人庄严以待,自下而上斩出一剑,但这无济于事,毕竟只是消掉了手掌上半边气息,另外半边依旧压下来。 烟尘四起! 老道人借遁术在附近脱身,面色惨白似金纸,哇得吐出一口血,连手中的剑也握不稳。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因祸得福 白衣鬼这时走过来,冷着脸问他,“老东西,体悟到神通的强大了吧” 老道人又吐了一口血,“哈?你这厮,这也叫做神通?不知所谓的东西,拿了几门邪门玩意儿就敢出来乱跳,搁在以前,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放在以前,根本没有机会让他杀皇子皇孙,更不可能练就这邪门功法,莫说是杀,就算是碰上了触上伤口,也得一律处罚。 也就是到了现在国朝废置,朝廷里面乱成了一锅粥,各自都在增强利益,才让皇子皇孙的看管变得淡薄起来。 老道人知道的很多,但是更想知道,单靠白衣鬼一个人绝对做不来这种大事,也就是说上面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还不服从?” 白衣鬼说了这句话,眼珠子转了转,忽地福至心灵不知道想什么,在身上摸索,又掏出一个黑色丹药,捏在手里,似笑非笑盯着老道人。 “说千道万,你自己亲身体验不就成了。” 竟然是要将丹药捏碎抛在老道人身上,让他也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老道人嘴里嗫嚅两下,细剑无风自动,并非是再做最后一博,而是对准自己,倘若自己以后也变成了这样怪物,生前身后性情大变,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本心都守不住,便不再是自己。 白衣鬼冷哼,捏碎丹药,正要泼洒下去,这时却忽然起了一阵风,风光汇聚在一起将丹药全部包裹,然后一股脑塞进封印。 这是春江城隍在做,它到底是鬼神,金身被打碎了,是重伤,但又不是很关键,狠下心耗费香火就可以重铸。 这一次,它的模样可就变了,之前世人面目的一直是春江城隍的固定神像,可在之前,它真真实实获取了地狱投影,成为了地狱之主。 以前是官,现在为王。 “炼狱!” 地狱在这一刻降临,无穷无尽的火焰从地面从虚空伸出,轻巧阻拦在老道人面前,将两拨人隔成两个世界。 “孽畜,修炼邪法残害百姓,依律当判,依律当诛!今投入地狱火刑三万年!” 春江城隍浮在空,高声道:“不得有误!” 其是它大可以不说这句话,之所以叫出来,为了吸引白衣鬼的注意,果然以现在他的好奇心,听到这话果然就没有赶尽杀绝,反携带浓厚兴趣去看春江城隍,去看围绕在身边的火海,神经质地笑了。 没吃丹药之前,白衣鬼是个很谨慎的人,但吃了丹药之后,谨慎不复存在,心智更接近于四五岁的小孩,天真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纵观之前举止,确实是有对他们记忆,可行为却拙劣。 春江城隍猜想,应该是灵魂方面出了问题,而恰好,它便是灵魂最好的归宿。 看见火海彻底包围了白衣鬼,春江城隍手掐印诀,手里捧出宝印,正是代表身份的地狱印,沟通地狱,将一小部分地狱真实降临。 于是,在火海里面,白衣鬼泄露出呆怔模样。 然后嘴角勾起弧度,先是轻笑,最后疯狂大笑,再收敛起笑容,真心实意感谢:“多谢道友相助,让我得脱樊笼,明悟心中所在,实在感激不尽,哈哈哈哈。” 说了这句话,他再往四周瞥了眼,继续庄重对春江城隍行礼:“多谢道友相助!礼尚往来,就请道友入轮回吧。” 看着这副样子,城隍脸色微变,显然,它下错了棋,地狱火海确实能够压制灵魂,把新生压下去,之前狡诈灵魂便回来。 确确实实帮个大忙。 想到这里,城隍干脆心头发狠,索性真实呼唤地狱降临,或者将白衣鬼纳入地狱,不管选择哪个方法,只高出一个境界可活不了。 在地狱忘川河中,可还有一条巨鱼呢。 “呀,我猜您是想将我拉进地狱?”白衣鬼嘴上说着,却忽地拉开胸口衣服,显露出一副救苦天尊说法图。 “尔时救苦天尊,遍布十方界,常以威神力……” “我猜到有你,便特意找人纹了这幅救苦图,想着待我发疯时能让你呼唤地狱,将那新生东西压下去,你们呀,穷途末路了。” 白衣鬼探出手,看也不看,直接一掌拍下,春江城隍见势不妙,当即堕入地狱,再出来,躲避这一击。 出现时便已经到了老道人身边。 “怎么办?” 这是很浅显的问题,该怎么办,打他们打过了,别人境界高他们一个,就如同山河碾压见日一样,白衣鬼现在打他们也是碾压。 但偏偏…… “离开如何?” 城隍心底有了决断,既然打不过,那便索性离开,可直接带几人穿到地狱,再从地狱借道回去,便可摆脱局面。 杀害皇子皇孙已确凿,现在白山派再也脱不了干系,宗人府也不能坐视不管,只需报上去,必定能惹出一番风云。 就让朝廷的人来头疼吧。 赵玄道,“可行。” 得到肯定,春江城隍放手去做,但没一会儿,却犹豫起来。 “事情不太妙,地狱通道被封住,得开个小门进去。”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整理了思绪:“我初掌地狱不是很熟悉,只能带两个人进去。” 言下之意,便是放弃丑女人和赤玉鲤,让赵玄和老道人和它一起远遁。 或者,直接杀了也行。 眼看白衣鬼摆脱地狱走来,城隍再问了一次,“速做决断!” 赵玄,“带前辈和女人走吧。无需担心我,我有铃铛。” 听到铃铛,城隍点点头,确实有铃铛在等闲人无奈何不得,便也松了口气,嘱咐两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那边,白衣鬼瞧见了,正想出手阻拦,但看见赵玄还在,便怔了怔,停下动手阻拦心思。 一直没忘他的目标是为了杀赵玄,只要赵玄没走,死了,这件事情就闹不大。 走脱老道人又如何,报上去,还不得让宗人府处理,以他和宗人府关系,以杀赵玄此等大功,那些大人物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 “如今就只剩下你我,终于可结束一切。”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穷途末路 “尘埃未定,说这话太早了。” 赵玄手持利剑,有两柄。 其中一柄是老道人留下来的细剑,在人离开之前,将细剑抛给他,任由处置。 山河境界的细剑,已经很不一般了,更继承老道人道法,让原本虚幻的空中阁楼,切切实实加了一根柱子进去。 山河境界的剑修。 尽管只是暂时。 “我不明白,你胆子一向这么大?” 白衣鬼看着他,“见日境界的修行武夫,根基打得再牢固,也不可能驾驭山河力量,更何况,我是天门修士!” 见日之上是洞府,再是山河,再是天门,走到这一步,往后世人所知晓只有两个境界。 渡劫、飞升。 已是站在人间顶点的大修士。 “不是我要杀你,胆子虽大,并非不要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拦你片刻。” “拦我?” 白衣鬼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索性也不去想,脑海中便只有一个目标。 杀人。 手掌一翻,漫无边际水汽喷薄而至,水汽上升,龙卷式的卷上天际,很快天上出现了一批浓厚水云。 瞬间,此地已经变成水世界,水准不断上提,很快就淹没脚脖。 任凭赤玉鲤动作,想要反夺水脉控制,但收效甚微,仅仅是在周边三尺之地开凿出一个不沾水迹的地方。 天门修士出手,气象已经不再是虚幻,而是真实东西,这些水雾,并非是从旁边河流井口里面借来,是气象沟通天地,再由天地生成,是用法力凭空造化而来。 无论是从境界还是立意上,都能被称为再世仙人。 压迫感紧琐,赵玄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砰砰跳,他尝试过用铃铛躲避,无用。 此地界限被丑女人混淆了,阴阳夹杂在一起,铃铛根本不起作用。 便只能拦上一拦,希望……能快点到。 雷声越响越重,属于剑魔残留的气象放出,与以往不同,这次的雷象不再是洁白,是泛着青蒙蒙的光。 天地之中,生出第二道恐怖气息,赵玄手握雷电,尽数灌入到细剑中,直到细剑再也承受不住雷光,以御剑法门电射而出。 山河本命细剑,加上一城一地国运,催生出一道无比玄妙的气息,剑锋宛若有灵,铮然作响。 飞行时,所有的气象法光已经不见,尽都收敛起来,只有在尾部剑柄,能看见划破水云残留痕迹。 白衣鬼一头黑发狂舞,白衣翩然,看着这几股等同于殉爆法器的一剑,他的眼里很平静,没有别的感觉,也不躲避,就是伸出手,往前头一探,直接用肉掌去抓锋利无比的剑刃。 天地之间,山水尽静下来。 然后,就是一阵清脆咔嚓声,以耗费半个手掌做代价,捏碎细剑。 血珠从断茬滴滴砸落,尚未落地,又被吸附回去。 嫩芽生出,不等片刻又回复成完好无损。 “不错的把戏。” 衣袖挥舞,水与水珠混合,同样也先生成一柄剑。 横跨百米,堪比高楼的巨剑。 握住巨剑剑柄,一击劈落! 整个天地都压了下来,就像是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蚂蚁窝,拿开水去浇,面对这种超乎想象的差距力量,根本难以反抗。 安抚住快要承受不住压力爆开的心脏,赵玄咬着牙,心头纠结。 该不该,动用剑魔气息。 和上次一样,气息可以用,只要藏而不动不挥出去,顶多自身受一些伤势,将养几天就可修回来。 用出气息,局势便立即反转,白衣鬼必然会投鼠忌器。 而他,以现在受到加持的体魄,并非十死无生,或许会落个气海雪山废除的残疾,却不会死。 只是,他忌惮波及至全城。 白衣鬼说过,雷劫会同步出现于春江城,万一降下。 全城四十万人,会死得一个都不剩。 眼看赵玄迟疑,赤玉鲤不干了,焦急在旁边游动,看着来势缓慢、实力似天崩的一击,低声吼道:“有手段你不用?不就是死人,就是死再多人,你活下去总会补救,活不下去就算死一百万一千万人关你什么事!” 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赤玉鲤是妖物,天生带有野性,人在它眼里看来与猫狗动物没什么两样,死就死了,唯独活下去才是最重要。 赵玄,到底学得道理,身为镇守有守护一府之人的责任,不可能反倒过去杀人。 眼看没有回应,赤玉鲤急躁转了两圈,最后心头一横,恶狠狠地开口,“记住,你欠我!” 下一刻,这条原本为鲤鱼,因为气运加深而变成鱼化龙的灵物,再次有了变化。 不是往更像龙族方向而去,是化成雾气,飘飘渺渺直入青天。 比巨剑更高的天。 在若隐若现的云雾衬托,便可见到一尊顶天立地的身影,尽管虚幻,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但身上特征与透露出来气息无疑不证明这是绝强之人。 看到这模样,白衣鬼愣住了,他是见多识广的,自然能分清楚上面是真是假,尤其是在看到那化作人形的模样时,忍不住惊讶开口。 “龙神金身?” 可看见,那巨大身影,头顶上有明显如珊瑚一样的狰狞双角,身后拖着一条巨长龙尾,在不断搅动水雾。 少倾,龙神金身发出震耳欲聋低吼,“四渎龙神,听吾号令!” 所谓四渎,说的是长江,黄河,淮河与济水,为天地山河中,河流最长最好一脉,滋养万物生息,所占据的龙王,仅次于海中龙王,每一尊实力都不可计量。 每一代大周天子即位,除了祭祀泰山神以外,都要派春夏秋冬四位礼官,携带重礼去祭祀四渎龙王,一来求风调雨顺,使百姓安康。 二来求龙王能够约束底下的妖魔,使得他们不要做乱,几乎可以等同于分封在人间的四位异姓妖王。 赤玉鲤一句四渎龙神,真把白衣鬼给吓到。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过了片刻又再次平静下来。 他停住了,看着水,默然无声。 因为天际,那尊原本模糊不清的龙神,突然有了形象。 ------------ 第一百三十章 龙神 无它,并没有感受到来自龙神的威慑。 如果真有那么一位龙神遵从号令来,现在绝不可能这么平静,龙神出行如同帝王。 随从浩浩荡荡,更直观的体现会反应在天际上,每当在下雨时或下雨前,你看到高天之上出现一道深沉白色痕迹,那边是龙王出行驾云雾所留下痕迹。 现在看这天际,完全在自己掌握,什么四渎龙神号令,无非骗子。 在他准备出手打散幻像,将赤玉鲤重新练成法器时候,一滴水落下来。 高高的清明天,移花接木早已经破去,于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在翻腾不息的云雾上,有一尊高达百米的巨大龙神。 威严强大,面盘是青色的,头顶两根双角也是青色,但下巴的胡须却是璀璨的金,且通体鳞甲更加璀璨,一圈又一圈光芒在脑后生出,更加衬托着神秘。 高天之下,白衣鬼紧皱着眉头,也不出手了,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比对对脑海中记过的画面,才似乎有那么一点敢确认。 这真的是龙神法像。 怎么可能! 随便一条鲤鱼,能够和气韵相合控制水气就算了,既然还能呼唤出龙神法相,要知道四渎龙神早就不管事。 道统里面的那些大修士都不一定能够靠符请出来,怎么一个小小鲤鱼,一声叫唤,就能呼唤出一条龙神。 莫不是龙神的龙子? 不像,如果是龙子呼唤父亲,会直接指定某某神,再用尊称呼唤,如淮河的龙神,就要说恭迎淮河广济威达镇魔大龙王,而不是简单一句龙神。 可偏偏,就这简单一句,竟然起了效用,让他分外不解。 四渎龙神已经是天底下最强龙王之一,其他就算是海中龙,也只是名义上臣服,说到底地位都是相同,就算呼唤助力,也得好声好气。 想不出来,也没有时间容他去想,因为在下一刻,这尊巨大的龙神法像,伸手指向他。 心头跳起巨大危机,白衣鬼当即立断闪身,直接遁到两百米外,然后他看见,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直接落在他原本站的地上。 土地水雾都不见,被直接气化融化,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深达数十米的深坑,不断散发火气。 还未来得及庆幸,下一道攻击又来,和刚才不同,这一次带有锁定,任凭白衣鬼怎么挣扎,不管逃到何处,都摆脱不了。 于是他在山顶上现身,以时间飞快布置阵法,耗尽全身大概七成的法力,勉强抵挡下这一击。 在这过后,他的相貌已经不能说是凄惨,是可怜。 整个人皮肉已经完全融化,露出白惨的白骨,五脏六腑更是融化了一半,只有一颗心脏,还在顽强跳动。 幸好用了丹药到达天门境界,有天地钟爱,并非轻易就能死,并且肉体已已经达到断骨重生,因此没过多久,肉体再次复原。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想再打,他记得自己目的是杀赵玄,又不是自己送死。 在之前莽莽无人的样子全然是因为他能有应对法门,一颗丹药,当即便将胜负逆转。 可龙神法相,几乎站在世界顶点的人物,有传言说他们甚至都突破了渡劫,到达更加高更加精妙的境界。 是真正的神仙人物,世界顶点,遇到这种人物,就连白山派开派祖师也得规规矩矩行礼,何况于它。 然后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天上,异变突生。 本来在酝酿第三道攻击的法相忽然消散,云雾上,赤玉鲤再次出现,有些疑惑看了看周围,又看见面露喜色的白衣鬼,顿觉不妙,也不再耀武扬威,使了个法子,直接落地,来到赵玄身边。 “怎么样,我这本事,不比你压箱底的手段差吧。” 赤玉鲤得意洋洋,赵玄点头称是,方才那通天彻地的一击,真让他觉得白衣鬼死无葬身之地,尽管最后不尽人意,但那种威压,决然做不得假。 “可惜,本龙王学艺不精,用不精妙。” 根据赤玉鲤说,它这手段是继承了那座龙宫得到的,原主可能厉害无比,但它实在境界低,只能照猫画虎,勉强获取一丝灵韵,将法相改成龙神模样,刚才光柱,便是它亲自操纵的结果。 因为一知半解,故而只会用蛮力,要不然单靠龙神气息,不说焚山煮海,轻松杀了白衣鬼没问题。 “可惜了,我还准备酝酿第三次,已经找到门路,怎么气息就消耗尽了。” 赤玉鲤惋惜,赵玄却觉得无所谓,他刚才收到了传信,援手已经在路上了。 “你怎么做到的?” 白衣鬼出现在附近,没有看赵玄,死死盯着赤玉鲤,眼神有毫不掩饰的贪婪。 鲤鱼都能召唤龙神,这法门一定绝密,要是归他获得,岂不是更能直接掌控龙神生死! 真真正正号令,到那时候……白山派必然会在自己领导下发扬光大,成为首屈一指的大门派,说不定还能去争夺天师之位,成为大周朝廷国教! 前提是,让赤玉鲤心甘情愿交出秘法。 “将号令交给我,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白衣鬼认真道:“我说到做到,你们不行,我可以用祖师名义起誓,倘若有假,祖师饶不了我。” 这话……不可信。 骗骗鬼也就罢了,骗人根本不可能,白衣鬼奸诈,这是共识,说出去的话半个字都不能相信。 有许多案例,白衣鬼就靠着嘴骗人骗事,最后又反水将人杀死,如此反复无常,到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名誉。 赤玉鲤鄙夷不屑,“就你还想要爷爷的秘术,呵呵,蛤蟆吃天鹅肉,真是想得美。” “你不要先拒绝,我们可以交易,你觉得条件不够,我们可以谈,总会满意。” 白衣鬼很诚恳的道,赤玉鲤却不理他。 赵玄,“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谈,手底下见本事吧。” 白衣鬼讥讽:“你不过武夫,有什么资格。” “哦,他没有资格,那我呢?” 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白衣鬼回头看去,正看见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在后面饮酒。 身上气息毫不隐瞒,豁然也是——天门!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绿袍 一袭绿袍鼓荡,倒挂酒葫芦潇洒不羁,来者正是春江万宝楼的掌控者——郑士信。 原本是山河境界,因为要来帮忙,就用术法暂且从师门借了一个境界。 时间不长,一天而已。 此也是所在宗门之特色,但凡门内弟子,只消修行法门,能打就打,打不过便可以招师门前辈借境界。 据说是在比六天故气更久远的时代所学,往后来附身法,气运法国运法,燃烧精血提高境界,大多都仿照过此术,唯独精髓被保留从未外传。 因为是一脉相承,加上修行功法一致,挥洒借来境界毫无阻碍,一切水到渠成。 在这一天之内,郑士信——就是天门。 “你我交易即可有效,赵道友,久等。” 郑士信说道:“劝个老顽固花费一点时间,幸好没来迟。” 找师门借境界,虽说大家都修行一样功法,按理而言,他大可以直接去找祖师,莫说是个天门,渡劫修为都能暂时拥有。 但,人有亲疏,事有缓急。 除非你出门在外遇到宗门一直在追杀的生死大敌,无需多说,传承楼里七十四位老祖都愿意借你,但你只是插手一个天门修士杀人,就得仔细思量。 有何好处,会惹到什么人,需不需要我们事后给你擦屁股? 都要事无巨细报上去,刚才是大宗门的底气。 大宗门修行者,向来遵从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以往有过许多案例,就是因为门下弟子爱惹事,初始只是招惹个小人物,后来小人物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一茬一茬越杀越强,最后覆灭宗门。 自打以后,站在顶端的大宗门不倾向于亲自出手,只有中小道统不上不下地位尴尬,才会咬着牙维护宗门威严,避免被他人看轻,避免弟子离心离德,致使门派维持不住地位,从而衰落下去。 白山派,即为一个案例,原本是弟子死亡,又飞蛾扑火般派人来杀,仇恨积累越来越多,便调出来白衣鬼来给弟子一个交代。 赵玄觉得苦恼,这次把白衣鬼杀了,下次……不会是白山派某个开派祖师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瞧两人争锋相对,赵玄机智躲避,松开蓄势待发的剑魔气息。 到了一个安全地方,不远不近去看二人对垒。 天门境界,在大周是封疆大吏,在修行界是太上长老级别人物,两百年都不见得能出手一次。 一举一动都包含天意,之前未觉得是要活命,无心思去想,暂且松快处境,两人间透露的气韵,分外令人着迷。 抱着这想法的人不止一个,往后面看去,几乎占满了修行者,都目不转睛盯着郑士信他们,嘴里念叨不虚此行。 看见赵玄过来,都带三分惊讶,然后表情热情起来,有关系的便称为盟主,没关系就称为赵大人赵镇守,语气热络就像可以肝胆相照的兄弟。 赵玄没心情搭理,草草点点头,便去看两方斗争。 谁输谁赢,关注到他之生死。 白衣鬼赢,春江府乃至整个淮省都无人可制,谓之纵横无忌。 郑士信赢,赵玄安然无恙,白山派却要灭门。 白衣鬼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在身体修复那刹那,便直接出手,以大法力号召天罗地网,竟直接想定住郑士信三魂,给上面生造一层假皮,从而阻碍郑士信肉体与魂魄联系。 无须僵硬,只要有一丝不合体,足够斩杀此獠。 郑士信哈哈大笑,道了句来的好,便松开酒葫芦,猛地吐出一口酒液。 迎风便长,很快膨胀成一团巨大的炽热火云。 且冰冷、刺骨。 一冰一火,一冷一热,正是阴阳相结合。 笼罩住白衣鬼,竟撩起冲天的火柱,释放出寒气却冻得方圆一里成了冰天雪地。 白衣鬼一跃而起,很快来到半空中,才堪堪躲避这恐怖一击。 心头一阵后怕。 这一击阴阳相济,单从威势上来看,比不得方才龙王神像攻击,但气息灵韵极为凛冽,如果说龙王神像是闪成一团的雪,郑士信便是万年不化之坚冰。 钢铁亦难以比拟。 难缠。 白衣鬼粗交手,心头便有了决断,来之前对春江城内已经调查过,他知道有郑士信此人,也知道是会借境界的山河修士。 尽管不知道到底属于哪一派系,但根据透露出来消息,但凡找人借境界,有借必有还,时间越长,还得东西越多。 寿命修为运气身份,视时间长短不一,以半个时辰为间歇,在这之内可以接受,一旦超过,便会算做亏本。 按照天底下修士自私自利的本性,白衣鬼估计郑士信好不到哪里去,顶天了半个时辰。 再往上,便是要命。 “你我可以谈。”他说。 最好能以谈话将这半个时辰拉过去。 郑士信瞥他一眼,毫不掩饰鄙夷:“呵,堕入邪道,以鬼神之躯蒙蔽天机入天门,有何资格与吾谈。” 天门境界,最明显标志,是进入天门之时会遭受雷劫,一共四十九道,取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之数,其实也无需四十九道全部忍受,这是天地惩罚,也是天地在奖赏,只要挺过半数雷击,肉体便会在此刻圆满,从而推开内心天门,使自身内循环,几乎等同一个小天地。 白衣鬼,取巧进入天门,未受雷劫,代替自身循环天门的是鬼神丹药,此等旁门左道,任何一个正统修士都看不起。 就连散修,除了走投无路才会想这个法子。 郑士信不想多言,震出酒葫芦,身影直接拔地而起,在空中酒葫芦迎风变大,直接形同一座小山。 郑士信就站在葫芦之上,尽情挥洒阴阳道术。 汹涌冰冷的气息从壶嘴里喷出,然后凝固,结成十二枚晶莹剔透的符箓。 “六丁六甲,速来诛魔!” 法诀念出,符箓化作种子,再化作人形,构筑出十二具和人一般无二的高大身体。 《续文献通考》记载:“丁卯等六丁,阴神玉女也。甲子等六甲,阳神玉男也。”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之 阴阳相和,为修行阴阳道术之人最广泛也是最通俗的护法神通。 之所以称为护法神通,而非护法神,是因为每个人的六丁六甲并非原本,是结合自己功法一切,专门炼制出来的神性傀儡,驱使法门唯有本人知道,避免敌手用通俗六丁六甲咒夺取控制权。 六丁六甲出现,占据天地十二方位,共同之间构筑成一个大阵,正好将白衣鬼围困在里面。 并不止于此,随着壶口喷出的符箓越来越多,更多的阴阳甲子神被召唤出来。 密密麻麻,粗略一数不下于三十位,每一位身上都散发着不限于洞府的恐怖气息。 在推动下,火焰结成冰又化作火焰,最后变换成青红两色相结的阴阳鱼,腾腾热气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天都烧成一个窟窿。 无穷无尽的璀璨光亮盘旋,青红二气交相辉映,直接轰击在白衣鬼身上,远远看去,哪还能看见人,目之所及只有触目惊心的光芒。 大宗门修士之威,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 傲立在空中,郑士信不再拍酒葫芦,掏出一枚五雷号令,冷冷道:“未度过雷劫怎能算天门。” 说完,就将号令往天上一指,阴阳二气升腾,搅动云雾,竟然凝结成一只巨大眼睛,外表是红色,唯有眼珠是青色,二色雷霆里面游走,扭结在一起,不时响起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 几乎覆盖了春江城全城之地,让原本惊讶于今日异常天气的凡人都呆愣住,心里生出同样想法。 ‘莫不是天老爷发威在除魔?’ 所思即信,赵玄敏锐发现这一点,当即掏出镇守官印,引导这股民意直入青冥,往青红眼睛里面钻去。 得到民意,青红眼睛不再显露呆滞,眼眸有灵般转了转,往下盯着在法光中苦苦支撑的白衣鬼,毫不掩饰勃然大怒。 恐怖力量酝酿,三息之后,青红夹杂的两条雷线轰然劈下,直接劈碎水滴护体,将人劈成一具焦炭。 “咳咳……” 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搅碎了,心脏也毁坏了大半,现在白衣鬼喘气都费劲,半躺在地上,看着高傲如仙人的绿袍文士,又去看恍若天劫之眼的青红眼睛,身体突然发狠,掏出玉瓶,不管多少,将丹药全倒嘴里。 眨眼之间,白衣鬼身上漆黑更加严重,身上生长出厚重的甲片,在缝隙处更有着倒刺,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在后头出来,轻巧盘旋,挥舞间有着呼啸风声。 这样子,很像是一条虺。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这是大体上龙族的进阶方式,虺,即为,即在要将化蛟又未化。 通体上,这一类反倒是吞噬龙珠人族化做的最多,白衣鬼这样子,难道那些丹药是用龙珠练就? 郑士信神色依旧鄙夷,轻轻哼了一声,“歪门邪术。” 地位越高,得到的消息知识越多,很多在他人眼里一辈子都看不见的事情,郑士信不敢说全部知晓,但基本上都了解过。 自然知道这并非是龙珠所练,能让山河境界突破到天门,非得也杀一头天门境的龙才行,如今这天地哪还有这么多龙给你杀? 就算有,未觉得敢去找四海龙王麻烦。 来源便很好猜。 昔年太祖皇帝,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扫荡天下不平,初始起兵之时便自称自己为龙神降世,为真龙天子,这话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成了,万民愿力加身,几百万万黎明百姓都相信,就算不是真也能造成真的。 在更久远的时代,诸国混战,最能代表一国战力的不是修行者,是皇帝。 香火信仰能够造出鬼神,这么多人相信皇帝存在,相信皇帝统治他们,怎么就不能造出更厉害的神异? 因此那个时候,皇帝比现在有过之无不及,是真正的地上人皇,再世神灵。 因此,尽管圣人定下规矩让大周皇族不可修行,但百姓相信,大周皇族世世代代也传承龙之血脉,总之好处无穷,龙族生育一胎需要一千年,从凡物化成龙更需要几千年,哪能比得上人族能生。 质量不够,数量取胜。 白衣鬼感觉到神志又快不正常,便顿了顿,张起一口尖牙利齿,发出一阵尖叫刺耳吼声。 然后,猛得冲上天,竟要以躯体撕碎青红眼睛! “哼,畜类。” 郑士信手一招,手里出现一杆杏黄色旗帜,轻轻摇晃,就看见白衣鬼像被蒙蔽神志,和无头苍蝇一样飞上飞下,硬是碰不到青红眼睛,反倒自身遭受雷击,将甲片都劈得开裂。 在经历过短暂的迷惘后,仅剩下残存灵智,如同野兽一样白衣鬼不再沉迷眼底幻想,顺着感应,找另定方向一直猛冲,竟真让它冲破阻碍,一头扎进青红色眼睛。 狂暴无匹雷霆不断轰击,然而披在身上,却被甲片阻拦,只得任由白衣鬼在里面冲撞,破坏眼睛灵气布局,眼看就要破碎,郑士信已在准备掏出家底重新布置阵法,决议用时间炼魔。 却看见下方忽然有一道电光疾射而上,正是一柄剑——惊蛰。 惊蛰为春雷生发,有诛魔正道之意,一入青红眼睛,在郑士信有意配合一跃获取主导,直接调动所有雷霆,不再散乱,凝聚成一点灌入剑锋。 催生出毁灭意味。 直接破空,刺破甲片,钉入白衣鬼心脏。 入体之后,雷电才缓缓释放,自身体以内爆开,轰的一声,猛兽身体胸前开了大洞,直接倒飞下去,砸在地上,碎裂一地冰块。 尽管如此,白衣鬼仍没有彻底死透,蛇无头可以活,虺自然继承了此等,心脏爆裂,并不阻碍活下去。 野兽似的在地上爬行,想要逃离地方,找个阴暗角落,重整旗鼓,重新杀回来。 惊蛰剑飞回赵玄手里,郑士信来到身旁,对上前攀关系的众多修士视若无睹,只是道:“你要怎么处理,杀了,还是困起来等待发落?” 赵玄有点头晕目眩,之前经历过好几次气息耗尽,刚刚才回复又投剑出力,气海雪山已经干得不这样子,待到回复浅浅一层,不再觉得眩晕后才回过神。 当机立断。 “无需审判,速杀之!”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都是过眼云烟 白衣鬼还活着。 身体被两断,头颅依旧残存磅礴生机,劈成碎块都在缓慢恢复。 无头躯体与单个头颅断茬处生长出嫩芽,密密麻麻,看一眼从打心底觉得恶心。 称不上滴血重生,但肉体强化精炼到此等程度,已经不下专门修练气血的武夫。 而且似乎并不存在极限,躯体可以长出头,头也可以生长出新身体。 几乎等同不死。 郑士信抛出两道符,分别封印头和躯体塞进袋子里,然后分了头颅给赵玄。 “这躯体很有意思,依旧存在相当大活力,我留下一部分送到师门研习,或许能推陈出新造出无害秘术。” 赵玄欣然同意,郑士信一锤定音出了大力气,分战利品和该分得一份,有存在神智灵魂的头颅在就行。 与留下的影像相互印证,便是无可辩驳的事情, 屹立千年,立在世俗凡人之巅的白山派、化云宗,将彻底从道统除名,往后跻身杂流都难。 或许,一个人都不会剩下。 修行界诡谲凶险,没了门派庇护,甚至可能都不需要朝廷出手,野兽一样的名门正派就会迫不及待扑上去撕咬,力求多扯下来几块肉。 于是,驱散心思各异的修行者,赵玄请郑士信一同去镇守府商议事情。 走过街道,迎面走来一位老翁,住着个扁担,一瘸一拐走过。 寻常百姓打扮,身穿麻衣,脚踏芒鞋,在春江城平凡极了。 然后,老翁来到了之前厮杀的地方,直起腰杆,抽了抽鼻子,语气有些埋怨。 “你啊,死就死了,偏偏死不干净要祸及他人,造孽、造孽……” 说完顿了顿扁担,冥冥之中,炸响一道虚幻雷音,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惨烈哀嚎。 声音只响了这片刻,直接消散。 老翁冷哼一句,向西北方向看了看,嘟囔着开口:“狗鼻子真灵,天天追咬不放,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么就想不明白。” 于是,老翁头上猛然降下道白光,无声无息,却比天门厮杀都要恐怖。 透过云层,似乎可以见到在天上站着一个仙人,正面无表情俯瞰人世,老翁与仙人对视,又道:“别追了,再追我就趁你不在杀你全……” ‘家’字没有吐露出来,老翁恍然,这家伙一脉单传,唯一徒弟好像也被自己忽悠吃丹药送死,算是绝户。 想到这里,老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倒不是后悔送出丹药,主要是没处理好首尾,让这家伙追到蛛丝马迹,倘若可以重来,定要不留一丝痕迹。 因而…… “你徒弟是自身要破境,又非我强迫吃丹药,与其狗一样追着我,不如想想自己原因,才十六岁就让人突破到洞府,哼哼,不追寻外力怎可能?依我看,全是你这老东西害死的徒弟,非要怪我头上。” 说完这话,也知道下一刻要遭受灭顶之灾,老翁使了个法子,直接将真身远遁至千里外,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用画笔画做的躯壳,在白光轰击下消散,变成副破烂墨画。 “哼,待我丹药炼成,定杀了你这老货。”千里之外,变成另外一种样子的老翁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山河突破天门已成,接下来是从天门破镜至渡劫的药方,得找个贪心家伙。” “还有人药不够,也得去洞天看看,那些畜牲下了多少崽。” 眼见远处再次追来,其人再次消散,徒留一地风声。 …… …… 回到镇守府,老道人他们都在,明玉看到赵玄进门,便发出声惊呼:“我要知道你没死。” 她这几天一直体会春江城的风土人情,顺带在万宝楼挑选法宝,那里面日月不变化,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还是收到老道人传信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胆子真大。” “自身入局,硬扛山河修士全力一击不死,你这家伙到底修行的是什么法门,怎么和武备堂学生完全不一样。” 明玉出言感叹,旁人大多都是这个心思。 这份胆魄心气实力,莫说是武夫,就是大门派弟子来了,也不一定能够扛下去,更别说恐怖肉体恢复,能够强行承载山河境界力量不死不残废,简直闻所未闻。 赵玄摇摇头:“不算什么好法门,路是断的,也就这几个境界强,往后一片看不见。” 路是断的,这话很好理解,要么是一本残决,要么就是开创之人只走到这一步,无论哪一种,想继续修行下去,就只能将断掉的路重续上去。 寻找残决的后半部分,与自己摸索着继续前进,大体上如此。 明玉啊了几声,惋惜叹气:“啊,是残决?真可惜,以你的资质完全可以修行完整道路,说不定能在三百岁之前渡劫呢。” 三百岁渡劫? 赵玄听了不由一笑,姑娘真敢想,上一个三百岁渡劫还是这一代的天师,况且别人也不是修行得来,而是继承前任天师力量境界,自然而然突破。 不能算,再往上追寻,就要追寻到大周朝廷没有立国之前的混乱战国时期。 大争之世,才有不世之材。 “好了,难得诸位齐聚一堂,赵某谢过助力。” 赵玄把话引到正事上,都是熟人,没必要隐瞒,直接了当道:“赵某打算将事大白天下,诸位觉得如何?” 大白于天下,说的是圈养皇室血脉用来炼丹。 这种事情,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捅出篓子说出去,直接会惹得天翻地覆,不知道会有多少门派要遭殃,多少朝廷官员要诛灭九族。 现在,开启这祸乱之源钥匙,就握在赵玄手上。 都很沉默,过了很久,顾念春挣扎开口:“要不还是缓一缓,太早了丢出去惹的天下大乱,到时候平民百姓又会受苦。” 平心而论,顾念春也觉得该遵从律法,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该牵扯到党争利益,但这事影响实在太坏。 一个漆黑的水井,你只看得到平静水面,却看不到水下隐藏着多少要命陷阱。 做大胆推测,捅出这件事情,始作俑者必然会遭受万人仇恨,将除之而后快。 有勇气,奈何实力不足啊! 怎么躲得过明枪暗箭与修行者的含恨出手? 这一次能杀白衣鬼,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天时有钓鱼老头送赤玉鲤,地利是在春江城内受黎民百姓供养,人和为老道人、郑士信愿意帮手,三者齐全,往后难以复制。 顾念春敢断定,一旦事说出去,朝廷不说让赵玄去职,也必然会召集去到帝都,到了那地方,官员多如牛毛。 站在楼上往下抛一块砖,都可能砸到一个三品大员,镇守官,真不算什么。 “你说的很对,但,抛开朝廷争斗去想,为什么他们要用皇族血脉炼丹,以及到了何处地步,今日可以山河破天门,来日是不是可以养出一个飞升大能?” “一个不够,十个百个又何如?茫茫多的大修行者,往后,这天下到底是谁才说了算?”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本心 天下,当然是道统名门说了算。 俗世王朝在道统眼里,不过是在替他们牧养苍生,供养修行资源与门内弟子罢了。 不过死些皇族血脉,又能算得了什么,朝生暮死百年寿命,早死晚死对有何区别? 这便是寿命太长所导致,到达见日便能活五百年,洞府可活八百年,山河更是一跃有一千年五百年寿命…… 而据说,那位开创道统修行的圣人,距离如今近几万年却还也活着。 百年千年不过睡一觉,死再多人能算得了什么? 莫看他们如今是皇族,说不得过几年就有起义,教大周换个名号了。 唯独,三教九流的道统不会变! 而且,譬如郑士信拿走躯体,明面上是为了获取秘术,实际上恐怕也想研究怎么突破境界。 毕竟困在生死关头的修行者很多,一辈子困死在山河,从未渡雷劫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能让人直入天门,代价无非是自身变难看点,这笔买卖谁都愿意做。 人都自私,修行者也不例外。 听到赵玄的话,气氛更加沉默,顾念春也不回话了,只有明玉欲言又止,嘴角张了张,才下定决心。 “我支持你。”明玉眼睛亮晶晶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别管以后怎么样,活在当下嘛,你说怎么做就做,他们就是想要摘桃子,别理就是。” 老道人一脸无可奈何,郑士信反倒觉得姑娘有趣,对此也大大方方承认,确实想让背后那些人研制出好的丹药,确认无误后再去斩妖除魔。 利益为先,无论身处何方总归要想到这个字。 没必要报上去,可以私自谈谈,万一……谈妥了呢? 功名利禄,甚至让武夫也被称为道统修士,万事万物皆可谈。 赵玄知道会有极大利益,大到天上去的那种,但他就觉得,人应该遵从自己的本心,扪心自问,这件事做的不对。 那便不去做。 见赵玄已经决定,大家就不再说什么,互相交换意见,正要处理接下来的烂摊子,却听见有人禀报。 宗人府的两名修士都来了,正在前堂等候。 郑士信面带笑意拍了拍赵玄肩膀,没说什么,和老道人一起离开。 赵玄没有其他情绪,叫人进来,淡然面对。 和之前笑面虎样子不同,现在的宗人府修士是打心眼底觉得恐惧和尊敬。 刚见面,便弯腰抱拳行大礼,口称‘下官’,然后夸赞、扯关系,直说有位同僚也是武备堂出身,一来二去,大家都算是朋友。 可无话不谈。 “你们想说什么。” 赵玄直截了当。 宗人府修士哑声片刻,苦笑着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镇守爽快,下官也干脆直接,只是想谈一件事,就此打住。” 说完,伸出右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赵玄,“除了摘不下天,别得都可以做。” “一跃渡劫也能?” “当然能。”修士面带笑意,“有好几种方法能让镇守一跃渡劫,最简单的,便是换身体,给一具渡劫躯体换上,自然就能继承境界。若想保留原有,也可也简单,让渡劫修士心甘情愿为镇守传功,直接洞开修行道路。” 不管是换渡劫修士的躯体,还是传功,哪一个都不简单,都表明了,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势力。 纵横九霄的渡劫修士都要听号令,一句话就能送死,你不过见日,和我们作对就是送死,不如放下执念,自然会助你上青云。 赵玄感慨,“真厉害。” “如何,镇守若是觉得不满意,要求可以再提,不太过分在下都能替上面人答应。” “赵某的要求不过分。” “哦,请直言。” “你们宗人府给赵某出个文书,写确认春江府镇守赵玄,堪定祸乱无误,今验得白山派以皇族血脉炼丹,罪大恶极……” 每听得一句话,宗人府修士脸就越黑一度,等到说完,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咬着牙强压怒气,低声吼道:“赵大人,莫要开玩笑!” 赵玄口吻平静:“赵某从不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是什么,文书开给你,这件事会惹多大的乱子你不知道?朝廷公卿会死,你也绝对活不了!赵大人,你还年轻,胸中有一腔热血我知道,但是事从来不是只分黑白,尤其在朝堂中任官,要懂得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 呵,什么时候同流合污也能说的高雅。 见赵玄不说话,另外一个修士接过话茬,“赵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从来不是秘密,在你之前也有很多人知道,但他们都没有说。” “什么屁话,他们说不说是他们事情,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与他们与你们何干?” “有一个人也知道,而且知道很久,是国师。”那人继续说:“既然国师都没有说,默认我等存在做事,显然是觉得维持现状比石破天惊要好,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国师考虑,大周三十七个省每日传来事情已经够烦杂,再将此事捅出去,国师会怎么看你?” 原来国师早就知道,这位年轻的镇守轻轻出了口气,难怪师娘给予回信上面会有‘不管他’,是这个意思。 国师,实力强大,可有些想法赵玄并不认可,也对。 十几二十岁与活过几百上千年的人相比,精气神总归不同。 年轻人自有朝气。 他认真道:“国师是国师,我是我,他教给我一句话,现在转述给你们。” “遇事不决,遵从本心。” “不再考虑?赵大人,这一步踏出去,想要回头便绝无可能,你还年轻,二十岁未到便到见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何必自寻烦恼。”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另一个修士补上一句:“赵大人可以先考虑,不必急着禀告朝廷,下官随时恭迎。” 人都离开,赵玄走到水井边,赤玉鲤摇头晃脑钻进去,不舍吐出山川龙气,在水里面打了个旋,隐匿回最深处。 静静看着古井,赵玄拿出镇守官印,抚摸上面‘天下为公’四字,眼神逐渐坚定。 提笔,写就文书,附上自地狱后一切相关皇族事情,检查一遍无异样,便盖上官印,直接发往帝都。 也就是这篇文书到来,让原本勉强维持运转,形同一滩死水的帝都,泛起轩然大波。 天,怒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子要杀人 太子东宫。 气氛冷的像冰,群仆战战兢兢,头颅几乎要低到地里去,像一大群鹌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引燃快要压不住的柴火。 张云澈手中攥着加盖镇守官印的文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修长骨节因用力略微发白,彰显其主人的不平静。 怎能平静下来。 皇族,乃大周国族,不论亲疏远近,出生自带爵位,或奉国将军或辅国将军,贵在公卿之上。 可算作站在大周朝廷最顶尖一批人,乃天潢贵胄。 可就是天潢贵胄,竟然被人圈养当做猪狗生子宰杀。 这是把大周朝廷的脸面,把皇族的脸面放在地里踩! 而且,看到宗人府竟然默许甚至暗中助力的字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打心眼里感觉到一股凉意。 什么时候,守护皇族的宗人府,由他们养的一条狗竟然敢反噬主人! 隐瞒得这般好……真是好狗,好狗! 张云澈按耐住杀意,沉默片刻,道:“叫吴九明来见孤。” 平日以我自称,今日罕见用孤,让仆人更加战战兢兢,开口遵命就马不停蹄逃出东宫。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张云澈冰冷刺骨眼神时呆愣下来,便知道自己劝不了太子。 这位殿下,看着为人处事和善,不拘小节,实际上掌管一国生死,自然养成君威。 谓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但凡发怒,莫说是她,就算让皇后亲自来劝也不管用。 死一个吴九明不算什么,令人担忧的是背后之人,他们会怎么想。 各怀心思,在中午时分,宗人府左宗正吴九明被太子召到东宫,这一举动本身不出奇,但镇守的文书传到太子手上时,该看的不该看的人都看过。 吴九明也知道此去必将难以收场,因此在接到传信时,就嘱咐妻儿给他准备了棺材,并将家业托付给同乡,替他照顾妻儿。 怀抱视死如归心态,吴九明看见张云澈,三跪九叩行了大礼。 额头触地,微凉。 太子没叫他起来,他便一直保持姿势,一盏茶一炷香,直到他这把从未修炼过的老骨头忍不住酸痛微微发抖,才听见声音。 “卿在惧怕什么?” 张云澈声音不轻不重,意有所指,吴九明全然当做没听见,只是叩头:“臣有罪。” “罪从何来。” “臣玩忽职守治下不力,有罪。” “呵呵,好一个玩忽职守,好一个左宗正,真是我大周好臣民,到现在还说是治下不力?”张云澈居高临下看他,“你是知道,还是才知道。” 吴九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臣惭愧。” “惭愧?” 咔嚓! 张云澈一脚踹翻吴九明,整个人如暴怒的狮子,磨牙吮血低吼:“隐瞒孤如此久,惭愧就完了?呵呵呵呵,听人说你来的时候准备了棺材,怎么,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意图到你为止?” 吴九明躺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挣扎爬起身,没说话,在原地又跪了下来,还是那一句。 “臣惭愧。” 当真是惭愧? 还是抱着别的想法。 瞧着这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张云澈冷冷的笑了:“你想要博一个好名声,给妻儿换荣华富贵,好啊,好事,孤不是不讲人情的人,与其让卿一人上路太过孤苦,赐就诛你九……十族。” 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父族四是指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儿之子、己之同族;母族三是指母之父、母之母、从母子;妻族二是指岳父、岳母。 这九族再加上学生老师合称为十族。 吴家,在大周是大姓,枝繁叶茂,下面有无数分支分家,总计人口十万余,还是计算在册的。 以现在灭十族的口吻,到最后要杀的人绝对不会少于二十万,说一句彻底灭掉他这一脉都不会过。 诛十族,听到这里,吴九明豁然抬头,眼底满是惊恐。 他已经老了,六十多岁的年纪享受过荣华富贵,死就死,下辈子投胎依旧会是富贵人家。 还可以用自己的命给家里的人换一份前程,只要事情在他这里打住,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往后地位绝对不会比他低。 天下父母心大都如此,那些人也承诺过会保护他妻儿安全,但听到隐藏尸山血海的杀意,他还是怕了。 太子和善,却有逆鳞。 不怒则已,一旦发怒,就像是四年前有人招惹,说诛灭就诛灭,除了十岁以下是砍头而死,十岁以上不论男女全都凌迟刮满三千刀,又在烈日之下暴晒一月…… 想到妻儿同族当然也会被挂在树上,吴九明终于不再惭愧:“殿下,臣有一言,还请殿下思量。” “讲。” “请摒退左右。” 不相干仆役都出去,只有太子妃不离不弃陪伴。 吴九思深吸一口气,“殿下,臣请问大周立国之本是何?”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太祖高皇帝文成武德,于钟山受天命加身,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横扫天下!” “臣再请问,天命……从何而来。” “当然是天……” 张云澈咽下后面字眼,深深看着吴九明,“是他们?” 吴九明不做答。 张云澈疑惑得到解答,难怪,难怪这件事能隐瞒如此之久,就连一向忠心耿耿宗人府也不得不从命。 根本就不是白山派的事情,白山派放在一省之地或许能排得上名号,可放在全国,前百名都排不进去,扯到立国之本,便只有当年转移天命的那批人,自认为在世仙人的三教。 不是所谓门派,三教就是三教。 当年也正是由他们帮助,才让一个穷苦布衣得到修行者承认,得到鬼神盟约,得到各地叛军心悦诚服。 他们才是立国之本,太祖高皇帝,尽管不想承认,事实就是由他们推出来,作为明面上皇帝。 实则…… 不敢再想,再想下去就是不敬祖宗。 同时,也感觉到令别人也感受过的压力,生死全在他人掌握,就算自己作为太子,作为未来储君,依旧不被放在眼里。 莫名,张云澈想到躲避在深宫后院的皇帝,恐怕也是看透这一切,才忍不住避世。 然而理由是理由,事情既然发生,更掩盖不住,事关皇族威严,若不从严从重处理,天底下的人谁还把皇帝当做一回事? 皇族子孙都可以随意杀,太子亲王和皇帝与他们相比又差到哪里? 都是,凡夫俗子。 此风绝不可长。 “张卿之言,令孤恍然大悟,便留你全尸罢。” “传孤令旨,宗人府左宗正吴九明欺君罔上,罪不容诛,即刻交有司论处。” 吴九明拜谢,“臣多谢殿下开恩。”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皇帝的想法 帝都藏不住秘密。 太子发怒,诛灭连同吴九明为首,一共七千八百名官员及三族,总共十七万人。 惹的帝都人心惶惶。 生怕牵扯到自己,一时间六部尚书和各路高官的门几乎被踏平。 搅动一潭死水。 满堂朱紫巷,有一个富丽堂皇的四进宅院,平时不对外开放,周围也罕有人至。 今日,却热闹了起来。 放眼看去,坐满一圈又一圈人,明明是大白天,但脸上都带着面纱与遮蔽面容身形的宝物,只用代号与人交流。 名叫‘无疑’的人敲下旁边小钟,声音荡出去,喧闹地方顿戛然而止,二十四双眼睛齐齐看着他,都安静下来。 “召集诸位议事,是为白山派与化云宗显露牧养一事,诸位有何想法畅所欲言。” “太子起了杀心,明日便会在朝会上诏告天下,定白山派为叛逆,定化云宗为凶贼,已然决心要将两个门派从道统里除名。” “救不得。” “并非要救蠢货,今日议题是商量该如何处理牧群,以张云澈的心思,等闲一点人数瞒不住。” “不如放一个大点的牧群?太子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对事情所知所言仅仅来源于春江府的文书,而春江府的信息来源也只是白山派,将和白山派有关的牧群全消除记忆放出去,此事就能算了结。” “一万八千人,不小的数目,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被询问的蒙面男人冷哼,“又不是我透露消息,提个建议就让担责任,白山派一切归你总揽,现在暴露是不是你也要担责任?” 两人语气针锋相对,有人打圆场:“鄙人觉得,青松并非无道理,太子咄咄逼人,尽管不能造成实际威胁,但要是让其顺着痕迹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我都不敢保证。不如就抛弃一部分人当做全部,让太子寻回脸面,再将剩余的人妥善安置好,不令他们出去乱嚼耳根子,事情就能过去。” “说的轻巧……” “道友,当断则断,莫要太痴迷于痴人数,这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到最后只能得到一场空。” ‘无疑’默然,点点头,同意想法。 再然后,就是谈论搅动这一趟浑水的始作俑者——春江府镇守,赵玄。 众人想法出奇一致,杀。 出言招揽不成,三番五次作对,再让人成长下去说不定又会捅出麻烦,干脆直接轰杀了账。 “不好办。”有人开口:“广阳子是不成器,吃了丹药后却真有天门之力,就这也没能杀掉此人,镇守一城,与散修门派结盟,万宝楼、点苍山、城隍都愿意保,这种人怎么杀?” “此事易尔,调离春江城便是,随便到大周哪个地方,再委派天门修士直接出手轰杀。” “一个不够就两个,绝不能让冒犯吾等大业之人苟活于世。” “可行。” 事情便这么定下,众人各用手段离开。 有个黑衣人连穿过十几道门,不断转换方位,途中换了好几次样貌和衣服,连性别都改了,经过小半个时辰折腾,才来到帝都权力中心。 紫禁城。 大高玄殿,香火弥漫,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从最里面最昏暗的地方传出来,黑衣人不言不语静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诵经声终于停歇,浑厚温和的男声透过白如烟雾的香火,传递出来。 “有何要事报于朕?” 一个朕字,身份透露无疑,只有站在权力最顶端的大周皇帝,才可自称为朕! “陛下,他们今日聚会,微臣亦入席旁听。” 随后,就把之前听到的话一个字不差讲出,大周皇帝听完口吻依旧平静温和:“他们说得对,皇族与凡人并无不同,都是羊群,譬如朕这一脉,不也是生世被困在紫禁城,不得出行,同被圈养有何区别?” “仙人之兮列如麻,哈哈哈,都是看惯人间生死。” 大周皇帝感慨片刻,继续道:“至于赵玄,朕还真听过这名字,好像是几月前才弄了小洞天,如今又不顾生死扯出大事,好好好,忠心可嘉。当赏。” 皇帝一向大方,对于自己人便更加大方。 大都督府的武备堂名义上的山长更是历来由太子任职,皇帝在没做皇帝之前也做过太子,做过武备堂的山长,一来二去,论关系而处,赵玄真就是自家人。 “年轻俊才做春江镇守屈才,就让他做一任佥事都督罢。” “陛下,佥事都督从三品,需要洞府境界,赵镇守并不达标。” “倒也是,国师主管大都督府,朕确实不好随意插手,可人家有功总归要赏点,不能冷落臣下报国之心。” “臣觉得不如让赵镇守仍做春江镇守,加封官职即可。” “加封,倒也可行。” 大周朝廷的官职历经千年演变,已经极为复杂,有职位,有差遣,有品级之分。 例如职位,便是三公九卿六部,又叫做本职,可算作好听的名头,具体不管事情。 差遣,就是实际要做的事情,例如文官,大多上都会有权、知、直、判、暂、镇等字眼,譬如知春江府,就叫做知府。 譬如镇,就是镇守使;安,就是安抚使。 品级为九品十八等官职,春江府主官一样都是五品,看地方大小时间而定分为正从。 加封是品级上做文章,给一个三品的虚官,提升品级用来领俸禄,但实际要做的事情并不看品级,主要是看差遣。 而且也有好处,定下三品虚官开了苗头,往后要重用便是顺理成章,三品官职要配上三品差遣,这才像样。 大周皇帝当即下了口谕,让太监传给太子。 “加赵玄为从三品通议大夫,授银鱼袋,仍镇守春江府,再赐斗牛服一件,金百斤、灵玉千枚。” 太监得了口谕,正准备离开,又被大周皇帝叫住,只听其沉吟了片刻,“告诉太子冬至大朝会,让赵玄也参加。” 太监应声离开,黑衣人从暗角出现,“不到二十岁的三品大员,不说绝无少有,近百年也就这么一位。” “千金市马骨,道理朕明白,总归要给人念想,才能获得人心让人效死力,此为帝王之道。” “陛下此言,微臣不敢听。” “哈?堂堂大将军也会觉得不敢,莫装了,你现在心里指不定在怎么诋毁着我呢。” 面对童年玩伴,大周皇帝笑吟吟地无形象说了很多玩笑话,只是,难以回到过去。 人声渐息,唯有浓厚香火气息围绕在大高玄殿,清风吹散帷幕,如星的灯火中,错落着数不清的神像,一个作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继续诵经。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愈发汹涌的风浪 风浪未息。 太子东宫,张云澈听完奏报,在十七万人数稍稍停留一会儿,然后摇头。 并非怜惜,是觉得杀少。 尽管很不想承认,皇族血脉被圈养被杀,无疑可以做成大案,牵扯进很多人进去。 清洗一批身怀二心之人,留下空位提拔自己人。 但皇帝听到这个消息,让他适可而止。 说莫要惹的民怨沸腾。 民,说得不是贫民,是百姓。 世家大族,官宦门庭,才有资格被称为百姓。 是大周统治辽阔土地基石。 偶尔杀几批不成问题,杀多了,指不定就又会出一个别姓皇帝。 张云澈明白这是现实,最后只得作罢。 “白山派、化云宗、归鹤仙门……共计七家仙人门庭,殿下,事情不好办。” 大理寺卿何无命苦涩劝说:“灭了首犯道统便是,诛连其余六家说不得会搅得天下大乱。” 道统修士,天地之力归于自身,逍遥来去如风,并非像凡人一样无缚鸡之力。 打不过则可以遁走,一旦没有第一时间全部灭门,残余下来的道脉绝对会生出报复心。 不论袭杀官员又或是屠杀平民,修行者总能让朝廷疲于奔命。 大理寺与刑部一致认为对从犯可酌情处理,尽可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太子不满道:“如不从严从重处理,不彻底斩草除根,过几年等松懈他们又固态萌发,罪责谁来担?孤还是你?” “殿下可委派监察御史驻守门派,想来众门派都是愿意的。” 张云澈挑了挑眉,神情古怪起来,明白这就是那五家给他开得价码,说是驻守门派,其实就是投名状。 从今往后,便不再是土皇帝一般人物,门派上下任由朝廷驱使。 不得不说,很诱人。 向来都是修行门派瞧不起朝廷,现在朝廷反制修行门派,倒让张云澈认真思考起来。 或许,可以借由这五个门派为跳板,逐渐蚕食其余门派,将权力收归于一统。 譬如:将监察御史委派至门派做成定例,使朝廷可以明白他们所做任何事情。 思虑一番,张云澈点点头:“何卿所言极是,大周以仁治国,自当施行仁政,便先免去其余五个门派的重罪,以观后教。” 言下之意,白山派与化云宗,非死不可。 大理寺卿点头称是,心中所想总算不负所托。 在昨夜,点苍山的老友给他传递信息,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给白山派定罪,为此特意搭上五颗能延寿百年的金丹。 当然,白山派同样不甘示弱,付出价码更多,只是一条落水狗最大的价值是被杀了吃肉,贸然去救,指不定连自己都要被拉下去。 不如踹上一脚,再救一救其他可以救的人。 另外五家门派,也同样给了不菲价钱,不止于大理寺,但凡能在这件事上说这种话的人,都收到了灵丹宝物。 离开东宫,旁边的刑部侍郎看了他一眼,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目送人离开,张云澈眸光深沉,旁边小太监手里捧着一叠纸,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每张纸都代表一个官员收过谁的礼,替谁办事,要达成何种目的。 朝廷,除了明面上三公六部,在暗地里还有一只谁人也不知道的独属衙门,监听掌管一切。 大到朝廷万里,小至官员今日回家睡了第几房太太,说过什么私家话,第二日都会出现在东宫案头上。 “大伴,孤是否太仁慈。” “殿下宅心仁厚,实为万民之福,百官之福。” 小太监轻巧避开要害,说出些漂亮话。 “滑头。”张云澈笑了笑,端起茶杯饮了口茶, “将网从帝都撒出去。” 小太监呼吸急促起来,手里紧紧握着拂尘,瞬间就明白就这一句话,他,一个无名小太监,将一跃而上成为站在大周顶端之人。 “奴婢当为殿下效死力,粉身碎骨也难报殿下恩惠。” “起来,孤不要你死,安心办差即可。” 小太监三跪九叩退下,旁边的太子妃担忧说道:“殿下,会不会太快了些。” “不快不行,若想在三代内彻底解决祸患,便要知道人心,不只是三座都城,天下群官的心、平民百姓的心,总该要知道他们向着谁,才好决断。” “毕竟,国朝兴废在此一举。” …… …… 帝都的风云,跨越山河万里,由风吹着随江水入城。 赵玄打开文书,看完,嘴角上挑。 从三品通议大夫,斗鱼服,银鱼袋,官职品级上来看,和一省布政使差不了多少。 大半年时间,七品校尉升到从三品,这份资历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亦称得上极为罕见。 “官运亨通啊,赵大人。” 明玉看了几眼文书,和从传送阵一起递过来的官服等物,拍着顾念春肩膀问他:“怎么样,从三品的官羡慕不。” 被拍到伤处,顾念春龇牙咧嘴,却又想起君子不与女子争辩,只得不动声色将肩膀往左移,这才回应:“不羡慕,马骨而已。” 说不羡慕是假,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三品官,熬几年资历再往上提,说不定在四十岁之前就能当上大都督或是三公九卿。 多少人苦读一辈子,皓首穷经考了一场又一场,才勉强混个功名外放做县令,有生之年能以五品官致仕便称得上无憾。 顾念春也才是个举人,距离做七品县令还差好几场考试,万一名落孙山,更加显现出差距。 这话,明玉听了哈哈大笑,直言顾念春是酸溜溜地文人做派。 顾念春,“你懂什么,老赵是揭发皇族血脉一案才得的升官,恐怕还是太子或是陛下亲自提拔,并非出自于大都督府和吏部的手笔。” “镇守是大都督府的官,就算要加封,也该是大都督府派人过来传令,同时镇守官印也会有变化。” “什么意思?” “陛下要改制了。” 大周官制,文官归吏部主管,武官归兵部主管,校尉斩妖等人归大都督府管,各有各升取渠道,谁互相插不进手。 同时皇帝若要伸手,三家便会一起抵制。 皇帝嘛,可以让心爱臣子坐上某个位置,却要按规矩来,由吏部兵部大都督府勘合晋升,私自提拔一个人叫做中旨。 朝廷不会认。 但现在这份旨意,却明目张胆起效,说明一件事,在帝都风云诡谲里,皇帝收回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权利。 想必这份旨意发来时候,已经传遍天下南北,有心之人都可以看见,便都明白,在三条路之外,原本被堵死的通天大道,又可以过人。 且,人烟稀少。 明玉撇了撇嘴,“没啥用,修行才是根本。” “修行者终究少数,和凡俗众人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明玉哦了一声,她不关心这个,来镇守府只想得到准确消息。 “白山派杂碎怎么处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围灭 “由神镇神封两卫围山,只许进不许出,同时昭告天下剥夺白山派、化云宗正统,废除世袭大真人的官位,并驳斥为邪魔外道,人人可得而诛之……” 明玉听完开心地笑,多年仇怨终于有了结果,白山派这两个恶心道统即将灭门,无疑让人欢呼雀跃。 “只怕杀不干净,会死一大批人,但绝对会有人逃出去。” “哼哼,这点无需担心,你忘了我点苍山那位以身化作秘法定位的祖师了?只要有人修行白山派的功法,继承白山派名头,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何况,为了以绝后患,三代祖师也会出手,根本上灭绝。” 三代祖师? 那是千年之前的人物了,到现在是…… “渡劫大圆满,距离飞升只差一线。” 明玉傲然道:“不止于宗门的三代祖师,但凡与点苍山交好的地方,都会请出祖师大能助力。” “这么多人,地方资源够分?” 明玉看了一眼说这话的顾念春,直接了回答:“点苍山不参与分食,还会拿出珍藏宝物按功勋分给与会助力之人。” 顾念春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好大仇怨。” 修行者一旦结仇,当真会是不死不休局面,非得将仇家门派斩尽杀绝,一个血脉都不留下才肯罢休。 想来另外两家,也是这么想得。 “话是这样说,就怕他们提前离开,隐藏在暗处伺机报复。” 顾念春说这话的时候在看赵玄,很明显意思,一切缘由都是由赵大人发掘出来,从哪里看都当得上罪魁祸首四个字,两个门派不得恨之入骨,日思夜想杀之才可去心头大恨。 赵玄没什么情绪,安静翻看书页。 过了一会儿,说道:“今年正月大朝会,过后会有宴席,按规矩到了三品便可带一人进去,你要去否。” 这话是在问顾念春,大朝会的宴席,很不一般,官宦子弟众多,文人墨客雅集,明年科举会试主官更是会在大朝会这天定下。 正好,顾念春明年就要科举。 提前与主官交流,不求透露科举范围,互相之间得个眼缘留下姓名就不可估量了。 顾念春道:“怎么说起这个了,春江城距离帝都上千万里,我和钥匙也一起去了帝都,城里事情交给谁来处理?” 这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赵玄心里有种预感,此去帝都必然会不受控制投入局面,想要回来或许要许久,为了不让春江府大好局面毁于一旦,留下顾念春主理是最好的办法。 但,顾念春不可能一辈子都顶着举人名头作为他的幕僚而存在,哪怕不在正月一起去帝都,明年春夏之交也会要动身前往,那时候春江城同样群龙无首。 无人可用啊。 “你觉得何人可用?” “我也想过,不如就让城隍和王为一同处理事情,双方商量着来,城隍做过礼部尚书,数十年为官经验,管理一府之地自然手到擒来。” “王为是你从云山县带过来的老人,这几月也用心用力,虽然处事圆滑,却可堪大用,除此之外,你也找不到合适人选。” “唔,可行。” 想法算中肯,不过以王为现在官职不可能主管一城,得想办法给人升官,至少也该是知府才压得住场面。 “这事我来办。” 写封奏折递给帝都,本想给王为请一个暂代官职,没想东宫在当天便批复奏折,提拔王为做了同知。 名义上与知府平起平坐。 此后的几天,也算风平浪静,料想中刺杀并没到来,明玉和老道人依旧待在春江城里,一来养伤,二来就是看管好明玉,免得偷偷去宗门战场白送性命。 老道人和点苍山一直有联系,从口中得知,自从两军分别围困化云宗和白山派后,周围大小门派都像闻到血腥味的野狼,不用人去请,纷纷云集到两处战场,透过护山大阵去看人,眼珠子发绿和盯着血食没有区别。 人数众多,倒是出乎了点苍山预料,同时也加快攻破护城大阵的速度。 最多再有半月,两座耗费天地灵才呕心沥血制作的护山大阵就会轰然倒塌破碎。 得到消息,赵玄只有一个想法——真他娘有钱啊! 上百位山河境界,十几个天门,再加上好几个渡劫,如此庞大的一股力量,竟然被阵法挡在外头足足半月,而除了护山大阵,入了山之后更还有各种阵法,有些丧心病狂宗门更是会连布十道大阵。 道统富有,令人瞠目结舌。 “这算什么,白山派在道统名录里面只能算中层偏下,无非勉强苟延残喘。” 明玉感叹:“真正厉害的道统门派,并非只有一座山一片驻地,是整个门派都在小洞天里面,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天地任可逍遥,那种境界人物,才算是有钱。” 说起小洞天,明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当时小洞天之战,最后由赵玄斩杀洞天神灵结束。 按理来说应该是由赵玄获得小洞天主人的传承和小洞天权柄。 岂不是说。 因为没有旁人在,明玉直接询问:“小洞天权柄在你手里?” 赵玄点点头,没什么好隐瞒,旁人不知道,一起经历的人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到底归了谁,也就明玉比较没心没肺,聪明如顾念春在出了小洞天当时就已经知道归属。 “三千里地的小洞天,真了不得。” 小洞天,可称之为小天地,里面自成循环天地,生生不息无穷尽,为开宗立派最好基石。 说句不客气的话,有那么瞬间,明玉都想把小洞天抢过来,当做点苍山支柱。 人之常情。 “最好别让外人知道,维持现状,让诸门一起管理为最好。” 赵玄嗯了一声,对于小洞天他有自己想法,无非现在是实力不济,等到境界再高点,便可着手实施。 与万宝楼合作,联合散修宗门,可算作提前准备。 正好,朝廷给加封官职,恰好又能往前再推一步。 天地生一遭,谁不想做大事业? 只等,破境。 今夜月明星稀,赵玄抬头去看天,在昏暗中,豁然发现一颗异常晦暗的大星。 正明灭不定。 “荧惑……”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荧惑 星辰明灭不定。 晦涩大星本被夜幕遮拦——在他人眼里,几乎观看不见。 太远了,太高了,挂在天际上,寻常人寻常修士,能看见的只有微微亮的一点,借助其他星辰做方位,才能确定下一颗星辰位置。 现如今抬头去看,却能见到其余旁的事物全都隐藏,唯独那颗原本不太明亮的星渐渐的被拉进。 能窥见一角面目。 干裂地上缭绕着赤红色的火焰,也很淡,却并没有火焰燃烧动作,时间在亘古的恒星上静止,如同铺了一张红色地毯,看起来触目惊心极了! 见到星辰真面目瞬间,赵玄心思完全沉浸进去,挡在前头迷雾被拨开,使得瞬间豁然开朗。 人之气象,不该仅限于可看见的山河万里、鸟兽鱼虫,金乌月兔所造就的日月。 星光,也是天地间的一环。 之前为什么没有人可以领悟星辰? 答案此次揭晓,太远了,也太大了! 众人大都以为,星辰就是星辰,不过是挂在天上明亮的一点,和日月一样都是由天地之气化来的虚幻之物,硬要类比,可算作是天地自身气象。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天上星辰之间到底有没有神话中居住的仙人,赵玄不知道,现在却知道莫说是百尺危楼,便是一千尺一万尺都不及双方距离的万一。 且,星辰实体几乎不下万里方圆。 远处看极小,唯有在近处看才觉得大。 周遭一切略有熟悉之感,像是在某个时间见过。 是了,上次从三境突破四境,他也看见了星辰,不过当时是由心感进入,未曾真正得见面目,只是暂借一缕星光,显化出的幻境。 眼下可算作真实。 赵玄就站在这里,气势初时生涩,等到在合适距离和大星已遥遥相望时,陡然运转流畅。 阴阳自洽,不再有拘束。 明悟,这颗星辰便是属于他的气象。 有,也仅有他一人获取。 星辰在天地方位中归属于七政,因其有荧荧如火,方位日新月异使人迷惑之意,故而取名荧惑。 与最重要的日月齐名,代表五行之一,由此可见巍峨之高。 “荧惑啊……” 赵玄往前走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全凭本心,站着往前走这一步,发现自己离大星又近,仿佛一步踏远了万里距离,径直站在星辰的对面。 感受到那炽热、且温暖的火光。 内视自身,在丹田处的气海雪山,最高的灵气山峰上,同样出现了一团火光,由虚幻影子逐渐变得凝实,最后除了大小,几乎和眼前星辰没什么两样。 双方间有紧密的联系,便好像一体两面,互相之间不分彼此。 可随时挥洒,任意驱使。 这,便是他的气象。 想着,伸手一挥,丹田星辰呼吸起来,与面前星辰交相辉映,洒落一地赤红色微光。 微光铺满小半个城池,不消说带来的力量增幅,能够凝实画物,在微光笼罩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房,哪怕小至蚂蚁搬家、人脸上的汗毛,都可以清楚窥见。 细致入微。 这一点,对赵玄来说比别的更加重要。 他修行的是剑道,主杀伐,每一次出剑都要精心计算,而非鲁莽挥动。 见微知著,入微便是独属于剑修的一个境界。 一步算三步,更要计算敌手下一招该怎么应对,万一敌方遁走,或是拉开距离驱使法术,又该如何处理? 以前要很耗费一番精力,但现在,微光笼罩下,一切都能被看见,甚至别人抬手,便都可以预见到下一瞬间要做什么动作。 赵玄不知道别人气象是否也是这样,还是独属于他一人? 天上是人,地上也站着人。 明玉嘴里咀嚼着零食,抬头看天,不止她,在今夜春江城乃至大周很多地方都能看见奇景。 “荧惑守心。” 七政之一的镇星、荧惑、与心宿三者一字连成一条直线,世人认为大凶。 所谓守字,意思并不是守,而是入侵之意。 代表天地心脏的星宿被代表凶残、杀伐的荧惑入侵,相当于有人用箭在你身上捅了一下,无疑是极让人惧怕的事情。 从古至今,一共发生过三十余次荧惑守心,每次都带来了难以言喻的伤痛,距离上一次荧惑守心还在八百年前,根据观星术士们推测,至少还得三百年才会再现,如今怎么忽然就到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也就一晃神功夫,却惊讶发现原本明亮的荧惑星不见了,隐匿在夜幕中,像是从没出现过。 恍然似梦,奇特变化令她差点怀疑刚才似乎是不是做了个梦,才梦见这么离奇的一幕。 但不久后,赵玄前来拜见老道人,令她相信不是梦,但更难接受,仅仅是一个人确认气象,便能于天上遥远星辰相呼应,造成一次人为的萤火守心。 尽管不知道会给世间带来何种变化,但此时此刻,恐怕是就连圣人得知也会惊讶莫名。 变数。 老道人郑重其事为赵玄解惑,并不隐瞒,让自己多年所悟所得关于气象的想法运用全部如实告知,这份待遇,就连亲传弟子怕都没这么好。 “所谓气象,是两个拆开的字眼,一为气,二为象,万物由气而生,本质上同出一源,只因不同造化机遇而身出不同象,莫要只拘泥于一点,天地万物都是气,自然也都是象。” 说到这里,接下来的话就比较晦涩难懂,法不可轻传,并非故意拗口,是非得这么说才能让人理解其中意思。 老道人干脆演示,只见他探出右手,在惊讶眼光中直接气化,作为一缕青烟袅袅升上天际,升到半空,又陡然化作剑气,再是水雾、木石,最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肉体。 “看明白了吗?”老道人笑问。 赵玄茫然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气象在老道人手里简直用出了花,千变万化简直无所不能,不只是单一的气象那么简单,恐怕在里面还夹杂了道术。 这就很难为人,赵玄是剑客,并非皓首穷经的道士,对于道法经典只是粗略了解,向来是够用就行,杀人斩将主要还是靠手中一柄利剑。 “没看明白。” 老道人倒也不嫌弃,又演示了几遍,终于在第七遍。 红色烟雾缭绕,在身前三尺凝结成人形,然后一部跨出,原本地方留存的人影便眨眼换了方位。 “还是挺聪慧的。” ------------ 第一百四十章 秘闻 老道人用手绘了个圆,横空划过一圈,见赵玄理解了,就继续说:“人体自身做小天地,例如这个圆,就是自身的体魄。而人体又身处在大天地里面,你看那些风光日月呀,山川草木,看着是死物,实际上是天地的气象,只是开天辟地之后稳固了下来。” “所以人修行,就是要完善自身的这个圆,使得它自洽,将自己全部也练作气象的一部分,虚虚实实,自身成为一个小天地,如此就生生不息了。” “你现在是见日,往上走,还有洞府,还有山河,现在不能理解是正常,到底境界未到,我却能与你说一说上面的风景。” 老道人想了想,“可曾听过化虹飞升?” 赵玄点头,“听过,仙人之举。” “那就是了,化虹只是表现,实际上是度过九重雷劫后达到飞升之境,整个人精气神稳固,不再拘泥于表象,可彻底化作气象游走天地而不被天地吞并,同时天地之间则还残存自身气象,就能再次恢复而不死。” “唯独,人生于天地间,尽管自身圆满,但寿命依旧有天定,山川会崩裂,河流会干枯,唯独这点无法更改。” 同样听得迷迷糊糊的明玉插嘴问道:“不对啊,圣人们不是活得很久吗,几万年了,没听他们‘死’过……” 最后一段话声音细若蚊呐,显然明心也知道这是何等大逆不道,诽谤诅咒圣人,也就是在春江城这个偏僻地方,也就是老道人是她师长,换另外一个道统人来,说不得就要动手。 圣人开创道统,在后世子弟眼里为最高。 不能有丝毫诋毁。 老道人眼珠子转了转,嘴角向下撇,像是对所谓圣人很不在意,抛出法器画了个圈屏蔽天地,索性也与人讲讲。 “可听过一句话,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这话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意思,三教九流各有各想法,老道便同里面一讲,也莫要与人说是从老道这里听来的,老道可不认。” 说了一顿俏皮话,老道人表情严重,幽幽地道:“圣人就是盗贼,凡人修命百年,修行者飞升之后得三千年寿,尽管很漫长,却终有死去的一天。凡人死后肉体埋与土壤,反哺地方,来年生长草木更加旺盛;修行者死去肉体崩解化作灵气,反哺天地,便让天地更加昌盛,就像借钱,总会有连本带利还出去的一天,否则天地凭什么让你修行?” “但圣人不同,超过三千年之寿,你道他们为什么能活这么长,为什么能够突破天地限制?呵呵,全然是因为盗取了天地灵机,美其名曰合道天地,就是将自身化作气象与天地连接上,源源不断的吸取灵气,如同一只蚂蝗。” 圣人存活于世需要消耗的灵力简直是海量,仅仅一个呼吸,或许便吸取走了山河境界千年才能获取的灵气,而这圣人不止一个,存活时间不止一个呼吸,是几万年! 天地是巨人,身体健壮生生不息,却也耐不得这么吸取灵气而不回报,杀又杀不得圣人,毕竟他们和自己已经长在一起,或者多存续时间,便只好对不是圣人的修行者下手。 “雷劫,也是气象,天地怒火所化,绝不允许再出一位大盗了,因此历年来有无数修行者死在雷霆之下,几乎百位才有一位能够成功飞升,得享三千年寿命。” 这话绝对大逆不道,不止明玉听得呆滞,就连赵玄听罢,脑海思绪也是一团乱麻,他原本只是想了解气象有什么不同,却没想到由此延伸出来的事物竟然牵扯到了圣人,而老道人作为圣人道统一员,竟也在圣人不满。 “你以为圣人所造就结果只是如此,天地灵气越来越少,不止飞升越来越难,修行更被设下重重障碍,在之前圣人还未成圣的时候,可没有心火这种一境三境,灵气充裕可以任意挥洒,百日筑基修行过后就是拨云,见日无非也才第二个境界罢了,飞升之上更还有境界供人探寻。” 听罢秘辛,赵玄讶异道:“见日才是第二个境界?!” 实在不敢想象,到达见日就已经能够掌握气象,得享五百年寿命,而且听话的描述,那时候突破境界似乎并不难,岂不是说只要修行,哪怕再愚笨也能得享五百年寿命。 无疑可以称作修行者盛世,用现在相比,便是凋零得看都不能看了。 现在修行界要讲资质讲天性,更要讲独门修行功法和灵丹妙药,差距一目了然。 说完这些,老道人像是一吐胸中积困,轻描淡写拍拍手,顿觉舒畅。 这种罕为人知的秘辛,本该不跟人说,但明玉不是外人,往后总会知道的,赵玄……老道人承认这小子给了他很大震撼。 越境杀敌暂且不论,单单是今夜气象就招来了七政之一的荧惑,莫说现在,搁在以前修仙很昌盛时候,也才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够星辰呼应,感悟成气象。 而那些记载中的星辰,大多只是籍籍无名杂星,就算这样,也闹出了很大一番事情。 剩下稀少,便是非同凡响的星辰了。 譬如象征着乱世之始的杀破狼三星,从来连番出现,在上一个时代几乎将道统杀得断代,最后是儒教某位圣人出手才压制下去。 之后就是太白星,同样主杀伐,曾经伤过圣人。 荧惑,古籍记载中没有气象,赵玄是他说知道的第一人,根据星主们规律,老道人心头有个猜想。 或许,天地也厌烦了趴在身上吸血的圣人大盗,自身不能动手,便寻找外人治病。 当然,这是浅论,心头隐约想法做不得准。 不过身为星辰气象,但凡了解过一些秘史之人都会关注,除非不用。 可气象生来就是供人使用,空有宝山而不用并非良策。 想来想去,老道人也只得提醒:“尽量少展现星辰气象,对敌驭使雷霆气象便是,除非万不得已。” 赵玄点头称是。 他也有此想法,所谓示敌以弱,藏后手在怀备不测,真正领悟气象跨入见日后,忽的发现原本有隔阂的惊蛰雷霆气象也有新得体会,比不上星辰气象融为一体,也能称得上挥洒自如。 相比之前强上不止一点半点,已经与普通见日差不了多少。 够用。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刺杀 荧惑现世,实际上造成影响比想象中要大。 星辰运行规律,都被道统一位半圣总结,写就一本《周天朴氏星辰历》,相当精准,就连大周朝廷农时节庆都根据这上面来办。 但突如其来的荧惑守心,根本不在星辰历记载中,任凭研究星象之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种大范围的异常星象,仅仅是一位武夫踏入见日境界领悟气象。 没人会往那边想。 但,却可从结果推向导论。 荧惑星现世,洒下星光最重一片地方就是春江府,那一夜,全城都笼罩在微光下。 居住在城里的修行者当即想要探查,却都看不到红色星光里面有什么,回馈唯有静谧炽热。 有人推测,或许是某位宝贝解封,恰好就在春江城,恰好与荧惑星有关,于是便双方呼应,造成了异象。 这说法,信的人不多,更多的人是在想可能为某个专门研习星象的前辈一朝悟道,成功踏入更为精湛境界。 这说法初始只是小范围流传,后来不知道越传越广,惹得周围很多州府修行者纷纷赶到春江城。 妄图能够见前辈一面,不说收自己为弟子,若能讲个一言半语点拨一二,往后便是受用无穷。 这说法也传到了镇守府,赵玄听了,没什么感觉,只是发布命令,修行者观星可以,但不能波及凡俗正常生活,如有违背,必将从严从重处理。 镇守府的话,在之前相信的人不多,遵守也只有春江府依靠市场生存的本地修士。 但经过前几天那一战后,赵玄彻底扬名,硬接天门修行者几招不死,甚至连同人一起越境斩杀了天门修行者,再后面更是说出皇族血脉被圈养炼丹一事,导致白山化云两派灭门。 这种人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极为危险,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为好。 大家底子都不干净,谁没干过几件肮脏事情,同为修行者自然无伤大雅,却耐不住一个较真之人。 为了意气而葬送门派,没人会这么蠢。 于是,春江府居民惊奇发现,城里来了一批打扮高雅的贵人,看着贵气不凡却吃饭住宿彬彬有礼,出手更是大方。 黄金白银不要钱似的撒,一个人花销就能抵得上以往三天,让不少老板啧啧称奇。 直想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最后一切都汇总到赵玄桌案上,令他淡然一笑。 看见他笑了,宗人府的两个修行者也随之陪笑,卑躬屈膝不复之前高傲,原因很简单,就想让赵玄给他们上个折子,说明他们在处理春江城一事上很用心尽力,之所以未见成效全被白山派阻拦。 没办法,前几天看不起赵玄,可以说条件任意提,那是因为脖子上的项圈有主人,他们是代表主人开口。 然而随着朝廷一阵清洗,也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争斗,总之宗人府和皇族有关却隐瞒不报的修行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废去经脉修为,发配给太祖皇帝守陵。 他们两个因为身处春江府暂且逃过一劫,深知大祸临头就想联系上面脱罪,但是…… 谁又会在意自家养的两条狗是什么想法? 死,就死了,再养几只便是。 挣扎多次无果,便想到求赵玄,一切缘由都在年轻镇守身上,只要赵玄能向朝廷说明陈情,到时候他们非但没有过,反而还有大功! 前途生死一手掌控,这是种很奇特的感觉,镇守府吏员几百名个个听从号令,却都没有给赵玄带来这么直观的感觉。 自己还是太年轻。 注视散发袅袅灵气的茶水,赵玄茗了一口,平静道:“凭什么帮你。” 凭什么。 三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各自心里都有数,设身处地去想,原本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对方被弄得复杂到波及性命,能成的算是仇人。 现在仇人要找自己帮忙,赵玄只说出这三个字没把人赶出去已算修养好。 “只要赵大人你能救,自此以后,我兄弟二人命就卖给赵大人,绝不隐瞒背弃,你让我们往东就往东,你让我们杀谁就杀谁,如果不信我们还可以向天地起誓,或是赵大人制定盟约,我们无不遵守。” 这条件说的算情真意切,任由定规则,便是说什么苛刻条件都能应下,说是把命真的卖出去不假,条件也是两人能给出最好。 但,赵玄不需要两人给他做事,镇守府并非收破烂地方,为了苟且性命卖第一次,往后就能卖第二次。 看门的狗都比他们有尊严。 “二位请回吧。” “赵大人!前面是我们兄弟对不住你,但那是有任务在身,不得不为之,现在真心实意想要投身在赵大人门下,不求大人您现在就能原谅……” “多说无益,请回。” 赵玄端起茶,眼神古井无波。 两名修行者面如死灰,在原地呆滞坐了会儿,沮丧起身正准备走,然后就在转身那一刹那—— 漆黑色无光箭头闪电袭出! “动手!” 在箭头后面,赫然是三道夹杂斑驳银色的符箓。 分别为,破、急、镇三字。 其中,破和急两个字自出现的那一刹那就飞入无光箭头,令箭头上镀了两层璀璨白光。 镇字,顾名思义,意为镇定四方。 使人体内灵气迟缓,动作如负千斤巨石。 一快一慢,从箭头飞出符箓附体,再到渐近面门,一个呼吸才过去一半,就算心智能够反应过来,在镇字符箓加持下,身体也反应不过来。 只能死! 于是,他们听见啵得一声。 刺中了!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不敢置信。 箭头中的那地方,竟然是淡淡的微光,恍若云雾不加任何阻拦,最后,无光箭头穿过面门,直接钉在身后墙壁上,造出狭长洞口。 “怎么可能!以实化虚是洞府境界才能掌控之手段,你只是见日,怎么会,不可能会!” 眼见偷袭失策,宗人府修行者狂怒起来,他们知道能够击杀赵玄只有这一刹那,于是他们卑躬屈膝求和,脸面都不要,为的便是完成任务。 谁能想到…… “呵呵呵,妙极了,能躲过追魂箭,那这招你能躲过否!” 另外一个修行者浑身血液逆行,大量灵气淤积,显然是要引爆气海雪山来同归于尽。 赵玄挑了挑眉,铃铛轻响,自身便在引爆前踏入阴阳间隙,再勾连镇守府阵法尽量压下炸裂余波。 同时顺手救下未死的另一个人。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拷问 修行者引爆气海雪山,能够激发出比境界更高的力量,两名宗人府修行者境界一个在见日,一个在洞府。 引爆气海雪山海者是见日,只将将把另一个洞府修行者炸得半死, 姑且算是好事,否则到时候问都不知道找谁问。 自爆气海,并非只是单纯引爆身体,会连同灵魂气运杂七杂八东西一同引爆,为最凶狠的换命手段。 “怎么了?” 会客厅堂倒塌,周围值守人员过来查看,看见赵玄安然无恙后才不再紧张。 “无事,都退下吧。” 看着脚下一片倒塌废墟,赵玄摇了摇头,镇守府阵法到底不太管用,不全力运转见日修行者自爆都能废掉节点。 到了该换的时候,等这件事了,就找阵法大师进行加固,力求山河自爆都能安然无恙。 提着人离开废墟,去了后院,等他到后院的时候,春江城隍得到通讯也同时赶来。 “没事吧?” “没什么事,这两杂种玩阴的,幸好早有警觉,找你来是想知道他脑子里的一些事情。” 春江城隍问道:“那他对你还有用否。没用的话就抽出魂魄,直接搜魂,有用便只能在地狱请人开口。” 赵玄想了想,反正这人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最后都是死,他这人心善,就说:“无用,尽量把记忆事情抽得完整。” 搜魂手段赵玄会用,唯独不太精妙,完整记忆是十份让赵玄来抽魂只能得到两份,春江城隍专攻灵魂之道,最低能抽出六份记忆,可知道事情大概脉络。 得到首肯,城隍搭上其人天灵,猛得往上拽,便抽出一具魂体。 再打开地狱通道塞进去,过了盏茶时间抽出来,便是一团温和白光,和呆滞无神的虚幻魂体。 将白光往上空一抛,便展现出原主记忆,从少年被宗人府选中到修行全过程,全部不差展现出来。 同时也展现出,被私自圈养的皇族宗人到底生活在什么样凄惨境地。 环境暗无天日,每日除了吃便是睡,且里面不管男女,都…… 看着那些事,赵玄眼底已经藏不住怒火,这哪是养人,分明是在养畜生,平民们养牛养羊还得带出去吃草,见天地辽阔,然而圈养在小地方的宗人们,从出生到死亡就那一片院子和一个小房间,以及不知道是自己父辈、还是孙辈的人。 无关血脉,无关身份,实在太违背人伦! “查最近记忆。” 光幕流转,定在一个花园,两人用花园中的阵法与人沟通,那人并没有显露身形,只传出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模糊声音。 听话语,声音的身份叫做‘孙大人’。 除此之外,就只有让他们杀掉赵玄后,逃到何处有何人接引的事情。 “灵泉峡?” “在湖东行省治下,距离春江府两万七千里,为洞庭湖余脉之一。”春江城隍幽幽道。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灵泉峡,就是他们接头的地方?” 春江城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人没死之前是,死了不好说,会想到我们能拷打灵魂问出地点,现在追去也无用,人已经离开,甚至有可能是调虎离山计策。” “两个人刺杀你成了皆大欢喜,没成就把你引出去,只要离开春江城无国运笼罩,想杀人便会简单许多。” 做下大事被人记恨这是必然的,没什么好的办法,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不一定,或许确实是个陷阱,也有可能是表面上接引地方,死了一个人就撤离不太现实,人应该还在。” 春江城隍不解询问:“你要去追?” “不是我,让当地大都督府官员去看。” 在如今的大都督府,赵玄相当于有名气,初出茅庐还没一年就升任成了三品,接连破获好几番大事,不禁简在帝心,又有修行门派支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不陨落,往后必然能够争抢大都督官位。 少年英杰,又是同僚,发文来让探查事情总不好拒绝,不论往后有没有交集,留个好印象总是没错。 因此当赵玄一封文书发过去,镇压湖东行省的指挥使竟然亲自应下,特意派了手下副指挥使,一名山河修士带领两名洞府前去查看。 无巧不成书,正好撞上要离开的接引者。 收到回信,春江城隍挠了挠脑门,“当年刑部行文让指挥使做事,光来回扯皮就花了足足十日,你这才发出去文书,那边就办事捉人,实在让老夫不知道该以何言论。” 不一样,指挥使归大都督府管,刑部名义上丈量天下刑法,实际上只能管地方官府刑罚,与大都督府分数两类,又不想拿好处,便只好扯皮商量。 看罢回信,赵玄若有所思。 抓住的修行者确实是接引者,上面也是孙大人,不过他们却比宗人府修行者了解更多。 尽管仍然不知道面孔、身份,却知道性别。 这位所谓‘孙大人’,是女性,且就供职在帝都。 大周朝廷官员之中男官占了九成,女官只占半成,另外半成是太监。 女官并不出现在朝堂之上,而是王孙贵族与宫廷贵人专用,所担任的官职无非尚宫之类,通常也与太监齐名。 加之身在帝都,想要找到是谁并不算太难。 文书发给帝都,这次虽有回信,但看口吻却是敷衍了事,说是女官归属于皇宫紫禁城,人员升迁自有条例,大都督府无权巡查。 只说注意留意。 “帝都看来不太欢迎你。”春江城隍道。 “春江府一开始也不欢迎我。” 赵玄回答之。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抓到一点苗头,从宗人府修士扯住孙姓女官,那孙姓女官能扯出谁? 总有一日他要顺藤摸瓜,将隐藏在暗处的老鼠全摁死。 让城隍把记忆分离出一份留档,赵玄正打算离开,但却忽然收到湖东行省传信。 才被抓住的接引人,在山河境界的修士看管下,悄无声息死了。 没看见有人出手,没有异常气象,就是在说话的时候忽然咽气,查看尸体,连灵魂都悄然无踪,只留下一具空壳。 然后再过不久,空壳逐渐破碎,变成飞灰,被风一吹就散的到处都是。 显然,那边动手灭口了。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升仙会 “不出所料的事。” 站在后院正中央的赵玄,看着洒落的日光,语气有些感慨。 “从首次遇见始,那些人就很有不把性命当回事的勇气,宗人府自爆殒命,接头之人自愿消除魂魄印记,跟自私自利的修行者截然不同,我在想,他们要么是死士,要么就是有把柄被拽在手里,不得不听从。” 旁边春江城隍检查两遍魂体,赞同的点点头,“老夫倒觉得是死士,修行者生来自由,无人想接受约束,路边野狗都知道不受嗟来之食,修行者就更加傲气,同做官一样,事物为朝廷,命则是自身唯一……老夫搜他魂体,十成记忆只能看出九成,原本以为另外一层是散掉吹去,现在一看……可能是事关某人某物被直接封禁在魂魄的最深处,倒让老夫忽略。” 法光不断运转,魂体自虚幻变得更加淡薄,到最后已经散成一团看不见的烟雾,渺渺无言,唯有几颗稍微明亮的亮星在里面闪烁,城隍摘下亮星,刚查看—— 冥冥之中,虚空中骤然降下道无形韵味。 直接落在城隍头顶,城隍见势不妙遁身离开到远处空旷地方,见韵味紧咬不放,当即冷哼,直接亮出十丈高的法相金身,脚踏地狱关口,虚晃红莲火焰中无数厉鬼幽魂撕心裂肺吼叫,争先恐后扑向降临的韵味。 撕咬、镇压,待到金身变得些许黯淡,无形韵味便也被消磨殆尽。 春江城隍额头紧锁,望着手里完好无损的两颗魂体亮星,沉吟不语,顿了顿,复又做出之前动作。 很快,天地之上又再次降临无形韵味,这次韵味比方才更大更重,已接近于山河修行者全力一击。 “缘来如此……” 再次消磨完韵味,春江城隍语气莫名:“老夫或许知道他背后是谁,没想到几百年过去,竟还在。” “当年老夫做礼部尚书,位列三公九卿,掌管一国之文教、礼仪、祭祀,可称得位高权重,然而并不济事,手底下的人不听老夫言,反而对礼部侍郎心愿诚服,老夫便好奇设下酒局灌醉询问,他们也有意引我进去,就同老夫说了一个议程。” “永生不死。” “不受寿命约束,不受天地意志强移,全凭自身主观,可逍遥无羁存活到世界最尽头,就算世界经历大劫重来也能超脱轮回。” “他们想成圣?” “不是成圣,圣人与天地同在,寿命最尽头便是天地的尽头,天地消亡,也就没有所谓圣人果位,他们要成的是仙,超脱三界六道的真仙。” “因此他们组织,便叫做升仙会,由修行者、掌权者、残存神明、大能转世共同构筑,自上而下且有严厉架构,老夫知道不多,只晓得八位真君之中有一个与他们相关。” “神工百炼真君,方才那股韵味,便很显著带着那真君的气息。” 沉默。 沉默之后,赵玄说了一句不太相干的话:“真君和真君之间,境界差别有多大?” 春江城隍没有立即回答,思索许久,才语焉不详地道:“差别并不大,真君、神君之称呼,便都表明一个意思,他们也与天地存在关系,天地不灭他们不陨落,不死不灭,与无敌有何区别。” “硬要真说境界,大约常态为是渡劫飞升,若是与老夫一样现出神道身,彻底运转积累几千几万年的香火,猜测恐怕就连圣人也能对上两手。” 作为鬼神,祂太知道香火对于神的存在有多重要,改天换地、转身渡死……几乎无所不能! 便也对背后之人‘升仙会’,分外忌惮。 “升仙会,当时老夫了解之时,朝堂之中已经有一半人入了里面,到现在为止过去几百年,没有消亡痕迹,即为发展愈发壮大,说不得大周朝廷上下,已经几乎全是升仙会的人也说不定。” 听到这里,赵玄脑海中不可避免产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皇帝是九五至尊,明面上拥有天地万方,管不住修行者也就罢,现在就连朝廷都归属于升仙会暗中控制,那位常年深居深宫的皇帝,会不会也是…… 似乎,并非无这种可能。 抛弃一切现实问题,升仙,尤其是对不能修行的凡人皇帝来说,区区百年寿命,怎能抵得过长生? 分明,他们是距离长生最近的人。 拥有浩瀚无际的凡俗信仰,每一个生存在大周子民都相信有皇帝存在,吃喝住宿、朝廷官府等,无一不在彰显皇帝统治。 一天所产生的信仰香火,甚至足够直接生造出天门境鬼神,而这种香火,从大周太祖皇帝开始便已经积累了上千年。 用了,恐怕都能立地成圣。 设身处地想一想,不管是身为皇帝一方、还是升仙会一方,都愿意追寻获取这股强大力量。 “莫要想太多,不能将他们看作统一集合,譬如修行界,各自占据山头建立门派,门派之中又有主脉与分脉之分别,各地脉络里面还分真传、杂流弟子,总之各有各想法,不能一概视之为敌。” 就像是刚才,春江城隍触碰真君留下的气息封印,鬼神对于自身气息格外敏感,必然知道此事,但除了装模作用降下无形韵味没有更进一步惩罚。 显然,这位神工百炼真君,也有已身想法。 越来越复杂。 赵玄现在不想知道升仙会到底什么架构,唯独只想知道一点,到底是谁要杀他,以及那位孙姓女官真身到底是谁。 问题答案并不在小人物身上,唯有大人物知道,大人物汇聚最多的地方,便是三座都城之一的帝都。 等到了帝都,一切便见分晓。 “魂魄收起来罢,不必让人活着,送入地狱镇压即是。” 最终还是判定宗人府修行者死刑,魂体先被折腾,抽出记忆后又解散成光点,如今压入地狱,留在世间的便只有一具空壳。 就用空壳去交差,留他刑场上走一遭便是了。 “升仙会、帝都……具体大朝会的日子,只剩下两月余,希望不要太麻烦。” ------------ 第一百四十四 国运与麒麟 两日后,一位姓王的天使持令到来春江府,有两个目的。 一则是宗人府修行者,看见神智全无的空壳也不恼火,笑呵呵交接。 二则,就是给赵玄升官。 并非升品级,是升了差遣。 赵玄能掌控趋势的地方也就春江府一地,三千里山河不大不小,居住在城内还好,可随时调动国运。 离开春江府,其余地方国运可不会听他的话,都有官府或者千户镇守着呢。 除非—— “加封赵某为监察院巡妖御史?” 赵某听完,又看了任命文书,脸色颇为古怪。 且不说监察院是文官官职,最为特殊,历来都是要科举考试考中才能任职,从未有过武夫担任先例。 况且御史中也没有巡妖御史这一官职。 “王老天使。” 赵玄拱了拱手,“任命赵某为御史,是否不太妥当?” 王老天使,也就是宫里出来的老太监,笑呵呵的道:“没什么妥不妥,你我都是为陛下办差,陛下说什么赵大人跟着做就是,哪里有少人敢置喙。” “对了,这次来陛下还给赵大人留了一句话呢。” “微臣……” “不用拘礼,不是口谕就是段话。”王老天使连连摆手。 “做的不错,大都督位置朕给你留着。” 这句话在厅堂里面响起,不得不说做太监真有本事,原本王老天使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听着刺耳,然而这句话说出来,就真有几分真龙天子的语气口吻,言语中充满自傲与掌握天下之气度。 显然,老太监不仅记住话,还记住了当时口吻。 结合身份年纪,这名老太监必然经常伺候皇帝,毫无疑问是亲信,在宫里面甚至能被称作为老祖宗。 这样的人物亲自来传口信,几乎可以算作等同于皇帝亲自降临,就为了承诺一句。 大都督位置给你留着。 赵玄心里平复了三四个呼吸,才稍微平复住心情,皇帝是真龙天子,说出的话一言九鼎,并且在这个修行昌盛的世道,更有着特别意味。 在之前,赵玄只能调动春江府一府的国运,但在这句话过后,却发觉不止于春江府,现如今可以调动的国运已经差不多有半个省份那么大了。 且,似乎不受距离地方限制。 在湖东行省,可以调用湖东半省之力,在淮安路也可以调动一半。 如此说来,赵玄忽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有天子亲口允诺,就算在帝都他也可以调用国运护体。 那可是帝都,天下的中心,所汇聚的人口气运国运简直海量,不说驱使一半,能够获取一成,就可相当于一个行省的国运积累。 不可谓不恐怖。 毫不客气的说,现在的赵玄几乎能算得上大周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并非看官位,是国运! 要知道就连当朝宰相与三公九卿,在帝都也仅仅只能调动百一的气运。 有那么瞬间,赵玄都在想他是不是跟皇帝有什么关系,在之前有此记载能够大范围调用国运者只有两人。 太子、国师。 都是由皇帝赋予之权柄,能赋予自然能够收回,无非也是几句话,一道圣旨的事情。 便不再去想。 老太监来春江城好像也只有这一个目的,传完口信后,婉拒多留几日的想法,当时便急匆匆带人离开。 …… …… 之后许多天,一直风平浪静。 秋日已经接近末尾,天气愈发冷,路上行人都裹着厚厚袍子,生怕钻进去一点风。 唯有一小批人还穿着春夏之际的单薄衣服,大风吹过,衣摆飘扬,飒然等若仙人。 这些都是修行者,经过多天的相处,春江府百姓也见怪不怪了,甚至有那么点时候,也敢开上几句修行者的玩笑话。 修行者听到,跟耳旁风一样没什么情绪,之前还会恼火,但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春江府不止护城大阵被加固,就连国运气息都变得极为浓厚。 浓浓覆盖天际,量变而造成质变,修行者去观察国运已经不要再用大法力窥伺,甚至稍微灵觉高一点的凡人都能看见在云层之上盘旋的赤色麒麟正虎视眈眈盯着人群。 “什么世道,三千里地春江府人口顶多几百万出头,竟然能凝结出气运神兽,这跟国中之国有什么区别?” 有人嘟囔着说,旁边的修行者看了下他,摇摇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请道友指教。” “不敢说指教,只能说人尽皆知的消息。” “你看上头的赤色麒麟,眼神中是不是带着一丝灵智,这便是了,镇守府有感城防大阵不稳固,花费了将近三十万灵玉加固,据说可以抵挡天门修士全力一击。” “抵挡天门修士全力一击!这阵法比我宗门大阵都不差了。” 那人诧异。 “布阵之人是万宝楼特意从宗门里面请来,手段通玄,不仅重新设立阵势,更是巧妙用一道麒麟残魂作为主材,同时炼入阵法与国运,使得散乱气运彻底稳固,也就造出上面国运麒麟。” 麒麟自有神智,由于秉承万中一心的国运而生,自然站在平民这边,对修行者不假辞色,但凡有修行者闹事,无需镇守府出手,国运麒麟当即就会现身咬死那人。 说完,那人猛然打个寒颤,抬头去看,正好看见麒麟也在看他,当场变了脸色,也不管旁边人还想再听,将嘴闭上彻底一言不发了。 这一幕被赵玄尽收眼底,顾念春与明玉等人也在,相比之下,麒麟对他们便和善许多。 “以国运治修行者,倒是个长治久安的法子,不过你就不担心麒麟有朝一日突破枷锁,转而弑主?” 顾念春询问道。 麒麟并非全是瑞兽,有五色五行之吉祥麒麟,也有墨玉凶恶麒麟秉承杀伐出世,这一道麒麟残魂正好就是某位凶恶麒麟血脉子嗣。 因吞噬太多凡人,被轰杀致死,皮肉血脉全被分就做了宝器,唯独残余凶魂留存不能脱手,直至被用作阵法材料。 赵玄看中正是这一股凶气,能够在不在的时候看护好春江城。 至于突破枷锁复苏,既然敢用,又怎么不留反制手段,无数符箓加持,又沟通国运镇压,突破枷锁那一刻,国运便会反噬躯体。 麒麟残魂便将彻底湮灭。 ------------ 第一百四十五 白山派的残余 嘭——! 黄钟在地上敲击,声音沉闷刺耳,连绵回响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黄色波纹,搅动灵气,再次抵挡轰击过来的宝光。 淮水波涛汹涌,浪潮拍岸不绝,在浪潮上赫然站立着一个身穿蓝袍的灿烂神人,手持钢枪,正冷冷盯着浪潮之下想负隅顽抗的人。 “束手就擒,可绕你们一条全尸。” “哈?全尸……你不过是个水里鬼神,竟敢说如此大话!欺我白山派无人了!” 这三个人,一老带着两小,也就是这次逃出白山派被围剿的其中一路,原本有十四个人,路上一直被追堵为杀,最后用遁术逃到淮水时,便只剩下一名山河境界的长老带着两名见日境界真传弟子。 本来逃到淮水边,是因为这段水脉里面水神与白山派有旧,自认为能够暂时寻求庇护。 谁知道水神竟然出尔反尔,不仅恶言相向,还出手偷袭直接贯穿长老的心胸。 该死的阴灵。 真传弟子手持黄钟,死盯住水神,喉咙一口真血蓄势待发,倘若鬼神再来攻,大不了以身献祭宗门秘宝,必要诛杀此僚! 水神俯视黄钟,眼底满是忌惮……与贪婪。 与白山派交往那么多年,祂受过不少供奉,也算半个白山派的人,知道许多内情,如白山派镇派秘宝——先天华气钟! 相传是六天故气时代,一位大能采首山之铜与鬼神残躯练就而成,一旦激发,不仅身在黄钟范围有护体之效,造成的声音更能驱赶、镇压阴灵,后面被白山派祖师寻到,由此构筑成了白山派的护山大阵。 本以为诸多门派围剿,祂身在淮水根本抢不到骨头吃,谁知道天降横福,最有价值的宝物竟活生生来到了领地,简直——天助我也。 等夺取宝物炼化后,必将实力大增,到时候也不用被再困于这三百里水脉分支。 他要一路杀上去,夺取其余淮水分神的神位,重新建立淮水神系,彻底将这万里淮河纳入掌控! “何必负隅顽抗,也罢,看在你我多年关系份上,本神可以不杀你们,更可以送你们走,借用淮河水脉之力,一息便能遁去三千里。” “你们来到淮水绝对逃不出追查,现在也就只有本神能够帮你们。” 水神说得真心实意,不带分毫假。 被捅伤心口的长老感受仍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神力,冷冰冰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得话畜牲都不信。” “先前确实是我的不对,向您赔个不是。” 得了道歉,又感觉到心口神力已被消散,白山派长老终于没再是拒人千里之外,尽管仍在戒备,却是选择相信。 不得不相信。 之前使用遁本已经耗尽了身上所有符箓,当然,他可以凭借自己强横修为耗费精血不要命遁走,大约有三成几率可以逃离。 可跟随的两名弟子一定会死,这是白山派最后骨血了,在逃离宗门之前,脑海中更被封禁了白山派自记载以来的所有秘籍,堪称立派根基! 只要等风波过去,白山派便可以凭借完好无损的秘籍卷土重来,再次屹立于修行之巅! 因此,淮水水神,确是最后依仗,至少两名真传弟子要活下一人! “你想要什么?” “钟!” “不可能,痴心妄想!”还未等长老做回复,年纪稍大的真传弟子便呵斥道:“先天华气钟乃我白山派镇派之宝,历来为宗主持有,岂能假手于人,区区一介鬼神竟敢觊觎大宝……” “华气钟可以给你。” 听到长老的话,真传弟子愣了,回过神来连忙大喝,“师叔!这可是宗门镇派之宝,就这么给予别人,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师!” “你还当我是师叔,就听我的话!” 长老冷着脸呵斥,心中愈发苦涩,他何尝不知道宝物给了想要以后再拿回来便遥遥无期,而且白山派有许多法术都是配合华气钟才能对敌,没有华气钟单凭脑海中的秘籍,白山派就算再次复派也会走得万般艰难。 可再艰难也得走,总归能活下去才有希望,与其三个人拿着宝物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个就活一个,至少至少,让祖师们道统不至绝于他手。 怒骂过后又是苦口婆心劝说,最终那名掌管黄钟的真传弟子不情不愿同意,递给了长老。 长老深吸一口气,强自振作精神,“宝物就在我手中,随时都能给你,但你要先做事将弟子送走。” “可以,只能先送一人。”水神眯起眼睛,波澜嶙峋的水雾笼罩,使人看不真切。 “寻真,你先走,我与寻芝稍后便至。” 寻真,也就是之前掌管黄钟的那名真传弟子,听到这话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复,正想出言把机会让给师弟,却又听见长老这般说。 “我还是戒律堂长老呢!你敢不听我的号令?让你走就走,拖延下去我们一个人都走不了!” 寻真无奈,只得听令。 长老在他身上放了一道法术定吉凶祸福,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等会就来。” 然后对水神说,“先送走寻真,确认无误后自然会把华气钟给你,然后你再送走我二人。” 水神答应,便当场运起法力沟通水脉,在潮汐之上打开一个漩涡,隐约可见到对面是一处偏僻的溪流。 寻真三步一回头走进漩涡,长老闭目,冥冥之中沟通,确认安全后点点头,也不出尔反尔,径直将黄钟抛给了水神。 得到黄钟,水神大喜过望,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儿,已不自觉畅想以后称霸水脉无敌天下的场景。 “好好好,好宝物,好宝贝!”水神笑呵呵道:“白山派的道友如此乐善好施,既然办了一次,不如再办第二次如何?” “将,尔等头颅性命留下,让本神拿去与朝廷交差,不必担心,明年的今日往后忌日,本神会亲自为你们焚香祭拜,永不忘慈恩之大德。” 说着水神狞笑掠过,早就积蓄好法力的钢枪猛然投掷,如流星一般,呼啸着眼看就要取人性命。 长老瞧了这一幕,叹了一口气,面上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往嘴里塞了一颗漆黑丹药。 然后,面旁变得漆黑,身上隐约可见到鳞甲飞快长出。 嘭! 钢枪来的快,去的也快,长老鬼魅般闪身到水神面前,探出手突破重重阻碍,一把拽住水神的喉咙。 “出尔反尔的畜牲!该死!”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追兵! 淮水水脉,波涛汹涌依旧。 被掐住脖子的水神惊恐发现,自身神力竟然被压制! 怎么可能! “嗬嗬…” 长老脸色逐渐变得古怪,像是要长出第二个人来,声音由之前的浑厚到尖细,可拽着水神脖子的手依然稳固。 竭尽全力压住脑中胡思乱想,长老低下头,一字一句道:“再开启漩涡,把寻芝也送走。” 水神虽然出尔反尔,但先前为了取信于人,寻真确实被送到了千里外的偏僻水脉。 本来不该这么麻烦,宗门都被灭绝,镇派秘宝给了就给了,至少水神知根知底,往后等修为上来再打交道,总会有一份老交情在。 谁知道水神在得到黄钟后就迫不及待要动手,等都不愿意等。 都是山河境界,长老被偷袭身受重伤,水神却在水脉中享受加持,双方对比悬殊,只能用丹药弥补差距。 眼见长老变得疯癫、强大,水神心里不免生出懊悔,该死的贪婪心,得到宝物后老老实实把人送走多好,非得想截留杀了这两人,再去把另外一个杀了,拿着三个人的人头去领赏钱。 他承认,人头很值钱,可与自己的命相比就分文不值了。 于是很从心,“道友!上仙!小神这就开门,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则个,黄钟我也不要了!” 说着把黄钟递出来,长老接过黄钟,监督水神开门送走剩下的一个人,然后面对漩涡也不走,残余神智看向南方天际。 吃丹药造成的灵气波动不大不小,在境界低的人眼里很寻常,但在境界高的人眼里便是很明显的信标,现在,他们已经追来。 走不得。 果然,未过多久天边便出现了许多灵气涌动造成的光芒。 五颜六色的华光落下,散成一地风姿卓越的仙人,这群仙人将水神和长老围在一起,法决蓄势待发。 “魔头,你逃不了了!” “把华气钟交出来,再自废灵力,贫道可做主力保你一命!” “不错,只要你束手就擒,饶你一命未尝不可!” “……” 看着众多‘仙人’义正言辞的模样,神智已经彻底被侵蚀的长老嘎嘎怪笑,“没卵子的畜生,想当婊子还立牌坊。” “大胆!” “孽畜!” “污言秽语!” ‘仙人’们出言呵斥,却又无一人率先动手,反倒是各自戒备,不仅提防水神长老,还在费心思意图将自己摘出去,做最后的黄雀而不是螳螂。 先天华气钟在白山派资产里,几乎可以顶得上宗门一半价值。 谁不想要?谁都想要。 气氛诡异沉默下来,只剩下长老嘎嘎怪笑。 然后,钟声猛然响起! 一圈一圈回荡,这些人惊恐发现自身修为被镇压,原本捏在手里蓄势待发的术法更是自行溃散。 手托黄钟,长老如虎入羊群,也不再想要杀谁打谁,见到人就杀,术法灵气任意挥洒,一个人便将十几个人打的接连败退。 “哈哈哈哈哈,来来来……” 眼见人已经彻底疯癫,水神悄然后退,正准备从水中离开,却被一个女修拦住,向他询问起来龙去脉。 水神自然不会说自己把两人都送走了,便说自己得了朝廷号令要拦住长老,那女修士也没见过多少世面,点点头相信了他,说道:“既然有功,不妨再出一次力,你身为本地水神,道场就在脚下,先天华气钟压制你不得多少。” “不知道友想要我做什么。” “聚集河水冲刷华气钟,助我等突破压制。” 水神听得犹豫,思考对自己有无好处,华气钟经过一搅和,绝对落不到自己手上,除非能将人全杀了。 既然拿不到宝物,出再多力也是无用啊,不如收敛省得耗费过多神力被别的鬼神吞并。 “做不到。” 拒绝干脆,那女修听到目光动了动,语气威胁道:“尊神仔细思考为妙,莫要与妖魔鬼道混为一体,百年修行不易,思量再思量。” 这句话便是毫无争议的威胁,搁在之前,一个或两个人在,水神全然不惧,但是十几个人全都虎视眈眈,话语就格外有分量。 水神叹息了一声,早知道这样就不起贪心了,不仅宝物没得到,还被抓壮丁得埋怨,何苦来哉。 威胁后,女修又说道:“等诛杀此魔头,尊神的功绩我等必然不会忘。”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能怎么办,水神回到水脉上,高举钢枪,空气中便弥漫满了水气,水汽再澎湃,横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全新河流。 女修出手助力,往河流里面放了一粒不一样的水滴,瞬间,河流颜色由清转成昏黄,变得粘稠无比。 “这…是弱水!” 水神感知大喜,有了弱水加持他的实力无疑再上一个层次,便不再藏着掖着,大吼一声,身后水脉彻底被抽出来,只留下浅浅一层勉强盖住水生鱼类。 天河成一片,直接冲刷向长老! 铛铛铛! 钟鸣不断回响,然而既要在水流冲刷保持不断,又要镇压其余修行者,终究力有所不逮,神志恍惚的长老也不清楚到底看重什么,干脆放开对其他修行者压制,直接手托黄钟逆流而上,掠向水神。 修行者们见到,没有第一时间帮忙,而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确认不会出幺蛾之后才接连过去。 “无须和魔头讲道理,一同出手。” 于是,长老并没有冲到水神面前,在距离三步时候,身体已经被牢牢控制,灵气运转的紧要关节则被下了无数封印,只剩下头颅还可以活动。 先天华气钟落在一边,众人眼睛都盯着,个个蠢蠢欲动,又不敢第一个拿。 怎么分。 “小神有个想法。” 水神却忽然发言:“诸位都想要,但宝贝只有一个不能人人圆满,不如按价卖掉,分得灵玉资源补偿给其他人。” “这倒是个这倒不错法子,点苍山同意了。” “子虚道派也同意。” 见众人都同意了,水神趁热打铁:“小神愿意以五十万灵玉购买之。” 众人没说话,俱都在思考,虽然都是名门大派,但灵玉乃是宗门资产,他们无权支用。 思来想去目前确实出不得更高的价值。 然而,一道沉稳女声出价,更加令人震惊。 “一百万灵玉,我要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寻真 群山寂静,簇拥一条蜿蜒溪流穿膛而过。 寻真跌跌撞撞扑出水面,浑身湿漉漉,身上挂着水草,已经没有仙家弟子的做派。 看着陌生环境,迷茫了。 该何去何从? 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三天三夜,他没有等到师弟与师叔。 正万念俱灰要离开时候,有人却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就是寻真?” 马蹄踏过荒草,卷起一大片尘烟,十几骑长满墨色鳞片的骏马罗列两边,身上缭绕褐红色气息。 骏马的主人,是十几名身穿墨色铠甲,手握钢枪,腰挎战刀、背着弓箭的兵士。 从身上散发的气息来看,竟然没有一个低于拨云境界。 这是一群军队中的修行者。 比其余骏马更高大的墨色战马向前散步,走到正在戒备的寻真面前,战马之上托着一个身披玄甲的壮汉,声音嗡声嗡气,刚才那句话也正是他说的。 壮汉居高临下、俯视在十几天之前还是‘道统名门’的‘仙家子弟’,眼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复杂。 虽如此,寻真却能看出这情绪是什么。 壮汉在幸灾乐祸,见到比自己地位高的仙家沦落到比自己都不如,这种满足感,很少有,极易让人快乐。 寻真木着脸:“尔等是何人?” 他没有问是敌是友这种蠢问题,围而不杀,显然是有事情要让他做,或者说是他有价值能提供给背后之人。 否则不会派这么大阵仗来。 用修行者做士兵,显然背后之人在无声的彰显地位实力,既然四下无着落,不妨试试。 思绪这么想,身体紧绷,手里握着本命法器,想着要是待会谈不拢,就悍然出手,决不让宗门脸面在自己手上蒙羞。 见寻真没说话,壮汉皱了皱眉,运气虎豹雷音,低声吼道:“你就是寻真?” “贫道就是寻真。” 壮汉嗯了一声,“既然你就是,那跟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 “当然是去见贵人。” 提及贵人两个字的时候,壮汉眼里阐述不一样的光,粗狂的脸上满是敬佩二字,显然那位贵人在这十几位修行者的心里,很得敬佩。 寻真听了,没有动作,很直接了当说。 “让贵人在此处见面便是。” 谁知这句话说出来,当即惹的十几名士兵大怒:“你不过区区一个亡宗之奴,游荡的孤魂野鬼,也敢说大话让我家贵人过来见你?” 说着就要动手。 寻真却冷笑:“天下是道统的天下,修行者有八成出自于道统,另外两层中有一成是散修,剩下一成才归属周朝廷,看你们身上的气息,应该是修炼了沙场血气,身上墨色铠甲带有西北边塞风格,你们那位贵人,要么是一位边塞将军,要么就是镇守边关的侯王。” “大将调兵需要兵符,需要兵部调令,豢养家丁最多不会超过十名,且都会安排不俗的职务,你们自成一个小队,想来也不属于将军,那便只有镇守边关的王侯。” “如今镇守边疆,有四大王侯,不管你们归属于哪一家,想你们来之前都对下了命令。” “……嘿,百将,这小子不傻。” 有士兵嘿嘿笑道。 道统弟子没有傻的,只是常年修道,并不经历过多少人情,略写的纯真了一点,这近月的围城,经历过宗门灭绝,留下的人已经优中选优,就算还抱有一些不切实的幻想,也只是想着宗门以后还会复兴,自己将会成为中兴祖师。 对于自身处境,他们异常清晰。 寻真很清楚自身价值,他相信别人也知道,白山派费尽心思送出来的弟子,承担着所有希望。 在有心人眼里,便是难以多得的宝物。 “既然道长知道贵人身份,便也知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能找到你,其他人同样也能找到你,事不宜迟,若是道长还想要复兴门派,最好跟着在下走。” 寻真询问:“我师弟也在贵人那里?” “不在。”壮汉摇了摇头,“我们奉命来只有道长一人,并没有其余人的位置,想来是被另外的人接走了。” 另外的人接走? 寻真若有所思,原地望着河水看了一会儿,恍然回神,“请带路吧。” 两个时辰后,在一个偏僻的山坳,方圆百里无人,穿过用藤蔓遮住的幻境,走进去却能发现另外一方天地,豁然可以见到一个占地广阔的府邸,金瓦朱墙,雕龙画凤,府邸外兵士排列成一行,军容整齐如同一人,侍女进进出出,容貌身材艳丽,每一个人都能堪称绝色美人。 尤其是她们穿的衣服,轻纱般的薄如纸,在烛火照耀下,分外诱人。 这出行这排场,可以堪称人间富贵极限。 寻真见过许多仙家出行,逍遥自在御风九霄,但这么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富贵气息,属实第一次见。 一场宴会在正殿召开。 菜品琳琅满目,不乏有许多菜富含灵气,稍微闻一闻便神清气爽,在大殿的正中央,最上头的位置,赫然立着一道帷幕,后面是一个王座,上面坐着一个人影,在烛火照耀能看见模糊影子。 “寒舍简陋,比不得仙家贵地,道长莫要怪罪。” 寻真回应:“在下不过一介无家野犬,能存活于世已是大幸,万万没有苛责的道理。” 临了,补上一句。 “王府富贵,令人神往。” 话不用说太多,总之在听完这句话,人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穿过帷幕,手中举着酒杯大笑:“既然欢喜,便请道长多暂住几日,小王也好随时请教。” 自称小王,身穿大红色团龙袍,透过帷幕去看椅子,赫然也是一把龙椅。 龙,除了天生地养的妖物和修行者之外,也就只有大周皇族能够使用,赐下,平常人若无恩赐用了,毫不留情直接论罪。 何况是如此多的龙纹图样,如此宽大豪气的排场,让修行者甘愿做仆役,也就只有世代富贵才可以做到。 面前这人,便是镇守西南边塞的世袭异姓王爵——寒城王,东方奕!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东方 殿堂里回荡大笑。 推杯换盏酒正酣,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与贵不可言的王侯对坐,互相谈天说地,越说越欢喜,恨不得当场结拜为异性兄弟。 至于话里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实意在,谁知道呢? 逢场作戏而已。 再次饮下一杯酒,寻真的脸上已经带了些酡红,他虚着眼睛,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不经意的问道:“不知道王爷是怎么知道贫道的位置。” 此事很关键。 长老带着他们两人去淮水是临时起义,淮水水神传送也是临时起意,根本不可能还有另外人知道,但是偏偏就让人得知。 要么是淮水水神吐露,要么就是有大神通者算出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亲自杀他灭口,反而叫其他人过去。 东方奕,“仙师莫要追问,小王答应了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否则要吃瓜落,不过还请仙师放心,小王与仙师一见如故,绝不会有加害想法。” 最后一句话,寻真不信,什么一见如故,都是屁话。 想要的还不是他脑袋里的东西。 刚才谈论东方奕旁敲侧击询问他知道多少东西,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寻真也和对方一样,什么话都说,就是不落在实惠上。 进行到夜深,原本一脸醉醺醺的东方奕坐直了,忽然道:“长老死了。” 听闻消息,寻真放下酒杯,沉默看着东方奕。 说实话,并不很意外。 当天晚上他还是独自一人时候,就知道已经出现了意外,三天还没有消息,也没有回应,发出去的信息如泥流石沉大海。 或许,自己是白山派唯一的火种了…… 他这么想着。 “先天华气钟在我们手里。”东方奕补了一句。 寻真面皮不动声色,心里波涛翻涌,‘我们’一词,可不是说东方奕作为王爷和部下侍女们,这些人是下人,不够格。 能和异姓王相提并论,身份无疑对等,同时也在向他说明,背后不只是东方奕,更是有更多的人可以做依靠,庇护一个丧家之犬不成问题。 “王爷想要什么?” 提及华气钟,肯定不是白送,必然会有一系列要求,寻真在想,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可以答应下来。 东方奕挑起眉头,“不是本王想要什么,而是你,道长想要什么,能给什么。” 寻真默了一瞬,随即木然道:“贫道境界低微,你们看中不会是贫道境界,那就是存在贫道脑海里的知识,我白山派千年之积累。” “道长聪慧。”东方奕面色忽然有些微妙起来:“其实道长不必在心里把我们想的坏,虽然此举是有过趁火打劫,但道长想一想,知识存在一人脑海终究不安,若是生出意外白山派最后的念想就没,如何不令人惋惜。” “传扬出去,每多一人学习,便相当于你白山派多招收了弟子,百人学习就是百名弟子,长此以往,如何不算作重新复兴?” “王爷在诡辩。”寻真摇了摇头:“贫道困乏了,先行告退。” 人离开,东方奕便收起笑意,脸色冷冰冰像铁铸般。 走回王座,原来也是一片幻境,穿过去,又能看见座高大房子,与其与金碧辉煌殿堂不同,这间房子异常阴森,上面刻画了数不清的符文,在房屋最上头,更有一只镇兽狴犴像。 龙与猛虎生狴犴,身形似虎,生好诉讼,代表公正、严明、刚正不阿,能辨是非,秉公执法,官衙门前、监狱门头都有其形象,因此监狱又有“虎头牢”之称。 显然,这是牢狱。 进去里面一片昏暗,没有点灯,唯有墙角符箓在闪烁微黄光芒,来到一座监牢,里面用铁链绑着人,样貌和眉眼都很年轻,寻真来看,必然就会认出这人就是他三日未见的师弟寻芝。 现在的寻芝,浑身皮肉开绽,贴着数不清的邪门符箓,身上被六十六根钢钉固定,不断突出淡红色的光芒。 有个枯瘦老人站在暗影里面,看见东方奕沙哑开口:“你来做什么。” “来得到想要的东西。” “再过几日。” “再过几日?”东方奕歪头,直勾勾盯着枯瘦老人,眼睛凶狠的像一匹狼:“刚抓到的时候,你说一天功成,现在三天了又说再过几日,明日复明日,是想等到本王死了再取出来?” 枯瘦老人辩解:“白山派封印触及灵魂,不是依附在某一地方,是散布在整个魂体,一旦强行取出便会让魂魄散尽,不能急躁。” “听说你又抓到了一人,既然已经有两人了,老头子倒可以勉强一试。” 东方奕冷哼:“不必,再让你试下去两个人都死了耽误本王大计。” “那你说如何。” “与往常一样,收服即可。” “刻下灵魂烙印会损及根本,相当于重新造了个人,记忆道法都会损伤,脑海里的秘籍更是不会存在,你确定?” “本王如何处事不用你置喙。” 枯瘦老人点头,没再说话,知道东方奕一旦下定了决心十匹马也拉不回来,转身有条不紊去准备仪轨,重新再造魂魄。 看着寻芝神情从抗拒变得平静,再看向自己又生出狂热,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东方奕则忍不住心潮澎湃。 等魂魄练成,用傀儡寻芝促使寻真合作,旁敲侧击得到先天华气钟使用法子。 有了先天华气钟,就能补上一直以来的缺陷,彻底实现家族理想。 边疆苦寒,若非实在脱离不得,谁愿意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说到底还是不公。 当年夺龙时因轻信小人之言棋差一招,使得东方家在边境待了整整千年,后世子弟从来没有踏出边境地方一步,除了风沙就是一望无际的黄土。 烟雨江南、长安落日只在书上能见。 凭什么那人子孙后代享受世间繁华,对天下掌控为所欲为,说灭门派就灭门派,都是从一个地方获得起家资本,谁也不差谁,安能甘心? 于是,作为家族近千年来最富有才情之人,早早的继承王位,也继承了祖先未尽之志。 东方奕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无非两个字——夺龙!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雪 淮水边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等白山派与化云宗灭亡的消息传到春江府,已落下冬季的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鹅毛般的雪花四处飞落,积累自地上、屋檐,深的能吞没一只脚。 到处一片银装素裹。 没人会觉得大雪不好,瑞雪兆丰年嘛。 大雪冻杀土壤里面的虫卵,开春后雪又化成水滋养土地,来年便是好收成。 尽管春江府并不缺水。 但这场雪也并非只下了春江府一个地方,直接覆盖五个省份,有些地方多年未见雨雪,更是高兴得敲锣打鼓,相比之下,春江府显得格外安静。 除了多了书生学子对雪吟诗,到也没什么不同。 事情照旧。 镇守府里面,顾念春迎着大雪走进来,抖了抖肩膀上的雪,“出事了。” “什么事?” 赵玄在看书,闻言抬起头询问,顾念春从怀里掏出一本通文,“喏,找你的。” 找我? 接过通文一看,首先浮上心头的是疑惑。 寒城王好像与他并无关系,怎么莫名其妙发了通告,内容不难理解,就是说这次大朝会对方也要去,路上正好顺路,干脆一起同行。 “寒城王……发配边疆的那一家?” “额,也不能说是发配边疆,太祖皇帝念他们忠良,许诺永镇边疆。” “哈哈哈哈,忠良?有意思。”赵玄笑了,寒城王之前做过什么事情或许史家没有过多记载,毕竟成王败寇,但大都督府却事无巨细记载得清清楚楚。 每一桩每一件都堪称死罪,但偏偏又不能杀,索性打发的远远,全当做眼不见心不烦。 这种人物,在官场上向来不受待见,没有官员敢与他们明面交好,他们也知道因此也不在明面上结交官员。 生怕被抓到把柄。 但现在去大朝会路上,偏偏会路过春江城,偏偏又找赵玄要求同路,并且发下来通告,代表含义便格外有意思。 赵玄现在身份官场上归属于皇帝一脉,三品官职就是由皇帝提拔而来,寒城王与皇帝一脉则生来就不对付…… “素不相干的人,你替我传个话,就是说我没空。” “没空?” 顾念春想了想,“这理由不太好,若是说没空的话,就是你约的其他人同行,到时候寒城王肯定会问是谁。” “啧,那就随便编个理由替我回绝。” 赵玄无所谓道,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在现在的官场泥潭上,他也很不受待见,譬如三公九卿他招惹大部分,就连宗人府这种独立于外的朝廷机构也在他手上吃瘪。 不说庙堂之高,只说是在地方。 春江府的府衙机构也被他架空,文官政府根本不管事,或者说是管不了事,百姓有问题都来镇守府,除了名义,已经事实上甚至统一了春江府,破除太祖定下的三权分置。 即,治权、兵权、神权。 超然一世的城隍都被拿捏在手里,在春江府的三千里江山,赵玄说话比皇帝都管用。 长此以往,说不定真能独立出来。 于是看出这些苗头的人,暗地里都叫赵玄是春江王。 其意嘛,无非就是夸大威胁。 但,自从报上宗人府之后,朝廷越发觉得赵玄不讲规矩,可在朝廷之上,还有名义上统治天下万方的皇帝。 派出自己的侍卫太监过来宣旨,无疑便是向其他人宣布,赵玄是皇帝中意的人。 算是站了队。 甚至在之前太监要走的时候,暗里还透露出一个意思,你赵玄,要是做的好,真做出成绩了,把春江府三千里全分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赵玄虽然做官没多久,现在却是知道地位超人特殊,三公九卿、什么王侯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但是事不随人愿,尽管赵玄不愿意与人交会,寒城王东方奕却死皮赖脸凑过来,说哪怕不能以后同行,这几天总算是无事吧。 既然无事情,又是同朝为官,互相之间拜会也是在理所当然。 没办法,人都凑到眼前,王爵地位超然,又没被定罪,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是,在落雪的下午,天上还有一抹残阳,东方奕的车队入了城。 任谁见了都会说一句:好大的排场! 积雪很厚,按理来说车驾行动不便,但是东方奕却让二十名修行者在前方前开路,使用法术推开积雪,法光璀璨,让很多人目不暇接。 在这之后,是各种仪仗车队,琳琅满目打着各种旗帜不下三百之数,再往后就是各色美人,个个身着华贵,却不用做仪仗,而是由她们抬着步撵,脚下乘着云雾,飘在空中。 远远看去,就像是仙神乘车而至,跟随一地仙女。 “这鸟厮好大的排场。” 啸风趴在屋檐上,对着下面人说道:“你确定他真的只是郡王,不是亲王什么的?” 啸风这些天读过很多书,说话间不再粗鲁,反倒生出书卷气,按顾念春的说法,就是已经有资格考入白鹿洞书院做同窗。 赵玄等人没有去迎接,任凭寒城王唱独角戏,听见啸风疑问,解释道:“寒城王到底是争夺过龙味的人,位格高,虽然只是被封了郡王爵位,但一切全按照亲王来的,在大周里面算是唯二。” 另外一人是谁? 便是那位不世出的妖族王爵。 几人说话的功夫,外面的门忽然被敲响,仆人过来询问。 “大人,屋外有客求见,自称日出东方。” 日出东方……寒城王的姓氏可不就是东方二字。 原来人并没有在车架里面,反倒是先甩开一步,独自来到镇守府。 还真是……挺给面子。 人都已经上门,再不见就是结仇,赵玄无奈,只得请人过来。 东方奕今日穿了一身素白色的衣服,配上腰间玉带,手持一柄折扇,行走间顾盼生姿,有一副贵公子气度。 踏雪过来,站定了,看见赵玄等人眨了眨眼,不懂多说便是弯腰行礼。 “小可东方奕,不请自来,还请诸位恕罪。” 赵玄无所谓开口,虚扶了一下人:“寒城王大驾光临,赵某有失远迎。” ------------ 第一百五十章 来访 “啊,原来阁下就是名满天下的少年英杰,赵玄赵大人,小可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东方奕再次拱手,眼光中满含真诚,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将人捧得高高的,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 赵玄挑了挑眉,不知怎么的,尽管面前这人举止彬彬有礼,但骨子里却透露出一丝傲慢,像是在演戏,演一副礼贤下士模样。 这猜测很没有由来,但就是赵玄的直觉,自从正式稳固见日后,赵玄平时的战斗直觉便变得神异起来,经常能无端感知到人或者事物的好坏。 看见东方奕的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虎,笑面老虎。 更何况,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赵玄摆了摆手,“王爷此言抬举了。” 东方奕微笑,很是说了几句美言,然后左顾右盼:“这位想必就是堪比武侯在世的顾念春顾先生” 顾念春心想: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名头? 双方客套过,把人引进正堂,看座,奉茶。 然后问东方奕什么时候走。 东方奕微笑:“小王世居边陲之地,从未看过如此般的大雪,一时心生神往,想多住几日,这帮叨扰还请赵大人莫要见外。” 言下之意,就是要待很久,猜不出东方奕什么心态,赵玄点点头没说什么,自顾自喝茶。 气氛一时很冷。 途中东方奕也想找个话头说,然而都被不咸不淡应付过去,似乎他终于发现镇守大人对他并不友好。 于是他很诚恳的说:“小王哪里做的不对,让赵兄不喜悦。” 赵玄没说话,啸风却适当出言:“我家大人一向都是这个脾性,对人对事都如此。” 气氛再次冷静。 最终,东方奕在喝了四杯茶后,还是忍不住透露目的——他要加入万宝楼盟约。 “小王在之前便了解到赵兄举措,不由得惊为天人,以万宝楼作为架构,规范各地摊位,一一定下章程,将混乱的修行集市变得和凡人一样有序,真乃大才。” “因此心向往之,不瞒赵兄知道,寒城因为地处偏远,虽然有不少修行者在,但都自成一派混乱不堪,就连万宝楼也不在那边扎根,小王一直想规范当地却苦于没有办法,便想请赵兄给个薄面。” 万宝楼盟约定下,除了当时那几十家修行门派和地方外,也能根据情况增添地方,东方奕要加入无可厚非,毕竟是个赚钱的门路。 赵玄也没说拒绝,只说要多名执事一同商议,自己一人做不得准。 说着,忽然明玉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赵玄,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看看屋里的人,不由分说拉着赵玄离开到外面,郑重其事道:“我看见白山派的人了。” “白山派?” 赵玄抿了抿嘴,不要说现在白山派最恨的人是谁,必然是他赵玄无疑,但凡出现在春江府,要做什么含义不言而喻。 “在何地?” 说这话的时候,赵玄言语中透露出很大杀气,向来信奉斩草除根的他自然不可能无视危险,既然白山派还敢派人来送死,满足便是。 老道人在养伤还没走,万宝楼主人也在城里,加上新布置的大阵,就算是天门修士来也得殒命当场。 “在那个王爷的车队里面。” “你确定?” “这我骗你做什么。” 明玉白了他一眼。 赵玄收敛起杀气,转而思考起来,白山派出现在春江城任何一个地方,他都不奇怪,唯一奇怪就是怎么会出现在东方奕车队里面。 要么是不小心混入进去,要么就是……同流合污。 是哪点赵玄管不着,灭绝白山派才是重点。 心念一动,春江城隍化身而来,听完吩咐点点头去捉拿白山派的人。 赵玄在外面又和明玉谈了会儿,然后回转去堂里,直言不讳道:“王爷与白山派什么关系。” 说罢目光便看着东方奕,眼神炯炯,像是要把皮都剥了一样。 东方奕愣住,“什么白山派的人,不是朝廷钦犯吗?小王奉公守法怎么会与朝廷钦犯有交集。” 屋里的人一同沉默,对于奉公守法四字,别看脸面上说的再好,确实打心眼底的不信。 就看车队的那些气派,这是奉公守法能做出来的事情? 要知道大周王爵的俸禄一年也才两千枚灵玉,除此之外还不能拥有灵石矿脉,万万养不起修行人和那么大排场。 就要这么瞬息的时间里,气氛陡然变得尴尬,东方奕也察觉到失语,脸色微微涨红,“小王敢保证,绝对没有与朝廷钦犯有关系,倘若赵兄怀疑,可尽管搜查,小王绝无怨言。” 赵玄在等,等城隍抓到人回来。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春江城隍提着两个人回来,尽管做了伪装,身上确实穿着代表白山派的服饰,两个人都是女子,谈话间倒也配合,说什么就答什么。 她们说,这次来是想刺杀东方奕。 还咬牙切齿的看着东方奕,眼神凶狠,恨不得扒皮拆骨吞下去。 这……有意思。 东方奕叹了口气,很快说起缘由,无非是意外与白山派结仇,撞破了一桩阴谋,于是白山派处心积虑要杀人。 说话有理有据,有几分可信度,而且这两个女的也供认不讳,赵雪问他们有没有要找自己麻烦的心思,却见他们回答道。 “一码归一码,我们两个境界低,找不得你麻烦杀你无异于飞蛾扑火,反倒杀这个逆贼还有几份希望。” 挺务实。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春江城地位特殊,赵玄也特殊,何况这两个白山派的人出现的太过巧合,就像是特意安排好的一样。 为了稳妥起见,赵玄并没有第一时间斩杀两人,是让春江城隍先行询问,去灵魂地狱里面走一遭再说。 果不其然,春江城隍在地狱拷问,遇到两人的灵魂上有异样,就像是在原本的皮肤上披了一件新的衣服,然后由人刻画成这个样子。 听完消息,赵玄挑了挑眉:“又是在灵魂上做文章?”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灵魂法 这件事情,赵玄觉得蹊跷,偏偏不正不倚,恰好来了就发现,意图过于明显。 颇有种拖人下水的即视感。 不过,看出灵魂有异样,剥开外衣,内在维系却由一道法印直接湮灭,人……当场死去。 “从术法痕迹上看,像是地府法门。” 春天城隍收拢残存的法印,崩解符文,从里面抽出一道淡灰色轻烟。 “地府造鬼阴兵差,会收拢魂魄合在一起,给穿上件衣服发下武器,便算是造成了鬼差,一旦脱下衣服,鬼差没有拘束魂体,将直接破碎。” 又和地府扯上关系? 不,不一定是地府,可能是某位学习地府术法的人造成,地府手段不会这么粗糙。 将烟气凝聚在一起,借由风雪捏造出外壳,后一推动,由风雪造出来的人偶竟真活了过来。 维持短短三息,没等睁眼看这世界直接崩解。 春江城隍啧啧称奇,接连夸赞手段可以,要是能抛弃还需要停留原主魂魄内在,几乎相当于重新塑造出一个人。 造化成人……了不得。 雪花飞舞,春江城隍展现日益精湛的法术,以不可思议的伟力,强行留住那一抹烟气,然后再次借雪花,将魂魄塑造出来。 两人合成一人,说话重重叠叠,虚幻又难以琢磨。 “哈,从结果推断术法过程确实太勉强,给老夫时间或许能推出大概,可惜这魂魄散的太快留不住,只得这模样了,现在你大概可以问三个问题。” 赵玄目光微动,风声带出第一个问题。 谁在你们魂魄上重新造了一人? “不知道。” 声音空洞,一问三不知,幸好赵玄很有耐心,第三个问题得到回应。 “东方奕与你们有何关系?” 提及东方奕时,雪花面孔忽地抬起,分明是一片模糊的五官,却清晰透露出仇恨。 “负心郎!” 字字泣血尖叫,魂魄终于彻底磨灭,雪人化出雪花崩解一地,留下话语余韵在回荡。 “寒城王世代反骨。”城隍道。 祂往里面看眼,屏障距离自然拦不住鬼神目光,便看见东方奕和顾念春几人谈论得正开心,称得上其乐融融。 不过,以多年毒辣眼光来看,便轻易看穿底线,到底年轻藏不住城府,说话做事虽竭力交好,仍不自觉透露出目空一切的高傲气息。 赵玄失笑:“这话说说就罢了,不要外传。” 春江城隍也笑了:“人尽皆知的事情,无非看破不说破。” “当年和太祖皇帝同出一地,算得上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草蟒,最终因为错信于人,反倒弄丢了唾手可及的位置,一场大战赔光老本,带着残余部下远遁边疆,他那王位说是朝廷给封,倒不如说是自己取得。” “万里山河,一朝散尽,换做是你能心甘情愿?” 身为臣子谈论帝王过往,言语中竟然还有鄙视之意,不可谓不大胆。 赵玄扯了扯嘴角,不多做评论。 “所以猜测东方奕自导自演?” 春江城隍点点头,“然也。” 作为大周最炙手可热的新星,十七八岁的三品大员,赵玄肉眼可见前途无可限量,莫说是孤儿乞丐出身,就算是王孙贵族也绝不可能这般年轻就早早的走上高位。 人一出名,不管自身愿不愿意,总会有无数只手伸出来,希望可以同乘一条船。 无论是想救国还是祸国,一个年龄不满二十岁的年轻武夫,显然比经历过宦海沉浮的老狐狸要好招揽,要利益便给利益,要理想就承诺理想。 只需开启一个头便可,白山派和赵玄结仇,无疑便是打开双方关系最好理由。 老狐狸看事情透彻,说完微微一笑:“你不妨先与他周旋周旋,拉人上车总该开出个价码,先讨价还价一番,和钓鱼一样即可,说不定能钓出条大鱼来。” 赵玄颔首,觉得说法不错。 在边疆待了将近千年的东方奕忽然大摇大摆进京,单靠他自家去帝都必然十死无生,或许人都走不到帝都就在路上被宣为叛逆坑杀,人头由皇帝捧着去太庙献俘。 必然背后有人支持。 是谁猜不到,大体上人群却能预见,无非又是那些修行门派对现有局面不满,想要再扶持一个大周帝国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推出来压一压大周朝廷的气焰,毕竟一年先灭绝两个门派,后又收服门派,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修行门派若不反击。 这天下到底是道祖圣人们的,还是而姓张的? 可以预见到这次大朝会绝对会逢生波澜,就看最终结果如何。 春江城隍化身消散,赵玄眨眨眼睛,收敛情绪回到里面,东方奕正在讲件趣事,看见赵玄进来也不继续说,转而带着三分可惜道:“小王来迟,可惜,要是早一月来不仅能多欣赏春江城的秋叶美景,更能看见赵大人一剑斩杀天门修行者。” “前无古人,后恐怕也看不见来者。” 这番话东方奕真心实意夸奖,找不出半点水分,贵为王侯面前奉承,说句实话谁能够忍住不飘飘然。 “寒城王夸奖,赵某没这么大本事。”赵玄话锋一转:“镇守府事务繁忙,近日又落了场大雪多地受灾,怕是不能接待寒城王……” 说着,伸手到茶,满满的一杯举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茶满送客,然而东方奕却好像眼瞎看不见,听完道:“无妨无妨,赵大人去先处理公务即可,小王自己转转就行,不需要作陪。” 眼看人要赖在这里,身为妖族出身的啸风就用谁都能听见的嗓门嘀嘀咕咕:“看着人模狗样竟然书都没读过,连茶满送客都不知道,边境人都蛮横成这个鬼样子?真是唯禽兽与小人难养也。” “……” 东方奕脸色涨得通红,沉默无言。 “啧,要是我肯定呆不住,真羡慕这样没脸没皮的,也不知道羞愧……” 东方奕不得不站起来,先是恶狠狠瞥了啸风几眼,才恢复雍容华贵气度,彬彬有礼道:“小王突然想起有事未绝,先行告退,今日叨扰了,改日小王再正式拜访。” 连头也不回的离开。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掠夺 之后几日,东方奕出现在春江各地,不仅去万宝楼实地,甚至还与民同乐,放下王侯架子帮独居老人扫雪。 事情传出去,老人在得知东方奕的身份后感恩戴德,春江城百姓也对东方奕这位丝毫不摆架子还出手豪气阔绰的寒城王分外有好感。 直接体现,既为国运竟然从牢牢掌控的赵玄手里,分出了一丝权柄由东方奕获得。 这很不同寻常。 国运,全名为大周国运,是一体的,好比一条长龙,各省各地的国运就是长龙上鳞片爪牙,只能靠那一片地方而存在,能调用也只有归属于那一片鳞片的国运。 越境持有者,除非得到国运掌控者大周皇帝的亲口承认。 寒城王历来仇视大周皇族,皇帝又怎么可能许给他们便宜之权。 东方奕获取的国运微乎其微,只在一条汹涌河里取了一瓢水,若非赵玄现在对国运异常敏感,又有麒麟阵魂感应,恐怕也察觉不到被东方奕夺取了一部分权柄。 能够任意获取国运,在春江城可以,在帝都是否也可以? 甚至想的更深远一点,国运最浓厚、号称封禁万法的紫禁城,是不是也能如鱼得水般随意掠夺? 细思恐极。 紫禁城,因为封禁万法的缘故,修行者一身灵力全部被镇压在气海雪山出入不得,同时修行的神通、术法等等神异力量都会被封印,几乎落得和凡人无异。 之所以说是几乎,便是因为国运浓厚也有界限,镇压不得圣人的力量,但至少在圣人以下的修行者进入紫禁城皇宫,便和凡人一般无二。 在外面能够一呼震山海,挥袖啼风雨,但在里面却比不过凡人士兵,能被刀杀,能被杖毙。 同时在里面死了,也就真的死去,魂魄直接被国运冲刷殆尽,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给。 这便是历代皇帝为什么愿意缩在紫禁城从不出门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国运保护,斩杀皇帝造反可以,带着凡人士兵前来冲城,能够冲破三万精锐士兵驻守的紫禁城,就能杀皇帝。 但是,皇帝是真龙天子,身为国运的掌控者,不仅受国运庇护,也能真正驱使国运,即——在紫禁城之中,皇帝便是在世仙人。 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唯独受性命限制,活不过百年。 本来,圣人不出,皇帝除了正常生老病死,就只有宫廷争斗暴毙而死,现在东方奕能够无视地方获取国运,便催生出第三种可能。 即,在紫禁城中与皇帝争国运,双方同样有国运在身,那便只能看个人武力。 作为修行者的东方奕,显然要比大周皇帝来得年轻,更具有威胁。 赵玄想到这里心脏蹦蹦乱跳,极其精准的灵觉告诉他,似乎已经抓到事情脉络,就算不中亦不远矣。 当即,摆在面前两个选择。 视而不见、直达天听。 赵玄不加犹豫选了第二种,当即以秘法传讯给那日来送话的太监,让老太监报给皇帝。 不过接下来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太监简短回了一句话:顺其自然。 含义赵玄明白,却不知道这话是老太监自个说,是大周皇帝示旨放长线钓大鱼? “顺其自然……也罢。” 赵玄摇了摇头,皇帝可以顺其自然,他却不能让东方奕夺取了春江府国运。 东方奕很特殊,细细感受才知道,身上不仅带着属于寒城国运,更有好几个小的国运夹杂在一起,共同初拥着寒城国运,如同众星拱月,又像是寒城在吞噬被掠夺而去的国运。 从来,当地国运只在当地有效,譬如春江府国运在春江府如臂挥使,离开春江府,去了别的地方,想要再调动过来便是要像人一样跨越距离,其中消耗不知多少。 但看东方奕全然没有这种担忧,那些获取的国运全部完好无损,只是永远空了。 被掠夺带走那一部分,永远也补不回来,相当于造出国运的那片地水、人畜被凭空带走。 于是,他即用官印订下四方,牢牢锁定住所有的国运,不让一丝一毫外流。 …… …… 春江城。 城西。 这里原本是大片空地,现在却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上书——寒城。 东方奕半靠在侍女怀中,半睡半醒,嘴里咀嚼侍女喂给的葡萄,身后还有好几个少女各自准备。 忽然,东方奕睁开眼睛,透过窗户抬头去看飘扬雪花的天空,目光中生出疑惑,心想:怎么回事,国运怎么忽然像是被定住了吸取掠夺不了。 再三尝试,急出满头大汗才勉强让国运落下来头发丝细的一缕,令他愤怒不满。 葡萄也不吃,侍女见他发怒也不敢动作,全都跪下来,生怕牵连到自己。 半响,东方奕好像是想到什么,脸面不见愤怒,转而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连声说好几句:“有意思……到底是赵玄,竟然这么快察觉到国运流失,真人才也。” “既然是人才,可有把握收服?” 房间里有一座屏风,屏风上画的一幅山水图,图上面的瀑布旁边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面倒坐着个看不清身影的模糊人影,说话也分不清男女。 “呵呵,自然是有收服把握,本王是何人,他是什么人,安能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 东方奕:“他这种年轻俊才我见得多了,有理想信念抱负,想着为国为民做事,实际上无非是人云亦云,二三十岁的年纪懂甚。” 画中人影没有反驳,像在等待下一段话。 “天下纷乱至此,全是因为张氏无能,大周朝廷已经千年腐朽,天下有志之士哪个不想革新。” “只要他想革新,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有自己理想,本王就能说服为我所用。” 东方奕傲然屹立:“毕竟,一个腐朽的王朝就算中兴,在修行者的腐蚀也就顶多能够维持百年而已,要不了多久就会重蹈覆辙,而本王,将要开创一个没有修行者插手的新皇朝!”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太子病重 “你很自傲。” 人影幽幽道:“自傲使人盲目,这一点上,你倒是很类祖。” “是自信。” 东方奕单手抱胸,提及‘类祖’时,嘴角微微向上,显然对这一评价很满意。 “呵呵,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要怎么去劝人?” “自然是晓之以利,动之以情,我可以许诺他永镇春江、春山、石磨三府,并封他为春江公,许诺世代传承与国同休!” “与国同休,呵呵,好大的气魄,不够。” 人影似乎把头转过来一点,能看到清秀的轮廓,“他现在就镇守着春江府,力压文武,又有万宝楼扶持,周围的地方说不定听他的号令比听国都都管用,许诺对他来说无非加个名义,事实上让渡不了半点利益。” 东方奕皱了皱眉,很快又松开:“不够就加,三府之地不够就六个府,六个不够就一个行省。” 人影哑口无言,震惊于这句话,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继续:“拉拢一个赵玄就要给出行省,门派道统的利益你想过没有?天下就这般大,这边多吃,那边就少吃,谁会愿意?” “我说过,要彻底摆脱修行门派的影响,他们的利益,嗬嗬,本王不去找他们麻烦已是怜悯。” 作为军师,人影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觉得东方奕太过于——愚蠢。 是的,就是愚蠢两字。 自身只是继承了祖辈荣光,拥有的一切只是空中阁楼,根基并不牢固,外表看着强大,却只有一击之力。 也就是经过东方家历代先人们努力,才造就东方奕可以吞噬夺取国运的特殊体质。 诚然,若是进去紫禁城,一朝发动,却有天翻地覆之能力。 但在这之前,事情尚未成功,人就应该夹着尾巴见不得人注意,东方奕大摇大摆出行,途中还做了不少事,生怕让别人不知道他这此去帝都大朝会要作什么。 加上性格自大目中无人,简直蠢透了。 人影在一开始,确实有认真辅佐东方奕的心思,学习诸葛武侯励精图治,随后兴复寒朝。 可惜东方奕什么事都不听,自顾自处事,便是在走向灭亡的深渊。 同时人影也在庆幸东方奕愚蠢,使得可以安心做计划而不被发现。 在此之前,保证东方奕不死安全去往帝都即可。 人影隐匿进屏风,东方奕不经意撇了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平息,眼神里有三分别样的情绪。 转瞬即逝。 最后他起身推开门,走进庭院。 “备驾,去往万宝楼。” 当日下午,万宝楼与东方奕谈论的事情就放上赵玄案面。 粗略看了看,都是正常商讨,并没有太出格事情,唯一算得上疑点便是要托万宝楼求购白山派的修行秘籍,无论残缺与否,无论事关紧要,只要是白山派的都要。 按照东方奕的说法:白山派已被诛灭,修行功法确实无辜,寒城地处偏远修行不昌盛,苦无正统修行功法久矣。 “你们决定即可。” 赵玄道。 李月儿眉眼弯弯:“不止呢,给你看的是明面上消息,实际上东方奕离开后万宝楼一个掌柜也跟着离开,说是有事处理,一个时辰后才回来,我的人去看了,你猜怎么着。” “他们有联系?” “嗯嗯嗯。”李月儿轻声说道:“尽管没听出全部消息,却也听过秘术听到了几点要点,其中多次提及计划、布置等字眼,猜测是有计划要实施。” 虽然还不清楚什么计划,可收到消息的第一瞬间,李月儿就来找赵玄泄密。 原则上来说,万宝楼与客户关系互相保密,谈论的任何事情与消息都会封闭单独存档,除非当地主管人亲自过问,要不然谁敢动,便相当于背叛万宝楼,无疑承担极大风险。 赵玄是万宝楼的常客,自然知道这点,李月儿说法提供更广阔思路,很有作用,于是很认真诚恳感谢:“谢谢。” 李月儿没有想到赵玄会对她感谢,眼睛眯起来半刻,妩媚的风情消散不见,留下纯真喜悦,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也认真回道:“不用谢。” 或许是心情好,李月儿又继续说了许多话,然后不知怎么的话题一转,说到帝都上面去了。 “太子生病了。” “太子生病?”赵玄很是惊讶。 “嗯,听说已经病得不省人事,连政事都耽误了,这些事物都让太子妃在处理,只是用得太子名义,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这边也是因为有人在太子东宫做事,果然发觉太子已经多日未曾露面,尽力探查才知晓太子病重。” 无疑这是件大事,足够影响大周朝廷未来走向的事情。 大周皇帝是君,太子是未来储君,倘若皇帝立即驾崩,太子便是毫无争议的新皇帝,会使得朝局顺利平稳的接替。 假使——东宫太子病重一命呜呼,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也随着驾崩,会留下巨大的权利真空。 皇位传承向来立嫡立长,嫡子就是正妻生的儿子,长子就是第一儿子。 太子并非是长子,是皇后所生的嫡子,在法理上天然有着皇位继承权,假使太子没了,没有嫡子,便该由长子继位,如果长子也死了,就该皇子们争夺皇位,甚至可以效仿兵变,边缘血脉也前来争抢…… 而在这个结骨眼上,能够夺取国运的东方奕进入帝都,不用想都知道会有极大的动乱。 “多事之秋啊。” “其实还有个消息,由于我不知道真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还是与太子有关。” 李月儿想了想还是说:“听说太子妃并非是凡人,是一位名门大派出来的修行者,这次太子病重有人说就是太子妃弄出来,想要后宫摄政效仿则天圣皇帝之举。” 太子妃并非凡人,赵玄知道,唯一不知道就是太子妃出身门派,不过能扛着世俗压力嫁给太子,想必背后的支持绝对不小,应该是道门三大派之一。 太子安然无恙时自然无事发生,一旦太子病重,作为修行者的太子妃,必然会首当其冲遭受质疑。 或许就是乱局的开始。 赵玄觉得他该做些事,不能听之任之逐水漂流。 得尽快启程去帝都。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攘外必先安内 攘外必先安内。 春江府尽管已经被安排的差不多,依然有些小问题,譬如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来犯该怎么抵御。 老道人要回去点苍山闭关修行。 春江城隍要专心融合地狱,等待彻底融合后跻身天门。 万宝楼虽然在,但不属于春江府势力,事态紧急可以出手帮助,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 于是离开之前,决定派人将春江以及附近府衙地方全部清理一遍,有妖斩妖,有邪道就杀邪道,力求换个安稳。 镇守府的人全部都派了出去,旁边的府县也很配合,各地千户亲自聚集来到春江城,说是拜早年,实则只透露出一个意思。 以赵大人您马首是瞻。 省里布政使与指挥使没有来,但是来的千户同样带来了他们的意思,放手去做。 于是原本只是想杀一杀附近的妖魔隐患,逐渐演变成蔓延一省的大事,最后春江镇守命令传遍全省,直接将占地为王的妖魔杀得血流成河。 大周朝廷的实力从来不弱,只是各个地方互相有派系各自为政,难以统合在一起,变成一地散沙。 但散沙聚合在一起,又是坚不可摧的青石,堪称无往而不利。 自然,这里面也少不了万宝楼联盟的推动,因为修行市集昌盛,妖魔材料等物件需求变多,越来越多的非官府修行者也从四面八方赶来猎杀,希望可以赚足灵玉过个肥年。 最后根据万宝楼统计,停留在行省内修行者已经不下十万之数! 尽管大多数都是二三境的小修士,拨云境界往上不多,依然是个恐怖数字。 踏上修行之路极为艰难,往往每一千人才有一个有修行资格,一百个有修行资格的人才能有一个踏上修行路,还不算路上风霜雨雪,生死无常。 十万人绝对不是个小数字,而主持这十万人的春江府便不可避免地进入地步有心人的眼里。 连连感叹:先前以为是高估,没想到是太低估了,一个小联盟便能号召十万的修行者,称得上举足轻重。 消息传到赵玄这里,许多人抛来桂花枝,说只要他愿意合作,必然将竭尽全力助力扩大影响,让联盟不止于小片地方,将推行大周全国。 赵玄一律视为垃圾,看也不看直接打回。 于是有人换了思路,转而去通过白鹿洞书院关系接触顾念春,在如今的镇守府,赵玄当之无愧的第一,往下便是幕僚顾念春,相比于赵玄不近人情,顾念春在白鹿洞书院求学,之前也是出生出于世家名门,亲朋好友来求怎么推脱的过去,一来二去又摆在赵玄这里。 顾念春眉眼紧锁,几乎形成了一个苦字:“难啊,今日上午好几名同窗来找我,明里暗里都是想通过我做事,拒绝不得,答应也不是,人生艰难自是两难。” 说完苦笑摇摇头,唉声叹气,觉得对不起赵玄。 赵玄没什么情绪,拍了拍顾念春肩膀:“我教你个乖,他们说什么你都应下,只管说好好好,事情不办就是了,到时候他们问起来就说我管得太严,你只是幕僚不能插手太多。” 顾念春疑惑:“这样可行?” “有什么不可行,不论镇守府还是万宝楼联盟,建立初衷是因为赵某不满修行者自大视律法为无物,他们要是遵从律法,我自然欢迎,不遵守,你就见我的话传回过就是。” 赵玄裂开嘴,露出白潺潺的牙齿,一字一句:“来一个,我杀一个。” 顾念春像是被吓到,啊了几声,然后恍然回过神,脸上终于不见愁苦,“是啊,这是你的事情,他们找我有什么用,那我便一口回绝。” “嗯,尽量宣之于众。”赵玄想了想,又道:“等斩妖事情落定,我就要去帝都了,是先跟我一起去,还是随后便到。” 顾念春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当下局势,便说道:“我先在春江城多待几日,等大朝会之前从传送阵转过去便。” “不过你一人去帝都多有不便,我有名师长在帝都开私塾,算是关系匪浅,至于境界嘛从未吐露过,但我大致推测应该不低于山河,且也有好几位好友在,我写封信给你帮我带过去,一为问好,二是倘若你在帝都有不解,也可找师长解惑。” 说着,顾念春提笔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信,最后盖上个人私印交给赵玄。 赵玄没有拒绝,爽快应下来。 顾念春走了。 赵玄处理半天事务,觉得安排没有问题了,便去见了王为。 王为现在是同知,在知府不管事的情况下主管民事,因为春江治安良好,倒也没什么人命官司,处理事情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争吵和年末税收以及明年开春时春种的事情。 事情不忙,很有闲心请了个清倌人在衙门独院唱曲,唱声宛转悠扬,王为便披着狐皮大衣,怀里抱个暖炉,卷缩在宽广的太师椅上,眯起眼睛整个人昏昏欲睡。 赵玄过来的时候,王为正好睡得半迷半糊,看见赵玄还以为在做梦,嘴里嘟囔着。 “怎么梦到杀星……” 直到清官人不唱曲摇醒他,才从太师椅上跳起来,脑袋霎时间清醒:“赵…赵大人,您怎么来了,提前说一声,下官好去迎接你。” 赵玄毫不客气坐下,没搭理他,转而去看那个清倌人,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很清秀,很有一番温婉的气质。 “她是?” “下官新娶的小妾。”王为不敢有隐瞒,如实回答。 “我没记错你都有五房小妾了,加上这个是第六房?” “大人慧眼如炬,下官佩服。” “好色人之常理,却不能误事,还未到下衙便听曲,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最后一句很轻很淡,像风一样,王为却很清晰的捕捉到,不顾脸面跪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下官有罪。 惹得清倌人手足无措,后被赶了出去。 赵玄语气淡漠:“身在其位谋其政,你是跟我一起从云山县出来的,知道我的脾气,这一次饶过你,下一次……”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帝都 大雨骤降。 尽管是帝都,仍有经年累月的老旧地方,巷子里面泥水横飞,行人急色匆匆,一名撑着油纸伞的少年,走进了一家药铺。 虽说是药铺,实际卖药的摊主只占一小部分,剩下地方都被分租出去,卖各种零嘴儿的、煮小食等,生意都挺不错,下雨天也有不少避雨客人在寻摸。 但有一个摊位却格格不入,这是卖酒的地方,周围摆了几坛子酒,上面写着一文钱一大碗。 大碗是常人吃菜用的大菜碗,容量大约为一斤,相比于其它地方小碗,大约多出三倍的量,加之只需一文钱,异常便宜。 然而,极大分量加上实惠价格,来买酒的人却一个都无,哪怕摊主用力吆喝也无用。 收起油纸伞,少年走近酒摊,排出一个大子拍在摊子上,待舀了满满大碗酒,才尝一口,五官就皱起来,忍着没有喷出去,强行咽下,“难喝。” 摊主轻声笑道:“难喝就别喝。” 少年从善如流放下酒碗,有些感叹,纵然是恒压天下的国师,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这酒酸且苦,偏僻乡下农家酿的浑酒都比它要好得多。 “今日到的?” “嗯,才入城。” “挺好,挺好。” 几句话说完,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方关系并没有像外界传言那么亲密。 “既然来了,看过她没有。” “就是先看了师娘,才知道您在这里卖酒,一天换一个地方,忒勤快了。” 对于师娘一词,大家都知道是谁,并没有放心上去,摊主只是笑笑:“不换地方不行,自从上次请人喝了酒,被夸奖,酒在一个地方待得超过一天,就能大卖出去了,那些人我不喜欢。” 少年人,也就是赵玄听了,煞有其事的点头。 国师酿得酒尽管难喝,材料也只是普通的大豆高粱等五谷,耐不住境界实力在,一举一动暗合道理。 经由他手做出来的物件,将不自觉带有灵力,恰如点石成金,味道是难喝但灵力做不得假,吞服炼化后对修行有益处。 一口约莫相当于一块灵玉。 闭着眼睛炼化,无疑是白捡,就算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修行者也会哄抢一空。 修行资源大不易。 国师想得则是送给平民有缘之人喝,辛苦劳了一生落得一身病,若是喝了这酒,眼下虽然苦,往后身体却会强健,不说能够安全活到百年,无病无灾到死并无问题。 可惜,识货的人不多。 赵玄又尝试喝了口,感受灵力在舌尖爆开,顿了顿还是放下。 “听说太子病了。” 国师注视外头的雨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逃脱不了,你看帝都天气,前几日落雪,今日下雨,明日或许又是风沙迭起,没个准头。” 太子是凡人,肉骨凡胎,或许晚上没盖被子、下雨时意外淋了一场雨、被吹了一场风都有可能病重,并非不能接受,而是偏偏在大朝会要开始的时候病重不能理事。 很难让人相信是太子自个得的病。 国师显然知道内情,并没有说明,只说:“静观其变即可,这是一趟浑水,你不要趟。” 赵玄不置可否叹了口气,语气颇为平静:“无论想不想,我来帝都那刹那就已踏入浑水,这件事并非是我能决定的。” 国师深深看了赵玄一眼,“现在离开来得及。” 这话,便是保障,来自国师强有力的承诺。 赵玄敢肯定,只要听从国师的话现在离开回到春江城,不管大周朝廷以后会发生什么样波澜,都绝对不会牵扯到他,甚至原本那些仇家也会故意忽视与他冰释前嫌。 一诺千金,正是如此。 然而赵玄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离开帝都,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踏入浑水,才来第一日便灰溜溜离开,往后就算仇家不找他麻烦,自身更难以释怀。 临阵退缩,没有进取之心,修行到这种地步还能叫做剑修? 剑者,不往外求,只往曲中求直,无需管前头有任何艰难险阻,提剑过去冲杀便是。 无惧生死。 “既然你做下决定,便如此吧。”赵玄没有说话,国师却未卜先知就知道心里想法,呵呵笑了两声,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可惜:“既然要知道,自己去看。” 临了,加上一句:“走走走,挡到我卖酒了。” 两人说的话声音不大,并没有人听到,但赵玄气度显然不凡,一身暗纹圆领长袍,端得不显山不露水般华贵,又带着一柄瞧着就锋利的长剑,让人不禁想是否摊主卖的酒太难喝,让人上门找麻烦,于是各个指指点点,声音嗡嗡响,没一会儿就编造出了完整故事。 国师摇了摇头,看来这地方也不能呆,明日又得换地方。 赵玄被赶离开,也只是离开摊位,他惊讶发现药铺旁边有个馄饨店,香味很足,一时被勾起馋虫就过去点了碗,边吃边等人。 他来帝都并没有躲藏,光明正大向吏部、大都督府验过身份,再加上来的时候与寒城王东方奕同时进的城,已有不少人注意到。 就在他从大都督府交完文书,拜访师娘,要到国师所在地方,然后过来了一段路,身后便跟了好几拨人,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位,这还是能被发现的,隐藏在暗处的恐怕更多。 与其斗智斗勇,索性大方等他们背后之人来。 馄饨上来,白色与翠绿色的韭菜相加,惹得人食指大动。 不过还未等吃,这件原本只有两三个食客的小店忽然进来一大波人,男女老少个个都有,单单看着就很不好惹。 店主是个老汉,看到这么多人来势汹汹,吓得连锅铲都抓不住,哆哆嗦嗦几乎吓得半死。 赵玄轻敲桌面,“收敛气势,莫要自找麻烦。” 这话说出来,很轻很淡,出乎意料的管用,并非因为赵玄开口,而是在店主要哭出来的时候,一股莫大威压直接降临在这些人身上,宛若天倾,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让他们对店主做的一切都返还了回去,也明白了一件事。 麻烦了。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四皇子 “给他们一人一碗馄饨。” 赵玄掏出一两纹银,店主哆哆嗦嗦接过,应了声,便头也不回进了帷幕相隔的后厨。 尝了口馄饨,滋味出乎意料的不错,赵玄就边吃边问:“你们都是谁的人。” 无人回应,但这些人都齐齐抬起头,表情莫名看着他,似乎想说,又不敢说。 “既然你们做不了主,就让能做主的人出来。” “你不该来帝都。” 有人忽然说了这句话,与国师之前说得几乎相同,都有一个意思,不能让赵玄继续待在帝都。 这很奇怪,赵玄修为才见日,勉强称作中端,远远称不上顶峰战力,作为大周朝廷的国都,帝都里面卧虎藏龙,恐怕走在大街上,随便用砖头砸下去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洞府、山河。 见日在里面,实在太不起眼。 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劝说,他的分量未免太重了点。 除非……帝都局势正到了一个关键点,双方纠缠不下。 看来帝都这几月的风云变幻,比过往几百年都来得多。 “哦,我为何不能来?” 赵玄反问。 说话那人冷冰冰:“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现在离开帝都,可保你一条活命。” 赵玄平静看着他们,“我要是不走呢。” “那就死!” 死字一出,就听到碗筷碎裂的声音,看去原来是店主端了馄饨出来,因为害怕失手打翻,撒了一地汤水。 “杀杀杀…杀人犯国法,你们不能犯法,老头子店里经常有捕快来吃饭,你们要是杀人行凶,等会捕快来了把你们全抓进去……” 老人说的话没一个人在意,捕快? 下三滥的职位,平日看一眼就算他们得天之幸,也敢来找麻烦送死? 赵玄起身,语气轻柔安抚店主:“没事,只是些来玩赖的混混,惯会说大话假话,老丈放心便是。” 瞧赵玄说话诚恳,又出手大方,外加依然不惧的气度,店主半信半疑,按照之前交易,把剩余馄饨端出来,然后逃命撑着伞离开了店里,看走的方向该是帝都京兆府衙门方向。 赵玄慢条斯理品尝,其余人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去动,等到赵玄吃完,才听见回复。 “想杀我,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透过木质的门窗,望向天空,重重叠叠的云层上,电闪雷鸣之中,盘选择一只豁然巨物,偶然透露出一鳞半爪,便是无法明说巨大。 这,便是大周帝都,万万里江山汇聚之处,经历千年才能诞生出的奇迹——国运金龙! 大周朝廷之伟大昌盛,皆系于此。 而在现在,这头豁然巨物,目光却从天际投注下来一丝,若有若无锁定小店,周围雷霆风雨游走,愈演愈烈。 天威——蓄势待发! 修行人没有一个蠢的,尽管他们感知不到气运金龙,但能感觉到对于自我直觉上盘旋着一股凌人死意,恍若只要动手,就会死! 于是不管明里还是暗里的人,尽是按耐住性子收敛气息惊疑不定。 “你想要什么。”有人问道。 “你能给什么?” “要什么我就能给什么。” 赵玄不置可否,“如此你就从天空摘一颗星,能做到否?” 那人无言,天墙距离地面何止十万八千里,不到圣人境界,穷其一生都跨越不得,上都上不去何谈摘星? “看来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 “没得谈?” “谈你个头,要的你们又拿不出来,空口白牙说话,真当老子是三岁小孩?”赵玄森然道:“无非手底下见真章,尽管来就是。” 这话说的端然大气,要不是众人都知道只是见日境界,不知底细还以为是圣人降世呢。 可那之前威压却坐不得假,于是再次沉寂下去。 “再问一次,你们都是谁的人。” 没人回。 这里是帝都,鱼龙混杂在一起,明面上或许和气生财,暗地里厮杀一片,又不想败坏自己名声,因此有个隐藏身份,或是让别人办事,追求都只有一点,不能透露身份。 何况是如此光明正大的场面,明里暗里坐落了百余人,尽管大家互相都有猜测,却不能摆在台面上,说出来的那人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走进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样貌很机灵,对虎视眈眈的众人视若无睹,来到赵玄面前弯腰拜了拜:“下官见过赵镇守。” 说话尖声细气,显然是一名太监。 太监,这身份只有皇族才能用起,在这时出现,赫然代表皇族身份。 太监下一句话为他们解开了疑惑,同时引起轩然大波。 “四皇子有请赵镇守入府手谈。” 四皇子?! 不是太子,不是大皇子,偏偏是最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皇子! 赵玄听了,顿觉意外。 本来他以为第一个来找他的会是大皇子。 赵玄能够驱动一半国运,这事情在拿出皇帝的直系血脉里面并非秘密,究其根本,都和气运有着极其深厚纠葛,离得远也就罢,一旦靠近自然就能感受到不属于皇族的气息。 太子病重将死,这最开心也最想稳定胜局的该是大皇子,并非是宫女所生的四皇子。 不过,都一样,既然来了总不好推辞,赵玄起身环顾四方,“既然是四皇子相邀,赵某安能不从命,请内官带路。” 一句内官叫的小太监眉开眼笑,连连说不敢,然后弓着腰侧身引路,姿态做得很足。 出了店门,门外站的一共十六个金甲侍卫,两两相对排成,守护着一辆四架马车。 天子乘六,诸侯驾四,士大夫二。 四匹马拉车,再加上太监恭谨向马车行礼,显然里面坐得便是四皇子。 赵玄讶异,就算是不受宠的皇子,身份也是高到天上去,天生的天潢贵胄,一品大员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现在却亲自现身来请三品镇守,仪态之隆重,几乎是礼贤下士的典范。 马车门帘被拉开,露出双明亮星眸。 “听闻赵兄仪态不凡,堪称大周利剑,弟今日总算得见,可谓三生有幸,兄若不弃还请入内一叙。”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裂土封王 “春江府镇守赵玄,见过四皇子。” 马车里面,四皇子柔声道:“赵兄不必多礼,你我之间平辈论交即可。” 说完在赵玄行礼后郑重其事还礼。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没有无缘无故的折节下交,上位者之所以对下位者看重,便是因为那人令上位者不得不亲自来。尽管不了解事情原委,赵玄却感觉到接下来做出的决定会很重要,或许能直接影响一部分走势。 “四皇子要赵某做什么。” 赵玄直言不讳,“赵某是个粗人,不会文官耍心眼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赵某人能做的尽量会做。” ‘尽量’与‘尽力’,并非一种意思。 四皇子显然没想到赵玄是个异类,不讲双方交流间的含蓄,才刚见面还没等寒暄就要问真实目的,太过直白的性格让四皇子不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后叹气:“该从何说起呢。” 赵玄没说话,做洗耳恭听模样。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弟听说赵兄因为白山派一事得到父皇看中,不仅破裂提拔的三品官带,更是赏了一句口谕。” “本来弟还在疑惑,到底是什么口谕竟然让父皇最贴身的大太监特意去春江府宣旨,直到今日才明白,原来父皇许了一半…出去。” 说出这话的四皇子,口吻有些嫉妒。 确实在嫉妒,赵玄是外人,但他们皇子皇孙哪个不是血脉相连,一半分给他们任何一人都能接受,毕竟肉烂在锅里面,可分给外人,还是见都没见过的外人,便极为让人不理解。 太子在监国,能调动的国运也就不过三成而已,远远比不上一半权柄。 几乎在瞬间,四皇子联想到很多事情,皇帝的想法、国师的想法,以及他们是不是又要重新再立一个国师。 毕竟在此之前唯有这个权柄的,只剩下国师,现在面上都在传赵玄是国师弟子,又获得一模一样权柄,很难让人不去想里面是不是有牵扯。 “赵兄,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玄思考片刻,摇摇头,摊出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太监来只传了这么一句话,其实什么都没跟他说,说实话,他现在也有点懵,可皇帝做事向来高瞻远瞩,往往羚羊挂角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便也就不放在心上。 无论是四皇子还是其他人来问,只能得到不知道。 四皇子沉默,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依靠车厢坐了很久,嘴里忽然蹦出一句:“二哥寿命将近。” 大哥是大皇子,二哥便是太子,四皇子眼底藏着很多情绪,“皇室中人身份贵重者,出生之时会去太庙问卜,在太庙偏殿有一百根竹签,从一到百依次排列,能活多少岁便会蹦出第几根竹签,当时我蹦出第七十七支,称得上长寿。” “二哥听说则蹦出第六十四支,亦称得上寿命充足,到今年为止,二哥却才三十二岁。”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太子快死了,又没活到皇室给出的确定年岁,六十四岁只活三十二,恰好一半,而恰好在大朝会前夕,就是太子生辰。 两两叠加,未免也太巧点。 赵玄很快想到,历史上记载这种并不新鲜,譬如巫蛊之祸、小人诅咒、以邪法损害寿命,皇室中人最备受这些光顾。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剑,问道:“要我做什么。” 四皇子迷惘:“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四皇子叹气,内心很纠结,从亲情上来论,他很希望二皇子能够度过危机,毕竟父皇这几年已经完全放下朝廷大事,甚至有传言再过不久就要退位让贤做太上皇,那时候二哥就是皇帝。 天家无亲情啊! 皇位就在那里,一代只能坐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看见有人把机会让出来,可以让自己这些不相干的人也能争一争九五至尊的宝座。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何等意气风发! 以至于不止他们想,还有很多外人也在想,如造反的、生有异心的前朝余孽,眼看着机会在眼前,四皇子原本死寂的心,陡然火热起来。 既然能够争一争,博一个渺茫希望,为什么不争,父皇当时也不受宠啊,当年继位造成的腥风血雨,前车之鉴犹在! 知道自己资格不够,也就做了第一个来劝说赵玄的人。 纡尊降贵,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赵玄了然,原来是不甘寂寞的人。 确实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谁还关心太子活不活,能够上位最为重要,将人性想的恶毒点,太子这次病重,说不得也有他们在做背后推手,就算开局不是,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好转,该是有在背后煽风点火。 “殿下也想争否。” 口吻变了,之前称呼是四皇子,现在称呼为殿下,让四皇子心里一阵激动,基本并没有太下定决心,但现在若是赵玄愿意帮他,根据猜测与国师的关系,说不定国师也会站在这边。 有了国师帮助,便相当于提前稳定一半,在这大周朝廷,皇帝和太子说话第一管用,第二便是国师。 于是四皇子郑重其事道:“若兄长愿意助弟一臂之力,弟必然涌泉相报。” 说着觉得自己说话分量不够,然后起身扯开马车上挂着的一副地图,赫然然为大周山河万里。 这幅图画的极其广大,密密麻麻布满了山川水脉,无数城市坐落在其中,哪怕是占据在最中心的帝都,也是这幅长卷里面微不足道的一点,这样的点还有上万,可见大周疆域之辽阔! 四皇子提起笔,眼神注视,口吻极其庄严肃穆:“兄若愿意助我,弟愿与兄共享山河,一省之地尽可封之!” 说着便在春江府所在的宝庆行省画了一个圈,然后写下一个字,江。 言简意赅,圈出来的地方会是封地,最后一个字是王号。 江王……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刀客 听起来貌似不错,赵玄拍了拍桌板,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诱人的䌺,天底下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抵挡。 目空一切的道统修士也不能,一省之地,将近万里的河山,隔在大周统一天下之前,已经算得上是座中等国家大小。 极诱人。 说不心动那是假,这么大的一座江山在谁不心动,但赵玄知道自己并非一心做王侯的料,就算被封王,要依靠自己治理万里江山,每天繁杂事情多,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且还要担心,一个行省分出去,几乎可以明确断定为大周朝廷如梗在咽的祸害,就算这代皇帝可以听之任之,下一代下下代呢,总会忍不住收回权柄,那时候可不是简单的领土争夺,而是你死我活。 对修行无益。 赵玄想得很透彻,他已经有一座三千里洞天,用来做事已经足够,不仅隐秘,且可以随身携带,比耗费心力的万里河山好出太多。 便摇摇头,“赵某心不在此。” 四皇子显然没有想到得到这般回答,那可是万里河山,多少人历经十余代奋斗求之不得,你竟然出言弃之! ‘你难道就不想为自己祖宗设立七庙,世代享受香火供奉祭祀?’ 这话他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没说出来,属实大逆不道,最终张了张口,很艰难道:“倘若不满意,赵兄可以提。” 显然,四皇子理解成了赵玄、又或是站在赵玄背后的国师对条件不满,心中底线一加再加,总归最后是要收回来,再多一个行省也无所谓,先将皇位拿到手,其余再谈。 赵玄哑然,明白四皇子理解错意思,认真解释道:“赵某没有想要封王裂土的想法,此生唯求攀登武道极致,去见天上风景,人间富贵对赵某来说,是过眼云烟。” 这话,四皇子是不大信的,他觉得没有人能够抵御执掌他人生死感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之所以不答应,在他看来就是利益不够,于是索性让赵玄自己提。 赵玄无言以对,两人之间隔着可悲的厚障壁,再说下去也是鸡同鸭讲,况且赵玄没有蠢到毫无感觉,就算要入局兑子,亦不能盲目踏进。 不把浑水看明白,分辨里面有几条虫几条龙就轻易下注,一般而言,这种人死的最快。 站起身,宽款车架里面,赵玄抚剑而立,面目柔和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说今日天色已晚,有事要离开,下次去亲自拜会。 四皇子知道不可会开场把人劝住,便彬彬有礼的送人出来,于是守在马车外的众多眼睛就看见两人宾主尽欢,分外融洽模样。 一时间心思杂乱,互相对视几眼,默契离开各还主家。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赵玄惊奇发现原本逃走的店主竟然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个高瘦捕快,看见赵玄无事,店主狠狠的松口气,然后关切询问有没有受伤。 赵玄说没有,店主点点头,开始对那些人破口大骂,赵玄听了一会忽然道:“店家该找我钱。” “啊?” 店主明显呆愣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如大梦初醒,“哦哦,是该找钱,你看小老儿的记性不好,多多担待,是多少来着?” “给了一两银子,馄饨上面卖的是三文一碗,这样我给你三文钱,将银子给我吧。” 店家算了算,觉得是这个理,便欣然同意,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走过来就要递给赵玄。 然后下一刻,一抹凄厉剑光划破雨幕,杀气蓬勃汹涌,裹挟着雷光怦然作响! 铁青色雨幕之下,那店家不退反进,身形猛地暴涨,一只练得金石般的手猛然迎向剑锋,换另一只手做金刚狮子印,散发出璀璨金光,猛得镇向赵玄胸口。 这还不止,瘦得如同病鬼的捕快抽出长刀,鬼魅闪身自背后,迎头便是一刀斩下。 刀锋亮起惨淡紫光,压抑得直让人喘不出气。 散发威胁明显要比店主大! 赵玄面色凝重,不跟他们做硬拼,心念一动,前面十米处亮起影子,赤光一闪,顿时移形换位。 使得两人处心积虑的必杀一击,悄然落空。 “洞府境界……还是两个,真看得起赵某。” 赵玄沉声高喝:“你把人怎么了。” “蠢问题,自然是杀了,还能怎么的。”假扮成店家的那人无所谓开口:“一个凡人,死就死了,但我倒是好奇,我的幻形之术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发现。” 赵玄没有做回答,冷冰冰在他身上瞥了一眼,目光全神贯注瞧在那个一言不发,拔出刀后整个人锋利得不成样子的捕快。 “兵家?” 兵家二字,确实让捕快有触动,毫无生气的眼珠子转了转,微微颔首。 “洞府境界的兵家修士,居然给人做狗,真是…丢脸。” “你不必激我。”捕快漠声,“各为其主而已。” 赵玄倒是赞同,确实人各有志,都给人当狗了,自然就有做狗的觉悟,只是。 “兵家修士赵玄,持剑惊蛰。” 大雨倾盆,浑身被淋湿的捕快听到这话,沉稳呼吸急促小会,然后以兵家修士方式还礼:“兵家修士白无非,持刀无罪,请阁下赐教。” 雷光闪过,青灰色雨幕划过一线,雷电速度本来就快,何况是在雨幕中,一经投出,方圆百米全是雷电海洋。 然而,捕快不仅不躲,反而眼光炽热,愈演愈烈,双手紧握长刀,浑身缭绕出淡紫色气息,在加持下,怡然不惧冲入雷暴中。 店主在旁边看着,想出手又怕误伤,只得暗自咒骂:不长脑子的蠢货。 杀人拿去要真刀真枪与人对碰,由他肉体束缚住,封印住全身经脉,再一刀斩死即可。 一个洞府境界以炼体为重,专注于压制,一个洞府境界兵家修士专注于杀伐,无懈可击配置竟被这蠢货硬生生打搅了。 真搞不懂这些练兵器的想法。 思绪正烦躁,偶然目光瞥过,却让店主略微心惊,刚才好像那么一瞬间,似乎看见有个身穿大红衣袍的女人站在房梁上。 散发气息,很冷很冷。 但短短瞬间又消失无踪,像是幻觉。 ------------ 第一百五十九 破敌 雷电轰鸣,豆珠大的雨水不断砸落,摔落,裹挟着惨白电芒。 噼里啪啦作响,却无一人出来查看异常,就好像在雨中的三人,已经被天帝完全抛弃,再怎么闹也不会引人注意。 赵玄显然对一切并不意外,大周帝都是不允许人互相打架厮杀,但终究是老朽规矩,能管到的人并不多。 无非是不出面,便可当做没看见,等人打完再去收拾。 对于维持地方安全的人来说,只要不死平民,没多少人看见,一切都好说好谈,到后头无非罚一笔灵玉当私房钱。 因此,当第一个雷声从地面轰鸣时,灵气异常波动便已经被周围执法人员发现,默契遵守旧业,等待决出最后胜者。 至于杀人者是谁,他们并不关心,帝都已经很乱了,执法者并不好干,莫要惹闲事,才是重中之重。 而后一道突如其来攻击,却打破了他们的坚决默契,那是倒飞的身体,连连撞破了好几道墙壁,最终摔在执法员躲避的巷子附近。 是……白无非?! 白无非躺在地上,腰间有一道极狭来长剑伤,雨水冲刷走血迹,露出发白肉块,能够看到模糊身后贯穿景象。 它没有去管四散离开的外人,扶着墙坐起,面色平静闭上眼睛,呼吸急促道:“你这一剑,怎么做到的?” 刚才两人厮杀,分明是他境界高一阶占据优势地位,刀锋劈的赵玄根本不能抵挡,雷电气象落在身上更被巧妙引走,眼看刀锋就要落在赵玄喉头。 但,在那短短刹那,莫名无助的空虚却笼罩住他,修行几十年换来的境界力量全部被抛弃不见,百炼金刚般的肉体从未这般脆弱,简直像是凡人躯体,根本经不住风浪。 后被一剑贯穿,亏得他有生死秘法能够强行冲破关隘,否则刚才那一剑划破就绝对不是腰间,该是将他身体斩为两半。 见赵玄没回应,白无非嘴角勾起一抹惨淡苦笑,倒也是,成王败寇没别的好谈,既然都已经输了,知不知道手段无差别,无非是带着疑惑进地狱。 “是国运。” 声线清流穿过雨幕,独听在白无非一人耳里,他先是不可置信豁然抬头,后又不得不相信情况的确属实,心底疑惑霎时间解开。 “原来如此……我是探路石…” 既释然又觉得心酸,赵玄眼底淡然,持剑傲立,眼神虽在看他,剑锋则指向满脸错愕的店主。 “背后是谁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兵家的死法。” 没等白无非开口,店主面色大变,口感言辞激烈威胁:“哼,不过暂时打赢还没有杀绝呢。” 这很稀松平常的话却出乎意料管用,白无非不是从哪里爆发出力量,捡起地上的刀站起,连连呼吸好几口气,往嘴里塞了颗药,伴随身上闪过道道紫红色的光,脸色不再惨白,身上伤口也已愈合,恍如完好无损。 “再来!”他说。 一字吐出,凶狠凌厉的刀意凝聚成线,斩碎一掌宽的雨幕长带,秉承其主人一往无前意志,做殊死一博。 在后面,店主也有动作,只见此人从衣袖里掏出一粒沙尘,嘴中念念有词,随后抛入空中,沙尘迎风便长,倾刻间就已经长到四十米大小,无凭无据直接横跨在上头,将雨水全部遮挡,暂时留下一小片空地。 沙尘之上,刻画着许多佛像,原本并不清晰,随着沙尘越来越大面目也愈发真实,仔细去看佛像眼底并没有慈悲神色,反倒是个个露出凶狠,手中捧着的,腰间挂着的,也不是所谓的神兽吉祥宝,都是血淋淋肠子、物件。 身上联合散发出一种韵味,恍惚间如同佛土降临,直接分割开沙尘笼罩之下的地方与世界。 在笼罩之下,赵玄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无形枷锁,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牢牢限制住自身行动,从触感上反馈,像是有无数只手抓住他的四肢身体,想要将人固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并且随时间推移,无形大手反馈出的力量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干扰到他的灵气运转。 没等赵玄想好怎么解决,白无非刀锋已近,凛然杀机刺骨生疼,汗毛根根倒起,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非常有效,先禁锢住身体,最后由杀力最强之人一刀斩绝,相同境界可能都要饮恨,更不用说比他们低一个境界的人。 但是,何必待在原地听你们摆布? 清脆铃铛声在雨幕中传递,刀锋落下,刀气纵横划开十几米长地面,没有看见想象中残肢肉块,白无非来不及去想为什么,猛的身子往右转,迎头又是一刀—— 劈碎的只是幻影! 借着婚丧嫁娶铃铛脱身,赵玄已接近店主。 两人之间一攻一守,单独一人虽可怕,但并不难应付,头疼是两人联合在一起,一人锁定身体,另外一人毫无顾忌出刀,已经接连中招两次,赵玄便放弃先杀白无非的策略,转头去斩店主。 店长神情略微呆滞,很是想不通彻,分明已经被宝物定住,除非境界高过施法者太多,就算只高一个境界也会被定住半盏茶时间,足够看定胜局。 先前消失不见可以理解成秘法,现在消失不见则是真真正正的凭空无影,任凭怎么都也找不到踪迹。 多年厮杀造就反应灵敏,店主并不是傻子,尽管没看见人,却明白自己是唯一破局点,必然是找自己来了! 于是干脆什么都不管,双手合十一拍,口颂佛号,浑身猛然散发金红光芒,犹如在身上镀了层金漆,宝相庄严。 叮! 剑锋自虚空中闪现,刺入眼皮,蹦发出金铁交鸣声,店主心中道了一句果然。 见连眼皮都刺不破,想来更是破不了金身,正想再次狂暴擒拿,莫名心头泛起一波死意。 肚腑传来剧痛,搅的撕心裂肺,原来是一柄剑从肚脐眼钻进去,已经没入一半。 店主伸手伸手扣住剑面,力求不让再进一步,眼神迷茫:“你是怎么知道。” ------------ 第一百六十章 托付 自从遇见宝华寺后,赵玄便了解了许多有关于佛门密宗事情,宝华寺和尚或许真心悔过,借由那个小和尚之手分享出许多经典,其中有一卷密宗看门神通,换做《阿罗汉金身》。 罗汉金身是山河境界才能修行的神通,登临天门才能被叫做罗汉,寻常人自然达不到此境界,于是便有人仿照罗汉金身,创出《阿罗汉金身》,一字之差,代表着无漏金刚有缺陷,虽然继承了罗汉金身坚不可摧的体质,作为代价,身体会生出一个罩门,为功法缺陷,一旦被击中,功法当即就会散去。 算是大道有缺,功法亦有缺陷。 本来,佛门金身法茫茫多,单就金刚体一项就有上千种秘术,很难猜到是哪一种,但店主修行《阿罗汉金身》,知道自己有罩门在,虽然表现无畏,但身体一旦触及到某个地方便会不自觉紧缩害怕,虽然细微,却能被感觉到。 刚才刺眼皮,只是试探,在那短短时间里已分划出无数细小剑气,将店主浑身刺探一遍,最终在肚脐眼发现了不对劲。 其余地方是单纯坚硬,而肚脐眼却有护体法器笼罩,显然是怕被击中,如此便没什么好猜,一击即中! 店主嘴角流血,死死握住剑身不让人拔出去,赵玄挑了挑眉,侧身躲避,忽然就是刀光斩落。 “妙极,一人主攻,一人主守,配合的极好啊。” 自十米外现身,伸手一招,惊蛰如鸟投林般回来,剑锋光亮如面,不染一丝血迹,赵玄轻声道:“现在我改主意了,你们两个谁先告诉我,我就放谁离开。” 沉默,两人都沉默。 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怎么想,气氛便这样僵持起来。 赵玄说这话并非诓骗他们,真的要放人走,前提是说得真话,死在他手中的人已经够多,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区别。 说到底是春江城隍不在,不好撬开死硬的嘴,否则抓灵魂往地狱走一遭,一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千年,在火刑之中总有一日该开口。 “多说无益,出剑吧。” 白无非冷漠。 店主、神情则有些微妙,眼珠子乱转,没有第一时间呼和。 修行界有这么一句话,修行金身神通的人,表面看着无所畏惧,实际上心里怕要死,若不是实在怕死,修什么金身挨打,这种人有金身在的时候自然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怕,一旦金身被破去,知道自己抵挡不住再来真的会死,心境便算不得一往无前,碎成渣滓都算好。 有很多修行金身法的人,在灶门被找到金身被破去后,就算被饶了一命,也从此一蹶不振,最后止步于当前境界,郁郁而终。 怕死之人最惜命。 店主捂住伤口,“真假?” 这两字说出来,代表立场不言而喻,白无非惊诧转头,眼睛里有很多情绪,最终凝聚成一句话:“你不要命了。” 这…有点意思。 作为修行者,洞府境界已经是天地之大都可以去得,一心想走,往穷山僻野一躲,只要不在世间行走躲得远远的,自然就能逍遥天地。 现在身在帝都,只要离开帝都去任何一个地方,以店主洞府境界的修行,足够活很久,然而白无非一句话却透露出不同含义,像是在说只要你敢离开,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会死。 这样,是下了盟约? 天下修行者分为三类,一类是修行门派、师徒传承,讲究中正平和、只用情义约束你。 一类是散修,无拘无束,没有师门,没有师父,所有一切都要靠自己博取,同样逍遥自在。 另外一类,介于两者之间,高于散修,又低于有传承的地方,是那些邪门教派、和王孙贵族之家。 他们说是修行长生,实际上更像是卖身,从接触开始便要切订盟约,让自己一切全部奉献给主家,生死任由主家操控,这样修行到很高境界,主家也能对他有生死掌控权。 靠着掌控生死,就能驱使这种人去做很多事情,譬如守护门庭、保护传承不灭,这种是可以当做家人的忠心耿耿的老仆。 又譬如这般,干脏活、杀人越野之人,完全是当仆人在用,既然是仆人,完成事倒也罢了,完不成就死。 同样,能够将洞府修士不当做人看,天底下少有,在帝都这样的门庭就更不多。 可以抛弃小门小户,那么要杀人的就必然是某种大势力。 是谁呢? 赵玄缓慢抬起头,脑海里突然有个想法,他想送礼,眼前这两人刚好不错。 于是也不再想放人一马,手中长剑肆意挥洒,抛出了一张剑网。 两人早有应对,店主连忙转身缩成一团死护住肚脐眼,用后背迎敌,白无非则像利剑般冲入雨幕,身上紫芒一燃再燃,最后返璞归真,只在刀锋上覆盖了薄薄一层墨色液体。 望之令人生畏。 来的好! 赵玄不退反进,手中剑锋大亮,恍惚间倒映出一条盘旋至天际的狰狞巨物,雷电为吼声,风云为鳞甲,天地为意志! “巨物”从剑峰扑出来,无形无质,寻常人也看不见,可扑在身上竟直接穿出血洞,贯穿身体,带出一大蓬血雾。 攻势戛然而止,长刀落在地上,其主人想要拿起来,却悲哀发现没有丝毫力气能够他使用了。 生命不断流逝。 先前一道伤口是在腰间,现在这一道贯穿胸口,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菜无心会死,人无心自然也会死。 洞府境界武夫的生命力令人暂时还能苟延残喘,白无非呆呆望着刀锋,其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就是握不住,最后只得放弃。 “帮我个忙,看在同道份上。” “说。” 白无非呼吸急促,身上周围摊了一地血迹,哀求似的说道:“这辈子做了太多罪,但刀是无罪,跟着我它受苦多年,我想拜托你替我帮它找一个好归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同为武夫兵家,生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武器确实无辜,况且两人之前对战用得兵家仪式,末尾的末尾便是有一人输了,赢家便可任意主宰武器。 烧了毁了都行。 赵玄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好。”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泥潭乱水 白无罪释然一笑,眸子里的光彩逐渐灰暗。 就此陨落。 店主,不太理解,分明大好局面怎会落到这样,练剑的真比练刀的要强? 店主咳嗽不止,眼下既然已经有人死,任务失败,当即也顾不得继续战斗,用敌人太强身受重伤难以抵挡做理由,或许可以蒙混过关。 就算因此被发配进牢狱,认了。 当下狠心咬牙,心念一动,浮在上空的佛陀沙石不断崩裂,似流星火雨吹落一地,上面的佛陀塑像全都短暂活过来,一部分扑向赵玄,另一部分争先恐后逃往四面八方。 赵玄冷哼一句,松开手,任惊蛰浮现在身前,并起剑指自左往右,一柄剑便化成了百柄剑。 寒光熠熠,剑气刺骨生疼。 “去!” 一字轻喝,剑锋铺天盖地追杀去,每一道佛陀塑像都有对应的剑锋,无论怎么逃都紧跟在身后。 店主面色阴沉,混在佛陀塑像里,险之又险躲过飞剑,心中骂娘,手里动作却快,再次用出金身抵消下次攻击,然后使了个障眼法,与远处的塑像调换位置,头也不回的逃离。 赵玄看着人走,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等人已彻底离开,远处忽然引发阵阵暴风,待到风平浪息,一个身穿交领长衫的中年书生提着人走来。 啪,丢在地上,拱手道:“鄙人路中节,见过赵镇守。” “你是谁家。” 路中节回答:“闲鱼野鹤散人,无家无门,今日受友人之托来请赵镇守。” “看来我非去不可?” “赵镇守想岔,鄙人代友请人,并非是做强买强卖勾当,想去也可,不想去也可,全凭赵镇守心思独断。” 路中节彬彬有礼,一身打扮也让人觉得很亲近,像个乡下私塾里教书的老师,但不经意间透露的气息则昭示着不平凡。 比洞府要高。 帝都果真卧虎藏龙。 赵玄口吻淡漠:“既然任由选择,先生请回吧,赵某事务繁杂难以赴会。” 路中节自无不可,只是来请不会动刀兵,在拒绝后便真的要走,不过离开之前却送上了一枚钱。 极为精美的花钱,正面刻着道由天传,反面则是天师伏魔。 微微荡漾出法光,赫然是宝器。 “既然赵镇守有事要忙,鄙人就不多做打扰,有一日镇守不忙想要见一见友人,可持花钱去通灵居,友人自会相见。” 说完就走。 赵玄没有多想,收起花钱,看脚底下匍匐仍想逃走的店主,一脚踩在人身上,询问道:“人呢?” “我是不可能说,死了这条心吧!” 赵玄冷冷地道:“我问的是你这句皮囊的原主,被你丢在哪里了。” 店主听完呆滞,觉得很荒谬,超脱凡俗生死的修行者竟然会关心一个路边蝼蚁,别的不能说,在这点上可以。 “被我杀了,你要是问尸体在哪里,呵呵,就在我身上,从里到外,连魂魄到物,全被吞吸个干净,才能做得像模像样。” 自知难逃一死,店主索性极力嘲讽,没别的,只为求个痛快。 赵玄并不会如他愿,路中节擒而未杀也是这个道理,大都督府就在帝都,赵玄纵然不能将人全心全意的开口,大都督府却能做到。 历经千年的行刑手段,漫天神佛来了也得嚎哭。 呼唤附近大都督府驻军过来接收,赵玄目光投向不远处完好无损的小市集,卖酒的摊位还在,但摊主和酒已经一并消失。 却没有人发现,里面的人和往常一样吆喝,就连外面厮杀似乎也影响不到。 有种诡异的安抚。 赵玄持剑迈步离开。 …… …… 春江府是小地方,在大周朝廷并不起眼,自从出了赵玄,便三番五次在朝廷文书上亮相,时不时弄出大事情来。 显得很不安分。 原本以为一旦进入帝都,千年累积的雍容气度足够震慑一切宵小,在外面再跳,进了这座千年古都自然会收敛,懂得什么叫做做人留一线。 今日才进城,没多久,就造成一场厮杀。 两名洞府境界合力偷袭,一人被杀,一人重伤被擒。 依,去看的探子现场留影来看,春江府镇守,似乎都没有用尽全力,出手时游刃有余。 尽管大家都知道赵玄做了很多山河境界也做不到的大事情,但那都是在有外人或者外力帮助下。 譬如小洞天一战,那是有天地龙脉助力。 在地狱有剑魔剑气,在春江城迎战白衣鬼,是有万宝楼帮忙,从头到尾这等境界能混个不死已经算天赋异禀,从没有想过真实实力竟然真的这么强。 以见日修为,越境一敌二,这帮杀力放在年轻一辈上堪称绝顶,就算放在修行百年的中年上,也能算得上不错的。 厮杀落幕,便有许多人收敛起不屑想法,转而认真思考能带来什么,能否招揽此人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多分一杯羹。 有人却提议,不如把人打发走,随便找个理由便是,帝都的浑水已经够乱了,但争斗只是在暗地里面,从未有人如此光明正大的杀修行者,显然坏了规矩,不如送走了事。 这话流传出去后,很是引得众人嘲笑,纷纷怀疑说这话的人是不是就是派出那两个杀手的主家,打不赢气急败坏想要用盘外招把人请出去。 想法很多。 赵玄却不管他们,任凭八方来风,我只管一路去。 四皇子招揽也好,大都督府忽冷忽热的关系也罢,这些他都不考虑,只关心一件事情。 太子还活着吗? 这件事情大家都在猜,毕竟太子已经有月余没有露过面,太子东宫的人也对此绝口不言。 问难以问到,赵玄索性上门一探究竟。 是死是活,看看不就知道。 太子东宫,位在紫禁城之旁,就算做是另外一个小一点的紫禁城,毕竟皇帝陛下是大周现任君主,太子就是储君,同样是君位,拥有自己的紫禁城自无不可。 瞧着一望无际的宽广城墙,玉翠琉璃瓦、金箔玛瑙点缀,赵玄忍不住戳牙花儿:“果真气派。”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兵强马壮者为之 东宫里面更气派。 雕龙画凤,各种祥瑞塑形遍布没,几乎所有寓意美好的神兽祥瑞都能在这里看到。 眼见这么多好东西,任凭穷极想象,也无法找到描绘的词语,只能简单粗暴。 “不愧是东宫。” 走在东宫里面,赵玄感叹不已。 不仅感叹东宫的皇室气度,也在感叹东宫对己身的看重。 要知道太子主管国事,任何军务钱粮都要经过太子批阅才可生效,堪称权力中心,因此在东宫外面经常围着大群人,不是高官显赫,便是名门世家,目的也只有一个,递上拜帖,请求通传,能让太子见一面即可。 那些人在外面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消息,可赵玄只是过来,没有拜贴,只说了名字,那看门的太监就眼睛一亮,急不可耐把人迎进去,那种殷勤模样瞧的别人牙痒。 恨不得以身代之。 领路太监很殷勤,笑容纯粹,看见赵玄对某个地方感兴趣还会停下来介绍来历。 “啊,赵大人真有眼光,这座龙凤呈祥是六天故气时代的宝物,相传有引人富贵,庇佑子孙延绵的奇效。” “这个是乘黄,乃山海经中记载的奇珍异兽,别看它怪模怪样,背上有尖角,实际上乃是真正的乘黄尸体炼制而成,虽然失去了坐上就能延寿两千年的妙用,但却可让人身轻体健,太子殿下最爱这座,还提了好几首诗呢。” “……” 太监滔滔不绝介绍,听得人满心激荡,只要能摆在太子东宫里面的东西,别看多么不起眼,就算是一根杂草,放到外面也是万人争抢的灵药,堪称汇聚大周所有富庶。 人间天境。 一路前行,穿过好几层殿宇,绕过无数阵法,终于在一个较为清幽的花园园前面停下。 太监离开,留赵玄独自待在原地。 花园? 赵玄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走了进去。 大周帝都天气很怪,风霜雨雪互相交替着来,连带花园也百花齐放,粗略一看,几乎能找到所有花朵的品种,花香味夹杂加在一起,很是冲鼻子。 赵玄不适应捂住鼻子,前面花草分开,排出一条小路。 顺着小路往里面走,花草反倒越来越少,等走到终点,便只看见一颗硕大桂花树立在最中央。 树下站着身影,穿着宫装……瞧起来并不像是太子。 待走近了,身影转过来,显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在太子东宫以太子的名义行事,不用说,肯定是暂为摄政的太子妃。 说起来还真有意思,皇帝让太子摄政,太子让太子妃摄政,假如太子妃也生的问题,又该让谁? 荒唐想法在脑海中出现一瞬,又被甩开,赵玄抱拳道:“下官大都督府所辖春江镇守府镇守使赵玄,见过殿下。” 在大周,面对皇族中人,无论是嫁进去还是嫁出去的,也无论男女,假如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殿下总归没错。 太子妃上下仔细打量赵玄,也不说话,目光瞧得赵玄有点不适应,半响才听见回复:“长得倒是不错,颇有几分潘安之貌。” 这…这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随便长长吧,赵玄自谦道:“殿下太过夸奖,下官不过中人之资,怎能比得上潘安。” 太子妃不置可否:“听说赵卿方才遭遇强敌,以一敌二,可有此事?” 赵玄点点头。 太子妃忽然神情严肃,目光极其有侵略性的盯着赵玄,“赵卿如此厉害,是你自己的本事,还是…外力。” 说外力的时候,太子妃向东边方向偏了偏,东边方向是皇宫,意义不言而喻。 赵玄不卑不亢回应:“都有。” “都有,好一个都有。”太子妃转身坐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花草汇聚,形成椅子,不偏不倚正好托住太子妃。 毫不顾忌展现修行手段,看来外面传言是真的,太子妃是修行者,而且境界还不低。 真有意思。 赵玄瞧着这一幕,心里莫名想知道太子妃年纪如何,毕竟修行不易,倘若没有和他一样有大机缘,每破一个境界常人都要走三十到五十年。 就算太子妃从五岁开始修行,三十岁突破见日,往后每三十年破一次境,以现在展现出不低于山河的境界,恐怕也该有百年以上。 而太子只是凡人,如今也才三十出头,就连皇帝也才六十多岁,太子妃的年纪都能当皇帝上辈,现在嫁给太子,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当然修行者的年纪不能这么论,但从凡人那边来看,却并没有差别。 一个百年修行者不顾流言蜚语嫁给太子,又在太子重病后掌握权力,怎么看都像是处心积虑。 “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太子妃幽幽的道:“你在想本宫年纪有多大,在想太子病重本宫摄政是否出于处心积虑,在想本宫为何不让你见太子……” 赵玄没做回答,但在太子妃看来无疑是默认。 说的好听,叫做暂代国事,说不好听就是牝鸡司晨。 太子虽然病重,但皇帝还没死呢,于情于理,权位都该回到皇帝手里,而并非作为修行人的太子妃代理。 在大周朝廷体系里面,这样会出乱子,弄不好就是下一个女帝。 没人想待在皇位上的是长生者。 “太子很看好你,因此到可以让你知道一些事情原委。” “不只是太子,陛下也病重,本宫以秘法看过寿命,只能说时日无多,因此才有摄政之举,事情从未跟别人说过,你是第二个。” 顿了顿,加上一句:“国师第一。” 话已吐出,不亚于巨石落于湖底,皇帝太子双双病重!! 纵然是一向天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赵玄也为消息感到惊讶,同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后果。 假如太子皇帝都熬不过这个冬天,那么皇位争夺必然会摆在明面上,难怪东方奕会光明正大入帝都,原来是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想要再次争一次位置。 到时候什么嫡长继承都是空泛话,只有一条准则管用: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或许有救 见赵玄神色沉稳,虽有惊讶,并没有到失禁地步,太子妃不由点点头。 好一身胆色。 赵玄……不晓得太子妃说是真是假,左右上下一张口,说是白也可,说是黑也可,只要没人出来反驳,唯一的信息就是唯一真相。 但是在心里,赵玄已经信了七成,另外三成,有一成要见到太子才可确定,剩下两成便是疑惑——,为何是他? 关系到皇位传承,这是能捅破天的大事,按理来说,自然要有够分量的人来处理,三公九卿或是被封了爵位与世同休的王侯,他们经验老道,经历过风风雨雨,能遵循前人经验稳定各方朝局,尽力维持大周小乱非大乱。 对于他疑惑,太子妃明确回答:“不是本宫要你,而是陛下的旨意,说你这人忠勇可信。” 从皇帝嘴中吐出忠勇可信评价,很难得,之前得到此评价大多数都是沙场征战好几代的将门,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一旦皇帝说出这个评价,再往下面便是要封侯。 “下官想见见太子。”赵玄说。 太子妃迟疑一会儿,点点头:“让你见可以,却不能惊扰到太子,吓走太子体内阳气。” 武夫气血充足,一身精气狼烟澎湃,不经意投射出去,都足够吓退道行高深的大鬼,见面吓走阳气为弥留之际表象。 已经病重到这般地步? 太子妃起身,往花园更深处走,道路自行让开,不知走了多久,看似在原地,实际上也是在原地,但场景一变化,眼前就出现了一张由花草藤蔓编织成的床,上面有面容枯瘦,却还能看出本身英俊面貌的男人,正皱眉安眠。 太子画像传遍大周各地,通过国运感知也能确认,眼前人便真的是太子了。 赵玄站在三步外,目运法光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心惊。 肉体枯竭和六七十岁的老者没两样,血液粘稠如汞且少,难以运行到身体各处,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消散,若不是有花床为他提供精力,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这是,中了巫蛊之术?”赵玄问道。 太子妃叹气:“本宫也不清楚,自从上次巫蛊之乱被国运镇压,已经许久未再出现,国师来探查过,也说不是巫蛊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术法,一旦中术生机便会不断流逝,且随时间推移越来越快,难以抑制。” 太子妃眉眼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和太子同床共枕十余年,既有夫妻之时,又有夫妻之名,怎会不因心上人将要死去而悲伤。 更悲伤的是,她作为在愚民里面呼风唤雨能够改天换地的“仙人”,却无法拯救爱人。 被悲伤感染,赵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既然是术法,一定会有源头,找到源头就算是无解,也必然能有缓解办法。 将时间拉长,太子能多活一日,朝廷乱局便会晚一日爆发,同时能给人更多准备。 “太子还能活多久。” “最多十日。” “十日。”赵玄眉头紧锁,十日实在太少,就算当场抓住联系,顺藤摸瓜走过去,那人也必定不会待在原地任由宰割,但凡在帝都广袤地界拖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大局已定,就算抓到也无力回天。 有什么办法能够续命…… 思来想去,顿时想到一个被自己厌恶,但却可能有效的方法。 当时陪同春江城隍收复地狱,在地狱井边生长着人参果树,凡人吃一颗就能延寿。 增添寿命并非是用术法造就,更像向天地索取,一颗能加十年寿命,天地便会给你增加十年,从来不偏不倚。 太子虽然是肉体流失,但灵与肉从来混为一谈,肉体可以反哺灵魂,灵魂同样可以滋养肉体,只是不知能有多少效用。 实验即可。 当下便对太子妃说了,太子妃听过人参果,了解功效,却也迟疑,毕竟这种东西长在地狱里面,天生带有不祥之气息,虽然吃了表面上无害,然而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往后天意总会十分百倍拿回来。 赵玄无语,都快死了,还担心后果做甚,先活下性命再说,“殿下不能做决定,就让太子殿下决断吧。”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太子已经从昏睡中醒来,先对太子妃笑了笑,安抚住人,才看赵玄,虚弱道:“你就是赵玄吧,果然一表人才。” “刚才说的话我听着呢,左右都已经将死之人,就不顾及什么后果,当用则用,在死之前尽力稳定朝局不至于崩溃,九幽之下也可有面目见列祖列宗。” 太子很豁达,从公而论,他要稳定皇位正常传承,不让小人篡夺果实;从私而论,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哪会这么容易说死就死,君不见活到百余年的那些老头都放不下,何况刚满三十岁的年轻人。 既然下了决定,太子妃也不好阻拦。 赵玄身上没有人参果,春江城隍却有,但帝都守卫森严,无论日夜都有鬼神巡逻,其实国运最深厚之地,外地鬼神非照不能入内,否则一旦现身,被发现当场格杀! 因此还需要太子发旨。 太子妃却道,“本宫来吧。” 便拿出一张明黄色绸缎,用笔沾满墨水,写就——《敕封春江城隍左案升迁至帝都日游巡查》 一笔写就,最后盖上太子印、监国印,册封旨意便忽地亮出金光,通过国运直接投射向天际,不说片刻便落在了春江城隍身上。 春江城隍有感,赵玄呼唤,下一瞬间便出现在帝都、出现在太子东宫。 “下官左案,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春江城皇躬身下拜,深情庄严。 太子难以抬手,便让太子妃虚抚:“爱卿请起。” 春江城隍起来,说了闲话,然后探查太子身体,最后点头:“人参果有用,但恐怕作用不大,全用上或许能够延续半年至一年寿命。” “半年?足够了。” 春江城隍打开地狱通道,用手一捞,一只婴儿似的果子便出现在手中,看也不看直接捏碎,随着婴儿啼哭,化作血红色赤流灌输入太子身体。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混乱 人参果是天地灵物,又生长在火狱之中,得了火域灵气,凡人受之,等同于要遭受火焰炽烤。 痛苦不是生于肉体,而是扎根于魂魄精神,再反馈给肉体,一大一小,双方却都在痛。 灵气刚入体,太子便紧紧咬牙,汗珠不断从身上冒出来,几乎疼的将要晕厥过去。 太子妃看得心疼,刚想要阻止,却看见太子枯萎的肉体竟然真的的有回春迹象,便强行止住满是心疼期盼。 太子嘴唇咬出血,但转过头,却却对太子妃笑道:“也没觉得多疼……” 下一刻,更多的人参果被炼化投入身体,太子身体猛然跳起来,重重砸在花床上,随后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赵玄扯了扯嘴角,小声问道:“就不能慢慢来?” 春江城隍摇摇头:“重苛须下猛药,涓涓细流是能蓄养身体,但太子身体已经将近油尽灯枯,遭受不住太多灼烧,与其长痛几日,不如半日短痛,放心,我心里有底,不会出乱子。” 话都这么说,事也做了,只好照做。 一棵人参果树,上面结满了将近百余颗果子,太子只用了三十颗,留下二十颗备用,剩下五十颗赵玄想拿去看大周皇帝。 毕竟听描述,两人病症一模一样,都是肉体不断流失枯竭,针对太子奏效,必然也能针对皇帝生效。 那些人打的就是快字,一旦时间被拉长,到了期限却发现人未死,迎接他们并不会是胜利,将会是大周皇帝的怒火。 皇帝从来不是摆设,虽是凡人,一旦发怒圣人都能搞得灰头土脸。 性命危机不但波及自己还波及继承人太子,但凡让皇帝喘过气来,接下来便是一场恐怖腥风血雨。 会有许多人人头落地。 春江城隍相反于有些出入,只是用神识传音道:“尽管想法大逆不道,我还是觉得只救太子即可,太子是嫡子,又做了十几年太子,名正言顺可继承大统,与其让两人共用人参果,一人用延长寿命还长点,或许在这时间就能找到破去术法的方法。” 说得也有道理,但赵玄自有主张,春江城隍也只是劝劝,既然劝不动,索性什么都不管,只顾专心治愈。 一个多时辰过去,人参果药力已经被炼化到太子身躯,原本枯瘦老人模样不见,转而看见是个孔武有力的青年汉子,眉目中透露精气,衬托气质更加不凡。 太子握拳,感受身体上澎湃力量,虽然还在流逝,但短时间内他仍能保持精神与肉体巅峰。 足够。 太子妃欣喜若狂,不顾有人在场紧紧相拥,勒得人差点喘不过气,安抚住爱人,太子走到赵玄与城隍身前,躬身一礼:“救命之恩,张云澈铭记在心。” 他极少有向人行礼,何况是下属官员,堪称开天辟地头一遭,礼仪不可谓不重。 春江城隍触电般跳出后退,连连说不敢,赵玄只受半礼,扶起太子:“这是下官分内事,太子言重。” “好一个份内事,说的好。”张云澈脸色变化却不是对赵玄,“但有些人国家世代恩养他们,不思报国就算了,心中竟然还升歹意意图改天换地,简直无法无天!” “此等蛀虫让他们多活一日,孤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黎民百姓。” 太子变得有些激动,因为人参果灌注使得他也有了些神秘力量,皮肤骤然变红,散发出阵阵高温,热气在他身边升腾起来。 “赵卿,孤封你为御龙卫指挥使,有三品以下先斩后奏之权,外加便宜行事,可随时出入宫围;左卿,孤封你为帝都城隍,总揽帝都一切鬼神,若有不听号令者,皆可斩之!” 御龙卫,是隶属于紫禁城三大卫之一,前身乃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河东军,地位尊崇,其指挥使在武官权位里面能排入前十。 帝都城隍,虽然仍叫做城隍,但和春江小地方不同,帝都城隍是超品,不仅享受香火广泛,更是天然与帝都相和,能够调用一部分人的阳气国运,简而言之,便是从阴神化作了阳神。 按照人间修行境界划分,便是天门! 甚至还不止,封官为太子口谕,并非由三公九卿审核过,等朝廷明发诏令,先废除现有的帝都城隍,再封春江才算真正生效。 到那时候,恐怕都能直破天门,到达渡劫青云之境。 鬼神境界提升,便是这般容易,有香火有信仰,有人敕封,就算什么都不懂从未修行过的凡人,也能一步登天。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由人敕封而来境界性命全部拽在他人手里,和做官没有两样,能让你一步登天,同样也能瞬息打落凡间。 唯独看对人对事是否有用。 太子怒气勃发现身,预备和太子妃合力荡平风浪。 赵玄没有继续待在太子东宫,借由一道小门,穿过东宫和紫禁城的隔阂,进入皇宫。 皇宫同样很大,但是有一点却不同,太子东宫摆满了物件,但皇宫却很空,站在原地往四周看去,除了稀疏的汉白玉柱,就是一片石板,零星的几座殿堂错落分布,看得让人恍惚,好像不是来到了皇宫,而是来到了一片破败已久的宫殿群。 还是引路太监,出言解释道:“陛下爱修道,不爱住在这些大殿里,因此便在西处重新盖了地方,唤做大高琼殿,同时也把这些殿宇迁了过去,剩下的这些因为有事耽搁,加上不太重要,所以尚未迁走。” “等全部迁走后,地方便会与太子东宫连通,算是赏给太子,毕竟太子常年居住在太子东宫,地方是小了点,行动多有不便……” 瞧瞧这话说的,太子东宫一个花园,几乎就有云山县小半个县那么大,这叫做小,天底下就没有大的地方。 …… …… 太子出宫,赵玄入紫禁城,一进一出,所造成风浪顿时搅的浑水起漩涡。 太子满怀怒气,一改往日彬彬有礼的模样,道理也不讲了,只要觉得有罪,不等辩解便是杀。 短短半天功夫,便杀的人头滚滚,六部级的高官也陨落一位。 众人都在探寻,为何原本要死的太子,反而不见丝毫病态。 最终,目光都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是他进了太子东宫,转头太子便出来杀人。 春江镇守——赵玄!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清君侧 帝都另一个地方。 三人聚会,面前摆放美食美酒,香气扑鼻,没有人动筷。 即便美食放在修行者面前都算难得,现在也毫无吸引力。 “局面被破了。” 三人中其中一人,声音较为尖细的女人低声道:“该怎么办?” 目光投向三人中长得最高的那人,这是一个老人,样貌是老的,却长得一头黑发,皮肤光滑,呈现出极为不同反差,听到久久无言:“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女人情绪有些过激:“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些许意外就听天由命,那还造什么……” “噤声!” 一直没说话的第三人冷脸开口,打断女人大逆不道的话,女人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深深呼吸,强行使情绪冷静,问道:“如何挽救。” “杀人。” 老人淡淡开口:“这是唯一的方法。” 没有之前想寻求解决方法,真正听闻女人反倒是最迟疑那一个,并不是不支持杀人,而是考虑更深刻的问题。 暴毙而死,还能说是人命终有尽头,这是一块遮羞布,无论还有几根丝线缠在上面,到底是个理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动起刀兵,等于撕破脸皮不管不顾,无疑会招来几大动乱,死人不算麻烦,就怕临死之前反扑,给计划带来不可逆影响。 就因为之前顾虑到直接动手手段太过粗暴,不能将利益最大化,才有如春风细雨的病痛。 分明几日就要成功,大朝会开启,帝都正是官员汇聚最多的地方……能全用之! 这一切,便要归在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小人物身上。 三番几次搅局,之前没理他,想的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不来招惹便饶命,打发的远远便是了,但未曾想到才来帝都一天都没有,先是杀了两个探子,后又搅乱局势。 “该死的东西。”女人盯着手纹,目光阴惨惨:“就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说到这里,老人起身,掏出一条萎靡不振的毒蛇,毒蛇见了光,冷不丁的猛扑出,死死咬在老人手指上,力度之大,牙齿都崩碎。 “看,蠢笨畜生尚且记仇,何况人耶?倘若我们等待时日,多等一日,毒蛇就多咬一日,况且那两位可不是凡物毒蛇,称得上毒龙,一旦抱着同归于尽想法,我是能活下去,你们能不能活便……听天由命。” 女人听了犹豫,心底总觉得不大对劲,原本,说是细水长流促成计划是老人率先提出来,为此还说服了其他判事,现在细水长流弄不成,转头就要见血,这逻辑通顺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才想出来,像是准备很久,早就预见到这一幕。 她知道,每个加入升仙会的人心底都有自己盘算,个个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做起事看起来东一榔头西一锤,互相不关联,实际上杂合后却能咬得异常紧密。 女人担心到后面他们会赢,就怕是全让老人摘桃子。 于是沉吟片刻,“杀人该怎么杀,你知道那个地方我们去再多也无用。” 老人笑了,一把掐死毒蛇,掏出蛇胆吞下,舔了舔嘴唇,吐出满嘴血腥:“何必要要我打头阵,不是有现成物件?” “你说、寒城王?” “凡人相争,在我等未出手之前,肉相当于烂在锅里,既能平息祸患,又能造成假象使人疑惑,何乐而不得呢?” “我等,做最后渔翁即可。” 女人心底仍迟疑,但另外一人同意也不好再揪着不放,也就同意。 宴会仍在继续,过了会儿,人数从三人增加至四人。 东方奕神情肃穆,还未站定便躬身行礼,口吻谦卑:“晚辈东方奕,拜见诸‘仙师’。” 老人笑盈盈地:“不必多礼,东方家与老夫世代关系匪浅,你祖父还是老夫看着长大呢,如不嫌弃可称呼老夫一声岁老。” “是,岁老。” 老人殷勤照顾东方奕坐下,期间劝了几杯酒,夹了点菜,像东方奕很是受宠若惊。 等到场面功夫做完,老人才继续道:“时间到了。” 刚刚从受宠若惊中稍微恢复过来的东方奕,听到后先是没感觉,然后与先祖宗传下来的话互相印证,就愣在原地,然后猛的跳起来:“到了!” 这一刻,什么雍容嫉妒,什么东西都不见,只有人性最原本的状态——贪婪。 “嗯,这也是老夫叫你来帝都的目的,千年错误,合该纠正,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老人按住东方奕的肩膀,笑容温和:“记住,过几日便不可再小孩子模样,君临天下,自然该有君王气度。” 这就是挑明了,把话说开,东方奕身体微微颤抖,心脏狂跳,鼻尖上冒出细微汗珠,脑袋依旧在发懵。 他来帝都,说句实在话自我定位只是棋子,一路上展现出能够吸取气运力量,说到底也只是让皇帝感觉到威胁,从而在某些事上退步。 甚至从寒城出发时,他便已经将王印留给了兄弟,吩咐如果听到他身死消息,便可让聪明者继位。 从没有想过,千年梦想,居然这么轻易被许诺出来,简直就像个梦。 啪! 抽了自己一巴掌,很用力,很疼,验证这不是梦。 “岁老有何指示,晚辈必竭尽全力!” 世上没有白吃的高粱米,东方奕虽才来帝都,但在帝都也有自己人脉,隐约了解到事情真相,聪慧如他很快就想到一切缘由恐怕就老人身上,之所以叫他过来许诺。 必然要让他做大事。 东方奕不讨厌被人当做棋子,对他来说,只要有利益,什么都可以做。 老人沉声,言语中透露杀气:“老夫要你,清君侧!”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个赌局 清君侧! 与奉天靖难、勤王等并列,都是朝廷出现祸患,地方掌控武力之人到皇帝所在的地方平息祸乱。 不过清君侧到底是不同,历朝历代,但凡打出这个名头,说是皇帝身边出现了奸臣作乱,霍乱朝纲使得民不聊生,于是武力进京要杀掉奸臣,还天下清白。 实际上嘛,杀奸臣的同时,或许也许那么一不小心,皇帝也不小心死了。 没办法,在万众拥戴下,清君侧的兵头只好暂时替皇帝掌管权力。 封大国、赐九锡、加殊礼、都督中外诸军事,最后受禅称帝。 古往今来无数人都这么做过,失败的很多,成功者也不少,东方奕听到后更加确定,想也不想就同意。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够实现先祖愿望的时机。 至于清君侧要的兵马,他相信老人会有安排。 老人这时候看向女人旁边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另外一人,这人犹豫会儿,点点头:“我会给你兵符,但能短时间能调动的人不多,只有八千人。” “八千人,足够了!” 东方奕赶紧展现实力:“东方家在帝都经营千年,豢养了三千死士,更有上万的地痞与匪帮,全力调动,能有五万人!” “将近六万人,倒也足够了,就看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愿意搭把手否。” “都是老狐狸哪有忠君爱国,谁给的利益更多就跟谁,或许会有几个老顽固挡在前面,但我们做了这么久准备,不就为了等这一日掌控帝都?”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了起来:“正好那两个蠢货在杀人,说起来还算帮忙呢,昏君暴虐,合该寿尽。” 他们在这边密谋,皇帝与太子那边,在杀人。 密探一茬茬地出去,无论是否和下咒有关系,皇帝要杀人总能找到理由,当人头一颗颗落下,原本形态诡谲的帝都风势,瞬息风平浪静。 太子没死,皇帝也风华正茂,两大国家柱石都完好无损,之前猜想便错误,提前下注之人死了应该。 太子张云澈立在政事堂,下面跪了一圈人,个个身穿朱紫,哪一个单拎出去都能使大周镇上一镇,现在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因为太子手上拎着刀,正滴血。 旁边,便是一个被砍断尸体,肢体扭曲,身上布满刀痕,血迹迸发撒满,将原本古朴生香的殿堂,镀上了一层修罗景象。 “你们可真是孤的好臣子,几日不见就敢明目张胆议论孤与陛下生死,呵呵呵,看见孤出现是否不合诸位意,让诸位盘算落空?” 没人回话,额头触地,个个如同鹌鹑。 太子便沉默了一会儿,刚才只是杀鸡儆猴,虽然很想把人都杀了,但国家还需要他们运转,不能死太多。 这也是臣子们敢于试探做事的底气,只要国家还需要他们一日,不管犯了多大错,就是自己死了,他的富贵依旧可以保证,子孙后代、同乡同僚,总有一个会继承位置,再次掌管他人生死。 算错了,是自己死,算对了,一步登天。 有什么理由不去赌呢? 处理完这些人,太子去看跪在角落,身穿蟠龙袍的年轻人。 一共有两个,四皇子和三皇子。 做事太急躁太蠢,早早就显露出意图,就算太子有心想放人一马,也找不到理由,便干脆都叫了,问一问兄友弟恭。 太子叹口气:“三弟四弟,孤平日可有对不起你们两人地方?” 二人不答,太子自嘲笑了笑:“别人都说天家无亲情,起前孤还不信,我们虽然不是一个母后,但都怀揣着一样的血,平民百姓尚且都能拥有亲情,你们为何没有。” 三皇子抬头盯着他,也不跪了,艮着脖子起身:“好啊,你说天家亲情,凭什么你是太子我不是,就因为我比你出身低?甚至我出生还比你早一个时辰,但就因为你是皇后所生我是宫女生的,你成了二皇子,又成了太子,我反倒要叫你兄长,哪有这样的天家?” “凭什么就因为出身与我遭受的关注就不同,我用心苦读,拜了无数的名师大儒,费尽心思写的文章在陛下口中居然不如你随口作打油诗,还有四弟,向来也不受关注,大哥是长子,你没出生之前皇位本该是他的,在你针对后心灰意冷避居偏僻,你心里可有半点亲情。” “再说了,你连续月余没有露面,居然让太子妃打理朝政,对外又假装病症,从古至今哪有生出做过这样事情?哪有这样的监国太子?” “为了不让祖宗基业蒙羞,勇于任事有何不对?” 三皇子的雄辩让太子哑口无言,一个月没有出来理朝政,这点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可以判定为已死秘不发丧,身为皇子,本来就有继承皇位的权利,皇帝不露面,太子也不露面,人家想上进无可厚非。 最后,四皇子三皇子罚俸三年,圈在各自府邸不能出,算是了结。 至于投机倒把的老油条,太子就没那么客气,人不能杀,但官职爵位直接降三等留用,并每人都要交一笔灵玉用来买命。 处理完事情,太子没有回东宫,吩咐马车去找国师。 太子心里疑惑,身为国师弟子的赵玄都能延缓他的性命,国师作为大周朝廷明面上最强之人,为何在此事上一言不发,还警告赵玄不要踏进浑水。 按照约定,在这危急时刻,国师应该要力保朝局不混乱,力保正君储君安全,而不是袖手旁观。 既然心里有疑惑,太子和国师相处也有一段时间,知道脾气,也不藏在心里面,索性当面去问。 国师不在居所,红衣女子接待太子,面对太子疑惑,红衣女子叹了口气,“不是国师不想救你,是不能救你。” “为何?” “因为国师与人打了个赌,赌注是看没有国师帮忙,你是否能够挺过来,假如挺过来了,就算做国师赢了。” 太子听得很荒谬,什么样赌局竟然让一国太子性命当做筹码? 红衣女子指了指上空:“是圣人。”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圣人赌局 太子虚着脸,过了好半天才说:“……是圣人啊。” 满腔怒火已经没了,心里只剩下苦涩,做皇帝别人看起来是天地之主,实则真正能掌控的只有紫禁城小块地方,剩下九成九尽在道统掌控中,而道统,实际上又是圣人,为了更好掌控天下收割信仰造出来的工具。 圣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杀皇帝一念起,想杀就杀了,根本不用跟你多说什么。 就像是,这么大的天地是蚂蚁窝,皇帝不过是蚁王,看起来发号施令强大,但圣人就像是提着热水的小孩,热水一浇,想让死就死。 现在,另外一个小孩出来了,说你这样浇热水不好,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另外放点东西下去斗,看最后谁能活,不是更有趣? 国师圣人从来没说过他们是蚂蚁,这些想法是太子在脑海中昙花一现,荒谬的很,意外又觉得合理。 假使没有赌局,圣人亲自出手就不是术法简单,历经万载岁月,有的是手段和本领能够绕开国运杀人。 尽管如此,太子仍想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平心而论,大周历代皇帝都对道统很恭敬,基本上道统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官职…… 原本是要考的,十年寒窗苦读科举考中举人才可以当官,但只要你是道统出来的修行人,有身份在便不用考,起步便是六品官。 在各地驻地,更是官府说话都没有道统好用,已经卑微到如此地步,皇帝历来都引以为耻,怎么还是要死? 红衣女子看着太子,嘴里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够。” “不够?” 太子紧盯红衣女子,面色紧绷,像是想到了理由,又不敢确定。 “你看这天地,这山河百姓,词汇落在道统手上,不假,但名义却在你们手上,你们颁布大周律法、设立朝廷机构,对于亿万万的凡人道统圣人可能只是神话传说中的故事,人生短短百年没见过,自然不相信是真实。可朝廷机构每天都在,比虚无缥缈的圣人更加真实,而掌管朝廷机构的皇帝,在万民眼里,岂不是是最厉害的那个?” “太子知道我是鬼神,可知鬼神因何而存在?” 红衣女子一字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如此,是相信圣人存在的多,还是相信大周皇帝多?” 太子没说话,红衣女子继续:“你作为太子,虽是普通人却口含天宪,之前不也一句话便册封帝都城隍?直接造出天门境界来,而这消耗万民相信,仅仅是微不足道一点,不说全部调用,假如你们有法子能够调用五成,圣人们便该睡不着觉。” 太子脸色微变,不是觉得愤怒无理取闹,反而是有点被人戳破心思的感觉。 没人愿意生生世世做狗,何况是名义上拥有河山的皇族,身为太子,下一任的皇帝接班人,他自然知道抗争其实从来没有消停过。 尽管不知道是否已经突破限制能够真正调用,但想来必定是出了成果,否则圣人不会恼羞成怒,非要置人于死地。 “缘来如此……” 太子心底已经彻底平和,他拱手道谢:“替我谢谢国师。” 说完离开。 红衣女子看着身影远去,撇了撇嘴,对屋头喊道:“人已经走了。” 国师从里面探出半个身体,隐隐透着血腥味,红衣女子皱眉:“受伤了?” “不打紧,那两个老帮菜下手忒重,还不讲武德,说好一对一单挑,实际上打完这个下一个就来,这个打完上一个又回复好,为了让两人服气,便动了真格。” 国师说到这里,口吻一转,忽然惆怅:“难办啊。” “你猜天上坐了多少人?” 红衣女子听了,神情严肃,能在天上安坐,只有渡劫飞升之后的人才能被冠以称呼,多少人,那便不是几个的问题了,或许是十个? 国师伸出手掌,先是比了个二,又做了个五:“整整二十五个人,还只是是渡劫飞升者,圣人明面上只来两个,暗地里藏着没露面的恐怕也有好几个,堪称倾巢而出。” 饶是红衣女子见过大风大浪,历经无数生死搏杀,听到数量依旧觉得心惊,当年六天故气纠结鬼神与道统终极一战,双方各自人数也就只有这么多吧。 上一次是为了讨伐六天鬼神,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改朝换代,根本用不着这般大阵仗,来一个圣人,足够镇压所有不服。 “这啊,你便要问一问皇帝做了何等大事。” 国师轻声道:“卧薪尝胆,历经千年,嘿,真让弄出同归于尽的东西,天上人急眼在情理中,难得、难得。” “看着吧,要不了几天,帝都就会上演一场好戏。” 红衣女子眯起眼,“那你呢。” “我?”国师笑了:“自然是做局外人,已经来拦了一次,再拦第二次就是找死,以少达寡,我还没那么想死。” 红衣女子不置可否,她知道国师必然有自己盘算,别看现在文文弱弱的,实者一旦真要动手,莫说有三十个人,三百个人都敢往前冲。 只是,希望造成的动作能够小点,不要重蹈覆辙。 半响,红衣女子提及另外一事,“赵玄怎么办?” “听天由命。”国师摇摇头:“我已经劝过他,他不听非要往前面凑,便由他自己来吧。” “你知道,我很喜欢这个徒弟的,有点像年轻时候的你,一样无畏。” 言下之意,如果赵玄遇到危局,红衣女子或许会出手相助,国师也拦不住。 在外人看来,红衣女子和国师一体两面,她插手便相当于国师插手,也等同于与天上人撕破脸皮,对于后续处理事情大不易。 国师知道她的想法,没有要劝的意思,只是随意嗯了嗯:“反正我也管不住你,想做就做吧,只提及一点,倘若不对就走,你在天南有座神庙。” 红衣女子看着国师,笑了:“我知道。”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都督府的秘密 暗流汹涌时,赵玄在大都督府饮茶。 来到帝都参加大朝会,总该要回大大都督府一趟。 即是,现下古怪气氛。 在大都督府,可以不知道大都督是谁,自今年开始,但凡在大都督府体系任职的人,都必然知道赵玄。 春夏之际外放,一开始就是六七品校尉,才放去没有两个月,就做了五品镇守,然后在秋冬之际又升做了三品大夫,虽然不是大都督府的官职,品级摆在这里,丝毫做不得假。 从七品升到三品,期间跨越十几级,别人耗费半辈子才能做到的事情,半年不到便做到,前无古人又后无来者,大都督府的人不傻,自然晓得这种人年纪轻轻就当了三品,往后必然前途无量,说不得按照这个势头,明年就当一二品,直接做大都督也说不定。 于是有许多人前来嘘寒问暖,更多的人抱着公文一趟一趟的走,就为了多看赵玄几眼,像是在看某种珍稀物件,瞧得浑身都不自在。 赵玄扯了扯嘴角,对副都督南易道:“属下脸上没有花吧?” 南易笑了:“你莫要觉得恼火,历年来但凡有名气的来大都督府,都要被他们看上一遭,一来嘛认识认识人,免得以后冲撞,二嘛,也是你实在名气太大,不止他们,就连我也想知道啊。” “大半年境界从三境心光升到五境见日,这般快的速度,称得上世所罕见,大都督府的人都是武夫,修行功法也都是从武备堂里淘换出来,几乎没有差别,便想知道你是如何进步如此神速,方便也可以跟他们讲讲,说几句心得造福同僚。” 南易话说的诚恳,赵玄则无话可说,他哪有什么修炼心得,甚至这半年来修炼时间都少,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杀妖杀人,时间一长杀得多,境界自然就到了关隘,这时候在闭关个三五两天便水到渠成。 但南易听到原来如此,顿时嘴角浮起苦笑,这不就是杀道的修炼方法吗,不新鲜,杀的越多从死者身上夺取的运便多,日积月累,便是潜移默化改变体质,以至于有这一句话流传。 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杀的百万人,直入天宫做圣人。 虽然粗俗,道理是有那么几分,只是这种事情一般人做不来,武备堂早就不挑选良家子,大都督府能够提供给他们无非是一本修行功法,一柄武器而已,奢求不是斩杀多少妖怪,只让他们守护一方平安即可。 像赵玄一路杀上去,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人。 难。 南易开创单独空间,确保二人谈话不会被旁人听到,话锋一转,“太子、到底如何?” 赵玄没回,双手捧着茶杯,看着渺渺雾气出神。 南易口吻诚恳:“大都督府在帝都尚有千年风光,知道消息很多,太子将近一月没有露面,太子妃摄政,都说是太子病重将死才出此下策,到底是真是假。” 赵玄眨了眨眼,“不能说。” 南易听到点头,消化了,一会儿又去说:“那么太子要我等做什么。” “我不知道。” 赵玄如实回答,他从太子东宫出来,就去了皇宫,待了大半天,从皇宫出来又回到大都督府,期间没有接触过太子,自然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 但,皇帝的圣旨,怀里倒是有一道。 却不能让旁人看见。 “想找你帮个忙。” “去琐魔窟一行。” “这是太子的意思?”南易皱眉,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琐魔窟是很特别的地方,顾名思义,为镇压魔妖邪物之所在,由太祖皇帝所创立,位置就在帝都之下,历来都由大都督府管辖,这也是大都督府之底气。 里面镇压的魔物每一个放出去都能祸害一方,因此将近千年都是只进不出,所在地方更是除了正副大都督,就连皇帝都只知道名字而不知道实际地方。 赵玄,从何得知? 赵玄饮尽杯中茶,透露出半点意思,直接弹挥手起云雾,被单独隔离开的空间再次与天地相连,层层云雾虚幻且真实,在云雾之中,能看见一双金红色的竖瞳,透露出难以想象之威严。 南易对这股威严很熟悉,当场呆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也不问了,只是深深看了赵玄几眼。 “跟我来。” …… …… 话分两头,东方奕离开密会地方,回到王府居所,面对屏风,他难掩激动,手舞足蹈讲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清君侧! “想法很好,但你有本事能够凭借地痞流氓和区区八千士兵连破紫禁城十八道城门,一路打到大高玄殿?” “三万人,呵呵,看着挺多,却还没有紫禁城的太监宫女多,更不用说大周禁卫。” “依我看,从长计议为好。” 屏风人影分析局势,东方奕听不进去分毫,“你根本不知道升仙会背后站着多少强大势力……” “那他们为什么选你,而不是选四皇子五皇子,甚至其他偏远血脉?” 人影道:“你被人用做了刀。” 东方奕不反对,只是认真道:“做刀我也认,别人想做都求之不得,机会既然摆在我面前,我为什么不能紧紧握住,依靠你的办法我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功成?不如放手一搏,是死是活总要搏过才知道。” 人影不再说话,侧过去的脸微微低下,像在说什么,但东方奕全沉浸在精神世界,听不见人影的半个字。 他垄上屏风,在空旷殿堂里赫然下令:“召集所有管事、暗探,我要他们在一日之内将所有人都汇聚入王府。” “这…殿下是否操之过急?一日时间太紧凑,不如改为三日?” 东方奕听了,没说话,传来疑问的那地方却猛然响出一声闷哼,然后便是身体倒地的声音:“孤不需要你们质疑,孤的命令就是天理!还有违命者,下场便和这头畜生一样!” “是!” 声音消散,东方奕站在高楼殿宇前,他的王府坐落在半山腰,透过朦胧雨线,能看见笼罩在烟云之下望不到头的繁华。 名字叫做江山。 他稍稍吸气,再吐出来:“这亿万里山河,便是朕的了!”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起兵 帝都天气,从赵玄入城那天算起,已经下了四天的雨。 大雨纷纷不绝,终于在今日临近夜幕时停息,天上堆积的雨云已经消散大片,月亮高升半残半缺,夹杂细微星光,薄薄撒满一地。 凉风吹杨柳,旁边是宽阔而深沉的河水。 在河的对岸,行人如织,人声鼎沸,贩夫走卒卖力吆喝,河岸上飘满了烟火味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帝都前身是钱塘,一个小县城,因为是太祖皇帝起家的地方,所以被提拔成了三都之一,地方扩大了味道却没有变。 钱塘江,就被帝都笼罩在里面,成为一条天然的护城河,在河水外面是百姓名居,河的里面,是紫禁城的一座西门。 因为距离后宫地方比较近,也被叫做御凤门,在天气好的节日,还能看见后宫佳丽们出来与民同乐的身影。 一个长相奇怪的道士出现在河边,先是眺望会儿皇城,然后转头问旁边人:“你觉得是做皇帝被困在里面好,还是做乞丐逍遥自在好。” 被他问话真是一个乞丐,身体干瘦、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烂裤子,头发打结,手里托着一个破碗,正想向道士开口让道爷发慈悲给点东西,听闻这话愣愣的想了一会,也不觉得这说法大逆不道,毕竟自己都快饿死,要是说法能让道爷高兴多给点钱,他就愿意说。 “小人没做过皇帝,但乞丐做了整整三十年,打直从出生起就是乞丐生的,什么苦都吃过,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要说自由,嘿,确实没有拘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是有东西吃饿不死在地方躺个三天三夜也舒坦,比这些人” 乞丐伸手指一圈,都是小摊贩们,脸上有点自豪:“比他们还是要好的,看他们每日早出晚归养一大家人,最后每月能活着就不错了,不瞒你说,他们生活还比不过我呢,我想吃就吃,想睡觉就睡觉,他们还得干活。” “但比皇帝嘛,就比不过了,皇帝爷爷多好啊,听说住的地方是金的,吃饭用的也是金碗,东宫娘娘做饭,西宫娘娘炒菜,一天三顿吃得饱,简直是神仙日子嘛。” 道士继续问他:“但做皇帝就出不了这座门,要一直待在里面。” 乞丐觉得道士脑子有病:“有房屋睡,有女人睡,穿得好,吃得饱,干嘛要出去走?要是我我能待一辈子,十辈子都行!” 道士表情莫名庄严起来,乞丐看着很是害怕,怎么有点像庙里的神仙呢? 再看周围,原本他们附近是有人的,现在空空荡荡,像是都绕着他们走。 难道,撞邪了? 乞丐上下嘴皮打颤,差点晕倒在地,他身上可是做过不少坏事,莫不是以前做得恶事来报应? 道士微微叹口气,按住乞丐肩膀,“既然你觉得做皇帝好,贫道有一问,你如实回答。” “道爷您说,小人...小人....” “假如有这么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你去抢,就有机会做皇帝,你愿不愿意去做?“ 乞丐茫然,然后福至心灵般大叫:“愿意,我愿意!” “既然决定,就去吧。” 道士给乞丐肩膀拍了三下,然后将人推进河里,眨眼沉入河底,等到乞丐再浮现时,整个人还是乞丐打扮,精神样貌却大不相同,大喊一句“我悟了。” 然后就无声无息被一团微光裹挟,无声无息穿过紫禁城。 道士做完,眼睛抬头看西北角一直未散去的浓厚云雾,嘴角挽起抹弧度,“都想做渔翁,便看谁技高一筹,天生帝命却流落凡间,蒙昧三十载一朝醒悟,合该扶摇直上。” 说完道士转身离开,恍如从未出现过。 不只是他,不只是乞丐,自从天上圣人出现开始,帝都便涌入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因为不同目的做着准备,道士与乞丐只是万千件事中并不起眼的一件。 真正的大手段,向来堂堂正正。 一出手,便万人瞩目。 寒城王府邸,东方奕身着玄凤红袍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俯视下方排列整齐、手持利刃散发通天杀气的士兵,深深吸了一口气,多年准备就在今日,等会,只要这三万人杀入紫禁城,便算大局已定。 为了庆祝,东方奕特地穿上了皇袍,不同于张家崇尚龙图,东方家自认为是玄鸟凤凰转世,所以奉红色为正色,凤凰为图腾。 “将士们,朝廷有奸臣作乱,霍乱朝纲,蒙蔽君王,使得民不聊生,就连陛下都被他们控制。” 话一入耳,底下便响起了嗡嗡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尽管大多人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这话,依旧感觉到不对劲,就想问个明白。 东方奕继续说:“就在前日,陛下向本王传了密旨,言不堪受辱,要本王提兵进城诛杀奸臣,这就是密旨!” 明黄色绢丝展开,被法术投射在空中,人人都能看见,人群中有识货的,当下惊异道:“真是陛下手迹!” “我可以作证,前年陛下为迎春居提了一块匾,字迹和这一模一样,我常去迎春居吃饭,错不了!” “……” 各路佐证,煞有其事说法令给予人也相信,人族是个很有意思的族类,独自一人时候很有主见,可人一旦多了,便有从众心,谁的声音大、哪方支持人多,就会往那边靠近。 是真是假已然不重要,重要是不能成为异类。 见手底下已经万众一心,再没有质疑声音,东方奕满意点头,“事不宜迟,全军开拨入紫禁城,解救君父与水火!” 三万人浩浩荡荡离开王府,向着两里外的紫禁城奔去。 纵然有阵法护持,有法术遮掩身形,但三万人移动,本身还有不少地痞流氓,很难完全遮掩住。 杂乱脚步声在已经宵禁的街上响起,惊的还未睡着居民心惊肉跳,想着莫不是阴兵过境。 而在踏入修行界的修士眼里,就是三万人乱哄哄的挤在一起,像个牛马市。 有人道:“快去报五城兵马司!” ------------ 第一百七十章 紫禁城的凤凰 说出的话语还在空中未消散,那人就已经倒地,无声无息,旁边同伴看得心惊,上去一摸鼻子,已然咽气。 正想逃离,眼前却一黑,等到再次亮起时,已经轻飘飘寄存在一张军旗上,随兵马前行。 这样大动作,所过之处人畜尽死,帝都衙门机构遍布,又有鬼神巡夜,何难能说没人发现,但……直到他们走到皇城北门,除了偶然遇见打更的更夫外,根本无人阻拦。 高耸巍峨城墙就在眼前,东方奕在最前面,喊道:“奉君父号令,寒城王东方奕入紫禁城清君侧,还不速速开门!” 城门上的守将,听了面面相觑,由于不知道是真是假,也第一次见到三万人军队开到紫禁城门前,也没第一时间做出御敌反应,只说让寒成王在下面等着,派人去问皇帝真与假。 这就… 这时,一个老太监捧着枚玉玺走上城头,“开门吧。” “这…高公公,事关重大……” 话才说一半,守将人头忽然落地,最后便如雨点一样响起了重物砸落在地声音。 守卫城门的两千士兵,死的一个都不剩。 作为代价,被称呼为高公公的老太监,脸上原本就深刻的皱纹更加深刻,手中玉玺崩裂,将半边手掌都炸掉。 高公公浑然不觉,下城墙打开城门,走到东方奕面前,弯腰行礼:“还请不要忘了约定。” 东方奕点头:“卿有大功,孤自然不会忘!” 然后,三万大军鱼贯入城,直冲下一道关隘城门。 不同于外门有老太监里应外合,这道城门便是实打实的互相攻杀,喊杀声震天,在丢下将近两千具尸体后成功破开城门。 提兵往三大殿方向奔驰。 身上朱红色凤凰袍越来越鲜艳,等到攻破第三道城门,上面凤凰已经不局限于绣在衣服,整个身躯像是吞噬了某种天地精华,陡然神异,挣脱衣服束缚盘旋于东方奕肩膀,不时发出清脆啼叫。 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是——国运。 东方奕脚步踏出,竟留下了连串火焰印记,这在封禁万法的紫禁城里,显的格外特别。 火焰从脚印里腾空起,汇聚,幻成另一只虚幻凤凰,扑向由凡人守卫的城关。 轰! 火焰爆裂,城墙顿时倒塌,留下残垣断壁与烧焦的尸体。 “哈哈哈哈哈!” 喊杀声震天,凤凰夜啼红莲火,东方奕笑得张狂肆意,猛得向上一跃,便浮在空中,脚踏凤凰恍若再世神人,往国运最深厚地方飞去。 路过地方,不管是太监宫女还是守兵,都惊呆了,然后下意识跪下,丝毫要阻拦意思。 这是、神仙打架啊! 大周,要变天了。 东方奕独破关卡,裹挟炽热高温,俯瞰脚下庞大的宫殿群,虚幻龙体环绕在宫殿群,尽管比凤凰大出来许多倍,却有种日落西山之感。 属于他的士兵每攻占一个地方,凤凰就吸取那个地方的国运,身体越来越大,与之相比虚幻龙体则越来越小。 大周皇帝没露面,任凭凤凰吞噬国运长龙。 很奇怪。 东方奕挑挑眉,冷哼:“看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原本灰暗夜空迅速变得晴朗,随着凤凰体型遮天蔽日,漫无边际的红色火云从翅膀底下生出,几乎笼罩住整个紫禁城的上空。 不光是在紫禁城能看见,就连帝都最偏远地方,也能看见那一抹通红色,宛如朱红太阳般的凤凰! 这样的威势,已经远远超过了天门甚至是渡劫飞升,积累千年的大周国运被凤凰吞噬两成,所散发出来力量几乎可以比拟于半圣。 半圣一击,该是什么样光景? 大概只有一个词能够描述一二,改天换日! 在这样大日下,终日昏暗的大高玄殿,门窗洞开,照进来炽热阳光,一个身穿道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赤脚踩在蒲团上,仰起头,看见在凤凰中傲然屹立的东方奕,没有惊慌失措、还有憎恨,只有可惜。 是的,东方奕从老道士眼里读到了可惜。 可惜他? 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猛然将手往下一挥,无边汹涌炽热的火焰全在凤凰嘴里汇聚,然后落下。 空气都烧成白烟,老道士叹了口气:“朕好不容易才建了这座殿,你莫要坏了,修起来又得花大笔灵玉。” 然后,也没见有动作,总之话语消散,那颗将要落下的小太阳随同一起消散,恐怖高温不见,徒留一地清凉。 老道士,也就是大周皇帝轻声开口:“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朕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 “死到临头还想虚张声势?呵,逆贼,你若跪地求饶,朕或许可以饶你一脉不至于绝种!” 东方奕口称‘朕’,已然将自己认作皇帝,视大周皇帝为逆贼。 大周皇帝叹息:“你要想好,就算你推翻了大周,建立所谓大寒,就能做的比大周好?未必吧,大周建立有一半是道统帮扶,另外一半是太祖皇帝文成武德一刀一枪拼来,就算如此,历代皇帝也被幽禁在紫禁城中,你能杀到这里,想来是受道统不少助力,他们开出的价码几何?真上位,呵呵,朕还能掌控国运,在紫禁城中比拟圣人,你恐怕这点都做不到,没有力量,只有位置,和养的狗有区别?” 东方奕脸色微变,确实,为了登临皇位,他做了很多让步,几乎将大周大半的土地都许出去,才换取到道统支持,同时在没有让出去的土地要默许道统弟子担任官职,建立各种教派庙宇获取香火,一概不能管。 没了土地,百姓也不信皇帝,就无从补充国运,自然无从谈起像大周一样和道统两分天地。 在这瞬间,东方奕确确实实想离开,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真刀真枪相见地步,就算离开,大周皇帝也不会放过他。 与其等着被清算,不如由自己选择结局,是好是坏,总要尝试过才知道。 东方奕放声大吼:“逆贼安敢饶舌!” “受死!!”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圣人 “非要一意孤行。” 大周皇帝探出右手往下压,“朕已经给过你机会。” 云层风云激荡,在凤凰之后,本不被凡人所见的气运金龙展现,长约数十里的龙躯盘横在天际,一片鳞甲,就有半座宫殿大小。 金龙放出璀璨金光,照亮天际,将原本渲染成红色的夜幕映成金黄色,留给凤凰的地方,就只剩下本体映照地方。 随着大周皇帝手往下压,金龙也人性化扬起右爪,狠狠拍击在凤凰身上。 咔擦! 嘭! 实体火焰化形的凤凰法身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痕,通体红色火焰里被塞入了金光,两者一相遇,猛地爆裂起来,狂暴无匹气浪荡开,所过之处几乎无任何阻挡。 远处的云,飘得更高。 云下,东方奕捂着沉闷胸口,满眼不可置信,怎么这般强! 紫禁城里面的国运有十份,如今他已经拿到四份,与大周皇帝掌控的六份虽然有两份之差别,但绝不至于被碾压! 刚才龙爪拍击,别人只看见璀璨华光,他是直面天威之人,就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 一爪,便镇压骄傲心! “如何?” 大周皇帝目光平静,狂风吹起衣袍,鼓荡,露出干瘦身体。 东方奕冷哼,不过差两分国运,等他的兵马攻占皇城全境,差距自然就会提升上来。 现在,该死让谋划生效的时候。 一口黄钟出现在手里,以特殊韵律敲击,便滴溜溜飞在空中,迎风便涨猛地变大,直到笼盖住下方的大高玄殿,几乎有龙头三分之一大小。 “逆贼,你太小瞧朕的手段!” 东方奕喷出舌尖血,驱使黄钟,敲击出独特韵律。 “铛铛铛……” 声音圈圈回响,但只在黄钟笼盖之下能听见,并且随着时间不断推移,钟声不断敲响,散不开的回应堆叠在里面,使空气遍布音浪。 使术法迟缓,思维难以后继,更妙的是,钟声可以透过国运的禁法,不附带任何法术,仅凭不断叠加的震荡之力伤人。 大周皇帝驱使国运时,相当于圣人的位格,并且万法不能加身,能称得上一句无敌。 黄钟震撼,乃天地自然之理,皇帝生于天地之中并没有超脱,所以摆脱不得。 枯瘦身体震荡,五脏六腑搅得天杂乱,经脉逆行血液时有时无,再加上巨大噪音对耳朵折磨,年轻壮汉尚且承受不住,何况是走到寿命尽头年过六十的老人? 大周皇帝微微吐了口气,心念微动,身后大高玄殿便飞出一柄玉如意。 很小的一柄,只有成人半个手臂大,在夜空里很不起眼。 玉如意飞到天上,飞到东方奕的头上,在对方莫名眼神里,兜头砸下。 框! 东方奕头脑发懵,还没察觉是为什么,玉如意又连敲两下。 第一下,敲断思绪。 第二下,撬开凤凰附身。 第三下,将整个人敲落云头,坠落在汉白玉台阶。 额头上有个红红印记,微微发肿。 玉如意在三次敲击后,也没有了神秘力量,当场化作粉末。 但,大周皇帝手里又出现新的玉如意,继续砸人。 说不清砸了多少次,有多少柄玉如意消散又来,地上铺满一地玉屑,东方奕额头已经高高肿起,末端红的发黑。 身后凤凰更是萎靡不振,一念火光此时黯淡,简直就像要熄灭的蜡烛。 “你……你怎么能用法器!” 东方奕指着大周皇帝,不太愿意想相信这是真实。 “小儿无知,你都能用法器,朕好歹做了四十年皇帝,会不知道法器的好?” 大周皇帝语气淡漠,在他说话的功夫,原本被杀的溃不成军的皇城守卫在法器帮助下已集合乃至反败为胜。 混杂地痞流氓的军队战力本就不高,能一路冲杀至此,全凭东方奕战无不胜的神人之姿,让他们觉得天命已经转移到东方奕身上。 自认为神人部下,面对凡人军队,自然冲杀一往无前。 但,大周皇帝一出手,就让他们知道之前自己想法有多么错误,长达几十里的气运金龙嘶吼,单就这一点,已经压垮了凡人军队。 就连被兵符调动的八千精兵,也没有继续打下去心思。 默契退缩到战场外等待二者分出胜负。 看起来大势已去。 终究难以成雀鸟吞龙之势…… 不能接受失败结局,东方奕咬牙,往嘴里塞入一颗漆黑丹药。 很快身体异化,变成漆黑同时长出龙纹,原本通红凤凰,悲吟一声,同时染上漆黑。 “这是…用皇族血脉炼的丹药?” 大周皇帝终于愤怒,身形虚幻消失又出现,单手掐住东方奕脖子,“看来朕对你们还是太仁慈了。” 东方奕挣扎不停,但他初出茅庐是骤然得到力量,怎么比得过掌控四十多年的大周皇帝。 捏碎喉咙,眼看就要死去。 下一刻,一道金光从无处而降,笼罩在东方奕身上,形成金色符体,直接隔开两人。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金光咒……”大周皇帝修了多年道,一眼便看出符体本质,金光咒是龙虎山天师府秘术,向来只有天师及弟子才可以修行。 能够直接隔开接近于半圣攻击,等闲人做不到,只有一人可以做到——当代天师。 大周皇帝看向天际,口吻淡漠:“既然各位都来了,何必藏头藏尾,直接现身便是。” 话语随风潜入天际,厚重浓云缓慢降下,分开,显露出两个人影。 一人身穿紫金八卦道袍,头戴五方五老冠,面白有三髯长须,腰间挂着一个葫芦,背后背着柄宝剑,端的仙人之资。 另外一人袒胸露身,没有穿鞋等物,身上只披了破烂麻衣,头上露出乱糟糟的青皮,隐约可以见到几个戒疤,脸上看起来在笑,实际上是在哭,就像落魄至极的疯和尚。 两人,一个道士,一个和尚。 真正接触过,认识的人不多,可名字说出来,便是无人不知。 道士就是龙虎山当代天师,常态境界在半圣。 另外一人是烂柯山主持,法号不听,境界——圣人!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撕破脸皮 圣人临凡。 本该有天地异象,如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之类,这是天道对他们成道之表彰。 凡人一见,便晓得是了不得人物。 但是,他们出现的地方是在紫禁城,国运金龙愤怒于圣人敢保下东方奕,不遗余力镇压,使得意象刚刚冒出头就被掐灭。 两位圣人倒不在意这点,天师视人如牛马,“陛下,杀人不祥。” 这一句话,把大周皇帝逗笑了,笑声随着夜风传出去很远很远,足足有半刻钟皇帝才上气不接下气回复:“你说什么?杀人不祥,哈哈哈哈,逆贼夜半闯入宫内烧杀抢掠,更要刺杀朕,不管是依本朝大周法律,还是前朝律法,乱成贼子就要当场格杀,天师作为天之师也,自称明悟道理代天传道,难道不懂这个理?” 天师轻叹:“陛下,今夜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 讲道理是动嘴,不讲道理便是动手。 大周皇帝眼神尖锐起来,冷冷瞧着两人:“天师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陛下何必自欺欺人呢。” “自欺欺人?哈?”大周皇帝一步上天,距离两人极近:“本来,朕是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逆贼殒命,事情便算了结,不管里面有什么谋划,做过什么措施,朕都可以既往不咎,朕已经让步到这种地步了,你们非要鱼死网破?” 天师不说话,不听和尚好声好气回道:“天子不要怪罪我等,所谓人生百年如同梦幻,生来赤条条,死去赤条条,何必纠结于短暂权位?” “与其享人间几年江山,不如随老僧回转烂柯山,永做阴间帝王,得享大逍遥长生之道。” “是吗,那阴间有多大,比得过朕的亿万里江山否?” 不听双手合十:“此间地狱,乃烂柯山仙境、东方净琉璃世界、十方遍布无量光世界、诸苦诸生诸人诸超度之世界之集合。蕴含不可思议之伟力,天子可曾听过一沙一世界?” “每一个世界都如大周这么大,为一粒沙,每三千颗沙便是一颗石,而需要九万颗石头,才能构建出仙境一角,恰如变成皇宫一块砖,如此广袤世界,只要天子愿意随老僧走,就许诺给天子。” 别人听了,或许会觉得这是个真实的价码,极有诚意,大周皇帝却不觉得,修道多年又称为皇帝,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什么胡言乱语的众多沙砾,里面广袤世界就是做梦一样虚幻而已,身为假物,既然是假的,想有多大自然就能有多大。 实际价值,怕是连一座小洞天都比不过。 老贼秃满口谎言,该死。 大周皇帝沉默,心里估算应付掉这场危机。 放在之前,就算是圣人之尊也不敢在紫禁城公然出现,亿万生灵心心念念造就国运压在身上,滋味绝不好受。 但东方奕这么一搅乱,先是吞噬掉一部分国运,又搅乱另一部分,真正留给皇帝能够驱使的只有一半国运,与先前相比天差地别。 压制尽管还在,但对于圣人而言,并不是如之前那般难以接受,况且两人一起出现还能分担压制,等同于没有束缚。 完全发挥的圣人能造成多大破坏,只有天知道。 所以他担忧。 一朝有误,满盘皆输。 能讲道理把两人劝走,不需要多长时间,只要等待天明,等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国运大周自然会在朝阳蓬勃的气息里浴火重生,被搅乱国运也会重新回归平和。 才是真正重新拥有能够和圣人讲道理的本钱。 但是从这两人话语中来看,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真要将所谓清君侧转变为现实。 “不能再商量?” 不听和尚摇头:“气数已不在天子,何必故作挣扎,就随老僧去吧。” “天师的意思呢?” 天师漠视一切:“大周合该寿终正寝,陛下莫要枉顾天命。” “哈,天命?你们两个也敢口称天命,朕才是天子,天命该由朕一言而决,而不是你们贼道秃驴!” 话不投机,大周皇帝也不多做口舌,气运金龙盘旋在他头顶,散发出阵阵怒吼。 不听和尚笑道:“既然天子要玩,老僧就与天子耍耍。” 说着掏出一只金钵,里面涌出滚滚白气,能听见不间断梵唱、众多人的朝拜声,能看见白气里面藏着无数山峰,每座山峰上都起着庙宇,庙宇里面都有人,眉眼竟然和大周皇帝颇有几分相似。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抛弃一切颠倒梦幻,终究涅槃!” “醒来、醒来,醒来!!” 众多声音一起唱,大周皇帝没什么反应,可天空气运金龙一只眼睛已经逐渐染上白色,甚至隐隐要脱离龙体自成一派。 察觉本就所剩不多的国运要被和尚敲走,皇帝不再遮掩,“诸天星斗,来!” 霎时间,大高玄殿放起璀璨不一的光芒,透过重重阻碍向下看去,能看见占地广大的殿堂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身穿文武官袍的神像,总共有三百六十五座。 每一座都对应着一颗星辰,此时亮起,天上星辰遥相呼应,投下三百六十五道光柱。 白气金钵被星光一冲,直接仓皇消散,不听和尚轻咦了一声,转身去问天师:“这周天星斗大阵不是你道门秘法吗,向来不外传,怎么让天子学去?” 天师也疑惑,然而再仔细查看阵法布局后,却道:“这不是周天星斗大阵,周天大阵需要炼制三百六十五杆大周天星辰幡,对应上天星辰,然后还需要一万四千八百杆小周天星辰幡,对应一万四千八百颗副星辰,如此才可成。” “眼下虽然数量对得上,也是号称星辰行事,但只有主阵没有副阵,更无人主持阵法节点,全凭神像遵从冥冥之中连接,这手段……倒像是万法妙化真君弄出来的赝品。” “万法妙化,原来是祂。” 不空叹息,要说他们圣人最头疼什么,那八位真君便是一类,同样受天道眷顾永生,偏偏喜欢与他们对着干。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弑君 星斗遍布,人间对照天空,显露同样星芒。 三百六十五座神像拔地而起,从中走出个个形体,每位都散发恐怖气息,竟然都不低于天门。 当然,境界差距,到了圣人已经走上世界顶点,圣人之下皆如蝼蚁,无论来多少,反手尽灭。 这些星辰神像,并非要镇压两尊圣人,目的只有一个。 聚气。 这些神像在生前都有依照,是大周朝文武官员,要么出身显赫,要么做官公正极受百姓爱戴,有好有坏,几乎包揽所有大周朝廷官员百态。 生前做官,死后便封为鬼神,在朝廷各地建立庙宇吸纳信仰,同时也充作矛头。 国运奇妙,乃是人的信而造就,信则有,不信则无,相信之人越多,能展现的实力就强。 如今大周朝立国千年,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都有不满,反馈至帝都即为汇聚国运比之前少。 星斗阵亮起,最核心思想只有一个——让百姓都看见、知道、见证这场神迹! 于是在大周朝廷各地,各路庙宇都泛起金光,无数神人走进走出,有人聚集的地方就现身说法,安静入睡者则潜入梦中宣扬皇帝之伟大。 很快,强烈信仰念头顺着痕迹汇入帝都,直指向源头的大周皇帝! 千名凡人能养出一只鬼神,大周子民岂止亿万,纵然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但汇聚而来的信阳国运,依旧庞大到就连圣人都觉得心惊! 不听和尚感叹:“如此多香火,都能再养一位真君……” “嗯?” 不听和尚脸色微变,心中警兆大作,单掌向前作金刚伏魔,注视全身散发乳白华光的大周皇帝,目光惊疑不定! “阻止他!” 天师开口,身后宝剑随心而动,刚出鞘便奔袭到大周皇帝身前,所过之处,就连空间都被崩解,想要阻挡的国运长龙被这一击,直接洞穿,硕大龙头直接砍断了半边。 哀嚎……尖啸,但剑确确实实停在皇帝身前,丝毫不得寸进。 天师皱眉,轻拍腰间葫芦吐出无数道符箓种子,形成各色符箓遏制住大周皇帝。 不听和尚见状,高僧诵一句佛号,顿时万里高空出现一尊遮天蔽日的巨佛,几乎有帝都三分之一大,在巨佛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山松。 原本还没有睡,对接二连三意象感觉到麻木的帝都居民看见巨佛,心里顿时生出膜拜感,直觉得人生无趣,不如剃度出家得享大逍遥。 找到剃度工具如刀匕之类当场落发,找不到便一把把扯下自己头发,丝毫不顾及头皮鲜血淋漓。 各处各的高颂佛号:“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圣人出手,便将帝都将近两成人口转化成佛徒,提供之源源不断的力量反馈回巨佛身上,使得影像更加真实。 巨佛抬起手,推金山倒玉柱压下,霎时间什么星辰都不见,原地只留下一地废墟和巨大手印。 以及……染血半片衣角。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僧犯了杀孽,回转烂柯山自当诵经万遍,以超度天子之魂。” 说完,伸手往东方奕身上指,哀嚎的国运长龙被肢解,一部分被两位圣人收入囊中,另外部分崩解,剩下小部分鱼贯汇入东方奕身体,使得原本死去凤凰浴火重生,直接烧毁生产所有障碍,从里到外透着洋溢新生。 “阿弥陀佛,希望皇帝不要忘了约定。” 天子被用来称呼大周皇帝,这个皇帝,称呼只能是东方奕。 东方奕受宠若惊拜了拜,恭敬回应:“在下绝不敢望二位圣人之恩惠,等今夜一过皇位稳固,立刻明发诏令尽封西南六省!” “嗯,皇帝有心即可,” 说完,两位圣人看了看天际,直入青云之上。 原地只剩下废墟,东方奕先是呆愣会儿,然后神经质不受控制大笑,脚下踩着半片衣角,极尽嘲讽:“哈,说到底成王败寇,你机关算尽又怎能比我天助之,等到天明,就没有所谓的周朝,只有我大寒朝将永远屹立于世!” “是吗?” 声音很轻,随风潜入夜,东方奕明锐抓到字眼,转头看向说话的地方,却看见眉眼年轻的少年正直视他。 目光带着轻蔑。 东方奕认得少年,“赵玄…你来弃暗投明?可惜,朕已经不需要你。”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信,非得一切都顺着你心意走才觉得正确?”赵玄讥讽道:“说到底你也就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从出生到这里,从没有为自己活过。”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蠢货,听得够明白吗?” 东方奕沉默,再是愤怒,从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更何况他现在是皇帝身份,九五至尊,一个小小镇守竟然敢辱骂,不杀之,如何能彰显皇帝威严! 当下,无形火焰熊熊燃起,所过之处障碍都被烧成灰烬,看逆贼死时将至,东方奕已在畅想待会儿赵玄要是求饶,该不该答应。 铿锵! 飒飒风声,剑意连绵不绝,以国运造就可以将圣人之下都烧死的火焰,竟被一剑削平。 东方奕惊讶发现,赵玄身上竟然透出比他丝毫都不逊色的国运气息! 怎么可能! 国运已被分割殆尽,就算要再产生积累,也得再攒个几十年。 可这股国运气息绝做不得假,甚至原本萎靡不振的国运长龙,重新焕发出生机,身体虽然不再遮天蔽日,只有百米长短,肉体则极为坚固,宛如真正巨龙。 东方奕接受现实,想这可能是大周皇帝留下的预备手段,不过不碍事,两位圣人还在云端没走呢。 “你是在等圣人重新出手?” 赵玄漠视东方奕:“不必等了,他们一时半会下不来。” 此时天上,极高极高的地方,好几道人影互相对立,每个人都散发着毁天灭地威势,天师看见地下光景,刚想分身解决,却被样貌温和的帝服男子拦下。 “天师何必急躁,不如陪本帝君再聊一会儿,正好说说天地盟约的往事。” “东岳大帝,您不该插手。” 帝服男子也就是东岳大帝笑了笑:“总不能让你们将天地搅乱,卖我一个面子,就此打住吧。” 对面的人不听,站在东岳大帝旁边的婚丧嫁娶真君冷哼:“说这么多作甚,无非打过。” 随即,天穹爆发出一茬又一茬的明光,在地下看来,则是星光接连亮起。 ------------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东皇 天上,地下。 赵玄手持惊蛰,一剑递出。 剑锋出,紫禁城陡然安静下来。 东方奕想要躲开,身体却被剑意死死锁住,无论移动到何地,再下一刻,剑锋总是会出现在身边。 国运远比不过赵玄所拥有,自身又从未修行过,和人打架,基本上和小儿拿着棍子乱挥没区别。 没过多久,身上就多了两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我的承诺依旧有效,只要你为我消灭,你要什么就给什么!” 赵玄置若罔闻不断挥剑,雷电轰鸣伴随星光,将东方奕杀得凄惨,衣衫破碎,鞋也跑丢,整个人看起来和乞丐没区别。 最后被贯穿脊椎,钉在汉白玉柱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死去。 然后,赵玄拿出一张图像。 出自镇狱,来源于六天故气时代,据说图像上画的是远古一位大神,真实名字已经不可考,毕竟在破山伐庙中已经被好多位圣人联手封杀干净,但却意外流落在外一张图画,继承了底蕴,后被收容在狱中。 本来,在没有和圣人撕破脸之前,作为禁忌之物,万万不能出现,但今时不同于往日了,皇帝都被杀得尸骨无存,无需再顾及这些。 图画凭空漂浮,有位身穿青衣的仙人醉卧在山松下,仔细听,能听见呼噜声。 然后,再从储物袋里拿出另外一卷明黄色的绢布,明晃晃写着奉天承运四字。 圣旨。 内容很简单,就提了两条,一个是让太子继位,另外一个就是尊张青州为东皇。 张清州何许人也? 大周皇帝的本名。 压制凤凰的国运长龙飞入圣旨,顿时放出璀璨宝光,两条气运分流,一半流向太子东宫,另外一半则卷起地上残余血肉,流入仙人图画! 画中,醉卧仙人恰如酒醒,晃晃脑袋,原本模糊不清面目逐渐变得统一协和,竟然和大周皇帝有六分相似,身上青衣,也化成明黄色龙袍。 但这不止,大周皇帝只代替图画,并没有彻底复苏。 还差一步。 正好这个时候,在其余人都避而远之的地方,出现了第三个人,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身体干枯瘦小,眼神却包含着吞吐天地之机。 “朕,要登基。” 又是一个要当皇帝的人,乞丐说出这话无疑会让人笑掉大牙,只当做临死之前糊话,可乞丐说得异常认真。 身上亦有国运神兽生成,一只幼小麒麟。 龙凤麒麟,三瑞兽算是集齐。 赵玄看了乞丐一会儿,眨了眨眼睛,觉得一切都太巧合。 由死转生之法,本就是要先彻底死一遍,摆脱天地对己身束缚,然后才能破而后立。 之前赵玄进入皇宫,大周皇帝和他深刻聊过半天,同时也嘱托让他去狱中走一趟。 正好刚拿到图画,当夜大周皇帝就死了,圣人无暇顾及,可以从容布置仪式,再然后,就是乞丐出现。 实在太过巧妙。 不知道是哪位布的局。 乞丐状态奇妙,名字不会说,嘴里只会念叨“朕,登基”。 在说过第九遍,乞丐猛然抬的头,眼神变得空洞,直勾勾盯住图画,呆愣了一会儿,像是看见所念物件一样,往前走两步。 就这么扑进图画里面。 图画里现在有两个人,一个大周皇帝,一个乞丐。 说来也怪,乞丐进入图画以后神志反倒清醒,看了看四周,再去看大周皇帝:“你是东皇,那我是谁?” 大周皇帝解下龙袍,披在乞丐身上,笑道:“你也是皇帝。” “哦~” 乞丐拉了长音,正要继续问,大周皇帝却打断他:“你可有名字?” “没有,年轻时候他们都叫我二流,长大叫我臭乞丐。” “那么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大周皇帝口吻庄严:“就叫你张青州,如何?” “张青州……好、好、好!” 乞丐连说三分好,“我就叫张青州!” 话一落地,大周皇帝感觉到图画无形束缚不见,向乞丐微微点头,一脚跨出,便挣脱图画出现现实。 东皇现世,引起天地巨变,无穷无尽的狂暴灵气进入大周皇帝身体,短短瞬息便从虚无转成真实,展现出和之前一般无二的血肉躯体。 “又活过一遭,真妙。” 大周皇帝微笑:“多谢赵卿主持仪式,接下来就看朕的吧。” 抬手捏死东方奕吸取国运,大周皇帝半步上天,裹挟滚滚风云,攻向不听和尚。 “哈哈哈哈,死贼秃,一报还一报,且接好朕这一击!” 由于大周皇帝加入,让本来往天师方面倾斜的胜利天平再次归于平稳,双方纠缠轰鸣,将黑夜打成白昼。 而在下面,赵玄没有停歇,心动激荡久久按耐不住。 大周皇帝加入只是让局面更加焦灼,但最后,无疑是哪方人多就占优势。 相比于大周这边大猫小猫两三只,道统不仅有三教圣人十几位,更有其余九流圣人,目前才出了五位来做事,真要下决心撕破脸皮,差不多二十位圣人一起出手,天都能掀翻。 赵玄要做的事很简单,便是让圣人们投鼠忌器,对一件事物或者一个人感觉到害怕,从而退缩。 但这很难,圣人是站在世界顶点的人物,不仅举手投足拥有无穷尽力量,但是寿命无限,非天地灭之而不可灭。 堪称与天地同在。 成也天地,败,同样也在天地。 天道早就厌恶圣人存在,只为自己苟活无穷尽吸取灵气,让原本蓬勃发展的修行界停息甚至倒退,倘若有机会反制,天道必然会毫不留情出手。 赵玄吐了口气,展开属于气象,引出赤红色大星。 荧惑! 倘若说有什么与天道关系最紧密,除去圣人,便唯有星辰高居于天。 在观星术士眼里,星辰变化是天道意志表现,根据星辰轨迹,能判断出天地四季变化,可以得知天子是否失德。 与其根据行程轨迹推算上天意志,不如,亲自问一问老天。 三百六十五颗星芒再次亮起,构筑阵法作为从星,拓宽荧惑于天道联系。 不知过去多久,赵玄双眼微闭,陷入一场迷梦,在梦中,一直有声音在回荡。 祂说:“大善!”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入圣 梦境很长,弹指刹那。 赵玄看到很多光怪陆离事情,听见山河呼吸,最终被冥冥意志呼唤醒来。 所见已经不同。 仿佛天地被雨水洗刷,干净的剔透玲珑,能感觉到所感知一切,无论是天地、人员、山川草木、乃至于不可见但又确实存在于天地之中的物事,所有一切都清晰可见。 目光透过重重阻碍,一眼,就看遍了大好河山。 他看见春江城居民在膜拜神像,看见边疆草原野狼在捕杀羊群,看见西南雄鹰从河面掠过…… 天地已入眼。 修行一直有三个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之前只停留在自我身上,而如今一步跨越众生,心境已达到不可思议地步。 即,圣人! 境界说到底,是看肉体对天地灵气的容纳程度,与对天地的了解多寡,身体灵气容纳到一定境界,便自然而然达到下一个境地。 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凡夫俗子为了摆脱自身阻碍一步步摸索出来的道路,但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天资高绝者。 如初代圣人一朝悟道,释迦摩尼坐于菩提树下成佛……根本意思都是沟通天地。 眼下赵玄就走在圣人的道路上,境界瞬息万变。 从见日升洞府,再从洞府升为山河,两个呼吸后,头顶出现一片劫云,本要酝酿雷电,但真正落下来,确实一到贯穿天际的霞光——渡劫飞升! 轰! 感受身体迅速提升的境界,赵玄满足闭上眼睛,享受片刻,待到境界稳固,已是达到天道之下极限,即圣人之境! 当然,圣人是三教九流的说法,在武夫眼里,称之为仙更为合适。 “一朝入道~” 赵玄感叹道:“剑仙啊!” 随即提起惊蛰剑,身化剑光,一步踏入云端,形同坚不可摧的绝世宝剑,直入杀阵! 嘭! 大星照耀,无穷无尽剑气纵横四野,雷霆燃起星光,强横杀力直接将众多圣人震得脸色微变。 甚至两位圣人一同出手,才拦下惊天动地一击。 不听和尚面色凝重,盯着赵玄看了看,口宣佛号:“老僧认得你,春江城镇守赵玄,你竟然看破阻拦直面天道,真是……勇气可嘉。” 直面天道,听起来简单,然而天道作为最强横主宰,汇聚亿万之思维,别说面见,就算听到一丁半点的消息,也会因神智承受不住天地威压而精神错乱。 至少也需要渡劫飞升境界才能勉强保持清醒,眼前这人不听和尚因为宝华寺的事很了解,不过见日,竟也能在天道下完好无损,甚至获取力量一跃而上成为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圣人’。 这份运气,纵然活万年见惯大风大浪,不听和尚亦觉得难以接受。 同时也在暗暗心惊,天道下场助力,虽然只提拔出一位圣人,暗地里代表意思却很值得深思。 是否…… 来不及等不听多想,赵玄冷冷道:“闲话少说,谁来吾剑下受死!” 言语杀气四溢,震得云层激荡。 圣人们皱眉没回应,局势已经不对,再打下去好像没有胜算。 他们这边五位圣人,分别道教圣人两位,儒教圣人两位,佛教圣人一位。 对面原本只有三人,分别是东岳大帝、婚丧嫁取真君,后面又加入大周皇帝成就的东皇,如今又来一个剑仙赵玄。 五对四,听起来多出一人人数,然而可要知道,能够以一敌二的国师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若被抽冷子偷袭一下,搞不好局面会变得非常难看。 于是圣人们想着,是否暂且缓解这局面,重新等待时日,从洞天里面唤醒更多圣人再来。 眼见没有回应,赵玄笑着冷哼一声:“到底是贪生怕死的蛀虫,活了上万年时光连勇气都没有,人蠢也就罢了,还胆小,这般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 婚丧嫁娶真君美眸亮晶晶,附和开口:“夫君说的极是。” 赵玄听着她说这话,嘴角微微抽了抽,顾及到好歹是目前己方战力,不好意思反驳,便无视了。 “哈哈哈哈,恭祝赵镇守也成大道,更有美娇妻呀。” 大周皇帝相当不见外,上来拍了拍赵玄肩膀,嘴里继续道:“这么看三品官是小了,传出去让人知道圣人都只能在大周当三品官,岂不是说我识人不明?” “这样,也别说官品,你我以兄弟相称如何?” 赵玄欣然接受。 “既然你我兄弟在,便共保大周平安。” 说完这话,大周皇帝汇聚国运,猛然冲向五位圣人! 战端开。 赵玄紧随其后,惊蛰挥动,剑锋直指不听和尚。 “铛!” 轻微而短暂,声音细不可闻,却让不听脸色大变。 他投出金钵法器,用来阻挡剑锋,甫一接触,经由上万年酝酿的法力竟然直接崩开! 这小子,杀力这么强?! 来不及多想,不听和尚双手捏印,身后再次涌现出巨大佛陀法相,佛陀坐下十八罗汉俱全,个个怒目圆睁,“吒!” 未来通,天眼通……想要窥视未来,躲避着汹涌剑锋! 然而窥伺的几万种未来结果都指向一点,他会中剑。 下一刻,金钵破碎,高大佛陀法相被枭首两断,十八罗汉陨落,他的脖颈间,像被空气划过,开始出现一条细密、冒出金色血珠的线。 庞大灵力修补伤势,不听和尚迅速退去,直到与另一位儒家圣人连手,才勉强挡住乘胜追击第二剑。 “不能轻敌。” 儒家圣人点点头,让不听和尚安稳疗伤,自身则手持一柄细剑,语气莫名:“念春那孩子同吾说过你。” “白鹿洞?” “正是吾开创的道场之一。”儒家圣人劝说:“念在往日情分,吾可代为说合使两家罢手言和。”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打。 “你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吾之想法,想来他们也会同意。” 赵玄听罢,面色满是平静,反问道:“战端是由你们挑起来,连皇帝都杀了,如今事有不对又想和,由此蛇鼠两端,是你这个圣人说的道理?” 儒家圣人无言,忠君爱国,确为儒家之思想,在这点上,他确实没有做到。 便神色落寞道:“这不是吾能决定的事情。” 赵玄却不管他想什么,直言不讳:“要么退开,要么死。” 儒家圣人难以抉择,最后选择冲入另外两方厮杀,索性对不听眼不见即不烦。 不听和尚看见儒家圣人抛弃,心里暗骂,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直面赵玄。 眼下,是个死局。 儒家圣人不管,另外三个圣人也被对方三个牵扯住,使得他根本没有助力。 都知道,兵家武夫步入圣人境界会很强,可也没说这么强。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拼死相搏了。 成,则能收服圣人战力作为从者;败、就等待去轮回镜中回转重生。 不听和尚吐出一颗“舍利子”,动用心念,高声梵唱:“度化!” ------------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局 舍利子大放光华,又被很灵巧收纳在三尺。 事实上,这次一根指骨,所谓舍利子,就是高僧圆寂之后身体被火化后残余部分。 不听和尚作为圣人,能被其珍而视之作为压箱底宝物的火化残余,并不是普通高僧,而是真正意义上佛教初祖,那位在菩提树下悟道的释迦牟尼,消散无踪时所留下的遗物。 一共有四件,分别为指骨头骨脚骨心骨,与相对应佛教也就只有这四个圣人,可堪称立地成圣的本命物件。 一经催动,赵玄立刻感觉到不一样变化。 天地,脱节了! 原本对万事万物都尽在掌控的心态已感受不到丝毫,周围虽然还能看到景色,但这只是表象,真正用心去看,本质却只能得到一个字——空! 真正意义上的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见,时间空间物体,任何意义都无。 一瞬间过了一万年,一万年又分为无数个一瞬间,瞬间再继续分化,无穷尽。 不知道过去多久,眼前突然出现白色微光,乃是虚幻世界唯一真实,微光道:“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既见真实,明悟虚假,为何不拜?” “痴儿还不回头!” “……” 微光润物细无声。 赵玄仔细听着,面色却并没有变化。 等到微光重复了九万遍,他才沙哑喉咙开口:“我明白了,不空就是空,空就是不空。” 咔嚓! 虚幻破碎,指骨也随之碎裂,赵玄冷冷地笑了:“真是好手段,可惜偷鸡不成,不顶事的东西。” 刚才与其说是陷入了幻境,不如是指骨抓住了破绽,在心底造成一个缺陷,从而放大缺陷,他仍在原地没有变,变的只是心。 心神陷入迷茫,就像游荡人间的疯子分不清真假。 可惜,赵玄今非昔比,任何人遇到这一点都有可能挣脱不出来,但他不一样。 荧惑,正在照耀。 且随着时间推移,原本目光看去只有人头大小的星辰,已然越来越近,放在白天对比,已经和照耀人间太阳没有任何区别。 作为荧惑星主,任何感想都有可能是空,但这股与天俱来感应则不能作假,释迦牟尼说到底也在天地之内,怎能够遮蔽与天道同质的星辰? 不听和尚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分明看见师兄用舍利子渡化了异教圣人…” 赵玄寒声道:“你下去亲自问罢。” 怒了,剑仙发怒,所有的剑都该愤怒。 飒飒、于是在人间,被圣人大战所惊醒的人们,惊奇发现,地面出现了雨,反常往天空直入。 那不是雨,而是 “剑!” “好多好多剑!” 一名落魄剑客蜷缩在酒铺前,脚下倒着好几个酒坛子,头微微扬起,盯着一直璀璨的天空,或许是喝酒喝多使得脑子不清醒,恍然间居然看见了天上的风景,看见一个身穿黑衣、英武不凡的剑仙,在问他:“道友可愿借剑?” 借剑? 落魄剑客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剑仙用的剑肯定是最好最好,而他形同乞丐,就连原本华丽剑装也被他拆掉卖了,如今手上说是剑,不如说是用布裹着的剑条更合适。 一两银子都卖不上,既然你想借,拿去又何妨? “给。” 趁着酒意,落魄剑客将剑条狠狠掷出,本以为会落在地上,但是、剑条的的确确飞起,更以惊人速度直冲天际。 “这…不是梦?” 不只是他,凡大周朝廷以内,只要自认为习剑之人,没有熄灭心中热血,都看见了那位少年剑仙,都听见借剑。 有人觉得自己疯了,更多人欣然同意。 于是大周各地,只要是龙脉国运能顾及到的地方,无数柄剑正顺着国运,汇聚至帝都。 蔚为壮观! 无数柄剑,或长或短、或古朴或新筑、或华丽或朴素……其原本主人身份各不同,有凡人、修行者,然而剑本身不论高低。 每柄剑,都蕴藏着其主人坚持不懈的剑心。 积少成多,最后大周帝都上空,已经汇聚了不下于百万柄剑,更有无数剑在来的路上。 天空,成为剑的海洋。 “万剑归宗……”大周皇帝看着喃喃自语,感慨道:“小时候看话本故事,听有人能够一呼而唤起万剑杀敌,想着这就是剑仙手段了,如今看来,话本难以企及现实啊。就让朕来祝你一臂之力吧!” 攀自天际的国运长龙怒吼变换,身躯缩小,最后形成一柄天子剑,大周皇帝抚摸了会,随后投入剑海。 赵玄眼底倒映剑海,气度如威如狱,锋锐气息就连圣人看着都两眼生疼。 直面杀机的不听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瞪大双眼,“怎么会!” 死意,真正死意扑面,让圣人都觉得惧怕。 赵玄动了。 脚步一步踏前,声音很轻,手腕抬起,以所有人都会的剑道,直刺,递出一剑。 于是,百万柄剑组成的剑海动了,星光夹杂雷霆,伴随着铮铮不绝剑吟,汇聚成由剑海组成的巨剑。 递出! 不听和尚面露疯狂,身体浮现金身,周围几名圣人虽没有直面剑锋,却也不约而同给出助力。 天师投出葫芦,儒教圣人投出笔墨,皆携带者一半灵力,将不听身体伤势修复,境界更暂时提升到不可思议地步。 他们都知道,这一剑即将见分晓,圣人们可以输,但不能死。 圣人陨落造成的影响极坏,会让世人知道圣人并非无敌,会对他们造就修行世界毁灭打击。 不只他们,天底下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一剑。 便是在这恐怖的雷声、星光、剑锋、天意中,天地一白,恍惚间似白昼。 无穷无尽的咆哮声连绵不绝,等到再次黯淡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结果。 天上,下雨了。 并不是普通的雨,是血雨,根据记载,这是有大功德至圣之人陨落,天地为了哀伤圣人离去,下的送行之雨。 然而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只下三个呼吸便停息,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天地是哀伤,还是高兴挣脱牢笼,身上少了一只蛀虫。 尘埃落定,赵玄甩掉惊蛰上余血,不去看已坠落在地的尸体,转而道:“诸位,还有谁要问剑?” 无人作答,都被惊天动地壮举吓住,最后在虎视眈眈杀意中商议,由儒教圣人出面认输。 四名残存圣人离开,长夜过去,清晨微光亮起,暖暖太阳洒遍天际。 赵玄落下云端,大周皇帝等人也跟着下去,却看见赵玄站在帝都一座街口前,周围满是店铺摊贩,散发令人安心的烟火气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生活期盼。 赵玄笑道:“大周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