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雨中争执 至道十二年,岁节刚过,未及上元,陈国公主薨了。 街头巷尾仍保留着岁节张贴的年画、对联,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散落一地的红残留着昨日的喧闹。 十年前,汉辽大战,汉国战败,太宗在此战中受剑伤,至今仍深受其扰。汉国割燕云十六州求和,并派遣先太祖之女,也就是当今官家的侄女赵长禾远赴辽国和亲。公主才貌俱佳,深得辽帝宠爱,多次劝诫辽帝止战。自公主和亲以来,辽国休养生息,专心治国理政,两国百姓都得以喘息。 公主病逝的消息传入东京开封府,举国哀恸,太宗下令闭市七日,辍朝五日,虽无公主遗体,但仍以国丧仪制自陈国公主府发丧,葬于皇陵。 公主灵驾发引那日,百姓自发聚集于前往皇陵的街巷两侧跪拜公主灵柩,微雨夹杂着人们的哭泣声都被凄凉的哀乐掩盖。高崇文跪在人群中抬眼看见太祖二子分别着小功与大功,脸上无喜无悲,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有些恍惚,十年前亦是这样一个阴雨天,亦是百姓夹道跪拜,只是那日以手扶棺之人是他,棺内之人是他的母亲,是大汉开国的兵马大元帅,他黯然失神,已然十年,还有人记得他被人陷害的母亲吗。 天已渐暗,高崇文未曾察觉人群早已散去,只茫然跪在地上,雨水早就打湿了他身上厚重的衣衫,他冻得都麻木了。雨越下越大,那日的情景在他的脑中愈发清晰,黑暗笼罩着他,眼泪与雨水混在一起流下,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挣扎却愈觉无力。 一把伞覆于上方,一只手用力将他拉起,旋即一件夹绒外袍便落在他的身上,是戎月,他是高崇文父亲在前朝战乱中救下的,当时还是三军统帅的高将军高瞻已经为当时的官家太祖所忌惮,高将军听闻属下说抓到一个会武功的八岁孩童,便收留了他,并暗中培养他,欲让他接替自己。那时高崇文刚刚出生,自他记事时父母都忙于公务,戎月于他而言就像是哥哥,是陪伴他最多的人,也是在无数个令他绝望的时刻,立刻出现并帮助他的人。 “十年后,他们还会记得陈国公主吗?”高崇文问戎月。 “这重要吗,天冷,赶紧回去吧”,戎月把伞塞到他的手中,转身便欲离开。 “重要!为什么不记得,凭什么不记得?”高崇文不知是在为公主鸣不平还是为他的母亲。 “这不重要,痴于此问只会徒增怨恨,不若想想如何为师母报仇”戎月回过身紧紧抓住他的双臂,想让他清醒过来。 “报仇?若是可以,早就报了,何必空等十年?”高崇文愤恨不已。 二十年前罂粟案,一前朝余孽冒充医官害当今皇后染上药瘾,被处以五马分尸之刑,但被月朝同伙劫下,自此逃窜。十年前皇后旧事重提,官家让高崇文的母亲,时任侍卫马军司指挥使的李金桂协助抓捕,一日李金桂不知从何得到消息,她带一队人来到城郊,确有月朝人密谈,敌明我暗突然进攻本该大获全胜,但她被一利刃贯穿心脏,那个一心为国的开国元帅在此战中身亡。可李金桂身上的那个剑伤并不难辨认,是锯齿剑,此剑只要被刺入抽出后便会拉开整块皮肉,极其残忍也需要很大的力量,军中只有统领皇后的亲弟弟张纪使用锯齿剑,恰巧当日他和李金桂一块与月朝人交手。李金桂当时带的人不多,除了张纪还有一小兵没有人活着回来。在廷尉的狱中张纪死活不认,一口咬定是月朝人刺伤了李金桂,那个小兵的供词竟也出奇的一致,可大家心知肚明,当时李金桂一行人杀了个敌人措手不及,以李金桂的武艺若不是称其不备怎会被人刺伤,可不论如何严刑拷打都无济于事,那个小兵声称受不了严刑逼供于狱中自尽,皇后因为弟弟长跪求情而落了胎,官家顶不住后宫前朝的压力,此事便不了了之了。高指挥使仍多次上书请官家彻查,官家先是苦口婆心后干脆置之不理,高指挥使又面谏官家,官家大发雷霆问他要逼到何时?高指挥使拿不出证据,也无人为其做主,再追下去怕是自身难保,即使再痛心难过都不得不听之任之了。一代开国元帅死的不明不白,竟落得无处伸冤的地步。没了李金桂,侍卫马军司指挥使一职便空了下来,先后任职的虽都是官家亲信,但都没什么头脑,在军中得不到士兵的认可又被下属为难,都求官家赐了个别的官职离开了。可谁曾想官家竟升迁张纪任此一职,张纪人品不济,但却孔武有力彪悍无比,他屡立战功,可如此嘉奖实在是寒了高家和李家的心,不论高指挥使如何劝谏,官家都不理睬,甚至疑心高指挥使更甚,一度想要削去他侍卫司指挥使的官职,只苦于没有由头。张纪就这样踩着高崇文母亲的尸首一步步爬到了他母亲的职位上,高崇文简直恨透了他,也恨透了皇后和张氏一族。 “凭什么?凭什么罪人受不到惩罚,受伤害的人却要不发一言,隐忍至此?凭什么我们的命要握在别人手中?”高崇文无处诉说的苦闷此刻再也忍不住,似乎只有在戎月面前他才会如此不管不顾。 戎月立即环顾四周,他拉住高崇文,“回去说,小心有心之人,指挥使已经受不住官家的猜疑了”。 高崇文看着戎月紧张的样子,仿佛回到现实,戎月眉眼间虽具是担忧,但他只感到压抑绝望。他转身离去,欲将情绪融入黑夜之中。 ------------ 第二章 莫名其妙的医士 上元将近,高崇文的姑姑梦魇愈加严重,常半夜惊惧坐起,终日无法入睡,高指挥使日日忧愁,高价寻找江湖医士却无果。 一日高指挥使一夜未归,官家赐的余大娘子挺着大肚子在厅堂等了一夜。翌日指挥使一身酒气回府,无人敢近,高崇文上前搀扶,回到房中他拉着高崇文只不断喟叹“官家怎可?官家怎能呐!” 服侍父亲就寝后,月影小声与高崇文说道“难道指挥使因为没寻到好医士而难过吗?” 高崇文摇摇头,转身出门向送高瞻回府的小兵打探,那小兵只是个跑腿的,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昨日夜间有密报称官家派去辽国祭奠陈国公主的使臣被辽国扣押,说是要在幽州开战,官家要御驾亲征,让秦王随之,上元节后便要开拔,军中传闻官家会钦点殿前都指挥使赵越随军,咱们指挥使大概是因不受官家重用而宿醉吧。” 这件事昨日已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高崇文也知道,可他并不赞同这个小兵的猜测,如今处于风口浪尖,这个排兵布阵,统军并不是一个好差事,若被扣上什么罪名百口莫辩,他父亲如今为避其锋芒巴不得不受重用,其中定有隐情。 这时门口一小厮通报有一逃荒之人非要拜访指挥使,说是有一副极好的安神药方要献上,门口小厮不敢决断只能通传。高崇文想父亲此刻定是没有心情见他,思虑片刻便着人去叫茯苓一同去前厅。 见到高崇文,此医士并没有寻常百姓见到勋贵的惊慌,他缓缓起身,毕恭毕敬向高崇文行礼。此人头发微白,凌乱不堪地遮盖住大半面容,衣不蔽体,瘦骨嶙峋,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却并无疲态。落座后他从容地端过建盏细品一口,仿佛并未注意到旁人怪异的目光,饮后他脸色微变,开口道,“鄙人虽不是什么神医,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府内茶侍怕是瞧不起鄙人吧,开国将军,侍卫都指挥使家用的竟是泸州的纳溪梅岭?” 高崇文不疾不徐站起身来,拱手道“大夫莫怪,家中无人爱饮茶,确实一直用的都是纳溪梅岭。” 这个医士哈哈大笑,盯着高崇文问“世人皆爱茶,为何独独指挥使府上不爱,”他停了停,意味深长道“是不爱还是不敢爱啊?” “你是谁?何出此言?”高崇文立刻警觉起来,屏退左右,只留下茯苓与月影。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医士故作玄虚,顿了顿,“曾经的开国将军如今身担虚职不说,还过的如此清苦,阖府竟买不起一片好茶。如今官家疑心甚重,作为指挥使的独子你以后大抵是做个闲散文官,领领微薄的俸禄罢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帮帮你。”这个医士显然对高家了如指掌,此人必然与朝廷有交集,莫不是朝廷派下来试探的?想抓住什么把柄,高崇文想到这里更加警觉。 “你不信我,可是你高家要想活,想活的好你就没得选,”他似乎看穿了高崇文的想法。 这个医士说的没错,如今高指挥使虽仍有一方军队的统御权,却无法调度,当今官家继位后,重武轻文更甚从前,指挥使作为开国重臣极力避其锋芒,丝毫不参与党争的同时也不让高崇文习武却仍一直被猜忌打压。高崇文想官家对前朝重臣是在用温水煮青蛙,预定好的结局高家逃是逃不过的,不如暂且信他,后面再做打算。 “你想让我做什么?”高崇文试探地问道。 “事成之后,你送我去扬州,给我一些傍身的钱就行”,医士提的要求也不过分,甚至说不难,对于高崇文来说现在就能帮他完成,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医士会选他帮忙,故而问道“为何是我?换其他任何人这么诱人的条件没有人会拒绝你,甚至能给你更多。” 医士轻笑一声,掀开遮住大半面庞的头发,一个“死”字刻在他的额上。 额上刺青,定是犯了什么死罪被抓后逃出来的,他笑着反问“你以为送我出城很容易吗?你知道我开罪了谁吗?你知道整个东京城有多少人在抓我吗?你知道抓到我能有多少赏金吗?上元过后官家御驾亲征,人数众多,出城检查并不会太严格,指挥使掌管军队,想将我混入军中并不难,彼时便是出城的最好时机。而且我一个得罪权贵被高价悬赏之人最怕那些痴于金钱权利的人,故选择了高家,这么说你可满意?” “你如何帮我?”高崇文不再试探直奔主题。 “当今圣上饱受当年剑伤困扰,遍寻名医无果,近来我研制了一副药贴,可大大缓解疼痛,也能预防伤口发炎,官家若得之,必大喜,”说罢他便毫不迟疑拿出药方。 茯苓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番,示意高崇文并无异常。 “你不怕我拿了药方反悔?”高崇文看向这个医士。 “你姑姑的病是心病,心病难医且已入膏肓,但我有一安神药方能助其入眠,拖着她的寿命,不过最近我先代为煎药,待到扬州后我再把方子给你,”他淡然一笑,不等高崇文回应便站起身来问道,“哪里抓药?”高崇文并不在意,只授意茯苓带他前去。 离开后高崇文让月影去调查他并唤人给他在离高府稍远的客栈安排了一间厢房,高崇文知道父亲不愿他过多接触朝政,自小便不许他学武艺,只想能做个清闲文官最好,所以他并不打算让父亲知道这场交易,只说医士不想传家药方泄露故每日需去拿药。不过他还是忐忑的,但每每指挥使登门道谢这个医士总以身体不适谢绝,倒是让他省心。 ------------ 第三章 初见 太祖开国后没多久借一次酒宴逼迫所有的将军交了兵权,席间太祖道“与尔曹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高崇文的姑姑高明溪便是那时嫁入宫中的,只为消除猜疑,只为上下均安,无人问她是否愿意。 太祖驾崩后高明溪晋封为淑妃,但她却决意到云华寺出家,这几日高崇文日日为她送药,淑妃因梦魇被折磨得没有人形,身体如同纸张般薄,面容苍白憔悴。喝了几天药后确实有好转,每日能睡上几个时辰,人也有了些精神,今日见高崇文已经能够坐起来了,高崇文赶忙扶住她,让她躺下。淑妃却执意要起身,满怀期待地说,“今日宫里传来消息,长清要随长乐公主来云华寺给陈国公主做法事,我得梳洗梳洗,或许结束后有空清儿会来看看我。”高崇文不忍拒绝,扶着她坐到妆台前,“那就让念珠给姑姑梳妆吧,我去给姑姑煎药”,说罢便往厨房去了。 高崇文手上动作不停,却思绪万千。 如今立储之事沸沸扬扬,官家却迟迟不立太子,其中缘由并不难猜,官家自然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他最属意的是德妃的儿子楚王,可官家却不能这么做。 当初太祖驾崩,官家作为太祖的弟弟本不能继承大统,但官家昭告天下太后薨逝前曾将其与太祖聚于一处,并命首相陆秉在旁记录。太后说“月朝覆灭乃其无长君所致,汝死后当传位于长君。四海至广,能立长君,国家之福也。”故而按照遗诏该立最年长的儿子,也就是先太祖长子秦王赵贤昭。 当初助官家登上皇位的遗诏,如今却成了他的一个心病,不论这个遗诏是真是假。 朝堂之上大部分朝臣纷纷站队其中一人,若是站对便飞黄腾达,站错便难逃一死,他们以生命做赌注谋求一个前程,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之际朝臣皆是如此,高崇文亦是想如此来谋求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程,彼时可为母亲报仇,高家上下和母亲族人也不用活的惴惴不安。 忙活完,他盖上药罐的盖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药熬好。 熬药的过程总是苦涩且漫长的。 待药熬好,已是申时,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淑妃身上盖着鹿皮裘服坐在院中向外张望。 “院里风大,回屋等吧”高崇文将手中汤药递给她。 “我想早些见到清儿,若我身子好些,我多想白日便去寺门口看看我的清儿,”淑妃神情戚戚,高崇文也不忍再劝,起身替她更换袖炉中的炭火。 “崇文,代我弹首曲吧,清儿若听见了便知道我在等她,一定会来看我的”,淑妃接过袖炉,站起身来与高崇文说,旋即她又改口,“算了,许是什么事耽搁了,天暗了,早些回去的好”。 “姑姑放宽心,已是申时,今日公主们定是会住在寺里,那就一定会来看望姑姑。做法事过程繁琐,难免来得迟些,姑姑不必着急,我在这陪着您等长清”。 为了安抚姑姑,高崇文轻拨案几上的仲尼式七弦琴,这把琴琴面遍布流水小蛇腹断纹,声音宽宏松透,他便奏以一曲《鸥鹭忘机》。 静谧的夜晚,伴着潺潺流水,款款的琴声缓缓流出,静谧空灵,而高崇文却无法静下心来。 一曲毕,高崇文想给淑妃再换一炉炭火,却见一抹光亮越来越近。 “母妃!你好些了吗”长清扑入她母亲的怀抱,淑妃泪眼朦胧,哽咽地应了一声。 与长清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双髻却未带冠,身着藕色外袍,应该就是长乐公主了,高崇文向公主行叉手礼,公主微微欠身。 “外头冷,咱们都回屋说,”淑妃拭了拭眼泪与众人说道。 “不了”,高崇文与长乐公主异口同声,高崇文作揖示意公主先说。 “送姐姐到这我便心安了,姐姐与淑妃娘娘久未相见,长乐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 高崇文也随之答道,“臣亦是如此想的。” 淑妃慈爱地抚了抚长乐的脸颊,许久未见,长乐清瘦了不少,眼中也多了许多疲倦,她有些心疼。她刚想挽留长乐,长乐便开口道:“长乐一切安好,娘娘不必忧心,长乐今日确实有些累了,娘娘不必挽留了。”长乐其实很依恋淑妃给予她的一点点的疼惜,可她知道她不是淑妃的女儿,外人给她的爱都只是因为她可怜,她不愿意别人可怜她,亲人相聚,其乐融融之景只会让她更加难过思念,此刻她只想逃离。淑妃见她执意便点了点头,与长乐说道,“乐儿未带侍女随从,这是我侄子高崇文,让他送送你吧。” 长乐点了点头,高崇文自然也应了下来,他想若能讨好了长乐公主于他而言也是有利的。 高崇文不敢僭越,提着灯弯腰跟着长乐,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照亮长乐翩跹的衣角,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离得也很远。 偶然抬头高崇文看见公主偷偷拭泪,他想借此安慰,便问道,“公主怎么哭了?” 长乐怯生生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烛光照着高崇文的那张柔和的脸,温柔关切流连于他的眼中,让人觉得亲切,视线相触,长乐立刻躲闪着移开目光,哥哥与她说过不论身在何处都要小心谨慎,待人都要留有余地,切勿交心,她不想给哥哥惹上麻烦,只慌张答一句“没什么”便转过身要往前走,但忘记了脚下台阶,被绊了一跤,她惊呼了一声,高崇文心下一惊,旋即伸出一只手想要接住长乐,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应实在太快不像是个不通武艺之人,迟疑之间长乐已经直愣愣地磕在了地上,高崇文丢下灯笼立刻去扶,膝盖传来的疼痛让长乐都无法站起来,高崇文几乎是架着她让她坐在了路旁的石头上。令高崇文吃惊的是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公主竟没因为疼痛而掉眼泪,她只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坐下后也只是映着烛光细细察看身上的伤口。长乐的手被擦破了皮,往外不断冒血珠,高崇文不懂医术,却见过很多次茯苓给戎月处理伤口,他立刻拿出手帕给伤口止血,他将手帕覆在伤口上,血逐渐在雪白的手帕上弥散开,他们离得太近了,长乐都能感受到高崇文落在她掌心的气息,她的脸渐渐红了,她很少离一个男人这么近,甚至与哥哥都很久没有如此亲近了,她偷偷观察着高崇文。他雕刻着祥云的墨玉发簪,他纤长的睫毛,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这样温柔好看的一个少年他的一切都让长乐有莫名的亲近感,高崇文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他拿手帕轻轻擦拭伤口,时不时抬起头确认力道会不会太重了,长乐想掩饰疼痛,但疼痛却不似羞涩和伪善那般好藏,她虽未说出口,手却自己往回躲,这时高崇文动作便会更加轻柔,他有些愧疚刚刚没有救长乐,此刻他似乎忘记了这个受伤的小姑娘是公主。长乐心里一阵发酸,她很少看见有人如此认真待她,像对待一件珍品,小心翼翼。 可每每她的心向别人软下来时哥哥的话都会在她耳边响起:不论男女若有人第一次见你便对你极好,他怜惜你,钦慕你,都不要轻易信他,他极有可能别有居心,他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是长乐,而是因为你是公主。长乐一直都相信哥哥说的话,也按照哥哥的要求去做,可此刻她不信高崇文也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愿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将手帕扎紧后,高崇文看到长乐膝盖处的裙子也被磨破了,但此时定然无法处理,便对长乐说道:“公主,暂时只能如此简单包扎一下,公主且忍一忍,回去了再找御医医治吧。” 长乐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行。 可膝盖的疼痛让长乐几乎无法站立,高崇文要上前搀扶,她却摆了摆手,一定要自己走回去。 高崇文看她疼的厉害,便道:“公主在此处歇会儿,我去叫人抬步辇来。” “与其麻烦别人,看别人脸色,不若自己走两步,很快就到了,”长乐故作轻松笑了笑仍然坚持道着。 长乐忍着疼,提着裙摆,一步一顿继续向前。 高崇文看着长乐的背影,他有些茫然,长乐是先太祖的女儿,母亲是先皇后,先太祖驾崩后,先皇后因生长乐难产而薨逝,长乐三岁时亲姐姐便去和亲,只留下长乐与哥哥襄王,现如今陈国公主薨逝了,襄王也被官家提防,高崇文知道长乐在宫中定然日子过的艰辛,可他想象不到一国公主外出无侍女相随,也想象不到要受多少冷眼与苛待才能让她变得如此坚强、独立。 烛影依旧,赵长乐与高崇文的影子渐渐交叠。 ------------ 第四章 调查结果 入府时已是亥时,月影见到高崇文立刻起身行礼。 “是前俩日让你调查的那个医士有结果了吗?”高崇文立刻意识到月影来意。 月影答道,“是,此医官便是罂粟案中逃跑的宋医官。” 此言一出,高崇文惊骇不已,他压低声音问道“确定?” 月影点点头,肯定地说道:“确定,昨日我趁其出门潜入厢房发现一些易容才会用的的工具,便寻人滋事给了他眼睛一拳,夜间他给眼睛上药我于窗间缝隙窥见他的真容,确与画像有八九分相像,此时我还不敢确定,直到我在他房中找到一块月朝医官所配的玉佩,我敢断定此人定是那逃跑的宋医官。” 高崇文此刻满腔怨恨,若不是为了抓这个医官,母亲也不会被人杀害,他极力按压下心中要杀他的冲动,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此时这个宋医官还有用,不能杀他。 月影见高崇文不语,问道“他这么多年竟仍被困在城中,竟还没被发现,足以说明此人心思缜密,要不要杀了他以绝后患,为大娘子报仇?” 高崇文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他反驳道,“不可冲动,茯苓看过他给姑姑配的药,其中有一味药材辨认不出,姑姑还需要他的药,这个人还不能杀,姑且留他苟活到扬州,后面我的事自会安排。” 月影走后高崇文实在睡不着,便起身漫步于空无一人的庭院,碰到了坐着饮茶的戎月,今日夜空静寂,无风的日子不似前些日刮骨的冷,星辰低的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他在戎月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戎月开口问“指挥使现下如何?” “父亲这俩日几乎闭门不出,”高崇文淡淡答道。他并不吃惊戎月在此处,因为每每大战之前他都会来找他辞行,想必他已经等了自己很久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辽国为何会扣押使臣?”高崇文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缘由,却还是想验证一下他的猜测。 “你觉得辽国会扣押使臣吗?不过是借口罢了,使臣死了,不是死在辽国牢中,而是死在东京城外,昨日被城外守军发现,不及呈报官家尸首便不见了,几个士兵一盘问就知道是张纪干的,他办这事竟然毫不遮掩,不过稍想便知大抵是官家授意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坦然。可指挥使执意要面见官家,官家直言不讳是不是辽国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乘辽国没有防备将其一举拿下。”戎月感慨道,“陈国公主一定没有想到,她死后没多久汉辽人民又要陷入战火之中了。” 高崇文不禁冷笑,“那父亲何故伤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位居人下,就要处处受限,既然早就放弃挣扎,何必进谏直言,自取其辱。” 在这个人人为己的世上,高瞻是既要又要,既想避其锋芒以保全家性命,又想保家护国为和平而争,这样的人便注定会活得痛苦、无奈。 戎月没有接话,沉默良久,时间仿佛静止于此刻,仿佛他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于戎月打破平静,“后日便要开拔,可能就要二试过后方能回朝,你殿试虽过,但针对官家子弟的二试亦十分重要,收收心多看点书,等你好消息,还有就是别惹指挥使,我不在被打了可没人救你。” 高崇文站起身叹了口气,说道“二试的结果由官家裁定,官家忌惮父亲,定也是不愿我离朝堂太近,怎会有好消息。” “若你真这么想就不会参加科举,早在家中等着荫封了,”戎月拍了拍高崇文的肩,笑道“事在人为。” 高崇文欲言又止,但话到此处,不得不告别了,戎月站起来拱手道“先走了,照顾好指挥使。” “戎月”,高崇文犹豫再三,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他,“此战不同以往,不是镇压那些不堪的起义军,且春分你还要参加武举殿试,你把茯苓带着吧,茯苓医术定然是比军医好些的。” 戎月笑了笑,“我可是戎月,怎会受伤。” 高崇文翻了个白眼,“对对对,你是武状元,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要亲自去打仗?” 戎月在军中不断立功,但为避嫌,高指挥使假意与之不和,并未为其讨个官职,不过军中人人都很尊敬他,私下传戎月会是开国第一个武状元,高崇文总是拿这个调侃他,戎月也习以为常,他说道“一来军中均是男子,茯苓去实在不便,二来茯苓那个丫头最是胆小,吓哭了还要哄,还是留在府中吧,再说你父亲要是打了你,我把茯苓带着可就没人医治你了,到时候我侥幸活着,你却被打死了,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戎月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就没那么凝重。 高崇文终于说出口“戎月,帮我一个忙。” “大后日是出征之日,上元节刚过,且此次陛下御驾亲征,彼时出城不会过多检查,帮我将一医士混入军中,捎出城。但他有些麻烦,他曾是死犯,额上刺青,易容也难以遮盖掉,所以你得想点别的办法。出城后送他去扬州,拿到姑姑的药后,我想你的人帮我杀了他。” “好,一定办的天衣无缝”,戎月什么都没问,直接答应了。 “你不好奇吗?”高崇文有点不敢相信,如此离谱的事情他都能如此爽快的答应,什么都不问。 “医士,刺青,又得罪了你,我知道他是谁,找了那么久没找到他,没想到他送上门来,我定亲自送他去扬州,亲手了结了他,为师母报仇。”戎月面上平淡如水,却暗暗捏紧了拳头。 “定要小心,他是前朝余孽,城外必会有人接应他。”高崇文提醒道。 戎月愣了愣,旋即点点头。 ------------ 第五章 上元宫宴 上元节,官家宴请百官,也是为了与百官辞行,高崇文与父亲高瞻一同前往,高崇文虽是五品官之子但并无官职,不仅没有资格去正殿用膳,连偏殿也去不了,只能跪坐在外头走廊。 “早知道不来了,坐在这里,累都要累死了。” 还没走近,高崇文便听见宰相陆秉独子陆行之的抱怨,他无奈地笑笑,这陆行之总是不分场合地说些罪该万死的话,好在别人都不屑与这个纨绔子弟交谈。 看到高崇文,陆行之两眼放光,“崇文,崇文,来这儿坐,来来来。” 高崇文一落座,陆行之就一整个挂在他身上,他抱着高崇文的胳膊故作扭捏道:“崇文,这些日子都找不到你人,我太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高崇文打趣道:“还想我,你怕不是乐不思蜀,和你那亲亲的若惜姑娘在背后蛐蛐我呢。” 这两日整个东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宰相独子还未娶妻便要纳舞阁里的女子为妾,和宰相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最终在宰相夫人的不懈努力下,宰相陆秉与陆行之各退一步,宰相给了若舞阁的若惜一大笔银子,纳妾之事就此作罢。陆行之本来在京城名声就不好,这下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可他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陆行之一把揪过高崇文,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想?倒是你,对若舞阁不管不顾,我再不出手,若舞阁就他娘的要关门了!”说罢,他一把推开高崇文,又恢复了他那和善模样,若无其事地喝酒谈笑。 高崇文理了理衣襟,他不是不知道若舞阁的事情,他也知道陆行之名义上是要纳妾为若惜赎身,实际上是想从陆秉那边正当合理地拿走一大笔钱去接济若舞阁。 “你的蠢办法只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这么大的窟窿靠你我能补齐?”高崇文不紧不慢端起酒杯,神秘地笑了笑。不论陆行之怎么求他,他都不再透露。 宴席将散,大家都聚在望月台等着看烟花。 月明星稀,梅花残败,淡淡梅香笼罩着望月台。 “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陆行之浅浅吟着,他手持折扇,一身白衣,立于汉白玉栈桥边确像个风度翩翩的雅士。 高崇文没听过这首诗,想来这是陆行之触景生情,现写的吧。 “陆行之,谁许你背我乐姐姐的诗了!”一道质问声在身后响起。 回过头,是官家独女赵长瑶,她额间点缀珍珠花钿,发冠上簪着一整套鎏金镂空雕花钗环,霞红的褙子绣着浅白色的梨花,鹅黄的霞帔,用金丝线绣上花纹,在人群中极为艳丽,此刻她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陆行之,面露愠色。 高崇文向长瑶行礼,陆行之却愣在原地,高崇文这才注意到在长瑶身后的长乐,她仍是那般朴素,只挽起发髻,簪一只银色发簪,发簪挂着一串水波流苏坠子,淡紫色褙子衬得她愈发清冷。 “看什么看,谁许你这么瞧我乐姐姐了?”长瑶感受到陆行之灼灼的目光,挡在长乐身前。 陆行之俯身向长乐行礼,长乐以团扇掩面,微微颌首。 礼毕,陆行之竟往前一步道:“臣拜读过公主的诗,极为仰慕公主,臣可否……” 陆行之话还没说完,便被长瑶一把推开,钗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陆行之我警告你别靠近我乐姐姐,我也不许你读我姐姐的诗!” “凭什么?”陆行之再也装不下去柔善亲和的样子,要和长瑶理论。 高崇文早就习惯了,从小他俩只要一碰面吵吵嚷嚷两句就要动手。不过他们不对付也是有源头的,陆行之的母亲陆氏与张皇后本是亲姐妹,均是前朝郡主娘娘所出,却因父母偏心,自小受尽欺侮,张皇后还传出谣言致使陆氏被父母厌恶,甚至落下隐疾,便被随意嫁予一个穷书生,大婚当日无人送嫁,陆氏百念皆灰,与母族恩断义绝,弃张姓随夫姓陆。谁料这个穷书生极有才能与远见,跟随太祖开国,短短五年,便成为汉朝第一位首相。张氏一族因为颇具威望,官家有意拉拢,在太祖时便娶陆氏女儿过门做大娘子,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当今皇后,而长瑶就是张皇后的女儿。 “就凭我是公主!”长瑶嚷道。 陆行之也不让着,反驳道:“公主怎么了?公主就可以不讲理啦?” 栈桥上人开始多了起来,长乐立刻拉住要扑上去的长瑶,“瑶瑶,马上要放烟花了,咱们去座上看烟花吧。” 长瑶还有些忿忿不平,但她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可能会连累长乐,故而瞪了陆行之一眼后便拉着长乐离开了。 烟花绽放之际,星月本该交相辉映,此刻却失了璀璨,烟火四散,恍若星辰坠落,即使是见惯了繁华的高官显贵此刻都沉醉于这短暂的美好之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绚烂之景流转于陆行之眼中,他情难自禁,喃喃道,“幼安,好词啊。” 顺着陆行之的目光,长乐就静默地站在嘈杂的人群中,她的流苏吊坠泛着粼粼光彩,但也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疏离感,高崇文想她身上的伤应该好些了吧。 烟花落尽,百官散去,一名宫女叫住正要离开的高崇文,高崇文认得她,是长清的贴身婢女,她微微欠身行礼,礼毕她环顾四周,拿出一个湿了一角的信封交予高崇文,“长清公主身子不适,让奴婢转交一封信给公子。” 说罢使了个眼色,又道:“不过刚刚公主不小心撒了茶水,公主说希望公子能帮忙拆开晾干再转交给娘娘。”高崇文一下子就明白了长清的意图,微微点头。 马车上高崇文打开信封,除了一封正常的信外还有一块手帕,是那日给长乐包扎的白丝帕,帕子被洗净了,有淡淡的桂花香气。高崇文明白是长乐求长清代为转交的,手帕装在给淑妃娘娘的信封里经长清的手给高崇文,外人不会疑心也不会觉不妥,实在是个好方法。高崇文晃了神,摩梭着手中的帕子,透过马车车窗,望窗外人流如织,灯火通明。 ------------ 第六章 若舞阁 “欸,若伊,好久不见呀,云若呢?去叫叫她”,高崇文一进若舞阁只看见若伊那小丫头在调弄琵琶,她是云若最近收的小徒弟,她听了高崇文的话立刻丢下琵琶飞快往阁楼上跑去。 “真的要关门了啊”,高崇文嘟囔道,平日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若舞阁如今冷冷清清,稍微值钱的字画、花瓶全部都不见了,只留下几张桌椅板凳和空荡荡的舞楼。 “哟,高郎大驾光临,我若舞阁真是蓬荜生辉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云若缓缓从阁楼走下来,她面容清丽,却带些倦意,头上未簪钗环,衣着也不似往日那般华贵,手中的刺绣团扇更是极为朴素。 高崇文听月影说过了,楚王舅舅蒋至释因纳云若为妾不成便频频叫人来舞阁闹事,再加上马上要与辽国开战,人人自危,百姓不愿将钱用于玩乐,舞阁生意每况愈下,高崇文最近忙着处理姑姑的事和拉拢韩王身边的人无暇顾及这边,本以为蒋至释不敢做的太过分,没想到若舞阁已是这般光景。 高崇文知道云若在打趣他,只宠溺地笑笑,找个位置坐下让若伊倒茶。 云若还是嘴上不饶人,“怎的今个有空?等我们若舞阁关门了高郎您再来呗。这么难请,那月影是哑巴了还是您聋了?着人找了月影好几次,都没个下文,还没当上什么官呢,就把我这个老朋友给忘干净了,真是令人寒心。” “好啦,好啦,这不是来帮你了嘛”,高崇文哄道。他和云若极有缘分,同年同月同日生,高崇文第一次遇见云若,她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时她在街头卖艺,一曲《出征曲》弹的的气势磅礴,这个曲子历经三百年只剩下残谱,云若却弹的很完整且并不突兀。过往行人懂的不多,很少有人驻足,更别提打赏,高崇文与陆行之一道碰巧遇到,陆行之除了读书考学不行其他的是样样精通,尤其懂琴,高崇文也耳濡目染懂许多,他俩极为震惊,陆行之激动地拉住云若要讨教,云若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吓得连连后退,高崇文从中解释才不至于误会。他们这才知道云若父亲曾是平江府的县令,疯狂敛财富甲一方,云若自幼便喜爱弹琴、跳舞,尤其爱收集古琴曲,她励志要把这些失传已久的古琴曲、古舞重新展现在世人眼前,但前不久她父亲被捕入狱,家产充公,家人全部发配为奴只她一人逃出,她不得已来东京府投奔曾受其父恩惠的学生,不曾想人情淡薄,那人翻脸不认人。她不愿委身为人妾,更不愿意流落青楼卖唱、卖身,无可奈何只能街头卖艺为生。陆行之听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定要帮助她,可他父亲那时对他管教极严,他手头一点余钱都没有,高崇文则与之相反,那时还是绰有余裕的高府独子,他二话没说将身上所有的钱全部都给了云若,甚至他去找母亲要了一笔银子给云若,云若用那笔银子开了一家舞阁,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姑娘,教她们跳舞、弹琴。有余钱便拿去高价收破碎的古琴谱,这么多年她依然没有忘记年少的心愿。高崇文很敬佩她,虽然同岁,但他把云若当妹妹一样宠爱着,什么都依着她。 “忙什么忙,你能有什么事,那楚王都要当上太子了,他舅舅还有空来我这闹事,您忙的可真是卓有成效”,云若翻了个白眼,揶揄道。 “你看看你,说不了两句就生气,那楚王不还没当上太子嘛”,高崇文讨好地给云若倒上一杯茶。 云若虽平日天不怕地不怕,一人管着偌大的舞阁,在各色人等中应酬,但毕竟是个姑娘,有人来撑腰忍不住眼眶一红,她用团扇遮住面庞,把脸撇向一边。 高崇文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啊,我这不是给你送靠山来了嘛。” “你?又没钱,又没权,怎么靠得住,”云若嘴巴还是像淬了毒似的。 “你这嘴能上战场杀敌”,高崇文轻敲云若的头,接着道,“我说的靠山是韩王。” 云若一听立刻反对,“他舅舅可是害了你母亲!你怎可去求他,况且他也不会信你,咱们不能病急乱投医。” “从前他不信我,但现下他答应帮我们了”,高崇文有些得意地看着云若。 “别卖关子,快讲为什么”,云若每次和他还有陆行之讲话,真的很难忍住不翻白眼。 “我把茯苓给他了,茯”,高崇文还没讲完就被云若打断,“什么!你有病吧,高崇文,你丧尽天良,你你怎么做得出来!”云若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脸憋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去韩王府抢人。 “你听我讲完,我怎么会把茯苓推到火坑里呢?”高崇文安抚道,“茯苓不仅有治疗官家剑伤的药方,而且茯苓精通针灸调养,韩王已经把茯苓赐给了官家,让茯苓近身伺候,这次出征官家也带着她,若官家满意,彼时她还有机会进御药房做女官,对茯苓而言是一件好事。” 云若听完冷静了下来,高崇文继续说:“而我的条件是要韩王选若舞阁的一个舞娘作为下个月韩王诞辰宴上的领舞,彼时韩王会给若舞阁一笔银子,”高崇文顿了顿,饮了口茶。 云若若有所思,“可,当下怎么熬过去。” 高崇文笑了笑说道:“你使点银子散播这个消息,蒋至释碍于韩王应该有所收敛,你再让客人下注,若赌对了领舞人选彼时便可翻三倍拿走。” “这与赌场有何区别?不行,不行,”云若立刻驳道,她不经想到若伊的赌鬼父亲,他对自己的女儿毫无怜惜,动辄打骂,那日签完卖身契后他竟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整个东京城就没有纯粹的舞坊,为什么?因为对她们来说不出卖肉体很难活下去,人很多时候就是会为了活下去做一些有违内心之事,若你不愿,那若舞阁只能关门,若舞阁所有人都会流离失所,或者去别的舞坊,彼时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你实在不忍心这么做要去嫁给蒋至释,那我也不阻拦,不过你可要想清楚蒋至释是个什么人,他会不会帮你填这么大一个窟窿,”高崇文知道他说的很残酷,可现在他和陆行之都没有这么多银子来接济若舞阁,要想活下去,云若别无选择,他必须逼她一把。 “好,我考虑考虑”,云若紧皱眉头,纤长的睫毛覆住眼中阴郁,一向强硬的她此刻面上具是愁思,即使她流落街头都不曾见过她如此。 若伊扶着云若上楼去了,高崇文也起身往后院走去,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第七章 比舞 “这个月若舞阁的门槛估计都矮了一大截,不管是达官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想去若舞阁一观,这次云若姐姐肯定挣了好多钱”,月影高兴地和高崇文说道,“公子可真聪明呐。” 说着便到了若舞阁,恰巧碰到了陆行之,他正拿着钱袋和门口的若水争论。 “欸,他们二十两银子就能进去,凭什么要收我四十两?让云若那个丫头出来,我要和她理论理论。” 若水也不甘示弱:“云若姐姐忙着呢,没空见你,姐姐特地说了陆家大郎要收四十两银子,否则啊就在外头等着结果吧。” “欸,这是什么道理”,陆行之高声嚷道。 “嚷什么,让所有人知道你与这个舞阁关系紧密?给她吧,你又不是没有”,高崇文一把夺过陆行之的钱袋子扔到若水手上。说罢拉着他便进去了,也不管陆行之“欸欸欸”地叫唤。 此时若舞阁里人头攒动,有的人在张望楼上坐着的韩王和襄王,有的人在暗暗讨论领舞人选,还有人乘着最后的时间在下注,高崇文挤过人群径直走上阁楼,拜见完韩王、襄王后在其后落座,是韩王邀他来的,陆行之则嘟嘟囔囔在旁边的雅间坐下。 时辰一到,云若款款走了出来,今日的她比平日更加夺目,肤若白雪,眸如星辰,眉眼间具是柔情与娇媚,衣着极其华丽,锦缎上绣着金线,彩线,在明亮的烛火照耀下熠熠闪光,宛若天仙下凡,整个若舞阁都静了下来,屏气欣赏着云若。 “这云若打扮起来还真是像模像样的”,陆行之不禁感叹道。 云若朱唇轻启,表演便开始了。 舞女们使出浑身解数,整场表演看得人目不暇接。 最终韩王敲定了若楚,台下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好几个人脸色瞬间煞白瘫坐在地,云若只看了一眼,便叫小厮将他们抬了出去,她怕碍着贵人的眼。 除了高崇文其他围观的人很快便被全部遣了出去,此时韩王与襄王也准备从后院乘坐马车离开,这时若弃冲了出来,身后若离就没那么幸运,被一个小厮紧紧拖住。云若被突然冲出来的若弃吓了一跳,着急地向小厮使眼色,若弃一下子跪在韩王面前,几个小厮冲上来捂住她的嘴。 “放肆,韩王面前,胆敢无礼!”韩王身边的内侍尖锐地呵斥道。 云若立刻吩咐小厮赶紧将人带走滚出去。 若弃强烈地反抗着,即使是两个小厮都无法将她扭住。 “住手,她既有话要说让她说便是,如此粗鲁对待一弱女子,便是若舞阁的规矩吗?”韩王制止道。 众人吓得全部跪在地上,面对韩王,谁不能再阻止若弃了。 “殿下,求您让我和姐姐跳一支舞,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若弃哭着哀求。 “刚刚为何不让她们跳?”韩王质问云若。 云若战战兢兢扯着笑脸回道:“她们,她们舞艺不精,怕殿下瞧了生气,故而,故而。” “不是的,不是的,殿下不是的!我与姐姐一直是若舞阁跳的最好的舞女,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宰相大人家的大郎,他是常来的”,若弃哭着打断云若。 现下陆行之不在,韩王也不知道要不要传唤,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本想就此作罢。 这时刚刚默默跪在一旁的若楚突然抬起头说道:“殿下,她们不能做领舞。” “若楚!闭嘴!”云若顾不上此刻在两位皇子前,她极为生气地呵斥道。 若楚却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她们,她们的父亲被德妃娘娘害死,云若姐姐担心那日宴会她们会对楚王不轨,故而没让她们参加,云若姐姐是一心为了殿下着想,请殿下不要怪罪。” 若离、若弃是云若收的一对姐妹,她们的父亲曾是东京府远近闻名的医士,因不愿为德妃办事而被灭口,姐妹俩侥幸逃过一劫却因没有证据申诉无门,一直以来支撑她们活下去的便是替父报仇。可云若将她们视为亲妹妹,不愿她们涉险,所以一直阻拦着,可现下终究是无法阻拦了。 若楚将事情托出,若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直起身问道:“殿下,民女还有一件关于罂粟案的事情要告诉殿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王一听罂粟案与襄王对视一眼,然后朝云若吩咐道:“给本王备一间厢房。” “殿下,民女可以作证罂粟案那医士是有人指示的。” 韩王眉头紧锁,示意若离继续说下去。 “民女的父亲曾是东京府的一名‘妇科圣手’,一日有人让民女的父亲在京中传谣,说‘罂粟入药能让人生男婴’,那时罂粟刚刚兴起因为入食能让食物更加鲜美,入药能止痛故而不被防备,但父亲隐隐觉得蹊跷,便拒绝了,可谁曾想当夜,便有人要破门而入,父亲将我与姐姐藏于米缸中故而逃脱,隐隐之中我们听到那群人说什么贤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德妃娘娘的计划必须万无一失,还在家中翻找父亲医士好友的往来信件,不久后东京府确实流言兴起,人人都称‘罂粟入药能让人生男婴’,此后不出半月宫中便传出皇后娘娘因过量服用罂粟而小产的消息,民女实在是怀疑这场阴谋背后的人是,”若弃抬眼偷偷看了韩王一眼,韩王此时紧攥拳头,面色冷的可怕,若弃有些害怕,便没接着往下说。 “空口无凭,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襄王冷静地问道。 “民女若有证据,定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只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敢报官,但民女用自己的命担保,民女说的句句属实,殿下也自可去调查,”若弃清澈眼睛里满是坚定,不卑不亢地回答,若离只在一旁默默哭泣。 “那为何不直接去韩王府告知韩王呢?”襄王继续问道。 “我们之前没有办法接触到殿下,今年年初殿下出阁,搬到在宫外住,可是若舞阁却出了事,云若姐姐于我们有恩,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云若姐姐。”若弃回答的并无漏洞,但这让襄王疑心更重。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韩王照着木桌砸了一拳,愤怒地说道:“那时父皇刚刚登基,母后急着生下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听信了谣言,竟中了德妃那毒妇的圈套!” 襄王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若离、若弃提醒韩王道:“元裕,慎言”。 韩王这才意识到失态。 待若离、若弃离开后才继续道:“楚王一日不除,我与母后一日难安!” 此时官家御驾亲征,大哥也随行在侧,襄王不想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此事,免得落人口舌,给了官家一并除掉他的机会,所以他想劝韩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道:“这个舞女说的确实是有理有据,但空口无凭,咱们还是不要轻信,免得被人利用,仔细调查后再做打算吧。” 韩王点点头,但不论是真是假他都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只是他也知道襄王的处境,思虑片刻道:“我有分寸的,皇兄你先回宫吧。” 襄王知道韩王的意图,但也不点破,只独自离开了。 ------------ 第八章 若离 韩王的宴席摆在花园深处,楚王不喜热闹,本只想应付过去,架不住韩王几次三番相邀,这段时间楚王暂管朝政,韩王和襄王辅佐他,三人之间不像从前那般疏远,楚王也抹不开面次次拒绝只能赴宴。 薄暮时分,残阳似血,余晖倾洒,仿若给东京城的街巷披上绮罗金纱。一嬷嬷领着楚王往花园里走。韩王府虽不华贵却并不失清幽,蜿蜒的砖石小径,拼接的纹路恰似灵动的云水图饰。小径两侧,嶙峋湖石错落而立,皆被岁月雕琢得满是韵味,石上青苔斑驳,宛如翠色云霭缭绕,透着古朴的生机。抬眸环顾,庭院四周,雕梁画栋的回廊曲折通幽,朱红的廊柱上,龙凤之纹盘绕。廊下悬着的八角宫灯,尚未点亮,于微风中轻轻晃荡,恰似欲语还休的墨客。 再往前走过一座拱桥,一方清池映入眼帘,水面微光粼粼,恰似细碎金鳞铺陈。池边石上坐着一个女子,身着素裙,乌发松挽,几缕碎发拂在颈边,她眉眼低垂,仿若从画中走来,楚王脚步减缓,隐隐听见那女子在哭。嬷嬷顺着楚王的目光望去,轻咳一声,那女子慌张地转过身行礼,还未及擦拭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未施粉黛的脸我见犹怜,嬷嬷大概是不知道身旁这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是楚王,可能以为是韩王请来赋诗的书生,便毫不顾忌地呵斥:“宴席要开始了,还不去准备,在这里矫揉造作什么呢?今日客人众多,想着勾引谁呢?窑子里出来的就是下贱,”话说得很难听,楚王不禁皱了皱眉头。楚王的贴身随从吴昶则厉声制止:“住口,竟在楚王面前讲此等污言秽语,不要命了吗?”那嬷嬷顿时失了神气,浑身发抖跌坐在地,不住磕头求饶,楚王有些不知所措,一般这种局面都是他的母妃替他解决。 “怎么了?”韩王像是闻声赶来,“是皇兄来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那嬷嬷转而朝韩王道:“殿下,今日是大好的日子,这若舞阁买来的姑娘却在吊丧似的哭,给外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上苛待下人呢,奴婢就是一时口不择言,殿下饶了奴婢吧。”说罢又是磕头不止。 韩王朝随从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将那嬷嬷拖了下去。 随后韩王向楚王一揖,“皇兄见笑了,臣弟一定不会姑息的。” “无妨”,楚王微微骇首。 “本王花了那么多钱赎你,你在这池边哭什么?”韩王问那跪在地上的女子。 “奴婢感念殿下深恩,奴婢只是看到这池中残荷,想到曾经读的一首诗,当时有些感伤,未曾想唐突了各位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韩王故作好奇,仿佛心血来潮似的:“你还念过诗啊,背来听听。” “寒塘霜覆旧荷残,梗瘦伶仃对暮天。翠盖曾经擎夏暑,粉苞往昔映晴川。冰封绮梦香魂杳,风卷枯姿冷影单。望断冰湖思往昔,命途无奈困流年。”声音淡淡的和着风而出,不急不徐。 “此诗何意?”韩王眉头微蹙。 女子不卑不亢道:“奴婢以为这池中荷花大概在初开时也不知春恨已生,总要到枯败时才恍然恨意已成,现下寒霜覆盖,生命凋零,它可能方才意识到春去秋来均不可控,一切都掌控在别人手中。” “掌控在别人手中?你是觉得不王不该赎你?”韩王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特意点出这句话。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楚王保持着沉默,心中却无法平静,再看这女子,则多了些同命相连之感。 韩王也不再追问,打量了一下那女子,随后冷冷吩咐身边的随从云山:“若离对吧,既然在本王府里你觉着伤感,等她今日表演完,明日便和那嬷嬷一起发卖了吧。” 楚王心下一紧,抬眼看这女子并未落泪祈求,柔弱的身姿则添了几分傲气。 “若离”,他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女子的名字。 ------------ 第九章 生日宴 “父皇御驾亲征已半月有余,频频传来捷报,想来很快便要得胜归来了!咱们这也算是提前庆祝了,”韩王举起酒杯与坐下众人说,众人也举起酒杯祝贺。 楚王敛着眸子,安静地坐在席间,天早就暗下来了,所有的宫灯都点了起来,温暖的烛光映着他的柔和的侧脸,仿佛独立于喧嚣之外。宴席过半,觥筹交错间楚王有些恍惚,若离不卑不亢的回答萦绕在他的脑中,再一想到若离要被发卖他心里就堵得慌,他府里的婢女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被母妃责骂而发卖,按理说他应该适应了,可此刻他却想逃避,他站起身,韩王注意到,立刻起身阻拦:“皇兄请慢,近日皇兄暂管朝政实在是辛苦,臣弟想借着生日宴让皇兄散散心,知道皇兄不喜欢那些个俗曲,因此这次生日宴臣弟特地从舞阁选了几个舞女排了首特别的曲子,还望皇兄赏脸一观。” 楚王不好拒绝,客套寒暄了几句又坐下了。 若离着藕粉色衣裙,未施粉黛,通身的淡雅素净。箫声渐起,一曲《愁思》如泣如诉,若离随着乐声起舞,半透纱裙翩跹,似春日桃瓣于微风中轻舞,每一步都勾连着那悠悠曲调,纤细的手腕轻抬、翻转,恰似灵动蝶翼在光影交错间徘徊。她身姿轻盈,旋转时仿若烟缕,袅袅婷婷,藕粉裙摆旋成烂漫花影,足尖轻点,在木质地板上敲出碎碎节拍,如檐下密雨,和着箫音的婉转。蛾眉之下,星眸轻阖,长睫覆于眼睑,细密泪珠悄然滚落,隐入裙袂,恰似这《愁思》曲中凝着的愁绪具象,借她的舞动在这空间弥漫开来。寒风拂过,撩动她几缕发丝,发丝与纱裙纠缠,更添几分缱绻。她腰肢款摆,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缱绻与哀怨,仿若在隔空诉说着往昔岁月里的痛苦不堪,观者仿若置身幽梦,被她的一颦一笑、一起一落牵入了曲中之事。 曲终舞罢,余音仍悠悠绕梁,似乎不舍落场,若离盈盈一拜。宾客先是一瞬间的愣神,仿佛仍然沉醉在刚刚那场梦中,须臾,席间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有人频频发出“妙哉,妙哉”的称赞。 “皇兄,如何?”韩王面上掩不住的满意。 “舞步翩跹逐萧长,蛾眉淡扫映清光。素裙百转绕不尽,纱影千层诉愁肠。她,跳的很好。”楚王一袭月白长袍,负手静立,身姿仿若遗世之松,卓然于喧嚣之中,周身散发着清冷疏离,仿若这满堂的哄闹皆与他隔了一层纱幕,仿佛他也有诉不尽的愁绪。 他眼眸深邃,穿过攒动人群,凝注在台上默立的若离身上。此刻的若离,星眸藏怨,又仿若幽潭积恨,那哀怨恰似薄雾,萦绕不去。二人眸光交汇,于这浮世繁杂里,楚王仿若觅得了灵魂相契的知己。 ------------ 第十章 枯荣具是不由人 “今日宴会,皇兄觉得如何?”为了避开出府人流,韩王送楚王去侧门。 两人极有默契,走的很慢。 “很好。”楚王心不在焉。 流水的潺潺声在寂静的夜晚和着风声,思绪也在其间纠缠。 宫灯左右摇摆,昏黄的烛光在湖面飘零,几株枯荷隐在暗处。 俩人各怀心事地走着,远远瞧见几个小厮推搡着若离和若弃出去,要将身契交给一个嬷嬷,若离攥住小厮的衣袖哀求:“求求您,不要赶我们回去,求求您。” 她习惯性地仰面跪下,露出娇嫩纤长的脖颈,泪水顺着眼角划过脸颊,我见犹怜,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小厮一把扯出衣袖,仍将身契递给嬷嬷,“姐姐别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办差。” 见韩王出来,若离有些吃惊,随后立刻跪上前,她眼眶含泪:“殿下,求您,留下我们,奴婢愿意在府中当牛做马,求求您。” 韩王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厮立即将她拖开。 “不愿意回去?难道你要留在韩王府勾引韩王?”闻声是余大姑娘——余声声。 “声声,你怎么来了?”韩王有些失措,“等一会咱们再说。”他只能安抚。 “奴婢不敢,奴婢不愿意回舞阁,就是因为奴婢不想以色侍人,奴婢不想,奴婢哪怕当牛做马都不愿回去。”若离不愿被人如此污蔑,她反驳道。 “不想以色侍人?我看你是自欺欺人”,余声声翻了个白眼,“你说我刻薄也好,还是善妒也罢,总之哪怕你当牛做马,在韩王府我都容不下你,韩王给你机会让你走也是为了你好。”她步步紧逼,已然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 “逼奴婢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是为了奴婢好吗?”若离不卑不亢。 所有人都惊住了,一个小小的舞姬竟然敢反驳韩王府未来的主母。 楚王闻之也是一怔,再抬眼看若离,此刻的她多了一些傲骨。 “你你,你说什么?你还想赖着不走?!”余声声气的有些结巴。 跟着她的那个嬷嬷却不含糊,抬手照着若离的脸便是一巴掌,再抬手却被楚王拦了下来。 “皇,皇兄,”一切已经从余声声出来已经偏离了韩王的预设,他下意识地失了章法。 楚王朝韩王摆了摆手,然后看着若离说道:“你们走吧,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 楚王示意身边的长松,长松拿出一锭金子给了嬷嬷,那嬷嬷高兴的合不拢嘴,巴巴地把身契给了若弃。 若离有些不可置信,她感激地落泪,几度要开口,都哽咽失声。 楚王想到了什么,竟不自禁地伸出手,但停在接触若离脸颊的一寸距离,他有些释然地笑了笑,随后收了手转身离开。 若离微微愣住,仿佛翩翩少年指尖温度已抚上脸颊。 他与他的母妃不一样,可,那又怎么样呢。 ------------ 第十一章 下一个会是我吗 秦王通敌叛国的消息比元军大获全胜的消息还要快地传回东京城,朝中局势大乱,好几个官员今日都未上朝,其中还有襄王。 自从秦王随官家出征,襄王就好像心事重重,连韩王生日宴都没有参加。现如今一连多日闭门不出,即便官家班师回朝他都未出面。 “哥哥,你快出来吧,好不好,瑶瑶说皇叔今日在殿上商讨如何处决大哥,我害怕,我好害怕,我不相信大哥会叛敌,哥哥,你去找皇叔求情,查明事情真相,好不好,皇叔他最是顾念我们,他不会不管不顾的。”长乐在哥哥卧房前苦苦哀求,这几日她想尽办法打探前朝的消息,她不相信秦王会通敌叛国,身边的侍女被哥哥吩咐过,都拦着她不让她去找官家求情,她只能来求哥哥。 “哥哥,我害怕,你出来好不好。”长乐泣不成声,跪坐在冰冷冷的地面上。 初春的夜晚仍然寒凉,长乐蜷在门口,眼泪落了又落,滚烫的泪被风吹得冰凉,就这样生生受了一晚上的风。 终于在晨光熹微时门开了,襄王没有想到长乐还坐在门口,他将衣服披在长乐身上,蹲下身子心疼地抱住长乐。 “对不起,阿乐,”他一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顺着长乐的脖颈滑落,可他没有注意到。 长乐浑身冰凉,脸上带着泪痕,一夜未眠的她脑袋变得有些迟缓,她缩在哥哥的怀里,她的手抚着哥哥消瘦的背,哥哥瘦了。 “大哥…”长乐开口,却被襄王打断,“原谅哥哥,不能救大哥,也救不了大哥。” “为什么?哥哥真的相信大哥会通敌叛国吗?”长乐不可置信地推开襄王。 “没有人看见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官家说大哥想要射杀他,官家会承认自己在污蔑大哥吗?”襄王问长乐。 沉默良久,长乐抬眼,颤抖地问:“所以,皇叔会杀了大哥吗?” 长乐盯着襄王的脸,襄王回避了她乞求的目光。 “不知道。” “所以嫂嫂他们也会被连累,对吗?” “不知道。”襄王痛苦地垂下头,他不敢想。 “为什么?”一滴眼泪顺着左眼流下,长乐偏过脸固执地问。 消息传回来到昨天她都没有好好想过其中缘由,一晚上她终于静静地想明白了。 皇叔根本不顾念他们,父皇母后离开后没多久,皇叔就把大姐送去和亲,又利用大姐的死挑起争端,说什么御驾亲征,不过是为了除掉大哥,这样按照太后立长子的遗言他自己的儿子楚王便顺理成章成为太子,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所以哥哥连求情都不愿意去吗?”长乐仍然坚持。 “哥哥是怕连累自己,对吗?”长乐看着沉默的襄王,有些失望。 “既然哥哥不愿意,那我去,不会连累哥哥”,长乐站起身,即便没有结果,她都要去做,去争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和亲人去死。 “阿择!”韩王气喘吁吁跑过来,不及到面前,便喊道:“大哥,大哥为了保住嫂嫂他们服毒自缢了!” 长乐大脑一片空白,一下子跌坐在地,可身上的疼痛远远没有心里的痛之万一。 襄王脸伏在膝盖上,眼泪很快打湿了那一块的衣衫,早就知道了结局,可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他仍然接受不了,那个一直站在最前面保护他们的大哥永远离开他们了。 他想到出征前的上元节夜宴上,大哥嘱咐他如若出事一定不要为他求情,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为自己好好谋划。 那日大哥穿着灰色大氅,风不时地拂过他的狐毛领,他仿佛看见了曾经随父皇去围猎时在草原上驰骋的大哥,那个人人敬畏的大皇子。还记得那时他还小不能参加,只能远远的羡慕大哥,大哥英姿勃发,箭无虚发,蹉跎多年,如今他早就失了一身傲骨,最后为了妻儿如此终了一生。所以,下一个会是我吗? ------------ 第十二章 反抗(一) 楚王远远瞧见想要走近安慰,却被母妃身边的内侍叫去贤福宫用早膳。 “去襄王那里做什么?”德妃质问道。 “前些日子一起问政,和襄王多有交际,听闻了秦王的事情,想去安慰一下。”楚王嗫嚅着,他知道母妃肯定是不高兴的。 “你是好心,但他襄王可能以为你去炫耀呢,别人还会记恨你,仁德之心过多就是妇人之仁,都怪那乳母,将你教成这样,好在…”还未说完,楚王便打断:“母妃,用膳吧。” “好了好了,不说了。”德妃叹了口气,亲自给楚王盛了一碗粥。 “听说,前些日子在韩王府你买了个舞姬。” 楚王身边全是德妃的人,所以他并不吃惊,可是他隐隐有些恐惧,只微微点了点头。 “好在你也心里有数,没把人往府里带,这秦王一死,想必有点子能耐的都想当太子,这韩王也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要多提防着些,”德妃压低声音又道:“日后不要和他来往,什么宴会通通拒了,心思要放在学业上,讨得你父皇喜爱才是要紧事,秦王死了,现在局势大好,可别出什么岔子。” 楚王沉默着,他鲜少这么回应他母妃,即便在母妃赶走他最亲近的乳母时,在杀了从小陪着他的长随小厮长觉时,在一个个铲除掉那些曾经靠近他心的人,那些一心向着他的人时。 “母妃都是为了你好。”德妃见他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楚王仍然默不作声,此刻他的脑中都是若离的话——“逼奴婢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便是为了奴婢好吗?” 不及德妃再说些什么,他站起身说:“母妃,儿子吃好了,晨起还未诵读,儿子就不陪母妃了。”说罢,行了礼便离开了,空留一桌子菜和楚王碗里只喝了一口的粥。 德妃气的将筷子摔在桌上,一对掐金象牙筷断的粉碎。 “好啊,好啊,去了个秦王又来个韩王,这韩王了得啊,找了个狐媚子离间我们母子,本宫倒要看看这舞姬什么来头,这韩王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