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纳妾 夜幕已至,月上中天,秋夜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水汽,打湿了直棂窗上的剪纸。 窗外偶有几只鸣虫,懒洋洋地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 孟知遥一身金丝芍药锦裙,三千青丝繁复成髻,缀凤凰累丝金簪,慵懒地靠在榻上,尽显皇家公主气派。 “都走了吗?” 丫鬟小桃上着粉色对襟小衫,下配一条米白色百褶裙,她鼓着小脸、一脸愤懑,“都走了!公主,陛下怎么这样,竟然为驸马纳妾!” 白日里皇帝派了宦官到柳府宣读圣旨,她的婆母柳老夫人,以日头大、恐晒着她为由,让她在自个儿院中歇息。 她遣小桃前去探听消息,结果竟是赐婚旨意,主角,是她的驸马柳旭言和左相之女左思思。 柳府一片欢欣鼓舞,堂而皇之地在府中宴请了柳旭言的几个同僚,闹了几个时辰,方才散去。 孟知遥忍着怒气,“去把驸马叫来。” 一刻钟后,一身儒雅白袍的柳旭言醉醺醺地、被小厮搀着进来,他身子摇摇晃晃,手中还紧紧抓着明黄的圣旨。 见到孟知遥,他嘻嘻地笑了,露出八颗大白牙,“公主,恭喜啊,不日就要多一个妹妹与你做伴了。” 孟知遥捂鼻,眼前之人酒气熏天,她似笑非笑,“我怎地没听说父皇还给我生了一个妹妹?” 柳旭言将圣旨展开,字迹一面朝向孟知遥,“非也,陛下给我和思思赐婚了,她进府后,你们就以姐妹相称,自然是你的妹妹了。” 孟知遥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相处了两年的人,“驸马,你还记得你向先皇跪求赐婚时,是怎么说的?” 两年前,柳旭言在殿试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彼时这南朝的皇帝还是孟知遥的父皇,他问柳旭言,想做什么官? 柳旭言跪下磕了三个头,“陛下,臣对知遥公主一见钟情,若陛下肯将公主下嫁,臣此生绝不纳妾!” 提起过去,柳旭言似乎清醒不少,他面露难堪,无权无势的新科状元当堂求娶南帝最宠爱的公主,很是被人讥讽了一阵。 他合上圣旨,珍而视之地贴在心口,“那时我还年轻,不懂什么是爱,以为对公主的仰慕便是动心,直到遇到了思思。” 说起心爱之人,柳旭言神采飞扬,“思思跟你们都不一样,她像一个小太阳,有活力、不拘小节,她崇拜我的才华横溢,为我怀才不遇抱屈,跟我一起借酒消愁,还能陪我郊外赛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也过于高兴了,毕竟,男子纳妾,对主母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公主,您地位尊崇,思思虽是左相之女,但进府后仍居于您之下,越不过您去。再者,到时候她住在西苑,您若不想见,也不会见到。” 孟知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那老夫人呢?也同意?” 柳旭言抿了抿唇,“娘说她老了,不掺和小辈的事。” “大嫂呢?” 柳旭言身体微微摇晃,找了根凳子坐下,“大嫂说这是我们的家事,家里多个人也多份热闹,且大嫂的妹妹和思思是闺中密友,她不反对。” 不掺和?不反对? 真是笑话! 当初她刚进府,用体己银子将柳府修缮一新,柳老夫人骨瘦如柴的双手拉着她,热泪盈眶,“知遥,你真是上天赐给我们柳家的福星!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小旭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就打断他的腿!” 大嫂王氏捧着刚出炉的桂花糕,喜笑颜开,“娘说的是,日后啊,我也监督小旭,他要敢纳妾,咱们就不给他饭吃!” 才过去两年,她们就得了失忆症一般,忘得一干二净。 这几年的付出真是喂了狗了,狗好歹还会叫几声。 孟知遥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我最后问一遍,你真要纳妾?” 柳旭言抬头,酒意散去,目光坚毅,“对不起,公主,皇命难违!” 好一个皇命难违! 孟知遥随手将手边的茶盏掷向柳旭言,上好的青花瓷在他脚边四分五裂,溅起的茶叶附在他的衣摆。 “很好。” 柳旭言收起笑容,掸去衣摆上的茶叶沫子,“那公主是同意了?” 不待孟知遥作答,他又起身,“公主反对也没用,这是圣旨,公主不会想抗旨吧?” 他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却不敢与孟知遥对视,说完转身匆匆出了门。 “公主,驸马实在欺人太甚!”小桃气得胸脯起伏,几步走到门口“呸”了一下,“破落户的做派!忘恩负义!” 柳旭言祖上出过一个尚书,尚书过世后,族中人才没落、无人可挑大梁,逐渐没落。直到柳旭言五岁展露才华,中了童生,族长倾全族之力帮扶,也因此,柳旭言虽中了状元,但柳府实际是一个空壳子。甚至比普通人家还不如。 这两年,如果没有孟知遥,就不可能有如今的柳府,是她用自己的小金库,养着阖府一百多口人。 孟知遥无力地靠在榻上,用手按着眉心,“罢了,他们无非是欺我无人撑腰。” 闻言,小桃双眼泛红,“陛下,陛下他……要是先皇还在就好了!” 说起先皇,孟知遥的神色变暖。 先皇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好皇帝、好父亲。 他年轻时落水受伤,子嗣艰难,因此他广纳后宫,嫔妃众多,却无一人有孕。一夜醉酒,他宠幸了他宫中的宫女,也就是孟知遥的生母。 他不爱她,却对孟知遥极好,这一生,也只有她这一个孩子。 他教她女子不该学的治国之策、帝王之术,带她读四书五经,还请了大将军授习武术。 他常感慨,“要是知知是男子就好了!” 可惜孟知遥不是。 迫于压力,五年前,他过继了宗室中失孤的男子,立他为储。 两年前,先皇突然病重,整夜整夜咳血,他开始为孟知遥选夫婿。 恰好柳旭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娶,他并未当堂应下,而是与孟知遥商议,“柳旭言才华横溢,倒也不是完全配不上我的知知,且出身不显,这样的人,最是好拿捏,日后知知对他帮扶一二,他感恩你的雪中送炭,也会对你好的。” 她想了想,应了。 父皇最是爱她,她不想让父皇病重了还为她忧心,嫁谁不是嫁呢?且这柳旭言还有一副好皮囊,就算不爱他,也不至于日日看着难受。 父皇死后,新帝继位,虽封她为长公主,但没什么实权,对她也不甚亲热,甚至隐隐打压。 柳旭言从之前的众星捧月,变得处处碰壁,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从前热络。 左思思则不一样,她是左相独女,左相是新帝的心腹,满朝文武都巴结的对象。 抛开左相不言,左思思自己也是名满京城。一年前,她突然变得才华横溢,日日赋诗一首,有的波澜壮阔,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等等,还有的婉约柔美,各种风格都信手拈来。满朝新贵哪个适婚男子不对她倾慕。 柳旭言为了她违背誓言也是可以理解。 “小桃,找人修葺一下公主府。”孟知遥换上寝衣,转头嘱咐。 小桃应道,“好,公主出府住一阵子也好,眼不见为净。” 孟知遥平躺下,双手交叠于胸前,声音恬淡而坚毅, “不,我要和离。” ------------ 第二章 想和离了 “和离?”小桃关门的手一顿,又惊觉自己声音太大,捂住了嘴,匆匆关上门走到孟知遥榻前。 “公主,您想清楚了吗?我朝虽允许女子和离,可并无人实行。上一位和离的,还是前朝的太傅之女,她的下场……” 小桃止住话,担忧地望着孟知遥。 她的公主,虽生母出生不显,可极得先皇宠爱,这一生,从未像如今这般委屈。 孟知遥闭上眼,“我已经想好了,与其在这柳府蹉跎一世,不如放过自己,横竖,哪怕和离了,我也是这南朝的长公主,陛下,也不会允许他人辱了皇室的颜面。” 她闭着的眸子颤了颤,“再者,父皇……父皇如果还在,必定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小桃没有再问,轻轻地为孟知遥盖好被子,就踮着脚尖无声地退下,只是眉眼间的忧愁却怎么也退不下。 室内只剩下孟知遥一人,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孟知遥眉心微皱,内心并不如面上表现得这般平静,她嘴上说着要和离,可就如小桃说的,这个朝代,对女子并不宽容,莫说和离后会被排挤、要遭受流言蜚语,就是和离本身也不是一件易事。 但是和离,是一定要和离的。再难,也要做。 次日一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孟知遥递牌子进了宫。 她走在通往慈宁宫的路上,朱红色的宫墙足有四五个成年男子般高,抬头看天也只能瞧见那长长的一隅,偶有几声乌鸦的叫唤。 零星几个宫女清扫着落下的银杏叶,看得出年纪尚小,脸上挂着不知忧愁的笑容。 慈宁宫里,太后早早地等着了。 她屈膝欲行礼,太后起身搀住了她,“知知莫要多礼了!你许久不入宫,哀家想你想得不行!” 太后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 她心中一痛,自从先皇去世,孟知遥就很少进宫了。她只顾着自己悲伤,却忽视了这个疼她爱她的母亲。 太后虽非她的生母,但因后宫仅她一个孩子,对她是视如己出,直到今日,她的贴身小衣皆是太后亲手所制。 “母后,是知知不好……知知……”在爱自己的人面前,她红了眼眶。 太后拉着她坐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一样。 她的眼里满是心疼,“知知,母后知道你受了委屈了。皇帝,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竟然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皇姐!” 说着她又自责,“也是哀家没用,皇帝到底不是亲生的,哀家……劝不了他……” 太后用帕子擦擦眼角,拭去眼泪,“陛下他……铁了心要赐婚,甚至把哀家禁足于慈宁宫。他翅膀硬了,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帮扶的继子了。” 她轻轻摸了摸孟知遥的发髻,“知知,莫怪母后……” 孟知遥顷刻落下泪来,“知知不怪,知知怎么会怪您呢?” 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似乎要发泄这两天受的委屈。 母女叙话片刻后,她哽咽着,“知知……想和离。” 太后一震,抚着背的手停了下来。 自孟知遥入了慈宁宫,慈宁宫的宫女就已经全部退下,此刻殿中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 孟知遥抿了抿唇,眼神坚毅,“柳旭言违背誓言,他既负了我,那我不要他了。” 太后怔怔地看着她,仿佛通过她在看别人,她唇角微微勾起,“知知这性子,跟先帝真像……” 半晌,太后问道,“知知想请陛下下旨和离?” 孟知遥点了点头,“是,若我提出和离,柳家必定不同意,他们阖府仗着我的名义才能过的如此风光,哪怕我现在已经是个不受宠的空壳公主,但对他们来说,还是大有价值。” 太后叹了口气,“陛下前脚下旨赐婚,后脚又下旨让你们和离,这等自打脸面之事,他决计不会同意的。” 孟知遥捏紧了拳,“那我就以死相逼!” 太后不赞同地摇摇头,“女子自古艰难,你和柳旭言是先皇赐婚,如今陛下又顶着对先皇大不敬的名头为他纳妾,知知可知为何?” 孟知遥抬头,眸中满是疑惑,她光顾着难过和想着和离了,忘了想这个问题。 是啊,陛下是先皇养子,自继位后最怕他人说他忘恩负义,可现在,又为什么一反常态为柳旭言和左思思赐婚呢? 太后接着说,“前日,左相的小女儿进宫了,在御书房与陛下谈了两个时辰,第二天,陛下就下了赐婚的旨意。” 太后说完,猛烈地咳了起来,孟知遥立马起身为她顺气。太后的贴身宫女送了药进来。 孟知遥心头没由来地恐慌,像是要失去什么一般,“母后,您怎么了?您不是一向身体康健,怎么服起药来了?” 太后皱着眉一口气把药喝完,说这只是调理身体的药。 宫女退下后,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虽然不知道左思思说了什么,但此次和离的突破口,在她。” 在慈宁宫用完午膳后,孟知遥出了宫,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街上。 驶到一半,外面吵吵嚷嚷的,小桃挑帘子看了一眼,垮下小脸一脸愠怒,“公主,是那位……” 孟知遥闻言叫停马车,掀开车帷。 左思思一身藕黄色抹胸百褶裙,珍珠点缀裙摆,青丝如瀑,嵌几只粉色彩蝶簪,俏生生地挡在一布衣妇人前面。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一蓝衫男子,面露讥讽,“自古男子皆薄幸。你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还要打妻子,简直可恶!我左思思最看不惯这种男人了!” 说完,她接过护卫手中的鞭子,一下抽到了蓝衫男子身上,偏那男子被护卫按着,动弹不得,只得生生受着。 “看什么看!我是左相千金左思思,今天你们的家事,本小姐管定了!日后你要再敢对不起你妻子,本小姐见一次打一次!” 孟知遥放下帷幔,脑中回想起太后的话,“此次和离的突破口,在她。” 她微微勾唇,看来,这左思思,也不像柳旭言所说的,甘心为妾…… ------------ 第三章 摇钱树 孟知遥回府时,恰巧在门口遇到柳氏族老身边的小厮,小厮喜笑颜开地朝她行礼后离开。 小桃撅着嘴跺脚,“公主,柳氏族中又来要钱了,这都是从公主私库出的!” 孟知遥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抬脚跨入柳府大门,“放心,以后,他们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孟知遥刚坐下,还没喝一口热茶,王氏就上了门。 柳旭言有三兄弟,一个姐姐,他排行老二。大哥柳旭文,走的科考路线,但连续两次科举落榜,就去了私塾任教书先生,在孟知遥没过门的时候,娶了私塾老先生的女儿王氏。 王氏是个泼辣性子,刚进门的时候,掌着入不敷出的柳氏中馈,一分钱掰成两分花。还要伺候病弱的婆婆,照顾年幼的弟弟柳旭刚。 直到孟知遥进门,她才松了一口气,成群的奴仆,没钱了就找孟知遥要,也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她穿着大红色金缕牡丹云缎裙,云鬓高绾,簪两支金步摇,端的是一身富贵。 王氏笑盈盈地坐下,熟稔地吩咐小桃倒茶,小桃背朝着她翻了个白眼,只给孟知遥泡了茶,而后告退。 王氏尴尬地笑笑,告状,“公主,您这丫头,越来越有脾气了,我都使唤不动她了。” 孟知遥撇去茶沫,上好的铁观音香气阵阵,让人头脑舒适。 这铁观音,还是先皇给她的嫁妆,在千里外的安溪县,每年只产两斤,她爱极了这口茶,却还是将大头会分给柳府其他人,自己只余四分之一。 她有些心疼,好茶喂了白眼狼,自己却还要省着喝,好在和离后,就可以独享了。 孟知遥并不作答,“大嫂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氏一拍大腿,“诶呀,瞧我,闻到了公主的好茶就把正事忘了。公主,这几月府里开支大,三弟上学花大价钱请了老师,再加上刚刚族里派人要了一笔钱,现在府中已经没什么钱了,这不,马上要发下人的月例了,还要请公主支援支援。” 孟知遥瞧着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冷笑,这些年,真是把这些人惯坏了,她就像是柳府的摇钱树,要什么给什么。 就说三弟柳旭刚,才五岁,就以她的名义花了每月五十两束脩请了致仕的老将军启蒙武术,说是将来要走武将之路。五十两,够普通五口之家用上五年不止。明明请个武馆的师傅教些简单的武术打基础就可以,等有了基础再行其他,偏要急于求成。 她闭了闭眼,“哦?大嫂掌管中馈,府中缺银子,应该找一家之主父亲,或者找母亲,怎么找上我了?” 王氏脱口而出,“这不是母亲让我找你要吗?” 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又讪讪笑,“这不是,公主无边富贵,这府里啊,一直都是靠公主扶持,我这有困难,也是第一时间想到公主。” 孟知遥品了口茶,铁观音一入口,苦涩的味道慢慢化开,逐渐泛上一丝丝甜味,就像她现在这般境况,苦涩无比,但假以时日,是否也会迎来甘甜呢? 她突然就不想应付了,她起身,“大嫂,我乏了,府中的事情你找母亲吧,再不济,找驸马也行。” 王氏不甘心地想拦住孟知遥,小桃不知何时出现,挡在王氏身前,“柳大夫人,公主说乏了,您请回吧。” 王氏整了整袖口,嘀嘀咕咕地转身出了门。 她没有回大房,而是去了柳老夫人的屋子。 柳老夫人年轻时因为生柳旭言伤了身子,一度缠绵病榻,而柳老爷却趁机纳了一房小妾,柳老爷纳了妾之后便不再去正妻房里,气得柳老夫人病情加重,郁郁寡欢了五年。 直到柳旭言被族中看重,柳老夫人的地位才随之提高,柳老爷被迫舍弃小妾,五年前,两人又老来得子,生下了柳旭刚。 也因此,柳老夫人虽年纪不大,才三十有五,但看上去像四五十岁,也就是这两年孟知遥砸了大把的银子,又请御医又不惜成本买补品,她的身体才逐渐康健。 王氏将孟知遥不肯拿银钱的事情跟柳老夫人加油添醋地说了一番,“母亲,公主突然就不肯拿钱了,您说,是不是跟二弟纳妾有关?” 柳老夫人捏着佛珠,正色道,“公主虽身份尊贵,但嫁了人,就要以夫为天,莫说纳妾了,就是休妻,她也得心甘情愿受着!” 王氏一怔,内心泛起一阵寒意。孟知遥嫁进柳府两年,可谓是掏钱出力,从不推脱,且她身份尊贵,柳老夫人尚且放出如此狠话。 那她呢?她出身不显,要不是在柳府式微时嫁进来,如今以她娘家的情况,就是高攀。老夫人对此已颇有意见,时不时的就会念叨一下,那她们会不会有一日,随意找个由头把她休了呢? 她的后背一阵阵的冷意,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你回去吧,明日,我会跟公主说的。” 王氏心有戚戚地回了大房,柳老夫人一把将佛珠拍在桌上,“好一个皇室公主!我儿守了她两年,如今不过是纳个妾,她竟耍起脾气来,连府中大事也不顾了!” 柳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蒋嬷嬷给她顺着气,“老太太莫气坏了身体,您如今这副康健身子可是花了不少银钱才养回来的。” 陪伴多年,她最是知道柳老夫人爱听什么,“这公主啊,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是普通女子,拈酸吃醋、耍耍脾气都是正常的。正好,老太太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教教她。” 柳老夫人闻言眉眼舒展,“你说的对,这女子啊,都要经历这一遭,我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她又拿起佛珠,“公主生母早逝,又有先皇娇惯着,想必也没人跟她讲这些道理,明天开始,我这个做婆母的,就教她这个理!” 柳老夫人精神奕奕,眼神里似乎透着兴奋,她是婆母,但在公主面前,从来都是伏低做小、处处讨好。 如今皇上赐婚,且进门的还是当朝权贵左相的独女,要论起地位,也不比公主低多少。 终于有机会,可以摆一摆婆母的威风了! ------------ 第四章 婆母威风 第二天一早,柳老夫人盛装打扮,身姿笔挺地坐在黄花梨木透雕圈椅上,等着孟知遥来给她布菜伺候早膳。 她等了许久,从卯时等到辰时,菜热了五遍,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也没等到孟知遥。 柳老夫人的脸色逐渐铁青,一旁站着的大房王氏低着头看脚尖。 蒋嬷嬷执起筷子,“老太太,公主许是有事耽搁了,让老奴伺候您用早膳吧。” 柳老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来人,去请公主,就说我老太婆身体不适,劳她来一趟!” 柳老夫人派去的人到孟知遥院子的时候,她正在用早膳。 小桃喜笑颜开地为她布菜,忍不住感叹,“公主,您早该这样了!您是君,柳老夫人是臣,哪有君天天早起给臣子请安,伺候臣子用膳的道理?这样多好,您不用早起,还能舒舒服服地用一顿早膳!” 孟知遥笑着点点小桃的额头,指着其中一盘精致玲珑的桂花糕,“今儿这桂花糕不错,赏给你这小嘴叭叭的皮猴儿了!” 小桃福礼,“谢公主!” 屋内其乐融融,小厮来报柳老夫人有请。 孟知遥咽下一口糕饼,“让她等着。”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早膳、净手,直等到报信的丫鬟焦急地在原地转圈,才姗姗出门。 柳老夫人一脸怒容,面前摆着一桌分毫未用、早已凉透的早膳,见孟知遥来了,她扯起一抹冷笑,“公主忙什么呢?我老太婆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公主才姗姗来迟。” 孟知遥状若未闻,在柳老夫人旁侧的椅子上坐下,“母亲唤本宫来,是有何事?” 柳老夫人一愣,孟知遥入两年,但从未摆过架子,从来都是跟寻常人家的儿媳一样,对她毕恭毕敬,伺候她用膳、侍疾,一开始她还诚惶诚恐,到了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自称本宫。 到底是孟知遥平日给的脸太大,老夫人很快又不满道,“公主平日里都准时陪我老太婆用膳,今儿我左等右等没等到,饿得胃疼!” 孟知遥漫不经心地执箸,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鼻尖闻了闻,“啪”地放下筷子,“大胆!你们这群奴才怎么做事的?本宫不来你们就要饿死母亲么?” 她看着蒋嬷嬷,“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掌管着这一院的大小事,平日里事忙,但也要以母亲为先,这么多丫鬟小厮,却还是将母亲饿到了,母亲胃疼,不去请大夫,反而来找本宫,怎么?本宫会看病啊?” 顿了顿,她慵懒地靠着椅背,“满院的奴仆,拿着银子不干活,该发卖的就发卖了。” 她声音不大,但威压十足,柳老夫人院里的丫鬟小厮齐刷刷跪了一地。 他们内心惶恐不安,公主虽然不掌家,但在这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再说了,谁不知道他们这些下人的月例都是公主出的? 柳老夫人见状,气得胸脯起伏,也不装了,“公主好大的威风,竟要发卖婆母院中的奴仆!皇家可真是教的好规矩!” “大胆!竟敢妄议皇室!”小桃斥道。 柳老夫人一噎,“我老婆子虽无用,但儿子也是驸马,在朝中任五品官职,侯夫人什么的见到我也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一个丫鬟也敢欺负到我老婆子头上了?” “你……”小桃刚要出声,被孟知遥打断,“母亲,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桃虽然是我的丫鬟,可她是个正三品的女官,是有品级的。论理,驸马见了她也得行礼,更别说您了。也就是咱们一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过去的,本宫也就不追究了。” 她正了身子,目光严肃,“但日后,礼不可废,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免得外头非议柳府偌大的门户毫无规矩!” 柳老夫人面色涨得通红,孟知遥进府以来,对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还未曾这般言语犀利。 她没什么学问,也没有融入过天子脚下的贵妇圈子,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头有脸的权贵可以骂人不带脏字,句句扎心,却让人挑不出错。 她说自己胃疼是骗孟知遥的,只是找了个由头让她前来听训,但这会,是真的感觉到胃疼了! 她气得双手直哆嗦,蒋嬷嬷赶忙上前为她顺气,“老太太别气,公主啊,是为咱们好呢。您想想,如今咱们柳府势头正好,左相对咱们二公子也是赞誉有加,待日后二公子封侯拜将了,这规矩可就越发大了。这会啊,只当是未雨绸缪了!” 柳老夫人闻言平静下来,跟变戏法似的高兴起来,“你说的对,我儿出息!如今左相看重,封侯拜相也只是时日问题,这规矩啊,是该立起来了。” 她敛了笑容,对孟知遥说,“公主自幼学文懂礼,不比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老婆子。日后左相之女进了府,公主作为正妻,可要大度,与她和谐相处,不可拈酸吃醋!” 孟知遥没了耐心,这台子戏唱到现在,柳老夫人不累她都累了,“母亲可是忘了当初我进府时是怎么说的?” 她又看向角落里的王氏,“母亲年纪大,可能记性不好忘了,大嫂还年轻,大嫂还记得吗?” 被点名的王氏倏地抬头,在心里骂娘,她都已经降低存在感了,怎么还惦记她啊!真是阎王吵架,小鬼遭殃。 柳老夫人理直气壮,“当初的话,我老婆还记得。但此一时彼一时,公主进府两年无所出,公主不能生,我柳府难道要陪着公主耗死吗?” 孟知遥冷笑,“所以你们就迫不及待地纳妾?母亲难道不知为何我两年无所出吗?你们吃我的、用我的,借着我的名义便宜行事,现在反过头指责我了?” 她看着柳老夫人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怒从心来,她虽然对柳旭言没什么感情,但她生母早逝,又因新帝的原因甚少进宫见太后,她把她对母亲的一片孺慕之情都放在了柳老夫人身上。为她请名医,对她尊敬有加,晨昏定省样样不落。 可柳老夫人显然未把她当做家人看待,她冷冷道,“行啊,要纳妾也行,日后,这府中之事,我一律不管!银子什么的,别想从我手中拿到一分钱!” “你!你真是要造反!”柳老夫人拍桌怒吼,“你这个……” 蒋嬷嬷突然惊慌地喊道, “老太太!老太太你怎么了?” “快……快叫大夫!” ------------ 第五章 没有圆房 柳老夫人气得晕了过去,蒋嬷嬷着急忙慌地请了大夫。 大夫把了脉,说柳老夫人只是气急攻心,加上没吃早膳血糖低,这才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确定柳老夫人没事,孟知遥回了自己的院子。她虽然是公主,但柳老夫人毕竟是她的婆母,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就是先皇在世也未必能护住她。 她揉了揉眉心,真是……糟心。 柳府这一大家子,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缺衣少粮的时候对她温柔可亲,一旦吃饱穿暖了,就开始露出狼的本性。 酉时,孟知遥正在吃晚膳,柳旭言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扬起手,孟知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又不甘地放下,五指捏成拳,朝着桌子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 “公主!你!母亲好歹是你的婆母,你怎可将她气晕?” 孟知遥自顾自地吃着,今日她心情不加,小桃特意让小厨房做了甜口的晚膳,这道糖醋排骨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很是不错。 她细嚼慢咽地将它吃下肚,才淡淡地回,“驸马听谁说是我将婆母气倒的?小桃,去查,把造谣之人抓起来,送官府。” 柳旭言拦住小桃,“没有人造谣,是母亲自己说的!公主,你进府两年,母亲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待她?” 吃饭被打扰,孟知遥有些愠怒,“待我不薄?如何待我了?我又如何待她了?是不该为她请太医,还是不该为她置办衣裳首饰?” 柳旭言被戳到痛处,他自诩年轻有为,只家底薄,娶了公主后在钱财方面处处依赖,同僚面上不说,但话里话外,表情举动都在嘲笑他,让他难堪、抬不起头。 他掀袍而坐,直视孟知遥,“公主又何必咄咄逼人!我知道,陛下为我和思思赐婚,惹了你不快,但一则,这是圣旨,我违抗不得,二则我和公主成婚两年,却始终未曾圆房,公主威仪大,我们也不像寻常夫妻亲近,我是个正常男人,请公主体谅!” 孟知遥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男人的无耻,彻底吃不下饭,“柳旭言,我们大婚前一日,父皇驾崩,你跪于父皇灵前,求父皇应允让我们在热孝期内成婚,而后自愿守孝三年。” 先皇驾崩时,柳旭言进宫,跪在先皇灵前整整一夜,并主动承诺与孟知遥一起守孝三年,待三年孝期过后再行圆房,并且,这个事情也得到了柳老夫人的支持。 也因此,孟知遥感念柳家的通情达理,下嫁后对柳家极为宽厚。 没想到,两年过去,柳旭言见异思迁,而柳老夫人也不似从前。 她心头寒飕飕的,“柳旭言,我从来未逼迫你,是你自愿守孝,如今却以这个理由掩饰自己的见异思迁,你实在是,无耻!” 柳旭言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软了语气,“哪个男人不纳妾?公主,我虽然心仪思思,但我的心里始终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别闹了,好吗?” 他起身给孟知遥泡了杯茶,放到孟知遥的手边,“你也别跟母亲置气了,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明天公主去跟母亲陪个不是,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孟知遥冷笑一声,柳旭言可真是打得好主意,“一家人?我可无福消受,柳旭言,和离吧!你要纳谁我都管不着!” 柳旭言瞳孔一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和离?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南朝虽然允许女子和离,但从未有女子和离过。 前朝倒是有,是一位太傅之女,前朝第一才女,惊才艳艳、姿色无双,可惜所遇非人,嫁人后被毒打。为了活命,太傅以从龙之功请求皇帝下旨和离,原以为和离后只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可以避免纷争,结果太傅频频被弹劾,太傅门前老有百姓扔臭鸡蛋、烂叶子,市井流言四起,都说她不检点。 太傅家以及旁支未出嫁的女子全部受牵连,已经议亲的被退婚,没有议亲的到了适婚年龄无人问津。最后,这位女子受不了这一切,一根白绫悬梁自尽。 女子一旦和离,代价实在太大,他之所以敢纳妾,就是笃定了孟知遥只能乖乖忍着。但孟知遥竟然提出和离。 柳旭言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孟知遥,“公主可知,一旦和离,你要遭受什么?” 孟知遥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睇了他一眼,“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孟知遥满不在乎的态度刺激了柳旭言,他拍桌而起,“我不同意!”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自孟知遥嫁给他之后,虽然官位只有五品,但因着孟知遥的关系,柳旭言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 并且这两年下来,他无意中得知,原来孟知遥在朝中有自己的一片势力,只是这片势力很是隐秘,他至今未能窥得一丝一毫。哪怕现在陛下明里暗里打压孟知遥,看似她是个不受宠的空壳公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离了孟知遥,他的日子绝对没如今好过。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差了,他又重申了一遍,放低了音调,“公主,我是不会同意和离的,你现在只是一时之气,我给你时间,你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 见孟知遥没有回应,他又看似为她考虑般分析道,“公主,这个时代对和离的女子是没有宽容可言的,前朝和离的贵女也只能一根白绫了却余生,你还年轻,何必断了自己的生路?” 他越说越来了自信,“再说了,我相信你之所以情绪这么激烈,甚至提出和离,肯定也是气我纳妾,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既然这样,何不留在我身边,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尊重你、爱护你,不会冷落你。我……” 孟知遥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柳旭言,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本公主非你不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凭什么觉得本公主愿意为了你委曲求全,与人共侍一夫?” “凭你官居五品?还是凭你那落魄到尘埃里的柳氏家族?又或者是凭你一张满口花言巧语的嘴?” 她忍不住爆出脏话,“柳旭言,你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 孟知遥说一句,柳旭言的脸就黑一分,等孟知遥说完,柳旭言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孟知遥,想骂又不敢骂,只能愤愤地扔下一句,“随公主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会答应和离的!”,随后转身逃似地离开。 ------------ 第六章 除非我死 自那日提出和离后,柳旭言就像故意躲孟知遥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到了月底,该发月例的时候,王氏和心腹崔嬷嬷盘了两遍库房,还是没能凑够银子。 崔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夫人,再去找找老夫人吧?这月底要是发不出银子,下人们一闹起来,是要出乱子的!” 崔嬷嬷走到门口,头往外探了探,见外边没什么人走动,把门窗都关严实了,皱着眉吐槽,“这驸马也真是的,好好的纳什么妾啊?左相的女儿也就听着名声好听,左相有三子四女,左思思只是个庶女,也就是这一年声名鹊起,可这名声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庶出的事实啊!真搞不懂驸马怎么想的,为了个庶女得罪嫡出的公主!” 王氏合上账簿,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谁说不是呢?这人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公主人美心善、出手又大方,谁家娶了她不得当菩萨供起来!偏二弟和老夫人不知感恩,还要去招惹左相的女儿,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后果!” 她朝崔嬷嬷示意,崔嬷嬷附耳倾听,“嬷嬷,这事这么一闹,府里肯定不太平,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好日子过了!你偷偷将这两年我们从中捞取的油水找个钱庄存了,就用我远方表妹的名义!” 崔嬷嬷连连点头,后又在夜深人静之时背了个包袱出府。 这厢王氏筹不出银子,又不想搭进自己的私房钱,只得找了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停了捏佛珠的动作,自那日与孟知遥发生冲突后,她自诩长辈,等着孟知遥低头认错。但孟知遥迟迟未来,气得她这几日都没睡好。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眼窝深陷,吩咐蒋嬷嬷亲自去请孟知遥。 蒋嬷嬷到了孟知遥的院子,却碰了钉子,小桃言明孟知遥近日没休息好,正在午睡。 柳老夫人闻言将佛珠一收,起身拂袖,蒋嬷嬷替她把腰臀处衣服上的褶子捋平,“去东院,我老婆子亲自上门,看看我这好儿媳见不见!” 柳老夫人到了孟知遥的院子,小桃还是一样的说辞,但老夫人不信,她让人搬了准备好的椅子,在院子前一坐,下人还准备了瓜果茶点,明显是有备而来。 小桃只得回屋叫醒了孟知遥,孟知遥被吵醒,又听闻柳老夫人无耻作派,一阵无语。 她让小桃打水净面后,请柳老夫人进门,老太太一进来,还没坐下,就阴阳怪气,“公主真是好教养,让婆母在太阳底下苦等,自己却在屋里躲懒睡觉!” 孟知遥懒得跟她吵架,“母亲若只是来找茬的,无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本宫今日没有精力应对。” 柳老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看孟知遥一副要赶人的样子,只得挑明来意,“我听你大嫂说,这个月的银钱你还没给,明日就要发月例了,你赶紧掏钱吧。” 孟知遥疑惑地望着她,“母亲说什么呢?我刚没听清,您的意思是让我来掏钱发月例?” 柳老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你没听错!以前不都是这样的?” 小桃给柳老夫人上了茶,不由插嘴,“老太太的意思是,这柳府要靠我们公主来养是吗?靠儿媳妇撑着门面,你们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柳老夫人得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理睬小桃,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又看向孟知遥,“以前怎么做,现在就还怎么做!公主,做事有始有终的道理你比我老婆子懂吧?” 孟知遥“噗嗤”笑出声,“原来有始有终是这么用的,母亲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您这会急匆匆地过来,目的我也知晓了,既然您要蒙着眼睛装瞎,那我今儿就挑明了!” 她喝了一口茶,刚睡醒的嗓子有些微微干燥,又忙着应付柳老夫人,浑身都不得劲。 “前几日,我就跟柳旭言说了,他要纳妾,我不反对,但前提是我跟他,要和离。” 柳老夫人一听,“啪”地一拍桌子起身,“什么?和离!不行,我不同意!我柳家,丢不起这个人!” 从来只听说有人家休妻,从未听说有人和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离,就是给男方势弱后的妥协。这要是和离了,他们柳家今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柳老夫人怒睁着双眼,眉头紧皱,苍老的脸皮褶得更厉害了,“公主若是为纳妾之事赌气要和离,老婆子劝公主还是要大度,这女子都有这么一遭,迟早要接受与人共侍一夫。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至于和离,我就当没听见!” 孟知遥强调,“今日就是我最后一次叫您母亲了。柳老夫人,我和离之意已决,你们若是爽快,咱们好聚好散,和平分手,你们若是胡搅蛮缠,我孟知遥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府中的月例,柳旭刚的束脩,族中来要分红,以及其他所有我之前掏的银子,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出一分钱。这点,我上次声明过,但老太太许是年纪大了,忘了!” 柳老夫人一阵眩晕,差点站不稳,还好蒋嬷嬷用身体给她靠了一下,才没倒下。 她没想到,柳旭言不过纳个妾而已,正妻还是孟知遥,但她却气性如此之大,闹着要和离,竟然还要停了她宝贝小儿子的束脩! 那可是她的心肝肝,是她要花大精力培养的未来栋梁,到时候柳旭言从文,柳旭刚学武,兄弟两一文一武,互相扶持,柳家就能更为壮大!可她竟要毁了他的未来! 柳老夫人怒火中烧,指着孟知遥怒道,“公主好狠的心!刚儿乃天生武将之才,你竟要断了他的前程!” 柳老夫人怒骂,口水就要喷到孟知遥,小桃挡在孟知遥身前,“老夫人莫要胡乱攀咬,什么叫公主要毁了柳旭刚的前程,分明是你们自己出不起请师傅的钱!你们柳府忒不要脸,竟然想道德绑架公主!” 柳老夫人“呸”地一口口水喷在小桃脸上,小桃瞠目结合,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她瞬间红了眼。 孟知遥被恶心到了,让小桃下去清洗,又站得离柳老夫人远些,“老太太如果再这样,本宫就叫应天府出面了!” 柳老夫人听到应天府,身子抖了一下。应天府是她的噩梦,她年轻那会因为丈夫宠妾闹过一阵,把柳府搅得鸡犬不宁,被婆婆送到了应天府关了三天。 那三天,她在牢子里生不如死,饥饿的老鼠啃噬她的脚,蟑螂往她身上爬,还有她见都没见过的虫子在她身边飞来爬去,她根本就不敢入睡,整整三天三夜没敢合眼。回府后,她就老老实实接受了现实。 柳老夫人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仿佛身上又被老鼠攀着,她挠着身子疾步出了院子,恶狠狠地放下一句话,“公主别妄想了,除非我老婆子死了,否则你别想和离!” ------------ 第七章 唯你一人 柳老夫人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大发雷霆,砸了两个青花瓷的茶盏,又举起一个青戈瓷花瓶就要往地上砸。 蒋嬷嬷一把托住花瓶,“老太太!这可砸不得啊!这是御赐之物,砸了弄不好是要进去的啊!” 柳老夫人猩红着眼,任由蒋嬷嬷将花瓶救下,这个青戈瓷花瓶是孟知遥进府前先皇赏赐的,她刚刚失了理智,差点闯了祸端。 都怪孟知遥!若她安安分分的,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动怒! 柳老夫人着人请了柳旭言回府。 柳旭言下值后正与同僚小酌,看到柳老夫人派来的小厮焦急的模样,和同僚告了罪,“各位仁兄,不巧家中有事急召,我自罚三杯,今日的酒水记在我账上,大家吃好喝好,某先走一步。” “柳兄大气!” “家中有事就快回去吧。” “……” 柳旭言的狐朋狗友们纷纷回应,有人买单就成,至于柳旭言在不在,他们并不在意。 柳旭言前脚刚走,他们就又开始议论他。 “驸马可真是妻管严,怕是公主不高兴了让他回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驸马最近胆肥着呢,公然和左相家的小姐出双入对!” “有这事?这小子脑子被门夹了吧?公主天姿国色,他跑去跟一庶女纠缠?” “谁知道呢?诶不说他了,喝酒喝酒……” 他们敞开了肚皮吃喝,又让掌柜上了酒楼里最好的佳酿,横竖有人买单不是? 柳旭言进府后径直到了柳老夫人的院子,柳老夫人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虑。 见柳旭言来了,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瞬间松了一口气,她吩咐下人都退下,屋里只余她、柳旭言还有蒋嬷嬷三人。 “阿旭,这可怎么办?孟知遥说要和离,你知道这事吗?”柳老夫人拉着柳旭言的手问。 柳旭言脸色变换几许,叹了口气,“母亲,前几日,她与儿子提过,但儿子没同意。” 柳老夫人张口骂道,“这个贱蹄子!不安分守己地恪守妇道,尽会搅屎!她还说以后都不出银子了,小刚的束脩,她也要断了!阿旭,小刚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可不能不管啊?” 柳旭言紧绷着脸庞,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她真这么说?这个毒妇,竟然连小刚都要害!我去找她!” 柳旭言怒气冲冲地闯进孟知遥的院子,不顾下人的阻拦,一脚踢开她的房门,“孟知遥!你好狠的心!竟然连幼童都不放过!” 孟知遥正在吃点心,吓了一跳,刚咬下的糕点卡在喉咙,噎得她猛咳了起来。 小桃赶紧倒水,给她拍背顺气。 孟知遥缓过神来,反唇相讥,“柳旭言,你发什么神经?” 柳旭言咬着后槽牙,“我发什么神经?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要断了小刚的束脩?你知不知道,我们阖府都指望着小刚走武举之路,将来建功立业,与我一同振兴柳府!你竟然要毁了阖府的指望!” 孟知遥气笑了,这什么逻辑?难道振兴柳府的前提是她做个大冤种? 她讽刺地笑了,“柳旭言,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合着我就得心甘情愿出钱养着你这一大家子?怎么?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们糟践我,还想要我付出?” 柳旭言梗着脖子反驳,“谁人敢糟践公主?府上哪个人不尊重你了?还有,我已经说了,思思进门后也只是个妾,越不过你去,你还是顶顶尊贵的正妻,你怎么就说不听呢?” 孟知遥已经不想跟他辩驳了,柳旭言就是个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的黑心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冷着脸,指着门口,“柳旭言,和离才是唯一的出路。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柳旭言转身踢了一脚房门,门被踢的“哐哐”响,他尤不解气,又出门踢翻了一盆牡丹。 “嗷!”柳旭言疼得抱起了脚尖,踉跄着狼狈地离开。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不过是纳个妾而已,怎地就到了这个地步了,整日家宅不宁,让人烦心。 他突然很想见他的“小太阳”,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柳旭言跑到左府后门,吹了三声口哨,而后等在后门的大槐树下。 一刻钟后,左思思探头探脑地从后门溜出来,见到柳旭言,她像一只燕子一样扑进柳旭言的怀里。 柳旭言瞬间熨帖,这才是他心爱之人啊,他抱起左思思原地转了个圈,“思思,几日没见,我想你想得茶饭不思。” 左思思小脸一红,五指虚握成拳,轻轻地捶了一下柳旭言的胸口,笑得咯咯响,“想我你今天才来找我啊?我以为你又被家里的黄脸婆迷住了呢!” 柳旭言在她脸上轻轻一碰,“怎么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唯你一人!我家中那位,死板又无趣,连你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要不是先皇赐婚,我是决计不会娶她的!” 左思思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柳旭言一头雾水,“宝贝,你在看什么?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左思思“哼”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背对着他,撅起嘴,“你就说的好听!口口声声说想我,这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柳旭言双手环住她的肩,将她掰正,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含情脉脉,“我发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要是我说谎,就叫我天打雷劈!” 左思思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好啦,相信你啦!那你说说,最近忙什么呢?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旭言沉默片刻,皱着眉开口,“公主她……不同意我纳妾,闹着要和离。如今府中乌烟瘴气,我近日很是为此头痛。” 左思思闻言眼睛一亮,“和离?算她识趣,主动退出,那你快和离啊!” 柳旭言满脸不认同,摇摇头,“思思,你不懂,和离是万万不能和离的!” 左思思一脚踩在柳旭言脚尖,踩得他吃痛求饶,“为什么不能和离?你对她还有感情?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不饶你!” ------------ 第八章 共侍一夫 柳旭言抱着左思思,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发誓,我从来对她没有一丁点感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柳旭言斩钉截铁地发誓,贴着她的胸腔震动,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 左思思心头泛起阵阵甜蜜,如同吃了蜜糖一般,蜜糖融化,裹挟着她的心,一层又一层。 左思思是从未来穿越到南朝的,穿越之前,她是一个沉迷网文的女大学生,最仰慕的便是文采斐然的状元郎。她常常幻想,若是有一天可以穿越到古代,那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和状元郎在一起。 一觉醒来,她成了左相那不受宠的庶女,她开始绞尽脑汁地将唐诗宋词回忆出来,而后当做自己的作品传扬出去。 果然,诗词广为传颂,她也被文人墨客赞为京都最有才华的贵女。 左思思在左相府中的地位也日渐提高,如她所愿,还吸引了状元郎柳旭言的目光。 如今状元郎在怀,左思思十分满足,唯一的缺陷便是她穿过来的时候,柳旭言已经娶了公主。不过没关系,他又不爱公主,而且柳旭言还说,他跟公主之间至今清清白白,不是自己爱的人,他是不会碰的。 左思思盈盈笑着,“嗯,我信你!” 她把玩着柳旭言腰间的荷包,那是她送给他的,绣的不好,荷包一角还绣了一支“丘比特的箭”,但柳旭言丝毫不嫌弃,大大方方地将它挂在身上。 “阿旭,但为什么不能和离?” 她感受着他的心跳,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若是和离了,自己嫁过去就是正妻,虽然柳旭言只爱她,但妾的名头毕竟不好听。 柳旭言低低叹了口气,“思思,你不懂,我若是和离了,朝中那些老迂腐和言官会逮着我参,说不定我会因此贬官,前途尽毁!” 左思思推开他,一脸义愤填膺,“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我叫我爹帮你!” 柳旭言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傻丫头,左相虽然位高权重,但左相若是为我与他们对上,不死也得扒层皮。不值当。” 左思思垮了小脸,脚尖在地上一踢一踢,绣花鞋头沾满了泥,“那要不然……要不然我再去找陛下,上回给了陛下手枪的制作图,陛下就为我们赐婚了,大不了再给陛下一张火药的配方!” 柳旭言一把捂住她的嘴,“思思!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左相知,陛下知,千万别让第五个人知道了!” 他又试探性地问,“思思,你那世外高人的师父,到底给你留下了多少秘方啊?这些手枪、火药,我竟是闻所未闻!” 左思思眼神躲闪,“没多少。” 柳旭言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思思,你五步成诗,又师承高人,掌握了让人惊叹的武器技术,有你真是我最大的幸运!只是要委屈你,顶着妾的名头了,但我发誓,除了在名头上委屈你,其他的,我柳旭言绝不含糊!” 左思思抿唇,心中还是介意,妾,不就是小三么? 她穿越前有个室友做了小三,原配找上校领导,最后这位室友被学校开除了。 虽然现在是在古代,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她毕竟是现代人,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阿旭,我能去找公主聊聊吗?” 左思思想着,既然不能和离,那就为柳旭言解决问题,由她去说服孟知遥。 柳旭言眼眸放大,眼神慌乱,他抚着左思思的背,“思思别去!公主脾气大又不讲理,阿旭不想思思受委屈。” “嗯……”左思思靠在柳旭言胸前,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越发坚定要找孟知遥聊一聊,她都愿意做妾了,孟知遥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和柳旭言分开后,左思思遣人给孟知遥递了拜帖。 小桃拿着帖子,打开看了看,“公主,这……” 孟知遥正在染寇丹,十指纤纤、白皙柔嫩,与玉笋红的寇丹出奇地相得益彰,让人赏心悦目。 她头未抬,只淡淡地问了句,“何事?” 小桃答,“左思思邀请公主明日在望月楼相见,公主果然神机妙算,知晓和离一事闹开后,左思思必会主动相邀!只是不都说左相之女是才女么,怎么这字跟狗爬似的?” 小桃把拜帖递给孟知遥,孟知遥瞟了一眼,果然如小桃说的,一手簪花小楷被左思思写的九不搭八,五体四分,一言难尽。 左思思,还真是个奇女子!见得了皇帝,哄得了左相,迷住了状元郎,吟得了好诗,也能写得出一手让人“叹为观止”的“好”字。 “那就见见吧。”孟知遥放下染具,轻轻吹了吹指甲,染完寇丹的纤指愈发精致,宛如工艺品。 …… 次日,望月楼。 左思思坐在包厢里,已经喝了三杯茶了。她有些紧张,在心里一遍遍地模拟着一会要怎么说服孟知遥。 “吱嘎”孟知遥推门而入,一袭珍珠白锦裙,高贵典雅。 “公主。”左思思唤了一声,并未起身行礼。她们现在是情敌,她本身处于弱势,再行礼,那便更弱了。 孟知遥坐下,微不可见地颔首示意,“左小姐找我,是有何事?” 孟知遥上来就单刀直入,左思思也就不拐弯抹角,“公主,听说你跟阿旭闹着和离?” 孟知遥挑眉不答。 左思思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曾说过,我只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为了阿旭,我愿意忍受,跟你……共享他,你为什么就不能?” 孟知遥抿了一口茶,劣质茶叶泡出来的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就如同这人,一旦被归为劣质人,便让人难以忍受。 “我和驸马和离,不是刚好给左小姐腾位置?” 左思思蹙眉,“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和离?阿旭今日为了这件事情很烦躁。” 孟知遥直视左思思,“左小姐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却为了驸马抛弃原则,又是为何?是不是驸马跟左小姐说,他心中只你一人,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左思思一惊,手中的茶水晃出,“你怎么知道?” ------------ 第九章 他骗你的 左思思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瞧便知。 一副极力想要说服她与她共侍一夫的模样,隐隐透着一丝得意。想也知道柳旭言跟她说了什么。 孟知遥勾唇笑了,霎时仿佛冰雪消融、万物花开,美艳不可方物。 【这要是我,也打死不和离啊!】左思思不由在心里感慨。倏而又微微快速晃了晃头,【不行,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可是情敌!】 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表情,一会痴迷,一会坚定,一会又摇头晃脑,孟知遥开口,“他骗你的!左小姐想知道驸马怎么跟我说的吗?” 左思思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诧异地问道,“怎么说的?” 孟知遥端起茶盏,放到鼻尖闻了一下,又放下,手指轻点桌面,“驸马跟我说,他心中永远有我的一席之地,而我,也永远会是他的正妻,他会爱我、重我、护我。” 左思思一脸不可置信,“唰”地起身,黑漆撒螺钿珐琅面圆凳被她的小腿肚碰倒,咕噜噜地滚到一边,“你骗人!阿旭说他只爱我!你们成婚两年,还是清清白白的,就是因为他不爱你!之所以不和离,也是形势所迫,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她拔腿就要出门去寻柳旭言问个分明,孟知遥叫住了她,“左小姐不妨冷静下来想一想,我有没有必要骗你?” 左思思跨出房门的左脚立在半空,须臾又收了回来。她深吸一口气,折回至桌旁,扶起翻倒的圆凳坐下,直勾勾地盯着孟知遥。 “公主知道我今天找你要做什么?” 孟知遥不置可否。 左思思又问,“公主和离之意坚决,所以今天前来,是想跟我合作,让我帮你和离?” 她咬唇,摇摇头,“公主找错人了,我不会帮你和离的!” 【我不会帮着你跟阿旭作对的。】 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孟知遥看着她蒙在鼓里,一副陷入爱情的样子,不忍道,“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会和柳旭言和离的。左小姐,虽然我遇人不淑,但还是劝你一句,一个男人爱不爱你,要看他怎么做,不要看他怎么说。” 左思思怒从心起,她想起她的好闺蜜。 左思思在大学里交了一个男朋友,她的闺蜜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不愿意为你花钱的男人不是真的爱你,你不要看他怎么说,而是要看他怎么做。” 她信了,开始处处观察男朋友,她发现男友在钱财方面很是谨慎,她想要的东西,男友并不会处处满足,提三次,总有一次会拒绝。 她开始为这事跟男友闹,结果男友心灰意冷,丢下一句,“左思思,你真是掉钱眼里了。”转头就跟她的闺蜜在一起了。 她伤心欲绝,跑去质问闺蜜,却发现已经被闺蜜拉黑。 被背刺的灼伤刺痛感再次袭来,左思思红了眼,“公主,你不用说了!你就是想挑拨我和阿旭之间的感情,我告诉你,你这种伎俩我看多了,没用的!” “和离根本不是你最终的目的,你只是用和离作为借口以退为进,你就是不想让我和阿旭在一起,如果阿旭妥协了、答应不娶我,你就会欢欢喜喜地做你的正妻!” 她说得面红耳赤,情绪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倒孟知遥身上动手打人,小桃见状连忙靠近孟知遥、做防御状。 左思思浑身发抖,怒不可遏,“你这种人就是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对谁都是阴谋诡计一通算计,不会真心待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你竟然离间我们,太卑鄙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啪”。 左思思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一个明显的红手印。 小桃甩着因打人而发麻的手,刚刚那一巴掌,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大胆!公主岂是你能污蔑的?” 左思思捂着脸,震惊地看着小桃,抬手就想反击,却被小桃一把抓住手腕,而后甩开。 左思思被甩得后退三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你怎么打人?” 小桃双手叉腰,“污蔑皇族,打你都是轻的!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让宗人府把你押了去关几天!” 左思思又怒又委屈,自从穿越过来,她以才华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几乎不曾感受过古代士族的高低贵贱之分,如今被一个下人如此奚落,她才终于感受到皇权的高高在上。 她低声啜泣着,不甘心被如此欺负,“公主,我好歹也是左相的女儿,你就看着你的丫鬟这样欺负大臣之女吗?” 孟知遥示意小桃退下,“左小姐出言不逊,小桃是好心提醒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左小姐现在应当明了了!” 左思思嘤嘤哭泣,门从外头被打开,柳旭言一脸惊慌地闯进来,看到左思思满脸泪水,脸上还有红肿,顿时怒火中烧。 他强压着怒火,双拳攥紧,朝着孟知遥道,“公主这是做什么?思思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公主?” 柳旭言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刻钟前,他还在和朋友喝花酒,姑娘们曼妙的舞姿和高超的琴艺都让他拍手称快。 朋友无意间提到来的时候碰到了公主和左相之女相继进了望月楼,他顾不上朋友怨怼,匆忙跑来这里,一进门,就看到这副景象。 公主连他这个夫君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左思思,所以他认定了是左思思被孟知遥拿来出气了。 见孟知遥一脸无所谓、甚至透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柳旭言的自尊被狠狠踩了一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无故伤人,闹到陛下面前是要受罚的!” 柳旭言直视着孟知遥,“念在你我夫妻一场,思思又马上要进府和我们成为一家人,这次就算了,今后,公主可要善待思思!” 孟知遥翻了个白眼,冷笑,“柳旭言,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不要脸?我说了要和离,谁跟你一家人?” “还有,你问问你的好思思,她为何受罚?” ------------ 第十章 嫂嫂疼我 柳旭言看向左思思,见她流着泪低头不语,就明白了她应是说了什么话冒犯了公主、被教训了。 他看到孟知遥就头疼,从前只觉公主高傲、不似寻常女子好接近,自她提出和离后,方觉从前她已放低姿态。 如今她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每每感受一次就让他心脏抽疼,自尊心被踩在地上碾压。 孟知遥身上的威压让柳旭言感到窒息,他柳旭言带着满脸不甘的左思思出了望月楼。 到了左相府后门,左思思攥着柳旭言的衣袖,袖口被扯得皱皱巴巴,她眼中含泪,“阿旭,你说,等我嫁给你之后,是不是也会像今天一样,动不动就被教训?” 看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柳旭言心中一疼,泛起了浓郁的怜惜,他紧紧地抱住左思思,安慰道,“不会的,我发誓,你进门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包括公主!” 左思思面上戚戚,“阿旭,我好讨厌这个时代!生而为人,为什么不能平等?” 柳旭言抚着左思思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左思思还是太单纯,不仅是这个朝代,纵观历史,哪朝哪代不是弱肉强食? 平等?天方夜谭罢了,也就是思思这个可爱的姑娘才会有这种想法。 …… 孟知遥一回府,就与柳旭刚撞了个满怀。 柳旭刚年纪不大,这两年却因吃得好,长得十分敦实,这一撞,差点把孟知遥撞倒,还是小桃扶了一把才站稳。 柳旭刚自己鲁莽撞到了人,却不道歉,头都未抬就怒斥,“哪个不长眼的撞的本少爷?来福,把他的眼睛给本少爷挖下来当弹珠玩!” 来福看着孟知遥凉下来的眼神,两股颤颤,“小……小少爷……” 孟知遥眼皮轻掀,皮笑肉不笑地问,“哦?小少爷是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 柳旭刚听到声音就意识到自己撞到的不是奴才,他猛地抬头,见是孟知遥,小声地喊了一声“嫂嫂”。 他转身狠狠地朝来福的裤裆处踢了一脚,“狗奴才,看到嫂嫂也不提醒本少爷,害本少爷撞到了嫂嫂!” 来福吃痛,双手捂住了裤裆,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他又嬉皮笑脸地冲着孟知遥眨眼,“嫂嫂我先走了,母亲正在等我呢!” 说完踹了一脚来福,一溜烟地跑了。来福踉踉跄跄地追在身后。 “公主,这小少爷真是被老夫人和驸马宠得无法无天了,小小年纪就下手如此重,不把下人当人!”小桃神色复杂地看着柳旭刚离去的方向,语气中带着薄怒。 孟知遥叹气,心中感慨万千。 她和柳旭言成婚时,柳旭刚才三岁。 因着家底薄且全族的资源都往柳旭言身上倾斜的缘由,小家伙虽然肉嘟嘟的,但却十分胆小,尤其怕生。第一次见孟知遥时,他躲在柳旭言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瞧她。 如今才过去两年,柳旭刚就开始喊打喊杀、要挖人眼珠子。也不知道柳老夫人溺爱孩子的方式到底是宠他还是害他。 以前孟知遥还会管一管这个年幼的小叔子,但如今,她恨不得跟柳家撇清干系,柳旭刚如何,她已经不在意了。 柳旭刚骂骂咧咧地跑到柳老夫人的院子,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扑到柳老夫人的腿上,手脚并用地往她身上爬,柳老夫人一把将他抱起,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喊着,高兴得嘴巴都快咧到了耳后根。 柳旭刚手舞足蹈地挥着小肉手,“母亲母亲,儿子在街上看中了一只‘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可威风了,母亲抢了给儿子!” 柳老夫人笑呵呵地应了,看向来福,来福会意,上前一步作揖,“禀老夫人,‘大将军’乃是一只蛐蛐,是长福街上的常胜将军,但……” 来福犹豫着没说话,柳老夫人不耐,“但什么?一只蛐蛐而已,我儿喜欢就着人买了!” 来福“噗通”一声跪下,“老太太,‘大将军’它不是一只普通的蛐蛐,它是万侯爷家小世子的心头爱。” 柳老夫人皱眉,要是寻常人家的玩宠,多花点银子也就行了,但万侯爷的祖父可是有着从龙之功的。 也是因着这层功劳,没人敢动万府。且这万府的小世子,是出了名的顽劣,谁要是敢动他的东西,必是给你闹得天翻地覆。 再者,万侯爷极其护犊子。上回,小世子和刘尚书家的三儿子打架,把人家尚书家眉清目秀的公子哥打得鼻青脸肿,小世子仅仅是胳膊擦破了点皮。 万侯爷当晚就递了折子进宫,在陛下面前哭天叫地,说小世子被打得下不了床。陛下头疼不已,无奈赐下不少古玩给小世子才作罢。 想到这,柳老夫人打了个寒噤,她温柔地摸摸柳旭刚的脑袋,“小刚,母亲给你另外寻一只比‘大将军’更好的蛐蛐,好不好?” 柳旭刚闻言“唰”的一下从柳老夫人的腿上跳下,他小脸鼓鼓,满是怒气地尖叫,“我不要!我就要‘大将军’!我就要‘大将军’!” 柳老夫人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耐着性子哄,“小刚,别的要求母亲都能满足你,但这万侯爷家的小世子不好惹,小刚乖,母亲给你买两只厉害的大蛐蛐,好不好?” 柳旭刚“哇”得一下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乱蹬,“我就要‘大将军’!我就要!” 柳老夫人蹲下身去,满脸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柳旭刚猛然起身,脑袋狠狠地磕在柳老夫人的下巴上,柳老夫人被撞得坐倒在地,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她顾不上疼,伸手去拉柳旭刚,“母亲看看,小刚撞疼没?” 柳旭刚红着眼,“啪”地拍开柳老夫人的手,一把推开她,“不要你碰!不要你碰!你一点用都没有!我就要只蛐蛐你都弄不来,我要去找嫂嫂!” 柳旭刚“噌”地站起,迈着小短腿往外跑,柳老夫人捂着被撞疼的下巴喊着,“小刚,回来!” 可柳旭刚恍若未闻,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 第十一章 宰了他 柳旭刚风一般地往孟知遥的院子跑,跑到院门口,一个急刹车,来福没预料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柳旭刚身上。 柳旭刚皱了下眉,难得没有发火,他转过身,止住哭泣,扯起袖子把眼泪鼻子擦了擦,“来福,本少爷这样看得出哭过吗?嫂嫂不喜欢本少爷哭,本少爷要是哭哭啼啼地去找她,她肯定不会帮我要‘大将军’!” 来福拿出帕子帮他把脸擦干净,笑着哄,“公主自小待小少爷极好,少爷的要求,她定是有求必应的。” 刚刚还哭着的小孩瞬间雨过天晴,扬起笑脸走进院子。 “嫂嫂。”一颗黑黝黝的脑袋从门后探出。 孟知遥躺在榻上看书,听到声音放下了书,蹙着眉问,“何事?” 柳旭刚“哒哒哒”地靠近,到离孟知遥一尺左右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站定,“嫂嫂,小刚今日跟着老师学习,好几日不曾见您,想嫂嫂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孟知遥想也知道他必定是又闯祸了,又或者是想要什么东西了,柳老夫人办不到,就跑到了她这里。 至于想她,是想她出钱出力吧。 从前觉得柳旭刚小,便处处宽容,他却得寸进尺,要这要那,每回出门,他带了糖葫芦等吃食,总是巴巴地给他的父母亲以及两个哥哥送去,从来没想过与她的两个“嫂嫂”分享。 他根本就没拿她当亲人。 以前没看明白的事,如今对这一家子彻底凉了心才看得分明。 孟知遥自嘲地笑笑。 见孟知遥没有理他,柳旭刚撅着嘴,“嫂嫂,小刚看上了万小世子的‘大将军’,嫂嫂给我弄来!” “‘大将军’是一只蛐蛐,万小世子可宝贝了!” 他担心孟知遥像柳老夫人一样不知道“大将军”是万小世子的,应了又反悔,急忙强调。 孟知遥面无表情地抬眸,“既是万小世子的宝贝,又如何能去要?” 柳旭刚急了,上前两步,“可是我想要!嫂嫂,我就要‘大将军’!二哥哥说过,嫂嫂是公主,有什么母亲和哥哥做不到的,嫂嫂必定可以做到!就一只蛐蛐而已,嫂嫂帮我抢了来!” 孟知遥的脸色一寸寸冷下来,柳旭言竟然这样教柳旭刚,背地里还不知道借着她的名义干了多少事呢! 她也不想对小孩子发火,只沉声道,“你去找你二哥哥吧,这等抢人心爱之物的猖狂事情,我做不了!” 柳旭刚听到孟知遥拒绝他,意识到从孟知遥这里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了。 他小脸一沉,胖手指着孟知遥,“你这个没用的毒妇!难怪二哥哥不喜欢你了,喜欢左相家的姐姐!你连给我弄只蛐蛐都不肯,你还要停了给师父的束脩,我要叫二哥哥休了你!” 来福听得心一惊,顿时冷汗直流,小少爷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也怪老夫人,以为小少爷年纪小、听不懂,和二少爷谈论的时候从不避着他,谁知小少爷全须全尾地听了去,还当着公主的面说了出来!夭寿哦! 孟知遥的脸染上愠怒,“那你就去!小桃,送客!” 小桃一撸袖子,这柳家还真是歹竹出不了好笋,“小少爷请吧!”,她指着门口赶人。 柳旭刚“呸”地一口口水吐到地上,“不用你赶,这等腌臜窝,本少爷还不屑得待!”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头,恶狠狠地放话,“你这个弃妇,等二哥哥休了你,你就是想讨好本少爷也来不及了!” 小桃挥起拳头,咬牙切齿,“小破孩!别逼我动手!” 柳旭刚眼神一闪,透出一丝害怕,拉着来福跑了。 小桃“嘭”地一拳捶在门上,门被晃得“哐哐响”,“公主!这柳家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和离!必须和离!” 孟知遥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深秋的凉茶透着丝丝寒意,此刻却能稍许降低她的愤怒。 自柳旭言提出纳妾开始,孟知遥就逐渐看清了柳家人的真面目,但她没想到,这家人还能不断刷新下线,让她叹为观止。 就他们这样的,跟地痞无赖已经没什么分别。 和离,看上去似乎更为艰难了。 但若不跨出这一步,她就是一直深陷豺狼窝,哪天被撕碎了、啃噬了都不知道! “小桃,递拜帖给楼老将军。”孟知遥吩咐。 楼老将军就是柳旭刚的学武的师父。他在战场上厮杀了一生,五个儿子全部深埋边境,只余一个独苗孙子仍在前线保卫国土。 想到楼小将军,孟知遥神情缓和,微微勾起了唇角。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杀敌后可还会呕吐? 她和楼瑾苏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自从他继承亡父的衣钵上阵杀敌后,就再没见过了。 三年前,楼老将军浑身病痛,不得已致仕、赋闲在家。前几月,柳旭言一家商议着想让柳旭刚从武,便背着她以她的名义请了楼老将军教授柳旭刚。 老将军并未立即应下,而是遣了人,问她的态度。当时她还当柳府是自己的家,想着柳旭刚若是能出息也是好的,便回了老将军,希望他可以做柳旭刚的师父。 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拜帖递出没多久,老将军便使人传话,在望月楼等她。 孟知遥立马换好衣服出门,还让小桃从箱底取了三本“兵家”孤本。 楼老将军胡子花白,从战场退下后却仍旧一身英武,精神头十足。 看到孟知遥,他软了神色,慈爱地看着她,“公主今日找老夫何事呀?” 孟知遥沉吟片刻,“楼爷爷,之前您看在知知的面子上教习柳旭刚武艺。可如今,知知要跟柳旭言和离,您若觉得柳旭刚是个可造之材,您就继续教着解闷,但若您是勉力教习,之后就不用再费心了。” 她拿出三本孤本,双手捧着递给楼老将军,“这事,是知知不对,是知知麻烦楼爷爷了,这是三本兵家孤本,还请楼爷爷不要嫌弃。” 楼老将军并不接孤本,眉头一凛,“怎么回事?是不是柳旭言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别急,跟楼爷爷说,爷爷去宰了他!” ------------ 第十二章 做我孙媳 孟知遥瞬间湿了眼眶,这些时日,她一直为此事揪心 ,太后又在宫中,皇帝防着她,她不好时不时去找太后。 柳家对她恶言相向她没哭,楼老将军护着她的几句话一出,她就委屈地落下泪来。 她在楼老将军面前卸下伪装,此刻,她就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她吸了吸鼻子,鼻头红彤彤的,“让楼爷爷见笑了,知知没事,知知自己可以解决,爷爷不要为我担心。” 楼老将军拧着眉,不由怨道,“都怪你父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连挑女婿的眼光都没有!老头子当初就说把知知你许给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哪知你父皇偏不允,说我孙儿顽劣不收心,还是那劳什子的状元郎适合你!” 说起楼小将军,他嘴上嫌弃,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我那孙儿虽然顽劣,但也赤胆忠心,若是有幸娶了知知,必不会负你!再说了,有我老头子在,他要是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他一拳捶在桌上,桌上的茶盏被震得茶水乱乱溅,“什么顽劣,我看他就是怕战场刀剑无眼,怕我孙儿像我那几个儿子一样早死!” 看楼老将军越说越离谱,孟知遥急忙打断,“楼爷爷别瞎说!楼小将军一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孟知遥跟楼瑾苏一同长大,楼瑾苏调皮,幼时经常欺负她,在那时候的她眼中,他就是个十成十的小坏蛋。 都说好人不长命,那她希望楼瑾苏这个坏蛋可以祸害遗千年,活得长长久久。 楼老将军笑笑,“我们行军打仗都是刀口舔血,每次出征都是把头挂在了裤腰带上,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我们不怕死,这小子要是能死在战场,那也是他的荣幸!” 孟知遥摇头,“不,楼爷爷,将士们保家卫国,比任何人都配得长寿!” 楼老将军拍拍她的肩,“知知放心,那小子出征前说过要护你一辈子的,只要你好好的,他舍不得死的。” 孟知遥脸颊红红的,楼老将军说什么呢,她和楼瑾苏就是好朋友的关系,怎么被他说的,好像……好像他们之间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 楼老将军见她羞了脸,没有再调侃,他严肃起来,“知知,那柳家无情,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想做什么大着胆子去做,有什么用得上老头子的,你随时说!” “至于那柳旭刚,实在是个不堪用的,老头子教了他几月了,连马步都还扎不稳,又成天嚷嚷着要做将军。没天赋,也没定性,就算你不说,老头子也想跟你说不教了。” 楼老将军脸上尽是不满,柳旭刚被宠坏了,吃不了半点苦,他又是个对小辈极其严厉的。柳旭刚偷懒耍赖的时候,他稍微吼两句,柳旭刚就哭着要找母亲,找嫂嫂,闹得他无比头疼。 他正想退了柳旭刚,跟孟知遥陪个不是,毕竟他应承了孟知遥又半途反悔,如今孟知遥主动提出让他不要再教授柳旭刚,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愿意继续教! 孟知遥又把三本兵家孤本放到楼老将军手中,“楼爷爷,这个您收下,我也用不上,放在我这也是落灰。您研究研究,说不定您在这京中还能想到制敌有方的法子呢。” 楼老将军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孤本太珍贵了!”眼神却不经意地往孤本上瞟。 孟知遥会意,楼老将军这是不好意思呢,她笑道,“这几本书我早已誊抄了一份,楼爷爷您拿着。您要觉得实在不好意思,要不等楼瑾苏得胜回来了,让他给我当牛做马?” 楼老将军一听哈哈大笑,双手接过孤本,珍而视之地在本子上摩挲,“这个主意好!就叫那臭小子给你当牛做马!做一辈子!” 远在边关议事的楼小将军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谁在惦记我?” 副将调侃,“小将军家里的婆娘想你了吧?” 楼瑾苏睨他一眼,“瞎说什么!小爷我还没娶妻呢!” 楼小将军心里酸酸的。 婆娘?呵,我喜欢的姑娘如今是别人的婆娘。 …… 楼老将军回府后,着人递话到柳府,说柳小少爷顽劣不堪,他教不了,还把前几月的束脩一分不少地退了回去。 柳老夫人气得砸了屋里的汝窑青瓷,自从上次柳老夫人发怒欲砸了御赐的青戈瓷花瓶,蒋嬷嬷就把御赐之物通通收了起来,换上了寻常之物。 看着满地的碎瓷片,蒋嬷嬷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柳旭言下值回府,老远就听到柳老夫人的怒骂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他的心一颤,疾步往柳老夫人的房间走。刚走到门口,有个东西就直直地朝着脑门飞来,他立马侧头避开,“嘭”,茶盏跃过他砸在地上碎开。 他心有余悸,“母亲这是为了何事大发雷霆?差点砸到儿子脑袋!” 柳老夫人一听差点砸到儿子脑袋,立马放下手中的物什,捧着柳旭言的脸上下检查,“阿旭,怎么样?砸到你了吗?疼不疼啊?” 柳旭言叹气,拉着她满是老茧的手,“母亲没砸到阿旭,别着急。母亲这是怎么了?” 柳老夫人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柳旭刚的青云之路就这么断了,她就气得心绞痛。 她泪眼婆娑地说,“楼将军那个老东西,他说今后不教咱们小刚了,还说小刚顽劣不堪!” 柳老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但他倒是识相,把之前几个月的束脩退了回来!大不了咱们再用这些钱给小刚找个好师父!” 柳旭言闻言一惊,“怎么会这样?楼老将军在武将世家中的地位极高,他将小刚退了学,以后哪个武艺出色的敢教啊?” 柳老夫人脸色苍白,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那小刚怎么办啊?” 柳旭言沉默,怎么办?他也想知道怎么办。 楼老将军的脾气执拗,较真起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们了! 他捏着双拳,眉头紧锁,“只能让公主去做说客了!” ------------ 第十三章 大姑回府 大抵是料到若派人去请,孟知遥不会前来,柳旭言和柳老夫人两人结伴到了孟知遥的院子。 孟知遥去找楼老将军之前,就料到他们会找上门,此刻她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茶桌旁,优雅地品着茶。 柳旭言两人自顾自地坐下,柳老夫人见孟知遥连眼皮都没抬,不由开口讽刺,“公主该请太医看看眼疾和耳疾了,婆母和夫君到了面前都没反应,不是瞎了就是聋了,你说是不是?” 孟知遥抬眸,嘲讽地笑,“柳老夫人说的是,我瞎了眼嫁到柳家,又跟聋了似的听不到柳家人的狼心狗肺之言,是该找个太医好好瞧瞧!” 柳老夫人怒而拍桌,“你个贱蹄子,你在说什么!你……” 柳旭言打断,“母亲,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柳老夫人胸脯起伏不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见柳老夫人平静下来了,柳旭言开口道,“公主,今日楼老将军遣人来通知,让小刚日后不必再过去学习武艺了,还把前几个月的束脩一并退了回来。” “楼老将军是武将中的领头羊,他若退了小刚,小刚的前途就毁了。公主,麻烦你抽空去一趟楼将军府,让他继续教导小刚!” 孟知遥用杯盖轻轻地撇去茶沫,“不去。” 柳旭言不满,“为何不去?” 孟知遥直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我请楼老将军不要继续教导柳旭刚,你说我为何不去?” 柳旭言被孟知遥直白的话刺激地愣在原地,倏尔怒从心起,他咬牙忍着怒气,“你为何不经过我们同意,就擅自不让楼老将军继续教导小刚?” 孟知遥反问,“那你们为何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以我的名义去请楼老将军教导柳旭刚?” 柳老夫人伸手想打孟知遥,被小桃死死地拽住手腕。 她挣扎不开,涨得满脸通红,“你个该死的东西!身为柳家的儿媳,却要害柳家!你这么恶毒,死了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的手被拽得牢牢的,动弹不得,她就试图用脚踹孟知遥,被小桃发现,强行拉到离孟知遥一丈远的地方。 孟知遥放下茶盏,眼神如冷刀子般射向柳老夫人,她朝着柳老夫人扬起手,落下去的瞬间又转身狠狠地甩在柳旭言脸上! 柳老夫人现在还是她的婆母,是她的长辈,长辈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动手,否则就是大不劲,平白给人捏住把柄。 那只好柳旭言受过了!横竖今天这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 柳旭言一脸蒙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他下意识地想反击,手刚抬起,小桃就上前拦在他面前警告,“驸马可看清楚,你想打得是谁?” 柳旭言愤愤地放下手,小桃说得没错,他的确不敢打公主,这一巴掌要是下去,他柳旭言就彻底完了。 柳旭言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眼的时候,蒋嬷嬷匆匆进来,在柳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柳老夫人就脸色苍白地喊了柳旭言走了。 小桃兴奋道,“公主,您那一巴掌简直太解气了!对付这种人,就该狠狠地打,叫他知道知道怎么做人!” 孟知遥笑着点她的眉心,“你个促狭鬼!” …… 这边柳老夫人边走边听丫鬟禀告,说柳家大姑子柳梅英,因为夫家要纳妾,连夜收拾了东西回京,如今正大包小包地带着两个儿子在客厅。 “外祖母!” “外祖母!” 两个小孩看到柳老夫人就高兴地上前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柳老夫人阴郁一扫而空,乐得咯咯直笑,搂着两个外孙子坐到椅子上。 两孩子跟柳老夫人逗着趣,她看着柳梅英,“英儿怎么带着我的心肝们回娘家了?” 柳梅英瞬间红了眼睛,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母亲……母亲……夫君他……”她泣不成声,话还没说出口,泪水就不住地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外祖母,是父亲,他要纳妾,母亲不同意,他就说要休了母亲!”柳梅英的大儿子也红了眼,脆生生地说道。 “外祖母,父亲,坏!”小儿子还未能说出完整的话,气愤地鼓着小脸职指责他的父亲。 柳老夫人将两个孩子放下,“方舟靠着我柳家才有今天,他竟然敢纳妾?” 柳梅英及笄的时候,柳家捉襟见肘,她为了多拿些彩礼,就嫁给了彩礼给得最多的方家。柳梅英嫁了过去才知道,原来这彩礼竟都是借的!方家借的时候说的是周转一下,过几天就还,可他们哪有钱? 于是,柳梅英跑回娘家,哭着求着把柳老夫人还没捂热的彩礼要了回去,解了方家的围。 当日,方舟和他的母亲亲自上门,方舟跪在柳老夫人面前,举着两指发誓,“我方舟这辈子必然对梅英一个人好,如有违誓言,就让我一无所有!” 也正因如此,柳梅英全心全意地为他操持家里,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又为他的前程一次又一次地回娘家求助,在孟知遥嫁入柳家后也多次上门让孟知遥帮忙。 如今方舟做了吴县县太爷,就开始志得意满,忘了曾经的誓言,想要纳妾了。 柳旭言也一脸愤慨,“方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忘了当初柳家提携他的时候,他怎么说的了吗?他说这辈子都会好好待姐姐,绝不纳妾!这才几年,就忘了吗?” 柳梅英呜呜哭着,“那女子……是他的表妹,他说……他说表妹是他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他深深地爱上了她,但让我放心,表妹只会是妾,永远居于我之下!还说我永远是他最敬重的正妻,况且我们还有两个儿子,谁都越不过我去!” “阿旭,我气啊!姐姐不甘心啊!付出了这么多,他明明说过绝不纳妾的,这才几年,这才几年啊?” 两个孩子见柳梅英哭得凄惨,也跟着哭了起来。 柳老夫人满脸心疼,“方舟背信弃义,实在是过于不要脸!小英就在娘家住下,外祖母的两个宝贝也住下,就当好好陪陪外祖母。” 她的眼神仿佛要杀人,“阿旭,你去警告警告方舟,让他知道,我柳家的女儿不是他可以欺负的!” ------------ 第十四章 管得真宽 母子三人叙了会话,柳梅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阿旭,怎么不见公主?姐姐给公主带了点特产,一会给公主送去吧!” 柳老夫人冷哼一声,“别提她了,这个贱妇,最近闹着和离,把府中弄得是鸡飞狗跳!让人不得安宁!” 柳梅英诧异,“和离?为什么和离?” 说起这个,柳旭言怒道,“我不过是要纳个妾,她就要跟我和离,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毫无妇德!” 柳梅英也皱起了眉,“那是她不懂事了,阿旭如今步步高升,又一表人才,纳妾乃是天经地义,她能做正妻就偷着乐了,闹腾什么!赶明儿我去说说她!” …… 第二天一早,柳梅英吃完早膳就带着准备好的礼品到了孟知遥的院子。 孟知遥看着这个大姑子,一阵头疼。 柳梅英泼辣又蛮横,偏还有一股百折不挠的劲。她求你帮忙,你若不答应,她就不依不饶,日日上门,也不撒泼,就是笑眯眯地端茶递水,直到得到满意的结果。 此刻,柳梅英坐在旁侧的黄花梨木透雕圈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把手中的礼品递上,“公主,这是吴县特产酸梅糕,我特意起了大早、排了两个时辰才买到的,你尝尝。” 孟知遥瞟了一眼,两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上头贴一张红纸,写着“酸梅糕”三个大字,再用细纸绳捆着。 “有心了。”孟知遥淡淡开口。 见孟知遥并不热络,也不问她有什么事,柳梅英笑着道,“公主,我那大儿子如今到了启蒙的年龄了,想找个好的师傅带一带。他自小就仰慕王老太傅,你看,你要不帮帮忙,成全一下你的外甥?” 孟知遥挑眉,她倒是敢想,除了太子,王老太傅也只为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子女开过蒙。她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的嫡子,没有过人的天资,也敢劳驾老太傅! 孟知遥摇头,“不合适。” 柳梅英身体前倾,追问,“哪里不合适了?” “哪里都不合适。”孟知遥平视柳梅英。 七品县令的嫡子,身份是低了点,可要是孟知遥开口,老太傅也不会拒绝。 毕竟,老太傅也是她的开蒙恩师,并且,他的十八代单传宝贝孙子王崇越,那可是自小跟在她屁股后头叫“姐姐”的。 只不过,这小子从五年前就改口喊她“知知”,不愿意叫姐姐了。为此,楼瑾苏还和他打了一架,但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愿意再改口。 两年前,她被赐婚,这小子就自请南下,说要闯一闯,如今也不知道闯得如何了? 柳梅英见孟知遥随意地应付她,知是如今孟知遥和柳府关系微妙,想要从她身上捞好处是不能了。 她一改笑脸,像变戏法似的,脸一下子冷下来,“听说公主要跟阿旭和离?” “就为了一个小妾?” 柳梅英跟唱独角戏似的开始数落孟知遥, “阿旭年轻有为,守了公主两年已是极少有男子能办到,如今不过是纳个妾,公主又何必小题大做?” “这家和才能万事兴,公主作为柳家妇,当处处为柳家着想,为了纳妾一事搞得家中不得安生,传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孟知遥凝神认真地看着她,“哦?大姑说的有理。此次大姑为何事回娘家?” 柳梅英顿时心虚,眼神躲闪,“我没事就不能回娘家么?” 孟知遥唇角勾起,“大姑真是贤惠,想必对自家夫君纳妾是举双手赞成的。” 柳梅英下意识地否认,“不行!”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大,她又降了声调,“方舟他不同,他是靠着我柳家才有的今天,如何能纳妾?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孟知遥点头,“原来如此,那大姑又为何劝我支持驸马纳妾?” 提起柳旭言,柳梅英来了劲,满脸自豪,“阿旭是状元,当初多少达官贵人榜下捉婿,他却独独选了公主。如今他官至五品,柳家也靠他在京中立足,只守着公主一人,会被笑话。” “大姑的意思是?驸马是靠自己支撑起柳家,步步高升的?” 柳梅英犹豫了片刻,“那倒也不全是,当然也少不了公主的支持!但若他自身没有实力,便是阿斗也扶不起来啊!” 孟知遥又疑惑地问,“哦?那方大人自身毫无实力?柳家可真厉害,这方阿斗都能扶起来!” 柳梅英反驳,“胡说什么!我家方舟那自然是十分有能力的!” 孟知遥笑了,如牡丹花开,让人迷醉,“我懂了,大姑其实还是双手赞成方大人纳妾的,只是口是心非,闲得没事来给我逗乐子呢。” 柳梅英脸一下红了,想否认又嗫喏着开不了口。 孟知遥故意顿了顿,恶趣味地看着她变换着表情,“巧了,昨日我听说方大人想纳妾,大姑不会是前来告知娘家这等天大的喜事的吧?” “小桃,把那块绿翡翠玉佩拿来!” 小桃从房中的妆奁里取出玉佩,双手平举、递给孟知遥。 孟知遥取下放到桌上,“大姑,这块玉佩值点钱,就当是给方大人纳妾的贺礼了!还请大姑转交。” 柳梅英“噌”地起身,双目像要喷火一般,双手搅着帕子,浅紫色的丝绸帕子都快被她扯烂。 “公主管得可真宽!”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好自为之吧!纳妾是肯定要纳的,和离,你也休想!” 柳梅英一把抄过桌上的翡翠玉佩,放进衣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小桃给孟知遥按着发疼的太阳穴,“公主,这柳家人,一个个的,可真不是省油的灯,闹人的很!” 孟知遥“嗯”了一声,闭着眼享受着小桃的按摩。 小桃突然狡黠地笑了,附到孟知遥耳边,悄声说,“公主,我给柳大小姐拿的那块玉佩,是假的!” “上月我去珍宝阁取首饰,掌柜的送了我一块玉佩,说是高仿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让我拿了把玩呢!” “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好东西咱都自己留着,才不便宜那等子忘恩负义的东西呢!” ------------ 第十五章 我不做妾 柳梅英在孟知遥这受了气,跑到柳老夫人的房中大哭,“母亲!女儿不活了!在夫家受气,回了娘家还要被弟媳妇欺负……呜呜……” 柳老夫人拍着她的背,恨得牙痒痒,“这个贱蹄子,真是要反了天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她幺蛾子多!” 柳老夫人被柳梅英哭得头疼,“你就带着我的好外孙安安心心住在这,阿旭的事情你别管了,横竖纳妾一事她是阻止不了的!指不定过段时间左相小姐入府了,她这做正室夫人的就消停了、懂事了。” …… 左思思近日心头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乌云,郁郁寡欢。 她内心是想柳旭言和离的,但她知道柳旭言更看重前程,一个男人重事业无可厚非,况且柳旭言还承诺只爱她一人,所以她愿意接受。 可她还是难受,在柳旭言之前,她只谈过一次恋爱,虽然被背刺了,但她仍旧对爱情充满幻想,想要甜甜的恋爱。 不和离,孟知遥就始终横亘在他们中间。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矛盾像打了死结一般,既想柳旭言和离,又不想柳旭言和离。 户部刘尚书家的嫡女刘如月、刑部侍郎家的嫡次女袁小果是左思思穿越过来之后的闺中密友,两人知晓左思思心情不佳,包了一条画舫,请了竹音馆的乐师们在舫上演奏。 刘如月一身胭脂罗裙,袖子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白皙手腕,身子向后倾,左手臂撑着,右手高举着酒盏往下倒。 清澈的酒细细地成注流下,少女樱唇微张,仰头喝下。 一杯喝完,她抬手召唤乐师,一紫一青两位乐师停下演奏,分坐于刘如月两侧。 刘如月头枕在紫袍乐师腿上,杏眼迷离,纤手摩挲着乐师的下巴,乐师的腰身渐渐硬了,脸上泛起令人遐想的潮红。 青袍乐师很有眼色地起身,走向袁小果,袁小果连连摆手,乐师转身坐到了左思思身旁,执起酒壶,为她斟酒。 “贵人,喝酒呀。”青袍乐师拿起酒盏递至左思思嘴边。 见左思思浑身僵硬地坐着,刘如月直起身,“你们呀,太过无趣,这人活一世,就是要活的自在、痛快!” 她看向左思思,“你和那驸马爷最近闹别扭了?” 听到“驸马”两字,左思思有些胸闷,驸马驸马,终归是别人的夫! 她一口饮下乐师手中的酒,脸颊泛红,“公主要跟他和离,阿旭不肯。” 刘如月嘴角含一抹妩媚的笑,“唔,他当然不肯,攀着公主这把凌云梯,肯下来才怪了!” 左思思迷离着鹿眼,有些醉醺醺的,“他说他只爱我!” 刘如月靠在紫袍乐师身上,右手在他胸口打圈,“这男人的话,你也信?” 袁小果吃着点心,两颊鼓鼓的,“是啊是啊!思思,男人的话不能信的!我爹娶我娘的时候,说这辈子绝不纳妾,可我现在有十个庶弟庶妹!”她放下果子,举起十根手指。 刘如月来了精神,推开乐师,“你知道我家那档子事吗?” 两人齐齐点头。 刘如月的父亲刘洋,年轻时是户部的一个小官,毫不起眼。 而刘如月的母亲,是当时的户部尚书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及笄后,上门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可她一个都看不上,独独看上了刘洋。 刘洋也争气,不靠任何人,仅用了不到两年,就凭本事爬上了户部侍郎的位子。 尚书见他有年轻有才干,就把女儿嫁给了她。两人成婚后也甜甜蜜蜜过了几年。 直到刘洋的表妹失孤入府,刘洋爱上了她,表妹虽然失孤,但也是已故将军之女,为了爱情,她以贵女之身做了妾。 本以为只是名头不好听而已,表妹入府后处处跟刘如月的母亲作对,而她母亲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就上月,刘洋又爱上了皇商的独女,表妹无法接受,闹得要死要活的。 刘如月眨眨眼,“我那好父亲的表妹如今正被关在家中废弃的柴房呢,精神都不太正常了!我母亲日日去看她,既痛恨她插足,又可怜她落得如此境地。” “横竖咱们也没什么事,我带你们去看看?”刘如月让乐师退下,拉着微醺的左思思和打着饱嗝的袁小果下了画舫,直奔尚书府。 还未走近柴房,女人尖锐的哭声传来,“负心汉!骗子!” “负心汉!去死!去死!”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扒在柴房的窗户上,不断地重复着、咒骂着。 左思思不禁打了个寒噤。 刘如月双手环胸,“看到了吧?”妾就是妾,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贵女、才女,一旦被厌弃,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可以随意丢弃。我母亲虽然也恨我父亲见一个爱一个,也大吵大闹过,但她是正室,为了名声,父亲也不敢动她。” 她叹了一口气,“思思,妾,不是那么好做的……” 左思思踉跄着倒退了一步,眼前的场景让她震惊,甚至害怕。 她是穿越过来的,在这之前,妾在她的心中只是个名词,并没有很明显的感受,她始终天真地觉得,只要柳旭言足够爱她,做妾就做妾。 但此刻,她的心中寒气涔涔。 如果……如果某一天,柳旭言不再爱她了,又或者是爱上了别人,那她,会不会也跟眼前的疯女人一样,神志不清、恨意滔天? 她猛地摇头,不!她不要!她不要变成这样! 刘如月见她很是触动,不由劝道,“思思,如果你一定要嫁给柳旭言,那么或许,你应该跟公主合作,帮她和离。这样,才最有利于你。” 左思思脸色惨白,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柳旭言的话“思思,若是和离,我的前途就毁了。”,柴房中的女子一刻不停歇的咒骂又将她拉回现实。 她痛苦地捂住头,蹲下,把头埋在膝上。 刘如月和袁小果并不打扰她,她们知道,接受,需要时间。 大约过了三刻钟,左思思终于抬起头,脸上有未干的泪水。 她眼神坚毅,“我不做妾!” ------------ 第十六章 乖一点 从尚书府出来后,左思思并未直接回左相府,而是亲自去了柳府,给孟知遥递了邀请帖,约她次日相聚望月楼。 小桃将帖子呈给孟知遥,“公主,您说这左思思不会又想劝您不要和离吧?” 孟知遥看了一眼,将帖子搁至一旁,“不会。她虽陷入了柳旭言的糖衣炮弹中,但内心其实并不愿与人共享一夫。” “那她这次要做什么?”小桃疑惑。 孟知遥勾唇,“做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 次日。 孟知遥按着约定的时间到了望月楼,左思思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手边的茶都喝了半壶。 见孟知遥到了,左思思尴尬地站起来,“公主,你……你来啦。” 孟知遥淡淡地应了一声,找了个玉屏式扶手椅坐下,“左小姐找我何事?” 左思思深吸一口气,也不拐弯抹角,“公主,上回是我不对,违背你的意愿,劝你跟阿旭和离。” “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该成全你!你想和离,我帮你!” 孟知遥属实没料到左思思会这样说,她原本是想提醒左思思,让她知道柳旭言在骗她,从而让左思思逼着柳旭言和离。 至于她为什么觉得左思思可以做到?很简单,皇帝跟左思思聊了两个时辰,就赐了婚。左思思手中一定有皇帝想要的东西。 柳旭言之所以如此重视左思思,有一部分也是这个原因。 只要左思思提了,柳旭言必然会松动。 但很可惜,左思思是个恋爱脑,她被柳旭言哄得昏头转向,竟然还反过来劝她不要和离。 而现在左思思又改变了口径,也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她,让她害怕担心了。 但接触下来,左思思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想法多变,说不定柳旭言一哄,她就又改变了立场。 孟知遥坐姿丝毫未动,“左小姐,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不需要你帮。” “为什么?你不想和离了吗?”左思思急道。 孟知遥起身,不欲理会。 左思思张开双臂挡在门口,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公主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不想和离了?你是不是还爱着阿旭?” 孟知遥双眸微微一沉,“左思思,你喜欢柳旭言,并不代表我也稀罕他!” “相反,我现在看他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左思思红着眼让开,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孟知遥离去的背影。 等到完全看不见了,左思思回过神来,让人去寻柳旭言,由头是她有急事。 两刻钟后,柳旭言气喘吁吁地跑来,关上门,他双手扶着左思思的肩,“思思,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左思思掰开他的手,冷着脸,“阿旭,你爱我吗?” 柳旭言一头雾水,为什么又问这个? 看着左思思逐渐黯下来的双眸,他急忙哄道,“爱!宝贝,我爱你!” 左思思神情微微缓和,又问,“那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柳旭言犹豫,蹙着眉思考。 左思思的眼泪“啪”地落下,滴到柳旭言的手背上,柳旭言慌忙回答,“愿意!” 柳旭言从衣袖里掏出手帕,为左思思一点一点地擦干眼泪,“思思,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难过,我会心疼。” “宝贝,告诉阿旭,你怎么了,好吗?” 柳旭言温柔地哄着,左思思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她抽噎着,“那你为了我和离,好不好?” 柳旭言一听,停下为她擦眼泪的动作,脸上是不认同的神色,“思思,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能和离!” 左思思突然提高了声调,“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吗?那你和离!” “不过是仕途短暂地受影响而已!你那么有能力,又年轻,多得是机会从头再来!再说了,我也会帮你!” 柳旭言烦躁地坐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前几天还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为了他去找孟知遥劝说她不要和离的女人,转头就给他制造麻烦,逼着他和离。 他压抑着火气,“思思,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很多,真的很不容易!明明可以两全的事情,我既可以继续高升,我们也可以如愿在一起,为什么要放弃,从头再来呢?” 左思思突然有一点失望,柳旭言口口声声说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可实际上,连为她和离都不愿意。 要是日后他们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她的下场会惨不忍睹。 但她不能说,她如果说了,柳旭言定会拿出那一套他绝不负她的说辞。 她想信,但她也害怕。 左思思直直地盯着他,“我再问一遍,你愿意为我和离吗?” 柳旭言头疼不已,“思思,不要无理取闹,好吗?” 左思思闻言大哭,“是你说的!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现在我让你和离而已,你就说我无理取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柳旭言一把抱住情绪激动的左思思,左思思一边哭一边挣扎,“你就是不爱我了!你个骗子!” “嗷!” 柳旭言倒吸一口凉气,额头冒出阵阵冷汗。 左思思在挣扎间踢到了他的子孙根! 听到柳旭言痛呼,左思思立马停下了哭闹,关切地问,“阿旭,你怎么了?哪里伤到了?疼不疼啊?” 柳旭言握住她的手,勉力勾起唇角,笑容中掺杂着点点痛苦,“思思,宝贝,我不疼,只要你能消气,再打我一顿也是可以的!” 左思思顿时破涕为笑,拳头轻轻地捶了一拳他的胸口,“你倒是想得美!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你就是不想让我好受!” 柳旭言摩挲着她的手,低头用唇碰了碰,又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左思思瞬间浑身酥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如月将手伸进乐师衣袍的画面,她的身体微微发热,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往小腹处流。 “阿旭,别这样……我……”孟知遥开口阻止。 她喜欢跟柳旭言拥抱,可这种如电流流过身体的感觉让她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穿越前谈过一次恋爱,但那次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现在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柳旭言将她拥入怀中,大手在她后背抚过,唇在她耳边呼气, “宝贝,乖一点,好吗?” ------------ 第十七章 不复从前 乖一点? 左思思一个激灵,猛地推开柳旭言,红着脸怒道,“差点又被你转移话题!你就是不想和离,是不是?” 柳旭言见她软硬不吃,也有些怒了,“思思,和离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左思思崩溃大哭,“什么叫无权干涉?你不是说你的一切都会与我共享吗?” 柳旭言拧着眉,站在原地无奈地看着她,爱心之人在他面前哭嚎,他哄也哄不好,说也说不听,唯有答应和离才能让她高兴。 可是和离?他是不可能和离的,他柳旭言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再说,孟知遥还有价值,他是不会放手的! 左思思的情绪渐渐失控,她死死地盯着柳旭言,等着他的回应。 柳旭言软了语气,“思思,你乖,你只需要等大婚之日一到,做我的新娘子!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左思思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道,“全世界最幸福的妾吗?” “思思,我认识的思思是个乐观又豁达的女子,她不拘小节,深深地吸引了我!” “妾,就是个名头而已,你又何必钻牛角尖?” 柳旭言揉着眉心,“好了,别闹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你送!”左思思大吼,粗暴地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几个好奇的看客,正侧着脸贴在门上偷听。 被正主抓包,他们尴尬地笑笑, “哈?那啥,刚刚你说什么来着?” “嗷!对对对,李兄还等着呢,快走吧……” 看客散去,左思思抹了一把眼泪,跺了跺脚跑开。 柳旭言暗叹近来倒霉。 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孟知遥闹着要和离,“小太阳”左思思躲进了乌云,不再贴心,甚至给他找麻烦! 还有自己的姐姐,也不省心,他这还一团乱呢,她就日日缠着他,让他去教训方舟。 方舟再不济也是个七品县令,他虽然等级比他高,但两人分属于两个阵营,并不是直属关系,方舟是要教训,但也要等合适的机会。 偏他这姐姐不理解,以为他无所不能! 柳旭言弃了马车,闷闷不乐地走回府。 刚进府,就看到了愁眉不展的柳梅英,他转了个弯欲避开。 柳梅英眼尖地瞅见了他,“阿旭!我正找你呢!” 柳旭言只得停下,转过身,“阿姐,这么巧啊。” “我刚回来,现在身子乏得很,阿姐有事要不明儿再说?” 柳梅英拽着他的手臂,“阿旭辛苦了,阿姐就跟你说两句话,不耽误你休息!” 她整个人像被愁云笼罩着,面色沉沉,“阿旭,方舟那事怎么样了?” 柳旭言面色疲惫,“阿姐,不是我帮你,这事我肯定会办的!但是阿姐,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方舟的直属上司,要教训他,还得想想办法!” 柳梅英不解,在她眼里,官大一级压死人,方舟是七品,而柳旭言是五品,要教训方舟、阻止他纳妾,那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但她还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姐知道不容易,阿旭啊,这事你可得放在心上,不然阿姐真是死了算了!” 柳旭言一拍脑门,“我突然想起还有个折子没写,阿姐,我先去忙了!” “你放心,我会放在心上的!” 柳旭言挣开柳梅英的手,急匆匆地跑开,生怕她追上来。 柳旭言没有回房,转身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 在他心里,柳老夫人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出的主意常常一针见血,又全心全意地为他考虑,他十分依赖自己的母亲。 柳旭言愁眉不展的样子让柳老夫人十分心疼。 柳旭言幼时因条件不好,也过过一段苦日子。但从他展露头角,族中就倾尽全力扶持他,虽不至于衣食优渥,却也足够舒心。 更别说孟知遥嫁过来,那更是奴仆成群、做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价钱,柳旭言的仕途也是无比顺遂。 如今,却因着纳妾一事让柳旭言日日忧愁,柳老夫人眼里泛着凌人的寒意,“是不是孟知遥那个贱蹄子又让我儿不高兴了?” 柳旭言摇头,“不,母亲,不是公主。思思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要求儿子和离。” 柳老夫人太阳穴突突地跳,“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心的东西!” 两人坐在黑大漆彩绘交椅上,一个脸色铁青,一个愁容满面。 片刻,柳老夫人平静下来,她目露凶光,“阿旭,你附耳过来。” 柳旭言侧头倾身,柳老夫人在他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后,他瞪大双眼,惊道,“母亲!不可!” 柳老夫人咬着后槽牙,“有何不可?” “这要是被左相知道了,儿子,他定会针对儿子!”柳旭言有些害怕。 母亲,母亲竟然让他设法搞大左思思的肚子! 这样,一个未出阁就怀孕的女子,为了遮丑,必是急着入府! 而且,坏了名声的女子,哪怕是皇帝的女儿,要么就是一根白绫吊死,要么剃了头发做姑子,除此之外,只能做妾,别无他选。 柳老夫人劝道,“阿旭,左思思坏了名声,只能入府做妾,况且她本就答应做妾,是她出尔反尔!” “再者,左相就算要怪罪,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毕竟是他的女婿,跟他在同一条船上,他不会做的太过的。” 柳旭言沉默。 南朝民风保守,对女子更为苛责,虽然不像前朝,女子未婚先孕要被沉塘,但也会被流言碎语伤得遍体鳞伤。 左思思是他心爱的女子,他虽很想跟她亲近,时不时的会找机会与她肌肤接触,而左思思也并不排斥,甚至还会主动与他亲近。 更进一步的交流是没有的,他舍不得她被中伤,而且赐婚圣旨已下,原先商定的婚期是在三月后,他只需要再忍三月,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事。 但如今,左思思不知怎么了,闹着要求他和离,再不似从前活泼明媚、让人心情愉悦。 或许,母亲说的,是最简单的方法。可他一时半会,还是狠不下心。 须臾,他咽了咽口水,“母亲……你……你容儿子想想。” ------------ 第十八章 迁怒 翌日,朝堂上。 柳旭言正在神游,脑海中回荡着柳老夫人的话,“坏了名声,就只能为妾。” “柳大人,柳大人!”旁侧的同僚用手肘碰他。 柳旭言猛然回神,同僚手持玉板,眼神朝龙椅处瞟,悄声道,“陛下喊你,喊了三回了。” 柳旭言慌忙出列,双膝跪地,“陛下,臣知错!” 皇帝冷着脸,“哦?柳大人因何有错?” 柳旭言匍匐在地,玉板置于地面,磕了个头,“臣的母亲近日身体不适,臣夜夜照顾,因而方才走了神,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笑一声,“柳大人一片犬子之心,朕若怪罪,岂不是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柳大人的母亲既然身体不适,朕准你十日假,容你日日伴于母亲身侧侍疾!” “陛下!”柳旭言猛然抬起头,神色震惊。 “退朝!”皇帝下令,从龙椅上起身,甩袖离开。 柳旭言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差点向后栽倒。 同僚扶了他一把,颇为同情,“柳大人近日神思不定,还是在家休息几日吧。” “柳大人毕竟是驸马爷,陛下也就是气这一时,等过几天啊,气就消了。” 柳旭言恍若未觉,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御书房,被总管太监陈皮拦下。 “驸马爷,陛下这会火气正大,您先回去,等陛下气消了再来!” 柳旭言摸了摸身上,取出一袋碎银子,思考片刻觉得不妥,又塞了回去,将腰间的玉佩取下,用衣袖掩着递给陈皮。 “公公,劳烦您。” 陈皮收下玉佩,嘴角微微翘起,“行,那咱家就替驸马爷通传一声!” 陈皮推门而入,不一会又出来,“驸马爷,不知何事惹了陛下不快?陛下听到驸马爷的名字就砸了茶盏,叫您‘滚’呢!” 柳旭言皱着眉,苦恼道,“近日家中事多,惹了陛下不快,还请公公美言几句。” 陈皮摇头叹息,“咱家人微言轻,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这毛啊,还得驸马爷自个儿捋!” 柳旭言闻言,神色凝重,他闭了闭眼,直挺挺地跪下。 “公公,陛下什么时候消气,臣什么时候起来!” 陈皮见劝不动,转身离开。 太阳高悬,虽是深秋,午时的太阳也十分毒辣。 柳旭言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御书房内小宫女端着茶点进进出出,皇帝始终未传唤他。 柳旭言心乱如麻,他不知道何时惹怒了皇帝,就算他这段时日因着家中烦心事在工作上有所欠缺,但总体来说还算尽善尽美,并不至于让皇帝如此动气。 难道是因着纳妾一事?也不对,据他观察,皇帝对孟知遥相当忌惮,已然是严防姿态,没道理因这件事迁怒他,何况这纳妾还是他亲自赐的婚。 难道他猜错了?毕竟孟知遥是皇帝的姐姐,虽不是亲的,但实际陛下并不允许她受委屈、也并非想打压她? 就在柳旭言胡思乱想、各种猜测之际,御书房的门开了。 陈皮拿着拂尘,嘴角微扬,“驸马爷,陛下让您进去!” 柳旭言粲然一笑,但跪得太久,起身时一阵昏眩,膝盖也无比肿痛。 他不敢停留,揉了揉膝盖,一瘸一拐地走进御书房,再次跪下。 “陛下,臣知罪!” 他磕了一个头,不等皇帝开口,主动说道,“臣的母亲身体并未有恙,是臣的后院‘失火’,公主闹着要和离,臣才神思恍惚、工作失误!” 皇帝的眼线无处不在,就柳旭言家里头那点事,皇帝肯定早就知道了,刚刚他在朝堂上不便当众言家丑,这会主动承认,说不定皇帝会宽容以待。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柳大人以为,朕发怒是因为这个?” 柳旭言心头一凛,来不及思考,弯下腰、头抵在地面,“请陛下明示!” 皇帝随手拿了一本奏折砸向他,柳旭言的头顶被奏折一角砸中,疼得他眼冒金星,但他不敢喊疼,丝毫不敢动。 “回去问问你的小妾!”皇帝愠怒。 丝丝寒意从柳旭言的心底升起,席卷全身。 思思?她怎么了? 难道是思思给的手枪制作图有问题? 柳旭言额头一阵阵地冒冷汗,要真是图有问题,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他呢?他怎么办?他是知晓这件事情的当事人之一,要是皇帝要问责,他也是逃不掉的! 柳旭言仓惶抬头,战战兢兢地试探,“陛下,是……是手枪图出了问题吗?” 皇帝冷哼,“图,暂时没什么问题,但人有问题!左思思近几日天天告假,今儿发烧,明儿胃疼!” “她要是再不好好配合火器营把枪造出来,耽误了大事,就休怪朕翻脸不认人!” 柳旭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苦恼道,“陛下,思思她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公主闹着和离,思思也为了这事烦忧不已,因而引发了各种不适。” “臣会尽快解决这事,让思思心无旁骛地配合火器营造枪!” 柳旭言信誓旦旦地保证,隐去了左思思逼他和离的事情。 皇帝的脸色缓和,让柳旭言起身,“柳大人回去吧,朕会劝公主,长公主和离,成什么样子!” 柳旭言谢恩,出了御书房,他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对一旁笑眯眯的陈皮颔首,“多谢公公。” 陈皮依旧笑眯眯地望着他离去,直到看不见身影,他甩了下拂尘,“呸”了一下。 先皇,看走了眼啊! …… 皇帝的动作很快,隔日就宣了孟知遥入宫。 孟知遥着一身金丝昙花雨丝锦裙,头戴凤凰累丝嵌宝冠,耳垂坠细细玛瑙流苏,举手投足间皆是雍容华贵之气。 她身姿直挺,双手贴合、置于腰身右侧,微微屈身行礼。 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皇姐,倾国倾城、才华过人。 可惜,是女子之身,遇人不淑。 皇帝笑着开口,“皇姐平身!” 他的眼神朝陈皮瞥了一眼,陈皮吩咐人搬了紫檀木雕云蝠纹宝座,孟知遥从善如流地入座。 皇帝端起茶盏,轻轻吹一口热茶,“听闻皇姐近日与驸马不睦?” 孟知遥垂眸不答。 皇帝将茶杯放到嘴唇上,小啜一口,喉结滚动几下,咽下茶水,“这是皇姐的家事,朕本不该过问。但皇姐同时也是南朝长公主,为天下女子表率,若行事不妥,则兹事体大!” 孟知遥微笑着,“陛下手眼通天,我的事情想必您早已知晓。” “陛下此言是要阻止我和离?” 她冷了脸,“陛下错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 第十九章 没怕过谁 皇帝随手放下茶盏,拍桌而起, “放肆!”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昔日唯唯诺诺讨好她的养子,如今大权在握,便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过去两年,她不想无端惹麻烦,所以尽量避免入宫,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怕他。 相反,她并不惧他,反而是皇帝对她有目共睹地忌惮。 皇帝上位两年,根基不稳,行事处处掣肘,所以急着提左相等心腹上位、巩固皇权,同时对她这位唯一正统血脉处处提防。 她不指望他帮她,为她下旨和离,但她也不允许他阻止她! 她孟知遥被先皇如珠如宝地宠着长大,还没怕过谁! 孟知遥冷笑,“陛下还是多关心民生吧!听闻南边水灾泛滥,死伤无数!至于我的家事,不用陛下操心!” 皇帝震怒,将一摞奏折推到地上,他的胸脯不断起伏,手指着孟知遥, “你!滚!” 孟知遥福了个礼转身离去。 到了宫门口,陈皮正在等她,目光隐隐含着一丝心疼,“公主,您何必?” 孟知遥苦笑,“公公,很多时候,示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况且,无论她对皇帝的态度如何,皇帝都只会视她为眼中钉。 “公主,太后请您去一趟。” 太后宫中的容嬷嬷疾步走来,拦住了正欲出宫的孟知遥。 “公主,太后念叨您好久了!这不,得知您进宫,派奴婢来请您。” “幸而奴婢腿脚尚且利索,不然今儿太后见不到公主,又要伤神了!” 容嬷嬷边走边笑着跟孟知遥说话,言语中皆是希望孟知遥多进宫瞧瞧太后。 孟知遥心中酸涩,不主动找太后,原是不想让皇帝心里有刺,如今看来,不管她怎么做、哪怕不与太后接触,皇帝也不会放松对她们的警惕! 还未行至慈宁宫,孟知遥远远地看到太后站在宫门口迎她。 眼眶一热,她小步疾行,离太后还有一里之远,她忍不住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喜上眉梢,向着孟知遥走来,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眼中含着一抹担忧,“知知,你去找陛下了?” 孟知遥“嗯”一声,“母后,我们进去说吧。” 待慈宁宫的宫女上了茶水糕点、退下后,孟知遥看着太后,眼神坚毅,“母后,陛下想阻止我和离!我与他,注定要撕破脸!” 太后叹气,“母后知道,我的知知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陛下,他不与我们一条心,对你也是多有忌惮!左相是他的心腹,就算不是左思思,他也会安插别的闺秀到柳家,作为他的眼线,盯着你、防着你!” “只是这左思思不知道手上有何物,竟然让他不顾名声赐了婚。” 孟知遥点头。 太后又皱眉,神情充满了怀念,“从前,陛下也不是这样的……他小的时候,大约五岁,就这么点高,常常被他母妃带着到宫里玩。”太后用手在虚空比划。 “他懂礼又聪慧,每逢进宫都会给你带礼物呢!他的母妃也是个宽和之人。” 她感慨,脸上渐渐失望,眼角泛出一滴清泪,“没想到长大了,成了如今这般……许是失去双亲对他打击太大……” “母后。”孟知遥用帕子为太后拭去眼泪,“那时候陛下还小呢,哪能作数。” 她这么宽慰太后,心中却也凝起了疑惑。 都说三岁看到老,皇帝幼时处处为他人着想,对待下人也从不责骂,且皇帝的亲生父母亲皆为宽和良善之人,哪怕失去双亲受到沉重打击,但这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可现在的皇帝,暴戾、猜忌、随意打骂宫女,跟小时候完全两个样子。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的本性大变? “如今陛下出手干预,和离想必会更为艰难。” “知知,若需要母后做什么,你随时派人递消息。” 孟知遥笑着应下。 太后在宫里,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需更为谨慎。 若无必要,她是不会麻烦太后的。 孟知遥在太后宫里用了午膳,回府时,看到柳旭言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处进了柳府。 小桃满目不屑,“公主,他这是不做官改做贼了?” 孟知遥了然,这是躲柳梅英呢。 说什么血脉相连、同舟共济,真有难处了,还不是自私自利,不愿沾染麻烦! 柳旭言不知道被孟知遥瞧个正着,他特意从柳府后门进入,唯恐碰到柳梅英,无端坏了心情。 他的这位阿姐,缠人的功夫太厉害,叫人吃不消。 但一连几天,哪怕他不刻意避开,也未曾碰到柳梅英。 他主动寻了柳老夫人,难得主动地提起了柳梅英,“母亲,近日怎么没瞧见阿姐?还有两个小子,也没个影儿?这是去哪里玩了吗?” 柳老夫人按着眉心、叹气,“你阿姐,她前几日就回去了。” “回去了?”柳旭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方大人来接阿姐了?” 提到方舟,柳老夫人的脸上气得微微扭曲,“这个没良心的,巴不得你阿姐不回去呢!家门不幸!忘恩负义的东西!” 柳梅英在柳府住了几日,本指望着娘家能帮她出气、压制方舟,谁知柳旭言也一身麻烦事,推脱着不办。 她又担心自己回了娘家,方舟趁她不在把纳妾一事给办了,实在是焦急担心,她自个儿收拾了东西带着儿子回去了。 柳旭言赧然,但又松了一口气。 柳旭言又道,“今日陛下在朝堂上批评了儿子,儿子接下来十日都赋闲在家了。” 柳老夫人鄂然失色,“怎么回事?” “儿子私下找了陛下,如今陛下已经对我已经无甚怨气。只是,思思的情绪要尽快安抚了,此次陛下就是因思思迁怒于我。”柳旭言解释道。 柳老夫人不悦,“不省心的贱蹄子!孟知遥那边派人盯着,别生什么幺蛾子!你尽快把左思思搞定,别让她影响我儿仕途!” 柳旭言沉着脸,像一头阴森的狼,“知道了,母亲。” “儿子不会让她坏事的!” ------------ 第二十章 外室 时光悄然划入深秋,京中的贵人纷纷到郊外赏枫。 孟知遥和三两小姐妹乘安车出游。 马车缓缓地驶出城门,车门前悬挂的两个金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车内无比宽敞,可以容纳七八人,窗牗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孟知遥轻轻掀起绉纱一角,浮云漂浮,湛蓝的天仿若泼上一笔浓墨重彩的鲸蓝色的墨,视线往下,风过,金黄的树叶洋洋洒洒地飘落。 右相家的嫡次女章玥珠着粉黄相间的散花锦裙,粉玉嵌珠簪挽起三千青丝,她伸手挑开车前帷裳,轻轻一跃、轻盈落地。 “公主,阿姐,快下来呀!” 她的肌肤如雪,双目灵动流转,双髻两侧缀的流苏微微晃动。 “来了,你个皮猴!” 章月珠的嫡姐章玥兰笑着挑帘,一身软蓝青罗云锦裙衬得她更加温婉大气。 孟知遥和王老太傅的侄孙女、王崇越的表妹王沅沅相继下车。 章玥珠蹦跳着挽起孟知遥的手臂,“公主别闷闷不乐啦,你看这景色多美呀!” 放眼望去,满目的枫叶渲染着大地,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叫人惊叹。 章玥珠在前头蹦跳着转圈,其余三人随后漫步浅聊,好不惬意。 孟知遥置身枫林,看着层层叠叠的红枫,近来的烦忧都散去泰半。 忽然,一个身高到成人膝盖的小男孩旋风一般冲过来,就要撞到孟知遥。 “小心!” 王沅沅左手拽着孟知遥向后,右手一把捞起男孩。 男孩咯咯地笑着,似乎觉得姐姐们在跟他玩耍。 一黄衣女子小跑着上前,她抱起小男孩,向孟知遥四人致歉,“抱歉,小孩子冲撞了各位贵人。” 说完,弯腰行礼后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望着母子两远去的背影,王沅沅迟疑着开口,“你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男孩很像一个人?” 章玥珠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唔!我知道了!这个男孩跟我表姐的姑母的女儿的幺儿像!都是大眼睛小鼻子,可爱得紧哩!” 章玥兰笑着点点她的眉心,“没心没肺的丫头!” 她沉思了会,忽地想到了什么,和王沅沅对视一眼,王沅沅面色凝重地向她点了点头。 章玥兰抿着唇看向孟知遥,“公主?” 孟知遥微微颔首,“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也觉得像。” 章玥珠不知道姐姐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看她们一个个面色不愉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跟上去看看吧?”章玥兰提议。 既然有疑惑,那么能够当场解惑是最好不过的。 “走!”王沅沅率先向前,沿着母子两离去的方向迈步。 小男孩母子并未走远,黄衣女子牵着男孩,男孩踩着枫叶不亦乐乎。 男孩看上去一岁左右,方圆脸、翘挺的鼻子,小小年纪,已经可以预见长大后是个英俊的男子。 此外,男孩的右眼处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更为他增添一抹清冷的帅气。 而同样的位置,柳旭言也长了一颗泪痣,比小男孩的略微大、颜色也略深。 不用再查更多,孟知遥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孩子,是柳旭言的亲生子! 她死死地握拳,指甲掐进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内心充满了被欺骗、被蒙在鼓里的愤怒! 按照小孩的年龄推算,柳旭言在成婚前就跟黄衣女子有了首尾。 柳旭言,从头到尾都在欺瞒她!甚至欺骗先皇! 他怎么敢的! 看着孟知遥发白的脸色,几人皆是默契地没有打扰她。 一刻钟后,孟知遥平静下来。 她早就已经知道柳旭言是个自私自利、人品败坏的伪君子,如今只不过是刷新了他的下线而已。 像柳旭言这样的人,或许真正的面目远不止她现在看到的这些! 王沅沅忍不住撸起袖子,“公主!我去揍他一顿为你出气!” 王沅沅出身书香世家,但她却是个异类,不爱读书,酷爱习武。一个女孩子,从小爱舞枪弄剑,也幸而她家里纵着她,倒也学出了一身武艺。 孟知遥面无表情,声音冷冽,像淬了冰,“不用脏了沅沅的手,我送他进应天府!” 章玥兰蹙眉,颇有些担忧,“公主,这样会不会把事情闹大?你跟柳府的关系……” 孟知遥冷笑,“我跟柳府中人早已水火不容,我已决意与柳旭言和离!” “和?”章玥珠惊讶,意识到这是在郊外,人多嘴杂,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一个“离”字从她唇中悄声溢出。 王沅沅也颇为诧异,她轻声道,“公主,我朝从未有女子和离。” 章玥兰附和,“是啊公主,这不是小事。” 孟知遥双目望着远处,启唇,“我心已决!” 王沅沅双手击掌,“好!我支持公主,女子就该来去自由,不该受世俗束缚!” “公主若有需要,我王沅沅别的不说,最近正好手痒痒,揍几个人不成问题!” 章玥兰谨慎道,“此事切勿张扬,和离前传扬出去,对公主无益。” 倏地,她又咬牙切齿地道,“我那表哥,正是在应天府任指挥使,我定叫他好好招待驸马爷!” 孟知遥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她的小姐妹,还不知道她这位表哥,正是她孟知遥的心腹。 孟知遥让人递了信给应天府的指挥使元鹰,元鹰的动作很快。 柳旭言在下值回府的半路,被应天府的人截了。 他激烈反抗,却无济于事,被强按着送进了应天府的审讯室。 元鹰早已等候在此,他拿着烫红的红铜烙铁,笑着朝柳旭言走去,“驸马爷,你说,这铁烙在哪里更疼呢?” 柳旭言浑身发抖,“元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柳某好歹也是五品大臣,是当朝驸马,你怎能无故扣押我,还对我用刑?” 元鹰笑容更大了,他点头,“柳大人说的对啊!来人啊,把证据给柳大人呈上来!” 黄衣女子抱着男孩被推搡着上前,嘴里哭喊着,“你们要干什么?” 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 柳旭言瞳孔骤缩,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滴下。 “你们!” ------------ 第二十一章 受刑 元鹰笑得人畜无害,弯腰温和地唤了一声“小朋友”,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串糖葫芦,小男孩立马止住了啼哭。 他直起身,看向惊恐得呆立原地的柳旭言,状似疑惑地问,“驸马爷认识她们?” 柳旭言猛地摇头,“不,不认识……” 元鹰的脸转向小男孩,手指柳旭言,“小朋友,你认识这位叔叔吗?” 小男孩舔着糖葫芦,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爹爹!” 黄衣女子瞪大双眼,慌乱地捂住小男孩的嘴,但为时已晚,她颤抖着双唇,“大……大人,犬子年幼,认错人了……我们不认识这位大人,还请放我们母子回去!” 元鹰冷了脸,复又举起烙铁,放到眼前看了看,“没关系,你们很快就会认识了!” 他又凑到柳旭言面前,盯着他的泪痣,“驸马爷这颗泪痣着实勾人,元某帮你去了它吧?” 烫红的烙铁朝柳旭言的脸颊靠近,他紧紧地闭上眼,浑身抖若糠筛! 灼热越来越近,他感觉自己的毛孔都要烧起来了!就在烙铁即将要贴到眼眸的那一刻,他失控地大喊,“停!停!我认识!我认识他们!” 灼热感远去,柳旭言睁眼,双脚发软,他的脚下有一滩微黄的水,还有液体顺着他的裤脚滴滴答答地流下。 “他……是我的儿子……” 元鹰嫌弃地皱眉,柳旭言竟然吓尿了!他还没用刑呢! 他捂着鼻子,挥手让人把男孩母子带下去,“哦?可元某从未听说公主与驸马爷有孩子?” 柳旭言的眼里充满绝望,“是……是我的外室子生的……不是公主的……” 元鹰忽而变脸,捞过刑具架上的银鞭,鞭子上密密麻麻地缀着细细的倒刺,叫人看了直倒吸凉气。 他面不改色地一鞭甩在柳旭言身上,柳旭言瞬间疼得撕心裂肺,惨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衣衫被倒刺钩破,露出血肉外翻的皮肤。 “驸马爷,我朝规定,男子不得养外室,违者鞭笞十下。” “今儿元某手上没有皮鞭,就用此银鞭替代,看在公主的面上,施鞭五下,小惩大诫,如何?” 柳旭言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痛得死去活来,他咬紧后槽牙,艰难地开口,“元大人,律法所指的是普通鞭子,而不是这等倒钩鞭!” 元鹰无所谓地耸耸肩,“元某不是说了,今儿没有皮鞭!驸马爷要是喜欢皮鞭,改天元某再补上,但今天这无鞭,你是逃不掉了!” 他说着又挥起鞭子,鞭梢在空中甩出一道残影,伴随着柳旭言一声惨叫落下。 “大人,人昏过去了!”狱使探了探柳旭言的鼻息,禀告道。 “废物!”元鹰咒骂一声,扔了银鞭。 他行至案桌,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认罪状,让狱使割破了柳旭言的大拇指按了手印。 半个时辰后。 柳旭言浑身是血、昏迷着被应天府的人送到柳府,像丢破烂一样随意丢在了大门口。 来来往往的百姓对着柳府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守门的小童开门一看,惊叫着喊人,“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柳老夫人正在午睡,得到消息,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焦急地跑来。 看到柳旭言浑身血污,柳老夫人向后一倒,晕了过去。 府中乱成一团,王氏指挥着人把两人各自搬到房里,又着人去请大夫。 小桃声情并茂地向孟知遥描绘着柳旭言的惨状,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份带血的认罪状,笑着嫌弃地说,“公主,元大人偷偷派人送了这认罪状来,这元大人行事愈发不羁了,这等脏东西也敢拿来给公主看!” 孟知遥撇了一眼血红的拇指印,嫣然一笑,“他这是为我出气呢!” “算他有良心!”小桃把认罪状收好,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左思思很快得知了消息,顾不上还未过门,登门进了柳府。 柳旭言禁闭着双眼,嘴唇发白,脸上毫无血色。 她趴在柳旭言床边,满脸泪水,颤抖着手不敢触碰他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谁敢伤害阿旭?”她气得脖子涨红,几乎是吼着问道。 屋里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皆沉默着摇头。 左思思跺了跺脚,咬紧银牙,“公主的院子在哪里?带我去!” 一紫衣丫鬟起身,她是柳旭言房中的大丫鬟,知晓左思思是柳旭言心尖尖上的人,甚至为了她与公主闹翻。 她不敢怠慢,引着左思思到了孟知遥的院子。 不待通传,左思思欲闯入,被小厮拦下,“这位小姐,公主正在午休,任何人不得打扰!” 左思思又急又怒,柳旭言都伤得生死不明了,孟知遥还有心思睡觉! 她扯着嗓子在院子外喊,“公主!我要见你!我知道你在里面!” 小桃匆匆跑来,冷着脸训斥,“左小姐真是好教养!那下等人的做派一学一个准!” 左思思擦了擦眼泪,撅着嘴,“你不用激我!今天,我必须见到公主!” 一年纪尚小的粉衣丫鬟从孟知遥房中出来,小跑着到小桃身旁,行了个礼,“小桃姐姐,公主说,请左小姐进去。” 左思思被带着到了孟知遥屋里,顾不上打量四周,她急急问道,“公主,阿旭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他?” 孟知遥淡淡地看她一眼,让小桃把认罪状拿了出来,摊在左思思眼前。 左思思先是随意一瞟,倏尔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黑。 待看完整张认罪状,她眼前一黑,耳边嗡嗡直响,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孟知遥素手执起茶盏,慢慢地品着茶。 好一会,左思思才缓过神来,她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眼泪像不值钱的珍珠,成串地往下滴落。 “公主,这是真的吗?” “阿旭他,他有外室?还有一个一岁的儿子?” 孟知遥冷冷地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左思思忽然崩溃大哭, “他骗我!他骗我!他是个骗子!” ------------ 第二十二章 是个骗子 左思思哭着回了左相府,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哭了三日。 三日后,柳旭言苏醒。 柳老夫人坐在他床边,眼里布满了血丝。 柳旭言的心头蓦地一阵委屈,“母亲……”他像个被欺负了的小童,哽咽着唤道。 柳老夫人眼眶一湿,这三日,她吃不好、睡不好,满腹的疑虑、满心的担忧。 她是个内宅妇人,平时也不善交际,柳旭言出了事,她第一时间找了孟知遥,可孟知遥闭门不见,她气得砸了房里的一应事物,孟知遥仍旧不理不睬。 除了孟知遥,她无人可问,她不知道柳旭言是被谁打了?为什么被打? 她只能守着柳旭言,祈祷他没事,尽快醒来。 “阿旭,告诉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柳旭言皱着眉,“母亲,颜梅和小凯,被发现了,捅到了应天府。” 柳老夫人脸色大变,“什么?怎么会被发现?那小凯人呢?他如何了?” 柳旭言摇头,“小凯应该没事,母亲,我昏迷的这几天,府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柳老夫人恨恨地捶了一下床榻,木制的榻“嘣嘣”地响,“孟知遥那个贱人!丈夫昏迷不醒,她竟然狠心不闻不问!不仅如此,婆婆请她帮忙,她竟敢避而不出!” 柳旭言坐起身,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他的眼神像要喷火,嗓音嘶哑,“身为长公主,却毫无妇德!不孝婆母,不事夫君,堪为女子之耻!” 柳老夫人递给他一杯温水,柳旭言一饮而尽,躺了几天,滴水未进,他的喉咙似要冒烟。 他沉思片刻,“既如此,母亲,我想把小凯接回来,认祖归宗。” 柳老夫人大喜过望,拍着大腿,“好啊!我柳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实在是不像话!接回来好!接回来好!” 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敛着眉,“那左思思……” 柳旭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思思怎么了?对了,我出了这等大事,思思应该已经知晓,按她的性子,早就不顾一切来看我了,怎么没见她?” 柳老夫人垂眸,两个黑眼圈格外明显,称得她本就偏黑黄的皮肤更加黯淡。 她说,“那天你被送回来,我气急攻心,也昏了过去。听丫鬟说,左思思来过一次,但不知怎么了,怒气冲冲地去找了那贱蹄子后哭着跑了。” 柳旭言若有所思,“料是又被公主训斥了,等我伤势好一些了,去找她。” “对了,母亲,小凯的事情千万要先瞒着思思!等她进府后,再把小凯母子接回来。” 柳老夫人欣然应下。 原打算等过几年,公主有了孩子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小凯伪装成养子接回府,如今柳家的血脉可以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柳老夫人当然高兴。 “儿子去找公主,想必公主已经知道了小凯的事。” 柳旭言掀开被子下榻,披上衣裳,汲着鞋出了房门。 他到的时候,孟知遥正在修剪花枝。 浅蓝色的幽兰高雅清香,孟知遥用剪子剪去多余的枝叶,幽兰花朵傲然立于枝头。 柳旭言受了伤,多站一会便觉心慌,他寻了圆凳坐下,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公主都知道了?” 孟知遥翻了个白眼,继续修剪幽兰枝丫。 柳旭言被无视,怒火冲上天灵盖,他刚想发怒,伤口就被扯动,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公主,既然你知道了,那等思思进府后,我会寻个日子将小凯母子接回府!” 孟知遥放下剪子,回头无语地望着他,“你要接他们母子回府,干我何事?” 柳旭言胸脯深深起伏,手握成拳在桌上一捶,“公主身为女子表率,竟连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都容不下吗?” 孟知遥如同看白痴一般看着他,“柳旭言,应天府的倒钩鞭是打到了你的脑子吗?你是失忆了?还是脑子坏了? “我说了要和离,你要接谁回府,干我何事?” 柳旭言怒而起身,他觉得跟孟知遥简直没法沟通。 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除了和离,她就听不进去别的一个字!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左思思,自从上次跟左思思不欢而散后,他就没见过她。 如今他受了伤,左思思不顾一切地来看他,又被孟知遥气跑,必然又是委屈又是想他。 柳旭言乘着马车到了左相府后门,吹了三声口哨,等了一刻钟,后门严丝合缝、丝毫没有动静。 柳旭言又吹了三声口哨,这回他等了两刻钟,仍旧没有动静。 他猜测左思思可能出府了,坐上马车准备回府,一掀帘子,却发现左思思红着眼坐在马车里。 他的心里暖暖的。 【瞧,我心爱的姑娘心疼我,都快掉眼泪了!】 柳旭言艰难地爬上车,去握左思思的手,被她一掌拍开。 左思思眼角挂着泪,“去望月楼再说!” 一路上,柳旭言含情脉脉,左思思泫然欲泣,车内氛围有些许凝重。 两人从后门而入,进了望月楼包厢后,柳旭言情不自禁地拥住左思思,左思思下意识地回抱住他的腰。 后又想到了那份认罪状,挣扎着推搡柳旭言。 柳旭言的伤口被碰到,脸色一下子发白,他皱着眉,表情痛苦。 左思思不敢再动,乖乖地靠在柳旭言怀中。 柳旭言抚着她的背,哄道,“宝贝,是我不好,不能在形式上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请你相信我,我只有你!也只爱你!” 左思思闻言,不顾按到了柳旭言的伤口,猛地推开他,眼泪“唰”地流下,又愤怒又委屈,大声道,“你这个骗子!” “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早就有了儿子了!都已经会走路了!” 柳旭言大惊,他没料到左思思竟然也知道了! 他想起柳老夫人说的,左思思去了一趟孟知遥的院子,就哭着跑了。 柳旭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不是孟知遥训斥了左思思,而是左思思知晓了他有外室,且和外室有个儿子! 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闪过柳老夫人的话。 “女子未婚先孕,就没了退路!” ------------ 第二十三章 偷尝禁果 左思思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柳旭言手忙脚乱地用手帮她拭泪,却越拭越多。 他按着左思思的肩膀,让她坐下,满脸的愧疚,“思思,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左思思擦了一把眼泪,“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解释!” 柳旭言叹了口气,“思思……认识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会爱上谁,但认识你之后,我就认定了你,再也没有谁能入眼!” “那个孩子,是个意外。” 他观察着左思思的表情,见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接着说,“孩子的母亲叫颜梅,曾经是我府中的丫鬟。两年前,我和公主成婚后,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给我的水中下了药,那一夜,我跟她有了肌肤之亲。” “我很愤怒,隔天就把她赶出了府!但三个月后,她挺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偷偷找到了我,说那一夜有了孩子!” 他的声音透着愤怒,还有被设计的耻辱感,“我虽厌她,但孩子是无辜的!我就将她们养在了郊外。思思,事情就是这样的。” 柳旭言伸出两根手指做发誓状,“我柳旭言用性命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如有虚假,就叫我天……” 左思思忽地捂住了他的嘴,眼含嗔怪,“不许胡乱发誓!” 柳旭言将她的手握住,移到唇边亲了一下,“思思,我真的很爱你,你信我!” 左思思扑到他怀里,深深地吸气,感受着他的味道,“好……我信你,但你不许骗我!你若骗我,我……” 柳旭言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唇,“我不会骗你!” 他在她的发顶轻轻亲吻,打横抱起了左思思,将她置于床榻上。 青天白日,床榻吱嘎吱嘎开始作响。 左思思像一叶浮萍,被海浪翻滚着,她终于,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梦中的状元郎! 三刻钟后,左思思躺在柳旭言的怀中,脸上红扑扑的,“阿旭,那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她刚刚情绪上头,突然知道柳旭言有了儿子,既恼怒,又害怕失去他,这会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她有些忐忑,前世她看了不少小说,也看了不少现实情感调解电视。不管是小说里,还是现实中,那些原本不相爱的男男女女,最后多多少少都会因为孩子而绑在一起。 就像柳旭言,他明明不爱颜梅,甚至是憎恶她的,但还是因为孩子,将他们养在了郊外。而且她去看了,那颜梅母子俩,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有大把的丫鬟婆子,颜梅如今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个丫鬟! 柳旭言沉默了一会,试探道,“思思,如果,我想让小凯认祖归宗,你能接受吗?” 左思思下意识地拒绝,“不行!” 她才二十岁啊!这么年轻就要做后妈了?她简直不敢想! 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强硬了,她找补道,“我,我爹不会同意的,你知道的,让我做妾,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而他之所以同意让我做妾,也是因为你答应了未来的柳家继承人会从我的肚子里出来。” 左思思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柳旭言,“阿旭,为了小凯的安全着想,你不仅不能让小凯认祖归宗,还要死死瞒着小凯的存在,不然,不然我怕我爹他……” 柳旭言一听,心下戚戚,他怎么把左相这头老狐狸给忘了! “还是思思考虑得周到。”他拥着左思思的手臂紧了紧,眼珠子一转,又道,“小凯认祖归宗是不能了,若是让颜梅以嬷嬷的身份,带着小凯一同入府呢?” “你放心,我会将他们安排得远远的,不会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转悠。” 见左思思不悦,他解释,“是我母亲,她想要孙子想得快疯了,在你生下我们的孩子之前,我想把小凯接进来,让母亲解解相思之苦,可以吗?” 左思思“嗖”地一下坐起,沉下脸,声音带了哭腔,“不行!就是不行!你不仅想把小凯接回来,你还想把颜梅接回来?” “你说得好听,不让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转悠,那你呢?你的孩子和孩子的妈就在柳府,你能忍住不去看他们?你要是去看了,能忍住不跟颜梅有点什么?” “柳旭言,你是不是觉得我单纯好骗?” 左思思发了火,“我告诉你,今天我虽然跟你有了点什么,但是这不能成为你拿捏我、跟我谈判的筹码,我爱你,我可以容忍你有孩子,但也仅此而已!” 柳旭言没想到左思思反应这么大,他之所以现在提出来,无非就是因为左思思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在他的观念里,左思思就应该对他言听计从了,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强硬。 柳旭言忍着怒意,小意温柔地哄着她,他还是爱她的,至于小凯,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吧。 又过了一刻钟。 两人从后门出去,乘马车离开了望月楼。 柳旭言回府后的当天晚上便发起了烧,柳老夫人连夜请了三位大夫。 孟知遥被外头的吵嚷声吵醒,柔荑挑开芙蓉帷幔,嗓音空灵轻柔,“小桃,外头发生了何事?” 小桃一身桃粉对襟短衫,下身配草绿色百迭裙,腰身系一大红色酢浆草结,她的双眼亮晶晶地,“公主,奴婢刚去找驸马院里的大丫鬟打听了,说是驸马伤口崩裂、还发起了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 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来了三个大夫,都说这是剧烈运动导致的,问驸马做了何事,驸马绝口不提。柳老夫人私下给其中一个常年给柳府看诊的大夫塞了银子,大夫说看起来是纵欲所致。” 孟知遥揉着眉心,小桃为她泡了一杯“群芳最”,红茶的香气似果似蜜,又似兰花香,柔和的芳香冲缓了孟知遥被吵醒的燥郁。 孟知遥直起身子、靠在床头,浅浅抿一口“群芳最”,“哦?受了倒钩鞭之刑,还能不顾伤势纵欲,他是精虫上脑?” “可知是与何人行此事?” ------------ 第二十四章 流言四起 深秋的夜晚透着丝丝凉意,清冷的月光如一条银色的练带,穿过窗牗映入房中,与微黯的烛光交相辉映。 这种天气最易着凉,小桃接过茶盏,为孟知遥捻了捻被角,“公主算是问对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也不卖弄关子,“奴婢刚收到元大人的消息,这驸马爷与左相之女行了苟且之事!” “是白日宣淫!”小桃夸张地瞪大眼睛惊叹。 孟知遥也惊了一下,饶是知晓左思思行事大大咧咧,敢与男子深夜共饮,但也未曾料到她竟然敢在嫁入柳府之前,与柳旭言成了事。 南朝女子成婚前失了清白,与妓子无异,倘若男方翻脸不认人,女子就只能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这尚算好的,前几年也有一深闺小姐被骗了身子,未婚夫婿是个混不吝的,得了逞就悔婚了,事情闹开后,小姐投了河,那河水湍急、汇入大海,尸首至今未曾找到。 孟知遥并不觉得婚前失贞足以要了性命,但世道对女子苛刻,很是让人无奈。 孟知遥叮嘱,“此事关乎左小姐性命,切勿传扬。” 小桃撅嘴,“公主,您就是太善良了!那左思思都公然欺到您头上了,您还为她着想!” 孟知遥失笑,“好了,你家公主什么时候在她这吃过亏?只不过这左思思却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无非是被哄诱着失了心智罢了。” 孟知遥复又躺下身去。 柳旭言被揭开伪善的面具后,行事越发猖狂,底线也越来越低。 和离,宜早不宜迟。 …… 隔日早朝后。 左相身着暗红色朝服,迈着八字步笑眯眯地跨出太和殿大门,左右围满了朝臣,对着他阿谀奉承。 右相目不斜视地大跨步经过,距离左相五步远时,忽地停下,转头怒视,“奸臣!必有报应!” 如今南朝外患,敌国虎视眈眈,不断在边疆制造冲突,挑衅南朝。 朝中分为三派,右相主战,左相是主和,还有一些中立派。 刚刚在朝上,边疆来报,敌国带了一支千人小队潜入南朝境内,烧伤抢掠,杀死南朝无辜百姓百人,少年将军楼瑾苏将这千人尽数活捉,并于城门当众斩首,边疆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左相怒斥楼瑾苏为将过于残忍,敌兵已经被擒,只需教训一顿,叫他们不敢再犯即可,也可展示南朝泱泱大国风范,左相党跪于殿中,请求皇帝降罪楼瑾苏。 右相当朝怒怼,直言左相是个懦夫,只敢割地求和,浑身的软骨头!对待这等猖狂无人性的敌兵,就应该就地斩杀、以儆效尤,楼瑾苏做的实在大快人心! 两派官员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耳赤。 皇帝皱着眉听他们争吵,后下旨传一道斥责书送到边疆。 右相怒气填胸,左相是新皇党,他所言就代表皇帝的意思,先皇为制敌费尽心思、楼家将为保家卫国血染沙场,明明立功却还要被降罪! 面对右相的疾言厉色,左相笑呵呵地捋着长须,“右相慎言,小心一把年纪了还要蹲大牢!” 元鹰配着绣春刀走近,通身的煞气逼退了左相身边围着的大臣,他对着左相“啧”了一声,“左相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外面都传左相之女与男子在望春楼私会,真是好大一张床呢!” 他说完大踏步走开,左相瞬间变了脸色,横眉冷眼,“你胡说什么!我左家女儿尚待字闺中,各个守礼,你休要泼脏水!” 元鹰并不理睬他,左相双手发抖,指着元鹰的背影跳脚。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左相气得胡须都要翘起来了,他转身问户部尚书,“刘大人你说,元鹰是不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我定要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他!” 刘尚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迟疑着,“左相不如回府问问?下官确有听到一些流言,不过必是有始作俑者造谣!” 左相满脑子问号,“什么流言?” 刘尚书答道,“是关于左小姐和驸马爷的,说,说他们两个在望春楼……” “柳旭言?”左相恼火,“人呢?给我过来说清楚!” 刑部侍郎忍不住回道,“相爷,驸马爷这几日身体不适,告假了。” 左相再也等不及,甩袖离去,八字步走得四分五裂,索性弃了规矩小跑起来。 回到左相府,他大发雷霆,坐在紫檀雕花藤心太师椅上,大掌一拍桌子,“给我把夫人叫出来!” 左相夫人刘静一身玫红色提花绢,迈着小碎步款款而来,看到左相一脸怒容,她猜是为了流言一事。 今早,她如同往常早起去寺庙祈福,归来途中找了个茶楼喝早茶,却听得商旅墨客都在议论左相府和驸马爷。 她细细询问一番,方知前日下午,左思思与驸马二人在望月楼行了好事。 回府后,她将府中所有人敲打了一遍,严令不得议论此事,又使人去查流言出处,但查探之人还未回府。 她福了福身,“老爷可是为了思思一事?” “你也知道?”左相挥手,桌上的茶盏被甩落在地,应声碎裂。 他倏地起身,“左思思呢?把人给我绑来!” 等了半刻钟,左思思到了。 左相二话不说上前甩了她一个巴掌,左思思被打得跌坐在地,脸上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 她满脸的不可思议,捂着脸叫道,“爹?你打我干嘛!” 左相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她, “打你干嘛?问得好!我倒要问问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眼看着左相的脚就要踹到左思思脸上,刘静拉住他,“老爷,先听听思思怎么说?” 她拉着左相坐回左上座,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到手上,自个儿也坐到了右侧太师椅,“外头都传你与驸马爷做了不耻之事,你如实说,是不是真的?” 左思思低头不语,心里直打鼓。 左相一看就知道流言是真的!他举起手中的茶盏掷向左思思。 左思思尖叫一声,额头被茶盏砸中,鲜血直流,茶盏落地碎裂、溅起的瓷片又割伤了她的手,疼得她倒吸凉气。 她正想辩解,刘静派出去查探的人回来,半跪在地,“禀左相、夫人,传谣的源头已查到,是左相府三小姐,左思思。” ------------ 第二十五章 死路一条 左相惊怒不已,起身抽出厅里横置的御赐宝剑,指向左思思。 刘静摆手让查探之人退下,握着左相的手不让他寸进。 刘静是户部尚书的亲妹妹,左相虽没有多爱她,但对她也给足了正妻的体面,除了在左思思的事情上。 一年前,左思思忽然性格大变,不仅活泼外向,还会吟诗作对,才名远播,给左相挣足了颜面,哄得他对她宠爱纵容。 刘静偶尔斥责左思思两句,也会被左相指责,还有她的好侄女,刘如月,不知怎地就跟左思思走得很近,还成了闺中密友,反而与她的女儿渐行渐远。 她对左思思十分厌恶,恨不得她不好过,但若是左思思死在左相手中,那是万万不行的! 斩杀亲生女儿,这个名声一旦传出去,她的女儿就无人敢娶了。 左相被阻拦,额头和手背青筋暴起,剑尖指向左思思,“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说,你为何要跟柳旭言……私会?又为何要将此事传扬出去?” 他坐回太师椅,把剑置于桌面,“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就一杯毒酒了结了你!对外就说你生了恶疾,暴毙而亡。” 左思思一听,惊恐地睁大眼睛。 左相的话就如毒蛇爬过她的身体,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她颤抖着,一五一十地交待她的算盘。 “父亲,女儿本就与阿旭有了婚约,如今不过是提前做了夫妻应该做的事情,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他娶了女儿,流言自然就散了。” “至于女儿主动散播此事,是为了逼迫阿旭跟公主和离……” “父亲不知道,公主早就想跟阿旭和离了,是阿旭不肯。但如果这事传出去了,在流言的压迫下,阿旭只能跟公主和离。女儿不想做妾!” 她是现代人,婚前性行为在她的意识里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古代人保守,难以接受了一些,但横竖柳旭言都要娶她的,流言蜚语,她不在乎的。 左相闻言目眦欲裂,三两步走到左思思面前,对着她的心口就是一脚猛踹,“蠢货!蠢货!” 左相十分不解,他这个庶女,作得出惊才艳艳的绝句,也能哄得皇帝对她三分敬重,怎么在感情一事上如此蠢钝?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原地转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吗?柳旭言是谁?驸马!你知道什么是驸马吗?是公主的夫君!他不过是睡了一个庶女,睡就睡了,顶多一顶轿子抬进府也就完事了!怎么会跟公主和离?” “你这脑子是被屎糊了吗?我告诉你,现在你就两条路,要么,一根白绫吊死,届时对外就说是柳旭言逼迫的你,要么,就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你自己选!” 左思思脑子嗡嗡直响,她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血液,整个人颓然无力。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之前电视剧里演的,小三闹到男主公司,男主在流言的压迫下和女主离婚,怎么到她这就不行了呢? 白绫,吊死?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是在古代,是杀人如杀蝼蚁的旧社会! 左思思被关进了废弃的柴房。 柴房荒芜已久,被推进门的刹那,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屋内的景象,地上的泥巴和木头混合在一起,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响。 左思思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眼泪无声地滴落,她害怕、无助,无比渴望她的状元郎从天而降来救她。 到了半夜,她肚子饿得咕咕响,可四周的老鼠似乎比她更饿,在她身边爬来爬去,发出“吱吱”的声音,她吓得一动不敢动。 “吱嘎”,柴房的门被打开,清冷的月光照入,左思思的生母十姨娘悄悄进来,她手里拿着油纸包,哭着小跑到左思思身边蹲下,“思思,饿了吧,快吃……” 左思思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姨娘,你救我!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要去找阿旭,现在只有阿旭能救我!” 月姨娘怔住,“思思,你乖,你先填饱肚子,明天一早,姨娘就去求老爷,说不定他气就消了。” 左思思推开她,“你走吧!你就是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横竖都要死的,我也不稀罕你这顿断头饭!” 她抓起月姨娘手中的油纸包,用力往外一扔,油纸包被扔到地上散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咕噜噜地滚出,数十只老鼠蜂拥而上。 月姨娘小声地啜泣,片刻后,她鼓足勇气,“好,姨娘帮你出去!” 左思思和月姨娘换了衣裳和首饰。 她穿着月姨娘的衣裳,低着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后门,看门的婆子已然熟睡,她悄悄地开门溜了出去。 左思思径直到了柳府,顾不上这是深更半夜,抬手敲着柳府大门。 看门的小厮打着哈欠,满脸不耐地开了一条缝,“谁啊?” 左思思推门,“我是柳旭言的未婚妻,左相之女左思思。” 小厮不敢怠慢,说了一句,“左小姐稍等。”,就转身进府禀告。 月姨娘个子比左思思稍大一些,鹅黄色的纱罗裙穿在她身上透出一丝轻浮。 她嫌弃地拢了拢衣襟,心突突直跳。 万里无云,月辉撒下,地上、瓦上都染了一层银白色,街上空空荡荡的,远处偶有一声打更人敲锣声传来。 少顷,小厮开门,引着左思思到了前厅。 “怎么是你?”左思思皱眉不悦。 孟知遥一身紫烟罗裙,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发间斜插一羊脂白玉簪。 她端坐在上首,仪态万千,左思思撇一眼自己的狼狈,竟生出一种萤火岂敢与皓月争辉的荒谬感。 孟知遥问道,“左小姐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左思思不答,反问,“阿旭呢?” 孟知遥了然,小厮必是意会错了,才扰了她。 她起身,用帕子遮挡,嘴唇微张、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来人,去请驸马。” “左小姐在这等着吧。” 孟知遥说着准备离开,左脚刚跨出门槛,身后传来左思思的声音。 “等等!” ------------ 第二十六章 同意和离 孟知遥顿足,回首看她。 左思思咽了口口水,眼睛布满了血丝,“我已经是阿旭的人了,全城都知道了,他如果不和离,我只有死路一条!” 孟知遥转过身来,声线清冷,“你自寻死路,与我何干?” 左思思急道,“你不是想和离吗?救我,我帮你和离,一举两得!怎么就和你没关系了?” 孟知遥踱步回去入座,端起茶盏,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她慢条斯理地品了品,方抬首看向左思思。 “左小姐,我发现你和柳旭言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自说自话、听不懂人话,我先前与你说过,本公主不需要你帮!” 她勾唇一笑,“但,现在是你求本公主帮忙,我就勉为其难,帮上一帮。” 孟知遥本不想用这件事情倒逼柳旭言和离,没想到左思思自己犯蠢,把消息抖漏了出去。 送上门的机会,不抓住就该遭天谴了! “思思,你怎么大半夜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旭言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左思思听到他的声音,眼泪从眼眶喷薄而出,她急切地转身,飞奔向柳旭言。 柳旭言拥住她,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完全无视孟知遥这个正室。 小桃轻声嘀咕,“渣男贱女!呸!” 左思思抱着柳旭言的腰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旭,救我!我爹要杀了我!” 柳旭言大为震惊,微微推开左思思,瞳孔放大,盯着她问,“怎么回事?左相如此宠爱你,为何要杀你?” 左思思抽噎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只隐去了她散播流言那一环。 耳边女子的哭声不歇,又夹杂着男子时而温柔低哄、时而愤愤不平的声音,孟知遥颇有些头疼。 柳旭言只知无能着急,想不出一点建设性的建议,又或许是他知晓如何解决,但不想做出牺牲。 孟知遥放下茶盏,忍不住插嘴,“两位不如听我一言?” 左思思止住哭泣,柳旭言环着她找了红木椅子坐下,不解地看向孟知遥,“公主有何高见?” 孟知遥定定地看着柳旭言,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想阻止孟知遥开口。 “和离。” 孟知遥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柳旭言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左思思猛然起身,死死地盯着柳旭言,“为什么不行?阿旭,难道我的性命还没有你这段婚姻重要吗?” 孟知遥适时添了一把火,“左相要杀左小姐,无非是觉得丢了脸面,如果我们和离,你娶左小姐为正室,那么左相这脸面,自然就捡回来了,左小姐也就不必死了。” 她的笑不达眼底,直视左思思,“这,权看驸马对左小姐的情谊到底有多深了。” 左思思双眼发光,是这么个理! 她觉得柳旭言之所以拒绝和离,一是下意识的反应,二则是不知道和离可以救她的命,而她只顾着让柳旭言和离,却忘了分析为什么,柳旭言自然觉得她是无理取闹。 孟知遥这么一分析,言简意赅,柳旭言这么爱她,必然不会拒绝。 左思思用食指和拇指夹着柳旭言的衣袖,轻轻左右晃动,撒娇, “阿旭,公主说的对,你不是说我比这时间任何事物都要重要吗?还说要把心剖出来给我看,现在不用你剖心,你可以证明的时候到了。” “阿旭,为了我,和离吧?” 柳旭言脸一红,尴尬地朝孟知遥看看,左思思真是毫不避嫌,竟把他们私下说的情话,堂而皇之地在他的发妻面前吐露。 孟知遥在心里嗤笑。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得,绝配! 柳旭言为难,“思思,我们……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吗?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是左相的女儿,又那么优秀,左相怎么会真的舍得杀你呢?” 左思思甩开他的手,“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都是骗我的吗?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愿意为了我不顾一切的!” 柳旭言一把捂住她的嘴,羞愤地朝孟知遥撇了一眼,左思思“呜呜”地挣扎着。 孟知遥面无表情,柳旭言忽然有点难过,他可以不爱孟知遥,但孟知遥面对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一点都不触动,甚至急吼吼地想跟他和离。 他又想到,同僚都说,女人面上不显,但实际都是善妒的,说不定孟知遥是因为他移情别恋一事吃醋闹别扭呢! 至于和离,孟知遥毕竟是公主,从小娇生惯养,气性大,拿这事做筏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软了语气,“公主,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不必故作凶悍地嚷着和离,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正妻!” 孟知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柳旭言说什么?她对他有感情? 左思思瞪大眼睛,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捂着她的掌,柳旭言吃痛松开。 左思思哭着道,“你这个骗子!你毁了我的清白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明明说你心里只有我的!” 柳旭言一个头两个大,他原本喜爱左思思的活泼,可如今却为此深受烦扰。 他沉默不语,左思思默认柳旭言承认了说只爱她一个是骗她的,顿时哭天抢地。 她发了狠,眼睛猩红,恶狠狠地盯着柳旭言,“柳旭言!我已经被背刺过一次了!你休想再伤害我!” “你今天要是不和离,我就将你对我说的花言巧语全部抖漏出去,让你没脸做人!” “还有,你最在乎的陛下的看重,我也会让你一并失去,你别忘了,陛下为什么为我们赐婚!” 柳旭言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左思思,可不是普通的庶女! 她的手上,有皇帝在乎的东西。要是他得罪了左思思,左思思一怒之下跟他鱼死网破,在皇帝面前诋毁他,那他,就完了! 柳旭言冷汗直冒,他以为自己左拥右抱,但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惹了两个惹不起的女人! 见柳旭言不再那么抗拒,孟知遥冷冷开口, “和离吗?” 柳旭言死死捏着拳头,眉心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约莫半刻钟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我同意!” ------------ 第二十七章 留下嫁妆 他目光略过孟知遥,又停留在左思思脸上,冷笑,“你们,满意了?” 左思思瞬间雨过天晴,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阿旭,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完全没有刚刚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孟知遥也发自内心地笑了,“那什么时候开宗祠?明日?还是后日?这事要尽快!” 柳旭言觉得孟知遥的笑容非常刺眼,她难道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他同意和离,他就那么开心?他们成婚两年,他从未在孟知遥脸上见过这样真挚的笑容! 柳旭言沉着脸,“我会找族老商议!” “我不同意!” 柳老夫人怒气沉沉地出现在厅中。 原本左思思来府中,并无人打扰她,但她这几日觉浅,夜半醒来,隐隐约约听到前厅有尖叫怒骂之声,就立马起了身赶来。 还未进门,就听得柳旭言同意和离,顾不得了解前因后果,她忙不迭地出声打断。 柳老夫人顶着一头睡得凌乱的发,扫了一眼孟知遥和左思思,暗骂一句“祸水!”,“要我同意,也不是不可能。” 她忽而话锋一转,目光冰冷而锐利,死死地盯着孟知遥,“嫁妆留下,公主净身出户!” 话落,屋里的空气都沉默了。 小桃被震惊得呆呆地张开嘴,旋即气得胸腔中翻江倒海,她上前一步指着柳老夫人,“老太太,你在说什么浑话?你……” “啪”,柳旭言一掌甩到小桃脸上,脸上阴狠可怖,“你个贱丫头!谁允许你这么跟我母亲说话的?” 他的内心压着无边怒火、无处发泄,正好这丫头撞到枪口上,他便拿她出气。 孟知遥迅速起身,将小桃护到身后,五指并拢,扬起手在柳旭言脸上呼了一巴掌,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条血痕。 “打我的人,你经过我同意没有?” 孟知遥甩了甩打得发麻的手,冷着脸道。 柳老夫人怒极,望着柳旭言脸上的伤痕快要落下泪来,“孟知遥!你嫁入柳府,就是柳家妇,你的奴婢就是柳府的奴婢,主子打奴婢,打天经地义!” “你竟然敢为了一个奴婢跟自己的夫君动手!” 孟知遥揉了揉掌心,她的柔荑娇嫩,这么用力打了一下,已是明显发红,“有什么不敢的!老太太,你别忘了,除了柳家妇,我还是一国公主!” “别说柳旭言了,就是你,老太太,我要是心情不好,也打得!” 柳老夫人痛心疾首,拍着大腿,“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柳旭言像一头困兽,双眼猩红,“母亲说的对,和离可以,嫁妆留下!” 孟知遥简直被气笑了,这母子俩,真是一个腌臜模子刻出来的! “嫁妆是我的私物,你们凭什么扣下?” 柳老夫人梗着脖子,理直气壮,“你既嫁入柳家,嫁妆也入了柳府,就是柳家之物!断没有带走的道理!” “来人,把公主的嫁妆单子取来!” 当日柳旭言迎娶孟知遥,大张旗鼓,十里红妆,但只有柳家人自己知道,柳府送去的聘礼只是走个过程,偌大的百十个箱子里,都是些不值钱的被子等物什。而孟知遥的嫁妆,却是实打实的金银珠宝。 且先皇宠爱她,孟知遥的嫁妆,光现银,就有足足十万两,十万两啊,柳旭言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二十两,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他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左思思怔怔地,她的心头复杂,犹豫半晌,她问道,“阿旭,女子和离,不能带走嫁妆吗?” 柳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若是寻常和离,当然可以带走,但柳府并未犯错,公主仅仅是因为阿旭纳妾提出和离,那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左思思愕然,“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柳旭言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左思思,示意她闭嘴。 母亲说的对,孟知遥的嫁妆必须留下! 方才他方寸大乱,竟是忘了这一茬,柳家在孟知遥嫁进来之前,就是个空壳子,如今孟知遥当了甩手掌柜,府里就连下人的月例都发不出来,就上月的,还是王氏卖了府里的一些古董凑的。 要是孟知遥把嫁妆都带走了,那柳府,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别说他的仕途,就是温饱,可能都成问题。 柳旭言拉着左思思到一旁,斟酌了一下措辞,“思思,若是公主将嫁妆全部带走,那我……可是连娶你的聘礼都凑不出来了。” 总归左思思已经是他的人了,就算知道了他家底薄也无伤大雅。 左思思确实对钱没什么概念,穿越之前,她还是个学生,家中小康,也没缺过钱,穿过来之后,除了刚来那几日受了点苦,后来左相宠她,也是要什么给什么。 她抿抿唇,“阿旭,我可以不要嫁妆的,只要能嫁给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她左右看了看,见孟知遥和柳老夫人正怒目相视,朝柳旭言招了招手,示意他低头。 柳旭言低了头附耳,左思思在他耳边悄悄说,“阿旭,我会很多这个时代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儿,等我嫁过来,我就去做生意。到时候别说十万两了,就是百万两,也就是一个月还是一年的问题。” “阿旭,你快快与她和离吧,然后去跟我爹说要娶我为妻,让他消气。” 左思思看过很多穿越小说,里面的女主靠着制肥皂、设计新颖的服饰富甲一方,上天既然送她一场穿越的机遇,那她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主,钱这等身外之物,她想要,就必然能得到。 柳旭言听着左思思信誓旦旦地规划着商业蓝图,不免有些松动。 这么僵持下去,不仅不会缓和与孟知遥的关系,就连左思思,可能都会被左相处置了。 左相,那就是一只笑面虎,暗地里是皇帝的侩子手,杀人,那就跟碾死蝼蚁一样。 左思思歪着头,眉眼弯弯,“阿旭,好不好吗?” 柳旭言沉思片刻,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我与母亲商议一下。” ------------ 第二十八章 尽快摆脱 柳旭言唤了柳老夫人,将左思思所言尽数告知,柳老夫人将信将疑,“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小丫头片子,能吟几首诗已然了不起,还能打理生意,有这么厉害?” 柳旭言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柳老夫人眼中闪过惊讶,满脸赞赏地看着左思思。 小桃撅着嘴抱怨,“公主,这一家人都神神叨叨的,嘀嘀咕咕地做什么呢?” 孟知遥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当着她的面交头接耳地商讨对策,也是为难他们了。 罢了,权当看哑戏了!几人表情变幻多端,真真是十分精彩。 这场哑戏,她也没能看多久。 柳老夫人坐到孟知遥左侧的椅子上,双手交叠,神情倨傲,摆出一副恶婆婆的款,“留下一半嫁妆,和离!否则免谈!” 孟知遥侧头,眉毛不经意地一挑,“留下一半嫁妆,柳老夫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柳老夫人可知,我的一半嫁妆折合现银值多少?” 柳老夫人接过蒋嬷嬷适时送上的嫁妆单子,细细看了起来,“老婆子虽然对古玩不甚了解,但也略知一二,这份嫁妆,现银十万两,文物古玩值十万两,合计二十万两。” “古玩你都带走,日后或许还可增值,现银十万两留下。” “小桃,将我给柳府支出的账簿取来。”孟知遥冷声吩咐。 小桃抱着厚厚的一本账簿,“公主,这些年咱们给柳府添置奴仆百人,一等丫鬟十人,每人每月二两月例,二等丫鬟三十人,每人每月一两月例,另有小厮及杂役六十余人,每人每月一吊钱。两年合计支出一千九百二十两。” 她翻了几页,“柳老夫人月例五十两,驸马月例六十两,大房月例五十两,小少爷月例三十两,还有府中柳氏宗族之人,每月领取月例共计一千两,合计两万八千五百六十两。” “还有柳府大修,花费三万两,驸马……” 柳旭言越听脸越黑,直接打断了小桃,他眼底闪过羞耻,像是陈年的伤疤被揭开,“公主翻旧账,是想做什么?” 孟知遥接过账簿,随意翻了翻,“你们也听到了,我嫁入柳府两年,开销不少,甚至占了我陪嫁的近三分之一,这些,都实打实地用在柳府,又要怎么算?” 柳老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些年,柳府上下自问对公主不错,公主既享受了待遇,就该有相应的付出,权当相抵了,过去的,我们就不和公主计较了!” 孟知遥嘲讽,“柳老夫人的算盘打得真是妙!柳家的这等行为,和强盗有何区别?” 柳老夫人气结,“和离分财产,乃是你情我愿,和强盗强取豪夺当然不同!” 柳旭言母子的无耻程度不断刷新下限,孟知遥像吞了一只苍蝇,有些反胃。 当初先皇为孟知遥准备嫁妆时,还有十几个旺铺和五个庄子,另有一个马场,光这些产生的进项,每年就有近十万两。 孟知遥考虑到柳旭言家境单薄,若她的嫁妆过于盛大,可能会让他产生自卑心里,不利于以后相处。她便将这部分从嫁妆单子上剔除,纳入私产。 此刻她无比庆幸当初阴错阳差的决定。 这些年,她对柳家可谓尽心尽力,但并不亲近,因而也无人知她有如此庞大的私产。 她敛着眉不说话,只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左思思急了,扯了扯柳旭言的袖子,轻声道,“阿旭,这样争执下去没个头了,不如退一步?” 柳旭言拍拍她的手,“思思,你就是太善良。” 左思思羞了脸,“不就是钱嘛,等我做了生意,都会有的,区区十万两而已,不要纠结了。” 柳旭言被左思思的话说的心驰神往,但他又保留了一丝理智,毕竟左思思空口无凭,也不曾展示过过人的经商能力,万一……万一呢? 他沉吟片刻,“过去的开支,估算六万两,公主也住在柳府,享受了权利,我们各担一半,公主留下七万两现银,我们和离。” 吵了这些时日,孟知遥已然耐心耗尽,不要脸的人就是不要脸,跟他们试图讲道理,只能败北。 她想尽快脱离这个泥潭,横竖十万两只是她一个月的进项而已,就当喂狗了! “好,就如你所愿!”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柳老夫人困倦感袭来,蒋嬷嬷搀着她回去睡了。 柳旭言幽幽地看着孟知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奶狗,“知知,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孟知遥被噎了一下,成婚两年,他从来都是唤她公主,从未唤她小名,如今要和离了,她却唤起了她的乳名。 她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孟知遥急急走出前厅,深怕柳旭言再说什么恶心的话,让她大半夜的不得安生。 左思思满眼都是柳旭言,她的状元郎,终于完完全全要属于她了! “阿旭,你送我回去吧?”她的语气中含着丝丝担忧,“爹将我关了起来,姨娘与我换了衣服,我才逃出来找你,如今天都快亮了,我要赶紧回去了。” 她的两个眼皮突突地跳,心也莫名地慌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快回去! 柳旭言让人备了车,将左思思送到左相府后门。 左思思依依不舍地依偎在柳旭言怀里,“阿旭,明天一早你就来府中与父亲说明情况,好不好?” 柳旭言抚了抚她的发顶,“好,一会我回去吃个早膳就登门。” 左思思埋在他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恐慌稍稍缓解了一点,“阿旭,我的心很乱,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不会有什么事的,快进去吧。” “那我走了?”左思思一步三回头。 柳旭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左思思伸手轻轻地推开后门,四周黑漆漆的、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她蹑手蹑脚地跨进门槛,转身跟柳旭言挥手告别,又打算轻轻阖上门,门阖至一半,四周突然亮起,一声爆喝传来, “孽障!又去哪里厮混了?” ------------ 第二十九章 月姨娘殁 左思思吓了一跳,艰难地转身。 左相站在她正前方,刘静陪立一侧,周围十几个小厮举着火把。 她怯怯地喊了一声,“爹。” 左相甩袖,“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 左思思被这么一吼,委屈得眼泪流了出来,她忙不迭地说,“爹,女儿没有给你丢人,阿旭明日就要跟公主和离了,女儿会是他的正室!” “阿旭,你快过来,你来跟父亲解释!” 左思思转过身招呼还未离去的柳旭言,柳旭言对上左相不善的眼神,心底一怵。 他忍着惧意走近,左相瞪着他,眼睛似要发射出冰刀,“驸马爷,我这孽女说的可是实话?” 柳旭言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实话。” 他深吸一口气,“我已与公主协商,明天会请柳氏族老开宗祠,和离。待我与思思成婚,她就是正妻,也就没有人会看低相府的女眷了。” 左相的眼神意味不明。 之前皇帝打算让左思思嫁给柳旭言,好监视孟知遥,结果左思思作死,让他相府蒙了羞。 他原本打算让左思思消失,对外就说左思思是被迫的,羞愤自尽了,这样就不会影响府中其他女眷的名声,至于监视孟知遥,再换一个庶女嫁过去便是了。 结果这左思思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说动了柳旭言和离,让他不好处置她。 不过这样也好,左思思不死,皇帝那就好交代,至于孟知遥,只能再换其他法子监视了。 左相留下一句,“那就等驸马爷的好消息了。”,带着刘静离去。 刘静落后半步,跟在左相身后,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左思思,唇角含笑,脸上是幸灾乐祸。 左思思心猛地跳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她抓着柳旭言的手,“阿旭,我有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好像出什么事了!” 她语气急躁,脸色苍白。 柳旭言只当她这两日受刺激太大,没休息好,轻轻拥着她,“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嗯。”左思思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慌,目送柳旭言离开。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房中,喊了丫鬟备洗澡水,将自己脱光、慢慢没入水桶。 温热的水波滑过她的身体,抚平每一寸肌肤,她轻轻地闭上双眼,让自己沉浸其中。 左相凶狠地说着要一杯毒酒了结她的场景在她脑中闪过,左思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里跟现代太不同了,女子的地位低下,而位高权重者处死一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她猛地睁开眼。 月姨娘! 她怎么把月姨娘给忘了! 左思思匆匆擦干身子、随意套上衣服就往外走。 那样恶劣的环境,月姨娘为了帮她,甘愿与蟑螂老鼠共处一室,她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是在这府中唯一愿意给她温暖的人。 左思思匆匆跑到柴房,推门而入,久无人住的霉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的视线向下,月姨娘侧蜷着身子、手抱着头,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 左思思的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慌,她几乎站不稳,颤抖着双脚靠近,慢慢蹲下,轻轻唤了一声,“姨娘?” 月姨娘还是毫无动静,她穿着左思思的衣裳,粉白色的上衣已被血染成红色。左思思的脑袋“嗡”地一下,她将手指伸到月姨娘的鼻下,然后猛地向后跌坐在地。 没有!没有呼吸! 月姨娘,殁了! 她几乎已经不能思考,她不明白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偷偷拿着肉包来看她的人,现在已经了无声息。 她木然地看向肉包滚过的地面,食物已经被老鼠啃噬干净,只留下地面的一滩油渍。 “伤心吗?这就是你偷跑的代价。” 刘静一身深紫浣花锦裙,站在柴房门外,环着臂冷冷地讽刺她。 左思思僵硬地回头,呆滞地看着刘静,嘴唇微启,一字一句地问,“是你吗?是你杀了她?” 刘静轻扯嘴角,“左思思,你真是个蠢货,若不是你逃跑,老爷也不会迁怒于月姨娘。” 她弯下腰,讽刺的笑容放大,“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啊!” 左思思被刺激,惨白着脸向后退,“不!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姨娘的,你胡说,你胡说!” 她忽地站起,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刘静被她撞得朝旁趔趄几步,闷哼一声、靠在门板上。 左思思流着泪冲到左相卧室,侍卫将她拦下,“小姐,梅姨娘在此,你不能进!” 左思思在门外大喊,“爹!爹!你出来!” 少顷,梅姨娘披着浅粉色纱制外衫开了门,雪白的双肩外露,酥胸半遮半掩,她不悦地瞪一眼左思思,“天还没亮呢,吵什么吵?老爷叫你进去!” 左思思的眼里布满血丝,她神态悲恸,抖着唇,怒目圆睁、质问左相,“为什么要杀了她?” 左相懒懒地披上衣裳,趿了布鞋,“一个贱奴而已,杀了就杀了,轮得到你来质问我?” 左思思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贱奴?她是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是你朝夕相伴十几载的亲人!” 左相招呼梅姨娘为他系腰带,“亲人?不过是一个姨娘,还配不上这个词!” 梅姨娘系腰带的动作紧了紧,左相被勒,不悦地刀了她一眼,梅姨娘立马认错,手上的动作更加柔和。 左相目光沉沉,“左思思,你是左相府的小姐,不要为了一个奴才失了规矩,对着你的父亲大吼小叫!” “有时间好好精进检讨一下自己,人如果没有价值,下场就是月姨娘这样!” 梅姨娘系好腰带,为左相整了整衣襟,被左相推开,她趔趄了两步,脸色有一瞬间的难堪,站稳后又端起了妩媚的笑容。 冷漠,视人命为草芥,左相无情冰冷的话冲击着左思思的心房。 她崩溃地大哭,“魔鬼!你就是个魔鬼!你简直可怕!” 左思思转身冲出去。 她拿了一支玉钗和一个金镯子,交给府中的管事嬷嬷,委托她为月姨娘收尸,然后收拾包袱踏出了左相府。 她害怕了,她不要住在这个让人夜不能寐的地方! ------------ 第三十章 反悔 左思思住进了柳府。 柳旭言遣人询问孟知遥的意见,孟知遥回复让他自己安排。 小桃用温水浸湿丝帕,后微微拧干,在孟知遥脸上轻轻擦拭,湿帕洁面后,又用完全干透的帕子擦干。 接下来就是敷粉,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迎蝶粉细细地扑在脸上,涂上胭脂,再用黛浅浅画上两条柳叶眉,额头贴上一只用金箔做的凤凰,描上几下斜红,最后在唇瓣染上石榴娇的唇脂。 “公主,一会就柳氏族老就该上门主持和离了,咱们就自由了!” 小桃取来一条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为孟知遥穿上,再于头上簪一金蝶累丝簪,称得她肌肤如雪、雍容大气、仪态万方。 孟知遥身姿挺拔、双手交叠于胸前,目光喜悦、又隐隐夹杂一丝忐忑,“嗯,走吧。” 今日辰时,是柳旭言约定让族老上门主持和离的时间。 孟知遥款款走向议事厅,柳氏族中之人已然到了不少,族老、其他柳氏族中五位宗长、柳老夫人、柳旭言,还有王氏、柳旭文等人,除了她刚成婚那次,这还是第一次聚集如此多柳氏中人。 柳老夫人率先开口,“各位族老,劳大家伙大清早的跑一趟,实是家门不幸,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公主身份高贵,因一末小之事就闹着要和离,搅得府中是鸡犬不宁。我柳家福薄,攀不上这门亲,特请族老见证,让我儿与公主和离。” 柳氏族老中年纪最大的柳元眉间萦绕着浓浓的愁绪,抚着花白胡须的动作顿了顿。 柳元是族中最有声望的长老,他为柳氏一组的兴衰鞠躬尽瘁,柳旭言就是他慧眼识珠,倾尽资源培养起来的。 两年前,柳旭言尚公主,柳氏族人跟着沾光,不管是仕途还是经商,都比过去顺畅得不知凡几。 但现在,族中最有出息的子弟,要跟南朝最尊贵的女子,庆摇长公主和离。他不能理解。 这两年,长公主虽身份高,但上孝公婆、下扶幼弟,连族中的开销都是靠着长公主的资助,如此慷慨大方又贤惠的妻,竟闹得要和离。且看柳旭言母子的态度,已然跟公主撕破脸。 他略略沉吟,“公主与小旭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且是先皇赐婚,为了何事,竟要和离?” 柳旭言拱手,“族老,先前陛下为我与左相之女左思思赐婚,公主不允,因此和离。” 柳元诧异,“既是陛下赐婚,公主岂有不允之理?” 孟知遥对这位柳元族老是有几分敬重的,她姿态端庄,认真答道,“族老,驸马曾对先皇灵位发誓,此生绝不纳妾。而今驸马背信,若我不和离,实在愧对父皇在天之灵。” 柳元略带责怪地看向柳旭言,“为人为官,首先是个‘诚’字,你既做不到,为何要起誓,既起了誓,又为何要背弃?” 柳旭言脸上浮现尴尬,他确实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可孟知遥也太不留情面,他既已同意和离,她认了善妒之名也就罢了,偏要将他当初起誓一事抖漏出来,让他难堪! 柳旭言红着脸驳道,“族老,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况且陛下赐婚,我又岂能抗旨。公主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我们已协商好和离,还请族老为我们主持仪式!”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族老你别问了,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主持和离仪式。 柳元明了,摇头叹息,本以为柳旭言出息了,又尚了公主,可以重振柳氏一族。现在看来,希望要落空了,重振一族,不仅需要聪明的头脑,还需要宽广的胸怀和高尚的品德,一个连先皇面前立下的誓言都能背弃的人,谈何让他担此重任? 事已至此,柳元只好道,“财产如何分配?” 柳旭言瞥了一眼孟知遥,见她面色如常,平静地道,“公主的嫁妆留下七万现银,其余全部带走。” 柳元又惊了一惊,和离,竟还要扣嫁妆,但他观公主之态,这明显是商量好的,他也不便多管,“那柳府的财产呢?” 柳老夫人神色不满,这族老到底是哪边的人,怎么瞧着像是为孟知遥考虑,她不耐地摆手,“柳府的财产自然是柳家的!” 柳元被柳老夫人呛声,心中不快。 当初柳家入不敷出,柳老夫人为了生计做绣活卖钱,对于族里也是诸多讨好,面对他更是毕恭毕敬。一朝得势,就猖狂了起来,但也不奇怪,毕竟他们就连皇家都敢欺! 其余几位族老也不满,柳元在他们之中有着极高的威望,柳老夫人先前仰仗族中诸多,竟敢如此对他。 “真是无耻……柳府的财产守得牢,还要霸占儿媳的嫁妆……” “也不怪他们,毕竟穷怕了……再说公主也不在乎吧,柳家能有什么家底?他柳旭言就是个五品官,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公主买件首饰的……” 两个稍年轻一些的族中子弟嘀咕起来。 柳旭言耳朵微动,他们声音虽小,但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同僚偶尔会开玩笑似的说他运气好,这辈子只要抱好公主的大腿,就能衣食无忧,不像他们,要拼搏奋斗。 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柳府能有今天,不能说全靠孟知遥,但少了她,绝对发展不到如今光景。 但他又羞恼于此,他是个男人,却要靠女人过活。 柳元不知他心中所想,冷了脸,速速招来族中掌管族谱之人,“将族谱呈上来!” 他又对着孟知遥颔首,“公主,您可有什么话要说?” 孟知遥微微摇头,“无。有劳族老,请族老尽快操持此事。” 柳元将胡须一捋到底,环视一圈,开口,“开族谱,划去公主之名,从此再不是柳家妇!” 柳旭言心猛地一跳,“从此再不是柳家妇!”,他的脑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心底没由来地升起恐慌,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密密麻麻地泛疼。 柳元已将族谱打开,上好的狼毫笔沾了墨,正欲划去孟知遥的名字,他倏地急急喊道, “等等!我不同意和离!” ------------ 第三十一章 有我兜着 孟知遥眼皮一跳,被柳旭言突如其来的反悔闹得心烦,她拍案而起,“柳旭言!” 柳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和离非儿戏,急着邀我族中长辈为来主持和离的是你,如今不同意和离的又是你!” 柳元的语气重了几分,“柳旭言,出尔反尔,非大丈夫所为!” 柳旭言弯腰致歉,“抱歉,是我没有考虑清楚。我现在想清楚了,我不同意和离!” 他侧身定定地望着孟知遥,“公主,和离对你我都无益处!我不过纳个妾,因此事和离,避免小题大做,被同僚嗤笑,而公主你,和离的女子举步维艰,闲言碎语或伴你终身。”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并且,我们成婚两年,公主对柳府上下的好有目共睹,若对我无情,是决计不会如此行事的,两年的感情,也不会因一时的小矛盾就烟消云散。公主,不要闹了,我和你,还有思思,我们三个好好过日子,好吗?” 孟知遥被他无耻的言论气笑,她怒指着柳旭言,“无耻之徒!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柳老夫人打断她,“既未划去名字,你就还是我柳家妇,女子嫁人,以夫为天,你这么指着夫君的鼻子骂,是要遭雷劈的!” 在场之人都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变故,本来柳旭言天未亮就派人请他们来,就没说是来和离的,只说有大事须族老出面。 他们来了,竟是为了和离,好不容易快要结束仪式了,柳旭言竟又反悔,真是一场好大的闹剧! 柳元已是面色铁青,柳老夫人简直就是个泼妇,这柳旭言也是个无信、出尔反尔的! 他浑身散发着怒气,吹胡子瞪眼,“胡闹!简直胡闹!” 柳元带着柳氏族中人离去。 王氏像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柳旭文一言不发地站在她旁边,柳旭文在柳府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事事都唯柳老夫人和柳旭言之言是从,而这两个在柳府说一不二的主事人,让她大开眼界,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孟知遥气得浑身发抖,素来坚强的她,此刻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泪意,恨恨地瞪了眼柳旭言母子,转身离去。 这段时日,实在是太憋屈,为了和离一事,日日争吵,处处被掣肘,还要面对着柳旭言母子丑恶的嘴脸,好不容易他们松动了,同意和离了,又临场反悔! 孟知遥万分恼怒地回了院子,坐在房中垂眸不语。 小桃心疼极了,为她泡了一杯她最爱的铁观音,在旁逗着趣。 孟知遥听着小桃声情并茂地模仿着趣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桃愤愤地在心中咒骂柳家,忽而想到什么,转身从箱盒里取出一朵浅蓝色的鸢尾花,“公主,昨日临县庄园的管事送来几支鸢尾,说是温泉旁边长的,从这里到临县也就半日功夫,咱们去散散心,泡泡温泉,如何?” 孟知遥把玩着鸢尾,椭圆形的花瓣、中心一撮小小的淡黄色的花蕊,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自由而又光明。 她将鸢尾置于桌上,“那就去散散心吧!” 主仆两人立马收拾东西,乘着安车出了柳府。 抵达庄园时,已至黄昏,庄子的管事热情地迎接她们,还准备了一桌庄中自产自制的菜。 用完膳消食后,又安排伶俐的农女引着孟知遥主仆去了温泉泡澡。 两人穿着贴身小衣,泡在温泉中,洗去了连日来的疲惫。 农女为她们准备了瓜果,罕见的还有西瓜,她将西瓜递给孟知遥,“公主您看,这西瓜靠着温泉,竟在深秋长了出来,管事的本想过几日给公主送去,没成想公主自个儿来了。” 孟知遥尝了一口,这反季的西瓜甜滋滋的,竟然不比当季的差。 农女见她喜欢,忍不住道,“这处的西瓜夏天没长,当时管事的还说约莫是不长了,反而在深秋蹿了出来,可见啊,不是不长,是时候未到呢!” 小桃也嘻嘻笑着,和农女两人一唱一和地聊着。 孟知遥听着农女无心的一番话,心中熨帖不少,农女尚且懂得的道理,怎地她被蒙住了眼,钻了牛角尖。 和柳旭言和离一事,她急于摆脱,反而陷入泥潭,甚至一再妥协,但实际上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待时机成熟,一切将水到渠成。 她舒服地闭上眼睛,任温泉水冲刷着柔嫩的肌肤。 经过温泉的洗礼,孟知遥晚上很是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小桃兴高采烈地采了几支鸢尾,插到窗边的白玉花瓶中,蓝色的鸢尾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美丽的蝴蝶欲展翅高飞。 “公主,管事的说今儿有集市,可热闹了,咱们去看看吧?” 孟知遥嫣然一笑,“好,给我拿一套普通农女的衣裳来。” 孟知遥穿着粗布麻衣,却挡不住她一身的出尘气质,走在路上频频被关注。 小桃在一旁骄傲地乐呵,她家公主可是京城第一美人,要不是先皇走的早,满朝的青年才俊都可慢慢挑。 云游的和尚驻足瞧着孟知遥,小桃打趣,“你这和尚,出家了还看美人呢。”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递给孟知遥一封信,“施主,有人让贫僧将信转交于你。” 孟知遥微微睁大眼睛,“给我?” 和尚点头,“是的,施主。信已带到,贫僧走了。” 和尚一身灰色僧服,步履缓慢地远去。 孟知遥寻了一处安静的河边,坐在岩石上展信。 看了第一眼,她莞尔一笑,“小知知”,也就楼瑾苏会这样叫她。 信很长,字很潦草,都是大将军了,字却一点没有长进。 楼瑾苏先是絮絮叨叨地写了他在军中的趣事,后提到他已知晓她被欺负的事,让她别害怕,尽管狠狠地欺负回去!出了什么事,都有他兜着。 她蓦然想起,大约是七岁那年,别国太子来朝交流,她仗着自己个头比太子高,嘲笑他是“矮冬瓜”,那太子也是个不经玩笑的,竟是抡起拳头想揍她。 当时只有八岁的楼瑾苏挡在她身前,让她别怕,凡事有他。 孟知遥摇头笑笑,接着往下看。 他还说,“小知知,小爷知道,先皇去了之后你胆小了许多,从前‘横行霸世’的那股子野性被你藏了起来。” 孟知遥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被先皇宠爱着长大,而她从来也不是什么温顺性子,却在先皇驾崩后处处压抑自己。 可换来的,是皇帝明里暗里的针对和柳家人的存寸进尺。 她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啪嗒”滴到了信纸上,她凝神细看,又“噗嗤”笑出了声。 楼瑾苏在信末说,“小知知,你若打不过对方,就写信给小爷,小爷带着百万大军来帮你!” 孟知遥收起书信,浑身的压力似乎一下子释放了,她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心底蠢蠢欲动又暖意洋洋。 ------------ 第三十二章 搬出柳府 “小桃,传信回去,即刻将我的一应物什搬到公主府,让人拿着父皇给我的龙虎令,着元鹰监督,若有人敢阻拦,打入大牢!” 孟知遥将龙虎令交给小桃。 龙虎令是先皇驾崩前给她的,可号令应天府。 她原本计划和离后搬出柳府,但现在她想通了,既然本就决心和离,何必委屈自己住在柳府,世人皆知她要和离,那又怎样? 孟知遥在庄子里玩了三日。 而这三日里,元鹰带着一队锦衣卫守在柳府,看着小厮将孟知遥的东西搬出柳家。 看着东西一样一样地被搬走,须臾,孟知遥的整个院子都被搬空,柳老夫人被锦衣卫死死拦着不让靠近,她赤红了双眼,“放肆!真是反了天了!谁允许你们进来搬柳家的东西的?我要报官!” 元鹰笑嘻嘻地凑近,掏出官牌在柳老夫人面前晃了晃,“我就是官,老太太有什么冤屈,说来听听?” 柳老夫人目呲欲裂,“你”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东西都被搬走。 东西搬完后,元鹰本已走出公主府,想了想又折了回去。 柳老夫人一惊,这个煞星,怎么又回来了? 他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公主说把她的东西搬走,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也是公主聘的吧?卖身契在谁手中?” 公主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小兰行了一礼,“禀大人,这柳府中的下人,除了各位主子身边的老人,其余卖身契都在公主手上。” 元鹰大手一挥,“既如此,都带走!” 柳老夫人几欲晕厥,都带走?把下人都带走?这个混不吝的在说什么? 她拍着大腿怒喊,“谁敢!谁敢走出大门,我就将她发卖了!” 元鹰好心提醒,“老太太,你无权卖她们,你手中没有卖身契啊!” “哦,对了”元鹰环视一周,又盯着门口的牌匾看了半晌,“柳府”两个烫金大字金光闪闪,“这个牌匾,也是公主找人做的吧?” “来人!给我掰下来带走!” 柳老夫人一听,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元鹰“啧”了一声,“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弱,算了算了,做个木的给他们挂上吧!” 他将柳府搜刮一圈,除了孟知遥院里的,还有各个房中的御赐之物或者看着名贵的物品,和都被他带走了。 他可是调查清楚了,这柳府,原本就是个破落户,全靠孟知遥才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还怪好心的,只带走了看起来值钱的,那些个用旧了的,都便宜他们了。 柳旭言回府的时候,门口的烫金牌匾已经被换成了粗糙的木制牌匾,牌匾上歪歪扭扭的“柳府”两字像是刚习字的小童所作。 他大吃一惊,右眼皮猛跳,慌忙冲进府中,看到了几乎空了的柳府的那一刻,他眼前发黑,一阵晕眩,亏得小厮扶了一把才没倒下。 他怒吼着,“谁干的?怎么回事?” 王氏战战兢兢地跑出来,眼里满是害怕,“刚刚应天府的人来,把公主的东西都搬走了,府中的丫鬟小厮也带走了,还有门口的牌匾……” 柳旭言牙齿打颤,“公主呢?孟知遥人呢?” 王氏回道,“公主不在府中,听说去了临县的庄子。” 柳旭言怒气冲冲地去了左思思的院子,自上回左思思与左相闹掰后,她就住进了柳府,无名无份,但她不在乎。 迟早,她都会是这柳府的女主人,现今只不过是提前行使了部分权利而已。 柳旭言一脸怒容地进屋,左思思问他怎么了,他拍着桌子将孟知遥找人搬出府的事情说了。 左思思满脸的无所谓,“搬了就搬了,迟早要和离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准备,就像我提前住进来一样。” 柳旭言心虚地垂下眼眸,他没有告诉左思思,他又不想和离了。 左思思还以为柳旭言在计划着和离,毕竟,现代社会离婚还有十天冷静期呢,他等个十天半个月再和离,也是很正常的。 许是心虚的缘故,柳旭言的语气没有那么愤怒了,“可是,公主把她的嫁妆都带走了,还把丫鬟小厮也带走了,还有一些她以前给府中添置的物品。” 左思思惊讶地捂住嘴,她并没有愤怒,相反,她觉得孟知遥实在是太厉害了,手起刀落,和离的决心昭然若揭。 她是现代人,离婚对她来说就跟分手差不多,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但孟知遥可是纯粹的古人,在电视中,她总是看到,古代的女人为了不被休,就会容忍丈夫三妻四妾,甚至主动帮丈夫纳妾,而孟知遥作为长公主,却能干净利落地提出和离,不得不让人佩服。 至于嫁妆,那本来就是孟知遥的钱,属于婚前财产,离婚了,自然是可以带走的。 她歪着头问,“那府中还有过活的银钱吗?” 柳旭言想了想,“有是有的,但……” 左思思握住他的手,“有就好了,丫鬟没了,我们可以自己干活,钱不够,我们可以自己赚。”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柳旭言,“阿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会陪着你一起的。” “阿旭,我能让陛下为我们赐婚,也就有本事赚钱,人是要向前看的,不要抓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到时候,你就作你的文章,做你想做的事情,至于钱财这些,都有我,你不必操一分心。” 柳旭言动容,紧紧拥着左思思。 左思思靠在柳旭言胸口,再次安慰道,“阿旭,别担心,有我在,钱不是问题。” “只是阿旭,做生意需要本钱。你知道,我跟爹赌气出来,不好意思向他要钱。” 柳旭言亲亲她的额头,“好,过几日,我找母亲要。” 左思思疑惑不解,“你自己没有钱吗?” 不是说古代是男人当家做主么,为什么柳旭言还要找柳老夫人拿钱? 柳旭言被噎了一下,“近日宴请同僚,我身上的银子花完了。” 左思思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 第三十三章 小叔被打 孟知遥回京后,直接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邸气派恢宏,雕花大门、圆形拱窗,门口玉石台阶雕凿出祥鸟瑞花纹样,门楣上黑底金漆“公主府”三个大字,气势夺人。 她是南朝唯一的公主,先皇赐下府邸的时候,直接用了公主府三字,彰显孟知遥的地位。 进府后,华丽的楼阁被池水环绕,飞檐上的双龙活灵活现,似要腾空而去。 按规制,除了皇帝所用之地,其余各殿皆不可用龙做装饰,而这双龙,也是先皇给的特权。 小桃指挥着小厮将从庄子里带来的新鲜瓜果卸下,而后走到孟知遥身后半步,“公主,先去澄园休息吧。” “不用,我在府中逛逛,你们自忙去。” 坐了半日的安车,按理说也该疲惫了,孟知遥却精神抖擞,满眼都是兴奋。 她屏退丫鬟,一个人漫步于绿荫花径之间,听着清泉潺潺、莺雀鸣啼,恍若世外桃源。分明是深秋,在她这府邸中,却丝毫没有萧瑟的迹象。 孟知遥左右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偷偷地脱了鞋提在手中,脚踩在鹅卵石铺成的石道上,感受着脚下的凹凸不平。 “公主,公主……”不远处有丫鬟小心翼翼地呼叫。 孟知遥赶紧穿上鞋,又恢复了往日端庄的公主,仿佛刚刚那个调皮活泼的姑娘是幻觉。 “何事?”孟知遥问道,脸上还留着未消散的笑意。 丫鬟福了福身,“公主,柳老夫人来了公主府门口哭闹,引得百姓议论纷纷,小桃姐姐将她请进了府,现在正在前厅呢!” 孟知遥蹙眉,柳老夫人会来闹,她是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不敢在元鹰面前撒泼,难道真以为她孟知遥是个软柿子吗? 她敛了眸,向着前厅走去。 还没到呢,就听到柳老夫人的哭嚎,“杀千刀的坏胚子啊!我苦命的儿啊!” 接着是小桃中气十足的声音,“我说老太太,冤有头债有主,您有气啊去找债主撒,到公主府算怎么回事啊?” 孟知遥款款迈入前厅,柳老夫人一看到她,就猛地起身,几欲扑到她身上,她微微一侧身,柳老夫人扑了空,尴尬地站在原地,满是褶子的脸上泪水涟涟, “公主,你可要为小刚做主啊!我的儿啊,太惨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咒骂着,半晌,孟知遥从她的话中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柳旭刚上回想要万小世子的蛐蛐“大将军”,讨要不成,一直心心念念。 昨日,在长福街上遛弯时,柳旭刚又碰上了“大将军”大战三百回合,回回胜利,他羡慕得红了眼,当场就要强抢。 偏那万小世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不仅不好惹,他还是个狠的,将柳旭刚捉了,倒吊在长福街一巷子口,用鞭子狠狠地抽他。 柳旭刚痛得鼻涕眼泪直流,还当众失禁了,尿液浸湿了他的衣裳,混合着血液、倒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 等抽够了,他让人把柳旭刚扔在地上,随手捡起地上的木头,狠狠地打在了柳旭刚的手臂上,一下不够,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他的手臂,边打边说, “叫你抢!” “公主都搬出柳家了,你还敢这么嚣张!” 打完了一只手,他踩在柳旭刚身上打另一只,直到柳旭刚昏厥过去,然后把人丢在了柳府门口。 整个柳府鸡飞狗跳,但打人的是万小世子,万小世子还放了话,“谁要是不服气,我连他一起打!”,没有人敢跟万府叫板,但心肝宝贝被打成这副样子,柳老夫人心有不甘,一听说孟知遥回来了,就哭哭啼啼跑到了公主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来是真的伤心得狠了,“公主啊,你可不能不管啊,小刚是你看着长大的,跟你可是比跟我还要亲的!” 小桃上了点心,给孟知遥泡了茶,翻了个白眼,“柳老夫人可真有意思,小少爷前些日子还放话要让驸马休了我家公主呢!” 柳老夫人顿了顿,满脸地不赞同,“小刚是个孩子,孩子说的话哪能作数,公主可不能把孩子话当真啊。” 小桃回嘴,“孩子也是要有人教,才会这么说,柳老夫人说说,是谁教的?” 柳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公主,你这丫头怎么老是插嘴,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主子还没说话呢,她就伶牙俐齿地很!” 孟知遥咽下嘴里的点心,喝了口茶润了润嘴,“小桃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不顾柳老夫人瞬间铁青的脸色,她接着说道,“我已搬出柳府,柳家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 柳老夫人满嘴的口水往外喷,“你个没心肝的贱人!还没和离呢,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你想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你休想!” 她发了狠,指着孟知遥骂,“还没和离就搬出柳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勾搭上了什么野男人!没有妇德的东西,你要是不管,我老婆子就天天到你府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水性杨花!” 孟知遥缓缓抬眸看她,眼里愠色渐浓,“嘴巴放干净点!污蔑皇室,轻则杀头,重则诛九族,柳老夫人,你想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还是想看到柳家九族被灭?” 柳老夫人双腿一软,从前柳旭言还没尚公主的时候,他们住在靠近西郊的一条巷子里,左邻右舍当婆婆的女人,都是这么训斥儿媳妇的,她也就依样画了葫芦。 可她忽略了一点,她的儿媳妇,不是普通人,是南朝的长公主,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不是她可以随意辱骂的。 只是孟知遥搬出柳府前,对她尚存三分忍耐,这一搬出府,态度就截然不同,分明是存了恩断义绝的决心了! 她不再胡乱攀咬,咬了咬唇说道,“不闹也行,你拿出两万两,一万两给小刚治病,另一万两是给万府的赔偿。” 她咬牙切齿,“万府那黑心肝的小世子,将我儿打成这样,竟还说我儿伤了他,要一万两赔偿!要是不给……要是不给,就把他的腿也打断!” ------------ 第三十四章 大饼 “两万两?” 柳老夫人以为她同意了,脸上浮起了笑容,“对,两万两!” 她又想了想,“若是公主愿意,也可以多给点。” 小桃“哈?”了一声。 若是从前,孟知遥可能只是微微犹豫就给了钱,但现在,柳家人还想从她这拿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孟知遥冷笑,“柳老夫人好大的口气,原想着你上公主府打秋风来了,给个一两二两的也可以,但没想到你狮子大开口,竟要两万两!” “怎么?柳老夫人觉得我是摇钱树?还是冤大头?” 柳老夫人眼神狠戾,几乎要喷出火来,“一两二两?你当我是叫花子!” 她转身在门槛上坐下,扭头对孟知遥道,“你不给,我就不走了!” 孟知遥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却是对小桃说的,“小桃,去请元大人!” 柳老夫人浑身一抖。 元鹰,简直就是她的噩梦,他会笑眯眯地跟她说着让她胆寒的话,还有应天府,那是她此生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 她头皮发麻,“叫元大人来做什么?” 孟知遥低眉含笑,“当然是……” 她顿了顿,饶有兴趣地看着柳老夫人目露惊恐,“请柳老夫人去应天府喝茶了。” 柳老夫人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一咕噜爬起来,拍拍屁股往外跑,“不用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不喝茶!不喝茶……” 孟知遥直起腰,和小桃相视一笑。 小桃戏谑,“没想到元大人的名头这么好使,不仅可以令孩童啼哭,还能吓退不讲理的老太太呢!” …… 柳老夫人回到柳府,满腔怒气地坐下,胸脯上上下下地快速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蒋嬷嬷端来一碗中药,“老太太,该喝药了,这几日你的情绪起伏太大,大夫说要调理调理身体,且不可大喜大悲了。” 自从孟知遥开始闹和离,柳老夫人就成日发怒,原本已经逐渐康健的身体又开始出现各种毛病,不是今日头疼、就是明日胃疼,要么就是腿疼得下不了床。 来了四五个大夫,都摇头说这病可大可小,若是平心静气、好好调养,则可以活蹦乱跳地再活个三五十年。可若情绪继续大起大落,那就很可能会中风,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可以听见看见,却口不能言、腿不能行。 柳老夫人推开碗,“不喝!气都气饱了!你说说,你说说这个贱蹄子,搬出去了不说,让她出点钱都不肯!还拿那恶魔元鹰吓唬我!” 蒋嬷嬷无奈,心想你那哪是一点钱,两万两啊!柳旭言一年才赚一百二十两! 她哄着柳老夫人,“公主这是置气呢,她气咱们柳家出尔反尔,等过阵子,气消了,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啊,还跟从前一样!” 柳老夫人心中的郁气消了些,端起苦药一饮而尽,“对,到时候定叫她好好认错!” 她又灵光一闪,“对了,那左思思今日如何了?你将她叫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她还记得当日柳旭言在她耳边的承诺,说左思思精通经商之法,定能让柳家发家致富。如今她虽还未嫁进来,但已经光明正大地住了进来,就该为柳家出力。 左思思挽着柳旭言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进了屋。 两人亲亲热热、喜笑颜开的样子刺痛了柳老夫人的眼,她的宝贝小儿子还躺在床上,全身是伤,手都被打残了,神志也不大清醒。 可她的骄傲柳旭言,却和女子你侬我侬,仅仅是昨晚去探视了柳旭刚,就再也没有关心问候过。 柳老夫人压下心中的不满,“思思啊,你之前说有法子赚钱,如今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小刚需要大笔银子治病,阿旭也需要银钱打点……你……” 左思思眉眼弯弯,接过话匣子,“母亲不必担心,我早前就跟阿旭说了,钱这事,包在我身上!” 自打她住进来,就改口喊柳老夫人为“母亲”,柳老夫人对此也默认。 柳老夫人喜上眉梢,“当真?” 左思思拍拍胸脯,“当然!我左思思从不说大话!” 她从现代穿越而来,知晓那么多新奇的事物,都是这些古人闻所闻未、见所未见的,她随便捣腾出几样,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柳旭言一脸骄傲地看着左思思,朝柳老夫人道,“母亲,思思有大才,您只管信她便是!” 他犹豫片刻,“只是经商需要本钱,母亲,您……需要母亲出点银子……” 柳老夫人的笑容瞬间淡了,她迟疑道,“要多少?” 左思思言之凿凿,“有多少本钱,做多大的生意!投入越多,自然回报越高,要赚多少钱,权看母亲出多少本钱了!” 她大学修的是金融学,一次讲座上,一位企业家说过类似的话,她印象深刻。 柳老夫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我给你一千两。” 柳老夫人说出这句话,心都在滴血。这一千两,是她的私房钱,是这两年孟知遥时不时地给她的,她攒了一千两,一下子就全部拿出来了。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咬咬牙,也就拿出来了。 左思思“啊?”了一声,“一千两够干嘛!” 看到柳老夫人蓦地凌厉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急忙补救,“一千两也够试试水了,母亲放心,小刚的医药费和赔偿金,就包在我身上了!” “做生意需要人手,母亲派十个人给我吧!”左思思又提出要求。 柳老夫人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又要钱又要人的,这府里的下人总共就剩十一人,还都是年纪大的,要是都调走了,谁来干活? 要是两年前,她自己干活倒也不成问题,但她这两年养尊处优,手上的老茧都消了下去,再让她干活,那是不可能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给你一百两,你去聘几个伙计帮忙。” 这一百两,她还得卖首饰凑。 左思思略一沉思,点头应下,“好,就这么干!” 她转向柳旭言,“阿旭,这几日你下了值就来帮忙。” 柳老夫人一掌拍在桌上,“胡闹!阿旭是要做官的,怎可跟你一同经商、沾了铜臭味?” 柳旭言也摇头,“我若跟你一同经商,会被同僚笑话的!” 左思思壮志凌云,“好!以后你做官,我经商,咱们官商强强联合!” ------------ 第三十五章 经商上 左思思的动作很快,她看中了长福街上的一个旺铺,用一个月三百两的租金盘了下来,签了一年的协议。 要知道,正常这个旺铺的价格是一百两一个月,左思思问价时,旺铺的管事随口报了三百两,本想打发她,结果左思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可把管事给乐坏了! 左思思又打着高薪的名头迅速招揽了十个人手,将他们聚在铺子门口,她搬了个椅子,动作麻利地站了上去,朗声道, “伙计们,我会给大家股份,只要你们好好干,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底下新招的伙计窃窃私语,股份?这是什么? 意识到这是古代,可能不了解什么是股份,左思思清了清嗓子,“股份的意思,就是人人都是这铺子的主人,只要铺子生意好了,大家都能拿到分红!” “有这么好的事?” “娘啊,我也能自己当老板了!” 场面一下沸腾起来,在场的伙计都很兴奋,打个工还能拿分红,这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仙女!姑娘,你真是仙女下凡!” 左思思抿唇一笑,“我不是仙女,我是你们的合作伙伴,我姓左,以后,我们共同致富!” 底下掌声雷动,左思思对此十分满意,她内心激动,以前常常在电视上看到创业者慷慨激昂的一番演讲,如今终于轮到她了!鸡血一打,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创业成功了! 店铺有了,人手有了,接下来就是产品。 她打算做服装,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古代的衣服太过保守,她只要随便做几套现代的礼服、公主裙或者是修身旗袍出来,必定能惊艳这个时代的人! 她连夜赶工了几个样图,找了裁缝做成了成衣。 三天后,思旭阁正式开张。 开张当天,左思思请了舞龙舞狮队前来助兴,还打出了“开业大酬宾,三天七折”的口号。 由于本身就是旺铺,再加上左思思将场面搞得十分隆重,思旭阁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 柳老夫人和柳旭言站在不远处,脸上笑容明艳如夏日繁华。 “母亲,您看,儿子眼光不错吧?思思真是极其能干!”柳旭言满眼骄傲地望着左思思。 柳老夫人笑着应和,“我儿的眼光自然很好。” 他们离去后,原本热闹的思旭阁陡然发生变故。 阁内一华衣女子羞愤地指着一件旗袍,“这是什么?露胳膊露腿的,简直有伤风化!” 左思思耐心地解释,“姑娘,这件衣服叫旗袍,是根据女性的身材制作的,穿上后,女性的身体美就可以安全地展现出来。” “您稍等,我给您展示一下!” 她进了试衣间,亲自换上了旗袍。 左思思的身材很好,穿上旗袍后前凸后翘,雪白的藕臂、笔直的小腿,肤如凝脂,她粲然一笑,嘴角梨窝隐现。 华衣女子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你!不知羞耻!”,她遮了脸离去。 “好好好!太美了!”一魁梧男子击掌而出。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左思思的胸口,“这件衣裳不错,我要了!就美人儿身上这件,脱下来,我买了!” 左思思没察觉出什么,喜滋滋地去换下了旗袍,把旗袍叠好放到了准备好的纸盒中,还在纸盒外面粘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她笑意晏晏地将盒子递给男子,“您收好,欢迎下次光临。” 男子接盒子的时候,手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左思思的,笑容更大了,“一定一定!到时候美女老板可要亲自接待啊!” 左思思的小姐妹刘如月到了,刚刚那一幕恰好被她看了个尾巴,她拉着左思思到了无人的角落,“思思,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跟他有说有笑的?” 左思思笑着回她,“顾客是上帝,他既然买了我的东西,为我创造了价值,那我必然是要对他笑脸相迎的,你不懂,这叫服务!” 刘如月皱眉,刚想说什么,左思思就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来的人很多,但买的人就刚刚那一个,左思思和伙计们累了一天,快关门的时候,她强撑起笑容鼓励大家,“大家回去好好休息!第一天没有人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们也看到了,来咱们铺中的人很多,接下来几天,人会越来越多,大家打起精神!” 伙计都离去后,她正要把门关上,“嘭”地一声,门被大力踹开。 左思思被力道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屋内的一根柱子上。 她闷哼一声,朝门口看去。 一个满脸怒容的胖女人拿着刚刚卖掉的旗袍,身后跟着买旗袍的魁梧男子,此刻的男子不似之前豪爽,反倒拘谨地跟着胖女人身后。 胖女人指着左思思,“是不是她?” 魁梧男人连连点头,“是她!就是她勾引我,我才买了这件旗袍的!” 左思思红了脸,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人震惊的事情,“你胡说什么!我正正经经卖衣服,什么勾引你?” 胖女人一把抓住左思思的手,反手一扭,左思思痛得龇牙咧嘴。 “贱人,竟然勾引我丈夫!你做这么多不正经的衣服,是要勾搭多少个野男人?”胖女人毫不留情地讽刺。 左思思想奋力挣开她的桎梏,却被她牢牢地钳住手腕。 左思思想解释,“我这些衣服……” 胖女人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左思思顿时被激怒,噙着泪水喊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左相!” 胖女人冷笑,“你爹是左相,那我爹就是皇帝!” 她放开左思思,拿起裁缝桌上的剪子,把思旭阁中所有展示的衣服都剪碎,“贱蹄子,要是再敢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下次剪的,就是你的脸!” 左思思愤怒至极,牙齿咬得咯咯响,但身形以及力量上的悬殊,让她不敢再动。 等到胖女人和男子离去,左思思瞬间瘫倒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 第三十六章 经商下 左思思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柳府,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老夫人和柳旭言。 柳老夫人闻言大怒,“哪个野蛮的泼妇?竟如此大胆!明儿就报官抓她!” 胖女人剪碎的哪里是衣裳,那是她的银子!是她的宝贝啊!是她的命根子啊! 柳旭言阻拦,“不可,若因此事报官,于柳府的名声不益。” 他心中不适,胖女人的话他虽未当面听到,但经左思思描述,他有一种被绿的微妙感,“思思,你设计的衣裳,拿出来叫我们看看。” 左思思让丫鬟去她房里取了一件旗袍,这件旗袍她十分中意,就自留了一件。 柳旭言看到后,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今日,就穿着这件衣裳在那男子面前?” 左思思不以为意,“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柳旭言气得头晕目眩,她还问他有什么问题!左思思穿成这样,难怪胖女人要打她! 柳老夫人“嘭”地甩了茶盏,“荡妇!简直是荡妇!” 这件衣裳布料这样的少,手臂、小腿尽数暴露在外,左思思还穿着它在众人面前展示。 柳老夫人一阵晕眩,她非常后悔什么都没有过问,就让左思思放手去做,没想到,她是个如此不着调的!也不知道她这些如此有伤风化的点子是从哪里来的? 左思思被骂,迅速红了眼眶,“母亲为何如此说我?” 柳老夫人不欲再争辩,只沉了脸,命令道,“明日起,不许再制如此暴露的衣裳!” 左思思还想再辩驳,柳旭言拉了她的手,轻轻地冲她摇头。 左思思含泪应下。 本以为是创新,能让人眼前一亮,没想到被如此抵制,甚至上升到有伤风化的地步。 衣裳,是做不成了,得尽快转型。左思思很快下了决定。 澄园。 小桃绘声绘色地跟孟知遥讲着左思思经商的故事,“公主,我今儿溜进去看了,其实那些衣裳都挺好看的,尤其是左思思穿上之后,身姿曼妙,我看好多贵女眼里都亮晶晶的,只是都不好意思买。” 孟知遥漱了口,“这左思思,倒也是个妙人。” 隔了几日,左思思关了思旭阁的大门,与伙计们讲述着“转型”计划。 她打算做餐饮,把“思旭”阁改造成开放式的餐厅,让来吃饭的客人能看到厨房炒菜的场景,再加上她现代的几道菜品,她就不信她这个设计火不了! 伙计们低头不语,不像上次一样兴奋。 改造很快,只是撤了原本的衣架子,添上一些桌子、椅子,再隔一个厨房出来就基本完成了。 左思思花了两倍的价格从别条街的酒楼挖了一个厨师过来,给了他三道菜的菜谱。 餐厅开业的第一天,左思思打出了“前十位进店免费,开业三天五折”的旗号。 开业不到半个时辰,餐厅就爆满了,甚至还有人在外面排起了队,左思思让人搬了长凳子放到门口,还提供免费的玉米汁。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模式,十分新奇,加上餐厅提供的菜品味道也不错,尤其是菠萝炒饭,闻所未闻,餐厅的名声一下子打了出去。 开业的第二天,天还未亮,思旭阁门前就排起了长队,这些都是昨日没轮上的人。 临近中午,隔壁的酒楼只有零星几人,掌柜的听了跑堂的汇报,说很多老顾客宁愿在思旭阁门口喝着玉米汁等上一个时辰,也不愿意到他们酒楼吃饭,气得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在跑堂伙计耳边嘀咕了几句,伙计应了声便跑了出去。 而他自己则是去寻了背后的东家。 一个时辰后,思旭阁内一个蓝布衣的男子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嘴里叫着,“快叫大夫,我中毒了,这菜有毒!” 正在吃饭的其余客人纷纷吓得放下了碗筷,还没结账就都跑得没影了。 左思思顾不上追人,忙让伙计去寻了大夫。 可长福街上一共五家医馆,却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前来。 蓝衣男子叫嚷着,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他吵着要报官,说思旭阁害人。 左思思无奈,只好随他去了官府。 到了官府,蓝衣男子中气十足地控诉思旭阁菜品不新鲜、甚至是有毒,丝毫没有方才虚弱的模样。 左思思说他污蔑,如果中毒的话,怎么会那么快就活蹦乱跳。 蓝衣男子称自己身体恢复能力强,一会的时间就把毒给排出了,他对着应天府的五品官大人拱手,“大人,多亏草民身体强健,若换个人,指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了!大人,这等子害人性命的餐馆,一定不能容忍!” 官大人大手一挥,拍了惊堂木,“那就封了吧!另,赔偿这位中毒的男子五百两银子看病。” 左思思摇摇欲坠,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没让自己倒下,她想为自己辩驳,但官大人已下了堂离去。 衙差押着左思思到了思旭阁,将餐馆的伙计全数赶出,当着左思思的面给餐馆贴上了封条。 她下意识地想去找左相,可又反应过来她已跟左相闹掰,再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意识到无人可找,左思思跌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驻足扶她。 蓝衣男子出了应天府后,拐了个弯,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又成了酒楼里的跑堂伙计。 而此刻酒楼二楼的包厢,方才还在判案的官大人,正与管事举杯畅饮。 管事端着谄媚的笑,“大人,多谢您,那女子不知好歹,想些怪招揽客,影响了酒楼生意,又不知规矩,竟连大人都不曾孝敬,这次啊,权当给她些教训!” 管事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往官大人怀里塞,后者笑眯眯地收下,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若再有那不知事的玩意儿挑事,你尽管来找我!” 管事嘿嘿一笑,“那是那是,草民先谢过大人!这些年啊,咱们酒楼多亏大人照应了……” 包厢里其乐融融。 左思思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她只恨自己倒霉,碰上蓝衣男子这等无赖。 经过这两遭,她手中已经没有银子了,还打了四百两欠条。 她有些忐忑,阿旭,会怪她吗? ------------ 第三十七章 老太太后悔 搬回公主府的这些时日,孟知遥仿佛回到了出嫁前,过得舒心畅快,除了偶有一些闲言碎语,但也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她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小桃日日跟她讲左思思经商的事情,模仿得惟妙惟肖,有趣得紧。 孟知遥一面津津有味地当做趣事听,另一面,也惊叹左思思的奇思妙想。 她自己也有十几个旺铺,虽未亲自经营,但心腹也是按期汇报,其中也有餐馆、酒楼,但她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经营模式,开放式的厨房、还有那什么菠萝饭、取号排队时免费提供玉米汁。对了,玉米汁,也是她不曾见过的。 要不是左思思与那柳旭言夫妻一体,她还真想将左思思挖过来,为她提供金点子,她必不会亏待她。 孟知遥立在池边,素手捻一点鱼饲掷于水中,红的黄的大的小的金鱼蜂拥而至,将那一点鱼饲一抢而空。 看着这样热闹的水中之景,孟知遥明媚一笑,池中的鱼儿恍若被她的笑晃花了眼,纷纷躲了开去。 “公主,左思思的思旭阁昨儿傍晚被查封了!”小桃从外回来,脸上隐隐夹杂着惋惜。 孟知遥笑意一滞,“为何?” 小桃愤愤不平,“那隔壁酒楼的管事和他那背后的东家做的好事,明着竞争不过,就来暗的!偏那左思思也是个单纯的,不知打点就莽着开了餐馆,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小桃说着来了气,“她不仅眼光差,脑子也被驴踢了!” 孟知遥“噗嗤”一笑,揶揄道,“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很是喜欢那左思思,先前不还骂她来着?” 小桃一顿,跺了跺脚,“公主!我才没……没有呢,我就是……我就是气她笨!” 士农工商,商最底层。 左思思有想法、有执行力,却没有打通上层关系,当嫉妒的狼群出现,毫无招架自保能力。 那长福街上的旺铺,哪家背后没有大山? 小桃说着偷偷地看孟知遥的反应,左思思插足孟知遥和柳旭言,她却为插足者被欺负而不平。 孟知遥注意到小桃怯怯的眼神,猜到她在想什么,“别多想,柳旭言本性如此,不是左思思,也会有别人。” “左思思虽是个恋爱脑,做事也蠢了点,却不是个坏的,上回柳老夫人想吞了我的嫁妆,左思思所变现出来的抗拒不似作假……” 话音未落,丫鬟仓惶的声音由远而近。 “公主,不好了!柳老夫人又来了!”绿衣丫鬟步履匆匆来报,眉头紧锁,显然是上一次柳老夫人的泼妇行径给她留下了阴影。 孟知遥慢悠悠地喂了剩下的鱼饲,拍了拍手、将手中鱼饲碎末除去,又让丫鬟拿来了清水净手,才抬步走向前厅。 出人意料的是,柳老夫人并未发怒,脸上是难得的温和,一如孟知遥初嫁柳府那般。 见孟知遥前来,柳老夫人站起身,眼中满是慈爱,“知遥啊……” 孟知遥蹙眉,柳老夫人又是唱哪门子戏? 柳老夫人小心地靠近孟知遥,欲伸手握她的,犹豫片刻又缩了回去,双手在腹前是十指交叉、揉捏。 “之前是母亲不好,母亲不知是哪根筋错了位了,你对柳府全心全意、对阿旭也是情根深种,偏母亲昏了头,对你恶言相向,如今母亲幡然醒悟。” “公主,母亲向你认错,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小桃瞪圆了眼,“老太太,您没搞错吧?您这是鬼上身了?” 柳老夫人白她一眼,这丫头说话真是让人讨厌! 孟知遥从容道,“柳老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为何搬出柳府,你心知肚明。况且,你府中已有你中意的儿媳,如今,你寻上门来,未免不把我、还有左相之女当回事,也未免太把你柳家当回事!” “你以为,你是谁?” 柳老夫人气结,“左思思她……” 提到左思思,柳老夫人勃然色变,与初见左思思时的春风细雨截然不同。 她原以为,左思思是个能干的,柳旭言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她还哄着她掏了私房钱让她去经商。 结果,结果!这才一月不到,就赔个底朝天!不仅如此,还倒欠了四百两! 她想到昨晚的情形,脑子就嗡嗡直疼。 昨日,餐馆被查封,左思思一脸沮丧地回到柳家。 柳老夫人一瞧她这脸色,心就突突直跳得快要蹦出来,她下意识地问, “可是餐馆出了什么问题?” 左思思忿忿地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柳老夫人当场就红了眼,指着左思思的鼻子骂, “赔钱货!真是个赔钱货!” 左思思据理力争,“母亲,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只是做生意失败了而已,你怎么这样说我?” “那些个成功的伟人,哪个不是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哪里失败,就从哪里爬起来!” “再说了,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碰到了个无赖骗子,官府又偏心。” “再来一次,我肯定就成功了,一个人,不会次次都倒霉的!我已经倒霉了两次了,事不过三,下次肯定成功!” 柳老夫人哆嗦着手、气得说不出话。 左思思以为她被她慷慨激昂的话共鸣了,趁热打铁道, “母亲,你再拿一千两出来,这一次,我打算开个化妆铺子,肯定能风靡全国!” 柳老夫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柳旭言接住柳老夫人,不满地瞪了一眼左思思,吩咐蒋嬷嬷,“去请大夫!” 左思思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一慌,她扯着柳旭言的袖子,声音轻了许多,“阿旭……” 柳旭言甩开她,“思思,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但你竟将母亲气倒!” 左思思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气她的,我只是在分析道理啊,是母亲她自己承受能力太弱了。” 柳旭言眼中浮现浓浓的失望,他心里的左思思开朗乐观、又有本事,但眼前的人,明明拿了母亲的钱败了个精光,不仅不认错,还振振有词! 他怒道,“你回房思过,这些天不要再出幺蛾子!” ------------ 第三十八章 大姑被休 柳老夫人轻咳了下,一副不愿意提及左思思的模样。 “公主,之前是阿旭不好,他被左思思这个小妖精迷住了,你随我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今后阿旭要是敢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就打断他的腿!” 孟知遥接过小桃递过来的“鹿苑”,掀盖,一股清香冒起,观其色形,茶汤色泽金黄、白毫显露。 柳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闻到清香,探头望去,与孟知遥的视线相汇。 她似是不想自讨没趣,又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孟知遥让小桃给柳老夫人也上了一杯茶。 柳老夫人喝着茶,左等右等、却始终未等到孟知遥开口答应,她忍不住催促,“公主,随我回去吧?” 孟知遥抬眸,“柳老夫人,好马不吃回头草,有些坑,踩过一次就算了,再踩进去,就是蠢了!” 柳老夫人讨了个没趣,她来之前就想过,以孟知遥的性子,必不会轻易随她回去,但她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至少也会有所松动。 只要她松动了,只需效仿先人三顾茅庐,必能请她回去、打消和离的念头。 没想到,孟知遥如此决绝,不仅对她的示弱无动于衷,说出的话也是毫无退路,铁了心要跟柳家一刀两断。 柳老夫人霎时怒火冲天,“孟知遥,你无情,就别怪我柳家无义!” 她不敢对孟知遥用污言秽语,怕元鹰将她关进应天府与老鼠做伴。 “你一个成了家的女子,孤身一人住在公主府,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别怪我老婆子没提醒过你!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说完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把茶盏随意地在桌上一扔,气冲冲地离开。 茶盏沿着桌面咕噜噜地滚了一圈,“哐当”掉在了地面,碎成八块。 小桃低声骂道,“没素质的老太婆!” 柳老夫人气得不轻,一想到回柳府要看到败光了她一千两银子的左思思,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让车夫架着马车在集市兜了一圈,才往柳府行进。 她前脚刚跨进柳府,便听到清亮的两声“外祖母!” 柳老夫人转过身去看,柳梅英牵着两个孩子,看到她就“唰”地流下了两条眼泪。 柳老夫人没由来地烦躁,她总觉得自从柳旭言纳妾一事后,柳家处处不顺,尤其是孟知遥搬出府,糟心事更是一遭接一遭。 柳梅英突然回来,又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但不管什么事,横竖不是什么好事。 柳老夫人让柳梅英带着孩子进屋说话。 一关上门,柳梅英就哭出了声,“母亲!女儿命苦啊!” 柳老夫人右眼皮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发生何事了?” 柳梅英扑到她身上,抱着她的腰身痛哭,“母亲!方舟那个混蛋,他……他要把我休了!” 柳老夫人大惊,“怎么回事?大不了就是纳个妾,怎么就闹得休妻了?” 柳梅英双眼浮肿,显然是哭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当初我回来求助,但……府中事多,我不想勉强阿旭,就回去了,但我回去的时候,方舟已经纳了妾!” 她的眼中恨意绵绵,“他与那妾室日日厮混,甚至以正室的标准待她。起初,我日日闹,他虽恼我,但也只是忍着。” “就前几日,他听了那妾室的挑唆,直接写了一封休书给我!” 柳老夫人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道,“好一会方舟!好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柳梅英的大儿子说道,“母亲,夫子说,不可以说谎,分明是你给姨娘喝了落胎药,父亲才休了你。” 小儿子附和,“对,母亲,不对。” 柳梅英哽住,瞪了两个小子一眼,她这两个拆台的冤种! 柳老夫人拍拍柳梅英的手背,“一个妾室而已,莫说落了胎,就是我儿将她发卖了,也是使得的!” 柳梅英心中熨帖,后又怪起孟知遥来,“母亲,都怪公主,要不是她闹着要和离,方舟怎么会敢休了我?” 她记得很清楚,刚开始她逼着妾室堕胎时,方舟虽然生气,但并没有要休了他,但就在前几天,县里都在传公主要和离,方舟回去直接就给了她一封休书。 柳梅英把错处都归到了孟知遥身上。 “孟知遥呢?我要去找她,让她给我个交代!” 柳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睁开后,凶光毕露,“孟知遥,她搬出了柳府!这个贱妇,是决意跟柳家一刀两断了!” 柳梅英嘴上不屑,“离了柳家,她就是一个弃妇!” 但她又有些恐慌,她本以为,孟知遥闹和离只是为了逼柳旭言不纳妾,没成想,她是真的想和离。 如果真的和离了,那她岂不是再也回不了方家了? 柳梅英的小儿子眨巴着眼睛,食指含在嘴里,“娘,弃妇。爹爹,不要。” 柳梅英一口气上不来,扬起手想打小儿子的屁股,小儿子吓得“哇哇”大哭。 柳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赶忙制止,“跟小孩子置什么气?要打就打负心汉去。” 柳梅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可不敢打方舟,那日方舟拿了休书给她,她气不过,将休书撕了个粉碎,发了狠想甩他一个巴掌,被方舟握住手腕,往后一掰,痛得她眼泪汪汪。 她又口不择言地骂了他,被他掐着脖子狠狠地打了两个巴掌,直打得她眼冒金星,这还不够,方舟将她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你以为没了公主,你们柳家算什么?” 而他的小妾在旁娇弱地啜泣,“表哥,我们的孩子好可怜,还未面世就没了,你要为他报仇啊……” 方舟一听,下手毫不留情。 那天,她去了半条命,将养了几日才能行走。打方舟?她再也不敢了。 想到那日的情形,柳梅英打了个哆嗦,她猛然意识到,过去方舟对她多有忍耐和顺从,是因为孟知遥。 而现在,孟知遥搬出柳家,和柳旭言和离的决心公然示众,方舟没了顾忌。 柳梅英脸色发白,对着柳老夫人道,“母亲,阿旭……不能和离!” ------------ 第三十九章 大姑后悔 “母亲,我们去找公主,服个软,让她打消和离的念头。” 柳老夫人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难看,“就在你回来之前,我去找了孟知遥,她……” 她抿了抿唇,“决心似铁。” 柳梅英沉默,连母亲出面都不能打动孟知遥,那…… “那阿旭呢?母亲,让阿旭去找公主认错?” 柳老夫人唤来蒋嬷嬷,“带两个宝贝去吃点子糕点,再让丫鬟带他们去街上逛逛,喜欢什么就买回来。” “谢谢外祖母!” “谢谢,外祖母!”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兴奋地跟着蒋嬷嬷出了门去。 看着两个外孙蹦蹦跳跳地出门,柳老夫人脸上满是慈爱,待看不见人影了,像变脸似的收起了笑容。 “阿旭现在被左思思那个小妖精迷住了,就前些时候,还把我的私房钱败个精光!” 提到私房钱,柳老夫人满脸心痛,心头仿佛在滴血, “她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失败乃成功之母?我看她真是脑子进水了,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胡言乱语。” 柳梅英愕然,“早先听闻左相之女才气过人,怎得是个这么不着调的?” “而且,她怎会用到母亲的私房钱?” 柳老夫人目光一沉,“她如今就住在柳府呢。” 柳梅英更惊讶了,“住在柳府?她不是还未过门吗?这……左相能同意?” “公主搬出去后,她就搬了进来,至于左相……你倒是提醒我了,左相的态度很奇怪,未出阁的闺女在男子家中住了这许久,他也未曾过问。” 柳老夫人眯起眼睛,“难道?” 柳梅英接话,“难道左相放弃她了?” “母亲,阿旭可不能娶一个弃子啊!这对他的仕途毫无益处。” “我们劝劝阿旭吧,公主有才有貌,又出手大方,犯不着为了一个左相府的庶女得罪公主,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柳老夫人思索片刻,遣人请了柳旭言前来。 柳旭言一脸倦容,眼底是浓浓的黑眼圈,柳老夫人和柳梅英吓了一跳。 “阿旭,你这是怎得了?”柳老夫人脸上满是焦急。 柳旭言垂下眼眸,遮去眼底的黯淡,“近日事忙,熬了几个夜。” 他眼尾瞟到柳梅英,略略惊讶,“阿姐怎么又回来了?” 柳老夫人不满,“什么叫‘又’?这是你阿姐的家,她想回就回!” “是儿子失言了……”柳旭言向柳梅英致歉,“阿姐莫怪,弟弟不是那个意思,这是阿姐的家,阿姐自然是想回就回。” 柳梅英摆摆手,“阿姐怎么会怪你呢,只是阿旭,阿姐这次真的碰到困难了,需要你帮忙!” 她咬着唇,松开后,下唇被她咬得发白,“方舟……他要休了我。阿旭,只有你能帮阿姐了,你的两个侄子还小,阿姐要是被休了,他们可怎么活?” 柳旭言蓦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愕然,“休了你?为何?” 柳梅英眼神闪烁,“他听说公主要与你和离,觉得咱们柳府没了靠山……” 柳旭言一脚踢在桌凳上,上头放置的霁青白花瓷梅瓶晃了晃,“哐”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四分五裂。 “趋炎附势的东西!” 柳梅英吓了一跳,嗫喏着,“阿旭,你能不能去哄哄公主?” “你们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没什么过不去的。” 柳旭言不语。 夫妻? 他和孟知遥,不曾做过一日真正的夫妻,连同卧一榻都未曾,哪里谈得上床头打架? 他和左思思倒是事实上的夫妻,可…… 他想起这两日左思思同他闹腾,怨他不相信她,她是怎么说的? “阿旭,我真没想到,堂堂状元郎这么没眼光,哪有做生意是一帆风顺的?你应该信任我,无条件支持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日进斗金!” 柳旭言想到她就头疼,她如从前一般阳光、热烈又自信,可这自信为何让他如此烦闷? 他不欲与她争吵,下了值后就约了三五好友,在望月楼吃酒谈天,结果左思思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竟冲到望月楼,当着同僚的面喊他回去。 “阿旭,母亲念叨你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好友们面露嘲讽、都打趣他是“大孝子”。 他心中不爽,又不能反驳,毕竟左思思是打着母亲的名义来叫。 可他比谁都知道,他的母亲活蹦乱跳着呢。 回了府后,他跟左思思大吵一架, “公主以前从不管我,你为何要跑来喊我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在好友面前丢了好大的脸?他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讽我呢!” 左思思理直气壮,“公主不管你,那是她不爱你!还有,在后背嘲讽你的人,就不值得深交,不如早点断了关系!” 柳旭言被她气个仰倒,一晚上没睡着,早上起来就顶了两个大黑眼圈。 一整个晚上,他的脑子里都是孟知遥,孟知遥从不干扰他应酬,她会让丫鬟准备好醒酒汤、待他回府喝下,她也从不大声与他说话,对他总是包容,母亲也被她照应得妥妥贴贴。 对比孟知遥,左思思不仅约束他、让他在外没脸,还将柳老夫人的体己银子赔了个底朝天,而且,还不知错,甚至责怪他们没眼光! 听了柳梅英的话,柳旭言心里蠢蠢欲动。 他开始想念孟知遥的好,他并未反驳,而是不确定地反问,“哄哄……能有用吗?” 柳梅英喜上眉梢,“有用啊!怎么没用?你们小两口的事,无非就是你哄哄我,我哄哄你,给个台阶下,就这么回事。” “你也别等了,就一会,换身衣裳,备点公主爱吃的点心,就去公主府罢!” 她推搡着柳旭言,让他去换衣裳,“我也同你一块去,让公主看到咱们的诚意!” 柳梅英转头望向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摇头,“我就不去了,她毕竟是小辈,不管不顾地搬出府,本就是她不对,我要同你们一块去,没得给她太大脸,到时候骑在我们头上了……” 柳老夫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孟知遥对她丝毫没有之前的客气,她不想在儿女面前落得没脸。 自然,是不去的好。 ------------ 第四十章 恨意迭起 柳旭言和柳梅英乘坐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却被拦下。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驸马!你们也敢拦?”柳梅英指着看门的小厮怒吼。 灰色布衣的小厮并不争辩,转身从门后拿出了一块牌子,上书“柳旭言与狗不得入内”。 “公主说了,狗若是温顺,禀报后还可入内,柳旭言不行。”小厮举着牌子,梗着头,眼中满是不屑。 他曾在柳家做活,除了公主,柳家哪个主子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忘恩负义的柳家人,靠着公主发家,又背刺恩人,他们这些受过公主恩惠的下人都等着柳家落魄。 柳旭言双拳紧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滔天怒火。 来往的行人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瞥,仿佛在嘲笑他竟连狗都不如。 柳旭言脸色阴沉可怖,甩袖而去,柳梅英“欸”了一声,急急跟上。 “阿旭,我们还没见到公主呢!” 柳旭言顿足,转身,像在看什么愚蠢的东西,“要去你去!” 他大踏步离去,柳梅英只得一脸委屈地跟上。 孟知遥站在公主府门口,看着柳旭言和柳梅英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小桃邀功,“公主,我这主意不错吧?柳旭言与狗不得入内,他要是还执意要入府见公主,那我小桃也是佩服他!” 孟知遥扬唇笑了起来,笑意浮上眉梢,“是是是,你最机灵了。” 小桃叉着腰,“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丫鬟。” 主仆俩欢声笑语不断。 那厢,柳旭言回到柳府后,将前厅的摆置砸了个干净。 柳梅英瑟缩在一旁一声不吭,她从来没有见过柳旭言这副模样,她见到的弟弟,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就是生气,也是一副书生气。而现在,像一匹失控的饿狼。 柳老夫人听到动静,顾不上睡午觉,赶忙穿上鞋子疾步前来。 看到柳旭言发了如此大的脾气,她猜到应是去公主府受了挫,只是不知道为何去的时间如此之短,她刚躺下想休息,他们就回来了。 “阿旭,怎么了?”她轻声问。 柳旭言面目狰狞扭曲,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个贱妇!她让人写了牌子,说我与狗不得入内!” 柳老夫人脸色瞬间跟结了冰一样,额头青筋暴起,“她竟敢如此羞辱我儿!” 柳旭言双目像要喷火,“她是铁了心要跟柳府恩断义绝,把退路都堵死了!” 柳旭言母子大动肝火,柳府内的下人战战兢兢,做事都比平日利索三分。 近黄昏时,柳老夫人和柳旭言正在用饭,蒋嬷嬷的儿子蒋伟进了柳府。 他是柳家糕点铺子的管事,这个铺子是柳老夫人的陪嫁,位置不好、靠近西郊,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但也有一些进项,当初要是没有这个铺子,柳家的日子更不好过。 蒋伟生得高大、皮肤偏棕色,方块脸,虎着脸的时候看上去很是凶悍。 他走进屋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蒋伟见过老夫人、少爷。” 柳老夫人和蔼地看着他,蒋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而蒋伟,是她看着长大的。 “快快起来,这个点过来,没吃饭吧?快来一起用饭。” 蒋伟并不起身,神情凝重,“蒋伟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他抬头,看向柳老夫人,“小少爷是否被万府小世子打残了双手?还有大小姐,是不是被休了回来?” 柳老夫人一惊,蒋伟怎么知道? 柳旭刚被打倒是不少人知晓,但柳梅英被休,可还是个秘密! 似是料到柳老夫人会疑惑,蒋伟接着说,“我一直在西郊铺子,今日午时过后,有一佩刀的官大人到我们铺子歇息,和人闲聊时提到了少爷和大小姐,说是他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了报应,他一会就要去复命。” “我听到了十分震惊,待他们走后偷偷跟了上去,看到这位官大人进了公主府。” 柳老夫人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所以柳旭刚被打残、柳梅英被休,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设计的?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这位官大人,可是长脸、剑眉星目,嘴边时常噙着一抹笑?” 蒋伟点头,“正是。” 柳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辛苦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她侧头看向蒋嬷嬷,“你和小伟许久没见了,好好聚聚。” 蒋嬷嬷喜笑颜开,“谢老太太。” 蒋伟母子俩退了出去。 柳旭言满脸震惊,“母亲,刚刚蒋伟说的,可是元大人?” 柳老夫人眼里都是惊惶,“应该错不了。” 柳旭言执起筷子,却怎么也拿不稳,手抖得厉害,“就是说,小刚双手被废,阿姐被休,都是公主指使元大人做的?” 柳老夫人闭了闭眼,过了许久,她睁开眼,眼里像淬了刀片,“毒妇!不守妇道、私自出府,竟还要害我柳家!” 她的手“啪”地一下重重拍在桌上,碗筷被震颤,“她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她不是想和离,想跟柳家一刀两断、再无牵扯吗?我就成全她!” 柳旭言皱眉不解,“就这么放过她?同意和离?” 柳老夫人眼里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去了天堂,她就与柳家再无瓜葛了!” 柳旭言抖得像个筛子,他从未杀过人,而且要杀的还是发妻,是这南朝的长公主! “母亲!你的意思是?”他不确定地再次确认。 柳老夫人直视着他,“是,阿旭,成大事者不可心软,手上染血方能一路厮杀向上。” 她狠着心逼柳旭言跨出这一步,没了孟知遥的庇护,要撑着柳氏门庭,必须另辟蹊径。 而无权无势的人要上位,哪个不是踩着别人的鲜血上去的? 就连她,有了今日的荣光和地位,不也是凭着心狠? 她至今还记得柳家老爷的妾室惨死的模样,午夜梦回,常常看到她满脸是血地回来找她。 当年,柳旭言露出才华,妾室被放弃,她趁着夜黑让人将妾室拖了出去,用大石头将她的脸砸得血肉模糊后,把人丢下了悬崖。 妾室失踪,柳家老爷失落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柳旭言不语,他也想到了如今的处境,孟知遥坚决要和离,他不仅失去了这个靠山,很有可能,孟知遥会反过来对付他,那他…… 他把颤抖的双手相握,强行让它们停止抖动,“母亲,那……要怎么做?孟知遥如今对我们十分警惕,靠近她都难,如何下手?” 柳老夫人指尖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片刻后,她开口, “如果以和离为由头呢?你猜她会不会上钩?” ------------ 第四十一章 下毒 当夜,柳老夫人给了蒋伟十两银子,这是她上次卖首饰给左思思经商时剩下的,“你收着,孩子,辛苦你了,这事,务必做的隐蔽!” 蒋伟连夜出了城,于夜半时分到了西郊寺庙,敲响了扫地老僧的门,依照柳老夫人的指示,敲一下、停顿一会、再敲两下。 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个顶着鸟窝头的老头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把他提溜了进去。 老头将他扔在地上,一甩手,门“嘭”地自动关上,“说,有什么要求?” 蒋伟收起内心的震惊,自己爬起来,向老头鞠了一躬,柳老夫人说过,这是与神医管勾齐名的毒王毒醪,为躲避仇家追杀进了寺庙。 “毒先生,请赐予我一种无色无味且三日后才毒发的毒药。”蒋伟将信物递上。 毒老头随手一捞,将信物揣兜里,又转身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丢给蒋伟。 “这是‘三日罪’!” 大半夜地扰人清梦,那个老婆子果然不是个省心的。 五年前,毒醪被仇家追杀,对方人多且武功高强,他不得已,吞了易容散。 易容散可以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身高,和原本之人判若两人,没人可以认出他的本来面目。但易容散有副作用,服下后三日内武功尽失,且虚弱无比。 所以他在吞食之前找了一个西郊山脚废弃的茅草屋,打算在里面住上三日。 结果,碰上了外出散心的柳老夫人。 想起这个老太太,毒醪就一阵心烦,他这辈子见过的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 他当时刚吞下易容散,原本药效要一个时辰后才发作,但他忘了药已被他改良,一刻钟便会发作,于是,他十分倒霉地倒在了茅草屋门口。 更倒霉的是,碰上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同她身边随行的老丫鬟一起将他抬进屋,他还未来得及道谢,老太太就向他要“救命金”! 她言辞凿凿,“要不是我将你救了,你就死在门口了!我就要点钱而已,真是便宜你了!” 偏他当时身体虚弱,连一只蚂蚁都捏不死,只能表明身份、答应许她一个条件,让她离去。 蒋伟双手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毒老,这‘三日罪’是否无药可解?” 柳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拿无药可解之毒。 毒老头翻了个白眼,“就是管勾来了也解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 毒老头神情骄傲,“除非是我那关门弟子”,他摆摆手,“我那关门弟子天资卓绝,但她身份高贵,寻常人等请不到的!” 他开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蒋伟后脚刚出房门,门就贴着他的后背“嘭”地关上了,一捋头发被夹在门缝,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发一根一根地抽出,不发出一点动静,后蹑手蹑脚地离去。 毒王毒醪啊,这谁敢惹,刚刚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不耐烦他来的。 蒋伟星夜赶路,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柳府。 柳老夫人和柳旭言彻夜未眠,眼中尽是红血丝。 接过蒋伟呈上的瓷瓶,柳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将瓷瓶紧紧捏在手中,对柳旭言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去上朝了,阿旭,你去歇一会。” 柳旭言红着眼、脚步虚浮地回了房,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天很快就亮了。 用完早膳后,柳老夫人唤来了王氏,“王氏,你今日去一趟公主府,叫她回来一趟。” 王氏双膝跪地,“母亲,我人微言轻,公主怎么会听我的?”她的手隐在宽大的袖子下,微微地颤抖。 “你就说,回来谈和离之事!她必会回来!” 王氏纠结许久,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被柳老夫人催着到了公主府。 王氏将柳旭言母子同意和离之事告知。 一个时辰后,在王氏忐忑的目光中,孟知遥吩咐小桃,“收拾一下,去柳府。” 小桃低声几乎贴着孟知遥耳,“公主,回去会不会太危险?” 孟知遥敛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了,谁真正处于险境,还未可知呢。” 天蒙蒙黑的时候,孟知遥抵达柳府。 柳老夫人备了一桌子菜,鱼肉虾素、样样俱全,同座的还有柳旭言和柳梅英。 王氏将人带到后就告退了,她虽是柳府长媳,但她和她的丈夫在这个家毫无存在感,就连吃饭,也是两口子自己吃,非重大节日,从不与父母亲同桌。 她的腿发软,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柳老夫人笑意晏晏,“公主来了啊,我叫人备了些你爱吃的菜,快来尝尝,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孟知遥看了一眼菜色,清蒸鲈鱼、清炒青菜、水煮秋葵……满桌的清淡菜色,都是柳旭言爱吃的,而她,嗜辣。 她优雅入座,“不必。不是要谈和离吗?” 柳旭言抿唇,神色间有些忧伤,“公主,咱们好歹夫妻一场,如今连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也不行么?” 见孟知遥不语,他又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想清楚了,我同意和离,嫁妆公主也可尽数带走,我只有一个要求,陪我吃完这顿饭,就像曾经一般。” “再过三日,我与你和离。” 怕孟知遥不信,柳旭言斟了一杯酒,朝她颔首,仰头饮尽,“这杯酒,我跟公主道谢,柳家和我有今日,少不了公主的帮衬。” 他又斟了第二杯酒,“这杯,用来表达歉意,是我不知好歹、背信弃义,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柳旭言给自己倒上第三杯酒,又递给孟知遥一杯,“公主,这第三杯酒,是分离酒,喝了这杯酒,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他仰着脖子一饮而尽,脸上微微酡红,见孟知遥纹丝不动,他醉醺醺地凑近, “公主为什么不喝?竟连这最后的分离酒都不肯与我共饮吗?” 孟知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柳旭言期待的注视中,拿起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一饮而尽。 柳老夫人松了口气,柳旭言袖子下紧握的拳头瞬间放松。 ------------ 第四十二章 毒发 柳老夫人发自内心地绽放笑容,脸上的褶子都好似淡了些,她执箸、夹了一筷子银鱼到孟知遥的碗中。 “公主尝尝,这鱼新鲜着呢!” 孟知遥拿起筷子,夹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放下,“嗯,不错。” “我饱了,几位慢用。” 柳梅英放下筷子,脸上都是不满,“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安安分分地守着夫君,偏要闹和离,还要给夫君没脸!公主你说,这样的女子是否值得千夫所指?” 孟知遥挑眉,“哦?我竟不知,大姑竟是女德典范?想必明日若回方家,必是会将那方大人的表妹奉为上宾,甚至抬为平妻,毕竟,那位,可是方大人心尖尖上的人。” 柳梅英脸色一冷,“你……” 柳老夫人皱眉,斜了柳梅英一眼,“好了!吃你的饭,公主难得回来,少说两句!” 柳梅英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母亲?” 她分明是为了柳家抱不平,况且,昨日阿旭受了如此大的屈辱,母亲也恼怒不已。 怎地过了一天,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柳梅英不解,但桌上之人也没有要给她解惑的样子,她只得低了头默默地在碗里扒着饭。 柳旭言好似特别兴奋,不断地跟孟知遥讲着过去的事。 “公主,你不知道,当年我殿试前,在宫道口初见你,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娶到公主,此生无憾。”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孟知遥的脸,伸出手想触碰,快要碰到时,被孟知遥倏然冷下的眼神吓到,讪讪地缩回了手。 “公主倾城绝代,可惜……可惜我快要永远也见不到了……” 孟知遥扫了他一眼,“柳大人醉了。” 她看向柳老夫人,“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三日后,还请柳老夫人和柳大人遵守诺言。” 柳老夫人笑容不改,“一定,我老婆子用性命发誓,必定遵守承诺,三日后请了族老开宗祠和离!” 【但若你没命来,可就怪不得我了!】她心下暗暗地想。 孟知遥走后,柳梅英没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跺了跺脚,冲着柳老夫人委屈道,“母亲!你为什么为了孟知遥斥责我?” 她一扭头,指着柳旭言,“还有你,阿旭,昨日在公主府门前受辱,你还怒不可遏,怎地今日我为你出气,你一声不吭,还对她如此低声下气?” 柳老夫人沉着脸,“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去把门关上。” 柳梅英讪讪地关上了门,脸上挂着泪、撅着嘴看着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叹了口气,将设计孟知遥中毒之事全盘托出。 柳梅英惊恐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恐慌、震惊。 片刻后,她放下手,出口的话断断续续,“母亲,阿旭……你……你们……” 柳旭言给她泡了一杯茶,塞到她手中,“阿姐,事关重大,此事绝不可再叫其他人知晓!” 他眼神锐利,“否则,等待我们的,只有一个‘死’!你也逃不掉!” 柳梅英咽了咽口水,“我……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柳旭言三人忐忑地过了三日。 这三日,他们每日遣人偷偷去公主府门口打探消息。 打探的人每次都回复,“没有异常。” 小桃不止一次地向孟知遥抱怨,“公主,这柳家人也太不要脸了,成天遣人在公主府附近晃悠,赶也不能赶,毕竟也没赖在咱们门口,但看着实在是烦人!” 孟知遥只笑着看她,“快了……再忍忍。” 第三日傍晚,夕阳渐渐地迫近地平线,霞光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地一片红。 柳老夫人、柳旭言以及柳梅英围坐在饭桌上,却无人动筷,三人脸上皆是紧张又焦急的神色。 快入冬的傍晚格外地冷,饭菜很快就凉了个透,蒋嬷嬷问了几次是否要将饭菜撤下去热一热,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柳梅英沉不住气,“母亲,你说……会不会,毒是假的?” 柳老夫人内心忐忑,心中也有一丝怀疑,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可能!那可是毒王,怎么会给假药?” 似乎是要说服自己,她又道,“况且蒋伟再三确认过,这药,无药可解!” “可是……” 柳梅英还想说什么,被急匆匆进府汇报的探子打断。 柳旭言猛然站起,坐着的圆凳被他的小腿肚一撞,向后倒去,骨碌碌地滚远了些。 柳老夫人神色激动,急迫地问,“可是有何消息?” 探子脸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他单膝下跪,抱拳回道,“禀大人、老夫人,刚刚公主府突然躁动,公主身边的丫鬟小桃神色慌张,脸上似乎还挂了眼泪,说要进宫去请太医!” 柳老夫人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慌,但随即又被喜悦冲淡,她强行撑着身子,亲手将头上的金簪摘下,递给探子, “做得很好,这个是你的报酬,今日之事,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你的老娘关嬷嬷,我会好好照应她的。” 探子接过簪子,谢恩而去。 他是在外跑镖的镖师,他的老娘是府中的老人关嬷嬷,昨日,关嬷嬷突然找上他,说主家有事让他做。 他以为是什么难事,结果只是让他去公主府附近溜达三日,注意府中动静。 他在附近出没了三日,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公主府中的下人们做事有劲,跟一般大户人家里偷奸耍滑的奴仆格外不同。 但是刚刚,公主的贴身丫鬟,那个平日里总是喜笑颜开的小桃,突然慌张地叫人备车,说要去宫中请太医。 据他所知,公主府就公主一个主子,能让小桃如此着急,定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联想到柳老夫人让他注意公主府动态,他的后背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中的金簪格外沉重,重得他快要弯了腰跪在地上。 “你的老娘关嬷嬷,我会好好照应她的。” 脑子里闪过柳老夫人说的这句话,他心中惊惶,捏紧了簪子匆匆离去。 ------------ 第四十三章 王氏告密 容嬷嬷正在给太后按摩眉心,这些时日,太后睡眠不好,总是头疼,看了太医,但太医也没法子。 太医院的医女求见,容嬷嬷出去片刻后,神情凝重地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倏得睁眼,勃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 她血气上涌,整个人都晕眩了一阵,容嬷嬷忙不迭地扶住她。 “通知陛下,我要出宫!” 慈宁宫的大太监领命而去,却铩羽而归,他跪在地上,语气忐忑,“太后,陛下说,天色已晚,不宜出宫,有什么事,明日再办也来得及。” 太后右手抚着震震发晕的脑袋,“我亲自去说!” 除却日常的进出,后宫女子出宫,必得皇帝同意,否则,视同逃宫,轻则被贬、重则被打入冷宫。 太后虽不是后宫嫔妃,但若出宫,也须征得皇帝同意。 她怒气冲冲地冲到御书房,看守之人似乎早得了令,未通传便放了她进去。 皇帝登基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到御书房。 “陛下,你的姐姐连夜请了御医,许是病得不轻,哀家不放心,想亲自出宫去看看!” 皇帝搁下毛笔,露出一抹担心,“母后去吧,多带几个太医,也替朕看看皇姐!” 太后诧异,她本以为要好一番争执才能出宫去,结果皇帝并未阻拦,好似先前的拒绝真的只是担心她而已。 她顾不上多想,让容嬷嬷从她私库里拿了些珍稀药材,又将太医院一半的太医都叫上,匆匆忙忙去了公主府。 进了公主府,府上灯火通明,太后直奔孟知遥的房间。 床上的孟知遥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发紫,看得她的心一揪一揪的。 几个太医围在一旁,各个眉头紧锁,正在商量着什么。 太后疾步靠近,轻声问,“可查出是什么毛病?” 太医院院首拱手道,“太后,观公主面色,应是中了毒,但恕臣等无能,从脉搏以及其他方面来看,却并不是中毒的迹象,臣等已经讨论多时,暂时不知是中了何毒。” 太后又是感觉一阵晕眩,她颤抖着问 “那……那该如何?” 院首沉思,“或许,可以请神医管勾来试试,但神医行踪不定,且喜好古怪,没有眼缘之人、一律不看,这……” “来人,不惜一切代价,请神医管勾前来!” 太后下令,跟随而来的侍卫领命而去。 太医看不出缘由,开了一副延缓毒性蔓延的方子就亲自去熬药了。 房中只剩下太后,还有昏迷不醒的孟知遥,小桃守在门外。 太后握着孟知遥的手,忍不住掉下眼泪,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掉在了孟知遥的手背。 孟知遥手指动了动,太后一喜,正想喊太医。 “母后,别叫。”孟知遥轻声道。 她坐起身子,心疼地用帕子拭去太后的眼泪,“母后,知知没事,让你担心了。” 太后猛地抱住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母后了!” 母女俩抱了一会,太后拍拍孟知遥的手背,嗔了她一眼,“说说吧,怎么回事?” 孟知遥眨眨眼,依赖地挽着太后的手臂,她们已经好久不曾如此亲昵了。 “母后,是柳旭言母子给我下的毒,他们想杀了我。至于动机……这其中,或许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毕竟,如今摆在明面上的矛盾,并不足以让他们冒险杀我。” 太后咬牙,“这对恶毒的母子!” 她又后怕地摸摸孟知遥的发,“还好我儿无事,否则,哀家必然诛了他柳家九族!” 孟知遥软着嗓音,似是撒娇,“母后,您这是关心则乱,您忘了?知知可是神医管勾的关门弟子!不管什么毒药,我一闻便知,他们哪能害到知知呢?” “而且……” 孟知遥想到王氏到公主府那日。 王氏进了门、行了礼,便问孟知遥是否可以屏退下人。 孟知遥让人退下后,她又犹豫地看向小桃,见孟知遥没有让小桃退下的意思。 她深吸了几口气,随后“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脸上满是恐慌, “公主,我有话说!” 孟知遥“嗯”了一声,“起来说吧。” 王氏惶恐地摇头,“不,我不起来。” 孟知遥兀自喝了口茶,示意她接着说。 王氏闭了闭眼又睁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公主,母亲使唤我‘以’和离的名义说服您回柳府,很可能是想毒杀您!” “昨夜我饿了,去寻吃食的路上,刚好路过书房,大半夜的,书房亮着灯,且有人说话,出于好奇,我偷偷地在门口偷听。” “我听到母亲和二弟让蒋嬷嬷的儿子蒋伟连夜出城去寻毒王,向他求一无色无味、无药可解的毒药,今儿一早,母亲就叫我来寻您,让您回去一趟。” 王氏浑身抖了起来,“我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母亲和二弟又寻毒药,又让您回去,这两者脱不了干系,他们……他们很可能是想毒杀您!” 孟知遥微微恼怒、又有些惊讶,她早就知晓柳旭言母子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竟胆大到要杀了她? 她定定地看着王氏,“你是柳家长媳,和他们荣辱与共,你为何要破坏他们的计划、将此事告知我?” 王氏满眼悲戚,“公主,您也知道,我和夫君向来在柳家无甚存在感,尤其是二弟中了状元之后,我们更是被无视。” “若是……若是他们毒杀您得了逞,日后东窗事发,那么我和夫君,还有我们的孩子,必定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 “假使他们侥幸,此事不曾被揭露,您是公主,他们尚且敢对您不敬、甚至想杀了您,我这么一个普通女子,在他们眼里更是如蝼蚁,说不定哪天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公主,我们好歹妯娌一场,再者,您念在我今日提示您的份上,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孟知遥吹了吹茶盏中的茶叶浮沫,“你说。” “如果有一天,柳家被下了罪,请公主出面保我的孩子一命!”王氏恳求。 孟知遥让小桃扶她起身,“若有这一天,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保下你和你的孩子。” 太后听完,若有所思,“这王氏,倒不是个蠢笨的,懂得自保。” 孟知遥点头,“是呢,母后,所以您放一百个心,知知命大着呢,柳旭言母子这等宵小怎么可能害到我?” “我之所以装作中毒,是为了将计就计!” ------------ 第四十四章 神医之徒 小桃轻声敲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公主,太后,太医煎了药送来。” 孟知遥抱着太后的手臂不放,“倒了吧。” 小桃走到窗边,将一绿植连根取出,把中药尽数倒在其中,再放回绿植,拿着空碗退了出去。 太后笑着点点孟知遥的眉心,“你呀……” 孟知遥将头靠在她肩膀上,“母后,柳旭言以‘和离’为由,骗我喝毒药,还通知了族老明日开宗祠。” “我知他们不是真心想和离,无非料定我毒发,明日无法出现而已,但我偏就设一个出其不意!” “等和离了,我再指控他们对我下毒”,孟知遥眼睛眯起,眼神凌厉,“有一就有二,如此歹毒之人,若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太后搂着孟知遥,在她背上轻轻抚着,眉心皱起,“就算你出现了,他们也很可能再次反悔,毕竟有了前车之鉴了……” “那我就以此为由,直接让柳旭言母子入罪,和离,也就顺其自然!” 太后眉心的忧愁更深,“就怕没那么容易,若是皇帝阻挠……” 孟知遥的头在太后肩膀上蹭了蹭,“陛下虽不喜我,但我毕竟是公主,谋杀公主,乃是大罪,他要阻挠,也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堂堂长公主,连和离都要再三筹谋……要是你父皇还在,谁敢欺你?” 孟知遥轻轻地抚平太后皱着的眉,“母后别忧心,知知有能力解决。” “好,母后永远是你的后盾!” …… 西郊寺庙。 天未亮,月仍挂在天边一角,散发着清冷的光芒,薄雾笼罩着大地,阵阵清风抚着树叶沙沙作响,将树上的叶子吹落在地下、又把地上的落叶裹挟住卷到半空。 一灰袍僧人顶着鸟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 “听说公主府昨日连夜请了十几位太医,连太后都惊动了……” “这么严重?公主可是得了什么病?” “据说是中毒了,但是瞧不出是什么毒,太后已命人四处寻找神医管勾。” 墙外有商旅路过,毒醪耳朵微动,对话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 他“啪”地扔了扫帚,眼神一凛,“死老太婆!竟是将毒药用在了我那宝贝徒儿身上!” 毒醪旋身而起,双足在墙头一点,朝着城中凌空而去,直奔公主府。 他消无声息地进了府,心如雷鼓,小心翼翼地靠近澄园,他不知哪处是孟知遥的房间,但此处最大最气派,他那宝贝徒儿又精贵,想必是住这里没错了。 门被推开,一丝光亮泄出,毒醪侧身一旋,人就进了屋,一抬头,孟知遥、太后还有管勾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瞬间炸毛,“好家伙!不是说中毒了吗?” 话虽这么说着,目光却上上下下打量了孟知遥好几遍,见她毫发无损,桀桀笑着,“我就说,我毒王的徒儿怎会被咱家毒药给毒倒了?” 管勾一袭青色长衫,腰间束以银白玉带,手中的玉骨折扇一收,“毒醪,小遥儿是我的关门弟子,怎地成你的徒弟了?” 毒醪抓了一把鸟窝头,“怎地不是了?这丫头将我的绝技都学了个干净,就是我徒儿!” 他冲着孟知遥露出一口大白牙,“乖徒儿,你说是也不是?” 孟知遥莞尔,这个毒老,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毒醪是管勾的亲弟弟,两人幼时家境贫寒,很小的时候就分别被送去了毒王谷和医仙谷,各成就了一身本事。 孟知遥五岁时,先皇将她偷偷送到医仙谷,让管勾教导她医术,毒醪听说管勾收了个天资卓绝的小徒弟,很是不服气,满天下地搜罗天赋异禀的小童,欲收为徒弟。 奈何搜了大半年都没成,气得他只身赖在了医仙谷,跟管勾抢起了徒弟。 他时常放出他那些毒虫毒蝎子在孟知遥面前摆弄,“小遥儿,你看这些个宝贝,喜欢吗?叫一声师父,它们就是你的了!” 管勾总会用那玉骨扇一挥,那些个宝贝就被甩出了窗,不见了踪影。 “毒醪,小遥儿年幼,不像你,百毒不侵,要是被个毒虫蛰了咬了,你能保证一定能将她救下?就算能,蛰疼了哭了谁来哄?” 毒醪一听,当即拍着大腿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当然能救下!我是谁!” 但从此再没用毒虫毒蝎子逗弄过她。 反而卯了劲地将一身本事尽数展现,企图引诱孟知遥当徒弟。 就这样,在医仙谷的两年,孟知遥一边跟着管勾学医,一边和毒醪学毒,将两人的本事学了个透。 毒醪收徒未成,反倒将一身本领尽数传授,气得仰倒,逢人就说他有个关门弟子。 想起幼时的美好时光,孟知遥咯咯笑出了声,“毒伯伯,你怎地大半夜来了?” 毒醪面色一冷,“还说呢!我听说你中了毒,快跟伯伯说说,怎么回事?” 孟知遥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听到柳旭言母子设计毒杀孟知遥,毒醪气得眉毛倒竖,他只知道孟知遥嫁了人,不知道嫁了何人,更没想到她这夫家竟想毒杀她,而毒,还是他给的…… 他拍桌而起,孟知遥房中的缠枝牡丹紫檀桌瞬间碎成了粉末,碎末纷纷扬扬。 孟知遥和管勾神色如常,在医仙谷的那两年,桌子都不知碎了几张了,举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后来管勾索性就置了最为普通的实木桌,省得打坏了心疼。 太后被碎末呛得咳了几声,又震惊地看向毒醪。 毒醪讪讪地缩回手,尬笑几声,“习……习惯了……哈” 倏尔又怒气冲天,“狗日的!敢欺我徒儿!小遥儿你等着,待我一把毒药毒死他们!” 他说着就要出门,被管勾用骨扇勾住了腰带,动弹不得,他回首怒瞪。 管勾气定神闲,“这里不是你毒王谷,想杀人就杀人!那柳旭言乃是朝廷命官,随意杀不得。” “再说了,你现在仇敌无数,自身都难保,你这么冲动行事,是想让你的那些个仇敌都知道你与小遥儿关系匪浅,给小遥儿招来祸患么?” 毒醪缩回脚,闷闷地坐下,“那怎么着?任小遥儿被欺负?”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毒醪向来睚眦必报!” 管勾幽幽地望着他,“教训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别弄死了。” ------------ 第四十五章 报仇 毒醪轻松潜入了柳府,如入无人之境。 他找遍了厢房,愣是没找到记忆中那个满脸褶子、一脸刻薄的老太婆。 正当他疑惑之际,一丫鬟捧着热腾腾的点心走来,他跟了上去,看到柳旭言母子三人坐在书房中说话,脸上满是激动。 这些个狗砸碎,竟然彻夜未眠,正为毒杀了小遥儿兴奋呢! 只是可惜,小遥儿是有福之人,他们注定要算盘落空!而且,要倒大霉了。 “听说太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孟知遥那贱蹄子显然命不久矣!” 柳老夫人吃着点心,她提心吊胆了三日,终于在今日有了让人满意的消息。 柳旭言也捏了一块芙蓉糕,正欲往嘴里递,“她……” 毒醪气得牙痒痒,“嘭”地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房内三人皆震惊地转头看向他。 柳老夫人先是一震,后又端起笑脸,起身相迎,“是毒王,毒王您怎么来了?” 柳旭言心下不解,这个时辰,毒王来做什么? 毒醪“桀桀桀”笑开,听得三人一阵汗毛倒立。 “桀桀桀,老子来做什么?老子来做什么需要给你们解释?” 毒醪眼神一扫,抓起柳旭言的衣领,将他拎起,柳旭言的脚脱离地面,瞪着双脚挣扎着,脸上因害怕涨得通红。 他双手做揖,“毒……毒王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我并未得罪于您?” 柳老夫人喊道,“毒王,毒王手下留情,好歹老婆子也救过你一命,还请看在老婆子的面子上放了我儿!” 听到柳老夫人说起她所谓的救命之恩,毒醪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重重一甩手,柳旭言一下摔在地上,脸朝着地面,鼻子与大地亲密接触,鼻血瞬间汹涌流出。 柳老夫人和柳梅英赶忙蹲下查看柳旭言的伤势。 “狗屁的救命之恩!老虔婆,当年怎么回事你心里有数!” “老子不想跟你过多纠缠,所以应了你一事,没成想竟是助纣为虐,反倒害了我那宝贝徒儿!” 柳老夫人猛然色变,“你的徒儿?” 提到孟知遥,毒醪的脸色缓和,“是,小遥儿就是我那徒儿。” 他又龇着牙,目光凶狠,“你们竟然毒杀我那徒儿,真是活腻歪了!老子现在就送你们下地狱!” 柳梅英立马跪在地上,脸色仓惶,说出的话都是颤音,“毒王,毒王明鉴,我并未参与给公主下毒,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扯着柳老夫人的袖子,“母亲,母亲你快跟毒王解释,我还有两个儿子,母亲,你不能不管你的外孙啊!” 柳旭言鄙夷地瞥了眼柳梅英,“阿姐,你可真是自私!” 柳梅英怒气爆发,仿佛要倾泄这段时日来积攒的委屈和愤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自私?你说我自私?” 复又用食指指着柳旭言,“你才是最自私的人!你表面说着要为我出气,实际却推三阻四!既想要公主的权势,又想要左相的支持,为了一己私欲要纳妾,反而弄巧成拙,如今方舟要休了我!都是你害的!” 柳老夫人目露凶光,狠狠地一巴掌扇在柳梅英脸上,“孽障!胡说什么!” 柳梅英捂着脸,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母亲?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她颓然坐在地上,“我一直觉得你不爱我,你总是处处以二弟为先,然后才是我。母亲……你果然不爱我……” 柳老夫人闭上眼,“这是什么场合?梅英,你该懂事!” 毒醪又是“桀桀桀”笑着,“演什么戏?蛇鼠一窝,一个都跑不了!” 他又看向柳梅英,“既然你说你没参与,那我就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毒醪撒了一把“毒药”到柳梅英身上,柳梅英双眼一翻,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柳旭言看得眼睛都直了,两条腿肚子开始打颤,“我……我……” 毒醪一脚踩在他胸口,“你什么你!看在你与我那宝贝徒儿夫妻一场,老子给你个特权,你自己选,你想怎么死?” 他从胸前衣襟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向柳旭言介绍,“这是五彩蛇胆散,服下后全身剧痛,两个时辰后五脏六腑溃烂而死。” 柳旭言目露恐惧,毒醪又掏出一个红色的瓷瓶,“这是落凤篓,颜色呈红色,服下后,你的皮肤会逐渐变成红色,等全身都变红了,你也就死了。” 他又拿出一颗绿色的药丸,“这个鬼魅噬心丸可是宝贝,千金难求,吞下后如万箭穿心,即刻毙命,就是阎王爷来了也救不了你!” 柳旭言抖若糠筛,“不……不……” 毒醪一脸肉疼的样子,“看在你曾是我宝贝徒儿夫婿的份上,给你个痛快,将这鬼魅噬心丸给你吃了吧!” 他又想起什么,眼神阴森地盯着柳旭言和柳老夫人,“对了,老子名声不好,你们去了地府莫要泄露小遥儿是老子徒弟的事……否则” “桀桀桀” “你们到了地府老子也不会放过你们!” 毒醪蹲下身,一手捏着柳旭言的下巴,一手用两指捏着绿色毒丸,“来,张嘴。” 柳旭言死死咬合牙齿,不肯张嘴,毒醪轻轻一捏。 “咔”,柳旭言的下巴脱臼。 毒醪将药丸塞进柳旭言嘴里,两指在他喉咙一点,柳旭言被迫将药丸吞了下去,而后两腿一登,也没了反应。 柳老夫人吓得浑身发抖,不断倒退,“不要……不要……” 毒醪慢悠悠地、好似耍猴般地靠近,“老虔婆,你不是救了老子吗?那老子也让你选个毒药?” 柳老夫人用双手死死捂着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咚”地一下跌坐在圈椅上,瞳孔有些许的涣散。 须臾,一股液体从她身下流出,浸湿了她的衣衫,而后从圈椅上流下,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毒醪嫌弃地捂着鼻子。 老虔婆! 竟然尿了! 柳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嘴唇都歪了,颤抖地说不出话。 毒醪上前一看。 得!中风了!真是不经吓! ------------ 第四十六章 再次反悔 毒醪在柳府大闹一场,又回了公主府。 孟知遥等三人正在房中用早膳。 管勾扇着玉骨扇,轻飘飘地问,“搞定了?没捅娄子吧?” 毒醪一屁股坐下,他最看不惯管勾这副仙风道骨的狗模样,分明是一母同胞,他却贼眉鼠眼,与管勾截然相反。 小桃为毒醪置上碗筷,他刚想说“不用,老子用手就行”,孟知遥用公筷夹了一个小笼包到他的碗里,“毒伯伯辛苦了,快趁热吃吧。” 毒醪瞬间顺毛,还是小遥儿贴心,不愧是他中意的好苗子,只可惜,至今未能收她做徒弟。 他拿起筷子,开开心心地夹了小笼包吃了下去,“当然,老子是谁!老子给那柳旭言喂了颗‘丧雄丹’”,他举起三根手指,“三年,他雄风不振。” “那老虔婆不经吓,我就那么一唬,得,她自己吓得中风了!” 小桃听得双眼亮晶晶的,她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毒醪面前,“毒王,您太厉害了,干得漂亮!” 毒醪端起鸡汤一口闷完,“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改天毒伯伯也教你几招!” 小桃喜笑颜开,“那小桃先谢过毒王了!” 管勾喝了一口鸡汤,“你不会在柳旭言母子面前造谣了小遥儿是你徒弟的事情吧?” 毒醪翻了个白眼,“什么造谣!” 他摆手,“老子心里有数,他们不敢乱说!” 太后看着两人斗嘴,嘴角微微上扬,“知知,今日本来是既定的和离之日,柳旭言母子如今这境况,你还打算去吗?” 孟知遥抿唇一笑,冲着太后调皮地眨眨眼,“母后,知知要去,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太后点头,“知知没事了,母后也该回宫了……” 孟知遥抱住太后的手臂撒娇,“母后,知知舍不得您走……”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母后也舍不得走,那这样,母后就在宫外住上一日,明日一早再走!” 孟知遥眉梢都染着笑意,“嗯!” …… 吃完早膳,孟知遥带着小桃来到了柳府。 柳元带着柳氏几位族老已等在柳府门口,他们等了大约有一刻钟,却始终无人开门。 见孟知遥前来,柳元等人向她行了礼,“公主,难为您,这事是柳旭言无信,望您莫要迁怒柳氏其余族人。” 自上次柳旭言要和离、又反悔,柳元就对他极其不满,柳氏倾全族之力培养柳旭言,他却不是珍稀、随意践踏。 他虽然不在朝为官,但他作为一族之长,对朝中形势也是有多了解,孟知遥虽为女子,但她隐隐在朝中有一股自己的势力,只是隐藏得极好,无人可窥见这股子势力。 柳旭言得罪了孟知遥,他生怕牵连了其余族人。 孟知遥笑着摇头,“族长言重了,知遥不是不分是非之人,柳旭言是柳旭言,柳家其他人是其他人,我不会混为一谈。” 柳元鞠躬道谢,“我再去敲敲门,公主稍等。” 柳元刚要上前拍门,门从里打开,看门的小厮一头汗水,“公主,各位族老,二少爷刚醒,大家里面请。” 柳元为孟知遥引着路,一群人来到前厅。 柳旭言坐在前厅,浑身酸痛。 天亮前,毒醪发疯闯入柳家,给他喂了什么“鬼魅噬心丸”,他以为他死定了,结果没多久,他就醒了。 他以为这是一场梦,但浑身的淤青和伤痕告诉他,这是真的。 柳旭言气得青筋暴起,但他毫无办法,那可是毒王,他要是敢对他做些什么,先死的必然是他! 也不知道那毒王给他喂的绿色丸子是什么?总觉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孟知遥和柳元等人很快到了前厅。 看到孟知遥出现,柳旭言猛地站起,瞳孔放大。 孟知遥没死? 孟知遥竟然没死! 恐惧铺天盖地地涌来,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孟知遥越走越近,跨过门槛,进了前厅,柳元将她引到上座。 柳旭言抖着双脚强迫自己坐下。 冷静!一定要冷静! 孟知遥意味深长地朝柳旭言瞥了一眼,柳旭言抖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了! 毒醪是她的师父,她一定是知道了! 可是夫妻两年,他为何从不知她如此本事,竟拜了毒醪为师? 可若是知晓孟知遥是毒醪的徒弟,他还会背弃誓言纳妾吗? 柳旭言不敢再想下去,事已至此,只能稳住孟知遥,不让她和离,再徐徐图之,不断感化她,让他们回到从前。 柳元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柳旭言,三日前,你亲自前来同我说,今日要与公主和离。” “你既已决定,那么就当场书写一份和离书吧?” 柳元叫人将纸墨笔砚递上,忘了一圈,却不见柳老夫人,他生怕柳老夫人不在场,到时候闹事,“怎地不见柳老夫人?” 柳旭言红了眼,眼中交织着愤怒与恐惧,“母亲她……中风了。” 柳元一惊,中风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况且,柳老夫人年岁并不算高。 但他没有多问,今日人多眼杂,还是私下问为好。 “既然柳老夫人不便出面,那你应当可以做自己的主,对和离一事,可还有异议?” 柳旭言并不接笔墨纸砚,他红着眼走到孟知遥面前,闭了闭眼,当着众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咚”地一声砸在地面,他轻轻“嘶”了一声。 柳旭言睁开双眼,专注地看向孟知遥,“公主,之前是我不好,我知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这种错误!” “我思考了许久,我不想和离,一想到要跟你和离,我的心,就像被剜去了一般疼痛!” “公主,如今我的母亲也中了风,我不能,再失去你,求求你,不要和离,好不好?” 柳旭言声泪俱下,仿佛真的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孟知遥还未说话,柳元却拍案而起。 “柳旭言!做人岂可言而无信?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上回你已当场反悔过一次,三日前,你信誓旦旦地发誓绝不戏言,只要公主出现,你就一定会!” “如今竟再次食言!” “你……你你你!” 柳元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坐在一旁胸脯起伏不定。 孟知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柳旭言,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真的不和离?” 柳旭言目光坚毅,“不和离!” “请公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 第四十七章 事发 孟知遥冷笑,“好,既然你不想和离,来人,去请元鹰元大人前来,就说我请他前来断案。” 小桃“喏”了一声,亲自前往应天府去请元鹰。 小桃到应天府的时候,恰好碰到元鹰要出门。 元鹰今日一身深色华丽锦衣,衣裳色彩艳丽,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再加上他嘴角那一抹痞痞的笑容,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根本不会相信他是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 元鹰见了小桃,向身边的人嘱咐了一句,几步来到她面前,收了痞痞的笑,“小桃儿,你来寻我么?” 小桃福了一礼,敛了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是,元大人,公主请您前往柳府断案,她有冤要申。” 元鹰挑眉,“我还以为你想我了来寻我呢。” 小桃红了脸,严肃道,“小桃虽是下人,但也是良家女子,请大人莫要开玩笑!” 元鹰忙不迭赔不是,“欸,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莽撞了。” “公主要我去断案是吧?你等等,我叫上几个人。” 元鹰转身进了应天府,点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同小桃一起坐马车前往柳家。 马车在街上疾驰,却又完美地避开了行人,车外人声鼎沸,车内两人相顾无言。 小桃心中戚戚,她跟元鹰是旧识,甚至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他们出生于很远的一个小山村,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村里发了洪水,将他们的家园毁了。 他们的亲人,也全部丧生于那场洪水中,只有小桃和元鹰,死死抱着一颗被冲断的大树,侥幸活了下来。 他们一路乞讨到了京城,迫于生计,一人入宫当了宫女,一人去了应天府做了最底层的锦衣卫。 他们各自挣扎着,都成功活了下来,一人成了公主身边有品阶的宫女,另一人成了应天府的锦衣卫指挥使。 “发生何事?公主为何叫我前去?”元鹰打破了沉默。 小桃低声将事情原委简要说了一遍,隐去了毒醪那一段以及孟知遥是管勾徒弟的事情。 元鹰仍是一副痞痞的模样,“得,必叫那柳旭言去应天府做客,元某定亲自好好招待!”垂下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恼意,却与小桃眼中的恼恨不同。 两人到达柳府,元鹰闪身下了车,在车旁等小桃走下马车后,大踏步进了柳府。 “元大人来了。”孟知遥抬眸,向元鹰颔首。 又微微侧头看向柳元等人,“诸位,今日恰逢大家都在,我这边有一桩冤情,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柳元等人早已如坐针毡,方才孟知遥派人前去请元鹰,他们已是心下不甚平静,如今孟知遥明明白白地说是一桩冤情,他们心中忐忑不已。 柳旭言,到底做了什么? 强压下心中的翻天倒海,柳元起身拱手,“我等绝不徇私。” 他瞥了一眼柳旭言,“若确有大逆不道之事,我等必大义灭亲!” 孟知遥嫣然一笑,“族长大义!” “来人,将人带上来!”孟知遥脸色微冷。 少顷,一高大的男子被两个侍卫搀着进来,他的手软趴趴地挂在侍卫臂上,双腿无力地在地上拖行,所过之处、两道血痕赫然在地。 侍卫面无表情地将他丢在地上,像丢一块破抹布一般,双手抱拳, “公主,人已带到。” 男子仰躺着倒在地上,满脸的血污,头发杂乱地糊在脸上,看不清本来模样。 侍卫端来一盆水,“哗”地泼在他脸上,血污被冲去一些,隐隐看清容貌,俨然就是蒋伟! 孟知遥朝元鹰一瞥,元鹰立马放下二郎腿,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何人?” 蒋伟浑身哆嗦,翻了个身,勉强跪立,“我……我是柳家西郊铺子的管事,柳府的蒋嬷嬷是我的母亲。” 元鹰点头,“哦。那你说说,你做了何事,被人打成这样?” 蒋伟怯怯地看了孟知遥一眼,这位倾国倾城、看似温婉端庄的公主,却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那天柳老夫人虽未明说让他向毒王取毒是为何用,但他心中跟明镜似的,这毒,是为公主准备的。 他早就做好了东窗事发、一死了之准备,可昨夜毒王亲自对他施刑,隔一刻钟就给他服下一种毒药,他的身体一会如火烧、一会如冰冻,一会奇痒无比、一会又巨痛难耐,他想昏厥,偏毒王给他服下一种药,他愣是吊着一口气、清醒地承受着酷刑。 他心有余悸,昨夜的噩梦般的经历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磕了三个头,“大人,大人!我认罪!是柳老夫人让我去找毒王要了毒药,想毒死公主!” 柳旭言脸色铁青,起身一脚踹在蒋伟心口,“畜牲!柳家对你可谓有情有义,你竟空口白牙,反过来污蔑我母亲!” 蒋伟被踹倒,剧烈地咳起来,待平缓下来后,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我……我有证……证据。” “这是三日前柳老夫人让我去取毒药时给我的,足足十两,可顶我半年收入不止,若不是我为她办此事,凭她铁公鸡的性子,又怎会好心给我如此多的银两?” 元鹰看向柳旭言,“柳大人,你有何话说?” 柳旭言摇摇欲坠,嘴唇咬得泛白,死死盯着蒋伟,“胡说!!你胡说!” 他一脸希冀地望着孟知遥,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萍一般,“公主,我柳家虽做错了一些事,但对你仍是感恩有加,怎么会想要杀你?你别听这个奴才胡说。” “他……”柳旭言灵光一闪,“对,他定是不满柳家给他的收入低,想要借此陷害于我柳家!” “而且,这种荷包满大街都是,你凭什么说是我母亲给你的?” 孟知遥皮笑肉不笑,“是吗?” 她拍了拍手,侍卫拖着满脸惊恐的蒋嬷嬷进了前厅。 蒋嬷嬷一看狼狈不堪的蒋伟,嗷叫一声扑到蒋伟身上,“我的儿!我的儿啊!” 蒋伟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魁梧汉子,抱着蒋嬷嬷的腰大哭,“娘啊!娘你救救我!” 蒋嬷嬷目光巡视一圈,泪流满面地朝孟知遥跪下,磕了个头,“公主!” “老奴作证,是老太太和二少爷想杀您,我儿只是听命行事,请您饶他一命!” 柳旭言瞳孔震惊,向后踉跄了两步,背撞在柱子上。 ------------ 第四十八章 证据确凿 蒋嬷嬷咬着牙,她是柳家的家生子,从小就服侍柳老夫人,虽不是姐妹,却也有几分胜似姐妹的情谊,如今要背刺瘫痪在床的柳老夫人,她心中万分不忍。 但看着满身血污的儿子,她艰难地陈述,“自从公主提出和离,老太太和二少爷就对公主不甚满意,起初,他们只是想逼您妥协,但您刀枪不入的态度让他们恼火。” “后来,您又搬出府,将一应物什以及奴仆全数带走,更让他们心生怨恨。” “几日前,不知何故,老太太和二少爷竟想杀了您,他们召来我来,派他去取毒。可我儿在去之前根本不知这毒是用来害公主的啊!” 蒋嬷嬷忍痛将柳老夫人和柳旭言卖了个干净,也遮掩了蒋伟偶遇元鹰、回府告状的事,将他摘个干净,比起他人,自己的儿子才是最紧要的! 柳旭言一脸痛心地瞧着蒋嬷嬷,眼眶里噙了泪水,“嬷嬷,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虽不是您亲生,但也有半个儿子的情谊,您为何,要如此构陷于我柳家?” 蒋嬷嬷又是痛心又是慌乱,“我没有构陷,我说的都是实话!二少爷,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你们做的事情,终究会败露!” 蒋嬷嬷从蒋伟手上拿过荷包, “我有证据,公主请仔细看,这荷包内侧绣着一个‘柳’字,这样的荷包,只有柳老夫人会用! “旁的柳家人,即便绣字,也是绣在外侧。我母亲蒋嬷嬷告诉我,那是因为柳老夫人年轻时曾做绣活卖钱,这是留下来的习惯。” 见蒋嬷嬷一脸决绝,大有他不承认就不罢休的架势,加上前有蒋伟指认,后有蒋嬷嬷拿出铁证,柳旭言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睁眼,狠了狠心,痛心疾首地跪在孟知遥面前,手捂着心口,“我竟没想到母亲如此胆大包天!公主,我替母亲向您认错,是她不对,是她猪油蒙了心,竟然起了歹心!” “但公主,如今母亲已中风,口不能言,只能瘫卧于床,活脱脱就是一个活死人,还请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她已有了报应的份上,饶了她……” 孟知遥略略向上掀了掀眼皮,“你的意思是说,都是你母亲的错?与你无关?” 柳旭言猛然瞪大眼珠,像是受了惊吓般, “公主怎么会这么问?我怎么会想杀公主?” “蒋嬷嬷方才可是说,是你与柳老夫人共同想要毒杀我。”孟知遥看向蒋嬷嬷。 蒋嬷嬷忙不迭附和,“是,是二少爷和老太太合谋的。” 她搂着蒋伟,脸上满是悲戚。 柳旭言闻言,反倒平静下来。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蒋嬷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有证据吗?是亲耳所闻,还是亲眼所见?” 蒋嬷嬷愣住,“这……” 柳老夫人和柳旭言合谋时,她并未在场,只是这事,明摆着就是他们两个商议好的。 柳旭言又质问蒋伟,“蒋伟,你老实说,母亲叫你去寻毒药时,我可在场?” 蒋伟摇头,“不曾……但……” 柳旭言不等他说完,又问道,“那你又如何确定此事是我与母亲合谋?” 蒋伟不语,皱着眉疑惑,柳旭言说的没错,他并未直接参与,但总感觉自己被绕进了一个怪圈。 柳旭言朝孟知遥抱了抱拳,“公主,此事是我母亲一时糊涂,但我此前并不知晓,请公主相信我。” 小桃气得哆嗦着手指着柳旭言,“狡辩!分明是你与柳老夫人合谋企图杀了公主!” 柳旭言怒视着小桃,“空口白牙、胡乱污蔑朝廷命官,这可是重罪!” “柳旭言!你以为你推了柳老夫人出来,就可以洗脱自己吗?”孟知遥右掌紧握圈椅扶手,指尖发白。 柳旭言面不改色,“怎么是洗脱?公主,您可不能诬赖于我,这事,本就与我无关!” 他双手竖直、在胸侧朝着天抱拳,“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我相信陛下也会秉公办理,公主不能因为自己地位尊贵,就强加罪名于我!” 他理直气壮,一副浩然正义的模样。 “我可以作证!”一道女声传来。 柳旭言猛地回头,柳梅英挺着脊背走来。 她跨过门槛站定,对着孟知遥和元鹰行礼,又朝柳元等人点头示意。 “公主,元大人,我可以作证,柳旭言是合谋者之一!” 元鹰又翘起了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问,“哦?你听到了?还是看到了?” 柳梅英言辞凿凿,“看到了,也听到了!” “那日母亲与二弟引公主前来,设了鸿门宴,席上一反常态,对公主温柔迁就,谄媚无比,我觉得疑惑,便在公主走后问了缘由。” “母亲和二弟亲口承认,给公主下了毒!” 柳旭言如遭雷击,面色惨白,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柳梅英,“阿姐,我可是你的亲弟弟,我们姐弟从小感情就好,母亲也疼你爱你,你为什么?” 柳梅英冷笑一声,“感情好?疼我?” 她怨毒地看着柳旭言, “母亲爱的只有你,在你面前,所有人都要退让!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嫁方舟吗?还不是因为方舟给的彩礼高,母亲想拿了彩礼供你科举!你管这叫疼我?” “而你,我的好弟弟,口口声声喊我阿姐,嚷着要替我出头,可我等了多久啊?你次次躲我,唯恐避之不及!等到方舟休了我,我也没等来你的一句话!你管这叫感情好?” 柳梅英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状似癫狂,“柳旭言,我被夫家休,娘家也不在意我!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她靠近柳旭言,抓着他的前襟,恶狠狠地笑着,“我的亲弟弟,既然你说我们感情好,那你就下泥潭来陪我吧!” 柳元大恸,“我一张老脸都丢光了!” 其余族老也纷纷恼道,“逐出柳氏,将柳旭言一家从族谱剔除!” 一张张愤怒的脸在柳旭言面前闪过,他的眼神变得空洞无光,他认命地颓下了双肩,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毫无生气。 柳旭言不再试图狡辩,母亲中风瘫痪,亲姐姐背刺他,夫人坚持和离,他还剩下什么? ------------ 第四十九章 皇帝搅局 元鹰站起身,拍了拍双袖,“柳大人,请吧。” 柳旭言浑浑噩噩地跟着元鹰走,抬起脚跨出门槛之际,突然被拉住手臂。 他回头一看,左思思红着眼拽着他不让走,“阿旭,这是怎么回事?” 柳旭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虚弱而无力,“思思,我去去就回,你在府中等我回来。” 孟知遥经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柳大人可真有趣,你真当去应天府做客呢?” 左思思听了孟知遥的话,只定定地含泪看着柳旭言。刚刚柳梅英出来指证柳旭言的时候她就在了,但亲姐姐指证弟弟谋杀公主的场面太过匪夷所思,她的出现不仅无济于事,还会让柳旭言觉得难堪。 所以她躲在了门后,直到柳旭言不辩一词、行尸走肉般地要跟着元鹰离去,她才忍不住现身。 谋杀公主?杀死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她不知道是她所认识的状元郎实际是个披着羊皮的饿狼,还是他过于沉痛、怠于辩驳? 她很想问问柳旭言,柳梅英说的是真的吗?但人多眼杂,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让柳旭言下不了台,万一,万一柳旭言真的是主谋之一呢? 左思思握住了柳旭言的手,试图给他温暖,“阿旭……” “圣旨到!” 陈皮拿着拂尘尖着嗓子出现在柳府门前。 众人纷纷跪下,除了孟知遥。这也是先皇给她的特权,只要她在世,见到皇帝,就只需要行礼,不需要跪拜。 “圣上口谕,宣柳旭言和庆摇长公主入宫。” 陈皮笑眯眯地朝着孟知遥道,“公主,陛下宣您入宫,您跟咱家走一趟吧?” 孟知遥款步上了陈皮准备的马车,柳旭言跟着一只脚跨上车架,被陈皮喊住,“柳大人,您还是走着去吧,瞧您这细胳膊细腿的,也好生锻炼锻炼。” 元鹰邪邪一笑,“柳大人,那元某就在应天府等你了。” 柳旭言尴尬地收回脚,陈皮讥讽一笑,麻利地上了马车。 放下帷幔后,陈皮将拂尘放置一边,不无担心地对着孟知遥道,“公主,这次陛下宣您进宫,是为了那事。”他朝着马车外努努嘴。 孟知遥了然。 马车中晃晃悠悠地,柳旭言跟在后面,徒步而行,左思思跟了来,紧紧牵着柳旭言的手,小脸满是担心。 “阿旭,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是姐姐她生了怨恨污蔑你。” “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陪着你。” 柳旭言空洞的眼神有了光亮,反手握住左思思的手,两人跟着马车行进。 转眼就到了宫门口,陈皮出示令牌后,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宫。 孟知遥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低着头批奏折。 她福了福身,“陛下圣安。” 柳旭言行跪拜之礼,左思思不愿下跪,在柳旭言恳求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屈膝。 皇帝充耳未闻,还是专注地批着奏折。 陈皮走到皇帝边上,轻声提醒,“陛下,庆摇长公主来了。” 皇帝像是完全没听到孟知遥进门和请安的声音,恍若初醒,搁下毛笔,“皇姐来了啊,瞧朕,忙得都没听见声响。” 孟知遥抿唇一笑,“不打紧,陛下忧心国事,专注些是好事。不知此次陛下唤我前来,是为何事?” 皇帝并未作答,吩咐陈皮给孟知遥上茶,自己拿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饮了一口。 “皇姐与柳大人之间的事,传到了朕的耳中。” “本来这是皇姐家事,但柳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若送入应天府,恐影响不好。” 皇帝瞥了一眼跪着的柳旭言和左思思,并未叫他们起身。 陈皮亲自给孟知遥搬来了彩绘描金紫檀圈椅,又泡了一盏上好的铁观音,置于她旁边的紫檀卷草纹束腰三弯腿小几上。 孟知遥端坐于椅上,“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此时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皇姐吉人天相、并未出什么事。” 皇帝试图说服孟知遥,柳旭言是他的人,在朝中为他做事,虽能力没有多突出,但胜在听话,若是因为这事被判了罪,他孟知遥身边就少了一个得力的眼线。 孟知遥蹙眉,“陛下的意思,将柳旭言母子意图毒杀我一事就此揭过?” 皇帝尴尬一笑,“朕听说柳老夫人已中了风,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日,也算是受到了惩罚。” “至于柳旭言”,他看向柳旭言,眼神凌厉,“柳大人,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害公主?” 柳旭言抬头,有些恍惚,陛下是什么意思? 左思思见柳旭言神思不定,悄声道,“阿旭,你别被姐姐的背刺打击了,振作起来,将实情告知,陛下会为你做主的。” 柳旭言一激灵,突然痛哭出声,宛若一个被遗弃的弃婴,“陛下!”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跟地面接触,发出“嘭”的一声,“臣……臣,臣冤枉啊!” “我的阿姐,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构陷于我,她说,我与母亲合谋想毒杀公主!” “这,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哪会如此胆大包天?” 皇帝看着他声情并茂、恍若窦娥,不禁暗暗感慨这状元郎不仅文采斐然,演戏也是一把好手,若是哪天不做官了,去戏园子唱个小曲也必然是极受欢迎的。 皇帝轻咳一声,“皇姐,柳大人称自己是冤枉的,你可还有别的铁证?” 孟知遥冷笑,捏了捏自己的袖子,“铁证?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她站起身,皇家公主的气势尽数释放、丝毫不收敛,“横竖无论有没有证据,陛下都是要为柳旭言脱罪的。” “陛下此举,真是皇家风范,若父皇还在世,定是要为你鼓掌称赞!” 皇帝忽而眼神阴冷,宛若咆哮的巨兽,他愤怒地将手中的茶盏向前一掷。 茶盏砸在孟知遥垂地的衣摆上,茶水四溅,他声色俱厉, “孟知遥!你好大的胆子!” “谁允许你对朕冷嘲热讽?” “你不要以为,你是长公主,朕就不敢杀你!” ------------ 第五十章 瑾苏失踪 “皇帝!” 太后一袭九成新的金松鹤纹锦缎偏襟褙子,双手交叠于腹前,身姿笔直,昂首迈入御书房。 她的脸色因疾步赶来微微地泛红,出口的话语也略有些喘。 “庆摇是你的皇姐,是我南朝唯一的公主!” “你怎可轻易扬言要杀她?” 皇帝脸上的怒气更深了一层,太后,长公主,这两个南朝最尊贵的女人,却处处掣肘、约束他,分明他才是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王! 他咬着牙,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母后,朕不是这个意思。” “朕刚刚是被皇姐气到了,一时口误。” “皇姐,你不会怪朕吧?” 孟知遥转身,欣喜地朝太后靠近两步,“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温柔地笑笑,与方才对着皇帝严肃的神色完全不同,“母后听说你进宫了,担心你。” 像是想起什么,孟知遥敛了笑容,对着皇帝道,“陛下乃一国之主,说一不二,我怎么敢怪陛下?” “再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陛下真要杀了庆摇……” “皇姐说笑了,弟弟怎么会杀了皇姐,弟弟说了,刚刚只是一时口误。” 皇帝打断孟知遥,又作出一脸为难的模样,“只是皇姐,杀人须有动机,可这柳大人,他有什么动机竟足以胆大到要杀了你?” “是啊,公主,你我这段时间虽不大和睦,但我对您并无恨意,我……我没有动机啊!” 柳旭言急忙附和,袖子底下的双手却握起了拳。 蒋伟,留不得了…… 孟知遥蹙起了眉,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何柳旭言竟要冒险杀她? 尽管不明动机,但按照现有的证据以及当日鸿门宴上柳旭言的表现,她可以断定,柳旭言,必然是合谋毒杀她的人之一。 只是柳旭言死不承认,将脏水都泼到了中风的柳老夫人身上,除了柳梅英,还有王氏可以作证。 但王氏与柳梅英不同,柳梅英被夫家所弃,又与母家撕破脸,满心都是怨恨,王氏有儿有女、夫妻和睦,先前告密于她,也只是为了自保,让她出来作证,却是不大可能。 “你……” “启禀陛下,楼老将军求见。” “奴才说了陛下此刻有事,可楼老将军十分焦急,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报。” 孟知遥刚要说话,陈皮就进殿禀告,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楼老将军?因身体原因,他已经致仕多年,如此焦急,只能有两种原因,一是他的独苗嫡孙楼瑾苏出了事,二是敌国打了进来。 敌国打进来是大事,往往不会是突发之事,而且也轮不到楼老将军前来汇报。 那么,必定是楼瑾苏出了事! 孟知遥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楼瑾苏,怎么了? 皇帝松了一口气,要换作平时,他必然是要斥责陈皮一番,但现在,他在孟知遥和太后的左右夹击下,有些受不住。 他迫切地开口,“快,快让楼老将军进来!” 陈皮得了令,转身匆匆出门。 须臾,楼老将军步履匆匆地进了殿,神色焦急,还未站定,就急急开口,“陛下!” 他稳了稳身子,抱拳行礼,“臣的孙子楼瑾苏保家卫国,可臣收到消息,他已失踪三日!遍寻不得!” “请陛下允臣前去寻找!” 见皇帝无甚反应,他突然双膝跪地,“陛下,臣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楼家人,可以战死沙场,但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 孟知遥简直不敢相信,楼瑾苏失踪? 他是南朝大军的将领,年少有为,怎么会失踪呢?又为何,失踪了三日才得到消息? 边疆到京城的消息都是有快速通道的,若是十万火急,一日便可送信到京城。 孟知遥颇为探究地看向皇帝,又为何,皇帝没有收到消息?亦或者是,不在意? 皇帝从御座起身,行至楼老将军面前,双手搀着他的双手,“老将军快快请起!” “楼家为我南朝鞠躬尽瘁,楼瑾苏失踪,于情于理都是要派人去寻的!” “只是……” 皇帝为难,又装作一脸地心疼,“老将军年事已高,又为了南朝落得一身病痛,若是长途跋涉,实在太过危险,朕,不放心!” 楼老将军老泪纵横,“陛下,您就让臣去吧,旁的人,臣不放心,臣得亲自去寻!” 楼老将军沉痛恳求的模样刺痛了孟知遥的心,她的童年,与楼老将军交集不少。 在她的面前,他总是从容的、笑容满面的,偶有疾言厉色,也是对着楼瑾苏,这还是第一次,她见到楼老将军如此无助的样子。 电石火光间,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走到楼老将军身边。 “楼爷爷。”她唤道。 “我去寻楼瑾苏。” “您放心,我一定将他寻回,让他为您养老送终!” 楼老将军握着孟知遥的手,眼泪不住地落下,“知知,边疆过于危险,你一个女孩子,不合适,爷爷也不放心。” 孟知遥嘴角微微弯起,“楼爷爷,楼瑾苏与我一同长大,他躲在哪,我最是清楚了!您就让我去吧。” 孟知遥转头看着太后,“母后,我……” 太后点头,不舍与担忧的神色在她脸上交织,“去吧,楼家乃是南朝功臣,楼瑾苏又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你身为南朝公主,为楼家出点力,是应当的!” 得到太后的应允,孟知遥看向皇帝,神色坚定,“陛下,我要去边疆寻楼将军!” 皇帝皱着眉看她,“你是南朝公主,出宫寻人,且还是去动荡不安的边疆,实在是危险。” 孟知遥瞥了一眼柳旭言,又直直地看着皇帝,“只要陛下答应,我就不再揪着柳旭言意欲毒杀我一事。” 柳旭言眼眸忽地睁大,眼中的欣喜情不自禁地流出。 “但,在走之前,我要与他和离!” 柳旭言的眼神瞬间黯淡。 他双拳死死捏紧。 和离!孟知遥为什么一定要与他和离? 皇帝思索片刻,“朕可以下旨和离,但此次出城寻找楼将军,为了皇姐的安全,朕派柳大人以及一队侍卫同行。” 柳旭言听到皇帝欲下旨让他与孟知遥和离,忙不迭地想拒绝,“陛下,我不……” 皇帝瞪他一眼,“皇姐若同意,朕即刻下旨,从此皇姐便是自由身。” 孟知遥冷声答应,“好!” ------------ 第五十一章 和离 孟知遥出了御书房,太后相送。 楼老将军不想打扰她们母女相聚,说自己有事,先行一步出了宫。 行至无人处,太后双手握着孟知遥的柔荑,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眼眶微微泛红,噙着泪、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知知,这一路必然是会遇到诸多坎坷,你父皇留给你的两个暗卫务必带上。” “还有……” 她转头望向慈宁宫的方向,容嬷嬷脚步匆匆地小跑而来,额头的皱纹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手中拿着一个布包,用的布料是普通人用的麻布。 “太后,公主,老将军。” 她一一行礼,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嘴角扬起,“老奴腿脚慢,好在赶上了。” “太后,这是您交代的东西。” “小桃。” 太后看向小桃,小桃会意,接过容嬷嬷手中的麻布包。 “知知,你此行决定仓促,母后来不及准备太多,给你准备了一些上好的药品,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一些银票。” 孟知遥眼眶瞬间红了,“母后……” 她吸了吸鼻子,“母后,药品知知收下,银子,知知有,您拿回去。”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母后给你拿的都是银票,你短时间内必是兑不了那么多银票。出门在外,不可高调惹眼,银票最是稳妥。” “母后就你一个孩子,这些,迟早都是你的。” “孩子,你收着,就当是为了让母后放心。” 孟知遥情不自禁地将头靠在太后肩头,太后轻轻拥住她,在她背后顺着脊背抚着。 孟知遥哽咽着,“母后,知知不会有事的,就是要许久看不到您,知知会想您。” 孟知遥从太后怀中离开,侧头望着容嬷嬷,“嬷嬷,母后近来身体不如往年健朗,马上要入冬了,还请您多多费心。” 容嬷嬷笑着应道,“欸!公主放心,老奴一定好好照顾太后。” “您此番出行,务必小心。” 孟知遥颔首,用帕子轻拭泪水,“母后,知知这就去了,您别担心,定要好好的!” 太后含泪点头,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去。 孟知遥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宫门口,回头望去,太后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地,显然是在哭泣。 容嬷嬷向孟知遥挥挥手,在太后耳边说道,“太后,公主长大了,去外面瞧瞧,是好事……” “再者,”容嬷嬷停顿,目光望向御书房的方向,“这京中,未必就比边疆安全。” 太后微微侧头,视线与容嬷嬷交汇,“你说的对,皇帝越发忌惮知知,去边疆,比留在京中好。” 太后转身遥遥望向宫门口,孟知遥正直直看着她,见她转头,展颜一笑,宛若冬日的冰雪消融、万物花开。 对视片刻,孟知遥狠了狠心,扭头快步出了宫。 在孟知遥的授意下,马车疾驰在街上,车夫的技术很好,速度很快,所过之处、尘土扬起,但又巧妙地避开行人,不扰民、不伤人。 回府后,孟知遥弃了繁复的宫装,让小桃按照普通人家小姐的样式准备衣裳。 就在小桃将一应物什都准备得差不多之时,门口传来了高呼,“圣旨到!” 孟知遥不紧不慢地到了正院。 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一个三等太监,他满脸激动,平常连近御书房的资格都没有,今儿竟然捡了大运到公主府宣旨! “公主,柳大人,圣旨是为二人所下,跪下接旨吧!”太监的声音又细又尖,因为亢奋,又格外地响亮,在场的人只觉得耳膜隐隐刺痛。 柳旭言麻利地跪下,额头抵在地上,脑中想起了方才那一幕。 在孟知遥走后,柳旭言并未直接出宫,皇帝将他留了下来,派人将左思思送到了宫门口,让她先行回去。 皇帝一改在孟知遥面前极力维护柳旭言的形象,冷下了脸,将几本奏折砸到柳旭言额头,柳旭言额头顷刻红肿,但他甚至不敢用手碰,惶恐地跪下。 “柳大人,朕保你一命,可不是真的觉得你有什么用。你要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朕并不在意,” 皇帝锐利的眼神射向柳旭言,“驸马不如猜猜,朕为何要保下你?” 柳旭言疑惑,“臣……臣必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皇帝从御座上走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旭言,“愿意为朕肝脑涂地的人不缺你一个。” “驸马,这是朕最后一次叫你驸马,等朕下了旨,你就不再是公主的夫婿。但是,朕要你缠着孟知遥、跟着孟知遥,若她有异常之处,及时汇报于朕!” “柳旭言,如果你做不到,那你也别活着回来了!” “听到了吗?” 柳旭言整个人战栗着,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陛下!臣必不辱使命” 回想到皇帝冰冷阴森的眼神,柳旭言又开始战栗,他的额头死死地贴在地面,试图降低自己的恐惧。 孟知遥抚了抚袖,等着太监宣旨。 太监见孟知遥不贵,颇为高傲地凝视她,“圣旨到,公主为何不跪?” 孟知遥笑而不语,小桃挺起胸,“我家公主得先皇特权,见任何人都不需要跪,包括陛下、以及圣旨!” 太监激动的心瞬间冷却,他隐隐地意识到,他以为天大的馅饼,似乎,并不是什么香饽饽? 他展开明黄圣旨,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庆摇长公主与状元柳旭言成婚两年,但经过两年的相处,发现彼此并不合适,朕只庆摇长公主这一个皇姐,不忍委屈她,特下旨准两人和离。” 孟知遥淡淡地笑着,内心并无波动,这一刻,她等了很久,但哪怕没有这道圣旨,她也决心不会再受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的束缚。 和离,只是让她行事更为便利。 小桃脸上尽是喜悦,“公主,咱们自由了!” 太监看他们一眼,公主府的人皆喜气洋洋,而状元郎,如丧考妣,一脸颓丧。 他继续宣读,“楼家世代为南朝驻守边疆、功勋卓越,惊闻将军楼瑾苏已失踪三日,为表朝廷对楼家重视,派庆摇长公主亲自前往边疆寻人。” “此去路途遥远,艰难更不必说,柳旭言见多识广、在山川地理方面颇有研究,特派柳旭言与庆摇长公主同行,一为助力寻找楼将军,二为两人再次创造机会,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望两人在途中守望相助,再团圆。” 太监读完圣旨,将其合上,双手递给孟知遥,孟知遥不接,太监只能讪讪地把圣旨交给柳旭言,后逃也似的离开。 赏金?那是万万不敢要的! ------------ 第五十二章 出发边疆 太监走后,柳旭言捏着圣旨,手背青筋暴起,咬牙一字一字地说,“公主,三次了……” “你终于如愿了!” 孟知遥未理睬他,吩咐小桃,“叫管家来,我有事问。” 然后转身离开,柳旭言见她完全无视他,忍不住叫道,“孟知遥!” 小桃怒斥,“大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柳旭言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孟知遥的衣袖,孟知遥转头,秀气的眉头紧蹙。 “柳大人,自重!” 柳旭言恍若未闻,试图牵住孟知遥的柔荑, “自重什么?你是我的妻!” 孟知遥避开,目光直视他,“柳旭言,你莫不是脑子坏了?方才圣旨已下,你我和离,从此生死无关!” “莫说你我已和离,就算没有,你以为,区区一纸婚书就能绑住我吗?” “那你也太小看我孟知遥了!” “今日不管这道圣旨下或不下,并没有本质区别。” 她之前一直纠结于和离,为此伤透脑筋,可方才太监宣旨的那一刻,她忽然释然了。 和离,只是形式上的。 天高任鸟飞,一纸婚书,并不能困住她。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不能再嫁,可她本就没打算再嫁。 所以,有什么区别呢? 孟知遥不再管柳旭言,径直进了门。 柳旭言被小厮客气地请出了公主府,从此刻起,他再也不是驸马。 他呆呆地站在公主府前,望着“公主府”三个大字,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都成了虚影。 曾经的一切恍若一场梦,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对他温柔呵护、对他的母亲尊敬有加,甚至用体己钱补贴柳家、为他的仕途铺路。 可如今,一切回到起点,甚至大不如前,柳家已入不敷出、柳老夫人瘫痪在床、柳梅英被休,他的仕途…… 柳旭言的脑中猛然响起皇帝的话,他仿佛被兜头一盆冷水泼醒,重新回到了现实。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但新的起点开始了,皇帝派他跟着孟知遥前往边疆,便是新的开始。 他将圣旨藏于袖中,转身回了柳府。 孟知遥坐于前厅,面前的管家弓着身汇报。 “公主,从京城到边疆,可走陆路,也可走水路。” “陆路安全,需要十日才能到边疆,水路时常有水匪出现,且水位变化受天气影响,但只需三日便可抵达。” 孟知遥略一沉吟,“准备船只,走水路。” 管家应声退下,紧锣密鼓地张罗远行事宜。 小桃皱眉,但并不言语。 公主向来是有主见的,她只需多准备些应急物件,旁的不须多言。 一个时辰后,孟知遥出现在码头,等着登船。 皇帝派来的十名侍卫整齐地站在岸边,柳旭言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袱,左思思一脸兴奋地站在一侧。 “阿旭,我还没有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呢!” 她穿过来到现在,一直呆在京城,更多的是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古代女子束缚颇多,左思思没想到,竟然可以坐船去边疆看看! 说不定,还能看到传说中的百万大军,从前只在秦始皇兵马俑里面看到古代士兵,现在终于可以一窥真容了!这要是穿回去告诉室友,可不得把她们羡慕坏了! 柳旭言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 方才他离去前,已交代心腹将蒋伟毒杀,把蒋嬷嬷发卖,他本想将蒋嬷嬷一同除去,毕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但蒋嬷嬷照顾了他母亲那么多年,且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心又不忍,嘱咐心腹把蒋嬷嬷卖得远远的,让她再不可能回京。 孟知遥和小桃交代着什么,小桃连声点头应下。 “小遥儿!”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唤,几息之间,毒王顶着鸡窝头出现在孟知遥面前,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神医管勾。 两人一个着黑衣锦袍,光亮的锦袍似是勉强挂在他身上,可以窥见锦袍下的身躯是多么干瘦;另一人白衣飘飘,如仙人降临,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师父!” “毒伯伯!” 孟知遥兴奋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你们怎么来了?今早不是已经离去了吗?” 管勾骨扇一折,拿扇柄轻轻在她头顶一敲,“你个丫头,一声不吭就要去了边疆,师父不放心。” 他掏出一块白色葫芦状玉牌,递给孟知遥,“神医谷弟子遍布天下,这是谷主令,可号令任何弟子。” “去去去,就你行!” 毒王将管勾挤到一边,笑呵呵地掏出一个黑色口哨,上刻烫金“毒王”两字,“小遥儿,这是毒王令,毒王谷弟子也跑得遍地都是,他们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吹哨子,哨子一响,他们便生不如死,若还想活着,必然任你差遣!” 管勾睨他一眼,“果然是毒王谷,给谷总弟子喂毒控制他们,下作!” 毒王瞬间炸毛,“呸”了一下就要与管勾打架。 孟知遥赶紧接下两样信物,“谢谢师父,谢谢毒伯伯!” 下毒控制弟子并不是毒醪首创,他是后来才继承毒王谷,但这个习俗由来已久,轻易无法动摇,甚至,毒醪本身也被下毒,受铁哨控制。 他肯将铁哨交给孟知遥,相当于把自己的命脉叫到她手上,这是多么信任她,才能做到这份上。 孟知遥强忍着眼泪笑着,“毒伯伯,你要多吃点,瞧你瘦的,要是知知回来看到你还是这么瘦,就真不认你做师父啦!” 毒王跳起来,“吃!毒伯伯一定吃的胖胖的!等你回来拜师!” 说着他朝管勾挑衅一下。 “你……你竟是神医管勾的徒弟?” 柳旭言满眼的不可思议,孟知遥不仅跟毒王很熟,还是神医管勾的徒弟! 为什么他从不知晓? 毒醪瞪他一眼,一把卸了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一颗棕色药丸,待柳旭言被迫吞咽后,又把他的下巴装好。 “要是瞎说,这颗毒药就能要了你的命!” 柳旭言惊恐地闭上嘴。 左思思看得一脸瞠目结合,这就是古代功夫吗?顷刻就能卸了一个人的下巴,又能装回去? 管勾见状,嘴角微微笑着,叮嘱了孟知遥几句就飞身离去。 “你等等老子!”毒醪紧随其后。 船上一切已准备就绪,小桃提醒道, “公主,该上船了!” ------------ 第五十三章 晕船 孟知遥所乘坐的帆船通体以松木制成,船宽一十三丈、阔一十丈,可容百余人。 船舱分为两层,底层储物用、一般下人也居于此,夹板层房间供主人休息,共有五间。 孟知遥占最大的一间,小桃同住,柳旭言与左思思居一间,剩余三间给船上下人、男女各一间以及侍卫轮流使用。 船夫们扬起了帆,大喝一声准备出发。 “等一下!等一下!” 岸上有一年纪不大的小厮扯着嗓子喊。 小桃出船舱看了一眼,“公主,是楼老将军。” 孟知遥让船夫晚些开船,后急急下了船。 楼老将军双鬓花白,眼中有些焦急,生怕赶不及送孟知遥,他拿过小厮背着的布包,“知知,谢谢你……” 楼老将军眼眶盈满泪水,“这是金丝甲,刀枪不入,南朝仅两件,一件臭小子穿了去,这件,你拿着。” 孟知遥推脱,“楼爷爷不可,如此贵重珍稀之物,知知怎可收?” 楼老将军假装不悦,“莫说你是为我楼家奔走,就算不是,这世间,又有何物是知知收不起的?知知值得这世间最好的!” 说着强硬地把布包塞到孟知遥怀里。 孟知遥拗不过,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后,亲手拿着布包回到了船舱。 船开始在江面上行进。 黄昏,夕阳慢慢西沉,整个天空都被染成温暖的橙红色,江面在夕阳的映射下泛起了金色的光芒。 小桃端来了晚膳,船上不比府中,一应事物都得简化。 晚膳是海鲜,是船夫就地取材,在海中打捞上来的,简单处理后烹熟、撒上盐花,就成了一道美味的食材。 再加上小桃带的一些糕点,装盘摆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孟知遥让小桃同桌而坐,小桃摆手推拒,“公主,我哪能跟您坐一张桌子用膳,这不合规矩!” 孟知遥笑笑,“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规矩,以后也别叫我公主,就叫小姐。” “坐吧,不坐的话,到了边疆,我就让楼小将军找个粗鲁的莽汉把你嫁了!” 小桃赶忙坐下,撅嘴,“小姐!你尽欺负我……” 主仆两人其乐融融地用着晚膳。 隔间却传来翻天覆地的呕吐声。 柳旭言脸色苍白,趴在矮脚凳上,船悠悠一动,他腹中食物就像打开了阀门一般喷涌而出。 凳子周边的地板上,都是他的呕吐物,青的、白的、黄的……等等颜色混在一起。 左思思捏着鼻子、轻拍柳旭言的背,“阿旭,你别吐了,你忍一忍,忍住了也就忍住了,越吐、就越会想吐!” 左思思强忍着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像腐烂的食物、又像酸臭的人体废弃物。 柳旭言白了她一眼,但太过虚弱,白眼毫无威慑力。 左思思这是什么脑回路?是不是乐观过分了?他是晕船所致的呕吐,那是能忍下来的吗? 他踉跄着出了舱,走到隔壁孟知遥的房间门口,无力地拍门。 小桃开了门,见是柳旭言,腿一横,拦着不让进。 柳旭言站在门口,朝里望去。 孟知遥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海鲜,红唇微启,皓齿轻轻一咬,再合上唇瓣在口中咀嚼,最后顺着喉管咽下,好一幅美人用膳图。 若不是柳旭言现在身子不适,恨不得立马提笔将美人入画。 船轻轻颠簸了一下,柳旭言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公主,我晕船,可以给我一点晕船药吗?” 之前就听说管勾的关门弟子天赋极强,两年就将他毕生的本事学了去,还青出于蓝,只是这个关门弟子一直很神秘,据说背景强大。 但他今天终于知道,原来孟知遥就是神医的关门弟子。 难怪,难怪之前大夫都说他的母亲柳老夫人活不过半年,但孟知遥进府之后,母亲不仅活了两年,还恢复了健康的身体,这其中,必然有孟知遥的手笔。 孟知遥看也不看他,又夹了一片鱼肉。 鱼肉肉质白嫩,配以葱姜蒜蒸半刻钟,即可起锅,再撒一把盐花,滋味鲜醇。 柳旭言闻到鱼味又是一阵呕吐,小桃嫌弃地捏了鼻子,“柳大人,你怎么回事?故意跑来恶心我家小姐吗?” 柳旭言单手按着脑门,另一只手扶住门框、不让自己倒下。 “我……我是来求晕船药的……” 孟知遥放下筷子,“没有。” 柳旭言脱口而出,“怎么会没有?你不是神医的……” 孟知遥瞪他一眼,柳旭言一顿,突得想起毒王给他喂的药丸,讪讪地闭了嘴。 左思思撅着嘴,对着柳旭言不满道,“阿旭,我不是跟你说了,晕船是因为人耳中的前庭器官敏感导致的,你多喝水休息就行了。” “你偏不听,非要来要晕船药。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就要勇于面对什么,你晕船,就要想办法克服它,怎么老想着借助药物逃避呢?” 柳旭言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已经将黄疸水都吐了个干净,都快吐得晕厥了,左思思还在那让他克服! 还有前庭是什么东西?左思思怎么尽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孟知遥倒是眼睛一亮,耳中的前庭? 这倒是与她看到过的一本医学杂记所记录的相似,杂记中说道,人的耳大约分为三个部分,其中中间部分有一器官,专司人体平衡,若是敏感,则会导致晕车、晕船等。 所以,这个器官就是左思思所说的前庭? 孟知遥唇角扬起,“左思思说得对,柳大人应直面困难,勇于克服弱点。” 柳旭言闻言无力地闭上了眼,趔趄着跑到船尾的甲板上,坐着迎面吹风,减轻晕船带来的不适感。 左思思盘腿坐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海上的故事,什么大力水手历险记、鲁滨逊漂流记。 柳旭言烦不胜烦,若是他没有不适,倒是会有几分感兴趣,但现在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偏偏左思思非要扰他。 “思思,我现今身体不适,你先闭嘴。” 左思思理直气壮,“我是在说话转移你的注意力啊!转移了注意力,你就没那么难受了。” 柳旭言恼怒,“你吵吵嚷嚷的,我更不适了!” 左思思瞬间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柳旭言凶她? ------------ 第五十四章 遇险 船在江上驶了两日,柳旭言滴水未进、吐了两日,直吐得面黄肌瘦、脸颊凹陷,像活活被人吸干了血一般。 孟知遥立于甲板上,望着眼前磅礴的景色。 江水泛黄,湍流裹挟着泥沙急涌向前,远处的高山不植一被,山丘绵延不绝,琥珀色的土壤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巍峨又雄壮。 “小姐,船夫说今夜有大雨,此处地势险峻,不宜雨中夜行,容易翻船,建议在雍城停靠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小桃手中端着一小盒干果子,递给孟知遥。 越靠近边疆,孟知遥就越发深沉,隐隐散发着一股子急迫,一日要问两回何时能抵达边疆,如今因大雨要滞留一晚,心里指不定多焦急。 孟知遥摇摇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在雍城留宿一晚吧。” 船上几十口性命,她得对他们负责,不可操之过急。 “大家准备一下,再过半个时辰就要靠岸咯!”船夫兴奋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船上的人开始骚动,在船上整整两日,可以靠岸活动一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孟知遥转身欲进船舱,躬身时隐约听到船夫疑惑的声音,“什么时候出现了两艘船?” 孟知遥回首,朝着船夫眺望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江面上,隐隐出现了两艘大船的轮廓,正急速向这边驶来。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将两艘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两条巨龙在江中嬉戏。 孟知遥心中一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船夫惊慌失措地大喊,“水匪!是水匪!” “唰!”十个侍卫整齐划一地抽出剑,分立于船舶四周,严阵以待。 孟知遥紧皱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艘速度极快、越来越近的船。 “小姐。”小桃上前半步挡在孟知遥身前,呼声带着颤音,“你回舱里去,让暗卫保护你。” 孟知遥抿唇摇头,船就那么点大,躲是躲不掉的,再者,暗卫哪怕会轻功,但江面辽阔,离岸边还很远,也行不通。 孟知遥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逃离办法,发现无计可施。 大船已靠近,几乎贴着她们的船。 船头站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水匪,个个手持长刀,为首的头领高大魁梧,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右侧眼尾一道成人中指粗的伤疤。 孟知遥脊背笔直,朗声问道,“阁下何人?” 头领大笑,“哈哈哈……小娘们有胆色!”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鲨是也!” “黑鲨?”船夫惊慌失措地小声说道,“黑鲨可是南朝最穷凶恶极的水匪!” 孟知遥心下一凛,“阁下可有何诉求?” 黑鲨拔下一根络腮胡,“诉求?问得好!我们水匪,当然是求财!” “但你们不同,”黑鲨的眼神在孟知遥等人身上巡视一圈,“看打扮,你们应该是官府中人,你是个大官家的小姐。” 他又指了指十个侍卫,“他们,像是京中的侍卫。” “老子平生最恨官府,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活着上岸!” “砰”地一声巨响,黑鲨的船狠狠地撞上孟知遥的,震得整个水面都晃动了起来,孟知遥整个人晃了晃才稳住,柳旭言跌跌撞撞地从舱里出来,一看到这个场面,吓得跌坐在地。 水匪直接上了船,侍卫和他们打斗起来,孟知遥被其中一个侍卫护着避到船尾,船舷上响起尖锐的哨声,是船夫在呼救。 左思思趴在舱窗上,小脸惨白。方才她和柳旭言在舱中睡觉,突然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从窗上一看,竟看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 船夫解下旁侧绑在大船上的一艘小舢板,在江上讨生活,本身就充满着变数和危险,这小舢板是应急用的。 柳旭言眼睛一亮,连滚带爬地上了舢板,左思思惨白着脸随之跟上。 小桃扶着孟知遥上了小舢板,船夫和下人一拥而上,舢板瞬间变得拥挤。 船夫慌忙把桨放入河中,准备撤离。 “漏水了!漏水了!”船上有人高声尖叫。 水匪很快解决完了十个侍卫,跳下船、朝着舢板游来,他们游到舢板底下,用刀三两下就划破了底部的木板。 本就超载的舢板瞬间下沉,船上的人更加恐慌,一时间哭声、叫声不绝于耳。 “公主,我和小九将你护在中间。”暗卫一左一右立在孟知遥两侧,低声道。 柳旭言慌乱无比,除却身上的不适感,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恐惧,一种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 左思思紧紧抓着柳旭言的手臂,“阿旭,我怕!” 她穿越前的国家,和平、强大,深夜都可以随意行走,到了这里,人命如草芥,大白天的竟有水匪图财害命。 柳旭言不发一言,目光飘到孟知遥身上,孟知遥的半个身子已经沉入水中,但她身边的两个人对她一副守护的姿态。 他甩开左思思的手,奋力拨开慌乱的人群,朝孟知遥走去。 “公主,准备好闭气。” “小桃?” “小九会带上小桃。” 暗卫小八深吸一口气,准备带着孟知遥遁入水中撤离,却发现动弹不得。 往下一看,柳旭言死死抱着他的大腿,“救救我!” 小八沉下脸,打算一脚踹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水匪将孟知遥等人团团围住,举起大刀向她们砍来。 小八、小九拔剑而出,剑光闪烁。 “铮!”刀剑相交,双方缠斗起来。 小八又要护住孟知遥,腿也被柳旭言死死缠住,敌方又人数众多,一时不查,护着孟知遥的手臂被狠狠地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周边的江水瞬间被染红。 小八渐渐不敌,应付众多水匪已然吃力,右臂受伤,无法护着孟知遥,孟知遥在激烈的缠斗中被冲散,舢船彻底没入水中。 孟知遥也渐渐沉入水中,她开始挣扎,但越是挣扎,江水越是凶猛地灌进肺中,她剧烈地呛出带腥的水,喉管被水流堵住、耳膜剧痛。 渐渐地,她不再挣扎,三千青丝在水中散开,鹅黄色的发带离开乌发、顺着水流飘走。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耳边隐隐传来小桃的哭喊声,“小姐!小姐!”可她听不太真切。 身体渐渐沉入水底,就在孟知遥要彻底失去意识之时,一双大手将她的腰紧紧圈住,带着她向水面游去。 “知知!”听到熟悉的声音,孟知遥彻底昏死过去。 ------------ 第五十五章 得救 再次睁眼,孟知遥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荷花花卉图案的床顶,灰色的棉布床帘挡住了视线。 她猛地起身,“嘶”了一声,腰部传来明显的疼痛。 她落水后,还有水匪没入水中欲提刀杀她,但水中力量受限,水流减弱了大刀挥过来的力道,只略微重地划过了她的腰部,血液立马在水中散开,水匪见状,未多做纠缠便离去。 后来,后来她就被救了。 是谁救了她? 孟知遥起身穿上鞋子,披上外套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的雅间里,有两个男人正坐在圆凳上,面红耳赤地争吵。 坐在侧面的是黑鲨,那标志性的络腮胡和伤疤格外扎眼,他似乎很是愤怒,拳头捶得桌子“砰砰”响。 “银狐!你别不识好歹!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了那些官府中人?” 被称作银狐的男子背对着孟知遥,他一身靛蓝色锦袍,头戴嵌玉小银冠,看不到正脸,但孟知遥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黑鲨,我知道你讨厌官府的人,但这些人,不能杀!”银狐沉着声音道。 黑鲨赤红了眼,“为什么不能杀?你要是不给我个充分的理由,我连你一块儿宰了!” 银狐沉默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是我的爱人。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同你一样痛恨官府中人,但我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痛恨。” “是因为她。她是京中一大官之女,而我那时,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我们偶然相遇,然后相知、相爱,可她家中不同意。” “火速将她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公子,不仅如此,他们还抹杀了我参加科举的机会,将我扔出京城,那天是个寒冷的冬天,差点……差点我就活活被冻死了……” 银狐顿住,没再往下说。 黑鲨放低了声调,“那,那后来呢?” 银狐的声音充满悲伤,有些许地哽咽,“后来……后来我侥幸被商人所救,跟着他从了商,一年了,快一年了,我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她。” 黑鲨挠挠脑袋,歪着头疑惑道,“那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些侍卫又怎么解释?” 孟知遥掀开珠链踏入雅间,眼眶泛红,“越郎!” 银狐脊背一疆,倏尔颇为激动地转身走到她身边,“知知,你醒了!” 果然是王崇越。 孟知遥点头,配合他演着戏,“嗯,我醒了,越郎,我终于找到你了!就是……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你走后,父亲让我嫁给尚书府的公子,但我宁死不从,他见我以死相逼,便出面将婚期延后了。” “如今快一年了,父亲又开始旧事重提,可是越郎,你知道的,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嫁!我宁可死!我对父亲说,若答应让我出门散心月余,回去我便听他安排,他同意了,但派了十余个侍卫监视我!”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似乎在跟王崇越诉说前因后果,又不着痕迹地回到了黑鲨的话,降低了他的戒心。 “越郎,我从未忘了你,你……你心中可还有我?” 王崇越背对着黑鲨,脸皮抽动,长公主戏演得可真好啊,这一声声的“越郎”快把他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硬着头皮回道,“当然,除了你,我也谁都不要!” “啪!啪!啪!” 黑鲨鼓起了掌,眼眶微微湿润,“好!郎有情、妾有意,真是感人。” 他对着孟知遥九十度鞠躬,“对不住,妹子!先前不知道你是‘银狐’的相好,多有得罪!” “这样,今晚暴雨,反正也无法出行,得在雍城逗留一晚。一会我做东,给妹子好好赔礼道歉!” 王崇越拒绝,“不了,知知今日受了伤,不宜饮酒,且明日,我还要赶路呢!” 黑鲨略有遗憾,“行吧,那这样……” “小二,给我兄弟银狐和他相好的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记我账上!”他高声喊道。 小二匆匆跑来,得了令又离去。 “兄弟,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好好享受!”黑鲨拍拍王崇越的肩膀,一脸暧昧地笑,脸上的刀疤随之扭曲,像是一条盘踞在眼尾的蜈蚣。 说完,他大踏步离去。 王崇越无奈地笑笑,示意孟知遥进房聊。 一进厢房,王崇越将门关上。 孟知遥脸上开始出现急色,“小桃呢?还有我的两个暗卫,他们怎么样了?” 她一醒过来就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小桃也不在身边。 王崇越给她倒了一杯茶,“他们没事,你那婢女小桃惊吓过度,昏迷了,昏迷中还一直喊着‘小姐’,估计明天天不亮就能醒。” “两个暗卫受了点伤,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个驸马大概是晕船,身体亏空得厉害,今日被黑鲨劫船又受了伤,差点没命,他身边那个女子……”他欲言又止。 听到小桃和暗卫没事,孟知遥喝了一口茶,满不在意地说,“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现在跟他没关系。” 王崇越惊讶,“和离?” 孟知遥摩挲着杯沿,点头,“嗯。” 王崇越见孟知遥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压下心中的好奇,转而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孟知遥神色变得凝重,“瑾苏……他失踪了。” “什么?!”王崇越突然起身,手中的杯子掉在桌上,又沿着桌面滚落在地,“嘭”地一声碎了。 隔了几间房的黑鲨听到声音,摸着络腮胡笑得一脸荡漾,“啧,干柴烈火的,真是激烈!” 孟知遥皱着眉,“目前得到的消息就是失踪,但没有别的消息就是好消息,我此次,就是去边疆寻他。” 王崇越平静下来,坐下,“明日我同你一起。” “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与黑鲨认识?他又为何称你为‘银狐’?”孟知遥给王崇越倒了茶,随口问道。 王崇越将茶一饮而尽,开始慢慢诉说这两年的经历。 ‘银狐’是他经商的代号,与黑鲨是一年前认识的,属于不打不相识。 一年前王崇越途径此处,被黑鲨劫财,用计诓骗了他,黑鲨不仅一分钱没劫到,反倒贴了一千两银子给王崇越。黑鲨不仅赔了银子,还丢了面子,气得追杀了王崇越三天三夜。 后来,他们就以兄弟相称了。 别看黑鲨是个水匪,五大三粗的,但也是个可怜人全家都被无良官府坑杀,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 而且,他只劫富人之财,只杀官府之人,遇到身体有疾、实在贫穷之人,他还会给吃食或者银子。 孟知遥敛眉,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个提刀一手一个人头的黑鲨,竟然也有原则和柔软的一面。 ------------ 第五十六章 争风吃醋 两人将这两年所发生的事情都简单交代完毕后,已是月上中天。 夜色凝重、万籁俱寂,雍城的夜格外安静。 王崇越开了房门,打算另开一间房,不巧碰上半夜醒来解手回来的黑鲨。 黑鲨“嘿”了一声,然后疑惑地盯着他,“兄弟,你也去解手吗?” 王崇越一愣,“啊,对对对。” 黑鲨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兄弟你傻啊!茅厕在那边!”他指着与王崇越相反的方向。 王崇越尬笑几声,朝着黑鲨指的方向走去。 “嘿!悠着点啊!妹子身上可还有伤呢!”黑鲨在他身后笑说着。 在这静谧的黑夜中,声音仿佛被放大了几个声调,王崇越的脸火辣辣的,跟烧起来似的。 在黑鲨看不见的转角躲了一会,确认他进了房之后,王崇越又回到了孟知遥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孟知遥还未睡下,方才黑鲨在外的调戏声她听到了,虽不像王崇越般羞赧,但也有些许不好意思。 听到敲门声,“吱嘎”一声,孟知遥开了门,“进来说吧。” 王崇越进门,耳朵红得跟滴血似的,“我……今晚能睡你房中么?” 不等孟知遥回答,他立马举起双手,掌心朝外,“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僭越,我睡地上!主要是……主要是我担心被黑鲨知道了,我方才在雅间的谎言就被戳破了,他这人别扭起来犟得很,到时候又会有诸多麻烦。” “要是你介意……” “可以,你打地铺。”孟知遥打断他,干脆地说道。 说完转身去柜子里取出一床被褥和一床被子,还有一个荞麦枕头,王崇越见状赶忙接过,麻利地打好地铺。 孟知遥合衣躺在床上,床幔被拉下,将她和王崇越隔绝于两个空间。 她闭上眼,呼吸平稳而有节奏,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而王崇越却睁着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仿佛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呼吸轻柔而舒缓,几不可闻,却又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把小刷子,挠得他的心头痒痒的。 翌日一早。 王崇越顶着两个黑眼圈,换了一身银白色锦袍,施施然坐在客栈大堂,吩咐掌柜的上早膳。 孟知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去瞧了小桃,此刻小桃跟在她身后,表情愉悦。 经历了生死,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孟知遥,没成想一睁眼就看到孟知遥坐在床头、默默地等着她醒来,她是丫鬟,但被主子如此珍而视之地对待,心中泛起浓浓的喜悦。 “知知,快来。”王崇越用帕子将挨着他座位的凳子擦了擦,招呼孟知遥入座。 小桃“噗嗤”一笑,“王少爷,您把我的活都抢了。” 王崇越爽朗一笑,“贫嘴丫头,一起坐吧,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 孟知遥冲着小桃点点头,依次入座。 早膳一样一样被端上来,热腾腾的,冒着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王崇越拿起公筷,夹起一个小笼包欲放进孟知遥碗中。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王崇越的筷子一抖,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 柳旭言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指着王崇越、眼睛死死盯着孟知遥,“你跟他?” 孟知遥如同瞧白痴般瞧着柳旭言,“跟你有何关系?” 柳旭言一噎,猛然想起他们已和离,他再无干涉她行事的权利。 “光天化日,公然和一男子勾勾搭搭,与你名声不利。”他咬牙,随口绉了一个理由。 左思思拉了拉柳旭言的衣袖,皱着眉不满,“阿旭,你说什么呢?公……孟小姐光明正大地和这位公子吃饭,怎么就勾勾搭搭了?” 分明从前她与柳旭言以及他的一些朋友谈天吃酒,他还赞她不拘小节。 孟知遥赞许地看了一眼左思思,虽然恋爱脑,但是明事理、且敢说敢做。 柳旭言被左思思三言两语怼得说不出话,满腹的斥责如鲠在喉。 他气得胸脯起伏,瞄着孟知遥旁侧的位置就想坐下。 王崇越伸出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本公子不与小人同桌而食!” 柳旭言怒目而视,“你!” 左思思拉着柳旭言朝另一张桌子走去,“阿旭,这桌已经坐了三个人了,坐不下我们两个,我们换一张。” 柳旭言不甘不愿地走开,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孟知遥,眼神里含着埋怨,仿佛孟知遥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左思思一个劲地给他夹吃食,小嘴喋喋不休,“你快吃呀,一会上船了晕船又什么都吃不下了。” “快多吃点!” 王崇越低着声音凑近孟知遥,“这姑娘真有意思,晕船之人理应少食、以防呕吐,她倒好,让这柳旭言多吃点。” 他打趣孟知遥,“该不是知知派过去的奸细吧?” 孟知遥嗔他一眼,“叫姐姐。” 王崇越立马闭了嘴,识趣地自顾自用膳,嘴里还嘀咕,“姐姐什么姐姐,就叫知知,知知,知知!”。 尽管胃中空空如也,柳旭言却无心吃食,看着孟知遥和王崇越一会低眉轻语、一会相视而笑,他的心中怒火滔天,像是自己的夫人红杏出墙,让他颜面尽失。 不顾左思思已然冷下来的脸色,他起身站到孟知遥身后,弯腰细语,“让柳某为小姐布菜。” 孟知遥咽下口中之食,正欲出言讽刺。 柳旭言突然被一脚踹倒在地,他惊愕瞪大眼睛,抬头怒视始作俑者。 黑鲨虎着脸,脚踩着柳旭言的手,“狗砸碎!竟敢抢我兄弟的相好?不要命了?” “早知昨日就该一刀砍了你,叫你早日做水鬼!” 柳旭言敢怒不敢言,只能愤愤地瞪着黑鲨。 黑鲨突然手指微曲,以惊人的速度向柳旭言的眼睛靠近,柳旭言吓得猛地紧紧闭上眼,眼皮微微颤抖。 黑鲨轻轻一下,声音低沉而恐怖,“这眼睛没甚大用,净看些不该看的,不如剜了。” 左思思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哆哆嗦嗦地靠近两步,“大……黑鲨大侠,阿旭他晕船,可能这几天脑子不大好,您别跟他计较。” 黑鲨瞅她一眼,“小丫头长得倒是水灵,就是眼睛瞎,就这玩意儿,” 他指着柳旭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 第五十七章 看错了人 左思思抿唇,脸色并不好看,面容仿佛被乌云轻轻笼罩。 若是以前,她一早就跳出来反驳了,她的状元郎,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子! 可现在,自从她搬出左相府,住进柳家,一桩桩、一幕幕,似乎与她的想象大相庭径。 还有昨日水上遇袭,他毫不犹豫地抛下她…… 柳旭言变了,又或者说,真实的柳旭言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他是她梦中的状元郎啊…… 左思思没有反驳,咬着唇,轻轻地道,“他……他可能是这几日打击太多……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王崇越嗤笑一声,“呵,自欺欺人。” 黑鲨没再管柳旭言,把大刀往桌子上一拍,“掌柜的,再上十屉小笼包,五碗白粥!” 除却柳旭言和左思思,其余人都其乐融融地享受着雍城的特色早点。 一个时辰后,雍城码头。 王崇越吩咐手下将在雍城中采购的物件搬到船上,孟知遥的船已在昨日的打斗间被毁,王崇越船上十分简易,为了照顾孟知遥,特意采购了一些绵软的靠枕、厚实的棉被,还有一些干果吃食等。 黑鲨看着王崇越事无巨细地亲自部署,不禁感慨,“兄弟啊,这有了爱情还真是不一样啊!你这平时连袜子都半个月不换……” “唔唔唔”王崇越死死捂住黑鲨的嘴,尴尬地冲着孟知遥笑,“他早上没刷牙,我怕熏着你。” 黑鲨一把扯下他的手,瞳孔震惊,“好啊,为了遮掩自己的丑事,你竟然污蔑兄弟!” “妹子啊,我跟你说,这家伙……” 黑鲨欲继续揭王崇越的老底,被王崇越狠狠踩了一脚,黑鲨吃痛,往后一跃。 “好了,我们就要出发了,兄弟,有缘再聚。”王崇越大力地拍了拍黑鲨的肩。 黑鲨方才还嬉笑着的脸瞬间严肃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递向孟知遥,“妹子,对不住,昨日我不知你的身份,误伤了你,这是赔礼,你务必收下!” 孟知遥刚想推脱,王崇越一把夺过银票揣在兜里,“我替知知收下了!” 黑鲨白了他一眼,目送他们上船。 经过昨晚的狂风暴雨,江面水位上升,原本泛黄的江水变得清澈,在晴空下碧波荡漾、波光粼粼。 孟知遥和王崇越站在甲板上,呼吸着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 “知知……”王崇越脚尖轻轻踢着甲板,欲言又止。 孟知遥看他一眼,“说。” “那什么,刚刚黑鲨说的,都是胡诌的,你可不能信啊!”他说着忽而语速快起来,“我可没有半个月不换袜子,我每天都换!” 孟知遥“咯咯”一笑,“你小时候尿裤子我都见过,这算什么?” 她冲着他眨眨眼,绝美的脸庞透着一丝俏皮,王崇越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是吧,越弟弟?”孟知遥揶揄道。 王崇越瞬间清醒。 就因为他比她小几个月,幼时就一直追着她叫“姐姐”,直到他长大了一点,懵懵懂懂地意识到男女之情,就死活不肯再叫了。 但她一直把他当弟弟,他才不想当弟弟呢! “我不想……”王崇越刚开口。 船舱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是柳旭言和左思思的舱房。 左思思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旭言,“阿旭?” 柳旭言赤红着双眼,脸颊凹陷,狂怒地砸了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东西,状若疯癫,表情狰狞。 “你就只会阿旭!阿旭!除了叫唤,你还会什么?” “自从你住进了柳家,我们一家子就倒霉透了!小刚残废了,阿姐被休,母亲中风,还有我,形同流放……” 左思思往后退了三步,靠在舱壁上,眼泪瞬间夺目而出,食指微曲、颤抖地指向自己,“你说……这一切,是因为我?” 柳旭言猛地冲过去,禁锢着她的肩用力摇晃,“对!就是因为要纳你为妾,公主要跟我和离,一步错,步步错!” 左思思如遭雷击,她“呵呵”笑了起来,“竟然是因为我……太好笑了……我抛弃原则,愿意成为你的妾,到头来,你把一切的不顺利都怪在我的头上?” 她的耳边嗡嗡地响着,柳旭言怒目切齿地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她却听不见他说的话…… 为什么?她的状元郎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自私,算计,无能狂怒,推卸责任! 眼前的男子在她眼前恍若慢慢变成一只丑陋的野兽,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吃了她。 左思思猛地一脚踹在柳旭言下身,柳旭言瞪大了瞳孔,用手捂着下身,疼得满脸是汗。 左思思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跺了跺脚,泪流满面地指着柳旭言怒吼,“你混蛋!” 吼完转身欲打开舱门出去,柳旭言如梦初醒,“砰”地一下跪在地上,急急地跪爬向前,牢牢地抱住左思思的双腿, “对不起!思思!对不起!我是混蛋!” “但是我太痛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太难过了……我才口不择言,你原谅我好不好?求求你……” 柳旭言痛哭流涕,左思思挣扎不开,只能立在原地任眼泪从脸颊流淌而下。 柳旭言不断重复着、声嘶力竭地认错。 良久,左思思蹲下,摸摸柳旭言的头,神情哀伤又夹杂着心疼,“阿旭,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阿旭,若你能挺过来,必有大成。” 柳旭言头靠在她腿上,闭着眼默默流泪,左思思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泪,“我不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但你答应我,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会害怕。” 柳旭言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嗯!” 孟知遥和王崇越离他们一木墙之隔,两人的争吵和对话一清二楚地传到他们的耳中。 王崇越“嘶”了一下,“知知,你这前夫,”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好像不太正常。” 孟知遥翻了个白眼,岂止不正常,还心狠手辣,甚至想杀了她! 但孟知遥并未告诉王崇越这件事,她怕王崇越忍不住下手杀了柳旭言。 目前皇帝明摆着要保柳旭言,而皇帝虽对她无可奈何,但太后还在宫中。 现在,不是杀柳旭言的好时机。 ------------ 第五十八章 下马威 柳旭言和左思思和好如初,面上跟从前一般甜甜蜜蜜。 这一日的行程中,除了柳旭言偶尔会怒视王崇越,对孟知遥倒也没有别的招惹。 次日一早,船舶抵达边境码头。 孟知遥一袭人下船,王崇越早就安排好了马车,从码头到军营,还有一个时辰的车程。 孟知遥和王崇越一辆车,小桃和小八、小九一辆,自从小八、小九在众人面前现身后,孟知遥就不再让他们隐在暗处。 能在阳光下生活,谁又愿意隐在暗处无名无姓呢? 小八和小九对孟知遥感激涕零,当即在心里发誓必誓死追随孟知遥。 柳旭言和左思思一辆车,船夫已被王崇越用银子打发。 孟知遥所坐的马车特别宽敞,足可容得下七八个人,车内铺着厚厚的狐皮。 边疆的路坑坑洼洼,马车在路上行驶颠簸得很,得益于厚厚的狐皮,孟知遥坐在车内却没有这么大的颠簸感。 坐了三日的船,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水匪劫船,马车摇摇晃晃的,孟知遥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颇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孟知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靠在王崇越的手臂上,王崇越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她赶忙将头挪开、坐直。 见她醒来,王崇越揉了揉发麻的手臂,嘿嘿一笑,“你醒了?” 孟知遥疑惑,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到了吗?” 王崇越伸了个懒腰,“到一会了。” “怎么不叫醒我?”孟知遥提裙下车。 “这不是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心么。”王崇越跟着下了车,一边解释道。 小桃早已立在车旁等候。 “嘿!嘿!” “哈!哈!” 不远处传来士兵训练的声音,高昂、激情,让人心情澎湃。 孟知遥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军营的出入口有几排成年男子高的木栅栏,里侧每隔百米就有一个望楼,楼上各站着一名士兵,正拿着望远镜眺望侦查。 其中最靠近栅栏的望楼两侧各竖着一面红的和黑的旗帜,红色旗帜上印着“南”字,黑色旗帜上印着“楼”字。 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充满了热情和力量,黑色的旗帜则勇猛、威严,仿佛势不可挡。 孟知遥抬脚向军营走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左思思激动不已,紧紧地捏着柳旭言的手,将他的手背捏得红彤彤一片。 啊啊啊啊!左思思在内心狂叫,这就是古代军营吗?我来了!我左思思来了! 到了军营口,看守的士兵拦下他们,“来者何人?” 孟知遥侧头,颔首示意,小桃上前,将一块金色令牌展示在胸前,“这是当今陛下之令,站在你们面前的则是南朝长公主,此次代表朝廷亲自前往边疆寻找楼小将军。” 其中一个门卫扫了一眼令牌,又站回原位,丝毫没有要放行的意思,“我不认识什么令牌,也不认识公主,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请勿靠近!” 孟知遥沉了脸,不怒自威,“叫你们将军出来。” 门卫漫不经心地答,“关将军不在。” 小桃上前一步,“那叫你们能主事的人出来,公主亲临,要是怠慢了,你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门卫看小桃一眼,毫无波澜地收回了眼神,经常有敌国奸细假冒南朝大臣、欲混入军中,要不是他严防死守,这军中说不准早混入奸细了。 门卫“哼”了一声,“主事的都忙着呢,哪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王崇越瞧瞧走到门卫身边,暗搓搓地塞了一张银票给他,“兄弟,帮帮忙。” 门卫看了他一眼,把袖子的银票往里塞了塞,在王崇越耳边轻声道,“关将军在营中,但他昨日特意嘱咐,今日若有人自称来自京中,大概率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叫我精神绷紧,绝不可放敌入营。” “至于楼副将军,他确实是出去了,最近他都很忙,不到饭点见不到人。” 王崇越又塞了一张银票给门卫,“谢了啊!” 门卫脸色缓和不少,“诸位若实在想见主事的,不若在这等等,” 他看了眼天空,太阳几乎已快到正头顶,“楼副将军快要回来了。” 孟知遥退到侧面,心中泛起了疑惑。 关将军,听起来是楼瑾苏失踪后代理他的职务,他为何昨晚就猜到有人自京中来? 又为何说是奸细要混入? 王崇越在她耳边轻语,语气中不乏疑惑和担忧,“很奇怪,门卫竟然早得了禁令,连皇帝的令牌都不认。” “这边疆,看来水浑得很。” 孟知遥敛眉,不发一言地望着“南”字旗帜,眼神中隐隐透着忧愁。 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少倾,一队身穿银灰色铠甲,骑着战马的士兵出现在视线里,直奔军营而去,战马所过之处,黄色的尘土纷纷扬起。 “楼副将!”几个门卫中气十足地叫道,立马开了栅栏。 孟知遥朝小八使了个眼色,小八一跃而起,挡在欲骑马进入军营的副将。 “大胆!何人敢拦副将?”楼副将身后一名士兵喝道,随即拔出随身佩戴的剑。 楼副将大手一挥,士兵不情愿地将剑入了鞘。 小八抱拳,“楼副将,公主亲临。” 楼副将满脸惊讶,“公主来了?” 他朝着小八的目光望去,孟知遥婷婷立在那侧,朝他颔首示意。 楼副将翻身下马,小跑到孟知遥跟前,单膝下跪,“参见公主!” 跟着他一同回来的士兵见状,也纷纷下跪行礼。 门卫苍白着脸,立马双膝跪下,双手擅抖不已。 竟然真的是公主?他刚刚都做了什么?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呜呜呜,他还小啊,媳妇都还没娶,老娘还等着他回去传宗接代呢。 孟知遥赶忙弯腰双手虚托了一把楼副将的手肘,“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诸位保家卫国,膝下有黄金,我受不得你们的礼!” 楼副将起身,引着孟知遥进了军营,小桃随侍。其余人被安排到了不远处的城中。 被无视的门卫后怕地擦着脑门上的汗。 老娘啊,脑袋保住了! ------------ 第五十九章 无界之城 孟知遥跟着楼副将到了军营中议事的帐中,有小兵端着热腾腾的羊奶前来。 楼副将亲自端起一碗,双手递给孟知遥,“公主,边疆苦寒,不比京城,您舟车劳顿,喝点羊奶解解乏。” 孟知遥接过,含笑道谢。 楼副将在孟知遥下首的楠木圈椅坐下,眼神带着些许疑惑,“公主金枝玉叶,为何亲临边疆?” 孟知遥喝了一口羊奶,羊奶顺着喉管滑入腹中,腹中顿时暖洋洋的。 她不答反问,“楼副将可有楼小将军的消息?” 楼副将顿时了然。 提到楼瑾苏,他眉头紧锁,眉眼间的忧愁如浓雾萦绕、挥之不去, “不曾。我搜遍了周边的城镇,没人见过将军行踪。” 孟知遥沉默,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楼瑾苏应当不是主动隐藏行踪,那为何会了无踪迹? 楼副将猛灌了一口茶水,思索片刻,开口道,“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精准地找到将军,只是……” 孟知遥倏地抬头,双眼亮亮的,忽视了楼副将的犹豫,“什么方法?” “公主可知道无界之城?”楼副将把茶盏放下,端正了身子。 孟知遥点头,“听说过。” 先皇在世之时,教授孟知遥治国之策时,也让她了解学习了各国的风土人情,其中,也包括无界之城。 无界之城位于南国、北渊国以及东临国三国交界之处,虽只是个城,但实力强悍,财力和军事力量甚至比一个大国还要强劲,也因此,各国觊觎但无国敢惹。 无界之城的城主历来都是女子,与各国相反,城中以女子为尊,女子主城中要职,可纳多位男子为夫,而男子只能三从四德。 城主十分有地位,各国的国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楼副将接着道,“无界之城有一宝物,叫迷蝶,迷蝶可在方圆万里之内寻万物。我曾想过寻那现任城主借迷蝶一用,但递了拜帖,石沉大海,我也直接去城中求见城主,到了城主府门口却被打了出来。” 楼副将有些尴尬,他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丝毫不惧,却因被城主打了出来而心有余悸。 “后来,我去打听了,那城主也是个可怜人……” 楼副将把打听到的事娓娓道来。 无界之城的现任城主叫琼音,十分貌美。 几年前,琼音刚及笄时,活泼好动,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她背着当时还是城主的母亲偷偷溜了出去。 琼音仗着自己有功夫在身,四处游山玩水,如话本中的故事一样,她遇上了一个男子,名叫官扬。 官扬风度翩翩,对她极尽殷勤,更是出口成章,很自然地,琼音爱上了他。 官扬称自己是孤儿,于是,他们无媒无聘,以山川为证,拜了天地。 成婚后,琼音满心满眼地都是他。 却没想,有一天醒来,她浑身无力,一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老头压在她身上,粗粗喘着气。 琼音使劲挣扎,老头不悦,“啪啪”摔了她两个巴掌,“臭婆娘!官扬已经将你送给我了,为的是让老夫将他的官位提上一提,劝你不要反抗,好好伺候老夫,到时候让你做这府中的二十三姨太!” 琼音瞳孔放大,如遭雷击。 官扬将她送给了别人?为了博取仕途? 她一边沉痛着,一边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力刺向老头的颈动脉,方才还在她脖间啃噬的老头瞬间没了动静,瞪大着眼没了生息。 老头至死都不明白,这样的交易,他做了几十次,次次成功,顶多就是完事后将不愿从的女子喂了毒药扔到乱葬岗,怎地此次搭上性命的竟是他? 琼音将老头踢到一边,她被下了软筋散,浑身无力,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府。跑了没几里路,老头被发现惨死,侍卫倾巢而出,琼音东躲西藏,但很快就被追上了,她一身功夫尽数被锁,眼看着就要被乱箭射中。 她的母亲及时出现,救下了她。 琼音偷偷逃走,她母亲知晓后气急攻心,吐血昏迷,醒来后就将城中事务交代好,亲自出城寻她,终于,在今日找到了她 琼音回到无界之城,开始调查官扬。 原来,官扬一直在骗她,他并非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一介书生,他是晥县的县令,有妻有子,苦于没有门道,一直呆在贫瘠的晥县无法晋升。 偶遇琼音后,他起了歹意,江洲知府极其好色,而琼音长得貌若天仙,若是将她献给知府,那仕途必然可以更进一步。 只是琼音身怀武功,并不好轻易拿捏,于是,他伪装成孑然一身但极具才华的书生,成功接近了琼音。趁她没了戒心,给她下了软筋散,将她送上了知府的床榻。 琼音怒不可遏,官扬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她! 她派人将官扬捉到了无界之城,将他关在水牢中日日折磨,最后官扬痛哭流涕、跪地忏悔,琼音一剑将他的头颅砍下,血溅了她一脸。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眼中的天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次月,琼音继任城主之位,无界之城在她的带领下越发强盛,隐隐有力压三国之势头。 楼副将叹了口气,“也难怪她不肯接待我了,据说她府中没有一个男子,可见官扬之事给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孟知遥喝完最后一口羊奶,用帕子擦了擦嘴,“晌午过后,我去拜会一下这位女城主。” 话音刚落,议事帐的帘子被挑开。 “楼副将越发没规矩了,公主来了也不叫本将!”一粗犷的声音随之而来。 来人是关雄副将军,楼瑾苏失踪后暂代正将一职,军中不少人改口称“关将军”。 楼副将嗤笑一声,“关副将好大的派头,你分明早知公主要来,不仅不整装以待,还吩咐门卫拒绝公主入营,如今又惺惺作态、假装不知,真是叫人恶心!” 关雄原本睡眼惺忪,伸了懒腰,被楼副将这番话刺激得瞬间清醒。 关副将,关副将!这姓楼的真是不识趣,看不清形势!楼瑾苏已经失踪多日,陛下特意下旨让他暂代正将一职,若是陛下真的倚重楼家,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就应该是楼副将,而不是他。 偏这楼副将日日唤他“关副将”,还对他恶言相向,时时提醒他只是个副将! ------------ 第六十章 前往无界 关雄心里怒意滔天,死死压着不爆发。 楼也这个匹夫武功比他高,嘴皮子比他利索,每次他们发生冲突,他总是讨不了好。 关雄“哼”了一声,来到楼也旁边的椅子前,身体微微前倾,用双手握住椅子的两侧,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两腿分开,双手置于大腿上,“楼也,我不跟你斗嘴。” 他又看向孟知遥,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公主恕罪,我真不知您亲临,要是知道,早就提前几个时辰就在门口等您来了!” “只是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孟知遥淡淡道,“奉陛下旨意前来助两位将军寻找楼将军。” 关雄一副沉痛的模样,“将军已失踪多日,也不知如何了……” 孟知遥起身,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关将军不必痛心,楼将军必然吉人天相,我去周边走走,将军自去忙罢。” 关雄附和道,“我近日确实挺忙的,那公主自去走走,若有何需要,随时吩咐关某。” 孟知遥出了营帐,楼也跟了出来。 孟知遥转头道,“楼副将不必跟来,我去会会那琼音城主。” 先前王崇越给孟知遥准备的马车还在军营门口,楼也送孟知遥上了马车,派了一个士兵给孟知遥当车夫和向导。 士兵的车技很好,驾车又稳又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听到士兵说,“公主,无界之城到了。” 孟知遥掀开帷幔。 一座巍峨的城门耸立在眼前,城门上方正中央是一块黑色的陨石板,上书两个银刻大字“无界”,隐隐散发着威严不可侵犯的气息。 城墙高大坚固,由巨大的石头砌成,岁月的痕迹刻满了每一块石头。 孟知遥吩咐士兵,“去城中最热闹的茶楼。” 士兵领命,正欲抽鞭向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王崇越驾马而来,由于跑得太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孟知遥的马车,他“吁”地一声勒停马匹,利索地翻身而下,掀帘钻进了马车。 “知知怎地出了军营也不派人通知我?”王崇越埋怨道,表情和语气却丝毫没有不悦。 孟知遥睨了他一眼,“你这不是跟来了?” 王崇越“嘿嘿”一笑,“还是知知懂我。” 他又恢复了正经,“知知这是要进无界之城?” 孟知遥“嗯”了一声,吩咐士兵前进,解释道,“我听楼副将说,无界之城城主有一宝物,唤迷蝶,可助我们寻找楼瑾苏。” 王崇越挑眉,他走南闯北这些年,有听人提起过“迷蝶”,只是不知竟在无界之城? 他摸了摸下巴,“既是无界之城的宝物,必然不可轻易得到,知知打算如何?” “先去茶楼探探消息。” 王崇越眼神一亮,赞道,“知知真是聪明,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孟知遥笑看着他,“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王崇越脸不红心不跳,冲她眨眨眼,“自然是夸我们俩了,俗话说,物以类聚、人已群分,我们之中但凡有个蠢笨的,也玩不到一起去。” 孟知遥嘴角扯起一个玩味的笑,“我怎么记得是有人追着我喊姐姐,死活要做跟屁虫?” 王崇越一噎,小时候喊了几声姐姐,她就真把他当弟弟了? 他嘴硬道,“姐姐什么姐姐?你就比我打几个月,如今我都比你高一个头了,知知还想当姐姐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茶楼。 茶楼分为两层,一层供平民喝茶聊天,二楼则是为有权或者有钱的人准备,光入场费就要二两银子一个人,二两银子,可以让一个平民在一层喝上半年的茶了。 “走,上去瞧瞧,这二楼是不是黄金做的?”王崇越付了银子、跟在孟知遥身后上楼。 与一楼简朴的装修不同,二楼处处透着华贵,西侧划出一个台子,上有容貌艳丽的舞女正在跳舞,舞女们衣着艳丽、腰肢柔软,一颦一笑皆是诱人,看客们边吃酒边赏舞,好不惬意。 孟知遥选了二楼一个临窗的位置,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威严的城主府,府中隐有侍女忙忙碌碌地穿梭其中。 小二端着一壶茶前来,嘴角微微笑着,“各位贵人,这是本店赠予各位的‘浮瑶仙芝’,请各位品尝。” 王崇越又点了几个招牌点心,小二笑容丝毫未变地退下。 王崇越环视一圈,低声感慨,“不愧是无界第一茶楼啊,连小二的微笑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桃执起茶壶为孟知遥倒了一杯茶,王崇越欲拿茶壶的手落了空,转而听起了周边人的闲聊。 旁侧一桌看着像武林中人,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女子着绿色纱裙,长发如瀑、垂腰而至,发间一根翠绿色发带垂于脑后, 正蹙着眉,樱唇轻启,“这城主连见都不肯见我们,更别说借迷蝶一用了。要是再找不到小师弟,师娘就……” 看着年长些的白衣锦袍男子为她夹了一块糕点,“小师妹别忧心了,事在人为,这几日我日日在城主府附近打探,得到一个消息。” 绿衣女子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他,白衣男子摸摸她的发顶,“城主琼音的母亲病重,寻遍了天下名医,仍是束手无策,据说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紫袍男子咽下口中的点心,“寻遍名医都没救了,那只能等死了。” 他突然又微微瞪了眼睛,眼珠子骨碌一转,颇有些诧异地对着白衣男子道,“都说我缥缈峰风水极好,大师兄莫不是想等她母亲死后,在缥缈峰为她开一块墓地?以此讨个人情?” 另一蓝袍男子“啪”地收了折扇,敲在紫袍男子头顶,紫袍男子抱着头委屈道,“好端端的,二师兄你打我做甚?” 蓝袍男子又是一扇柄敲在紫袍男子的手背,“你说我打你做甚?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大师兄还没说完呢。” 白衣男子无奈地摇摇头,“但此病,天下只一人可治。”他伸出一根食指。 绿裙小师妹立马接上,“神医管勾?” 白衣男子点头,又露出几分忧愁,“但……这神医极难寻,就算寻到了,他看诊也看眼缘。” 紫袍男子“咦”了一声,“那还不如我们自己寻小师弟呢!” 其余三人皆没有说话,三师弟虽然言行无状,但这句话却是没有说错。 孟知遥和王崇越听着旁桌的对话,相视一笑。 这银子,花对了! 神医管勾,他人寻不到,但对孟知遥而言,只是传个信的事。 况且,也无须出动神医,她已将管勾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 第六十一章 留下生子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孟知遥就让小桃以南朝公主的身份递了拜帖。 她虽是管勾的弟子,但因为身份原因,对外是保密的,也因此,世间大多数人都以为,神医管勾至今未收弟子、无人继承衣钵。 若以管勾弟子的身份递拜帖,很容易被误以为是骗子,但若以南朝长公主的身份,想那琼音也不至于不见她。 半个时辰后,城主府派人前来茶楼请孟知遥。 城主府前门大开,孟知遥被恭敬地引着进入城主府。 与南朝以雅致为主的府邸不同,城主府内处处彰显着威猛,假山呈猛虎形状,墙壁上雕刻着勇猛的武士形象。 进了前厅,厅的正前方挂着一副巨大的“猛虎下山图”。 王崇越在孟知遥耳边轻声嘀咕,“这琼音的名字是不是起得太文雅了?应该改叫‘琼虎’?” 孟知遥斜他一眼,“历任城主皆武功高强,你小心被听到了,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王崇越讪讪地闭嘴,那官扬可是死不瞑目,死状惨得很,他可不想横尸异乡。 “南朝长公主亲临,我这无界之城真是蓬荜生辉啊!”一道充满威严的女声传来。 须臾,琼音施施然出现在前厅,墨发高束,一身暗红色锦袍,腰间挂三个配饰,英姿飒爽。 孟知遥起身相迎,“城主客气,该是我上门叨扰,扰了城主清净。” 琼音上上下下地将孟知遥打量一圈,“传闻南朝长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孟知遥嫣然一笑,如牡丹盛开,“城书过誉,城主英姿飒爽、貌若天仙,比起庆摇不遑多让。” 王崇越清咳两声,“咳咳,照我说,两位美人就不要自谦了,免得有互相吹捧之嫌。” 琼音像是才发现王崇越的存在,“竟有男人入府?” 一根金簪向王崇越射来,他险险避开,金簪“叮”地一声嵌入柱中。 “城主这是何意?”王崇越有些后怕,这城主果然是个虎女,二话不说就想杀了他! 琼音转过头,目光森然,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我府中不欢迎男子,你若识相,就自己滚出去!” 她冷冷地注视着他,孟知遥正欲开口说话。 琼音突然缓了脸色,语气中夹杂着疑惑与一丝微不可查地欣喜,“是你?” 王崇越脸色黑如锅底,一进门就被喊打喊杀的,谁能舒坦? 他没好气地反问,“是我怎么了?” 琼音又细细盯着他看,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不记得我了?” 孟知遥心下诧异,这两人还是旧识? 王崇越眼神冰冷,出口的话带了刺,“记得,一见面就想杀了我的疯婆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琼音未曾理会他的呛声,高兴起来,“对,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孟知遥挑眉,看来两人曾有交集,而王崇越可能还帮过琼音,只是他自己不知。 “城主曾见过王公子?”孟知遥问道。 琼音入座,让人看了茶,笑着道,“见过!不仅见过,王公子还曾帮助过我。” 她直勾勾地注视着王崇越,“你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在江州酒楼,把一个虚弱无比的姑娘塞在桌子底下,用桌布掩盖,帮她躲过了一次追杀?” 王崇越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哦!是你啊……” 他立马将琼音被江州知府差点侵犯的事和当时他帮一女子躲避追杀的事联系了起来。 他不满地抱怨,“原来无界之城城主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琼音施了一礼,“抱歉,自那次后,我……十分痛恨男子,所以……” 孟知遥看着王崇越与琼音逗嘴,而琼音一脸的认真,她不由得开口道,“城主不必自责,王公子与你玩笑呢,他宰相肚里能撑船,早已理解城主的苦衷。” 王崇越破天荒地白了孟知遥一眼,就你了解我! 琼音莞尔一笑,“不管怎样,确是琼音失礼,不知长公主此次前来,可是有事?” 孟知遥严肃起来,站起身施了一礼,“不蛮城主,此次前来确有所求,故人失踪多日,想借迷蝶一用。” 琼音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脸上尽是为难之色,“迷蝶我确实是有,但这是我无界之宝,且迷蝶极为脆弱,寿命短,繁衍也甚少,一只陨落,才会有另一只新生。” “是以,迷蝶从未外借,就连我府中,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动用迷蝶,只因万一在外陨落,新生蝶得不到及时的保护,那……” 孟知遥看出琼音的拒绝之意,若不是楼瑾苏生死不明,她也不想强人所难。 “我有两个暗卫,武艺高超,我会让他们全程优先保证迷蝶的安全,故人身份十分重要,且已失踪多日,还请城主行个方便。” 琼音沉默不语,这位长公主看起来是个十分明事理、有智慧之人,能让长公主亲临边疆,上她无界之城求迷蝶的人,必然十分重要,且她身边的这位王公子还曾无意帮过她,但迷蝶乃瑰宝,若是有个好歹,她就是无界的罪人。 王崇越看琼音皱眉不语,忍不住催促,“除了派暗卫保护迷蝶,我们再出五万两白银,以感谢城主。” 琼音闻言突然定定地看着他,“你非要借用迷蝶?” 王崇越喝了口茶,有些无语,“不想借我能差点死在你的金簪下?” 琼音也不恼,“要借迷蝶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王崇越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致,“什么条件?” 琼音抿唇未语。 孟知遥微笑着,“城主但说无妨,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必然竭尽全力。” 琼音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手指着王崇越,“你来做我的丈夫,我就答应!” 她年岁不小了,母亲病重之下最记挂的便是她未曾纳夫,无界之城没有继承之人。 朝臣也日日规劝她早日纳夫,开枝散叶,甚至有倚老卖老的说她若是无后,便是无界之城的罪人。 她因为官扬,对男子恨之入骨,但王崇越不同,他救过她,她并不排斥他。 反正不纳夫也是罪人,弄丢迷蝶也是罪人,横竖要挂一个罪名,不如一罪换一罪。 看着王崇越黑如锅底的脸色,琼音知他是不愿意,也是,无界之城以女子为尊,他过惯了外头以男子为尊的生活,必然是不愿意的。 “待我生下孩子后,你可自行离去,如何?”琼音觉得自己已经十分为王崇越考虑,历来就没有王夫可以离开的,他这是独一份。 王崇越弹跳起来,双目瞪大,“你说什么?!” ------------ 第六十二章 转机 琼音皱了下眉,不满他的大呼小叫, “你嚷嚷什么?你要不愿意留在无界之城,待我生下孩子后你就自由了!” 王崇越如同见鬼一般,“嗖”地躲到孟知遥身后, “我不要!” “我拒绝!” “你做梦!” 孟知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还未来得及表明自己是管勾的徒弟,琼音就提出来这样一个大胆又荒诞的要求。 看着王崇越如临大敌的模样,颇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忍,她无奈一笑,“城主,听闻您……” “城主,老夫人晕倒了!”绿衣丫鬟神色慌张,急急忙忙地进门禀告。 琼音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蓦地从椅子上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她的后脚跨出前厅那刻,像是想起什么,转头满含歉意地对孟知遥道, “抱歉,公主,我现在有急事要离开,咱们改日再叙!” 说完不待孟知遥回答,匆忙离去。 孟知遥向王崇越使了个眼色,抬脚跟上。 城主府中变得异常忙碌,不断有背着药箱的大夫进进出出,有的须发花白,有的仙风道骨,有的弯腰驼背,各样的大夫皆有。 孟知遥跟着人流行至老夫人的房间,房中大夫们正轮流诊脉,轮到诊脉的大夫无一不是摇头叹息。 琼音看着如此场面,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在场的大夫们顿时冷汗涔涔。 全部会诊完毕后,大夫们跟着琼音离开老夫人的房间,聚到了不远处的一处药堂,药堂宽阔无比,堂内各式药材器具井然陈列,这是老夫人病后,琼音特意为她而设。 “情况如何?”琼音压抑着怒气,沉声问道。 在场的大夫们视线交汇一圈,一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微微弯腰答道,“城主,我等已为老夫人医治多年,如今,她已是吊着最后一口气,除非……找到管勾,或许还可一试。” 巨大的悲痛涌上琼音的心头,她的母亲原本身体康健,都是因为她! 管勾!又是管勾! 神医管勾神出鬼没,她已找了他大半年,却毫无线索。 琼音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伤痛与怒意,“除了管勾,难道就没有别人可以救我母亲了吗?” 老大夫沉默了几息,“还有一人,毒王毒醪。” “毒醪善制毒,是管勾的亲弟弟,医毒本是一家,权看如何使用罢了。只是……” 其余大夫皆低头不语。 只是,那毒醪,比管勾更为难寻,且他性情乖张,行事放纵不羁,从来只听说他使毒杀人,从未听闻他救过人。 琼音先是眼睛一亮,听到毒醪的名字后,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死死咬着唇,齿间渗出丝丝血腥味,“都退下吧!” 大夫们鱼贯而出,待药堂只剩琼音一人后,她抬脚踏入,“城主,或许,我可以救老夫人。” 方才她跟着大夫们,听他们讨论了老夫人的病情,心中已有大致的判断。 这病,是大悲大恸后长期情绪不稳定导致的心衰,难治,但管勾有一套金针之术,可改善心衰之症,施针后只需好好静养,便与普通正常人无意。 琼音听到声音,见是孟知遥,诧异道,“公主,您怎么还没走?” 猛然响起方才孟知遥的话,她小跑到孟知遥跟前,声线颤抖,“你说什么?” 孟知遥重复道,“我说,或许我可以救老夫人。” 琼音大喜,经历过方才的绝望,如今听到一句她的母亲还有救,她忍不住落下泪来,也不问为何孟知遥可以救她母亲, “好,只要能救我母亲,让我做什么都行!” 孟知遥眼神在药堂扫了一圈,报了几味药材,侧头示意小桃去取。 “事不宜迟,老夫人的症状需要立马施针,请城主屏退老夫人身边所有人,我要为她施针。” 孟知遥顿了顿,“若您不放心……” 琼音打断她,“我没有不放心,我信你!” “公主,拜托了!” 她朝孟知遥深深地一鞠躬,再抬头,脸上满是泪痕。 孟知遥不再多说什么,率先走向老夫人的房间。 城主府中下人的办事效率极高,才这么一会时间,她所需要的金针、纱布等等器材均已备好。 孟知遥切下两片百年人参,含于嘴中,此次施针需要三个时辰不间断,且精神要高度集中,若是管勾亲自出马,不说轻松完成,但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不像管勾有武功,救治,并不是易事。 施针开始后,房中仅剩孟知遥和小桃,王崇越与琼音候在外间。 老夫人脸色惨白,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 孟知遥全神贯注地将金针在烛火上辗转着炙烤杀菌,而后轻轻地将金针刺入老夫人的穴位,再略微加重手劲,将金针慢慢碾入半截。 做完这些,她的额头已有细密的汗水,小桃掏出帕子将她额头的汗珠拭去。 孟知遥的双手纤细而稳定,眼神中透着沉稳和专注,金针一根接一根地刺入老夫人全身的穴位。 孟知遥的脸色逐渐苍白,小桃不断地为她擦汗,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三个时辰后,天色渐黑,孟知遥拔出最后一根金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老夫人的脸色已从苍白转为红润,呼吸也渐渐平稳,孟知遥收好金针,纤指覆上老夫人的脉搏,脉象平稳,心衰之症已然被压制。 她莞尔一笑,起身,却瞬间直觉天旋地转,小桃眼疾手快地将她搀扶住,颇有些心疼地唤道,“公主。” “我没事,”孟知遥在小桃的搀扶下走出房间。 琼音正翘首以盼,见孟知遥出现,小步疾跑到她面前站定,却又“近乡情怯”般地不敢开口问。 孟知遥虚弱地一笑,“城主放心,我已压制老夫人的心衰之症,此后只需静养,切忌大喜大悲,便可与普通人无异。” 琼音喜极而泣,“谢谢你!谢谢,你是我和我母亲的恩人,是我无界之城的恩人,此后但凡公主有需要,我琼音绝无二话!” 孟知遥勉力扯起唇角,“城主客气,我……” “公主!”小桃失声叫道。 王崇越箭步冲上前,满脸的忧心与心疼,横抱起孟知遥,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 第六十三章 赠迷蝶 琼音见王崇越铁青着脸抱着孟知遥就要出府,急忙喊道, “你要带着公主去哪?她现在需要休息,我让人安排厢房,现在没有比我这府中更适合她休息的地方了!” 王崇越脚步一顿,转过身眼神不善地看着琼音。 琼音叹气,“我也不想的,无论无何,我琼音会永生记住公主这份恩情!” 她亲自领着王崇越到准备好的厢房,此间厢房与城主府的风格迥然不同,颇有些雅致。 见小桃有些疑惑,琼音解释道,“公主开始施针后,我就吩咐人按照南朝贵族的风格,让人准备了这间房。” 小桃屈膝福了一礼,“多谢城主。” “是我该谢公主,这等小事,不足挂齿。”琼音脸上充满了感激之色,“我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等公主醒了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琼音安排好一切后转身离去,出了门后小跑起来,直冲进老夫人的房间。 老夫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不似之前苍白,呼吸也轻缓而平稳。 琼音趴在她床头,双手握起老夫人的手,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滴在老夫人的手背,老夫人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不过琼音并未注意到。 她啜泣着,“母亲,多亏了庆摇公主救了您,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让女儿怎么活?”琼音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话。 良久,“安生觉都不让母亲睡……”,她的耳边响起颇为无奈的一句话。 琼音红着眼眶猛地抬头,老夫人睁着双眼满脸慈爱地看着她,她伸出另一只未被琼音握着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都是一城城主了,还哭鼻子,一点都不稳重。” 琼音突然伏到老夫人胸口,哭出了声,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稚儿,“母亲,呜呜呜……” 老夫人也红了双眼,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她也舍不得,丢下这如同眼珠子般疼爱的女儿,更何况,琼音被歹人所骗,至今不相信男子,不肯纳夫生子,这也一直是她的一桩心事。 这厢琼音母子俩劫后余生,温情地叙着话。 另一侧的厢房里,王崇越皱着眉坐在孟知遥床边,低声数落着,“若早知医治那老夫人如此伤神,我就该阻止你。” “比起你来,那什么劳什子的迷蝶算得了什么?” “都怨楼瑾苏,好端端地玩失踪,他要是不能全须全尾地等着我们去找他,我就把他老巢掀了。” 小桃端着温水进来,见王崇越喋喋不休地在孟知遥旁侧说着什么,叹了口气,不由劝道,“王少爷,您让公主安安静静地休息吧,她这是累的,您一直在她旁边嘀咕,她哪里休息得好?” 王崇越突然噤声,只默默地坐在一旁。 小桃见他也不离开,心想着反正这里是无界之城,民风开放,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之说,也就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忙去了。 公主为了救治老夫人,耗费了这许多精力,又累又饿,她得赶紧去准备公主爱吃的吃食,待她一醒来就能吃上。 夜色渐浓,黑幕低垂,城主府各处都挂起了灯笼、燃起了烛火。 孟知遥还是没有醒,王崇越皱着眉、眉心的担忧越发浓重。 小桃轻声劝道,“王少爷,您去用点饭吧,这都快夜半了,您还粒米未进呢。” 王崇越朝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桃无奈,真不知该说这王少爷是聪明呢?还是傻呢? 你说他傻吧?短短两年时间,他将当初经商的两万本金翻了无数倍,如今暗中已掌握南朝经济命脉,你说他聪明吧?明知公主只是累晕了,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也不肯去用饭。 “小桃,水。”小桃正想着,孟知遥樱唇轻启,声线中有些许嘶哑。 小桃赶忙到桌旁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孟知遥床边,被王崇越一把夺走。 “我来。”他眼睛未看小桃,将温水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 孟知遥慢慢地睁开眼,“越弟弟?”她略略诧异,王崇越怎么在她床边守着? 王崇越脸色一黑,咬着后槽牙,对上孟知遥的视线,又松了腮帮子,无奈一笑,“坐起来喝吧?躺着喝容易呛。” 孟知遥坐起身,靠在枕靠上,从王崇越手上接过杯子,自己慢慢地喝起来。 王崇越手中一空,心里空落落的,他想喂她喝水来着。 “公主饿了吧?厨房已备好吃食,公主想吃家乡菜,还是想尝尝无界的特色美食?”小桃上前接过孟知遥喝空的水杯,笑盈盈地问道。 “都端上来吧,正好我也没吃呢,现在的我饿得能吃下两头牛!”孟知遥还没说话,王崇越就下了指令。 穷人才做选择,他的公主自然是都要尝尝。 孟知遥瞥他一眼,笑笑没有说话,王崇越被她看得一头雾水。 他摸着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孟知遥定定地瞧着他,直看到他脸红耳赤、脸都快要烧起来,“王崇越。” “在!”王崇越下意识地应道,声音洪亮。 “谢了,你这个弟弟,姐认一辈子。”孟知遥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她开窍晚,从前不知何为情,但经过嫁人又和离这一遭,她渐渐明白了一些。如果说以前她看不出来王崇越对她的心意,那么经过这一路,再懵懂也该明白了。王崇越看着她的目光,与柳旭言看左思思的目光如出一辙,温柔缱绻、情意绵绵。 既然她对他无意,就该早日说清,以免他越陷越深。 王崇越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去,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哈,饿了吧?用……用膳去吧。” 两人围桌而坐,各自吃着,气氛安静地诡异。 “公主,您醒了,真是太好了!”琼音风风火火地进门来。 看到孟知遥在用膳,她停下脚步,“瞧我!下人一说公主醒了,我就急忙过来了,竟忽略了公主还未用膳。您慢用,我明日再来。” 火红色的裙摆一甩,她转身就要离去。 “无妨,我们也用得差不多了。”孟知遥放下筷子,接过小桃递上的湿润的丝帕,擦了擦嘴。 琼音闻言转头回来,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笑靥如花,言辞恳切,“多谢公主救命之恩,我母亲已经醒了。” “迷蝶就赠予公主了,从今往后,但凡公主有需要,只要我琼音还有一口气,必然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 第六十四章 坠崖? 孟知遥心下感动,她原本就为迷蝶而来,但琼音不仅答应借迷蝶一用,还许下如此重的承诺。 她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城主!待寻到故人后,迷蝶自会完璧归赵!” 琼音猛地起身、弯腰,托起孟知遥的手,“公主不必客气,你救了我母亲,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还有,公主唤我琼音便可,叫城主过于生疏了。” “琼音。”孟知遥唤了一声,“那礼尚往来,琼音也便唤我庆摇罢。” 琼音喜不自胜,“庆摇,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又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不嫌弃,不若我们义结金兰?” 无界之城城主地位崇高,比起一国国君都不遑多让,且琼音为人豪爽仗义,与琼音义结金兰,孟知遥心念一动,“是庆摇的荣幸。” 王崇越瘪瘪嘴,颇有些目瞪口呆,女人之间的感情说来就来,这就义结金兰了? 琼音大手一挥,“来人,准备香案!” 月影遍地,桦树婆娑,孟知遥与琼音在天地的见证下,结尾异性姐妹。 琼音大孟知遥三岁,她圈着孟知遥的肩,“庆摇妹子,日后谁敢与你过不去,便是跟我琼音作对!” 孟知遥粲然而笑,“琼音姐姐,那庆摇日后就要仰仗你了!” “说什么仰仗不仰仗的,我瞧妹子自己也是个极有本事的,”琼音拍了拍胸脯,“只是日后妹子若有需要,姐姐必不推辞。” 她看了眼开始西落的银月,“天色也不早了,妹子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就亲自将迷蝶送来,助妹子寻人。” 孟知遥连连道谢。 “女人真是可怕!”王崇越嘀咕着回了琼音为他准备的客房。 次日一早,天微亮。 琼音亲自带着“迷蝶”前来,迷蝶通体呈亮蓝色,乍一看与普通蝴蝶无异,正扑簌着翅膀在一镂空金色的笼子里飞舞。 “庆摇,你找一故人之物,最好是他时常佩戴的,上面沾染了他的气息之物,将此物置于笼中,一刻钟后,将迷蝶从笼中放出。”琼音提着盒子,跟孟知遥讲述着迷蝶使用之法, “迷蝶自会带你们去寻想寻之人。” 孟知遥亲手接过笼子,“大恩不言谢,待庆摇寻回故人,必将迷蝶送还于姐姐。” 琼音没再说什么,她们已结拜为姐妹,迷蝶归还与否,无非是养在何处的问题。不论何时,只要孟知遥想要,随时可来无界取。 和琼音告别后,孟知遥就带着迷蝶去寻楼副将。 楼副将早接到了消息,等不及孟知遥回军营,就带了两个心腹出了军营,在半路碰上孟知遥。 “公主,楼也可否上车?”楼副将下马,抱拳恭敬地问道。 “这里不是京城,楼副将不必拘礼。” 楼也麻利地上了马车,坐到孟知遥对侧,与王崇越坐在一处,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公主,您借到迷蝶了?”虽然已经得到消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嗯,楼副将可有带瑾苏随身之物?”孟知遥向楼也展示迷蝶。 楼也从胸口掏出一块手帕置于手中,而后一层一层揭开,最里面躺着一只发黄的草编蚂蚱。 “这是楼将军心爱之物,自他从了军之后,但凡闲下来,便会拿在手中把玩,有时候会望着这蚂蚱出神,仿佛在透过这小玩意儿思念什么人。” 楼也将草编蚂蚱取出,放进装着迷蝶的笼子里,迷蝶围着草编蚂蚱旋转飞舞,似在分辨它的气味。 王崇越翘起二郎腿,“呵,他这点心思……”他看了眼孟知遥,猛然噤声。 孟知遥看着泛黄的蚂蚱出神,这是,她十岁时随手折了送给楼瑾苏的,没想到他珍藏至今,连一只虫脚都未损坏。 与旁的蚂蚱不同,这只蚂蚱足足有四只翅膀,楼瑾苏曾问她,“为何这只蚂蚱有两对翅?” 十岁的孟知遥脆生生地答道,“因为它想要自由,要飞得很高很高!” “好!知知若是想飞,我便做你的第二对翅膀!”彼时尚未弱冠的楼瑾苏如是说道。 一刻钟后,孟知遥将迷蝶放出。 迷蝶出了马车,开始朝北直飞,小八小九驾着马车慢慢跟着迷蝶。 迷蝶穿过无界之城,朝人迹罕至的乌蒙山飞去。 楼副将疑惑,“难道将军被困在山中?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孟知遥摇头,“先看迷蝶停在何处。” 山路未曾开发,马车不便通行,一行人弃车徒步上山。 山中的树木横七竖八地长着,枝丫到处乱窜,王崇越皱眉朝孟知遥道,“知知,不若你和小桃在山脚等我们,小八小九一同保护你?” 孟知遥断然拒绝,“不,我要亲自找到他!” 王崇越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落寞,他什么都没说,走在孟知遥前方,与其他几个人一起用剑将枝丫劈开。 迷蝶丝毫不曾停歇,一直引着孟知遥等人到了山顶的另一侧,这是一处悬崖,从上往下去,深不见底。 楼副将扔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下去,久久未听到回声。 孟知遥脸色变得难看。 迷蝶在悬崖边的一块大石头处停下,低低盘旋在石头上方。 几人疾步走到石头旁,一只染血的黑色布战靴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将军的鞋!”楼也蹲下身子,双手颤抖着捧起靴子。 孟知遥心下一颤,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掌揪住,扯得生疼,“楼副将……你……你确定吗?” 楼也一个五大三粗的军官,此刻双颊挂着眼泪,“不会错的,靴子的内侧还刻着‘楼’字,是将军的鞋!” 王崇越也一脸惨白,“这小子,他怎么敢?这崖深不见底,他……” 孟知遥摇摇欲坠,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怎么会?楼瑾苏还说要做她的翅膀,她还没想好要不要飞呢?他就食了言。 “奇怪,这迷蝶为什么上上下下地飞,就好像……好像很困惑的样子?”小九观察着迷蝶,不自觉地嘀咕。 小八“啪”地拍了一下小九的脑袋,“别瞎说。” 小九捂着头委屈,“不信你看啊……” 小九的声音并不算小,孟知遥闻言一怔,迷蝶困惑? 她看向迷蝶,确如他所言,迷蝶并未停留在靴上,也未飞回笼中,而是一会盘旋于石头上,一会短暂地停留在靴上,如此往复数次,频率越来越快,很是烦躁的样子。 这是为何? ------------ 第六十五章 秘密暗号 孟知遥怔怔地观察了一会迷蝶的异常行为,思索了一会,从袖中掏出了草编蚂蚱。 先前楼副将急着跟随迷蝶寻找楼瑾苏,未曾将笼中的草编蚂蚱收起,孟知遥不知怎地,下意识地将它收入袖中。 她将草编蚂蚱置于手心,方才还盘旋不辨方向的迷蝶直直地朝她飞来。 蓝色迷蝶停在蚂蚱上,收拢了羽翼,仿佛在安静地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这抹蓝色又飞于半空,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孟知遥抬脚跟上,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跟着迷蝶走!” 楼副将兀自沉溺在悲伤中,完全没有听到孟知遥的话。楼瑾苏算是他半个小辈,这两年,更是看着他一步步浴血厮杀、迅速成长,这么一位年轻优秀的少年将军,不是死在了战场上,而是就这么莫名起名地坠崖了,他心痛如绞。 “楼副将!迷蝶飞走了,楼瑾苏可能还没死!”王崇越见他悲痛不已,猛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似乎要将他从虚拟的悲痛世界拉出来。 楼副将骤然抬头,脸上的泪还未来得及擦干,就拔腿跟了上去。 迷蝶一路朝着山下飞,却不是按来时的路返回,所经之路荆棘遍布。 此刻文弱的王崇越也后退一步,楼副将等几位会武之人在前披荆斩棘,为孟知遥硬生生地劈出一条小路。 孟知遥心中忐忑,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迷蝶,生怕在这密林中与迷蝶走散了。 突然,她脚下一滑,身子往旁边一侧,眼看着就要倒在旁边的荆棘上,她倏地闭上眼。 “嘶!”耳边传来王崇越痛苦的吸气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转而靠在一堵温暖的“软墙”上,孟知遥睁开眼,王崇越俊美无俦但苍白的脸放大在她面前,而他的后背,已然与荆棘亲密接触。 “知知没事吧?”王崇越小心翼翼地问,一脸紧张。 分明他以肉躯为孟知遥挡去了危险,却仍担心她受伤,尽管,他在她的心里,只是弟弟。 孟知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离荆棘,语气中尽是着急,“谁让你为我挡了?你怎么样?疼不疼?” 王崇越突然笑了,一脸满足地看着她,“不疼。” 看着你为我紧张、为我心疼,我就一点也不疼。 孟知遥一手拽住他,让他背对着自己,另一手扬起手掌欲拍在他的伤口上,“还笑得出来,看来一点都不疼。” 快落到背上时,最后却轻轻置于外衣,将被划破的、染血的布条扯开了看。 伤口并不深,但荆棘刺多且密,王崇越又细皮嫩肉的,背部全是划痕和细小的血珠,看着颇为瘆人。 孟知遥掏出一瓶白色小瓷瓶,熟练地抖出一些粉末、均匀地撒在他的背部,“这几天别碰水,忍三天,三天后就痊愈了。” 王崇越没再贫嘴,咧着嘴跟在孟知遥身后。 耽搁了这么一会,迷蝶已经飞远,几人加快脚步,同时更加注意不让自己受伤,毕竟受了伤反而更耽误行程。 到了快半山腰处,荆棘开始变得稀少,迷蝶飞行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然后在一棵约莫需要二三十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大树前顿了顿,绕着树开始转圈。 小九“咦”了一声,轻声嘲讽道,“这蝶看起来比我还笨,绕着树转圈做什么?” 小八白了他一眼,这小子,做暗卫的时候讲究少问、少看、少说,只管执行主子的命令即可,孟知遥将他们转到明处后,小九就彻底释放了本性,变得……话唠又傻气十足。 孟知遥想起琼音将迷蝶交给她时说的话,“迷蝶性子执拗,一旦派了任务,便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除非万里之内查无此人。” 此刻迷蝶并没有飞回笼中,不像是未曾感受到楼瑾苏气息的模样。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尤其是像迷蝶这样的灵物,不会做一些无意义的迷惑举动。 孟知遥微微蹙眉,开口吩咐“小八小九,去查探一下这棵树有什么玄机?” 小八小九应了一声立马行动起来,楼副将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 这棵树除了巨大无比,从外观看起来与周边其他的树并无不同,树的根部布满了绿色的苔藓,树皮粗糙而坚硬,再往上看,树叶翠绿如翡翠,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每一个枝桠,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绿色屏障,仿佛冬的来临对它丝毫没有影响。 楼副将等人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树,时而用脚踢一踢树干,时而将耳贴于树上、用拳重重敲击,检查树是不是空心的。 大约一刻钟后,几人放弃探查,楼副将眉头紧锁,脸上依然挂着哀伤,他颓丧地抱拳,“公主,这树除了大了点,并无玄奥之处。将军他……” “嘘!”孟知遥突然眼睛一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们听!”她唇角微微上扬,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欣喜。 其余人皱着眉倾听,乌蒙山是有名的荒山,离附近的城镇不远,但山中树木茂盛、荆棘丛生,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毒蛇,一般人都不会上乌蒙山,也因此,孟知遥她们上山时,并无坦途可走。 此刻,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偶有几声鸟鸣。 “知知,你听到了什么?”王崇越忍不住问道。 除了自然的声音,他们几人什么都没有听到,但孟知遥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无比喜悦之事 孟知遥分辨着那偶尔的几声鸟鸣,再仔细听,就会发现这几声鸟鸣十分有节奏。 “叽,叽叽,叽叽叽”声音似乎从树上传来。 这是!她和楼瑾苏的秘密暗号! 幼时她调皮,经常想着出宫玩,但先皇不允,楼瑾苏就替她引开看门的宫人,以鸟鸣声为号,提醒她可以偷溜出来了。 孟知遥后退几步,仰望着那茂密的枝桠,吩咐小八,“小八,你上去枝桠上看看!” 小八二话不说,瞬间施展轻功踩在了孟知遥所指的枝桠上,而后巡视一圈。 他的视线突然在大树的中心处停留,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疑惑,脚步朝树中央挪动,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树的中心。 楼副将看着小八的举动,心急如焚,旋身上了小八旁侧的枝桠,迫不及待地朝水中央挪动。 让人意外的是,树的上端并不是实心的,他探头朝里望去,突然脸色一变,欣喜地大声道, “找到了!将军在这里!” ------------ 第六十六章 找到瑾苏 小八飞身而下,孟知遥朝他颔首,小八给了小九一个眼神,两人各执一孟知遥的手腕,带着她上了树中心,落于树内。 树的上下直径相同,树根往上大约两人高的距离是实心的,而上端是空心的。 空心的地方别有洞天,像是一个简易的房间,各种生活物什应有尽有。 楼瑾苏躺在一张木制的床榻上,胸前盖着一床蓝灰色棉被,被子看上去是洗了又洗、有些陈旧,但却异常干净,仿佛还能闻到皂角的味道。 楼副将正满含热泪、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或许是怕楼瑾苏介意,离他稍许有些距离。 见孟知遥上来,楼瑾苏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睛有些泛红,眼角似乎有水光,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楼瑾苏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知……知”。 他偏过头去,不愿她看到他这副脆弱的模样,但又忍不住想多看看她。 自从她嫁了人,他就再没光明正大地见过她,只一年前,实在想她想得狠了,楼瑾苏偷偷从边疆快马回了京,趁着夜色溜进柳府,跟做贼般地悄悄看了她的睡颜,又在天亮之前出了城,赶回边疆。 前段时日他听说她要和离,既心疼她遇人不淑,又气得想冲到京城砍了柳旭言那负心汉,但内心深处,竟隐秘的,有一丝窃喜。 她和离了,他是不是又有机会了? 楼瑾苏神色几经变幻,终是抵不过对她的思念,回过头几尽贪婪地盯着她的脸,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划落。 孟知遥眼泪猛地落下。 曾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却如同断尾的困兽一般躺在这里,甚至连说话都颇为艰难。 “不……不哭。”楼瑾苏有些着急,他想起身为孟知遥拭泪,却怎么都动弹不得,急得他脸色涨红。 孟知遥走到他身侧,将他的手从棉被中取出,纤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片刻后,她眉心紧蹙,“你中毒了!” 且这毒,不似一般的毒,从脉搏来看,此毒似乎十分霸道,很难根除,但又不会立马致死。 “不对!”孟知遥摇头,“你不是中毒,你是染了西域特有的疫病!” 她在神医谷学医时,也跟着毒王学习毒理,对于各地的奇毒颇有了解。 毒王曾经提到过西域的一种疫病,极易传染,有半月的存活期,初染病之人会浑身无力,若是习武之人,则武功尽失,且半日后,便动弹不得。到了第十日,全身开始溃烂,染病之人会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直到死去。 此病至今无药可医,染病之人除了等死,别无他法,有果决的,便一头撞死,省得再忍受痛苦,但即便是撞死了,尸体也不能埋于地下,否则毒素会渗入泥土、传到水中,然后迅速扩散。 病死的人只能被一把火烧了,而在如今这个时代,只有犯了大罪之人才会被火化,也叫“挫骨扬灰”。 楼瑾苏闻言立马紧张起来,他嘶哑着声音喊,“走……走!” 孟知遥并未听从,反而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从内掏出一粒白色小丸子,塞进嘴里咽下,然后将荷包抛给小八,“这是百毒不侵丸,分给大家服下,可以预防疫病。” 她转向楼瑾苏,按日子算,今日很可能是楼瑾苏染病的第九日,若是再晚一天,待他全身开始溃烂,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孟知遥从袖中取出一个比掌心还小的盒子,打开,一枚透着黑色光泽的药丸置于其中,她丝毫未曾犹豫地取出,塞进楼瑾苏嘴中,药丸看似大,但入口即化,楼瑾苏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迫将融化的药丸咽了下去。 楼副将迟疑着问道,“公主,这是?” “这是万毒解,可解世间所有毒,包括疫病。”孟知遥解释道。 “万毒解?”楼副将声线拔高,大为震惊,“是那个传说中的世间只此一颗、神医谷镇谷之宝万毒解?” 孟知遥点头,这是她出发之前,师父塞给她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她替楼瑾苏捻好被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别动,万毒解已生效,但你要半个时辰后才能行动自如。” “小八,去将王少爷也带上来。” 王崇越在树下来回踱步,楼副将大喊一句“将军在这里!”后,小八小九就将孟知遥也带了上去,只留下他、小桃、楼副将的两个心腹,还有一只迷蝶。 树很高,他站在底下完全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还有楼瑾苏,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也不知如何了? 就在他想大喊一声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有他这个人的时候,小八飞身而下,未给他反应的时间,就拽着他的后衣领上了树。 王崇越双脚脱离地面,又瞬间落于树中,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抬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楼瑾苏,此刻的楼瑾苏除了嘴唇干燥了点、身体不能动弹,和健康之人无异,他又看了看孟知遥和楼副将的神色,两人并无担忧焦急之色,他放下心来,楼瑾苏应是没事了。 “楼瑾苏,你倒是藏得好!害我们好找!”王崇越抡起拳头,轻飘飘地锤在楼瑾苏的胸口,然后给他理了理衣领。 要是放在之前,楼瑾苏早给他一个爆栗,臭小子,没大没小!儿时跟在后面“哥哥,哥哥”地叫,如今倒好,连名带姓。 但他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泪花,王崇越为了寻他,竟也不远千里跑到边疆,看他的后背,似乎还受了苦。 他此刻无比地满足,尽管被算计、被困在这多日,但这些痛苦和挣扎都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半个时辰后,楼瑾苏恢复状态,除了嗓子还有些微微嘶哑。 “瑾苏,你为何会困在这个如此隐秘的地方?”孟知遥问出了打从找到楼瑾苏就有的困惑。 经孟知遥一提醒,楼瑾苏猛然想起将他救下,安置于此的女子,他刚想解释。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一声爆喝传来,紧接着是一个扎着彩色麻花辫、身着紫色棉布衣的娇俏女子挥着银色皮鞭飞旋而下。 银色的鞭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破空声,直朝孟知遥而去。 ------------ 第六十七章 阿蛮 楼瑾苏闪身挡在孟知遥面前,拽住鞭子,颇有些愤怒地对紫衣少女道,“阿蛮!她们是我的朋友!” 阿蛮闻言收了力道,见楼瑾苏生龙活虎地接下她的银鞭,欣喜地扑到他身上,“你好了?” 楼瑾苏连忙伸出手臂挡住她,眼神偷瞄了一眼孟知遥,“阿蛮!” 阿蛮不甘心地放下手,跺了跺脚,“我救了你欸,为了延缓你的毒性,日日给你喂血,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 楼瑾苏无奈,“你要如何报答?我尽量满足。” 阿蛮见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气得红了眼睛。 九日前,她下山采购了一些物什,到山脚经过一灌木丛时,突然从丛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抽出银鞭就要挥向丛中人,却在看到楼瑾苏剑眉斜飞、目若朗星,一身金色流云铠甲称得他英姿勃发,阿蛮一下子看呆了去,呐呐开口,“你……你怎么了?” 楼瑾苏有气无力,“救……我。”直觉告诉他这个小辣椒似的姑娘不是坏人,所以他拉住了她。 阿蛮见他一身铠甲,像是军中之人,不知为何,她对从军之人特别有好感,且楼瑾苏长得又十分对她胃口,虽然染了瘟疫,但阿蛮从小百毒不侵,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扛起楼瑾苏上了半山腰,将他藏在树中。 从阿蛮有记忆以来,她就以树为家了,遮天蔽日的树叶是家的保护罩,她的姥姥用莎草和蒲葵做了一个屋顶,若是下雨,屋顶便可挡风遮雨。 可姥姥五年前去世了,阿蛮继承了这份手艺。 除了楼瑾苏,她从未带任何人回家。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迷惑敌人视线,她将他染血的靴子脱下,扔到了悬崖边,伪装成他坠崖。 她照顾了他足足九日,用自己的鲜血为楼瑾苏延缓毒性,日日期待着他痊愈,却没成想一朝病愈,换来的是他推开她。 “你!”阿蛮用手指着楼瑾苏,又怒而甩下,“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冒险救你!” 楼副将闻言不赞同地皱起眉,“阿蛮是吧?我们很感激你,可救人并不意味着要以身相许啊,我们小将军早就心有所属,你莫要强人所难。” 楼瑾苏脸“唰”地红了,“楼叔!” 楼副将一挥手,“害羞什么?你日日看宝贝似的看着那枯了的草编蚂蚱,一看就是在想心爱之人!” 他虚虚地抚了抚不存在的胡须,“也不知道哪家千金如此有本事,竟能让我家小将军如此惦记?” 楼副将说着看向孟知遥,“公主,您与将军一同长大,对他的事情应当十分了解,您知道是哪家小姐吗?” 王崇越的心瞬间高高提起,知知,她会如何回答? 孟知遥脸微微红了,颇有些尴尬,那草编蚂蚱是她送的。 曾经,楼老将军也提过要为楼瑾苏求娶她,但楼瑾苏从未表达过对她有男女之情,虽然他总是说,“知知,不要怕,我永远都在!” 但那或许也只是兄弟之谊吧!楼副将这误会未免太深了! 她定了定神,认真地朝楼副将道,“楼副将,你误会了,那蚂蚱是我送给瑾苏的,但我们是好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那种。” 王崇越提着的心瞬间掉回了肚子。 楼瑾苏的脸上爬上些许落寞的神色,“楼叔,您别瞎说了,等我有了心爱之人,一定第一个告诉您。” “那既然你没有爱人,又为何要推开我?”阿蛮撅着嘴不高兴。 她从记事起就与自然为伍,心思简单,在她看来,既然楼瑾苏没有爱人,那就应该和她试试,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楼瑾苏皱着眉,“阿蛮,感情的事情很复杂,讲究的是心与心的契合,并非可以将就。” 阿蛮不服气,“有多复杂?那我问你,你讨厌我吗?” 楼瑾苏下意识地摇摇头,怎么会讨厌她?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不就成了!我喜欢你,你又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阿蛮颇有些蛮横地强行挽着他的手臂。 楼瑾苏挣扎着将她的手推开,但又不敢使劲,眼神一个劲往孟知遥身上瞄,孟知遥神情毫无波澜地看着他们。 王崇越颇有些好笑,原本以为知知拒绝他是因为楼瑾苏,结果,她对他的心意根本不了解。 难兄难弟,真是难兄难弟啊! 他叉开话题,“瑾苏,你之前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被阿蛮姑娘所救?” 楼瑾苏松了一口气,将阿蛮的手扯下后,不自觉地离她远了些。 想起之前的事,他皱起了眉,“九日前的晚上……” 九日前的晚上,楼瑾苏在帐中思索下一步的军事方案,突然有一支镖从耳边擦过,钉在了屏风上,他起身去看,镖上嵌了一张纸条。 纸条的内容是“欲知奸细,速至孤老村”。 这段时日的几场仗,分明计划周详,但他们总是讨不到便宜,就好像是敌人知道一些他们的计划,但又知道的不全。他早就开始怀疑内奸,但这样知道得一知半解的人范围太广,盘查起来动静太大,未免影响军心。 神秘人竟然知道他在操心奸细的事,楼瑾苏独身出了军营,直奔孤老村,但他在村口等了许久也未见神秘人现身。 正欲回去,碰上了守村人,守村人告诉他,一刻钟前,有个蒙面人给了他一包毒药和十两银子,让他想办法下到等在村口之人身上。 楼瑾苏意识到中计,转身欲回军营,走了没几步,就被几个蒙面黑衣人提剑直指,他拔出配剑,正要厮杀一番,猛然发现自己使不上内劲。 他立马调动了全身的力气,施展轻功往后逃跑,蒙面人穷追不舍。 慌不择路之际,他逃进了山,山中大树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丝月光也无,伸手不见五指。 他凭着本能躲进了一个灌木丛,黑衣人在山口用剑胡乱挥了几下,就撤退了。 但他不敢出来,他内力全无,黑衣人极有可能去而复返,或者守株待兔,就这样,等到了第二日一早,他看到了阿蛮。 楼瑾苏一边回忆着一边叙述。 “那神秘人是谁?”王崇越问道。 楼瑾苏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摇摇头,“不知,他一直未现身。” “但必是军中之人。” 见众人疑惑,他解释道,“军中守卫森严,而镖射程不过十米,能将镖射进我帐中的,只能是军中的奸细。” 楼副将大惊,“奸细?若被我逮到,我抽他的皮、扒他的筋!” ------------ 第六十八章 疫病 孟知遥细细地思索着,楼瑾苏分析得没错,能不惊动巡逻的士兵,轻而易举地将镖射进楼瑾苏帐内,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她想起楼瑾苏染上的疫病,“你可知你是从何处染上的疫病?” 楼瑾苏敛眉思考,却毫无头绪,“染病前的几日,除去外出查探地形,我都在军中。神秘人出现那晚,我去过孤老村,要说从哪里染上的疫病?” 他顿了顿,“我还真不知。” 楼瑾苏看向楼副将,神情忽而有些担忧,“楼叔,军中有疫病传播吗?” “或者这附近有发生疫病感染吗?” 楼副将摇摇头,“没有,要是有,那就是大事了!” “你说神秘人引你去孤老村,但未现身,而那晚,除了黑衣杀手,你碰到了孤老村的守村人。”王崇越理智地分析着,“那目前来看,这守村人是唯一的突破口。” “或许,我们应该从他入手。” 孟知遥赞同,“我也这样认为。” “事不宜迟,小桃,你去无界之城,将迷蝶归还于琼音,小八小九护送。” 小桃掏出琼音给的迷蝶哨,连吹三下,迷蝶扑腾着翅膀回了笼子。 孟知遥视线投向楼瑾苏,“我们一起去孤老村查探消息。” “好!”楼瑾苏毫不犹豫地应下,“楼叔,您一起吗?还是要回军中处理事务?” 楼副将犹豫,“我军中还有些事,将军,您和公主去吧,稍晚些我们军中见。” “什么事能有抓奸细重要啊?大叔!我看你一起去得了呗,你和瑾苏都是军中之人,多个人多份力量,说不定可以揪出些蛛丝马迹。”阿蛮把玩着银鞭,朗声说道。 楼副将瞪她一眼,“小丫头管得倒是多。” 他看一眼楼瑾苏,略微沉思了下,“那我就跟你们一道去。” 几人在阿蛮的带领下,毫无阻碍地下了山,并很快到达了孤老村。 孤老村规模不大,整个村子仅百余口人,村口竖着一块木板,板上写着“孤老村”三个字,村口围着篱笆,篱笆内就是孤老村的范围。 孤老村之所以叫孤老村,是因为村内多数是老人,年轻人不愿待在落后的小山村,想方设法地离开了,渐渐地,村中只剩下孤老。 偶尔会有残疾的婴童又或者是女婴被遗弃,村中的老人就会将其养在孤老村,所以孤老村中有老有小,就是没有年轻人。 村里的人很少出村,只有每月会进行一次大采购,将一个月内所需要的米肉以及其他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孟知遥一行人入了村,村中几乎无人行走,且安静地诡异,连鸟鸣声都没有。 王崇越搓了搓双臂,“这地方怎么有些……说不出的阴森。” 阿蛮白了他一眼,“胆小鬼!” “你们看!”楼副将突然脸色僵硬,指着一个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惊恐。 孟知遥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一灰色麻衣、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茅草屋前面,正抠着喉咙呕吐。 医者的本能驱动着孟知遥疾步靠近,近看,老人骨瘦如柴,脸颊都凹陷进去,像是骨头架子上挂了一层皮,看着颇有些瘆人。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老人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所有裸露的地方都开始溃烂,溃烂之处参差不齐,犹如被利刃反复划割,创面深深凹陷,宛如一个个黑暗的洞穴,隐约可见其中交织的血管,脓液如同腐败的沼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除了孟知遥,在场之人都捂住了鼻子,阿蛮更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是疫病。”孟知遥肯定道。 是西域特有的疫病,跟楼瑾苏染上的病一模一样,要是她再晚一天找到楼瑾苏,他也就如同眼前之人一般全身溃烂、痛苦不堪。 孟知遥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楼瑾苏。 她蹲下身子,从腰间取出一排银针,一根一根地扎进老人的手背和头颅,老人呕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眼睛苍老,混浊的眼泪落下,“谢谢……” 孟知遥蹙眉,迄今为止,西域的这种疫情无药可治,她方才,也只是施针减缓了老人的痛苦而已。 老人缓了缓,又满眼着急地冲他们挥手,“快走!快走!” “这病会传染!” “老伯伯,您不用担心,我们几个都服用了药丸,一时半会不会染上。” “您知道您染的是什么病吗?村里是否还有其他人跟您染上同样的病?”孟知遥并未起身,目光温和地看着老人。 老人默默流着泪,眼中充满了绝望,“已有半数人染上了……牛大家的小童,一个时辰前咽了气。” “你们找人求救了吗?”孟知遥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小瓷瓶,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递给老人,这药丸,可短暂地压制毒性。 老人叹了口气,“求救了……染了病的人浑身无力,根本连爬,都爬不起来。所幸村长尚未染病,他独自出村去附近的军营求救,但还未说话,就被守门的士兵驱逐,” “我们……我们本就是被遗弃的人,又有谁,会花费心思救我们?”老人神情悲伤,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姑娘,你是好人,虽然你说你们服了药丸,但这里实在太危险,你们还是走吧!” 孟知遥按住他的手,撒了些药粉在老人溃烂的伤口上,“老伯伯,我是医者,医者,不会见死不救。” “我想去见见村长,您可以告诉我村长在哪里吗?” 孟知遥示意其他人先走,百毒不侵丸虽可以预防疫病,但药效只能维持三日,而且万一防不住呢? 而她是医者,是神医管勾的弟子,是医仙谷的传人,医仙谷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不谄媚达官贵人,不惧皇权,但对老幼病弱极为宽容以待。 于情于理,她都得留下来。 “我不走!我守卫边疆、保护南朝子民,这孤老村中人,同样是南朝的子民,我不可能扔下他们!”楼瑾苏一脸正气,此时身着流金铠甲的少年将军宛若天神。 “我有钱,需要什么药材,我来准备!”王崇越脚步丝毫未挪。 阿蛮抱臂、梗着头犟道, “瑾苏在哪我就在哪,休想拆散我们!” ------------ 第六十九章 封村 几人在老人的带领下来到村长家。 村长头发微微卷曲,一脸卷容,但看上去年纪并不是很大,见老人带外人前来,他皱眉不悦,“安叔,你怎么回事?村里爆发疫病,你怎么还将人往村里领,没得害了年轻人!” 他推搡着楼瑾苏等人,急着将他们赶出去,楼瑾苏好一顿解释,说他们身怀医术。 村长才平复下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满脸颓丧,神情是止不住的哀伤,“这病,我知道,西域染上的人,都死了!” “没用的,神医来了也救不了……你们,还是走吧,别回头搭上了小命。” “我们……我们都半只脚踏入棺材了,就是可惜了村里的孩子,本以为可以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平安健康地长大,真是命运弄人啊……” 愁云笼上孟知遥倾城的脸庞,她与楼瑾苏对视一眼,楼瑾苏微微颔首,上前一步,抱拳道,“村长,我是南朝的将军楼瑾苏,我楼家将,保疆卫国百余年,厮杀奋战,就是为了保护这南朝子女,自然,也包括孤老村的所有人!” “村长,我楼家将不会放弃你们,也请你们,不要放弃自己!” 村长灰败的眼神忽然绽放光芒,犹如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他“噗通”一声跪下,“楼将军,求你,救救村里的孩子们,他们还小啊!还没有认识这个世界,不该,不该就这么死去……” 楼瑾苏将村长扶起,话语铿锵有力,“不会,有楼家将在的一天,就不让她们凄惨地死去!” “老村长,劳您召集村民,将染病之人和未染病之人分开。” 他指着孟知遥,“染病之人,我会派遣军医前来,由长公主亲自带队寻找救治之法。” “未染病之人,楼副将,你派人将他们接出去,安置妥当!” “是。”楼副将领命。 村长再次下跪,热泪盈眶,他们这个偏僻到无人在意的小山村,竟然有幸得长公主亲自为他们看诊,何德何能! 孟知遥屈膝阻止老村长下跪,柔声安抚,“老村长不必担心,我不会放弃南朝任何一个无辜的子民,必尽全力救治!” 村长抹着眼泪,在楼副将的协助下,将村民一分为二,他站立在人群前,朗声道,“村民们,我们要永远记得长公主和楼将军的大恩大德!” 村民震惊,场面一度安静得一根针掉下都能听到。 片刻后,村民又开始兴奋起来,纷纷下跪。 “竟然是长公主和楼将军!” “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这样的大官……” “天呐,他们竟然不嫌弃我们,有救了!” …… 孟知遥和楼瑾苏赶紧让他们起来,楼副将领着健康的村民朝村口走去。 孟知遥正打算让村长腾出一个地方放置病患,楼副将怒气冲天的声音传来, “将军,关雄这畜牲,竟然封了村,派兵将村子围了起来,不允许村中之人踏出一步!” “什么!”楼瑾苏大步流星朝村口走去。 村口,关雄亲自带着兵堵着村民不让出,几个孩子哇哇大哭。 村长语气卑微,“将军,我等都未曾染病,还有这几个孩子,都是健康之人,您行行好,给我们一条活路,求求您。 ” 关雄一脸不屑,“谁知道你们染没染病,万一出去了感染我百万将士,这罪名,你们担得起吗?” “关雄!”楼瑾苏喝道,“放他们出去,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关雄一愣,楼瑾苏竟然还活着!那他的将军梦不就破碎了?楼也这个老匹夫,找到了楼瑾苏竟然也不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嚣张的气焰敛了一些,“楼将军,您别为难我,如今陛下让我代理将军一职,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那我可是难辞其咎。” 楼瑾苏拔出配剑,寒芒指向关雄,“让开!” 关雄往后退一步,拉了旁侧的士兵挡在身前,掏出代表正将的虎令, “军令如山,给我守死了孤老村,一只苍蝇都不得放出来!如有违者 就地斩杀!” 楼瑾苏眼神如刀,飞身而起,挥剑向关雄而去,剑在关雄身前的楼家将眉心一寸处停下。 “将军!”士兵惊恐着,双腿打颤。 楼瑾苏愤愤地收剑入鞘,如今关雄打定主意要封村,且对方人多,强来能否成功不说,伤得还都是一同上战场的兄弟。 孟知遥姗姗赶来,见场面剑拔弩张,不由拿出皇家的气势,“关副将军,误人性命,非君子作为,将军乃南朝副将,理应护佑子民,而非弃置不顾!” 关雄一噎,“庆摇长公主,您是内宅女子,莫要多管闲事!” 孟知遥沉下脸,“多管闲事?你管这许多条性命叫闲事?” “今儿,我管定了!” 关雄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长公主,真动气怒来,气势迫人,甚至比起皇帝来也不遑多让。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想到皇帝几日前给他的暗信,信中话里话外都是让他针对孟知遥,他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屈服,“今日,说什么都不会让任何人,哪怕是一只猫,出了这孤老村!” “弓箭手!”关雄一声令下,两排弓箭手齐刷刷列阵而待,大有但凡村中之人跨出一步,立马就地射杀之势。 楼瑾苏飞身拦在孟知遥前面,轻声对她道,“知知,若只有我们两,我可轻而易举带你突出重围,可若我们逃脱,这关雄势必会立即下令射杀村中人。” 孟知遥抿着唇,冲他点点头,“敌强我弱,此时不宜硬碰硬,为今之计,便是尽快寻找治病之法。” 她不再与关雄多费唇舌,让村长领了村民回去。 孟知遥让村长将村中祠堂打开,作为染病之人集中医治的场所,其余健康之人各司其职,烧水、做饭、扫除等,并且无事不得进入祠堂,以免感染。 村中因疫病死去之人,则将其火化后埋葬,以免疫病通过土壤等传播。 除此之外,孟知遥还要求所有人讲究清洁,每次食用饭食之前均要净手,降低感染疫病的可能性。 安排完这一切,她急忙赶往祠堂查看病患,一转头,看到楼瑾苏端着饭食温柔又心疼地看着她,“饿了吗?” “不饿。” 她下意识地回答,肚子却极其不配合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 第七十章 作伴 为了节约时间,孟知遥就近找了块大石头,打算坐在石上用饭。 楼瑾苏将外衣脱下,铺于石上,再让孟知遥坐下。 孟知遥冲他明媚一笑,“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娇贵的长公主了,不用这么讲究。” 楼瑾苏理直气壮,“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尽量创造条件让你能舒适一些。” “知知”他好看的眉眼皱起,“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孟知遥咀嚼嘴中的食物,咽下后“嗯”了一声,“你说。” “此次疫病十分凶险,且传染性极强,虽然你服用了预防药物,但我还是担心,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管何时,都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 楼瑾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中是浓浓的心疼。孟知遥白皙的脸庞因连日的劳累有些干燥,嘴唇微微泛白,灵动的大眼此时充满了疲累。 孟知遥突然停下了夹菜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他,楼瑾苏被她看得心头涌上一丝慌乱,“怎么了?” “瑾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十分了解。” “你有你的沙场梦,而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从未阻止你上阵厮杀,如今这场疫病,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瑾苏,你也别阻止我,好吗?” 她的眼神坚毅而明媚,似乎是在做一件自己很想做、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这种表情,只有几年前她去医仙谷学医时才出现过。 楼瑾苏忍不住点点头,想拼命留住这样鲜活的孟知遥, “好,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有我!我会保护你,知知。” 永远。 他在心里补充。 孟知遥三两下吃完饭,动作豪迈、像一个女侠客,她拍了拍手, “走吧,属于我们的‘战争’开始了!” 孤老村中虽然都是老人,但效率极高,孟知遥吃饭的这会功夫,病患已经全部集结到了祠堂。 村长与其余未感染的村民都戴着自制的棉布面纱,将口鼻遮住,这是孟知遥要求的,她在书中见过,如此可以降低感染疫病的概率。 “公主,”村长红着眼眶,他活到这把年纪,早就看淡了生死,甚至村中染了疫病、求救无门后,他也做好了与村民同生共死的准备。 是孟知遥,给了他们生的希望。 寻常父母官尚且对他们弃之敝履,让他们自生自灭,可庆摇长公主,金枝玉叶,却留下来与他们共患难。 “谢谢您,请公主务必优先保护好自己,否则……否则我等就成了南朝的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孟知遥利落地将头发随意盘起,戴好面纱,“村长放心,我是医者,自然会做好自身的防护。” “现在共有多少名病患?已经开始全身溃烂的有几个?” 村长脸色沉重几分,“现在已有一十五名村民开始出现症状,全身开始溃烂的有三名。” “带我去看。”孟知遥示意村长领路,又转头对楼瑾苏和王崇越叮嘱,“瑾苏,崇越,你们两想办法从外运送些药物进来,越多越好。” 关雄带兵拦在外面,摆明了想让他们全部死在疫病之下,要带孤老村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小出去很难,但若是想运些药物进来,还是可以想办法办到的。 这厢孟知遥查看着重症之人的症状,正如书中所写,这三人全身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且呼吸微弱,进气少、出气多。 她拿出三粒普通的解毒丸,拿了一只碗,盛半碗水,将药丸化于水中,再分成三份,让前来帮忙的村民辅助病患服下。 接着,她又去了药房,这是村中赤脚大夫的后院改造而成,药材不多,且极为普通,孟知遥扫视了一圈,迅速寻了几样草药开始配比研究。 楼瑾苏和王崇越到了村口,关雄并未离开,甚至在旁置了个竹榻、侧躺在上面,俨然一副死守到底的模样。 “关副将军!”楼瑾苏语含怒意,作为南朝的将帅,主持军营一切大小事宜,他是如何做到置之不理,偏偏到了这孤老村对他们严防死守? “在!”关雄下意识地从榻上跳下,毕恭毕敬地朝着楼瑾苏抱拳行李。 腰弯下去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不对,如今,他才是这南朝唯一的将军!他不由得直起了腰,挺了挺肚子。 “副将这代理主持事务的活看来十分轻松!敌国虎视眈眈,军中的备战工作是否已准备充分?”楼瑾苏沉声质问。 关雄正了正铠甲,不屑地笑,“楼将军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关心军中事务呢?” “你别忘了,陛下让我全权掌管百万大军,我关雄,现在可不是你的兵!”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楼瑾苏不怒反笑,“呵!好一个关将军!” 他一跃而起,关雄还未反应过来,就立于他面前,右手虎口掐着他的脖子。 关雄被掐得喘不上气,脸颊涨得通红,“松……松手。” 楼瑾苏又紧了紧手,关雄开始剧烈挣扎,但毫无作用,反而窒息感愈发强烈。 “你……想做什么?” 楼瑾苏嗤笑一声,将关雄甩脱在地,用脚踩着他的胸口,利剑出鞘、剑尖顶着他的喉结。 “让王公子出去采购药物!” “不行!”关雄断然拒绝,银色的剑尖往前一寸,喉结处传来刺痛感,他伸手一摸,五指尽是鲜血! 楼瑾苏是真的会杀了他的!这个被敌国称为“玉面罗刹”的少年将军,下手丝毫不手软。 关雄泄了硬气,浑身哆嗦,“好……” 楼瑾苏朝王崇越看去,两人眼神交汇,王崇越抬脚往前走,守门的士兵自动让出一条道。 方才他们已经说好了,王崇越人脉广,由他出去采购药材,而楼瑾苏武功高强,留在这里保护孟知遥。 待王崇越走远,楼瑾苏收剑入鞘,将脚收回,抱剑冷冷地望着关雄,仿佛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 关雄被他看得汗毛直竖,“人……人已经走了……” 楼瑾苏转身走进孤老村,关雄忽而大喊, “楼将军进去等吧,一会送你个礼物!” “到时候别太感谢我!毕竟同僚一场,就当全了这份情谊了!” 楼瑾苏头也不回地进了村。 不多时,柳旭言和左思思被五花大绑地推搡着扔进了孤老村。 ------------ 第七十一章 大好机会 柳旭言与左思思被安置在城中后,便再也未见到孟知遥,几次三番去军中找人,要么就是被告知庆摇长公主不在,要么就说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他心中焦急万分,皇帝让他跟着孟知遥,每三日想办法递送一次消息,可他倒好,根本连人都见不到。 今日,他与左思思在街上闲逛,被几个士兵不分青红皂白地绑了起来,又将他们随意丢在马上,策马飞奔。 战马跑得快,但不甚平稳,他横陈于马上,被颠得嗷嗷直叫。 士兵不耐,勒马翻身而下,将袜子脱下、堵住了他的嘴,一股子馊味在他的口中翻涌,他忍不住呕吐,但嘴被堵住,又吐不出来。 就这样,他忍着极度的不适,被带到了这里。松绑后,他立马拔了口中的袜子,嫌恶地随手一扔,开始弯腰呕吐起来。 左思思上前为他拍着背,方才她也一同被绑,但可能士兵看她是个女的,未曾用如此“粗鲁”的手段对付她。 吐了好一会,柳旭言才惨白着脸直起身,“关将军为何如此待我?我可是陛下亲派的朝廷命官!” 关雄翻了个白眼,天高皇帝远,他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你柳旭言一个五六品大的芝麻小官就想来充大爷。 他毫不在意地敷衍,“哦哟,是我这手下做事没分寸,竟用如此方式‘请’柳大人前来,您放心,晚点我必罚他!” 柳旭言被关雄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仰倒,却又无可奈何,“关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将我绑来此处做什么?” 关雄朝着孤老村的方向努努嘴,“你不是在找公主么?公主就在里头,我这是帮柳大人呢!” 柳旭言双眼一亮,孟知遥在这里? 先是被关雄暴力地绑到这里,吐得爹娘都不认得,再是被孟知遥在这里的消息冲昏了头脑,拔腿就往村中走,柳旭言丝毫未曾注意到关雄带兵将这里围了起来,且前排还有弓箭手严阵以待。 倒是左思思见到这场面,心中大呼不妙,拉着柳旭言的袖子想提醒他,“阿旭……” 柳旭言误以为左思思不满他这副急着要见孟知遥的样子,拉了她的手拍了拍手背,“思思,你知道的,我跟公主已和离,我急着见她只是为了完成陛下的交代的事。” 左思思蹙着眉,有些着急,“阿旭,不是,是……” 柳旭言立马变了脸色,放下了牵着左思思的手,“思思,你要懂事,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天经地义,莫说我现在已不是驸马,就算是我要重新与公主在一起,你也不该置喙!” 左思思瞪大了双眼,简直难以置信,柳旭言在说什么? 她分明是想提醒他如今的境况,可她还未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一通,还扯到她善妒。 她委屈得红了眼眶,又不可控制地涌上愤怒,就算是她吃醋了又怎么样?分明是他答应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容易与公主和离,他竟说要重新与公主在一起? 他当她是什么? 左思思怒上心头,一巴掌拍在柳旭言脸上,“渣男!” 柳旭言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打他的还是他最没想到的左思思。 不等柳旭言说什么,左思思跺了跺脚,“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哭着往村里跑去。 柳旭言脸上火辣辣的,他环视四周,仿佛周围的山都在嘲笑他竟被一个女人打,他心中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怒意滔天,怀着满腔的怒火往里走。 越往里走,柳旭言的心中慢慢升起一丝疑惑,这村里也太安静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且这些人都蒙着面纱,奇怪得紧。 他尾随着一个端着碗的老妪到了祠堂。 祠堂里倒是有几分人气,他忍不住松了口气,跟着老妪跨入了祠堂。 老妪端着碗走到一个横躺着、看不清模样的人前,扶着他坐起,温声道,“老伴,这是公主配的药,你将它喝了,说不定这病就好了……” 病? 柳旭言一惊,上前一步,待看到老人的模样,瞳孔放大、呆若木鸡! 这是怎样的一副身体?浑身上下溃烂得不成样子,脓液顺着溃烂的伤口不住的流出,衣裳被脓液染得湿透,几乎粘贴在身上,而如腐肉般的臭味弥漫在整个祠堂里,刺激着他的鼻膜。 整个场景对他的冲击,比士兵粗鲁对待他来得更为强烈,他几乎站立不稳,跌跌撞撞、逃似地向村口跑去。 他不要待在这个地方,方才他看到了,整个祠堂都是奄奄一息的病人,还有几个如老人般溃烂的。 看这样子,再结合路上的行人都戴着面纱,这里分明就感染了很严重的疫病! 关雄一定是搞错了!孟知遥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一刻不敢停歇地跑到了村口,猛然发现村子竟然被士兵包围了起来,这才意识到,或许,刚刚左思思是不是想提醒他眼前的情形? 顾不及多想,他颤抖着唇向关雄道,“关将军,这里……这里好似发生了疫病,公主怎么可能在这里,你快让我出去。” 关雄躺在榻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没错啊,公主就在里面与这些个染了疫病的人共同进退,柳大人,你要讨好公主,这正是好时候啊!” “什么?公主竟真的在里面?她疯了吗?”柳旭言震惊地大喊。 他又急切道,“不管公主在不在里面,这里太危险了,我要出去。” 关雄幽幽地开口,“不行啊,柳大人,万一你将这疫病带出来了怎么办?我可不好交代。” 柳旭言赤红着双眼反驳,“怎么会带出来?我未曾接触病人!关将军,你莫要多言,赶紧让围着的人让开!” 见关雄不为所动,他深吸一口气,“我可是陛下派过来的!我要是有个好歹,关将军,你担待得起吗?!” 关雄仿佛被吓到了的样子,从榻上起身,“担待不起,担待不起!” “那这样,柳大人先安心在里头待着,我给陛下递个折子,问问陛下的意思。” 柳旭言气得七窍生烟,这关雄,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往前一步,最靠近他的两个士兵“唰”地抽出配剑,用剑指着他。 ------------ 第七十二章 心悦你 在关雄的武力威胁下,柳旭言灰溜溜地往村中走。 留在村里,只要他远离那群染病之人,或许还能存活,但要是他强行闯出去,关雄,那可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他心有余悸地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手指上瞬间沾了鲜血,方才,那剑已经划破了他脖颈上的皮! 这个关雄,胆子太大了!等他回京了,必定要上折子参他一本! 不,等下次给陛下传递消息,他就要告状! 柳旭言在路上碰到方才端药的老妪,隔着老远问,“你知道公主在哪吗?” 老妪泪眼婆娑,听到有人高声说话,寻着声音望去,“公猪?村子里没有公猪。” 柳旭言眉心深深皱起,公主不在这? 或许是不便暴露身份? 他又换了种问法,“那药堂在哪里?” 老妪指着赤脚大夫的家,“在那。” 柳旭言未曾道谢,就见了鬼般往药堂逃去。 跨进药堂的门,他一眼就瞧见了正在捡药材的孟知遥,一身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神情专注,在阳光下仿若误入凡尘的俏皮仙女。 柳旭言的心如小鹿乱撞,两年前初见孟知遥,她高贵典雅,如今眼前的她,褪去一身华丽簪环,清雅脱俗,不论是哪一个,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公主!”他几步上前,拽起孟知遥的手腕就往外走,“这里太危险,你跟我走!” 孟知遥正细细选着药材,脑中思索着疫病的病症以及可以克制的药物,不想被柳旭言大力往后一拽,手肘磕在簸箕上,药材“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她蹙起秀眉,恼了,用力挣着手腕却挣脱不开,扬起另一只未被拽住的手,“啪”地甩在柳旭言脸上。 “柳旭言,你发什么疯?!” 柳旭言被打了一巴掌,心头恼怒,先前左思思打了他的左脸,现在孟知遥又打了他右脸。 好好好,可真是好极了! 他发了狠拉着孟知遥的手腕往前狠狠拽,孟知遥向前趔趄了两步,绊在了门槛上,眼看着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她紧紧闭上眼,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她,让她免于栽倒,她的鼻尖倏尔充斥着好闻的菖蒲香。 “知知,没事吧?”头顶传来关切的声音,隐隐带着似后怕。 孟知遥抬头,朝楼瑾苏笑笑,“没事,幸而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少不了要破了相。” 楼瑾苏扶着她站定,柳旭言急吼吼地上前想拽孟知遥的手腕,被楼瑾苏一掌拍开。 “嗷!”柳旭言疼得大叫,捂着被打的手背,猩红着眼质问,“原来公主早就找到了楼将军!还与楼将军如此亲密!” “你是不是早就与他看对了眼,所以想法设法地要与我和离?” 未等孟知遥说话,柳旭言接着咬牙道,“公主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红杏出墙!” “你作为一国公主,如此不守妇道,是要被天下人唾骂的!” “你……” 说到激动处,柳旭言被楼瑾苏一脚踹飞,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 楼瑾苏紧绷着脸庞,眼神如冷刀子般射向柳旭言,这要是在战场上,柳旭言早就身首异处了。 “你有几条命?竟敢对公主口出恶言!” 柳旭言气若游丝,“你……你们……” 左思思适时赶到,瞧见柳旭言瘫在地上,顿时忘了刚刚还跟他大吵一架,心急如焚地跑到他面前蹲下,“阿旭,阿旭你怎么了?” 柳旭言撑着左思思的手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下摆,“知知,我可以原谅你一时犯错,只要你及时悔改,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 他指着楼瑾苏,“你已嫁我为妻,如何能再跟他纠缠不清?” 他对上楼瑾苏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楼将军,你高风亮节,娶一个和离妇人,你能接受吗?就算你能接受,你的百万士兵能同意吗?” 楼瑾苏手掌在腰间配剑处一震,剑倒飞而出,剑柄直直打在柳旭言的嘴上。 “啊!” 柳旭言惨叫一声,微微一张嘴,三颗牙齿和血掉落在地! 楼瑾苏睥睨他, “卑劣之人才会说出如此不堪之言。” “和离,乃是当今律法允许的正当之举,律法尚且包容,岂容你以此污蔑否定女子!” 楼瑾苏话语铿锵有力, “再者,莫说我与公主之间清清白白,我心悦公主,只要公主肯给我机会,我欢喜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愚蠢地介意她的过去?” 孟知遥一震,楼瑾苏在说什么? 他心悦她? 楼老将军是常开玩笑要她给他做孙媳妇,但她从来只当戏言。 此刻亲耳听到楼瑾苏突如其来的告白,孟知遥脑子一片空白。 不敢对上楼瑾苏含情脉脉的视线,只红着脸低头,耳根都快要烧起来。 柳旭言捂着嘴,血水从他指缝渗出,好不狼狈。 他简直难以置信,本以为孟知遥和离之身,再无好归宿,却没想堂堂南朝大将,竟丝毫不介意。 自己弃若敝履的人被人视若珍宝,柳旭言他的心底突然升起恐慌,他急迫地想抓住什么, “公主,自古好女不嫁二夫,你身为天下女子的表率,自然更应遵从。” “只要你愿意回头,我答应你,再也不纳妾!”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放低了音调,语气近乎祈求。 左思思闻言摇摇欲坠,眼泪如泄洪般倾泻而出, “柳旭言!” “那我呢?” 柳旭言眼神闪烁,看着左思思伤心欲绝的模样,却没有当初那么心疼了。 “思思,你不是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不在意身份么?” “那么,做丫鬟做红颜知己,和做妾做夫人,又有何区别?” 左思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柳旭言,这不就是前世书中的旷世渣男吗? 她对状元郎的滤镜彻底破碎! “好!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算我眼瞎,柳旭言,我左思思发誓,从此要是再跟你纠缠不清,我就出门被雷劈,吃饭被噎死!” “至于你,你信吗?” “渣男自有天收!” ------------ 第七十三章 板蓝根 左思思恶狠狠地放话。 她真是瞎了眼,室友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恋爱脑,迟早栽跟头。 原以为穿越是为了圆她跟状元郎相亲相爱的梦,没成想跨越千年来送人头来了! 她插着腰对着柳旭言破口大骂,柳旭言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认识的出口成章的左思思吗? 未免活泼过头了? 他抖着手,“泼妇!简直就是泼妇!” 左思思一脚踩在他脚尖,踮起脚碾了碾, “分手吧!渣男!” 她的鼻头红红的,嘴上说着狠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她看着孟知遥,“公主,恭喜你,远离渣男!” 她哭着笑了,自言自语,“也恭喜我,及时止损。” 左思思虽然笑着,可她看上去快要碎了。 毕竟深深地爱过,甚至为了柳旭言,她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到头来,却发现梦中人不是意中人。 这无异于在她的心上捅刀子。 孟知遥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左思思的肩, “左小姐,悬崖勒马,乃是好事。” 左思思突然抱住她的腰,放声大哭。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 “人家穿越都是为了遇见真爱,我遇到的是什么绝世大渣男!” “现在回也回不去,真是倒霉透顶!” 孟知遥一脸愣怔,光天化日之下,左思思竟如此豪放? “左小姐,不若你先歇歇,平复下心情。此处疫病棘手,我需要尽快找到医治之法。” 左思思哭到鼻涕都流了下来,抽抽搭搭地道,“我……我看到了,我跟着你好吗?” 孟知遥想了想,点头,“那劳烦你帮我研磨药材吧。” 柳旭言简直要气疯了,左思思在做什么? 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竟然说要离开他!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左思思!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竟然说要离开我?” “你虽未嫁于我,但已是不洁之身,离开我,你想过要如何自处吗?” 孟知遥蹙眉,烦透了柳旭言的聒噪,她担心左思思会想不开。 左思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照这么说,你也不是清白之身了!你如何自处,我就如何自处!” “大家都是人,怎么?就你特殊?” 柳旭言刚想说那怎么能一样,他是男子,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可女子,就得从一而终。 但他还未说出口就被孟知遥赶了出去, “柳旭言,你再影响我们救人,就别怪我将你就地斩杀!” “耽误了治疗疫病,就连陛下也保不住你!” 柳旭言讪讪地闭上了嘴,被楼瑾苏逼退出药堂。 没了柳旭言,药堂瞬间清净不少。 “公主!” “公主救救我家老头子!” 方才端药而来的老妪哭丧着脸,一进药堂就大喊着救命,跪在地上给孟知遥磕头。 “老人家,你别急,我现在就去看看。” 孟知遥理了理被柳旭言抓皱的衣袖,率先往祠堂而去。 老妪连忙跟上,边走边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那已经开始全身溃烂的老伴,喝了药后觉得舒适了不少,就打算睡一觉,老妪怕他冷,拿了三床厚厚的被子给他盖上。但没一会,老伴就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将她吓得不轻。 孟知遥无奈,得了疫病之人需要透气,老妪为老伴盖了几床厚被子,无疑是会让他胸闷得透不过气。 她疾步赶到了祠堂,老妪的老伴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知。 左思思跟着走近,吓了一跳,她白着脸,轻声在孟知遥耳边低语, “公主……他……他这是传染病吗?” 传染病?应是疫病的意思吧? 孟知遥颔首,“你未服预防之药,离远一些。” 左思思后退三步,看着孟知遥身着白衣忙碌的身影,仿佛回到了前世疫情时期。 那时候,国内突发疫情,传染速度极快且没有特效药。 全国戒严,停学、停工、封城,国家想尽了一切能想尽的办法。 但还是每天都有人死去,医院的医生护士连轴转,几天几夜都睡不了一小时。 她在电视上看到,有医生身着白大褂,从手术室出来后直接晕倒在地,护士将她的防护服脱下,白大褂被汗水浸湿,竟然滴着水,护士又摘下医生的口罩,口罩下的脸已经被汗水浸泡得起了皮,整张脸都是血红的伤痕,看着触目惊心。 如今眼前的孟知遥,明知老人患的是传染病,却不顾生死毅然为他看诊。 孟知遥的身影渐渐和她前世在电视中看到的白衣天使重合。 她壮着胆子上前,“公主,这里……有板蓝根吗?” 孟知遥疑惑,“板蓝根?” “嗯,就是一种中药,叶片是椭圆状的,颜色是绿色。”左思思拼命回忆着曾在网上看到的板蓝根图片。 “如果有的话,或许有用。” 前世,后来出了特效药,控制住了疫情,但她听说,特效药的核心药材是中药板蓝根。 孟知遥丝毫没有对她知道板蓝根发出疑问,毕竟左思思能吟出如此多风格迥异的诗句,还能想出与众不同的经商点子,本就不是寻常之人。 她不会对她刨根问底,而是细细思索起了左思思所说的板蓝根。 孟知遥不知道板蓝根是什么,但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一种植物,叫靛青根,样子跟左思思所言极为相像。 但这种靛青根,并不常见。 左思思见孟知遥皱着眉,以为她没见过板蓝根,急得打起了手势,“它的根茎部分十分饱满,就像……” 她一拍脑门,“对!像人参一样,上面留有根须!” 孟知遥这下确定了左思思所说的板蓝根就是靛青根,“我曾在书中见过,这种草药还未被充分利用,书上记载只零星在山中出现过。” “且此种植物秋季才有,如今已快入冬,怕是遍寻不到。” 左思思懊恼地低下头,孟知遥说的没错,只有秋季收获的板蓝根才有入药效果。 “求求你们,让我去死吧……”老人痛苦地出声,语气中无比悲凉,充斥着绝望,“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受罪,若不是,若不是为了老婆子,我早在能动的时候就一头撞死了。” 老妪扑过去趴在他身上,哭噎着,“我跟你一起下黄泉,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 第七十四章 抢着试药 老人的声音悲怆而又凄凉,孟知遥的眼眶也微微红了。 若是中毒,她尚有应对之法,但这疫病,西域百余年未找出治疗方法,且这病毒极其霸道,不管是温和的药材还是抑制性强的猛药,对这病毒毫无办法。甚至,重症之人喝下去之后尽数吐出,呛咳不止。 “知知。”一声饱含心疼的声音由远及近。 楼瑾苏大步流星朝她走来,孟知遥抬头,一滴清澈的泪珠顺着眼角滴落。 楼瑾苏心一紧,几步小跑到了孟知遥面前,抬手用拇指细细地将她的泪珠抹去。 他看了一眼老人,知晓孟知遥内心的无奈与感伤,强忍着抱住她的冲动,他低低地安抚她, “知知,不要为难自己,很多事情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孟知遥点头,眼泪不住地流下。 两位老人抱头痛哭,哀莫大于心死,若是心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蹲下身子,眼神坚毅地看着老人, “老人家,如今尚未到绝路,我知你痛苦得恨不得死去,但正如你所说,为了爱你的人,请你再……坚持坚持。” “我一定会尽全力研制出医治之药!” 老妪苍老的手握住她的,“公主,谢谢你,你已经尽力了,这……这都是我们的命!” 老妪话音刚落,一根银色的皮鞭“啪”地甩到地上,灰尘纷纷扬扬地扬起。 “什么命不命的?” “我最不信的就是命!” “我阿蛮要是信命,早死了八百回了!” 阿蛮一身紫衣,手持皮鞭而来。 她看了一眼楼瑾苏,见楼瑾苏眼神缱绻地望着孟知遥,不禁瘪了瘪嘴,心内不悦。 好家伙,她竟然爱上了一个心里有人的男人! 可那又怎么样?这两天她也大概了解了,这位倾城之姿的公主是和离之身,且和离的夫君还跟了过来。 既然这样,那她就可以公平竞争。 阿蛮的视线又转向地上的重症老人,老人脸上几乎全部溃烂,已看不出本来模样。 她皱了下眉,当即抽出楼瑾苏腰间的配件,一下划在自己的手腕上。 手腕被划破,血立马流出,阿蛮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四下环顾,把手放在地面的空碗上,片刻后,碗中就有了小半碗血。 她将碗递给老妪,“阿婆,我的血可以压制毒性,你先让老人家喝下。” 阿蛮觑一眼孟知遥,“坚持住,她一定可以研制出药方的。” 老妪感动地接过血碗。 阿蛮把手伸向孟知遥,扬着下巴,“你不是大夫么,快给我包扎。” 孟知遥从善如流,动作利索地拿了一卷包扎带,上了些止血药后,细细地给她包好。 “阿蛮,谢谢你。”她浅笑着,阿蛮虽泼辣,但为人善良,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 阿蛮不自然地摩挲着银鞭,“谢什么,我救的又不是你。” 孟知遥轻笑,“嗯,不是我。” 楼瑾苏抱拳,“阿蛮姑娘大义,瑾苏佩服。” 阿蛮气不打一处来,她要他佩服做什么?她要的是他的心! 她跺了跺脚,站到一旁,没有打扰孟知遥看诊。 老人喝了血之后,孟知遥为他把了脉,症状并没有减轻,但暂时缓住了继续恶化的趋势。 孟知遥拾起盛血的碗,碗底部还有一点残留的血液,她打算拿去药房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灵感。 将村里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楼瑾苏就没那么忙碌了,他陪同孟知遥到了药房。 左思思正按照孟知遥的嘱咐,把堆成一团的新鲜药材一点点分开摆放。 娇俏的黄衣少女认认真真地做着事,心底竟涌上一丝丝满足,被柳旭言背弃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孟知遥未打扰她,径直走到熬药的锅炉前,药炉“噗噗”地冒着热气。 她取了旁边放置的纱布,包住锅炉的手柄,而后把药汁缓缓倒入碗中,轻轻吹了吹,就往嘴边送。 楼瑾苏阻止她,“你做什么?” “试药啊,老人家年纪太大了,这次熬的药药性烈,我怕他受不住。” 楼瑾苏劈手夺过碗,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后才感觉到嘴和喉咙被烫得火辣辣得疼。 孟知遥皱着眉,火急火燎地舀了一碗凉水,“你抢什么?不知道这药刚熬好,烫人得紧么?” 楼瑾苏被她呛声,嘴里火烧火燎的,还起了几个大泡,右手挠挠头,“嘿嘿”笑了起来,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斯哈,急……斯哈。” 孟知遥嗔他一眼,“堂堂大将军,竟如此莽撞,别‘斯哈’了,歇着吧。” “一会我煎个药给你喝,这两天不要喝热的东西。” “嗯。”楼瑾苏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脸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开心的,红彤彤的像个傻狍子。 由于要看试药效果,孟知遥倒也没有赶楼瑾苏。 只是一道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孟知遥做事总是受限,不是这里多添了一味药,就是那里少加了药的份量。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侧头看向楼瑾苏, “你能不看着我吗?” 楼瑾苏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凑上前,盯着孟知遥的双眼。 “我想看看你。” “好不容易等到你和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楼瑾苏找补,“我的意思是,恭喜你早日跳出火坑。” 提到柳旭言,他来了气。 好一个人模狗样的状元郎,抢了他的心上人,却不珍惜。 等到和离了却又不要脸地贴上来,浑身上下散发着“贱”气。 楼瑾苏不由得小声抱怨, “当初爷爷叫你嫁给我,你偏选了那柳旭言。” “要是你选了我,如今谁人敢欺你?” 孟知遥敛了笑容,没有吭声,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楼瑾苏在她身边踱着步,孟知遥突然烦躁起来。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盯着楼瑾苏, “当初,是楼爷爷出面叫我嫁给你,看中我的,是楼爷爷。” “楼瑾苏,”她连名带姓地叫。 楼瑾苏瞬间在原地站得笔直。 “你从未主动求取于我,又谈何选你?” “当初的我,除了父皇指定的柳旭言,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 第七十五章 阿蛮认父 孟知遥说完那番话后,楼瑾苏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闷闷地坐在不远处,不敢再看她。 孟知遥说的对。 他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心悦她,想娶她,但在她成婚前,他从未主动表明心迹。 甚至连她被赐婚,要嫁给柳旭言了,也是爷爷出面请求先皇将公主下嫁于将军府,可惜先皇并未答应。 若是他早日明了自己此生非孟知遥不可,若是他再勇敢一点,结局是不是会不同? 他猛地摇头,双拳紧握。 上天没有薄待他,他错过了一次,但又有了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孟知遥为楼瑾苏把了脉,观察了他的舌苔等,蹙了蹙眉。 “不行,这药过于霸道,重症之人身体承受不住。” 楼瑾苏安慰她,“没事,你再研究研究,我来试药。” 孟知遥闷闷地“嗯”了一声,又一头扎进了药房。 就这样过了三日。 这三日内,王崇越已购十车药材回了村子。 阿蛮日日放血为重症之人续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重症的人数逐渐增加,需要的血量也增大。 阿蛮的脸色逐渐苍白,持着银鞭的手开始发抖。 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晚霞铺满整个孤老村,整个村子仿佛笼罩在一片血色中。 阿蛮撩开衣袖,白皙的手腕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数十条伤痕,触目惊心。 她再次用到在手腕上划了一刀,还未来得及用碗接住,便软软地晕倒在地。 “阿蛮姑娘!” “阿蛮姑娘!” 在场的老人纷纷急切地叫唤起来,尚有行动能力的老人合力将她抬到空旷处,用纱布缠住她流血的手腕。 孟知遥赶到的时候,阿蛮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 “大家散开。” 孟知遥驱散关心地围着阿蛮的人,跪在地上扯开阿蛮的衣领,掰开她的嘴,将一枚药丸塞入她嘴中。 阿蛮连着几日放血,已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方才的药丸是用于补充气血、增强气力。 看着阿蛮人事不省的模样,孟知遥原本就因熬夜研制药房而赤红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她握拳,指甲嵌进掌心。 不能再拖了!若是再研制不出药方,这些人,都只剩下“死”这一条路! 她叮嘱楼瑾苏将阿蛮抱到床上,让她休息,楼瑾苏微微犹豫了一下,喊来楼副将。 “楼叔,劳烦您将阿蛮姑娘放置到床上。” 楼副将皱了皱眉,弯腰抱起阿蛮,阿蛮的双手无力地垂下,连带着肩膀处的衣领被扯开一些,露出一半白皙的右肩。 楼副将刚迈出的步子瞬间停了下来,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阿蛮的肩,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楼叔,怎么了?”楼瑾苏见他不动,关切地问。 “她……她……”楼副将眼眶含泪,双唇颤抖着。 “她怎么了?” 楼副将努力平复着心情,双臂稳稳地抱着阿蛮,将她抱到隔间的床上放好。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阿蛮,又走出房间,双目红红的,还泛着晶莹的泪珠, “瑾苏,你还记得小小吗?” 楼瑾苏点头,小小是楼副将的女儿,也是他一生的痛。 十年前,当时还不是副将的楼也被楼老将军派去夜袭敌军粮仓,大获成功。 可敌军因此记恨上了楼也,派了奸细混进楼也妻女所在的城,将她们掳走杀害,弃尸荒野。 楼也找到她们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堆白骨,还有妻女的鞋以及女儿小小的一支蝴蝶簪花。 他抱着小小的簪花哭了三天三夜。 三日后,他将一堆白骨下葬,从此仿佛从未有过家室般,再也没有提过有关妻女的一切。 只是这么多年,他拒绝了无数媒人的提亲,每每上战场,就跟不要命一般冲锋陷阵,也因此,短短几年就脱颖而出,成了副将。 “我记得,小小幼时还常常给我写信,寄一些边疆的好玩的玩意给我。”楼瑾苏的眼神也涌上怀念。 那个叫他“哥哥”的小女孩,死得如此凄惨,甚至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楼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小小在天上,也不希望你一直陷在痛苦中。” 楼也的嘴角扬起,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没死,阿蛮她,就是小小!” 楼瑾苏震惊,“你说真的?” 楼也笑容放大,“真的,瑾苏。” “小小的右肩中间处有个蝴蝶胎记,阿蛮也有,这位置和胎记形状特殊,不可能有人有一模一样的胎记的!” “而且,如果小小没死,年纪应该也跟阿蛮一般大。” 楼也兴奋地表达着,时不时地看一眼阿蛮,眼中既是心疼又是欣喜。 楼瑾苏也为他开心,十年前的惨案是所有人心中的痛,他曾不止一次地听爷爷抹着泪提到这事。 如今小小活着,那真是再好不过。 “恭喜你啊,楼叔,您好好陪着小小,待她醒来,再父女相认。” 楼也重重点头,搬了凳子坐到阿蛮床边,静静地等她醒来。 快天黑的时候,阿蛮眼睑颤动,一睁眼就看到楼也定定地望着她。 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用尽气力抽出银鞭,一鞭挥向楼也。 楼也未曾设防,生生徒手接住了这一鞭,阿蛮虽虚弱,但这一鞭落在肉体上,力道仍旧不轻。 楼也的手心赫然出现一条鞭痕,受伤处渗着细小的血珠,他顾不上看一眼受伤之处,笑着冲阿蛮道, “小小,我是你爹!” 阿蛮大怒,起身下床, “我是你爷爷!” 她想给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军中大汗一点教训,想做她爹,也要看他受不受得住她的鞭子! 阿蛮扯了扯银鞭,却被楼也拉住鞭子一端,怎么扯都扯不动。 楼也冲她讨好地笑, “我真的是你爹,你不叫阿蛮,你叫小小。” “幼时,因为一些原因,我弄丢了你。” “小小,你的右肩有一个蝴蝶胎记,还有,你的腰窝处有一块烫伤,那是你幼时调皮被烛火烫伤的,你还哭了一宿呢。” 楼也急迫地解释,生怕阿蛮不信。 阿蛮放松了力道,不再扯鞭子。 她的腰窝处的确有一块烫伤,这么私密的事情,楼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她真的是楼也的女儿? ------------ 第七十六章 药农 阿蛮并不是个纠结的人,楼也是个将军,地位崇高,她一个孤女,没什么值得他骗的。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她真的是他的女儿。 她并不需要父亲。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与姥姥相依为命。 但姥姥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她把阿蛮当做试毒的药人,每十日就会在她身上试验一种新的毒药,再寻找解毒之法;但她又很怕阿蛮死去,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阿蛮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试药中变得百毒不侵,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恨着姥姥。 后来她长大了,习得一身武艺,就在姥姥再次对她下手时,她反过头来杀了她。 姥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笑着对阿蛮说,“孩子,你这样子,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阿蛮疯了般将她的尸体鞭笞了一天一夜,直到力竭,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姥姥满身伤痕的尸首,愤愤地道,“我才不会像你!” 姥姥死后,她一个人生活,虽然偶尔觉得孤单,但她并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出现,说是她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如天边的云彩一般遥不可及。 幼时,她也羡慕别的小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欢声笑语。 她问姥姥,“我的父亲呢?” 姥姥是怎么说的? 姥姥说,“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就不配有父亲。” 她为此伤心了很久。 后来,阿蛮渐渐长大,她开始意识到姥姥骗了她,哪有人会从石头缝里变出来? 但有一点姥姥说对了,她的父亲不要她。既然这样,那她也不需要父亲。 她冷脸对着楼也,“我发过誓,我不需要父亲。” “还有,我叫阿蛮,不叫小小。” 楼也愣怔了片刻,脸上的喜悦寸寸破碎,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阿蛮从小就没有父亲的陪伴,如今他突然出现,对阿蛮来说是个意外,不接受也是理所应当。 他强撑起一抹笑,“没关系,能找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 楼也又紧张地关心她的伤势,“阿蛮,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疼吗?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叫公主来给你瞧瞧?” 阿蛮摸着银鞭,“你问这么多,让我回答哪一个?” 楼也笑笑,“阿蛮饿了吗?想吃什么?” 阿蛮正想说不饿,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楼也自顾自地嘀咕,“流了这么多血,还是吃点清淡的,你在这歇着,爹去给你拿吃的。” 他一溜烟地跑出去,准备好吃的后,又想到了什么,端着清粥小菜找到了楼瑾苏, “谨苏,阿蛮刚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些……有些排斥我。” “她这几日连日为疫民放血,此刻虚弱得很,她对你有好感,这碗粥,你替楼叔送去,可好?” 见楼瑾苏皱着眉不接,楼也哀求道,“算楼叔求你,这么多年,楼叔从未求过你什么。” 楼瑾苏面色严肃地看着楼也,“楼叔,你知道,我心中只有公主。” 楼也情绪微微激动,“公主是和离之人,而你是堂堂将军,你们之间,已无可能。” “既然没有可能,为何不能接受阿蛮?” “你是不是嫌弃阿蛮从小在乡野长大?” 楼瑾苏也动了气,“楼叔!连你也被世俗蒙蔽了双眼?和离又怎么样?公主就是公主,不管她有没有和离!” “而且,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并非是嫌弃阿蛮。” 楼也见楼瑾苏坚持,甩手离去。 楼瑾苏望着他的背影叹气,原本楼也寻到了女儿小小,是一件十分值得庆祝的事情。 但现在,他为了女儿竟对公主有了偏见。 楼也和公主,都是他很重要的人,他不希望在两人之间做选择。 是夜,月明星稀。 孟知遥对着一堆药材发愁,左思思倚在木柱子上闭着眼睡得正香。 楼瑾苏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为孟知遥披上。 孟知遥抬首看着他,在他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谨苏,若再找不出救治之法,我……” 她红了眼眶,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 楼瑾苏想将她搂紧怀里,伸出双手做怀抱状,伸到半空又放下一只手,用右手拇指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的泪, “知知,你已经尽力了。” 孟知遥细细地哭出声,像小奶猫无助地叫着,“可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我……我做不到……” 楼瑾苏突然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抓稳了!” 他带着孟知遥腾空而起,飞到屋檐上,孟知遥抓着他的手臂,勉强在屋檐上站稳。 “今日夜色颇好,我带你看看这月色下的村庄。” 他揽着孟知遥在村子上空飞旋,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大地,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在夜风的吹拂下,孟知遥的心平静下来,她的头无意识地靠在楼瑾苏的胸口,楼瑾苏见状紧了紧搂着她腰腹的大掌,唇角微微扬起。 “谨苏!” “你看那是什么?” 孟知遥惊喜地叫道。 楼瑾苏顺着她指的方向落地,入目的是一大片绿色的植物,乍看并无特殊。 走近细看,该植物茎直立、叶互生,叶呈长圆状倒披针形,先端钝尖,基部箭形,半抱茎。 与孟知遥在书中见过的靛青根一模一样!也就是左思思口中的“板蓝根”。 现在,她竟然在冬季看到了板蓝根! 孟知遥激动地抱了一下楼瑾苏,而后迅速退开,“太好了!” “大半夜的,你们是何人?”一满头白发的蓝布衣老人打着哈欠从屋内出来。 孟知遥抑制不住喜悦,“老人家,我是大夫,这位是楼将军,我们在村中寻找救治疫病之法。” 老人眼睛亮了亮,他早就听村里的其他人说,公主医术卓绝,且丝毫不嫌弃他们,是个活菩萨。 “原来是公主,不知公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老人语气温柔,生怕惊了这位女菩萨。 孟知遥指着一片板蓝根田,“老人家,您可知您院中的这些药材有何功效?” 老人疑惑地摸摸头,“这些不是药材,这是一种‘崧’,我在山上发现的,将它移植了来。” “盘弄着盘弄着,这‘崧’竟在冬季也能存活,微微有些苦,村里人都不爱吃。” ------------ 第七十七章 心动 “微微有些苦?” 孟知遥笑着,在银色的月光下恍若仙子,“老人家,您可知这是一种清热解毒的药材?” 她蹲下身,拔起一株板蓝根,泥土扑簌簌地落下,板蓝根根部呈圆柱形,稍扭曲,表面呈灰黄色,有纵皱纹及支根痕。 孟知遥用力一掰,板蓝根的根部应声而断,断面皮肤呈黄白色,凑近了闻,气味微微甜后苦涩。 老人家不明所以,但还是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这里的‘崧’,不,这里的药草,公主可尽数拔去!” 老人从屋内取出一个大筐,递给楼瑾苏,“楼将军,劳您拿着筐,多采一些药材,只要能治好这疫病,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公主,您随我来。” 孟知遥跟着老人转了个弯,来到了另一个小院,院中是一片黄绿色的植物,花萼呈绿色,花冠黄绿色,长圆形,花朵下垂生长。 竟是“徐长卿”! 孟知遥惊喜,“老人家,你竟种植了徐长卿?” 老人摸摸头,“原来它叫徐长卿,一年前我上山捡柴火,不慎被蛇咬了一口,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偏眼前出现了这种植物,我便死马当活马医,胡乱摘了一些吃,又敷了一些在伤口处。” “没成想,竟解了蛇毒,于是我将它连根拔起,在我的院中种了起来,每次上山,我都会带一些备着。” 孟知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这老人看似误打误撞、什么都不知道,但孟知遥却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对药材天生敏感的“药农”。 所谓的药农,就是哪怕对药材一无所知,但有天生的敏锐性,旁人怎么都种不活的药材,只要在他们手下,随便种植便可成活。 据说西域就有这么一位药农,因手艺了得,世人捧着他,高傲得不可一世,医仙谷多次出面求药都被他拒之门外。 师父求而不得的药农竟被她误打误撞碰到了,孟知遥恨不得立马飞书告诉管勾此事。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疫病,孟知遥和楼瑾苏采了大量的板蓝根,匆匆赶回了药房。 到了药房,左思思已经醒了,她皱着眉呆呆地看着门口。 见孟知遥满脸喜悦地进来,她起身迎了上去,不经意间看到了筐中的植物,诧异地问,“这是板蓝根?” 孟知遥点头,“是!是你说的有解毒功效的板蓝根。” “思思,快去准备熬药,说不定我们很快可以战胜这场疫病!” 左思思立马惊喜地跑去准备。 孟知遥将板蓝根洗净,切下根部,又取了些旁的药材,准备妥当后,左思思准备的药炉中的水也开了。 三人坐在门槛上,等着药煎好。 “公主,你要不先去歇歇吧,你这几天几乎都没睡觉,这中药一熬就是三四个小时,我在旁边看着就行。”左思思托着腮朝孟知遥道。 楼瑾苏赞同,“左小姐说的不错,知知,你该歇歇,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这场硬仗!” 孟知遥想说“不用了”,但在他们两殷切的眼神注视下,微微点了点头。 楼瑾苏起身将孟知遥送到隔壁房间,房间十分简陋,只有一张硬木板床,就是用来供他们临时休息用的。 孟知遥躺下后,疲惫瞬间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她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很快就睡了过去。 楼瑾苏脱下他的外套,温柔地为她盖好,然后坐到一旁的柱子旁,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天快亮的时候,左思思端着药把孟知遥叫醒,“公主,药好了。” 孟知遥迷迷糊糊地睁眼,接过药就想喝下,被楼瑾苏拦下。 他不甚赞同地看了孟知遥一眼,碍于左思思在,没有说什么,一声不吭地将药一饮而尽。 左思思拿了空碗出去,孟知遥皱眉,“谨苏,这几日的药都是你试的,试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我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知知,我比你更适合试药。”楼瑾苏坚持。 让孟知遥试药,他是一万个不同意,是药三分毒,他怎么舍得孟知遥以身犯险? 孟知遥心下微微动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说,她一直当他是哥哥,哪怕楼老将军说要娶她做孙媳妇,她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直到楼瑾苏失踪的消息传来,她的心像被剜了一般疼痛,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若她不亲自到边疆找他,她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她遵从了心意,如愿到了边疆,几经波折找到了他。但她仍觉得自己对他只是兄妹之谊。 后来,阿蛮出现,她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大胆而直白,直言喜欢楼瑾苏,那一刻,孟知遥的内心是微微不悦的,但也仅此而已,她并未多想,只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阿蛮靠近楼瑾苏。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松动? 那日柳旭言当众嘲讽她是和离之身,她虽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在意他人如何说她,但被罪魁祸首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楼瑾苏面前讽刺,心下还是不悦。 她以为楼瑾苏会避嫌,了不起说一些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不会因为她和离了就嫌弃她之类的话,没想到楼瑾苏大方地向她表白,直言他心悦她! 那一刻,不仅柳旭言诧异,她也被震动了。 她开始关注自己对楼瑾苏的感情,她发现她并不排斥楼瑾苏的靠近,甚至期待与他的肢体接触,方才发现板蓝根之时,她借着兴奋的情绪抱了一下楼瑾苏,那一瞬间,她的内心无比满足。 她知道,她心动了。 楼瑾苏懂她,尊重她,虽之前或许不够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或者是不够勇敢,错过一次,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不也懵懵懂懂,不知自己对楼瑾苏的感情么? 既然上天又给了一次机会,她如今已经和离,可以再嫁,而楼瑾苏也丝毫不介意,或许冥冥之中,也是月老的安排罢。 孟知遥不是扭捏的人,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就不打算犹豫,待疫病结束了,就与楼瑾苏表明心迹,不再错过。 她红着脸看向楼瑾苏,却见楼瑾苏脸红得像要烧起来,整个人晃了晃,就直挺挺地朝地上倒去。 孟知遥惊呼,“谨苏!” ------------ 第七十八章 疫病解除 楼瑾苏通身滚烫,额头上不住地冒汗。 孟知遥右手腕托着他的脖颈,左手为他把脉,脉搏异常地搏动,像是体内侵入了异种生物,正横冲直撞地在体内乱窜。 这种症状,正是药性过猛,人体承受不住的反应。 孟知遥捻起方才楼瑾苏试完药的残渣,凑到鼻尖闻了闻,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竟让楼瑾苏这样一个骨骼健壮的习武之人都承受不住? 屋内没有他人,孟知遥就地将楼瑾苏放平,又喂了一颗退烧丹给他。 一刻钟后,楼瑾苏烧退。 “知知。”他唤道。 孟知遥正背对着他研究着药渣,一脸专注和愁闷,听到声音,她转头,挤出一抹笑。 “此药或许可治疫病,我喝下后,浑身发热,但醒过来之后,整个人通透无比。” 孟知遥双眼发亮,“你是说,此药虽然霸道,但却是有效果的?只是需要调配下药性,使之适合人体服用?” 楼瑾苏点头,“我虽不懂医理,但战场上受伤不少,喝下的药也不少了,我认为应当是这样。” 孟知遥扶着楼瑾苏坐到椅子上,满脸兴奋,“谨苏,辛苦你了,你好好歇着。” 她转身想走,却被身后之人牵住了手,孟知遥回头不解,“怎么了?” 楼瑾苏捏了捏她的手心,“知知,凡事有我在。” 孟知遥红了脸,匆匆去了药堂。 解药已经有了苗头,为了加快速度,楼也、王崇越都加入了试药之列,就连左思思也自告奋勇。 她挺着胸膛,一脸坚决,“解决疫情,人人有责。” 但提到孟知遥自己也要试药,却被众人坚决反对,“如今你是主心骨,我们倒下了,有你为我们诊治,但若你倒下了,这孤老村中的人、包括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孟知遥笑着应下,横竖有她在,试药之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她都不在话下。 在众人的配合下,孟知遥又调配出五种用量不同的药方,试药之人一一喝下。 但三个时辰后,众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适,甚至体格不如男子健壮的左思思,脸上出现了一粒粒的红疹子,俨然是过敏之症。 孟知遥眉心紧锁,心头开始涌上烦躁。 她未曾用午饭,埋头在药房,到了晚饭时刻,楼瑾苏端了点白粥给她。 “你们用吧,我暂时吃不下。”她不错眼地盯着手边的药材,细细地分辨、思索着。 楼瑾苏强行掰过她的双肩。 “知知!”他的语气略略重了些,“再这样下去,最先撑不住的是你!” 他拉着她坐下,将白粥放到她手上,威胁道,“你若不吃,我便亲自喂你!” 孟知遥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喂……喂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楼瑾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到孟知遥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孟知遥吃完晚饭没多久,药堂内就燃起了灯。 几日未睡,孟知遥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用力摇了摇头,咬牙继续配药方。 而后她坐在药炉前,盯着咕咕冒热气的中药发呆。 “噗通” 孟知遥被一惊,见老妪满脸是泪地跪在她面前。 “怎么了?是老人家出什么事了吗?”孟知遥连忙起身,欲搀起老妪。 老妪摇了摇头,拒绝她搀她的动作,反而朝她磕了一个头。 “公主,我和老头子都十分感念公主的大恩大德,要是没有你和阿蛮姑娘,老头子早在几天前就死了!” “但是公主,我们年纪大了,虽侥幸撑着一口气,但整日整夜地饱受身体上的折磨,实在是……实在是……” 说到痛处,老妪泪如雨下。 “我听说公主找到了治病之法,只是药性过于霸道,怕我们年老的身体受不住。” “公主,求您,将药给老头子服下吧!他……快受不住这种折磨了,与其等待万全之法,不如放手一搏,就让他试试吧!” “若是死了,那是命,若是活了,那就是公主的再生之德!” 老妪说完,由于过于激动,胸脯微微起伏,她双眼期待地看着孟知遥。 孟知遥直视着老妪的双眼,那一双浑浊的、苍老的双眼,却异常地坚定。 孟知遥未曾说话,直到锅炉上的药已烹好,老妪转头望着药炉, “公主。” 孟知遥叹气应了。 她也见过不少生病之人自绝的,很多时候,不是受不了苦,而且没法忍受心灵的煎熬。而这样濒临绝境的人,一旦看到一点希望,就如多日滴水未进之人看到了一汪清泉,此时的他们,不会管这汪清泉是否有毒,只想先解了眼下的饥渴。毕竟,若是再不进水,结局就是渴死。 老妪颤巍巍地站起,孟知遥取了药,跟着她一道去了祠堂。 重症的老人家双目无神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眼神一如当初她刚进孤老村,众人求救无门的绝望。 熬了这些天,迟迟等不到有效的救治之法,又日日靠阿蛮的鲜血维持生命,善良的老人家早已承受不住心中的煎熬和折磨,但他又不敢轻易寻死,他这些日子的活路,是孟知遥这些人和阎王抢来的,他没有资格去结束自己的性命。 见孟知遥端着药前来,老人失神的双目渐渐清明,“公主,您不要有负担,你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是我的命了。” 他释然地笑着,“老头子的手艺不错,要是老天给机会,待我好了,必定亲自下厨给公主露一手。” “公主吃惯了山珍海味,可不要嫌我这山村野菜上不得台面啊。” 孟知遥双手把药递给老人家,“那我可等着老人家给我露一手了。” 老人接过药碗,含泪看向老妪,老妪冲他点点头,“不管如何,老头子,我都与你一起。” 老人笑着一饮而尽。 孟知遥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随时准备出手抢救老人。 一刻钟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老人并未出现不适之症。 反而脸色好转。 ------------ 第七十九章 互通心意 老妪的面色逐渐激动,眼眶里泛起了泪水。 “公主,我家老头子……他……他是不是,好了?” 孟知遥也略显激动,她为老人把了脉,发现脉搏虽还是过快,但已经明显比前日平稳,这说明,药起效了! 她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许是起效了,但还要再观察下。” 孟知遥迫不及待地起身,想要去研究一下锅里的药渣,好再确定配药成分和比例。 由于连日来的劳累,站起身的那刻,她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向后一栽,好在身后是根木柱子,不至于倒下。 她靠在柱子上缓了缓,眼前的黑暗退去。孟知遥匆匆赶去药堂。 她仔仔细细地研究了方才给老人熬药剩下的药渣,凑到鼻尖细细闻了闻,却发现有一味不熟悉味道的药材。 她将药渣全部倒出,一一捻起分辨,捻到那味不熟悉的药材时,手碰过药材的地方瞬间变黑。 这是? 左思思见孟知遥皱着眉,探头过来,“咦?这不是我刚刚拿来的木炭吗?糟糕,怎么入药了?” 左思思满脸慌乱,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都是我不好,我真是笨手笨脚的,我看炉火小了点,就想加点木炭。” 她用手拍了拍脑门,“我这毛手毛脚的破习惯!” 孟知遥笑着抓住她的手指,阻止她继续责怪自己,“你没错,你立功了!” 左思思疑惑不解,“我立哪门子功了?” 孟知遥指着药渣,“先前药材一直不对症,我苦思冥想,不知哪里不对,但你的无心之举,让药成了对症之药!” “思思,孤老村有救了!” 左思思跳起来,“真的吗?” 她蹦蹦跳跳地抱住孟知遥,“成功了,有救了!太好了!” “对,快,那咱们快熬药,让得了疫病的人都喝药!”左思思松开孟知遥转身去找药材。 走了几步又低着头回来,“我……我高兴糊涂了,我不知道药方……” 孟知遥“噗嗤”一笑,“你先去取一些木炭来。” 左思思双眼亮亮的,立马跑去寻木炭了。 左思思寻木炭的功夫,众人都知道老人喝的药起了作用,他身上溃烂的地方开始停止溃烂,甚至隐隐有愈合的趋势,整个孤老村一扫颓败的气氛,开始洋溢起喜悦。 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准备下,药很快一碗一碗地熬出来,由村长牵头,按症状从重到轻进行分配。 忙碌到夜半时分,最后一碗药出锅。 孟知遥和楼瑾苏坐在石头门槛上,望着天空,黑色的夜空上一轮新月高高挂起,繁星点缀。 “瑾苏,”孟知遥柔柔开口,“终于打赢了这场仗。” 楼瑾苏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嗯,我的知知最厉害了。” 孟知遥耳根子一红,“什么你的……” 楼瑾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掩饰。 孟知遥红着脸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我累了,借我靠靠。” 楼瑾苏眼中迸发出绝巨大的惊喜,他颤抖着双手想搂住她,靠近她的细腰处,又捏成拳收回,只是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法抑制,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知知,我有没有理解错?”楼瑾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孟知遥闭上眼,“嗯”了一声,“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楼瑾苏心如鹿撞,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右手搂上孟知遥的腰,“等我回去,就让爷爷去提亲!” “不,等我杀退敌军,用战功请赐婚圣旨。” 孟知遥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胸腔内的心“扑通扑通”地如擂鼓般跳,她的心跳也跟着越跳越快,渐渐地,两人的心跳处于同一频率。 孟知遥从他怀中起来,摇摇头,“不。” 楼瑾苏眼神黯了下去,也是,知知和离了,或许对嫁娶之事已然有了阴影。 他可以等,等她愿意嫁了,哪怕是等到白发苍苍,只要能守在她身边,他也足够满足。 孟知遥成婚的这两年,楼瑾苏想她想得发疯,也最多只能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眼,如今,如今,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甚至可以拥她入怀,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孟知遥见他神色黯然,知他会错了意,解释道,“瑾苏,我才和离,就立马与你有了婚约,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利。” 楼瑾苏满不在意,“我要那名声做什么?” “知知,你比那名声重要千倍!万倍!”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还可以有机会再次拥有你!” “知知,老天是眷顾我的!” 他一把抱住孟知遥,力道之大,紧得孟知遥差点喘不过气。 “知知,等我杀退敌军,我们就成婚,好不好?”楼瑾苏的语气中隐隐含着一丝哀求,像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委屈不已。 孟知遥低低笑出声,“好。” 楼瑾苏低头,让孟知遥微微离开他的身躯,两人对视着。 他靠近她,轻声细语,“知知,我想……亲你,可以吗?”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楼瑾苏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魔力,孟知遥的心跳加速,这是她这么多年,从未体会过的雀跃。 她的脸红得像胭脂,这人,这要她怎么回答? 孟知遥嗔他一眼,楼瑾苏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样一个孟浪的问题,他缓缓靠近,两人的呼吸逐渐交织在一起,双唇刚要碰到。 “将军!不好了!” 楼也闯了进来,见两人如此亲密,眉头一皱,颇有些不悦。 他刚认回来的女儿阿蛮,对楼瑾苏情根深种,他打算倾尽全力帮她一把,可楼瑾苏竟然和孟知遥互通了心意? 孟知遥和楼瑾苏迅速分开。 “发生何事?”被外人撞见和孟知遥的亲密之举,他有些不自然。 倒不是自己害羞,而是怕对孟知遥不好,还好来的是楼副将,是自己人。 楼也强行按捺住不悦,“将军,那关雄发了狠,要屠村!” “如今正派了三百精兵,一百人举着火把,一百人弓箭准备,另一百人拿着驱敌的长枪严阵以待!” ------------ 第八十章 拜师 “去村口!”楼瑾苏当机立断,拿起佩剑就要往村口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眼神中尽是不舍与懊恼,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亲到他的知知了,这该死的关雄! “知知,你在这休息,我去收拾那关雄。” 孟知遥理了理褶皱的裙摆,跟上楼瑾苏,“不,我同你一起。” 楼瑾苏想了想,牵起孟知遥的手往村口走去。 楼也跟在他们身后,眼中迸发出怒意。 到了村口,灯火通明,近百位士兵举着火把,火焰燃烧着,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关雄站在最前面,脸上凶相毕露。 几日前,他将孤老村发生疫病、楼瑾苏与孟知遥等人被困村中的消息上报给了皇帝,他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有用加急通道。没成想,皇帝快马让人送口谕前来,送信之人跑死了三匹马,到他面前时脸色苍白、连气都喘不匀,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口谕,即可屠村,不可使疫病外泄!” 做了这么多年官,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这是,想一网打尽,不想让公主和楼瑾苏活着出来! 他不敢耽搁,立马召集人手,此刻他站在弓箭手前方,犹如看蝼蚁般看着楼瑾苏等人,心中无比畅快。 楼瑾苏,天才将军,从军两年来几乎未有败仗,他屈居在他麾下,毫无出头之日! “关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楼瑾苏手握配件,半个身子挡在孟知遥前面,做保护状。 “楼将军息怒,这疫病已有多日,恐再这样下去这南朝的百万大军都危矣!为今之计,只有火烧孤老村,弃车保帅,才能万无一失!”关雄振振有词,眼中尽是嗜杀之气。 孟知遥向前一步,昂首于前,“关雄,本宫已寻到解除疫病的药方,再两日,孤老村便可一切如常,本宫命你速速退下,勿要滋事!” 关雄一惊,这长公主还真有几分本事,西域的这种疫病他是听说过的,困扰了西域百年,至今未寻得治愈之法。 这长公主只用了区区几日,便研制出了应对之法,若是西域的皇室知道此事,必将那孟知遥奉为上宾。 难怪了!难怪陛下如此忌惮长公主! 可惜,长公主乃一介女子,如今这南朝当家做主的是陛下,能决定他关雄命运的也是陛下,他别无选择,只能听命。 关雄眼神闪了闪,“公主莫要诓骗关某了,这疫病乃是西域顽症,西域善医之人辈出,历经百年尚无人可解此病,公主乃深宫女子,就算懂医书,据关某看也就懂个皮毛。” “就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了!用孤老村百余人的性命,换天下人的安全,公主,您要以大局为重!” 孟知遥蹙眉,这关雄,分明就是铁了心要屠村,什么怕疫病外泄,都是借口。 而他拖到今日才行动,说不定,是那远在京中的皇帝的意思。 “关将军!关将军!”柳旭言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钻出来,“我是状元柳旭言,你可不要错杀自己人啊!” 关雄耻笑道,“什么自己人?柳大人一文弱书生,肩不能提,怎么就是自己人了?” 自古文臣武将对立居多,南朝虽然崇尚文武平等,但朝中仍有不少文官和武将对立。 其中,武将中以关雄为首,关雄此人,祖上是莽匪出身,因招安获得一官半职,后因杀敌勇猛,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这期间,遭受不少文官的弹劾,认为关家草莽出身,不宜居高位。 因此,关家上下对文官甚是仇视,甚至不辩敌友,对所有文官一视同仁,一道仇视。 柳旭言被噎了一下,在众人面前被落面子,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关将军,我是陛下派来的,你要屠村我管不着,但你得先将我放出去!” 见关雄不为所动,他眼珠子一转,挺胸道,“孤老村被屠,若是传出去,对关将军名声必定有损,说不定还会遭到文官的弹劾。” 他抓着关雄的软肋,关雄果然脸色有所变化。 柳旭言接着道,“毕竟,不管关将军是正义之举,还是听令行事,对这些仇视武将的文官来说,这可是最好的把柄,至于事实,死无对证,从这些文官嘴里说出来的,便成了事实。” 关雄眼神落在柳旭言身上,状若思考。 柳旭言再接再厉,“但如果关将军将我放出去,我可以为将军作证,将军之所以屠村,乃是因为楼将军带头带着疫民闹事,企图将疫病传出村子,让陛下束手无策!” 柳旭言得意,关雄的表情已代表了一切,这些莽夫就是好骗,他轻飘飘几句话,就让他信以为真。 他正想再添一把火,猝不及防地,他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柳旭言怒上心头,侧身欲看打他之人,不料想,另一侧脸又挨了一巴掌! “渣男!贱人!” “为了保自己的狗命,不惜满嘴胡说八道!你这样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左思思红着眼,双手火辣辣地疼。 她真是瞎了眼,穿越到了古代,找了个渣男不说,还是个懦夫! 柳旭言气极,扬起手就要打左思思,眼看着避之不及,左思思猛地闭上眼。 孟知遥抽出楼瑾苏的佩剑,剑尖指着柳旭言的脖颈,“你下手试试?” 柳旭言扬起的手停在半空,“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打我的女人,关公主何事?” 孟知遥还没说话,左思思就睁开眼蹿到孟知遥身旁,梗着脑袋,“怎么不管公主的事了?我现在是公主的小助理,打狗还看主人呢,你打我,就是侮辱了公主!” 她冲孟知遥眨了眨眼,“你说是吧?公主。” 孟知遥强忍着笑,左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什么狗不狗的?若你愿意,可认我为师。” 这几日的相处中,孟知遥看出来了,左思思有非常基础的药理知识,且聪慧,只是或许从前碍于一些她不知道的原因,未曾深入学习医理。 左思思闻言悦极,“真的吗?” 她当即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第八十一章 屠村 “你有病啊!” 柳旭言烦躁地冲左思思大吼,“现在是要命的时刻,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拜师!” 左思思翻了个白眼。 她前世是个医学生,但一心恋爱,几乎没怎么学习,如今穿越过来,竟能遇到孟知遥这样的医学大拿,她可不得抱住大腿。 而且经过前世前男友的背叛,和今生柳旭言的背刺,她算是想明白了,男人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 像公主这般,和离后英姿飒爽,救孤老村百余人于水火,简直酷酷的,比男人可迷人多了!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左思思起身叉腰骂道。 “你!有辱斯文!” “泼妇!泼妇!”柳旭言指着左思思震惊地后退,他没想到本该是大家闺秀的左思思竟然骂出如此粗俗的话。 左思思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柳旭言气得仰倒,转头对关雄大声道,“关将军,你放我出去!至于这孤老村,你想怎么处理,都由你决定,我会为你作证,必不会让文官弹劾于你!” 关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文官向来狡诈,这柳旭言素日与他毫无交集,前几日碰见也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如今为了活命,不惜倒戈要为他作证。 他向他招了招手,“柳大人,既如此,你过来。” 柳旭言闻言一喜,乐呵呵地朝关雄走去。 左思思满脸怒容,抬脚就想拦住柳旭言,被孟知遥抓住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她气呼呼地站在孟知遥旁边,看着柳旭言朝关雄靠近。 柳旭言满脸得意,回头看了一眼左思思,“思思,你若是此刻求我,看在你已经是我的女人的份上,我可以求关将军给你一条活路。” “否则,”他扫了一眼孟知遥,“你就只能等死了。” 左思思“呸”了一下,“去死吧渣男!我左思思只是恋爱脑,又不是心脏了!” “现在我已经醒悟了,我不会再被你的任何话迷惑,我选择和公主站在一起,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认了!” “而且,”她突然笑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情还没到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柳旭言冷笑,“冥顽不灵!蠢货!” 他不再管左思思,自顾自地走到关雄面前,抱拳,“关将军,柳某必然说到做到,您放心。” 关雄狡诈一笑,忽然手起刀落。 柳旭言睁大眼睛,眼神充满惊恐,关雄的刀朝着他的脖子砍来,像是要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关将军饶命!” 柳旭言利落地屈膝下跪,双膝杵在地上,不住地发抖。 在性命面前,什么尊严都是虚的。 关雄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哼”声,“柳大人跪我做什么,文人膝下有黄金,别辱没了文人的风骨!” 柳旭言一脸谄媚,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害怕,“跪关将军哪里是辱没了风骨?那是我的荣幸。” “将军苦守边疆,保家卫国,居功至伟,但那些吃饱了撑的文官却安坐家中、信口开河,无端辱没了将军。” “柳某未来边疆之前也差点听信谣言,来了才知,将军的功德可载入史册!将军放心,柳某一定上奏陛下,让将军名扬天下!” 关雄得意一下,他知道柳旭言是在溜须拍马,可谁人不爱听好话,他也是如此。 柳旭言虽有些夸大的成分,但他说的不无道理,他关家投奔朝廷,的确需要让天下人膜拜。 只是这宣扬之人,就未必是柳旭言了。 他笑着抚了抚不存在的须,右手将那大刀三百六十度在空中划了个圈,落回手中后,将柳旭言的左手五指齐齐斩断! “啊!!!”柳旭言捂着断掌尖叫,额间的汗珠渗出,不住地往下滴水,脸色惨白又狰狞,犹如地狱中被烈火烹饪后的恶鬼。 楼瑾苏第一时间用大掌捂住了孟知遥的双眼,孟知遥长长的眼睫眨了眨,他的掌心痒痒的,连带着心也痒痒的。 孟知遥闭了闭眼,柔夷将楼瑾苏的手握住,掀开蒙住她双眼的掌,尔后冲他摇头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楼瑾苏将她当做了易碎的琉璃花,忘了她是深宫长大的公主。 在那高墙大院,进了宫的妃子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她的父皇,为了争宠,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而她这个深宫中唯一的子嗣,也成了她们争宠的工具,有人曲线救国,通过讨好她接近她的父皇,也有人被寂寞和嫉妒蒙蔽了双眼、亦或是天生心思不纯,想方设法地谋害于她,仿佛只要没了她,她们就可以得到父皇的宠幸。 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见过的血腥场面可比这残忍多了。 像柳旭言这样的奸恶之人,断几根指,简直就是便宜他了。 关雄不知孟知遥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也只是感叹一句“最毒妇人心”。 “弓箭手听令!” 关雄正色道,“一字排开,对准孤老村人群!” 楼也立马挡在阿蛮面前,阿蛮将他推开,“我会武,不用你挡在我身前,你去保护公主!” 楼也看了一眼孟知遥,楼瑾苏几乎挨着孟知遥,就连不会武的王崇越也一副随时要为孟知遥挡箭的模样,哪里需要他来保护? 就他这傻女儿,分明喜欢楼瑾苏,却还要让他去保护情敌。 阿蛮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一边将银鞭从腰间取下,一边对楼也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虽然喜欢楼瑾苏,但我不是那种卑劣之人,他喜欢公主,我喜欢他,只要他一日不成婚,我就不会放弃。” “至于他最后会不会喜欢我,并不重要,我顺着自己的心,争取过了,就足够了。” “还有,你不要仗着他叫你一声‘楼叔’,就用身份压他,要求他对我怎么样,我不需要!” 阿蛮说完朝楼瑾苏处靠近,她喜欢的男人啊,自然要由她来保护,哪怕,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她。 那又怎么样?喜欢他是她的事情,其他的,都是天意。 ------------ 第八十二章 琼音救场 孤老村的老人全部被安排进祠堂。 原本村民们居住的房屋都是茅草屋,而关雄明显打算火烧孤老村,躲在茅草屋内反而更危险, 而祠堂为红砖所砌,不易燃烧,此时成为了避难的最佳之所。 柳旭言忍着剧痛,断指处渗出的血“滴答滴答”地滴到地上,泥土被染成了深棕色。 “关将军,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个染了疫病的村民,就该一把火通通烧死!” 关雄觑柳旭言一眼,抬脚踹中他的心窝,柳旭言被踢飞后重重掉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蜷缩着,痛苦地问道,“将军……这……这是为什么?” “本将军做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关雄大手一挥,柳旭言被一个士兵拽着双脚在地面拖行,所过之处,染着血渍的一条一人宽的路被划出。 “关雄!”孟知遥向前一步,“若我今日死在这里,你表妹的病,就再无人可治了。” 关雄一怔,“你怎么知道?” “关副将军的表妹有心疾,每逢冬季便疼痛难忍,将军心疼表妹,重金寻找神医管勾,扬言只要能治好表妹的病,便为神医当牛做马。” 孟知遥观察着关雄的表情,“是也不是?” 关雄的三角倒眉一挑,“公主的意思是,你会治?” 关雄的表妹原本是康健的身体。 五岁那年冬天,关雄和玩伴打闹,不慎将跟在他身后的表妹撞入湖中。 表妹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挣扎,待到被人救起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虽勉强活了下来,但身子大不如前,不仅体弱多病,三不五时地缠绵病榻,还得了心疾。 这些年,关雄一直活在自责中,他是个莽夫,却对表妹关怀备至,他寻遍天下名医,却无一人可以治好表妹。 如今已入冬,前几日表妹的心疾又犯了,她嘴唇发紫,躺在床上,虚弱地对关雄说,“表哥……不要自责,我没事。” 她越是强装坚强,关雄就越是自责,治好表妹,成了他的心病。 “是。”孟知遥点头,“我对医术颇有研究,只要你撤了围剿孤老村的士兵,待疫病结束,我就上门为你表妹治病。” 关雄的眉心紧皱,他相信孟知遥可以医治表妹的病,毕竟连西域百年未愈的疫病,也被她短短几日寻到破解之法,但若是他撤了兵,陛下那边就交待不过去了。 若是陛下震怒,到时候别说表妹了,他九族都得搭进去! 他“嗤”了一声,差点就被孟知遥给忽悠了! “我表妹的病,就不劳公主操心了!” “今日,公主你,还有楼将军,这孤老村的老弱病残,全部都得葬在这!” 关雄扬起手,正欲下令火烧孤老村。 “关副将军好大的胆子!” 一声清脆威严的女声随风传来,众人寻声望去。 琼音策马而来,披散的长发飞扬,一袭大红色的宽袖红裙蹁跹。 “吁。”她勒马,利落地翻身下马,神情高傲地对着关雄, “关将军好大的胆子,竟敢火烧孤老村,视人命为儿戏!” “这孤老村离我无界之城不远,且村中不少年轻人在我无界谋生,这村子也算与我无界有不少瓜葛,关副将军莫不是在与我无界宣战?” 关雄擦了把汗,琼音怎么来了? 这婆娘,可不好惹! 一年前,他在无界城中无意招惹了她,当下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被支配的恐惧从心上涌起,关雄没了方才的嚣张,“琼音城主,您怎么来了?” 琼音白他一眼,关雄讪讪地道,“诶呀,这真是天大的误会,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跟无界宣战啊!” “这实在是,孤老村中人皆得了西域的一种疫病,这种疫病百年来未有人幸免于死,且传播速度极快,我这也是没法子,才想了这么个损招永绝后患!” 他讨好地看着琼音,“这要是染了疫病的人进了无界,对无界也不利啊。” 琼音耻笑道,“那依你的意思,我无界还得盛了你的这份恩情了?” “不敢不敢,”关雄摆手。 琼音看向孟知遥,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时,小桃和小八小九也到了,她满脸焦急之色,脸上有几道交错的伤痕,“小姐!” 那日,孟知遥派小桃交还迷蝶。 行至半路,小桃遇见了刺客,对方人多势众,又招招下死手,小八小九为了保护她和迷蝶,受了重伤,三人滚下山坡,掉进了一个猎人狩猎的洞穴,才没被刺客找到。 洞穴很深,小八小九又身受重伤,三人等了几日,才等到猎户寻到这里,救了他们。 出来后,几人立马到了无界城主府,将迷蝶交还于琼音后离开。 却在路上听到了行人议论南朝将军要火烧孤老村,听说村中还有位心善的南朝公主。 “啧,真是可惜,好人没报啊……” 小桃听了心中一惊,小九欲施展轻功前往孤老村,被小桃阻止。 她知道,楼瑾苏和楼也必然跟着孟知遥,若是连他们两合力,也无法保孟知遥安然出村,那必然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此时小八小九若是贸然前去,无疑是送人头。 她转身去了城主府,将听到的事情禀告于琼音。 琼音让人为受伤的小桃等三人准备马车,自己快马加鞭到了孤老村。 孟知遥浅浅笑着,对上琼音和小桃关切的目光,“我没事,这孤老村的疫病也寻到了可解之法,不出三日,病人便可痊愈。” “琼音姐姐,我知你与那西域的女王私交甚笃,待疫病彻底结束后,我就将药方写下交于你,你将它送给女王,以救民众。” 琼音心下感动,孟知遥真不愧是她认定的妹子,分明自己身陷困境,却不忘百姓。 她朝孟知遥柔柔一笑,“那我便代西域女王谢过庆摇妹子大恩。” 她转头瞪着关雄,直让关雄心下戚戚,“关副将军,我庆摇妹子说已寻到治病之法。” “你却坚持要屠村,可是故意要杀你们南朝的公主和将军?” “你安的,是什么心?” ------------ 第八十三章 受尽折磨 关雄见形势不妙,要在琼音眼皮子底下灭村,是不可能了。 且看这琼音叫孟知遥什么?庆摇妹子?两人必然私下关系甚笃。 他若是执意要杀了这些人,今日莫说能不能成功,若是成功了,他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还未可知。 陛下那边尚且可以寻个理由搪塞,但琼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撒谎,可比登天还难。 识时务者为俊杰,关雄抱拳,“抱歉,琼音城主,公主,楼将军,是关某心急,一时犯了糊涂,既然公主寻到了治病之法,就有劳公主在这村中再待上几日。” “待染病之人彻底痊愈,本将自会撤兵,届时亲自向公主和将军赔礼道歉!” 琼音笑道,“关副将军倒是能屈能伸。” “希望你说到做到,三日后,我无界邀请各国皇帝参加万国宴。” 她看向孟知遥,“届时,希望庆摇妹子拨冗参加。” 孟知遥含笑应下,“多谢琼音姐姐邀请,庆摇必准时赴约。” 琼音见关雄下令灭了火把,撤下弓箭手,便转身策马离开了。 小桃和小八小九被放进孤老村。 小八小九一进村就双膝一屈,跪在孟知遥面前,“公主,属下有罪,未能护公主安危,请公主降罪!” 孟知遥伸手虚虚一搀,“怨不得你们,就算你们在,结局还是如此。” 她又摸着小桃脸上的伤疤,眼神中尽是心疼,“受了不少苦吧?疼吗?” 小桃红了眼睛,这几日的苦楚在见到孟知遥的那一刻消失殆尽,但却在她柔声关心她的这一瞬间又卷土重来。 “公主,小桃不疼。”小桃微微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公主地位尊崇,却从不打骂于她。 她的待遇,甚至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要好。 孟知遥为她拭去眼泪,几人往祠堂走去。 染病之人皆已服下解药,只待两三日后痊愈即可,但这期间,她仍旧要镇守此处,以免服药之人出现什么异常反应。 柳旭言被关雄的手下关到了一处水牢之中。 水牢内不见天日,唯一的一丝光亮便是石缝中渗入的一抹日光,微弱又惨白。 四周安静得近乎诡异,只有水流声,还有老鼠的吱吱声。 柳旭言被绑在水轮上,嘴里塞了腥臭的破布,半个身子沉在水里,关雄的手下还将他的鞋袜脱了,赤脚泡在水中,不知是蛇还是其他什么软软长长的东西,缠着他的腿、他的脚,时不时还伸出芯子舔舐触碰,他惊恐到了极致,死死咬着破布,眼中渗出大滴大滴的泪珠。 还有那断指处,未做任何处理,就这么直接浸在污水中,传来钻心的疼痛。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时,关雄出现了。 他没有拿火把,摸黑进了水牢,走路声窸窸窣窣,在柳旭言的耳中犹如索命的厉鬼。 “状元郎。”关雄平静地唤道。 柳旭言却禁不住浑身颤抖,犹如被厉鬼唤道,下一秒就要割了他的舌头,送他下地狱。 “呵”他笑着靠近,两指轻而易举地捏住柳旭言的下巴,指腹上粗糙的老茧在他的下巴处摩挲, “细皮嫩肉的,难怪公主会看上你。” 柳旭言一动不敢动,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安。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关雄的双目,不似正常的红,看着他,像是猛虎嗅到了猎物的味道。 “想活吗?”关雄凑到他耳边,说话间喷出的热气包裹着他的耳垂,他却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哦,忘了你说不了话了。”关雄自言自语,一把扯下他口中的破布。 柳旭言颤抖着抑制大口喘气的本能,他已经见识到了关雄的喜怒不定,如今身为鱼肉的他,根本不敢触怒这头猛兽。 见柳旭言大气都不敢喘,关雄四指并拢,于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 “说话啊,想活吗?” 柳旭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地答,“想……” 停顿片刻,又略大声地再次答道,“想活。” 关雄突然笑了,“想活就好。” 他点起了火把,水牢中登时一室通明。 他又亲自为他柳旭言解了捆着双手的绳子,将他带出水面。 柳旭言衣衫浸湿,贴在身上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关雄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柳旭言的肩上,捏着外衣一侧的右掌顺着他的右肩滑向脊椎骨,又顺着脊椎骨滑到尾椎骨。 “啊!” 柳旭言猛地叫出声,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不敢将身体挪开。 “将……将军。” 他哆嗦着,语不成调。 关雄“嗯?”了一声,右手一下用力,“咔嚓”,柳旭言惨叫一声。 尾椎骨,断了! 关雄似乎很不满柳旭言的惨叫,警告他,“想活就别叫!” 柳旭言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额头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渗出,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柳旭言想哭,他不曾受过这种虐待,这关雄堂堂一个副将,这是什么癖好,以折磨人为乐。 关雄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好心地解释,“之前楼瑾苏管得太严,都不让本将军折磨那些个战俘,好不容易他失踪了,本将军大权在握,才稍稍解了气。” “但那些战俘都长得差不多,虎背熊腰的,不像驸马爷,细皮嫩肉的,折磨起来别有一番乐趣。” 柳旭言大气不敢出,心里叫苦不迭,早知道,早知道他就该躲在孟知遥身后,被她们嘲笑,被她们打,也好过被关雄这个变态折磨! 关雄阴恻恻地笑了,“状元郎在想什么呢?” 声音如同来自地狱。 “是不是在想本将军变态啊?” “啊?!”他豁然起身,抽出一把剑,“唰”地一下挑断柳旭言左手手筋。 柳旭言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像一个受到了恐吓的稚龄小儿。 “关……将军,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柳旭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放过你?”关雄乐了,提着剑又挑断了他的右手手筋,“为什么要放过你啊?” ------------ 第八十四章 收归药农 手脚筋被挑断,血花溅起,飞溅到柳旭言的脸上、眉心上,他死死咬着唇,眼神充斥着滔天的仇恨,嘴角扭曲,如同一头陷入绝境、嗜血的狼! 多年后,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柳旭言,想起这一幕,还是会生出滔天的恨意,他恨不能将早已入土的关雄再次挫骨扬灰! …… 孤老村中一改往日沉闷死气的绝望感,到处都洋溢着喜气,守村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堆红绸,打了喜结挂在祠堂的门匾上。 先前病重的老人已恢复生机,不仅是药方开始起效,更多的是,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知知。”楼瑾苏脚步轻快地站到孟知遥身旁,她正在忙着熬药,侧头瞥了他一眼,从嗓音中发出一个“嗯?”。 楼瑾苏咧着嘴笑,又唤了一声“知知。” 孟知遥无奈,不再理会他,埋头做着手上的事。 守村人“咯咯”地笑着,指着楼瑾苏,“大哥哥,比我还傻。” “哈哈哈。”左思思没忍住大笑起来,“他说的没错,楼将军笑得,就像……” “对,就像个二愣子!” 楼瑾苏收起笑容,故意沉下脸,心里却甜滋滋的,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两人不敢再打趣,只脸上还有抑制不住的笑容。 王崇越坐在角落,举着研磨药材的杵,重重地锤了几下。 小时候知知就爱跟楼瑾苏玩,长大了还是喜欢跟他在一起。 “哼!”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哟,有人吃醋了!”左思思冷不丁从一旁冒出来。 王崇越捂着心口,“大白天的,要吓死人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左思思一脸揶揄,看着孟知遥的方向,放轻了声音,“孟姐姐喜欢楼将军,你就死了心吧。” 王崇越不理她,重重地捣药,石头做的臼被砸得“哐哐”响。 三日后,孤老村所有染病之人皆病愈。 村长带领着所有孤老村的村民,对着孟知遥等人跪下,磕了一个头,不少人泪洒衣襟, “公主,将军,还有阿蛮小姐,楼副将,王公子。” “谢谢,谢谢你们,倘若没有你们,我等早已丧命,这孤老村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孟知遥含泪微笑,眼眶里的泪珠如清晨的露水,闪烁着坚强和希望。 她将村长搀起,抱起跪在他身旁的一稚龄女孩,女孩约莫三岁,咧着小嘴,奶声奶气地,“菩萨,姐姐,美。” 孟知遥揉揉她的头,“好好长大。” 女孩懵懵懂懂地点头,乖乖靠在孟知遥肩上。 放下女孩,孟知遥用目光搜索着,视线定向人群末的蓝布衣药农,顺着那抹因无数次的洗刷而泛白的蓝色款步走去。 她站在药农面前,微微弯腰鞠躬,“老人家,神医谷需要您这样的种药之才,我替谷主管勾邀您入谷,共同救助世间因疾病缠身之人。” “神医谷必奉您为上宾,一应待遇都比照谷中最高待遇。” 药农有些手足无措,孤老村的大恩人、高高在上的南朝公主,此刻毕恭毕敬地邀请他,去的还是闻名天下的神医谷,仿佛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将他砸得晕晕乎乎。 “我……我在这村里住了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不远处的无界之城,我……” 药农支支吾吾,村长伸手在他脑门一敲,“糊涂东西,这么好的机会还在这犹犹豫豫!” “你这一手种草的杂技,突然成了种药的本事,自然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为更多的人造福。” 药农摸着被打之处,“哥,我不是……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再说,我要是走了,谁给你做饭啊?” 村长气得胡子翘起,“就这么定了,你就听公主安排,等我日后得空了,去神医谷寻你,见识见识。” 老村长面上一副巴不得药农赶紧走的模样,心中却充满了不舍。 药农是他的弟弟,与他相依为命,一生未曾成婚,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烧得一手好菜。 如今多了一样,种得一手好药。 他一直担心弟弟膝下无子,若他先于弟弟下了地狱,弟弟死了就没人为他收尸了。 如今倒好,能去神医谷,死后必然不会成了孤魂野鬼了。 药农委屈地瘪瘪嘴,年纪一大把了,在哥哥面前还是如同一个莽撞的毛头小子般被训斥。 他知道哥哥为什么急着要让他去神医谷,无非是怕他无人照顾,但他又何尝不担心哥哥? 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各自孑然一身。 不同的是,他可以潇洒地离开,但哥哥不行。 他是一村之长,村中老的老、小的小,他必须为他们留下,这是他作为村长的责任。 孟知遥看出药农的不舍,“老人家,去与不去,权看您自己的心意,不必勉强的。” 药农挺了挺驼着的背,沉默片刻后,对着孟知遥道,“劳烦公主安排了。” 他想明白了,留在这孤老村,除了给村中增加负担,别无他用。 但若是他去了神医谷,凭自己的本事在谷中挣得几分体面,说不定还能为后代创造有些机会,他的目光温柔地掠过几个孩子。 这几个孩子,生而命苦,或被父母抛弃、或天生有缺,虽被村民收留,也只是有一口吃的而已,再多的,就没有了。 孟知遥取出神医谷的信物,是一枚白色玉佩,从表面看玉佩再普通不过,但玉佩遇火色变,正面会显示出“神医谷”三个字,她将玉佩交于药农,偏头喊了小八, “小八,老人家就交给你了,务必安全送到神医谷。” 村长转头就走,步履匆匆,药农皱眉,“我走要走了,哥,你怎么都不送送我?” 村长头也不回,仿佛没听见药农的话。 与村民一一道别后,小八也寻来了一辆马车,药农一只脚跨到马车上, “等等!” 村长的声音传来,额头因步伐匆匆冒着细密的汗珠,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他将包裹丢给药农,“拿着,出去外面别委屈了自己!” 药农掂了掂包裹,沉甸甸的,他这嘴硬心软的哥哥,怕是将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他刚想拒绝,村长瞪他一眼,“想挨揍?” ------------ 第八十五章 万国宴 药农抱着哥哥的家当,坐上晃晃悠悠的马车,向着他的光明之地前进。 琼音日日派人探听孤老村之事,得知村中疫病已除,抛下政务,亲自策马来寻孟知遥。 孟知遥已被村长等人送到村口,村民感激她,将家里的鸡蛋、新鲜的蔬菜等将孟知遥的马车装的满满当当。 孟知遥哭笑不得,她坐哪儿呀? 同时心下暖洋洋的,这些村民的表达朴实又直白,从不藏藏掖掖,不像宫中,行事说话留三分,从不正面表达,让人去猜、去疑,弄得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马蹄声渐进,琼音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头发盘起,用银簪固定,衣裳还是鲜艳的红,配上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迷人夺目。 “庆摇妹子!”琼音朗声唤。 孟知遥回首,笑靥如花,“琼音姐姐。” 两人如多年未见的密友般远离人群,亲亲热热拉着手。 “明日就是万国宴了,届时南朝、北朝、西域等国皆会派使臣前来。” 琼音执着孟知遥的柔荑,“庆摇,我会在万国宴上宣告,任你为无界之城的副城主。” “这怎么使得?”孟知遥连忙摇头。 无界之城的副城主?一旦安上这个名头,无界就成了她的后盾,若是往后她与宫中那位起了什么冲突,无界无疑会被卷入。 无界之城自来独立于各国,从不参与各国纠纷,她不能因为她,让琼音卷入漩涡。 琼音叹了口气,状似无奈。 “庆摇,无界看似独立,但如今各国形势紧张,此次万国宴,实为各国探无界口风的鸿门宴。” “无界,不可能独善其身。庆摇虽是女子之身,但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有经世之才的大女子,我们无界,向来不以男女论英雄。” “我琼音看男人的眼光不行,但我慧眼识英雄。再者,庆摇乃神医谷嫡传弟子,还是我无界沾了光呢。” 琼音殷殷切切地改执手为挽着孟知遥,一脸期翼地看着她,“瞧我,自顾自地就做了决定,还没问妹子愿不愿意呢?” 孟知遥粲然一笑,“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既如此,庆摇就谢过琼音姐姐了。” 琼音将孟知遥一行人接到了无界宫中。 次日,万国宴。 琼音换了一身赤红色宫装,一丝不苟的高髻上戴着羽丝嵌宝龙冠,端坐上首,面含微笑地扫视全场。 孟知遥则被安排在琼音右侧,面前的桌子与琼音的一模一样。 各国的使臣按照国力的强盛落座,右侧第一排为西域的使臣,来的是西域女王的妹妹,雾沅公主。 雾沅公主乃西域女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她们的母亲是一卑微的洗脚婢,在两人很小的时候就被打入冷宫,饱受虐待,幸得她们的姐姐,皇夫的女儿雾痕公主偷偷相助,才得以苟活。 却没想,雾痕公主柔弱的性子让她成了一颗弃子,被当时的女帝下嫁给得力的大臣之子,雾痕当时已有心爱之人,却被生生拆散,两人相约投湖自尽。 雾痕死后,雾沅公主与姐姐性格大变,两人硬起了心肠,学会了伪装,最后杀了众多姐妹,由姐姐上位继任女帝。 雾沅公主起身对琼音施了一礼,眼神又转向琼音一旁的孟知遥,眼神亮了亮,也遥遥向她施了一礼。 孟知遥起身回礼,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下首左侧的南朝使臣身上,是个老熟人,元鹰。 作为使臣代表出使无界,元鹰收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倒也显得文质彬彬。 “无界果然人杰地灵,女王不仅治国有方,面容也是倾城绝代。”元鹰身旁一南朝文官抱拳夸赞。 却不料,琼音身边的大婢女脸色一沉,斥道,“大胆,女王的容貌也是你可以置喙的!” 文官吓了一跳,慌忙下跪。元鹰不悦,看似随意地轻轻拉了下文官的腰带,实则施了气力将文官强硬地拎起,随后鞠了一躬,“抱歉,城主,这位同僚连日赶路,精神恍惚,说话有不敬之处还请城主多多包涵。” 他抬起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倨傲,“我南朝初次来无界,也望城主给个面子。” 琼音面色淡淡,“哦?我竟不知,这位大人的面子这么值钱?” 她转向孟知遥,“给不给面子,今日决定权在我无界的副城主。” 琼音话落,满座哗然。 “副城主?这无界什么时候多了个副城主?” “是啊,城主旁侧之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能让无界城主接纳?” 元鹰愣了一瞬,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后咧嘴笑着,“那真是我南朝之福了!” 他环视全场,得意抱拳,“看来无界城主已然做好了选择,要与我南朝结盟了,各位使臣,南朝开局就拿了王炸,承让了!” 场上顿时炸开了锅,甚至有国家的使臣义愤填膺,差点掀翻面前的案几! 琼音朗声笑了,“元大人此言差矣!” “我无界并非与南朝结盟,而是成为庆摇的后盾。” 元鹰不解,“庆摇长公主乃是南朝皇室血脉,是唯一的公主,城主为公主撑腰,不就是变相与南朝结盟?” “是啊,这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众人纷纷议论。 琼音接着道,“非也,我无界认人不认国。” 元鹰一下子听懂了,这无界城主,嗅觉可真灵敏,这皇室未公开的秘密,竟然被她猜出七七八八,而今日当众为长公主造势,看似是为长公主撑腰,实则也在警告南朝皇帝,若是想动孟知遥,那便是与无界作对。 他呵呵笑了,抱拳退下。 落座后给了孟知遥一个眼神,孟知遥顿时放下了心。 元鹰方才的眼神,意思是说太后很安全。 出了京,孟知遥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后,而最近也没有太后的消息。 北国的使臣起身站于堂前,身材魁梧,眼神犀利,“城主,敢问,若是我南北朝交战,无界可是会助力南朝?” 南北国的关系向来势同水火,而无界的倒戈,将会产生决定性的结果。 琼音笑了,“若是庆摇开口,那无界必然追随。” “除此之外,无界不会沾染各国的争端。” ------------ 第八十六章 第一美男 北国使臣面向孟知遥,敲了敲邦邦硬的胸膛,“庆摇公主,我乃北国一品将军赤木宪。” “我北国的第一美男子,九王子成渊,天生丽质,论容貌,与公主的天人之姿不相上下,公主与九王子,实乃绝配,不知公主可有意结亲?” 赤木宪揪着络腮胡,“若公主不愿背井离乡,我国九王子也可入赘公主府。” 孟知遥被赤木宪的大胆言辞吓了一跳。 堂堂九王子入赘? “不可!” “大胆!”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楼瑾苏和元鹰视线相汇。 元鹰率先开口,“公主乃我南国长公主,而你北国的九王子,据我所知,乃辛者库贱婢所生,怎配得上公主金枝玉叶?” 他“哼”了一声,给了赤木宪一个不屑的眼神,“北国乃蛮荒之地,礼仪教化落后,就算是嫡出的大王子,也未必配得上我南朝公主,使臣拿一贱婢之子出来说事,是看不起我南国?还是看不起无界之城?” 赤木宪乃一脑筋简单之人,他之所以提出要九王子和亲,纯粹是因为拉拢孟知遥就是拉拢无界,而九王子虽然地位低,但那相貌,放眼全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北国,那些个贵女,不论是才艺双绝,还是武艺高超的,都钦慕九王子。更甚者,坊间还流传着九王子的话本,那些贵女实现不了的情情爱爱,都藏于话本,被贵女们高价买入,夜夜观读。 赤木宪不悦,那元鹰这么说分明是在挑拨, “元大人这么说,那是没见过我们九王子,那姿色,必不会辱没了公主!” “再说了,若是公主看得上九王子,我们北国陛下必然会抬高九王子生母的身份,只要皇令一下,谁再敢拿九王子出身说事,那就是找死!” 楼瑾苏手握腰侧佩剑,脸上柔和的笑意敛去,沙场嗜血的威武之气外溢,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庆摇公主金尊玉贵,岂容你们将她的婚事挂在嘴边?” “她的婚事,自然是由公主自己选择!” 孟知遥抬头瞧着楼瑾苏。 他脸色沉下来,眸色深沉近墨,眉峰轻蹙,嗓音带了九成斥责,这分明,就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孟知遥轻咳一声,给了楼瑾苏一个安抚的眼神,楼瑾苏的脸色才微微缓和。 她樱唇轻启, “多谢赤木大人美意,只是本公主已有心仪之人,九公子哪怕天人之姿,也不在本公主的考虑范围内。” 楼瑾苏双目放光,强装镇定地梗着脖颈,脸上是一派强硬地镇静,耳根却悄悄地红了。 赤木宪闻言,知道今日是不可能求亲成功了,不过本来,他也是临时兴起,至于为何敢擅作主张将九王子推出来,也是因为九王子的身份原因,当然,若是他攀上了庆摇公主,那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说不定还得感谢他为他争取的机会。 赤木宪退下,坐回了自己的桌子,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雾沅公主放松了脊背,她是准备出头为孟知遥撑腰的。 昨夜她到了无界之城,琼音便将药方交予她,并告诉她是孟知遥研制出来的,她心下感激。 天下皆知西域被疫病困扰,但只有西域的王室知道,百年疫病传播,西域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解决疫病,但始终不得效。只能小范围地控制疫病的传播,国内人人自危,而军中,一旦有康健之人入了军,就不能再出军营,只因万一出去染了疫病,再传播到军中,那么外地来袭,西域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了。 而近期,西域国内的疫病已然十分严重,而且,开始在军中蔓延,可以说,如果疫病再不解决,西域可能就会被其他国家吞并,从此再无西域! 为此,她和女王日夜焦心。 但庆摇公主未提任何条件,便为她们送上了如此一份大礼,简直就是西域的恩人! 她思索一番,拿着酒杯起身,对着琼音和孟知遥举杯,“雾沅代表西域,敬城主和庆摇长公主一杯!” 琼音和孟知遥同样举杯示意。 雾沅饮完酒,将酒杯倒置,而后拿出一块令牌,“这是象征西域王室的令牌,名唤‘凤啸’,雾沅将凤啸赠与公主,日后公主有何要求,可凭凤啸来换。” “这西域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对庆摇公主如此尊崇?” “是啊,这庆摇公主到底是何来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跳出来为她撑场子?” 场内瞬间炸开了锅,在场的众人议论纷纷。 元鹰状似得意地巡视了全场,冲孟知遥遥遥挑了下眉,似乎在为她庆贺,拿着酒杯的手背却青筋毕露。 孟知遥站起,走到雾沅公主面前,亲手接过令牌,屈膝,“多谢,庆摇不胜感激。” 她没有拒绝,如今她的处境并不乐观,这块令牌,她十分需要,况且,她也并不是无功不受禄,解决了西域的疫病,说是救了西域也不为国。 几个大国使臣入座后,小国的使臣们纷纷送上了国礼。 舞女们载歌载舞,琼音还为大家准备了西域特有的酒酿,引得众人贪杯。 宴会结束,使臣们散去。 孟知遥和楼瑾苏并肩走在林间小道,空气中掺杂着暧昧,不受控地发酵,丝丝缕缕地向外扩散。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 孟知遥低低笑了,笑声如黄莺婉转,听在楼瑾苏的耳中宛如仙籁, “你想说什么?”她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楼瑾苏呼吸一滞,忽然间说不出话来,他暗暗着急,怎么回事?平时挺能说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孟知遥见他呆呆的,丝毫没有杀敌无数的大将模样,试探性地伸出手,一点点向楼瑾苏靠近。 孟知遥指尖在他手心轻轻一触,楼瑾苏浑身一紧,条件反射性地反手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拥入怀中。 抱着心爱之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满足地将头抵在她的肩上,享受这一刻的喜悦。 ------------ 第八十七章 配不上 孟知遥和楼瑾苏两人互诉了衷肠,楼瑾苏将孟知遥送回屋,却意外地在拱门处碰到了元鹰。 他双手环胸,后背斜斜地倚靠在拱门上,嘴上叼着一根草,看样子,是专程在等孟知遥。 见到孟知遥,他“呸”一下将草吐掉,说出的话有些欠揍,“公主舍得回来了?” 楼瑾苏腰间的剑被震出鞘,直直地飞向元鹰,元鹰侧身回避,剑半截嵌入身后的树干。 元鹰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楼将军看好自己的剑,差点把我的脑袋给削了!” 楼瑾苏一脸严肃,“你若对公主不敬,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开个玩笑都不行……”元鹰瘪嘴。 “好了,别闹了。”孟知遥见两人跟小孩似的,笑着打断了他们。 她让楼瑾苏先回去,元鹰这么等着她,必然是有什么事要说,而她跟楼瑾苏虽然互相表明了心迹,但有些事,还是莫要让他卷入旋涡比较好。 楼瑾苏站立在原地没动,脸上还浮现出淡淡的委屈,仿佛在说,“你竟然为了别的男人赶我走。” 孟知遥无奈,伸手在他手心挠了挠,楼瑾苏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说吧,什么事?” “还有,这次使臣为什么会是你?” 无界之城是各国争相拉拢之地,出使无界的使臣一般都是皇帝的心腹,而元鹰,暗中是她的人,明面上,皇帝对他也不慎信任。 “公主独自来了边疆后杳无音信,我担心公主,所以主动请缨。” “至于皇帝为什么会同意,这个我也不清楚,原本我就是试试看,没成想皇帝竟然答应了。” 元鹰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孟知遥感受着夜半的微风,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皇帝多疑,派你来或许是试探你,毕竟,之前我与柳旭言和离,你也是出了不少力的,按他的性子,不怀疑你才奇怪。” “都行,他就算怀疑我,也查不出什么。”元鹰无所谓地说。 “我来找你,是想问你怎么回事?为何无界的城主和西域都对你如此推崇,发生了何事?” 孟知遥给了他一个白眼,好心情地开了句玩笑,“怎么?就不能是我的个人魅力吸引了她们?” 元鹰讨好道,“公主的个人魅力当然不用说了,不然我也不会追随公主。” “那琼音还好说,毕竟公主来边疆这么久了,将她收为己用也合理,但这西域公主又是怎么回事?我瞧她的神色,今日这万国宴上,应当是第一次见公主,怎得许下了如此重诺?” “找到瑾苏后,我们遇到了西域的疫病,被困疫区多日,终于找到了解决之法,我将这药方送给了西域雾沅公主。”孟知遥也不隐瞒,元鹰是她的人,除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其余的,只要他想知道,她便告诉他。 元鹰大惊,“可是那困扰西域百年的疫病?” 孟知遥看他一眼,似在笑他大惊小怪。 “公主什么时候会医术了?而且还这么厉害?” “这西域的疫病,可是连神医管勾都治不了!” 元鹰心下震惊,他从未听说孟知遥会医,而且作为她的心腹,很多事情孟知遥都不会刻意瞒他,包括她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虽然他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只知道他们各自为孟知遥效力,就像他这样。 孟知遥并未回答,她虽然不会瞒着元鹰,但她会医术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无他,南国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作为公主,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而现在,她救了孤老村的事情很快就会通过关雄的嘴传到京中,那么元鹰知道也无可厚非。 意识到自己问的好像太多了,元鹰讪讪地闭上了嘴。 “那今后我要是受了重伤,公主可要救我啊。”元鹰开起了玩笑,心中却不如表面那么轻松。 “我的人,我当然救。”孟知遥承诺,小小地打起了哈欠。 她转身进了屋,吩咐小桃,“小桃,送元大人到大门口。”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元鹰识趣地没有跟着进门。 小桃早就为孟知遥铺好了床铺,就等着她回来休息了,她轻手轻脚地阖上门,转头对上了元鹰亮亮的双眸。 许久未见这双眸子,眸中含着一种不知名的丝丝缕缕、缠缠绕绕的情愫,拉拉扯扯地吸引着小桃,她心跳漏了一拍,脸微微的红了。 “元大人,请吧。”说出的话比平日柔三分。 元鹰低低地“嗯”了一声,跟着她往外走去。 “这段时日,你好吗?”元鹰侧头看着小桃。 “我很好,你呢?” “嗯,我也很好。”元鹰说完沉默了一会,小桃也没说话,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两人的心跳。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小桃笑了,“你先说。” “这次出使无界,回去后我就能升官了,从应天府指挥使升为禁军统领。” “幺幺。”元鹰唤道。 小桃心里一震,幺幺是她的乳名,自从进京后,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 她抬头望着元鹰,像是期待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期待,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幺幺。”元鹰又唤了一遍,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出来,带了一丝缱绻。 小桃“嗯”了一声。 “等我升官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去向陛下请求赐婚,好吗?”元鹰直视着她的眼睛,眼中满是期待。 “不要。” 让元鹰意外的是,小桃断然拒绝了。 “为何?”他皱眉不解。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要。” “元大人,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元鹰脸上尽是恼意,小桃为什么拒绝他? 好不容易,他爬上了更高的位置,可以和他共享荣华,而为了这个位置,她根本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不仅是辛劳,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心,她为什么不愿意? 盯着小桃匆匆逃离的背影,元鹰双拳紧握。 而小桃的内心也不平静,她只是个婢女,而元鹰成了禁军统领后,什么样的闺秀娶不到? 她,配不上。 ------------ 第八十八章 管勾中毒 孟知遥自己打水洗漱完了就上了床,她是有意给小桃和元鹰创造空间的。 小桃跟她说过,元鹰是她的老乡,两人进宫前,是相依为命的,而她也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似纯粹的友情。 小桃虽是她的婢女,但跟了她那么多年,也像是妹妹一般,她希望她可以幸福。 孟知遥平躺到床上,正准备进入梦乡。 忽然,“嗖”地一声,一支羽箭从窗户摄入,直直地插在柱子上。 她起身穿好绣鞋,走到柱子旁,羽箭底部有一张纸。 孟知遥拔下羽箭,将纸展开,瞬间瞳孔震惊,睡意全无。 “管勾中毒,速回神医谷!” 除了这九个字,什么都没有,甚至也没有落款。 不知真假,不知何人送信而来,但孟知遥的心却跳地极快,也有些慌乱。 送信之人没有必要骗她,因为只要她传信到神医谷,便能知道消息真假,除非,她慌得六神无主,忘了查证便信了信上所言。 月上中天,已是后半夜,孟知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唤了小九,让他连夜出发至神医谷探个究竟,小九走后,她独自一人在房中踱步。 楼瑾苏与孟知遥分开后,心里始终甜滋滋的,他变得患得患失,如此美好的时光,就像在梦中,他非常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于是在辗转反侧数百次后,他索性起身穿了衣,悄悄行至孟知遥的屋前,却见到孟知遥的屋内仍旧灯火通明。 他心中一紧,知知这么晚还没睡,必然是出什么事了。 他敲门进入,见到双眼微微泛红的孟知遥,“知知,发生何事了?”楼瑾苏关切地问道。 “师父,师父出事了!”孟知遥将羽箭和信纸给楼瑾苏看,楼瑾苏细细查看一番,箭是普通的箭,纸也是普通的纸,并无特殊之处。 要说特殊的,就是纸上的内容了。 来信之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难道只是单纯地想告诉知知这个消息?如果是这样,又为何不亮明身份?要做这偷偷摸摸之事。 “谨苏,我想去神医谷看看。”孟知遥沉默片刻后开口。 楼瑾苏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晌,他艰难地开口,“你若想去,便去。” 他执起她的手,“知知,我从不会是拴着你的那根绳,相反,我会是你的后盾,你想做的,我都支持。” 他轻轻地在孟知遥额头亲了一下,“尽管我很不舍,但是知知,你去吧。” 他知道管勾对她的重要性,也知道自从先皇死后,孟知遥就愈发地看重这个师父,她更加地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也正是因此,才会让她那个婆母以为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孟知遥红着脸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低低道,“谨苏,等我回来。” “嗯。” 楼瑾苏连夜去了军营,点了十个精兵,正欲回无界,被关雄拦住。 大半夜的,关雄精气神十足,“楼将军这是要带精兵去做什么?” “与关副将无关!”楼瑾苏没好气地道,这个关雄,平日里只觉他头脑简单,但没成想竟然趁他失踪,想要他命。 关雄来了劲,“怎么与我无关?这整个军营现在都归我管,楼将军动用了军营中人,当然与我有关!” 楼瑾苏怒极,神医管勾出了事,知知要赶去神医谷,而他不能陪她同去,不仅因为他作为将军无法擅离职守,更是因为军中出现了奸细,而如今把握兵权的关雄,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他只想牢牢握着权力。 “让开!”楼瑾苏怒视关雄。 关雄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意识到不对劲,又将步子挪了回来,“楼将军,你要认清形势,现在这军中主事之人还是我,你不能命令我!” 楼瑾苏却不理会他,用了内劲将他撞开,就带着兵离开军营,任凭关雄在身后怒吼,“你们好大胆子!竟然不服从军令!” 他气得七窍生烟,一剑砍断了放旗的木杆,军旗倏尔飘落,心腹小兵大惊,慌忙跪下,“将军!这军旗可不能倒啊!” 关雄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一面旗而已,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打仗,靠的是拳头!又不靠一面旗! 他无处发泄,大半夜的进了水牢,柳旭言被绑在水轮上,满身的伤痕,头发凌乱,散了些许糊在脸上。 听到声音,他耷拉的脑袋抬起,双目无神,仔细看,右眼已经失去了光亮。 关雄靠近他,这几天,他都以折磨柳旭言为乐,这个天之骄子,细皮嫩肉的,又是状元郎,他最讨厌文官文邹邹的样子,如今这状元郎悲惨的模样,看得他兴奋不已。 “喂!状元郎,怎么样,这水牢里的老鼠叫声可好听?”关雄呵呵地笑出声。 笑声传到柳旭言的耳中,犹如地狱的魔鬼,让他浑身颤抖,柳旭言抖索着说不出话,满心都是绝望,他后悔,后悔极了!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招惹左思思,热闹了孟知遥要跟他和离,将自己的后宅搞得一团乱;孟知遥要和离就和离吧,和离后他偏偏还要跟了来,这一路受尽苦楚,要了他半条命;好不容易抵达了边疆,上了岸,他又自作自受地非要找孟知遥,结果好了,碰上关雄这么个变态! 他真是后悔不迭,如今他手脚筋尽数断裂,成日被泡在水里,身上的皮都快泡烂了,还有那老鼠,吱吱吱地挑战着他的心里承受能力,他快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不如一死了之! 他当着关雄的面,“呜呜”地哭出了声,惹得关雄哈哈大笑,“状元郎,你这哭得跟个娘们一样,可真真好笑!” 他一鞭子抽在柳旭言身上,“老子最讨厌娘们唧唧的男人!” 柳旭言哭得越大声,他打得越狠。 大约一个时辰后,关雄发泄地差不多了,而柳旭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了。 关雄见他已经没什么反应,扔下皮鞭嘀咕了一声“扫兴!”,就出了水牢。 ------------ 第八十九章 刺杀 楼瑾苏将精兵带到无界时,孟知遥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到了城主府门口。 “庆摇,你要走怎么也不跟我说?”琼音出现在门口,略带委屈地撇了一眼孟知遥。 “琼音姐姐,你怎么来了?”孟知遥迎上去,“我师父出了事,我得去神医谷走一趟,这么晚了,就没意思打扰姐姐。” 孟知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琼音拍拍手,婢女送上一袋行李,“这是姐姐为你准备的物什,可能派得上用场,你收着,不准推辞!” 孟知遥接过,递给小桃,“好,那谢过姐姐了!” 楼瑾苏也上前,“知知,这是十个精兵,陪你一同去神医谷,保护你的安全。” 孟知遥点头应下,如今小八小九都不在身边,她确实需要有人保护她。 琼音看着这一幕淡淡笑了,转而侧头吩咐婢女,“为这十位精兵取十套平民的衣服来。” 又对孟知遥说道,“军中的衣服太过招摇,你此行去神医谷,越低调越好,一会让这些士兵换上普通衣服再走。” 楼瑾苏抱拳,“多谢城主考虑周全。” 琼音揽着孟知遥的肩,“叫你谢什么?这是我妹子,我考虑得再周到也是应该的!” 她揶揄道,“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个话的?” 楼瑾苏被一噎,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孟知遥。 他们虽然已经互相表明心意,但他不知孟知遥愿意不愿意公开他们直接的关系,尤其是她刚和离。 “琼音姐姐,你就莫要打趣他了。”孟知遥出来解围。 琼音笑了,“哟哟哟,这就护上了?” 这下轮到孟知遥脸红了,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嗔了楼瑾苏一眼。 几人这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城主府的婢女极有效率地取来了十套衣裳,带了士兵们去换。 琼音和楼瑾苏一直送了孟知遥大约十公里的路,天蒙蒙亮了,一行人停在一山脚的三岔口,孟知遥让车夫停下马车。 “琼音姐姐,瑾苏,就送到这吧。”孟知遥跟他们道别。 楼瑾苏没忍住,上前将孟知遥拥入怀中,孟知遥没有挣扎,安静地由他抱着,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知知,务必平安。” “你也是。” “知知,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分别后,孟知遥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继续向神医谷前行,大约又走了几里路之后,远远传来一道声音,“没良心的!竟然把我给忘了?” 小桃挑起车帘,孟知遥寻声望去,王崇越骑着高头大马,策马狂奔而来,他身后的尘土扬起一片。 孟知遥让车夫放缓了速度,等着王崇越靠近。 王崇越骑马至孟知遥马车旁侧,喘着粗气看着车内的孟知遥,“怎么偷偷走了?故意撇下我?” 孟知遥看着王崇越愤懑的神情,心下心虚,她确实把王崇越给忘了。 “你不是来了吗?”她梗着头嘴硬,“你那么聪明,我故意丢下你做什么?” “这不是,我觉着依你的姿色,若是留在无界之城,做个皇夫也是十分有前途的!” 孟知遥开着玩笑,王崇越脸色却愈发不好看。 “谁要做皇夫了!” “你别乱说!” 王崇越又气又恼。 气那琼音胡说八道,竟要纳他为皇夫,他堂堂南朝太傅之孙,掌握着南朝的经济命脉,岂是她可以随意对待的! 他又恼孟知遥对她一点男女之间的想法也没有,恨不得立马将他和琼音凑对。 孟知遥见他不高兴了,也知玩笑过了头,她明知他对她有好感,哪怕她对他毫无想法,也不该那这件事开玩笑。 孟知遥正了神情,十分认真地道歉,“对不住,是我不好,婚姻之事,乃是神圣的,我不该胡乱议论。” 见孟知遥如此郑重其事地认错,王崇越的气一下子消了去,他笑嘻嘻地道,“没关系,你也是开玩笑的,我不在意。” “我横竖也没事,跟你一道去神医谷见识见识。” 一行人又恢复出行速度,赶往神医谷。 等到快到走出山路时,左右两侧山上的山石突然滚落下来,一士兵大喊,“小心有埋伏!” 话音刚落,一群蒙面黑衣人持剑从山上飞身而下,看数量,足足有三十人,是孟知遥所带精兵的三倍! 精兵们跟黑衣人缠斗起来,却十分勉强,王崇越见形势不妙,上了马车,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马痛苦地嘶鸣一声,疯狂地超前奔跑起来。 “知知,坐稳了!”王崇越忍着全身的不适,死死地拉住缰绳。 黑衣人见马车驶离,配合着抽身出两人朝着马车的方向追去。 马车内,小桃心有戚戚,她掀开车帘往外瞧,看见黑衣人对她们穷追不舍。 她紧张地握住孟知遥的手,手心都是汗,“公主,快,我们换衣裳,然后我去引开他们!” 孟知遥摇头,“不行!” 小桃急了,“公主!没时间了!管勾神医还等着你去救呢!” “而且,他们认出是我,不会对我下死手的,你放心!” 孟知遥心里嘭嘭直跳,她第一次暗恨自己怎么没有学武,若是她会武,就不用小桃冒险保她了。 在小桃的催促下,两人迅速换了衣服,不等孟知遥反应过来,小桃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了下去。 黑衣人一看“公主”滚下马车,钻进了道路一侧的麦田,瞬间没了人影,迅速分出一人追过去,另一人仍旧紧紧追着马车。 王崇越捏着缰绳抽着马,马车颠簸得厉害,孟知遥在车内差点吐了。 “吁!”王崇越突然猛地拽住缰绳,马嘶鸣一声,随即慢慢地停了下来。 “知知,前面是悬崖,没有路了!”王崇越急道。 孟知遥闻言下了马车,悬崖深不见底,黑衣人举着剑靠近,剑上寒光四射。 “你是何人派来的?”孟知遥问,她总觉得这个刺客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 黑衣人开口,“何人派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要你的命。” 他指着王崇越,“你死了,他就可以活着离开。” “当真?” “当真!” “希望你说到做到,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孟知遥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悬崖! ------------ 第九十章 殉情 悬崖深不见底,凛冽的山风肆无忌惮地刮着孟知遥的脸,她紧紧地闭着眼,失重感如影随形,心跳骤然加快。 “噗通!”巨大的落水声响起,孟知遥在水中挣扎,呛咳,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慢慢地沉入海底。 悬崖上,王崇越跪在碎石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知知!知知!”,却无人回应。 收到消息赶来的琼音见此双目瞪大,翻身下马,向王崇越走去,打算问问怎么回事。 楼瑾苏脚步轻踮,施展轻功飞向悬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跟来的阿蛮和楼也大惊,异口同声地喊道, “谨苏!” “将军!” 琼音虽也吃惊,但内心深处却隐隐羡慕孟知遥。 她遇上渣男,渣男榨干她的价值后想让她去死,可楼瑾苏,却愿意为孟知遥去死。 这样的爱情,是她梦寐以求的。 如果当初官扬也是这样全心全意爱着她,她想,就算是让她去死,她也是愿意的。 可惜,官扬只是利用她,不曾真心对过她。而她,在经历了官扬的背叛、母亲为此大病,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男人在她眼里,唯一的价值,就只剩下了传宗接代。 “悬崖下面是无海,庆摇和将军,生死难料了。”琼音叹气,随即吩咐手下,“着百名精通水性之人,去无海搜寻!” 阿蛮双目充斥着泪水,冲着琼音道,“城主,我也去!” 楼也拧眉,拉着她的手腕,“你去做什么?你可知道海中有多危险?”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楼瑾苏跳下去是为孟知遥殉情的! 阿蛮甩开他的手,“别管我!”随即跟着琼音的手下离开,楼也匆匆跟上。 小桃穿上孟知遥的衣服滚下马车后,弯着腰在麦田里奔跑,已经入冬,田里只有成堆的草垛,小桃躲进一个草垛里,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 刺客在麦田里搜寻她,她把头埋进双膝,全神贯注地听着刺客的动静,刺客靠近时,她的心跳就咚咚直跳,刺客的脚步声离开,她就舒了一口气。 但没一会,已经离开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停在她躲避的草垛不远处,她感觉有一双视线在盯着她,但当她视死如归地抬头时,又空无一人。 她从草垛里出来,心急如焚地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走。 快走到悬崖处时,碰上了元鹰,小桃如同见到了救星,劫后余生的她毫无顾忌地扑到元鹰身上,“呜呜”地大哭。 “呜呜呜,我以为我要死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再也见不到公主了!” 小桃哭着,泪水浸湿了元鹰的前襟,脏污的双手蹭在元鹰的衣服上,还好元鹰穿的是黑衣,看不出脏手印。 元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直到小桃渐渐平复下来。 “公主呢?”小桃问道。 元鹰一脸疑惑,“公主怎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是怎么了?” 小桃推开他,“有人刺杀公主,公主现下不知如何了,我以为,你是来救公主的!” 元鹰这才开始着急,“有人刺杀公主?” “是谁?这么大胆!” “不跟你解释了,我要去找公主。”小桃擦了一把眼泪,就要撇下元鹰去找孟知遥,被元鹰搂着腰飞身上了马, “我带你去找,骑马快!” 两人骑马来到悬崖边,见王崇越跪着哭泣,而琼音也是一脸愁绪。 小桃跳下马背,软着腿跑到崖边,“公主,公主坠崖了?” 她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声线颤抖。 “是。我已经派人去寻,楼将军跟着跳了下去。”琼音答道。 小桃瞬间泣不成声,哭着朝崖边飞扑,被元鹰抓住手臂。 “你做什么?”元鹰皱眉怒斥。 “公主坠崖了!我要陪着公主!”小桃推拒着元鹰。 她是公主的婢女,这么多年,公主待她更像是她的妹妹,她的待遇甚至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要好太多。从进宫开始,她就几乎没跟公主分开过。 海水那么冷,公主在海里肯定又冷又害怕,她得陪着她,去照顾她! 小桃挣扎着要往悬崖下跳,被元鹰死死拽着。 “你知不知道,跳下去会死的?!”元鹰咆哮着,气小桃的衷心,气她重视孟知遥高于自己,只要孟知遥在场,她的眼里就不会有他。 明明,明明小时候跟她一起从死神手里逃生的人是他,明明跟她一路相依为命、逃脱人贩子的人是他,明明他们各自在底层摸爬滚打、长大后互生情愫,可她仍是看重孟知遥高于一切,不仅仅是高于他,甚至高于她的生命。 他不明白为什么,孟知遥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再多,也只是对她比对普通宫女好一些,为什么会让小桃如此死心塌地? 他双拳紧握,眉心紧锁,看上去十分生气。 “你放开!”小桃见元鹰极力阻止她,不由气恼地拍打他拉着她的手。 元鹰眯了眯眼,一个手刀劈在小桃后脖颈,小桃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琼音面无表情地看着,眉心渐渐蹙起。 这个南朝使臣,有些怪。不,是很怪。 庆摇跟她说过,这个元鹰暗中是她的人,但看他的表现,主子坠崖了,他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因为小桃衷心于庆摇,要跟着庆摇跳崖而愤怒。 她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转身拉扯起王崇越,匆匆离开,当务之急,是要救庆摇。 …… 楼瑾苏从崖上一跃而下,没多久就落入海中。 海水冰冷刺骨,寒气从他的脚底、眉心等处渗入,直达他的四肢百骸,他浑身哆嗦着,却一步都不肯退却,努力睁着眼搜寻着孟知遥,可海中茫茫一片,偶有几条鱼来来去去。他咬咬牙,往深处游去,海草遍布深处,他拉扯着海草搜寻,不知疲倦,直到力竭晕了过去。 阿蛮跳下海,奋力游向楼瑾苏,与琼音派来的搜救人员一同将他救出水面。 船上,阿蛮抱着楼瑾苏的头,神情恼怒, “楼瑾苏,这是我第二次救了你了!” ------------ 第九十一章 捡到阿渊 孟知遥再次睁眼的时候,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男子正低头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地府,“鬼差大人,请问我这是死了吗?” “鬼差”仿佛受了惊,退后三步,“不,不是。” “什么不是?”孟知遥坐起身,仔细打量着“地府”,这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内只有她睡的一张床,一个生着火的炉灶,两个缺了一脚的竹凳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桌子都没有一张。 她咋舌,这地府,也太穷了吧? “鬼差”任她打量完,才开口,“你没死,这里不是地府。” “是你救了我?” “也不算。” “嗯?”孟知遥疑惑,难道她是自救? 男子像是猜到了她在胡乱想些什么,解释道,“你被海浪拍打到岸边,我刚好去捡柴火,见你还有鼻息,就把你捡了回来。” 孟知遥摸了摸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你叫什么?” “阿渊。”阿渊抬起头来,头发顺着他抬头的动作披到耳后,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孟知遥看呆了一瞬,眼前之人眉眼修长疏朗,鼻梁坚挺,一双花眼浑如点漆,凌乱的长发更给他增添了一丝破碎的美,她感慨,不知阿渊与那赤木宪口中的北国第一美男九王子相比又如何? 阿渊被这么看着,脸微微红了。 “你,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摘点果子。”他逃似得出了门。 孟知遥轻声一笑,下了床把门掩上,脱下湿透的外衣,一瘸一拐地走到火炉边烤干。 她的腿在落入海中的时候受了伤,右腿小腿处被划伤了一大片,深可见骨,受伤处被阿渊用扯下的衣服布料包扎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在海边的缘故,柴火有些潮湿,烧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声音,孟知遥心下焦急,她坠崖后,不知道王崇越如何了?刺客可会信守承诺放过他?还有小桃,这个傻丫头,穿了她的衣服去引开刺客,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还有楼瑾苏,他那么关心她,就连她在京中的消息都能及时获得,她坠崖这么大的事情,他可收到了消息?是否心急如焚?她要如何才能让他知道她没事? 孟知遥沉思着,直到阿渊回来了也没发现。 “给,果子。”阿渊拿着两个青涩的果子,递给孟知遥。 孟知遥接过,慢慢地啃了起来,她的确是饿了,肚子里除了海水,已经空无一物,有个果子垫垫,总归是好的。 “这个给你。”她看到阿渊只拿了两个果子,都给了她,又将没吃过的那个果子还给他。 果子碰到阿渊手臂的时候,他眉头拧起,“嘶”了一声,表情很是痛苦。 “怎么了?”孟知遥停下了吃果子的动作。 阿渊捂着手臂,“没……没什么……” “我看看。”阿渊看上去年纪不大,还未弱冠的样子,孟知遥也就没那么多男女大防,拉起他的袖子,倒吸一口冷气。 白皙瘦弱的手臂上全是伤痕,有新的、也有旧的,还有碗大的烫伤的伤疤,触目惊心。 “你这是,谁伤的?”孟知遥不忍地问。 阿渊怯怯地敛下衣袖,“没事,没谁,不记得了。” 孟知遥也没再继续问,看着伤疤,大抵是一段不愿提及的残忍的回忆。 “你知道,怎么上去吗?” “去悬崖上?”阿渊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被人扔到海里的,跟你一样,运气好,活了下来。” “至于怎么回去,我不知道。” 孟知遥三两下咽下酸涩的果子,肚子稍稍不那么空荡荡了,她披上外衣,“我出去看看。” 阿渊猛地站起,缺腿的竹凳子“哐”地一下倒在地上,“我跟你一起去。” 孟知遥没有拒绝,她出了门之后,阿渊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就好像,生怕她会丢下他。 阿渊跟在孟知遥身后,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他眷恋地望着孟知遥,她是他悲惨的人生中,第一个向他释放出善意的人。 刚刚她看了他身上的伤,丝毫没有嫌弃,反而关心地问是谁伤了他? 可惜他不能说,说了,他就不可能跟着她了。 他的过去,他再也不想回去了,老天将她送到他身边,或许是看他可怜,要给他一条新的出路。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阿渊试探性地开口,既然他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她,那么知道她的名字也是应该的。 孟知遥回头看他,少年身子单薄,看向她的双眼却明亮澄澈,仿佛很是期待她的回答。 “庆摇。”孟知遥回答,“你可以叫我庆摇姐姐。” “庆摇姐姐。”阿渊乖乖地叫了一声,声音清澈,如空谷幽涧。 “乖。”孟知遥揉了揉他的脑袋,南国皇室就她一个公主,小时候王崇越追着她叫姐姐,她就很是欢喜,可惜他后来再也不肯叫了。 如今,她终于又听到了有人叫她姐姐,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男生,就是不知道这个小男生是什么来路,看他的衣服打扮,不似穷苦人家。 “你有家人吗?”孟知遥向着海边走去,回头问道。 “没了!”阿渊的语气有些焦急,“我的家人都死了。” “庆摇姐姐,我可以跟着你吗?” 孟知遥敛眉,虽然她不讨厌他,甚至隐隐有些想要这样一个漂亮的弟弟,可一则她不知道阿渊的底细,若是贸然带回去,难免解释不清,二则她的身边豺狼虎豹环伺,阿渊看上去没什么自保能力,万一有什么,那就是害了他。 见孟知遥没有回答,阿渊急了,“庆摇姐姐,我只是想跟着你,我觉得你很亲切,像我的姐姐,我吃的不多的,而且,我可以干活,做奴才做奴婢都可以的,求求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倒搞得孟知遥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她想了想,“好吧,若是能上去,你就跟着我。”她是长公主,又是无界的副城主,就算阿渊身世复杂,她也能护住她,这么想着,她爽快地应了。 从此,她就有个漂亮的弟弟了!等上去后,一定要跟瑾苏分享这个好消息! 昏迷中的楼瑾苏打了个喷嚏。 ------------ 第九十二章 吃醋 阿渊得到了孟知遥肯定的回答,嘴角扬起了笑容,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漂亮得不像话。 孟知遥在崖底转悠了一圈,却没找到上去的法子,她望着高得见不到顶的山崖,苦着脸嘀咕,“难不成要饿死在这?” 天空中有两只鸟飞过,孟知遥坐在一块石头上,托着腮,“要是有只鸟能载我们飞上去就好了。” 阿渊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姐姐。” “嗯?” “我有办法。” “嗯。”孟知遥随意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他说了什么,侧头吃惊地问,“嗯?你说什么?” 阿渊挠了挠脑袋,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舌尖上。 “嘘~”口哨声响起。 伴随着一声鹰唳,一只巨大雄鹰从湛蓝的天空飞冲而下,在孟知遥和阿渊的头顶盘旋几圈后,停在阿渊的身前,那体型,比三个孟知遥还要大。 孟知遥眼中充满不可思议,她直视着阿渊,“这是你的鹰?” 阿渊点点头,抚着雄鹰的毛,“他跟我一起长大。”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孟知遥向后退了一步,能拥有如此通人性的一只巨鹰,不会是普通人。 阿渊低下头,沉默着,再抬头时,眼角泪珠晶莹,“姐姐,我没有骗你,我的家人都死了。” 他敛起衣袖,眼泪砸在手腕处的入骨伤疤上,“我的家人,他们因为我长得……漂亮,要把我送给镇上九旬富商,那富商是出了名的变态,因为不能行人事,便以折磨人为乐。” 阿渊轻轻啜泣着,解开了胸前的衣襟,入目之处,是一块烫伤的疤痕,疤痕处血肉翻飞、触目惊心,“我是从富商的后院逃出来的,幸亏小乖救了我。” 被叫到名字的“小乖”又发出一声鹰唳。 孟知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伤痕遍布的手臂和他的前胸的伤口处,“这些,都是那富商干的?”出口的声音带着凉意和同情。 阿渊吸了吸鼻子,话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不是。” “那些旧的伤痕,是我曾经的家人打的,从我出生开始,他们就从未把我当人,不给我饭吃,让我干活,没事就以打我为乐。” “姐姐,从我逃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当他们,已经全死了。” 阿渊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不断地洒落,小乖亲昵地蹭蹭他的手。 “抱歉,我……”无意揭了他的伤疤,孟知遥感到十分抱歉。 阿渊破涕而笑,急急开口阻止,“姐姐,你没错。我们素昧平生,你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 “只是姐姐,我没有骗你,我也没有坏心思,我只是想,想留住你给我的温暖。” 孟知遥递给他一方帕子,“好,以后你就跟着姐姐,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阿渊欢喜地接过帕子,擦干眼泪,然后给小乖下指令让他匍匐在地,两人上了小乖的背之后,雄鹰飞冲向天,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带上了悬崖。 悬崖上空无一人,也没有尸体,干干净净,孟知遥松了一口气,没有伤亡就好。 不远处,孟知遥先前乘坐的马车还在,马儿见到她,嘶鸣一声,哒哒着马蹄上前,两人乘着马车去了无界之城。 在城主府门前,碰到了外出寻她回府的琼音。 “庆摇?”琼音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孟知遥回头,欲抬脚奔向她,却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一下吃痛立在原地。 琼音慌忙上前,扶着她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感谢老天爷,福大命大,还好只是伤了腿。一会我叫城中最好的大夫给你瞧瞧。” 孟知遥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完全不像初见时威严的一城之主,粲然一笑,“姐姐忘了,庆摇自己便是大夫。” 琼音恍然,“瞧我,昏了头了!是了,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谁的医术比庆摇强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府,阿渊默默跟在身后。 快到孟知遥先前住的客房时,琼音像是才注意到阿渊的存在,“这位是?” 披头散发,身形瘦弱,身上脏污不堪,但仍看得出,那凌乱的发遮住的是一张堪称巧夺天工的脸。 “他叫阿渊,是他救了我。”孟知遥拉过阿渊,给琼音介绍,“阿渊,这是琼音姐姐。” 阿渊敛了眸,不语。 孟知遥愣了一瞬,“姐姐,你别介意,阿渊身世可怜,或许怕生。” 琼音摆摆手,满不在意,说出的话却充满警告,“我不介意,但他若是对你包藏祸心,那我无界可不会放过他。” 阿渊这才抬起头看琼音,他像是被诬陷了,满脸的委屈与不忿,“我不会!” “我不会对姐姐包藏祸心!”他重复道。 琼音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阿渊不躲不避。 孟知遥见氛围有些剑拔弩张,急忙转移话题,“姐姐,王崇越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他没事,倒是……”琼音欲言又止。 “倒是什么?”孟知遥见她神色凝重,不由紧张起来。 琼音叹了口气,“庆摇,你是幸运的,那楼将军,可谓爱你入骨,知晓你坠崖后,他一声不吭就跳了下去,此情此意,真是感人。” “什么?!谨苏也跟着我跳崖了?”孟知遥脸色瞬间惨白,她是运气好,被海浪冲上了岸,又被阿渊所救。 那崖底的海深不见底,谨苏这么一跳,她不敢再想下去,瞬间感到头晕眼花,身体摇摇欲坠。 琼音连忙搀住她,“怪我,话说的太慢,你放心,楼将军已经被救起来了。只是现在还昏迷着。” “我去看看。”顾不上别的,孟知遥立马朝着楼瑾苏的客房走去。 房中,楼瑾苏静静地躺着,阿蛮坐在他的床榻边悉心照料着。 孟知遥的心中有一瞬间的不舒服,说出的话带了些冷意,“劳烦阿蛮姑娘让让,我来为谨苏看诊。” 阿蛮满眼惊讶,孟知遥竟然活着回来了? 她心中起了恼意,楼瑾苏为了她跳崖,如今还昏迷不醒,她却生龙活虎地回来了! 阿蛮没有动弹,似乎没有听到孟知遥的话,牢牢地坐着。 ------------ 第九十三章 谨苏失忆 孟知遥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她还没有明了自己的心意时,可以假装看不到阿蛮对楼瑾苏的觊觎,但现在她已经和楼瑾苏互通心意,那么阿蛮的行为就显得碍眼了,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我说,我要给谨苏看诊。” “如果阿蛮小姐不肯让,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蛮“嗖”地起身,从腰间取下银鞭,冷笑,“不客气?公主要怎么不客气?” “楼瑾苏为了你跳崖,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不觉得,是你害了他吗?” 她看着孟知遥倾国倾城的脸,还有高贵优雅的气质,心中的不甘层层涌上。 凭什么?她自认哪里都不差,也就美貌略逊孟知遥一筹,气质不及孟知遥,哦,还有医术,她不怎么会医,但她也是敢爱敢恨,聪慧机敏的女子,楼瑾苏凭什么就看不到她? 她执起鞭子欲甩向孟知遥,打算给这位高贵的公主一点教训,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连挥舞鞭子的力气都没有。 她满脸惊愕,脑中有个画面一闪而过,方才她取鞭子的时候,孟知遥从袖中掏了什么洒向她,但她什么都没闻到,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现下看来,她的无力症状是孟知遥导致的。 “你做了什么?”阿蛮脸色铁青。 孟知遥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楼瑾苏榻边坐下,“我说过,你若不让,就别怪我不客气。”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无色无味的软筋散而已,但你要胡搅蛮缠,耽误我看诊,下一次,就不是软筋散这么简单了。” “阿蛮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会医,却更擅毒。” 阿蛮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公主看起来柔柔弱弱,甚是好欺,却原来是个硬茬! 好女不吃眼前亏,她不再有别的动作,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孟知遥见她安分下来,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楼瑾苏的脉搏上,片刻后,她松了口气。 从脉象上看,楼瑾苏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单纯昏迷了而已。 她又检查了他身上的其他部位,当她弯着腰查看楼瑾苏的脑袋时,楼瑾苏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孟知遥双眼迸发出喜悦,“瑾苏!” 楼瑾苏却蹙起了眉,状似不解,“请问姑娘是?” 孟知遥脸上的喜悦褪去,楼瑾苏这句话像一记锤子砸在她脑袋上,砸得她晕乎乎的。 她勉强镇定下来,咬唇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楼瑾苏眉头皱得更紧,“我应该记得你吗?” 他的头开始疼起来,楼瑾苏手捏成拳,捶打着脑袋,“抱歉,我头疼欲裂,我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孟知遥感觉天旋地转。 楼瑾苏失忆了! 他不记得她了! 他竟然问她是谁,还问是不是应该记得她? 她想哭,可竟然哭不出来,看着楼瑾苏难受的样子,她又不忍心,按住他的双手,制止他继续捶打自己。 阿蛮听到对话,走到榻前,“那你记得我吗?我是阿蛮,我救了你两次。” 楼瑾苏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抱歉,我不记得了。” “但我觉得你很眼熟,我一见到你,就头疼欲裂,就好像,我不该忘记你。”楼瑾苏对着孟知遥说道。 孟知遥强忍着悲伤,握着他的手,“不要紧,你会想起来的。” “现在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她为他捻了捻被角,楼瑾苏闭上了眼。 孟知遥走出房间,到了门口,无力地靠在柱子上,神情是巨大的悲伤,眼泪落下。 她又难过又是庆幸,难过的,是楼瑾苏竟然不记得她了,他们才刚刚互相表明心意,他就忘了她,庆幸的是,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可能。 “姐姐。”阿渊一直默默地跟着孟知遥,见她沉浸在悲伤中,小心翼翼地开口。 孟知遥立马擦干了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 “刚刚那个人,是你心爱之人吗?”阿渊低着声音问。 姐姐那么紧张他,为了他跟方才那个凶巴巴的阿蛮对抗,还因为他不记得她了就痛苦悲伤,想必,姐姐是喜欢他的。 孟知遥摸摸他的头,“是,他是姐姐喜欢的人,可他不记得姐姐了。” “不记得,那就让他记起来啊。”阿渊想的很简单。 “选择性失忆后,要恢复记忆并没有那么容易,需要一些契机,又或许,永远都记不起来了。” 孟知遥解释道,“而且,姐姐马上就要离开了,或许,等不到他想起我。” 阿渊蹙起好看的眉,“姐姐要去哪里?阿渊可以一起去吗?” “我的师父中毒了,我本来在去寻师父的路上,却被人追杀意外坠入悬崖。”孟知遥心下戚戚,“如今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想到刺杀,孟知遥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黑衣人,他的眼神很是熟悉,像是经常看到,而且,他虽然刻意改变了说话的嗓音,但还是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阿渊不知道怎么安慰孟知遥,只能希冀道,“那位楼将军,他那么爱姐姐,得知姐姐坠崖就殉了情,迟早会想起姐姐的。” “至于姐姐的师父,也必然会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想了想,轻声问道,“姐姐,要不要让小乖送我们去找你的师父?” 孟知遥拒绝,“不行,小乖若是出现,会被当做怪物,而且,有歹心的人要射杀他太过容易,阿渊,你要藏好小乖,不要让他轻易出现在人前。” 阿渊乖乖地点头,他知道的,他只是,想帮帮她。 确认了楼瑾苏没事,孟知遥换了身衣裳,就打算再次出发去神医谷,而这时,小八小九也恰好回来了。 “公主,神医谷中出了大事,神医管勾中了毒,如今神医谷一片慌乱。”两人面色苍白,显然是忙着赶路所致。 孟知遥急忙让人备马,打算骑马前行,马车太慢,她等不及。 小桃有些担心,“刺客还没抓到,公主,若是他们再次出现怎么办?” 孟知遥沉吟片刻,“这次走官道!” 上次为了赶路,她选择了小道,这次走官道,刺客必不敢轻易出现。 ------------ 第九十四章 叛徒元鹰? 孟知遥连夜兼程赶路,只用了正常行程不到泰半的时间就赶到了神医谷。 神医谷并不神秘,不像一些神秘的门派设在山顶,为了方便患者求医,神医谷的大门就在山脚下,正对着南面敞开。 只是这大门外沿遍布神医谷特制的药物,若是不经同意擅闯,便会全身奇痒无比,三日才可退去,虽然不致命,但足够让一些不守规矩的宵小受到惩罚。 若是闯入者心术不正,那么谷中也不乏武林高手坐镇,若是执意闹事,便只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神医谷成立百年,还未有人能闹事后全须全尾地出去的。 孟知遥是管勾嫡传弟子的事情,外界不知,可神医谷人人都知晓。 她还未进谷,谷中养的鹦鹉就飞舞着进去汇报,“知知来了,知知来了。” 谷中郝长老、方长老还有殷长老争先出来迎接她。郝长老是谷中大长老,年轻的时候丧夫,此后专心医术,再未成婚生子;方长老是孤儿,对郝长老一见钟情,入了谷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她;至于殷长老,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殷长老幼时起就有认知障碍,他分明是个男性体质,男性该有的器官、胡子、喉结等样样不缺,但偏偏,他打心底里认定自己是个女性,从小就爱穿裙子、养长发,导致同龄的小伙伴都嫌弃他,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他的父母也不堪流言,送他到神医谷求医后,丢下他偷偷走了。 但除此之外,殷长老并无任何异常之处,甚至,他比寻常人更要聪慧几分,三位长老里,也是殷长老的医术最厉害。 “知知,你可回来了!”殷长老头上簪着一朵海棠花簪子,身穿白色纱裙,见到孟知遥满脸喜悦,拉着她左看又看。 “诶哟,长大了!更美了!” 孟知遥多年未曾见到这位待她如母亲般细心周到的殷长老,挽着他的手臂撒娇,“殷姑姑,知知好想你~” “对了,师父出何事了?为何会中毒?”撒娇后她忙不迭地问管勾的情况。 提到管勾,几人的神色均凝重起来。 “谷主从京中回来后,就中了毒,我们三个为他诊了脉,他的脉象平和,看不出来是什么毒。” 郝长老对着孟知遥道。 “从京中回来后就这样了?期间师父有做过什么或者见过什么人吗?” 三位长老立马异口同声道,“没有。” 管勾倒下后,三人立刻排查了谷中所有人,管勾既没有出去接触过外人,也没有在谷中见过什么人,唯二的可能性,要么,就是管勾在回神医谷之前就中了毒,到了谷中才毒发,要么就是谷中出了叛徒。 几人商量了,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谷中已经十年没有新人,要说有叛徒,早就该下手了,没必要蛰伏如此长的时间。 孟知遥一边了解一边前往管勾的房间。 管勾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双手垂在身侧,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完全看不出是中毒的模样。 但若是不中毒,又怎么解释他的这种异样? 孟知遥站在管勾床边,皱着眉思索着解决之法。 小桃突然“啊”地一声。 孟知遥回头,小桃满脸的惊讶,甚至有些不可置信,还隐藏着一些些害怕。 “怎么了?”孟知遥顺着小桃的视线看向管勾的五指,她将他的手拿起查看,五指不似正常的粉色,而是泛着淡淡的紫色。 “你知道这种毒?” “不……不知道,我……我只是见到紫色的手指,有些害怕。”小桃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孟知遥。 孟知遥没有拆穿她,找了个借口带着小桃离开。 到了房间里,她亲自将门关上,直视着六神无主的小桃,“说吧,怎么回事?” 小桃揪着手帕,深吸一口气,“公主,管神医的毒,我可能知道……” 孟知遥诧异,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公主知道,我并不在京中长大,我的老家,一个很远很偏僻的小山村,有一种秘药,将二十斤银杏碾碎,取汁液放入醋中,中和味道,再加入一种祖传的粉末,便成了无色无味的毒药,名唤安乐。” 小桃顿了顿,继续说道,“中了安乐的人,除了昏迷不醒,面色心跳皆与往常无异,只是十日后,便会暴毙而亡。” 小桃说着,眼眶开始湿润。 她也是这种毒药的受害者,她所在的这个小山村极为偏僻,也极为落后,因为闭塞,村里十分重视男孩而轻视女孩,如果妇人五年内生不出男孩,那么便会和所生的女孩一起喂下这种毒药,安乐死去。 她母亲,先头只生了她的两个姐姐,怀上她的时候,已经快到五年。生产时,她的母亲故意跑到山上采药,第二天抱着她回了村中,说自己生了个男孩。 从小,她便被教育自己是个男孩,做男孩打扮,跟男孩一起玩,不允许戴花、穿裙子,她反抗过,每每这时,她的母亲就会红着眼给她一巴掌,“你不做男孩,我们都得死!” 她那时不懂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戴朵漂亮的花,母亲就说她会害死她们,但她选择默默忍受。直到那一场洪水,带走了村里所有人的性命,只剩下了她和元鹰。 本以为,村子覆灭,她再也不会想起往事,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熟悉的毒药安乐。 她们这个村里,与世隔绝,村中人不会出去,外头的人也不会进来,所以,只有村里的人才会知道这种毒药,而村子被一场洪水毁灭。 那么,知道安乐的,就只剩下了她,和元鹰…… 想到这里,她的双手开始发抖,“公主……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说不定是别的人无意得知了这种毒药,又或者,管神医中的不是安乐……” 孟知遥听着小桃的叙述,从一开始的惊愕中慢慢平静下来,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出现那个刺杀她的蒙面黑衣人。 那熟悉的眼神。 元鹰? ------------ 第九十五章 她最重要 孟知遥心里有些乱,元鹰是父皇派给她的人。 父皇曾说,“元鹰此人,有野心,也有能力,知知要慎用。” 但元鹰是小桃的老乡,又是小桃喜欢的人,她也在跟他的接触中,觉得此人忠诚可靠又有勇有谋,她想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觉得父皇是皇位做久了,看谁都觉得是不省心的。 孟知遥选择相信了元鹰。 那元鹰呢,他是伪装的吗? 一个人,真的可以伪装这么久吗? 孟知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看向小桃,小桃素来笑着的脸上此时愁眉不解,犹如阴云笼罩。 “小桃,如果……真的是元鹰,你……” 小桃急急抬头,眼神坚定又充满悲伤,“如果真的是他,公主,你不用为了我手下留情。” 孟知遥叹了口气,“傻丫头,未必是他。” 就算真的是他,她也可以为了小桃放他一条生路。 小桃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公主放心,管神医的毒可解。” “这种毒对于女性无药可医,但对男子却不是那么致命,只需要取二十斤银杏,熬成汁,分三次喂管神医喝下,以毒攻毒,毒变可解了。” 孟知遥点头,连忙出门将解毒之法告诉三位长老。 而小桃,找了纸笔留了信,就悄悄出了神医谷。 孟知遥再回到屋内的时候,只看到小桃留下的信,“公主,我要去问问他。” 孟知遥叹气,唤来小八追上小桃,暗中保护她。 小桃骑马离开神医谷,顾不上休息,很快又回到了无界之城,此时万国宴已接近尾声,众国使臣陆陆续续开始撤离。 元鹰正在使臣馆收拾东西,见到小桃前来,很是惊讶,随即又惊喜,“小桃?你怎么来了?你是要跟我回京吗?” 小桃未正面回应她,连日赶路,她十分疲惫,此时已是强行支撑着。 “二毛。” “嗯?”元鹰的脸瞬间爆红,他走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门外,就关了门。 “怎么了,幺幺?”他声音轻柔,不忍打破此刻的温馨。 二毛是他的小名,幺幺儿时扮作男孩时,常常这么叫他。 他们每天一起玩,幺幺可能不知道,她以为她装男孩装得很像,但是早就被他识破了,只是他知道,他不能说,一旦他说了,幺幺可能就不能跟他一起玩了。因为,幺幺的姐姐们每天都被关在家中,不被允许出门。 “二毛。”小桃又重复了一遍。 “嗯,我在。”元鹰十分有耐心,丝毫没有平日里吊儿郎当、毫无耐心的样子。 “你还记得洪水来了之后,我们从死神手中逃出时,你说的话吗?” 元鹰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他们还很小,几个小伙伴一起玩捉迷藏,洪水来的时候,他和小桃恰好躲在一个木桶中,因此没有被大浪卷走,但是也随着洪水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大石头上,直到木桶被撞碎。 两人运气很好,木桶碎裂的那一刻,身边正好有一根粗壮的浮木,两人死死抱着浮木,在洪水中飘了三天三夜,也饿了三天三夜。 上岸后生火吃着烤鱼的那一刻,还是二狗的元鹰满脸脏污,哭着咬下一块鱼肉,口齿不清,“我以后,一定要做大官,然后去修堤坝,我希望,再也不要有人因洪水失去家人、失去生命。” 想起当时的话,元鹰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幺幺,我没忘记,我只是……” “我从来没忘记,但是幺幺,只有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有权力,去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救那些微小如蚂蚁的普通人。” “那你爬到这个位置的过程中,可有害人?”小桃咬着泛白的唇,眼中满是失望。 “幺幺!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害人,我……” “幺幺!幺幺你怎么了?” 小桃软了身子昏倒在地,元鹰拦腰抱起她,“叫大夫!快!” 大夫为小桃诊了脉,捋了捋胡子,“没事,这位姑娘只是过于劳累,加上气急攻心,这才晕了过去。” 元鹰松了口气,掏出一小袋银子塞给大夫,“劳烦,开最好的药。” 大夫笑眯眯地收下,“这位姑娘大约一刻钟后就会醒来。”说完,大夫就出了门。 大夫走后,元鹰坐在榻边,细细地用手指描摹着小桃的脸,“幺幺,你为什么……那么问?” 他的眉头拧成一团乱麻,“你是发现了什么吗?也对,你那么聪明,又那么了解我,肯定会发现一些什么。” “可是幺幺,这才是我啊,这样的我,你又能接受吗?” 小桃闭着眼,浑然不觉。 一刻钟后,小桃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元鹰的注视下,慢慢睁开了眼。 “幺幺,你醒了?渴不渴?要喝水吗?”元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后起身给小桃倒水。 小桃没有接过他递的水,垂下眸子,低头不语。 “怎么了?”元鹰声音开始低落。 “元鹰,你实话告诉我,管神医的毒是不是你下的?”小桃一口气说完,不等元鹰反应,又继续问,“你不用否认,这世上,只剩下你和我知道安乐,而管神医中的就是安乐。” 她抬头看着元鹰,眼珠上是连日睡眠不足的红血丝,还有盈盈的泪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落,泪落。 元鹰的表情寸寸冷下,“啪嗒”手中的碗放到一旁。 “幺幺,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事,你不要管,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用意。而且,我没想过让他死。” “可如果我没有认出安乐,那管神医,他就会比死惨百倍!” “元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公主待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伤害她在意的师父?”小桃哭着控诉。 元鹰突然开始冷笑,“公主,又是公主!你的眼里,就只有公主!那么我呢?我在你心中,可有一点点份量?” “是不是只有她孟知遥死了,你的眼里才会有我?!” 元鹰突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往自己的胸口看去,小桃双手死死握着金簪,插在他的心口,血瞬间染红了胸口的衣裳。 小桃咬着牙,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公主!” “任何人!” ------------ 第九十六章 假皇帝 元鹰绝望地闭上眼,不再言语。 小桃又握着簪子往里送了送,元鹰闷哼一声,“扑通”倒地。 “元鹰,你千不该千不该,不该动公主!” 小桃失力地倒在床上,睁着眼望着房梁,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喜欢元鹰,但元鹰却利用她,给管勾下毒。 从神医谷回来的路上,她细细想了一遍,在她们出京之前,元鹰找过她,当时她正在给管神医送点心。元鹰身怀武艺,应该就是那时,在点心里做了什么手脚,而管神医虽精通医术,但对这种偏门毒药并不甚了解。 管神医中了毒,回到了神医谷才彻底毒发,公主心系管神医,得知后想方设法地前往神医谷,元鹰就伪装成刺客,甚至想杀了公主! 小桃不能理解,公主对元鹰是有提携之恩的,元鹰为何恩将仇报? 她满脸泪水,从床上坐起,神思不定地穿好鞋,出了门的那瞬间,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像是无事发生。 她死死捏着拳,指甲掐进肉里,没有惊动任何人,便骑马前往神医谷。 小桃走后,躺在血泊中的元鹰睁开眼,嘴边是一抹自嘲的笑。 他僵硬地拔下插在胸口的簪子,“哐当”一声将它扔在角落,而后以手撑地,爬了起来。 若不是,他的心脏异于常人,长在了右侧,如今他就是一具死尸。 “幺幺,你可真狠心,你亲手杀死了二狗,从此,这个世上只有元鹰。”元鹰捂着心口呢喃。 …… 孟知遥每日悉心照顾着管勾,她的师父,仙风道骨,医术卓绝,却一生无子,对她视若珍宝。 上神医谷学医时,她也曾童言无忌,“师父,为什么知知没有师娘?” 管勾只是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望着天空出神,她也顺着管勾的视线望向远处,远处只有云卷云舒,连一只飞鸟都无,更别说师娘了。 可当她疑惑地转头,想再问问师父,师娘到底在哪的时候,却看到他望着远处出了神,神情复杂,眷恋、悲伤交织。 后来她渐渐长大,殷长老告诉了她一段往事,她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看着白云出神。 他看的根本就不是白云,而是京城的方向,而京城,有他心爱的女子。 管勾年轻的时候,因医术卓然,也是意气风发,有无数达官贵人想将女儿嫁给他,那些贵女,有的才华横溢,有的美貌动人,他却无动于衷。 他的心里装着一个人,那个在京郊桃花林中跳舞的女孩,他对她一见钟情,是他一生心之所系。 可惜,佳人另有所爱,她爱着九五至尊,进宫做了皇后,从此高墙深院将她困住,再见一面也难。 直到皇帝亲自找上他,“神医,朕想请你秘密教授朕的公主医术。” 他见过那位公主,皇帝膝下唯一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包括她的宠爱。 他应了,倾尽全力将毕生所学教给公主,而公主也着实天资聪颖,短短两年,他就功成身退。 殷长老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并无同情,反而满是羡慕,“真好啊,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他念着、挂着。” 孟知遥为管勾擦去额头的细汗,管勾似乎梦魇了,嘴中模糊不清地声声叫着,“娇娇。” 孟知遥手顿了顿,“娇娇”,是太后的乳名。 她的师父,一直默默爱着太后。 “知知。”管勾睁开双眼,弯唇笑了,“你怎么来了?” 孟知遥双眼泛起亮光,“师父,你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管勾摇头,“没有不适,倒是知知可有遇到危险?” 孟知遥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管勾从不会无的放矢,必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问,“师父?” 管勾坐起身,捋平自己的袖子,“知知离京后,皇帝召过我。皇帝幼时,我为他看过一次诊,他的左手脉搏处有一处天生的指甲大小的蝴蝶胎记,但上回看诊时,他的脉搏处没有这处胎记了。” “知知读过很多古籍,可知胎记为何会消失?” 孟知遥的手指微颤,胎记不会消失,那么……她的后背凉飕飕的,一种荒谬的想法油然而生。 “师父是说?” 管勾点头,“没错,许是我诊脉的时候露出了些许破绽,所以皇帝在我的茶水中下了毒,我一路用轻功逃回神医谷,才保住一条命。” 如果……如果皇帝不是皇帝,而是假冒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孟知遥跟皇帝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耍,失去双亲的小男孩孟朝追着她叫姐姐,而她也愿意给他几分照拂。她记得幼时玩耍,有一回,她调皮爬上了树,但树枝断裂,她不慎从树上掉了下来,孟朝毫不犹豫地接住了他,为此手臂骨折,受了好大一番罪。 但他如今处处针对她,明里暗里打压她,跟小时候完全两个样,甚至,不像是同一个人。 人的脾气会变,但本性不会,变化如此之大,也只有皇帝不是真正的皇帝,才能说得通了。 “还有,”管勾接着说,“知知也应当知道,先皇的身体,原本可以多活几年的,但知知嫁人后,他立马就暴毙了,这里面……” 孟知遥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之前她从来没想过,她的父皇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师父这么一说,她突然意识到先皇死得很突然,也很不合理。 先皇虽然身体不好,但就如师父所说,多活个几年完全不成问题。 “但如果皇帝是假冒的,那真的孟朝呢?这个假冒的皇帝又是何人,有何目的?”孟知遥的心中涌上彻骨的寒意。 如果皇帝别有用心,那么太后…… “母后。”她捏拳呢喃,眉心尽是忧愁。 似乎是看穿了孟知遥的担心,管勾安抚道,“知知放心,她……太后没事,皇帝现在在朝中的根基并不稳,不敢对她怎么样。” “但一旦他铲除异己,那么太后,也就危险了。” “知知,你是这皇室唯一的血脉,这南朝的未来,要靠你了。” 孟知遥沉思良久,坚定道,“师父,我要去孟朝曾经的封地。” ------------ 第九十七章 换个男人 “要去,但不是现在,皇帝肯定在你的四周放了眼线,你如今去封地,就是羊入虎口。” “在京城,他不敢动你,因为先皇留给你的势力根深蒂固、不可小觑,但他既然有本事冒充真皇帝,那么必然是在封地完成的偷龙转凤。” “封地,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管勾一点一点分析着,没有什么比孟知遥的安全更为重要,孟知遥不仅仅是他的爱徒,是南朝唯一的皇室血脉,也是她的牵绊。 “我知道了,师父。”孟知遥给管勾倒了一杯水。 “我先去边疆,将这个消息告诉楼瑾苏,如果皇帝是假的,那么楼瑾苏会十分危险。” “楼家那个小子?”管勾笑秘密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知知找到那小子了?” 孟知遥神情恹恹,“嗯,找到了。” “找到了怎么不高兴?发生何事了?”管勾的眼神冷了下来,“是不是他欺负知知了?” “他失忆了。”孟知遥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管勾,“师父,他不记得我了。” “明明,明明他说心悦我,想与我共渡下半生,转眼,他就不记得我了。” 管勾慌了神,他最怕的就是他这个徒弟哭了,她一哭,他就没辙。 他手忙脚乱地拿了帕子递给孟知遥,“别哭,诶,别哭了,你这哭得师父……师父心慌。” 孟知遥闻言哭得更凶了,“他太讨厌了!他怎么能不记得我?” “还有那个阿蛮,她日日陪着楼瑾苏,谁知道失忆后的楼瑾苏会不会变心?” 管勾冷笑一声,“他敢?” 见孟知遥双肩一耸一耸的,甚是伤心,他又找补,“知知放心,他不会的,按照师父男人的角度来看,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移情别恋的。” “这楼瑾苏,师父也见过几回,是个好小子。” 孟知遥吸了吸鼻子,“那要是他真的变心了呢?” “那……那咱就换一个?天下男人那么多,我们知知美丽又能干,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管勾放轻声音,哄着她。 “嗯。”孟知遥鼻音浓浓的。 “如果他变心了,我就不要他了。那是他的损失。” “对对对。是那小子没福气。”管勾附和。 “师父说什么呢?他还没变心呢,师父怎么就这么快认定了?”孟知遥噘着嘴蹬着管勾。 管勾无奈。 小祖宗诶!他说什么好呢? “诶,知知,那个是不是小桃?她好像脸色不太好。”管勾余光瞄到从外走来的小桃,赶紧转移话题。 孟知遥擦干眼泪,转头看去。 正如管勾所说,小桃的唇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也没有一点精气神,宛如一个行尸走肉。 她急急起身,迎向小桃,“小桃,怎么了?” 小桃猛地抱住孟知遥,埋头在她怀里,“公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那些想伤害你的人,都得死!”她浑身发抖,抱着孟知遥的手臂也十分用力。 “你杀了元鹰?”孟知遥不确定地问。 “嗯,我杀了他,他想杀公主,我就杀了他。”小桃无声地哭泣,泪水浸湿了孟知遥的衣襟。 “若是……若是下毒的不是元鹰呢?”孟知遥试探道。 方才师父说下毒的是假皇帝,那便有可能不是元鹰。 没想到小桃从她怀中起来,抖若糠筛,“不是他?可是这种毒,除了我们那个村子的人,没有别人知道了。” “公主,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刺杀了元鹰,杀了陛下派来的使臣,犯了大罪。”小桃浑身充斥着悲痛,对她来说,亲手杀了爱人,宛如剜心之痛。 “刺杀?” “对,我用金簪刺中了他的心脏。” 孟知遥松了口气,“傻丫头,元鹰没死。” 父皇将元鹰调遣给她的时候,早已查明,元鹰的心脏异于常人,长于右侧,小桃刺杀于他,顶多也只是让他受伤而已。 至于元鹰到底是不是凶手,还是为凶手推波助澜,这些,迟早会真相大白,不必现在跟小桃言明。 “还有一事,如今的皇帝很可能是假的,不管这次下毒的是不是元鹰,小桃,此后,你都要远离他。”孟知遥叮嘱道。 “假的?!”小桃震惊,“怎么回事?” 孟知遥微微摇头,她也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错,但是根据她的观察,以及师父的线索,宫里的皇帝,百分之九十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么她就是他的心头大患,非除不可。 还有,真正的孟朝在哪里?是死是活?这些都是问题,需要她一点点抽丝剥茧。 “你就好好地待在我身边,谨苏失忆了,不记得我了,若是你也离开我,那我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小桃一听,连忙表衷心,“我都听公主的,公主永远不会是孤家寡人的!” “好。”孟知遥粲然一笑。 “你也累了,想必这两日精神也是有极大的压力,现下你回房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边疆。” 小桃告退回了房,孟知遥和管勾一同去了神医谷长老院。 郝长老和方长老正在对弈,殷长老在不远处侍弄着花卉。 三人间管勾生龙活虎地出现,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围聚到管勾和孟知遥身边。 “知知,辛苦你了。”殷长老心疼地瞧着孟知遥,假装不经意地觑了眼管勾,“瞧瞧,这几日为了照顾管老头,都憔悴了。” 管勾“啪”地一下打开折扇,“那你快将你那秘制的美容膏拿出来给知知。” 殷长老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我自然是把好东西留给知知的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圆盒,放到孟知遥掌心,“知知收着,这是殷姑姑研制的独家秘方,每日早晚净面后涂于脸部,便可使面部白皙紧致。” 孟知遥欣然收下,这是殷姑姑的一番心意,不收就见外了。 “好了,说正经事。”管勾看向殷长老,“知知如今的处境群狼环绕,你没事的话就随知知一起出谷,保护她。” 殷长老跳起来,“谁?谁要伤害知知?” “可能有很多人,知知一人过于危险,你跟着去。”管勾又重复一遍。 “好!谁人敢害知知,我的解药就是毒药!”殷长老眯起双眼,眼神如刀。 ------------ 第九十八章 右相被杀 次日天未亮,孟知遥和殷长老,还有小桃、阿渊同乘一车。 马车内,殷长老笑眯眯地看着阿渊,直看得他不住地往孟知遥身边靠,“姐姐……” 孟知遥叹了口气,“殷姑姑,阿渊脸皮薄。” 这位殷长老,喜欢看美的事物,尤其是漂亮的男孩子。 殷长老裂开嘴笑,“小娃娃莫怕,你长老姑姑我啊,就喜欢看漂亮的娃娃。” “你长得白白嫩嫩,正合我胃口。” 眼看阿渊双手紧紧地拽着孟知遥的手臂,眼中的害怕更甚,孟知遥拍拍他的手背,“殷姑姑爱开玩笑,别怕。” 阿渊朝着孟知遥笑笑,手却未放松,“阿渊没怕,姐姐。” “有意思,真有意思。”殷长老笑呵呵地,不再盯着阿渊看。 神医谷去边疆的路并不好走,马车一路颠簸着。 半日后。 传来车夫的喊声,“公主,路上有人!” 殷长老率先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然后转头对孟知遥说,“路上躺着个姑娘,还有一口气,看起来是个官家小姐。” 孟知遥紧跟着掀帘下车,只见马车前面躺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衣裳脏污不堪,但还能看出来料子是天青色的丝绸,价格不菲。姑娘侧着脸背对着孟知遥,看不清正面。 孟知遥走到姑娘的正面,将遮住她脸的发丝捋开,露出的脸却让她大吃一惊,“珠珠?!” 她颤抖着手托着章玥珠的脖子,“殷姑姑,快,快把还神丹给我。” 殷姑姑见她脸色十分难看,知晓这姑娘应是个故人,忙不迭地掏出药丸塞进章玥珠嘴里,药丸入嘴即化,章玥珠无意识地吞咽,将融化的药汁尽数吞入肚中。 片刻后,章玥珠缓缓睁开了眼,她惊恐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埋进双膝,“别碰我!别碰我!” 孟知遥抱紧她,“珠珠,别怕,是我,知知。” 章玥珠抬头,怯怯地转头,确认是孟知遥的那一刻,突然大哭出声,“知知姐姐!呜呜呜!” 孟知遥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章玥珠哭了很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抓着孟知遥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知知姐姐,快,救救我姐姐!” 孟知遥大惊,“玥兰怎么了?” 章玥珠抽噎着将事情和盘托出。 孟知遥离京后,皇帝忽然开始发难,先皇党或多或少地被为难,有那识趣的,辞了官,人便安全了,但章丞相是个执拗的,他对皇帝针对先皇党的举动十分不满,日日上奏折劝诫皇帝要有容人之量。皇帝震怒,但对他无可奈何,要说根基,章丞相的根基并不比皇帝浅,皇帝在朝中斥他一句,便有数十人为他辩驳。 但突然有一日,元鹰带着皇帝的圣旨,让锦衣卫将丞相府团团围住,说有人举报右相通敌叛国,要搜查丞相府。 右相为人光明磊落,让元鹰带人进去搜,却不料,元鹰从书房搜出章相与敌国往来的信件。 证据确凿,章相一家百余口人尽数入狱。 三日后,圣旨下,章相通敌叛国,于东市街头处斩,而其余人,除了章玥兰入宫为奴,全数流放。 章玥兰被当场烙下奴印,拖出牢房。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等待她的,必没有好下场。 自古因家族有罪而入宫之人,分配的是最累最脏的活,而在宫中的处境,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太监因生理缺陷无法娶妻,但始终会有生理需求,而这些家族有罪的官家小姐为奴后,白天干活,晚上却需要为太监解决生理问题,相当于是军妓,甚至比军妓更不如。军妓好歹碰到的都是正常男人,但太监因生理缺陷,大多精神扭曲,以折磨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看不起太监的贵女为乐。 “皇帝太过分了!”孟知遥眼中迸发出恨意。 章丞相是三代老臣了,对南朝衷心耿耿,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这通敌叛国的罪证,无非是皇帝耍的手段罢了。 而元鹰,就是他手中的刀刃! 如果说她之前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元鹰是清白的,那么此刻,她几乎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元鹰已经成了皇帝的走狗。 “珠珠放心,玥兰在宫中,或许没我们想象的这么惨。” “母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保全她的,不会让她受人之辱,只是,吃点苦头估计免不了。”孟知遥很快冷静下来。 太后在宫中,虽说受皇帝掣肘,但同样的,皇帝也受太后掣肘。 章玥兰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太后也十分喜爱她,必然会想方设法地保全她。 “你怎么会晕倒在这?”孟知遥检查着章玥珠身上的伤。 可怜的姑娘,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此刻身上的皮肤却没一块是好的,有鞭伤、划伤、烫伤等等。 “疼吗?”孟知遥轻轻抚着她手背上的伤疤,眼中尽是心疼。 章玥珠摇摇头,“不疼,知知姐,这一段时日,我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吃了很多苦头,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想起了什么,“知知姐,你可不可以派人去找我的嫂子和小侄子?” “流放后,我嫂嫂一直护着我和三岁的小侄子,趁着看守的官兵轮换的空隙,我带着嫂嫂和侄子逃了出来,但很快被发现了,我引开了官兵,然后从山上滚下来,就遇到了你们了。” “不知道嫂嫂和小侄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安全?” 孟知遥点头,唤小九,“小九,去寻章家嫂嫂和小世子。” 小九飞身而去。 孟知遥和小桃合力搀起章玥珠,三人进了马车,殷姑姑和阿渊与车夫一同坐在车辕上。 孟知遥轻轻地帮章玥珠褪下衣裳,因身体上都是伤,衣裳粘在了伤口上,稍稍一用力,章玥珠便皱起了眉。 孟知遥不再动作,生怕弄疼了章玥珠。 章玥珠见孟知遥停下了动作,朝着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事的,知知姐,珠珠不疼,你尽管处理。” ------------ 第九十九章 庆摇女帝 孟知遥咬牙为章玥珠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但在伤口上又交错着添了新的伤痕。 “珠珠,这些,是谁干的?” 章玥珠无所谓地耸耸肩,“自从被抄家入狱后,狱卒不知是受了指使还是单纯仇恨权贵,每日都会进牢里抽打我们,为了保护小侄子,我和嫂嫂受的鞭伤最多。” 说起嫂嫂,章玥珠眼泪掉下来,“我哥哥……我哥哥他,为了保护我们,生生被折磨死了。” “嫂嫂本想跟着哥哥一起去了,可到底是不忍心小侄子一人在世上,咬着牙挨着日子。” 后来,她们被流放了,但这一路上,更不好受。 如今已经入了冬,天气寒冷,而她们的衣裳单薄,风吹到身上就像刀子刮,冷得刺骨、生疼,但偏偏,看守的士兵不允许他们慢下脚步,只要一慢,就用鞭子抽她们。 这一路,章玥珠就是这么过来的,新伤添旧伤,已经数不清被打了多少次。 甚至,夜晚是最危险的。 押送犯人流放的官兵都是家境十分不好的,这样的人,往往娶不到妻子,看到明媚可人的章玥珠和温婉大气的嫂嫂,就会试图在晚上将她们拖进草丛实施不轨之事。 得亏章玥珠机灵,故意让小侄子撒了些童子尿在她和嫂嫂身上,这样,官兵就会无比嫌弃她们,她们也就安全了。 每每入夜后,她和嫂嫂就会蜷缩在一处,听着草丛中别的女孩发出的哭喊声。 这些女孩,初始还会反抗,可这么历经几次反抗无效后,便开始逆来顺受,渐渐习惯了被玷污,只要天一黑,不用官兵动手,自己就跟着他们进了草丛。 “知知姐,我聪明吧?”章玥珠笑着,可看在孟知遥的眼里比哭还难看。 “聪明。”她摸摸章玥珠的发顶,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方设法地保全自己和家人,当然是极其聪明的。 孟知遥轻轻环抱着章玥珠,“珠珠,谢谢你,保护了自己。” 她就这么两三个闺中密友,若是章玥珠真的丧命,她不知自己是何情态。 章玥珠抬起的手又放下,“知知姐,现在我已经逃出来了,还遇到了你们,我很幸运了,只是我的爹爹和大哥……” 她小脸坚毅,“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 章玥珠又说起了京中的事。 其实在降罪于丞相府之前,皇帝微服私访到过丞相府。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晚,听说府中来了位神秘贵客,她偷偷躲在门后。 一位天蓝色丝绸锦袍男子坐在前厅上首,说着让她大为震撼的话,“右相,朕听闻右相的两个女儿,一个温婉大气,一个活泼灵动,朕的后宫并不充裕,丞相可愿割爱,让两个女儿入宫陪伴朕?” 右相手中的杯子瞬间掉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问,“两个女儿?” 皇帝十分理所当然,“是啊,效仿娥皇女英,不也是一段佳话?” 右相气得胡子翘起,他的两个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最骄傲最宝贝的,却被皇帝轻飘飘地开口要,仿佛是两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拍案而起,“胡闹!陛下作为一国之君,怎可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皇帝不悦,“无理?怎么无理了,姐妹共事一夫在我朝也不少见,怎得到了丞相这里就变成了胡闹了?” 皇帝甩袖而去,没过几日,元鹰就带锦衣卫搜查了丞相府。 而向来忠心耿耿的丞相,就被搜出了通敌叛国的证据。 “都怪我,要是……要是我同意进宫,爹爹是不是就不会死?”章玥珠神情落寞,自责不已。 孟知遥拉下她捂着脸的手,“珠珠,不怪你,就算你和玥兰如他所愿,进宫为妃,丞相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如今的皇帝,很可能是假的,而且,从他对朝中大臣的态度来看,他的身份,十分可疑。” “假的?”章玥珠瞪大眼睛,倏而平复下来,“是假的,就更该死了!” 她握着孟知遥的手,“知知姐,你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你的才能和治国之才不比任何人差,既然皇帝是假的,那么我们杀了他,你来当皇帝,可好?” “你是南朝唯一的血脉,你继位,是理所当然的!” 小桃被吓了一跳,“珠珠小姐,你说什么?” 章玥珠瞥了她一眼,又正视孟知遥,“知知姐,我没开玩笑,我从不认为女子就该居于男子之下,凭什么,你就不能当皇帝!” 孟知遥沉默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不可以,是从来没考虑过。南朝自古都是男子为帝。 “珠珠,你先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她悉心为章玥珠处理了全身的伤口,又找了套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庆摇女帝?” “挺好听的。” 殷姑姑的声音传来,孟知遥无奈,“姑姑,别闹。” 殷姑姑隔着帘子,“姑姑没闹,知知,姑姑觉得珠珠姑娘说的有道理,男子和女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女子又不比男子少什么,甚至,男子还要靠女子生出来。” “可以说,没有女子,就没有男子。” “再说了,你看无界之城,还有西域,哪个不是女子当家?” “哪个不是当得好好的?尤其是那无界之城,如今的实力,几乎跟南朝齐平了,甚至,有可能更胜一筹。” 孟知遥将一小袋蜜饯递给殷长老,“姑姑,吃点蜜饯。” 殷长老接过蜜饯,不再说话,这小丫头,惯会拿捏她,知道她好这一口。 她哼着歌,美滋滋地吃着蜜饯。 车内的孟知遥心思却百转千回,如今形势严峻,真的孟朝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若是孟朝已经遭遇不测,那下一任帝王该有谁来做? 先皇当初教授她志国之道,还将暗位以及朝中暗中的势力给她,是不是有考虑过让她做女帝呢? 还是,单纯只是想让她有自保之力? “父皇,如果你在天有灵,可以给知知托梦吗?”孟知遥在心中默默地想。 ------------ 第一百章  情敌 孟知遥带着章玥珠回到边疆。 军营被关雄掌控,楼瑾苏又失忆,因此,他还在无界之城。 孟知遥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入目的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金色的阳光洒在地上,整个院子都金灿灿的,高大的男人弯着腰在劈柴,娇俏的少女执着银鞭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阿蛮束着高高的马尾,用一只玉兰簪固定,这只玉兰簪,孟知遥在楼瑾苏的匣子里看到过。 那时候,她还未嫁给柳旭言,楼瑾苏也还没到边疆,两个人还是常常在一起打闹。一日,孟知遥偷溜出宫,跑到楼家玩耍,无意发现了书房里的一个红木匣子。 “楼瑾苏,这匣子里是什么好东西?”孟知遥指着匣子,这匣子可是楼瑾苏母亲的遗物,他平常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竟然肯拿出来,且堂而皇之地放在了桌上。 本以为楼瑾苏会小气地将匣子藏起来,没想到他大大方方地打开匣子,从中拿出一只玉兰簪,拿在手上把玩,“得了个好东西。” “哇,这玉兰簪好漂亮!”孟知遥凑过去看,簪子是上好的玉做的,白中透绿。 “你喜欢吗?”楼瑾苏漫不经心地问。 “喜欢啊。”孟知遥随口答道,她虽然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这簪子确实漂亮。 “喜欢那就送你了。” 孟知遥犹豫了,“这簪子什么来历?” 能放在他珍而视之的匣子中的,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来历。 果然,楼瑾苏拿着簪子,状似怀念,“是我母亲的陪嫁。” 楼瑾苏的母亲,本是邻国的公主,但邻国国力不济,为了寻求庇佑,将他的母亲嫁到了南朝,并将整个国家作为陪嫁并入南朝,成为南朝的一个镇。 这只簪子,是他母亲的陪嫁之一,是她战死的哥哥送给她的,她很是珍视。 “母亲说,要给未来的儿媳妇。” “但我觉得,给你也行。”楼瑾苏貌似不在意地说道。 孟知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本以为再也看不到这只簪子了,没想到今日在阿蛮的头上看到。 弯着腰的男人好似不怎么有耐心,转了个方向继续劈柴,而那女子,也如影随形地跟着。 孟知遥定定地看着,脸色不大好看。 小桃却是气得胸脯起伏,她冲过去,站在楼瑾苏面前,中气十足,“楼将军,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楼瑾苏一楞,还没说话,阿蛮就一个鞭子甩过来,鞭子在空中发出“簌簌”的声音,直朝着小桃的脸挥去。 楼瑾苏徒手抓住鞭子,一拽,阿蛮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你做什么?!”阿蛮怒道。 楼瑾苏皱起好看的眉,“我说过,不要持鞭行凶!” 阿蛮拽了拽鞭子,拽不动。 小桃睁开紧紧闭上的眼,叉腰怒骂,“你个疯婆子!抢人家男人就算了!还打人!” 阿蛮也不甘示弱,“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上一个骂我的人,现在已经成了春泥了!” “骂的就是你!你明知道楼将军有心爱的女子,就是我们公主。” “你还趁着他失忆不要脸地贴上去,怎么,你是没人要还是嫁不出去,就这么喜欢楼将军,非要跟我们公主抢?你爹妈没教你好好做人吗?” 阿蛮怒上心头,她一直跟着姥姥生活在深山中,还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子,骂人不带停顿的。 她顿时语塞,只双眼怒瞪,一副要撕了小桃的样子。 小桃骂了阿蛮尤不过瘾,又冲着楼瑾苏咆哮,“还有你!楼将军!失忆就失忆,失忆了不记得公主了,连感觉也忘了?” “身边成天跟着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你很欢喜吧?” 见楼瑾苏一脸懵逼,她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呢,哑巴啦?追求我们公主的时候豪言壮语,第二天就失忆,好,失忆不怪你,但是失忆了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就是你不对了吧?亏你还是大将军呢?这点定力都没有,还想追求我们公主,我告诉你,我们公主,想追她的人从京城排到边疆,你不珍惜,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孟知遥目瞪口呆,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彪悍的小桃,小桃虽然活泼,偶尔也泼辣,但从未如此。她叹了口气,看来,元鹰的事对她打击不小。 孟知遥没有阻止小桃,小桃也需要发泄,况且,她确实对此情此景十分不满。 楼瑾苏看向孟知遥,倾国倾城的南朝公主站在不远处,端的是高贵优雅,他觉得这个丫鬟说的没错,追公主的人,必定如过江之鲫。 但一想到追她的人很多,楼瑾苏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总觉得,她应该是他的,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公主,我……我们曾经是爱人?”他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孟知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楼瑾苏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不是,我们之间,肯定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我一见到你,就想靠近你,觉得不该忘记你。” 孟知遥甩开他的手,“哦?那又怎样?” 她的目光掠过阿蛮,“你还不是身旁有了他人。” 楼瑾苏抿唇,“我没有,没有别人。” 他捏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你别走,我们聊聊好吗?” “聊什么?” “聊我们的过去。” 阿蛮听不下去了,冲上前挡在楼瑾苏前面,“瑾苏,你方才答应我要陪我去街上买桂花酥,我们该走了,去晚了就没了。” “明日再去。”他越过阿蛮,手还是没有放开孟知遥,“我们聊聊,好吗?” 孟知遥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不去买桂花酥了?” “抱歉,我今日没空。” 楼瑾苏拦在门前,“不,你只是心里有气,我看得出来。” “公主,我失忆了,可能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别一下子否定我,给我个机会,好吗?” 阿蛮气得涨红了脸,“瑾苏!” “你别忘了,是我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