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生前是非由天定,死后送行缝尸人 大庆王都。 城南菜市街。 此时天色昏沉,已是傍晚时分。 街边小贩皆是卖力叫喊,好求能在收工前多赚几文养家钱,熙熙攘攘的行人亦是叽叽喳喳,探讨着近日王都的不平事。 唯独第八号缝尸铺门可罗雀,门前街道冷冷清清,许久才会有人路过与此,即便如此,其也是尽量绕开,掩住口鼻,仿佛靠得近了便会粘上些许晦气一般。 缝尸铺内,李钦拿起一个铭刻奇异花纹的桃木盒,将其打开,望着里边规规矩矩摆好的银针丝线以及各种如锉刀、刻刀等工具,喃喃道。 “就这些家伙事,若不是知晓其是缝尸人的‘文房四宝’,我怕是以为穿越到了一个木匠世家。” 翻阅脑中的记忆,他已经知晓,原身是一名世代传承的缝尸人,祖祖辈辈皆在这第八号缝尸铺内为来来往往的“尸客”们送上最后一程。 其自幼便父母双亡,跟在爷爷身边学习缝尸手艺,几年前爷爷偶感风寒,引发体内陈年病灶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独留当时年仅十五的李钦苦苦求活,好在他耳濡目染下也学到了缝尸真传,在众多素材的练习下倒也成了熟手,不怕被人夺了这份公家饭。 没错,别看缝尸人日夜与尸体为伍,上不得台面,但其可是标标准准的“公务员”。 缝尸铺乃是朝廷设立,头上便是太医院,负责尸体入土前的处理事宜,虽不入品级,只是一小小胥吏,但好赖有着不受旱涝影响的固定薪水,在这妖魔乱世、人不如畜的年代,也是一条活路了。 还免除徭役呢。 想到这,李钦微微叹了口气。 “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呐。” 李钦是一个务实之人,既来之,则安之,前世已如云烟,过好当下才是实在的。 当即,稳定心神,走去后院,拿着葫芦瓢从水缸中打了满满一盆,放在土灶上烧热,旋即将桃木盒中的物件一一擦洗干净。 这可是赖以生存的家伙事,可要好生保养。 一切忙完,李钦来到里屋,斜躺在躺椅上,喃喃自语。 “目前来说,一切都好,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金手指。” 刚穿越到此时,李钦便按照前世的经验试探了一番——呼唤系统、滴血认主、闭目内视…… 各种操作来了一遍后,除了一地鸡毛外,并无半点收获。 也不知道是谁如此小气,都将自己弄穿越了,竟然金手指都不给一个,实乃不当人子。 旋即,他安慰自己道:“金手指,那是给没有能力的人准备的,我辈之人,不要也罢!” ……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入李钦耳中,望着窗外那深沉的夜,李钦应声道。 “谁啊?” “钦哥儿,是我,你刘叔,给你送媳妇儿来了。” 门外一道略带沧桑的嗓音传来,来人正是李钦的多年合作对象——刘老实。 刘老实约莫五十来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笑意满满,一身粗布麻衣仿佛也阅尽风霜,尽是补巴。 此刻的他,背着一具草席卷好的尸体,双脚一高一低,站在门外,等着李钦开门。 他是一个背尸人,平常负责将天牢或者衙门的尸体送来缝尸铺,衙门会适当性的给个几文赏钱,对于他这种身体残疾且没有一技之长,无法从事生产的人来说,这也算是一个活路。 听他这话,李钦不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刘叔,这种玩笑可不兴开啊,你也是吃这口饭的,死者为大啊!” 将刘老实迎进门,搭了把手将尸体放到屋内的木板床上,解开草席,赫然是一具女尸。 女尸破破烂烂,手脚皆被折断,身上衣衫褴褛,明显被侵犯过。 躺在木床上,好似一个被人肆意玩弄后又随意丢弃的布娃娃。 眼见如此,李钦摸出几枚铜板递给刘老实的同时,不由啧了一声。 “刘叔,这谁家的姑娘啊,这也忒惨了。” 铜板不多,就五枚,是缝尸人们约定好的行价。 刘老实笑嘻嘻地将几枚铜板接过,摩挲几遍后才将其收入袖中,道。 “这哪是好人家姑娘,据衙门的人说,这可是白莲教的妖女。” 听闻此言,李钦肃然起敬。 不愧是诸天第一大派,果然哪里都是他们的身影。 不过李钦心中也有着些许疑惑。 白莲教可是反贼,如此罪人,不压入天牢,反而尸首是从衙门中送出? “而且……”瞅了眼尸体的双手,李钦内心愈发疑惑,“这人手掌虽然粗糙,但明显未习过武啊,反贼?” 武者的尸体他可见多了,一眼便能判断这女尸的情况,不过他也知晓此刻的自己连自保的力量都没,将这些表于明处只会让自己陷于困境,当即也只能埋入心中。 “这阵子王都这么乱,便是这白莲教所为,我看钦哥儿你这铺子要忙起来咯,这日子啊,要不太平咯。” 说罢,刘老实也不多留,离开了第八号缝尸铺,融入夜色之中。 闻言,李钦摇了摇头,这世道已经如此,再不太平又能如何? 殓尸房中。 洗净双手,李钦点燃三柱清香,朝着先辈灵牌拜了拜,嘴里念叨着《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徧满十方界……” 这是缝尸前必不可少的准备,李钦的爷爷在世时,曾对他说过。 “钦娃子,这些都是老祖宗们用血泪总结下来的规矩,你不要嫌烦,千万别把这些给忘咯。” 虽然李钦也不知晓到底有何用处,但做了总归不会错。 一套流程做完,李钦便将女尸身上的褴褛衣衫剪掉,从头到脚细细摩挲——这不是在行腌臜龌龊之事,而是在探寻尸身是否藏有值钱之物。 有的人生前会将值钱之物吞入腹中或是用秘法藏在身体某处,以此来逃脱官府搜查。 而这也成了缝尸人的主要收入来源,这些物件但凡摸出一件,那油水都不是那微薄的薪水可比的。 不过可惜,摸索半天,李钦并未探查到异常。 想来这女子应当只是一个喽啰吧。 随即,他拿出了桃木盒,取出工具,开始工作。 把刺出皮肉的骨头茬子尖尖用锉刀磨平,再将骨头掰正…… 将裂开的皮肉用丝线连上,再用胭脂将裂口盖住,并把肤色还原…… 穿针引线、舞刀弄枪好一阵后,这具女尸总算是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其最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间尽是青涩。 “倒是眉清目秀,可惜走错了路。”李钦帮其穿上寿服,内心不免有些感慨。“望你来世投个好胎,别再生在这吃人的乱世。” “呼——” 完工,李钦顿时松了口气,虽然记忆中有着丰富的缝尸经验,但这实际上手操作,还是有些紧张的,还好没出差错。 这少女虽是反贼身份,但生前已经受尽凌辱,死后还是应当给个体面的。 而就在李钦心神放松之际,忽然一道信息猛地在他脑中映出。 “生前是非由天定,死后送行缝尸人。” “缝合女尸——林妙妙,天道奖赏《长生诀》。” ------------ 第二章 天子笑 “缝尸、天道奖赏……这是我的金手指?!” 感受着脑中忽然出现的《长生诀》信息,李钦惊喜万分。 此刻的他,浑然忘记之前对金手指的吐槽了。 主打的就是一个从心。 闭上眼,感受着脑中的功法内容,李钦不由一惊。 “这功法,怕是不简单啊。” 虽然李钦未曾习武,不了解此方世界的武力情况。 但平日里与邻里邻居闲聊时,也知晓应当是个低武世界——毕竟白莲教在京都闹了这么久,也没听闻有大能对轰将几条街磨灭的消息。 而衙门内数一数二的高手陈捕头,已经算是京都城南街的武力巅峰了,其最厉害的战绩不过也就是一刀将青石板给劈开罢了。 而刚刚获得的这《长生诀》,若描述属实,那可是修仙级的功法啊! 修炼时,吞吐灵力间,便能潜移默化地使其改善自身体质,不仅威力远超凡俗,且能延寿! “这个奖赏可大发了,武侠世界的修仙者?” 李钦喜极。 如今的大庆国动乱不堪、妖魔乱世,别说李钦这种小屁民,就连朝廷官员这阵子都斩了几个了。 若是某日衙门将你逮去,将你吃干抹净,最后给你安上一个“畏罪自杀”,你又能如何? 于此,百姓们平日里虽日子依旧过着,但心里还是绷着一根线,保不准哪天突遇横祸,就着了道了,多活一天便是赚一天,可以说是乱世浮游、人不如畜。 而这功法,便可以称作李钦的立命之本. 不仅让其在这乱世能够拥有自保之力,且若是能够修至大成,怕是可通长生! 当即,李钦顺势席地而坐,腿式双盘,手掐法印,按照功法所记修炼起来。 “舌顶上腭缓吐息……意息相随丹田趋……调息凝神守丹田……通督勿忘复勿助……元神蓄力育生机……” 初时李钦还略感生涩,心绪乱飞,不过少顷之后,李钦惊喜的发现,随着自己吐纳间,竟有一股似是而非的气息,随着吞吐缓缓沉入丹田。 “灵气入体!” 随着灵气的吸取,李钦是越练越精神,脑中一片清明,先前缝尸时的紧张及疲倦一扫而空。 而自身的神经脉络、五脏六腑,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蜕变。 不多时,李钦体表便渗出了一层黑泥,且臭气逼人。不过此时的李钦依旧沉浸于修炼之中无法自拔,并不知晓自身蜕变。 翌日。 鸟叫,虫鸣。 晨曦如情人那轻拂而过的秀发,带着一丝暖意与轻柔,洋洋洒洒飘向世间。 早起做工的摊贩们早已将食材备好炉灶搭实,面带谄媚的笑容望向往来行客,时不时夹着嗓子吆喝两句。 “爷,您看看咱家这豆腐脑,可都是现做的,新鲜的紧嘞。” “撒上几朵葱花,淋上一勺辣油,就是神仙来了,也得走不动道咯。” 这叫卖词在这年代还是蛮有新鲜感的,这不,三三两两食客便被吸引过来,不过时,便嗦溜起来。 商贩的喧嚣…… 行客的匆忙…… 稚童的啼哭…… 乳母的安抚…… 如此,一幅人间百味图便徐徐凝成。 而李钦,此时也从修炼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眼,张口轻呼,一股浊气便如气剑一般激射三尺才缓缓散去。 望着身上那漆黑如墨的污泥,闻着那酸臭刺鼻的气味,李钦也不嫌弃。 他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仿佛每个细胞都在雀跃一般,对于天地好似都有了莫名地亲和感,于此,李钦双眼满是精光。 “这便是传说中的洗筋伐髓吧?怪不得古人曾说仙凡有别,我这仅仅踏入修炼大门,便变化如此之深,幸哉!” 细细感受了一凡天地间灵气的游离辗转,李钦才缓缓起身,去向后院准备将身子好好洗刷几遍。 然而,随着他一步踏出,顿时身子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脚掌直接将青石地板踏裂,深深嵌入了地基的夯土之中。 “这一脚,怕是有千斤重了吧!” 李钦惊骇中带着狂喜。 等量代换一番,他这随便一脚,便已经是陈捕头的武力巅峰! 此刻,他迫不及待多缝几具尸体,迫切得到缝尸的奖赏。 不过可惜此时时辰尚早——这阴诡行当有不成文的规矩,晨阳及正午不能送尸、缝尸以及埋尸。 按理说这两个时刻乃是朝气和阳气汇聚顶峰之时,应当能镇压邪祟才对。但奈何规矩就是如此,李钦虽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毕竟这是先辈用血泪总结下来的,照做便是了。 既如此,李钦花费些许时间适应了身体的变化后,将身子洗净,给祖辈灵牌上了三炷香,细细思索。 “总算是在这乱世中有了几分自保之力,甚是幸哉,值得一贺! 既然今日无尸,何不勾栏听曲?” 不过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勾栏乃是销金窟,光是喝个清酒都得花个十数两银子,更别说点个美娇娘互诉衷肠了。 思索半天,他想到一个好去处——杏花楼! 杏花楼乃是城南街稍有名气的酒楼,以物美价廉、酒香菜鲜闻名。若是去的时候巧了,大厅里还会有掌柜请来的曲师演奏几曲。 且这杏花楼来往的食客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皆有,李钦还能打探打探最近发生的事儿,以来心中有谱。 在这世道,耳听八方很重要。 念定,李钦来到里屋,探出手将一块墙砖捻出,取出藏在里头的几粒碎银,仪态潇洒地朝着杏花楼走去。 杏花楼。 李钦寻了个靠窗座位,唤来掌柜。 “张叔,来瓶天子笑,再来碟花生米,多撒些盐。” 天子笑便是这杏花楼的招牌,据说当年陛下曾微服巡视时,曾来这平常过这天子笑,给予了“不错”的评价。 于是乎,在掌柜张大福的运作下,名声渐渐传开,而杏花楼也从原先的小小铺面,变为了如今的两层小楼。 “哟,钦哥儿,许久不见哩。” 张大福站在柜台后好似在算账,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应道。 不过片刻,便将一盅酒、一叠花生米送到李钦桌上。 “咱张、李两家可是有缘嘞,李老爷子在世时就好这一口,我老爹的身子还是李老爷子帮着打理的。”张大福眯着那一看便是富贵之相的双眼,乐呵呵道。“钦哥儿你且喝着,我先去忙咯。” “多谢张叔。”望着那明显多了二两的酒,李钦感谢道。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客气啥。” 摆了摆手,张大福提着那大肚子便回到了柜台后接着忙碌起来。 ------------ 第三章 戏猴 “嘿,听说了吗,城外那赵家村,又开始那行当事了。” 李钦隔壁桌,一男子用手掩着嘴,悄咪咪和同伴说道。 不过此刻的李钦五识早已得到了极大增强,自然捕捉到了这些信息。 “你说的是,打……” 同伴闻言,亦是小声道。 “诶,别说出来,小心祸从口出。”男子急忙打断同伴,四处打量了一眼,才继续说道,“据城边来的行商说,赵家村已经在踩盘子了……” 推杯换盏间,二人聊得兴致高昂。 而李钦,也讲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赵家村,乃是朝廷安置一伙穷凶极恶的悍匪之所。 其内村民原先皆是打家劫舍的劫匪,不知多少人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 按律法,本应全部抄斩,但上任县太爷寻思着,光是抓获惩戒了一伙劫匪,怕是对自己的政绩提升不足,无法将自己的帽子换一换、衣衫更一更。 于是,在与狗头师爷一番协商,并花了一笔银子打通关系后,这事儿便变成了——县太爷勇猛无双,亲自上阵带队剿灭一伙悍匪。同时,悍匪中有人听闻县太爷清廉无双、可谓大公无私,遂弃暗投明、洗心革面,接受安置。 如此一来,这“勇”和“善”都有了,那这笔政绩便好看多了,这不,前任县太爷得偿所愿往上挪了窝。 而赵家村这烂摊子,则留了下来,成了现任县太爷的心头病——杀的话,因其身份特殊无法寻到适当理由。不杀的话,这雷迟早会炸。 “这操作,当真乃是神人。这是把父老乡亲们都当傻子欺负呐!” 了解来龙去脉后,李钦不由目瞪口呆。 “如此拙劣的把戏,竟然还真让其成了事,看来‘天高三尺’的不仅仅是前任县太爷呐。” “世上还是好官多,百姓有福啦。” 李钦笑着摇摇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乐呵地夹了几粒花生米送入口中。 独酌自饮已极乐,何须影月成三人。 将最后一杯天子笑送入喉中,李钦畅意地眯了眯眼,撩起衣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欣喜的声音响起。 “哟,钦哥,今个儿怎不在你那死人窝熬着了。” 循声望去,一位身着锦衣,面露喜色的男子朝着李钦走来。 男子名为王林,是李钦发小,家境殷实,随着其父做着茶叶生意。 李老爷子在世时,二人时常来这杏花楼吹牛打屁。 说着,王林拉了张椅子坐下,叫上伙计又上了一桌酒菜。 “今日难得清闲,便寻思着来这小酌两杯。”老友相见,李钦倒也不急着离开了,“倒是你,今日怎么不去茶园?” 见李钦提到这事,王林往口中灌了杯酒,满面愁容道。 “老头子准备扩大家中生意,正打算安排我出去开辟一处茶山,且要在腊月前完工嘞。” 说罢,好似更愁了,又是将酒杯满上,一口灌下。 见此,李钦不由疑惑。 “这不是好事吗?” “本该是好事,但钦哥你可知那处茶山所在何地?” “细说。” “赵家村。” 这话让李钦也是眉头微皱,倒不是担心王林安全问题,赵家村虽然恶,但还是不敢明着将王家如何的。 他思索的是效率问题——茶商若要开辟茶山,一般都是就地聘请当地村民帮忙开垦,而赵家村内皆是一些强人懒汉,茶农的工钱他们根本看不上眼。 若是从城内拉上一批茶农过去,除了一大笔车马费外,还需考虑安置以及吃喝问题,成本过高,根本不会考虑。 王林所愁,便是在此。 “真不知道衙门为何要留这地给这群混蛋住,找个由头把他们剿了,不仅灭去一祸患,还能安置一批流民啊。” 忽然间,王林眼露精光望向李钦,带着些许期盼道。 “钦哥,你从小脑子就机灵,帮兄弟想想折可否。” “我哪能想到什么办法……” “小时候咱偷看隔壁寡妇洗澡,被抓了都是靠着你才安然无恙的。” “咳……” 李钦轻咳一声打断了王林的话,随后埋头苦思。 少顷,他确实想到了一个法子,虽较为阴毒,但对付穷凶极恶之人正好。 既能帮好友,又能除恶贼,可谓双赢。 当即,他便开口道。 “我有一计,名为‘淫梦戏猴’。” 前朝时,有一泼皮名唤赵四。 某日,他经营茶山的叔父将他寻去,告知新买了一处茶山,位于偏僻的南方,若是他能在初雪之前,将此山开采完善,他便帮他娶媳妇、置家产。 于是,赵四便兴致勃勃前往目的地。 然而,到了当地,准备组织附近村民开垦时才发现,这里的人懒散成性,不愿工作,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许诺了高于行情将近一倍的工钱,才请到了几个人。 然而这几个人上工时也是拿着锄头做做样子,磨磨洋工。 眼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他苦思冥想数日,终于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某天,工人依旧磨洋工时,竟意外挖到了一块金子,虽他在第一时间便揣入怀中,但仍旧被赵四发现。 当即,赵四表示,此山乃是他叔父所购,开垦所得应当上缴给他。 然而此人哪肯听他的话,这金子足以让他一家子衣食无忧了,当即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跑去。 赵四见状,正欲追赶,忽的,四周皆有惊呼传来。 “这有金子!” “我也挖到了!” “这也有!” 这阵仗一出,赵四也不追了,当下急的手舞足蹈,大喊道。 “别挖啦,别挖啦,这山不种茶啦,工钱照给你们结,大家快来结工钱啦!” 然而众人根本不理,依旧亢奋地开垦着山地,赵四见状只能拿起榔头,这才将众人轰跑。 然而一到晚上,山上忽然呜呜泱泱来了望不到头的村民,皆是听到了白日有人挖出金子的消息,结伴而来,渴望能一夜暴富。 赵四无法,只能极力驱赶,然而人力有时穷,没多久,他便病倒,卧床不起。 附近村民见状,挖金狂潮愈发恐怖,这下不仅晚上,白天也呼朋唤友地上山挖金,每当看到有人挖出金灿灿的金子,其余人手中的锄头便挥舞地更迅疾几分。 没几天,整座茶山便被开垦了四五遍。 而这时,赵四的病也痊愈了,望着漫山遍野皆被锄头掘地三尺,他嘴角露出一丝邪意。 …… “哇,这赵四心机可真够深的,这法子神了!”听到这,王林面露惊荣,不过又蹙起了眉,“不过仅仅为了开采一座山,被人拿去这么多金子,是不是有些亏了?” “别急,这局才刚开始呢。” 闻言,李钦笑了笑,随后继续说道。 …… 接着,赵四神清气爽地下了山,来到衙门找到了与他合伙的县太爷。 县太爷立刻派人带着兵马,杀向茶山,将附近村子挖了金子的人全抓了起来。 且最精髓的是,赵四带来的金子,其实只有原先那几块是纯金子,后边的全是和县太爷合伙做局,给铜锭镀了层金漆。 如此,即便村民发现了其中端倪,想要辩解,但赵四死咬不放,认定这些人不想归还金子,偷偷藏了起来,用假货抵数。 而县太爷自然站在赵四这方,当即将这些人判了罪,且让所有人都签字画押给赵四欠了欠条。 要么卖身为奴还账,要么进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顺理成章,赵四开采茶山的任务顺利完成,还收货了一批奴才,就连那几块真金子也收了回来。 可谓是无本万利。 听完,王林亦是满面惊骇,嘴巴无意识张大,久久不语。 “这法子如何,可还能用?” 李钦笑着打趣道。 “何止能用,简直妙极!” 王林大喜,来不及多说,朝着李钦告罪一声,赶着回家和老爷子商量细节去了。 见此,李钦笑着又给自己倒了杯天子笑。 日头西斜。 李钦回到了缝尸铺,将林妙妙的尸首裹进草席中,抗上板车,便向着城外乱葬岗推去——若是有家室的人,此刻便会派人接回尸首,并给上李钦一些银子以示谢意。 不过如林妙妙这种无人收尸之人,则要靠李钦自行送往乱葬岗埋葬了。 穿着缝尸铺的制服,推着一具尸体,李钦一路上顺畅无阻,就连守城的官兵也嫌弃地随意瞥了一眼后便放了行。 对此,李钦也不觉受辱,毕竟吃的就是这碗饭,哼着莫名小曲继续走着。 走了约莫一二里,李钦忽的一愣——只见路旁几人围成一团,中心处一位风尘仆仆的大婶正向旁人问询是否见过某人,望到众人皆是否定后,许是心累,许是体乏,便就地坐下,拿着一块已经干裂得不停掉渣的馒头,就着水,一口口塞进喉中,眼中望着路的尽头,怔怔出神。 鬼使神差的,李钦竟停下脚步,走了过去,问道。 “大婶,您要寻的这人,唤作何名呐?” 听到李钦的声音,大婶渐渐回过神来,抬头,眼中带着些许希冀地应道。 “唤作妙妙,林妙妙。” ------------ 第四章 发簪红 承着妇人那希冀中略带脆弱的目光,李钦微不可察地看了眼板车上那具被草席卷起的林妙妙尸首,张了张嘴,终究只能化作一句叹息。 此刻,他才注意到妇人的容貌——一双眸子早已被一路风沙侵袭地浑浊不堪,面颊仿佛终日不见朝阳的枯地,满是沟壑。 少顷,李钦才摇头道。 “抱歉,大婶,在下不识。” 望着妇人眼中的光彩渐渐磨灭,李钦不忍,继续道。 “我观大婶应是要前往王都?在下乃缝尸铺的缝尸人,如若大婶不嫌弃,待在下忙完手中之事,可随在下一同进城,可免去些许费用。” 听闻这话,妇人眼圈霎时微红,面露感激之色。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她寻女已久,早已将盘缠用尽,已无进城银钱,遂一直于城外问询往来行客。 李钦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毕竟入城后,去往菜市等人流量大之地询问,效果可比在路上碰运气好多了。 且李钦一身皂衣,她倒也是信得过的。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大婶叫我李钦便可。” 李钦摆了摆手,随后望了望板车上的尸首,说道。 “大婶可否搭把手,送此人最后一程?” 妇人自然应下。 随即,二人便推着林妙妙的尸首,缓缓朝着乱葬岗走去。 途中,李钦知晓,妇人乃是林妙妙的母亲,住在附近的林家屯,数月前,林妙妙随着表姐进城寻工。 初时还托人往家里带个口信,但没多久便失去联系。 林母大急,林妙妙的父兄已于往年灾祸中逝去,若是林妙妙也出事,那她的天便塌了。 可惜,去到其表姐家后,才发现其表姐也早已失联。 两家人一同寻了一段时间后,表姐家便放弃,独留林母苦苦寻女——这个世道,人说没就没,世人大多都习惯了。 且,表姐家还有两个男丁。 “自从她爹和她大哥去世后,家里便靠她一个女娃子撑着,咱娘俩啥都不会,她就去山上砍竹子,学着村里的人,编椅子、鸡笼补贴家用。” 那生竹子可利着,一个椅子编下来,她的手已经全是割伤,我望着都心痛。 但她坚强,总是笑盈盈地和我说,娘,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小时候,家里比现在还穷,他爹去赶集买了几块桂花糕,我夫妻二人舍不得吃,便全给了她兄妹二人。 她哥自然乐呵呵地大吃一通,而她,吃了一块后便板着脸将桂花糕摔在了地上。 当时我以为这孩子闹脾气、或是不爱吃,心疼地连忙捡起,擦了擦灰,我和她爹这才吃了。 而后,她才笑嘻嘻说‘爹、娘,这桂花糕好吃吧,真甜呀’。” 走在路上,听着林母絮絮叨叨说着林妙妙的往事,李钦的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少顷,二人来到了乱葬岗,李钦寻了处空地,三两下便挖出一个大坑。 望了眼尸首,好似随意地说道。 “婶子,可否去帮我摘几支花过来?” 林母自然应下,待林母走远后,李钦方才将林妙妙的尸首从草席中抱出,放入土坑。 望着那好似沉沉睡去的人儿,李钦吐了口气,一铲铲填起了土。 “睡吧,望你做的不是噩梦。” 片刻后,林母返回,李钦以相见即是缘为由,让其将花束插在林妙妙坟头,并让她也捧了一把土,洒在坟上。 事了,二人便返回城内。 而走之前,李钦体内的灵力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略微波动。 回到缝尸铺时,天色已然伸手不见五指,李钦去杏花楼打包了些许吃食,与林母一同用餐后,便将其安排在西厢房内休息。 林母多日奔劳,亦是心力交瘁,与李钦道谢后,不多时便睡去。 而李钦,则来到殓尸屋,将缝尸的家伙事拿出来,细细保养。 咚、咚、咚。 忽的,敲门声传来,刘老实特有的声音响起。 “钦哥儿,来生意啦,快开门。” 见刘老实依旧是嘴上花花,李钦无语,既然人不听劝,那索性也不再劝,当下打开门,将其迎了进来。 死者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男性,李钦认得这人,乃是菜市的鱼老板,平日乐于助人,倒是在邻里中有着个好名声。 望着其脖子上已经嵌入肉中的血痕、肚子上那密密麻麻的血洞,李钦不由咋舌。 “这鱼老板是惹到了个啥子仇家,竟出手如此狠辣!” 对此,刘老实面露些许不忿以及厌恶,砸吧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旱烟,道。 “哪是啥子仇家,杀人者是他媳妇和亲弟弟!” 嚯,家庭伦理惨案? 李钦倒是听过这鱼老板些许情况——媳妇好吃懒做,整日闲在家中,家务不做、饭也不煮。 现在可不是后世,在这个世道,寻常百姓家娶媳妇儿,虽不要求什么三从四德、知书达理,但也得有个勤快身手,是以鱼老板媳妇这情况,在邻里邻居见都是议论纷纷。 不过鱼老板不理,他爱极了这个女人,甘愿当只金丝雀养着。 至于他弟弟,一个泼皮,整日吸血,无甚好说。 “唉,他也是命苦,那日他遇到恭王府大采,早早便收了摊,谁知回到家便看到……” 那日,鱼老板将渔货售空后,买了些许吃食,便回家想要与媳妇、弟弟庆祝一番。 然而,还未进门便听到淫言秽语从中传出,他登时怒极,踹门而入,竟看到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便在院中行起了这腌臜龌龊之事。 旋即冲上前去,便与其弟撕打起来,其弟理亏,且身子哪有鱼老板这日晒雨淋来的强壮,当时便落入下风。 其妻见状,便上前拉架,鱼老板随手一挥,便让其摔倒在地。 见此,鱼老板大惊,他爱极了这个女人,立马上前查看伤势。 其弟见好机会,当即便从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双腿锁住他不让其动弹,且在此时,他深爱着的女人亦是眼中凶光大冒,攥起扔在一旁的发簪,朝着鱼老板的肚子便是一阵狂扎。 直到死时,鱼老板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何。 咽气前,他的眼紧紧盯着那发簪——这是他向女人提亲时的聘礼,是他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了数年,才买得起的,足足十两银子。 望着鲜血淋漓的发簪,他竟分不清,其上的红,是被自己鲜血染出的红,还是新婚之夜,她将其从女人头发上摘下时,那被大红嫁衣映出的红。 将五枚铜钱码给刘老实,刘老实便离开了。 望着鱼老板那残破的身躯,李钦摇了摇头。 洗净双手,李钦点燃三柱清香,朝着先辈灵牌拜了拜,嘴里念叨着《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徧满十方界……” 摸尸自然是毫无收获的。 穿针走线、填缺补漏。 不过多时,鱼老板的尸首便被李钦修复完毕。 而一道声音也适时出现在李钦脑海中。 “生前是非由天定,死后送行缝尸人。” “缝合男尸——张大强,天道奖赏《养鬼术》。” ------------ 第五章 养鬼术 闭目凝神,感悟功法。 许久,李钦睁开眼,面露欣喜。 《养鬼术》这一功法,虽其名妖邪,好似光从名字便能看出尸山血海般。 但其却不是话本小说中的魔道功法,而是实实在在的仙道法决。 按法中所述,可摄取符合条件的魂魄,助其修炼鬼仙之道,成为自身助力。 而符合条件的魂魄有两种——一是身处黑暗,心向光明;二是身处光明,心向黑暗。 李钦掐指运法,开了天眼,朝着鱼老板的尸首一瞥,果然空空荡荡,不见半分魂魄。 而其朝着窗外望去,也是如此。 忽的,李钦想起了一人。 林妙妙。 身随意动。 来到乱葬岗,李钦虽开着天眼,但却是一个魂魄都瞧不见。 对此,李钦疑惑,不论是从自身获得的功法来看,还是从街坊邻居的谈论来看,妖魔鬼怪都是客观存在的,但为何却连乱葬岗都不见其踪迹? 随即,李钦想起了白日间埋葬林妙妙时,体内灵力泛起的那道涟漪,当即朝着其埋尸地赶去。 果然,李钦看到了一道支离破碎、面目狰狞的魂魄,好似被某种力量给撕扯着,但却依旧不肯离去。 从眉眼中,李钦判断出,这不是林妙妙还能是谁? 望着其虽散发出的滔天怨气,但眼神好似清明,李钦啧啧称奇。 当即飞身向前,掐起摄鬼法决,就要将林妙妙的魂魄摄入袖中。 就在这时,李钦忽的感应到一道力量自地下探出,朝着自己袭来,李钦下意识挥手一击,便将其击碎。 眼见其如此脆弱,且无后继攻击,李钦只当是乱葬岗有着某种防御阵法,也不多理。 将林妙妙魂魄用灵力裹住后,便朝着第八号缝尸铺赶去。 王都。 城隍庙。 近些年妖魔乱世,但王都依旧太平,百姓间皆流传着“城隍镇世,邪祟不侵”的说法。 是以,虽是深夜,但依旧灯火通明,香火缭绕,三三两两的信客跪地祈祷着什么。 忽的,众人好似听到了一声闷哼,对视望去,皆是惊疑不定。 而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城隍那面色肃穆,不怒自威的雕像不知何时间,竟生出了一道裂纹。 回到家中。 李钦将林妙妙的魂魄拿出,望着那被灵力包裹着,好似睡着了一般的小人儿,李钦按照《养鬼术》中所记,细细蕴养着林妙妙的魂魄。 而林妙妙那支离破碎的身躯,好似服了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一般,缓慢却坚定地丝丝修复。 数日后。 林母终究是没有寻到关于林妙妙的丝毫消息,面色晦暗地和李钦道了别。 李钦斟酌许久,还是说道:“我这几日也托人寻找,好似有人些许眉目,你且安心回家,兴许用不了多久我便能将她寻回。” 闻言,林母大喜,当即便要跪下行礼,李钦连忙拦住,他可不敢受这折寿之事,好说歹说,林母才在千恩万谢间佝偻着背朝着城门走去。 不过今日的她,脸上的沟壑好似被春泥填平了些,似乎有了生机。 日子又如往常般平静。 李钦白日无事便是在房间内练功,增强自身实力。 李钦在近日的练功中,悟出了些许技巧,原先只有盘坐掐诀,按照功法运行,才能吸收天地灵气。 而如今,他无论坐卧行止,体内功法皆是自动运行,灵力一刻不停地吸入体内,而李钦的实力也随着突飞猛进。 若是练的乏了,便去杏花楼小酌几杯,可惜没再遇到王林,从邻里闲聊中,好似已经出发前往赵家村开垦茶山。 若再相见,最早也要明年春日了。 倒是王家派人送来了些许礼品,虽没明确提及何事,但李钦知晓这是王家对自己献策的回礼。 到了傍晚,便开始自己的缝尸工作,穿针引线间,便是为一具具尸体送上最后的体面,可惜近期得到的皆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奖赏。 如劳什子“撬锁三十六方”、“捕鱼七法”、“十八摸”等,实是无趣的紧,不说也罢。 不过李钦倒是从一具山贼的尸首内摸出了几百两银票。 见此,李钦啐了几口,想他家祖辈皆在这三尺之地勤勤恳恳地缝补尸体,然而李钦接手缝尸铺时,不过一百余两的家底。 而这厮观其相貌不过而立之年,竟有如此身价,果然赚钱的法子都刻在律法中。 靠着这些银子,李钦终于是有勇气走进了春凤楼,虽仅是在大厅之中,点上一杯小酒观舞赏乐,过过眼瘾。 但这一来二去之间,倒也认识了一个趣人。 此人名为萧临,是一书生,据其所说,家中在王都内有着几间铺子,倒也算是衣食无忧。 萧临此人才高八斗,诗词歌曲随口就来,天文地理皆有涉猎,但身上却没有这个年代读书人的那股高人一等,桀骜不驯的傲气。 李钦对此倒是较为欣赏,凭借信息大爆炸时代的洗礼,倒是与萧临聊得极为投缘。 而萧临亦是震惊李钦的学识,知晓李钦仅仅是缝尸铺的一介胥吏后,当下便认定李钦是个奇人。 一来二去间,二人也成为了好友。 这不,二人今日又于春风楼内推杯换盏。 “李兄,自上次你请我去杏花楼品尝那天子笑后,这春风楼的酒水在我口中便如白水般平淡,你可真是个恶人呐。” 将杯中酒端起,萧临打趣儿道。 “这有何妨,改日我再带你去杏花楼便是。” 李钦与其碰了碰杯,将酒一饮而尽后说道。 “可惜杏花楼仅仅只有‘天子笑’这春朝杏景,并无春风楼这般风花雪月迷人眼帘。”望着台上那穿着清凉撩人,吹拉弹唱、随声起舞的莺莺燕燕,萧临喉头微动,说道。 “那便在杏花楼买好‘天子笑’后,将其带来。”李钦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闻言,萧临大惊,连忙道。 “李兄打住,这可不兴带啊,若是被发现是会被人给打出去的!” 瞅见萧临脸上的慌乱,李钦不由一乐,他自不会做这影响人生意的事,说道。 “我也就打个趣罢了。” 二人哈哈一笑,又是举杯一碰,饮酒入肚,欣赏起了小姐姐们曼妙的舞姿。 一曲舞毕,就在李钦准备点评一番舞技之时,忽的听闻萧临语气低沉地道。 “李兄,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在这春风楼共饮了。” ------------ 第六章 白衣浅笑 闻言,李钦一愣,瞧见萧临的神色愈发凝重,猜测莫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他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急忙问道。 “萧兄此言何故?” 萧临将手中的酒狠狠灌入喉中,少顷后,才郁郁说道。 “我要成亲了。” 这话让李钦心中生出一个问号,你都有未婚妻了还来青楼喝花酒? 随即想起,在这世道,读书人都以上青楼为雅,以夺得花魁的青睐、入得花魁闺房为傲。 如此想来,一切倒也正常了。 好似察觉到李钦心中所想,萧临啐了一声。 “李兄莫要将我与那些诗礼发冢之辈相提并论,在下在此之前并不知晓身上有着婚约。” 闻言,李钦眼睛一亮,这是有瓜吃啊,当下给萧临倒了杯酒,说道。 “还望萧兄细说。” 摇晃着杯中酒液,萧临斟酌了些许,才道。 “也没甚起伏,不过是前几日我醉醺醺回家后,父亲见我终日沉沦酒色,怕我日后堕落,才将婚约之事告知与我。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没想到我的婚约对象竟是那人……” “莫非那家女子彪悍异常、且容貌丑陋?”李钦问道。 摇了摇头,萧临回道:“此女温婉可人,面容秀丽。” 这就让李钦摸不着头脑了,能与萧临签订婚约的,那必定是家事与其家处于伯仲之间,且应是有生意往来的。 如此,这女子家境殷实、性格好、容貌好,那这萧临为何还愁? 随即,李钦将心中疑问说出。 “李兄所说没错,按理说得妻如此,是萧某之幸,奈何此人是我发小啊!” 三言两语间,李钦终于知晓萧临愁在哪。 太熟了! 据萧临所说,两家乃是邻居,自幼便一起长大,幼时还曾一起读过私塾,不过当女子长大后,家里便以“女孩家家不宜抛头露面”为由,将其养在家中。 不过两家交情颇深,逢年过节走访时,萧临也能与其见面,是以二人关系一直不错,但也仅限于此。 而今,忽然知晓自身是有婚约的,且对象是自己发小,萧临自然尴尬。 于此,李钦哈哈大笑。 “青梅竹马,这可是百年都修不来的缘分,还望萧兄珍惜啊。” “我自然知晓,只是心中过不去那个坎罢了。”萧临说道,旋即举杯邀酒,“不说了,喝酒喝酒。” “喝!” 推杯换盏,上菜撤蝶,二人一直喝到深夜才各回各家。 第八号缝尸铺。 来到院内,从水缸打水洗了把脸,李钦将林妙妙的魂魄摄出。 此时,林妙妙的身躯已然修复完毕,再不见一丝伤痕,而那面容也露出了些许灵动之意,想来用不了几天便能苏醒。 随后,他来到殓尸房,望向摆放其中的尸体。 死者是一名道士,据说是从外地游历而来,可惜路遇强人,自身武艺平平,被劫后抛尸荒野,就连身上的道袍都被扒了,实在可怜。 老规矩,洗净双手,点燃三柱清香,朝着先辈灵牌拜了拜,念诵《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 穿针引线间,李钦便将尸体缝合完毕。 这阵子他发现自身的缝尸技术愈发精湛,缝合后的尸体若是不说,怕是会让人误以为尸体只能睡着了。 而这,兴许是身体日渐被灵气滋养,自身对于肉体的把控已经臻至化境的缘故。 想来,就凭这技术,即便是回到现在,也能在外科医院实战一番拳脚吧。 心思神游间,缝尸的奖赏也随之到来。 “生前是非由天定,死后送行缝尸人。” “缝合男尸——赵冀,天道奖赏《基础符箓大全》。” 竟是符箓之法?可惜只是基础,不过聊胜于无。 李钦心中一动,便闭目接受信息。 少顷,他睁开了双眼——术法中仅仅记载了十来种符箓画法,大多无用。 其中也就“剑气符”、“金身符”有些意思。 不过因是基础符箓,对于李钦用处不大,但毕竟是术法,总是不嫌多的。 从里屋拿了些许黄纸,李钦双目微凝,将黄纸洒向空中,用灵气定住,随后双指一并,气随意使,按照某种玄妙的路线,于黄纸上刻画起来。 初时,因不熟练,李钦时常因灵气输出过猛,从而将黄纸爆为飞灰。 但少顷后,他便得心应手,抬手间便能刻画成功。 实验了一番,李钦大致也明白了两种符箓的威力。 剑气符——能将青石地板击穿,且剑气入土三尺。 金身符——能承受剑气符一击而不碎。 “虽对我用处不大,但拿来送人想来应是不错。” 李钦寻思着,便将几张符箓收入怀中,又蕴养了一番林妙妙后,才回房休息。 这日。 李钦站在院中,修炼着前些日去武馆购买的末流武学。 虽说此时他自身灵力深厚,举手投足间威力已然超凡。 但终究只是凭借肉体的强悍,并没招式依托,就如拿着一杆热武器去砸人一般。 于此,前些日他便去了附近的一家武馆购来了这《伏虎拳》。 并不是他不想购买高级功法,而是这些功法皆被武馆把持着,若要学习必须拜师。 这个年代拜师可是一件大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是要践行一生的。 是以,李钦只能放弃,只能购买这靠着银子就能入手的末流武学。 不过,武技虽末流,但李钦体内的灵力可是有着化腐朽为神奇之力。 只见李钦脚踩七星,拳如虎豹。 拳风所致,甚至隐约有着猛虎咆哮之音,空气中,好似有着一头猛虎虚影正面露凶光,将要择人而噬一般。 少顷,李钦将一套拳打完,张嘴一吐,一道白气如同利剑般入地三尺,这才收功。 “好大的口气。” 李钦望着地上的小洞,不禁莞尔。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响起,李钦一步踏出,整个身子仿佛猛虎扑食般,眨眼间便从院中到了门前。 将门打开,一道带着喜气的声音传来。 “李兄好久不见,今日来访,莫要嫌我叨扰呐。” 来人正是萧临,此刻,在他身后半步处,是一个小家碧玉,脸上带着些许腼腆的女子。 望见女子这模样,萧临哈哈一笑,将她的手牵住,在女子面红似水中,说道。 “李兄,这便是我的未婚妻,秦昭然。” 见状,李钦便知道二人事成了,当即会心一笑,急忙将二人迎进院内,搬来两把椅子,让二人坐下后。 随后,思索少顷,拿出几道符箓,递给秦昭然,详细介绍使用方法以及效果后,说道。 “初次相见,也没甚准备,近日王都不太平,听闻萧兄说过,嫂子有时会与家中商队同行,这几道符箓可用作防身,还望莫要嫌弃。” 秦昭然请问符箓效果,心中顿时一惊。 符箓她认识,城隍府也有符箓售卖,但莫过是一个心理安慰罢了,而这李钦所给的符箓若真有如此效果,那他岂不是比城隍还要厉害? 而一旁的萧临,知晓李钦是个奇人,当即让自己未婚妻收下,朝李钦道谢。 李钦见此,招呼一声后便进厨房忙碌起来。 “萧兄,嫂子,你二人先休息会,我去准备些酒菜,咱们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月明星稀。 李钦与萧临、秦昭然三人坐于院内。 身前的圆桌上盛器溢羹,且皆是秀色可餐、香气扑鼻,三人皆是食指大动。 当然,这并不是李钦的手艺。 当他在厨房忙活半晌,只炒出了一盘略带焦糊的土豆丝时,他便从心地前往杏花楼,订了这一桌菜肴。 李钦举杯邀约,萧、秦二人皆是与其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萧临满意地发出一声“斯哈”,才说道。 “还得是天子笑够味!” 李钦顿时笑应:“这是自然,杏花楼的掌柜和我是故交,卖给我的天子笑也要比其他食客的香上三分,你日后去杏花楼,报我名字便是。” “那便承了李兄之福。”萧临笑答,端起酒杯,朝着李钦敬道。 推杯换盏,三人又饮了几杯后,萧临拉着秦昭然的手,朝着李钦感激道。 “说来,我二人今日能够如此,还多亏了李兄。” “此话怎讲?”李钦对此不解。 “那日与李兄一别,李兄那句‘青梅竹马乃是百年都修不来的缘分’一直萦绕与心,第二日我便备上礼物,去昭然家拜访了一番。” 说道此处,萧临握着秦昭然的手又紧了几分。 “而这一来二去间,我心中矫情也散去,和昭然也表明了心意,庆幸的是,昭然也倾心于我,所以今日才相约一同来拜访李兄。” 听闻此话,李钦看到好友喜得良人,也是高兴。 “这是你二人的缘分,即便没我,你二人依照婚约结合后,依然能幸福美满。” “话可不能这么说,婚约那是被动结合,而如今是我主动表明心意,意义不一样。” 萧临如此说着,而身旁的秦昭然亦是目光柔和地点了点头。 她也是如此想的。 原先知晓婚约时,她亦是患得患失,不知晓萧临心中对于自己感触如何,害怕其心中已有良人,终日惶惶不安。 而今,明了卿心,欢喜的同时自然也对李钦感激。 眼见二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模样,李钦感觉自己好似街边趴着的狗,被人踹了一脚的同时还被塞了一把狗粮。 当即举酒,誓要灌趴这厮。 一时间,推杯换盏,宾客尽欢。 当萧临离去时,整个身子如同烂泥般瘫软着,还是靠寻来的仆从扶走的。 而李钦,因心中高兴,也未用灵力驱散酒气,虽肉体强悍,但数以千杯的天子笑入喉,脑子也不免发晕。 望着院中的一片狼藉,李钦索性明日再收拾,回到房内,脑袋一触枕头便沉沉睡去。 翌日 朝阳好似轻纱般拂在李钦脸上,柔软中带着一丝瘙痒。 李钦不由醒了过来,摇了摇依旧有些混沌的脑袋,眉头微皱。 “果然小饮怡情,大饮伤身呐。” 揉了揉眉心,他挣扎着便要起身。 忽的,他听见自己院中好似有些声响。 “莫不是进贼了?” 李钦心想,不过动作却是不慢,霎时间,他便灵气凝聚掌心,身子如猛虎一般扑向院中。 而望见院中情形时,他的身形顿时一怔。 院落中央,一道身着白衣,仿佛邻家妹妹一般的身影正收拾着昨夜的狼藉。 望见李钦出现在院中,女子展颜一笑,行了一礼,道。 “林妙妙见过恩公。” ------------ 第七章 无人可逃 望着院中那不知算是熟络还是陌生的人儿,李钦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 少顷,他望向林妙妙那端着盘子的双手,问道。 “如此消耗灵力做这些杂事,是否会于你的魂魄有所损伤?” 他能觉察,林妙妙此时依旧是魂体,能够收拾院中狼藉,不过是将体内灵力覆于双掌,模拟实体罢了。 听闻此言,林妙妙顿时一愣,眼眶霎时殷红,魂体泛起的涟漪昭示了她心中的动荡。 她先前虽身死,但仍能以魂体感知周遭发生之事。 是以,她看到了恩公将自己的身子缝合如初,给了支离破碎的自己一丝体面;看到了恩公在不让阿娘悲痛的情况下,让阿娘送了自己一程;看到了恩公夜夜蕴养自己魂魄,使得自己如今得以再回到这个虽苦难,但仍旧有着光的世间。 她心中早已定夺,余生定要当牛做马伺候恩公。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醒来后,恩公对于自己的态度会是如何——是对于自身遭遇的同情?亦或是挟恩图报?又或是彼此缘分已尽的离别。 李钦的种种反应,她都曾于心中预演。 但唯一没想过的,便是李钦如今这般,言语自然地表达出好似对大病初愈之友的担忧。 语气虽然平淡,但在林妙妙心中,却震耳欲聋。 此刻的她,在心中想到,若能伺候于如此之人左右,恐怕亦是一种福分。 是以,衣袖虚掩,轻揉眼角,面带歉意地对李钦说道。 “让恩公见笑了,还望恩公不要担忧妙妙,些许灵力修炼几日便能补回。恩公宿醉,还请回房歇着,莫要染了风寒。” 在李钦用养鬼术蕴养她的魂魄时,鬼仙的修炼之法自然也印入了她的神魂之中。 望着林妙妙那楚楚可怜的姿态,感受着其蕴藏的小心翼翼,李钦轻叹一声。 “我有灵力护体,些许风寒可入不了我身,此地狼藉我来收拾便可。” 说罢,李钦便要上前,然而被固执的林妙妙拦住,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打扫之时,林妙妙也主动提起她之前的遭遇,李钦听完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那日,她随同表姐来到王都,没几日便被蛇头盯上,欲要将二人卖入青楼。 就在二人反抗无果,绝望之际,衙门的捕头带人端了这处人口买卖的窝点,二人见此,欣喜若狂,庆幸获得了救赎,当下便朝着一众差爷磕头行礼。 然而,谁曾想,这不过是踏入另一个地狱罢了—— 这捕头带人来此,缘是接到线报,说此处乃是白莲教据点。 虽说捕获人贩子亦是大功一件,但此功也仅仅关乎于“民”。 但若是歼灭了一众白莲教徒,那功绩可是关乎于“国”。 是以,这捕头心一横,硬是给这群人按上了个白莲教的名头,因怕走漏风声,就连林妙妙姐妹亦不能幸免。 当夜,白日被抓往衙门的众人便被蹂躏致死,而林妙妙姐妹二人的遭遇更是惨不可言。 不知该咒骂老天恶毒或是感谢其仁慈,林妙妙的尸首被送到了第八号缝尸铺,遇到了李钦,获得新生。 而她表姐,此刻早已无法知晓被葬在了乱葬岗的哪个犄角旮旯里。 如此行径,简直人神共愤! 闻言,李钦面色凝重地望向林妙妙,言语间少见地带着怒气。 “如今你已重获生机,你准备如何做?” 听到这话,林妙妙的头渐渐低下,双手紧紧攥着裙角,扯出道道勒痕。 少顷,她猛地抬头,柔弱中带着令人动容的坚定道。 “我想报仇! 娘亲曾和我说,要与人为善,咱家穷,即便被人欺负了,能忍则忍。 但……但我仍是想报仇!” 话落,仿若那如地狱般的恐怖又降临到她身上,她的身子剧烈颤抖,双手掩住面颊,泪珠不止。 瞧见如此,李钦说道。 “那便报仇吧。” 此话一出,林妙妙再也压抑不住自身情绪,仿佛要将所受委屈尽数发泄一般,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即便因家境所致,她早已习惯将情绪深藏于心、逆来顺受,但终究只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 见此,李钦不由一声叹息,轻声道。 “了却红尘事,求取玲珑心,但愿此事能让你日后仙途顺畅些许吧。” 一晃数日。 是夜。 望着神色坚定,眉眼肃穆的林妙妙,李钦问道。 “真不需要我陪同吗?” 闻言,林妙妙摇头,说道。 “恩公不必担忧,妙妙已有余力复仇。” 这几日,林妙妙修炼鬼仙之法,魂体已然彻底凝实,凭借体内灵力,倒也能应对江湖一流好手。 李钦自然也清楚,瞧见其神态坚决,倒也没有强求,点了点头,说道。 “那便去吧。” 当即,林妙妙朝李钦行了一礼,身形一隐,消散于夜色之中。 衙门外。 望着大门旁那副由烫金隶书所写的对联,林妙妙心中生出几分荒诞——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 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林妙妙隐去身形,径直走入门内。 魂体就这点好,若是不现行,没些道行的普通人完全发现不了。 顺着脑中的记忆,不多时便来到那蕴藏着无尽腌臜的大牢。 巧的是,今日值守的两名捕快中,其中一名正参与了当日对她的施暴。 当即闪身向前,将无辜捕快击晕后,显露身形。 望着林妙妙那惨白的面庞、缥缈的身形,这人登时亡魂皆冒——他已经将其认出。 霎时便双腿发软、摔倒于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着,同时嘴里厉声喊着。 “我……我不是主谋,我是被迫的,我若是不参与便会被他人排挤,你要寻仇索命莫要找我!” 任他哭喊、任他咒骂,林妙妙皆是不管不顾——一来大牢隔音效果极佳;二来即使有人听见,也无人在意,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脚不沾地,飘然前行,林妙妙一击便将这人丹田击碎,武功尽废,再将其手骨腿骨尽数打断。 旋即,望向这人那已如一滩烂泥般的身形,她面若冰霜,声音好似刀剑般锐利。 “我不会说出‘供出同伙,饶你狗命’这等话。 今日,你必死无疑! 若是你不甘心仅有自身遭此折磨,那便将其余之人信息告知与我,无人可逃!” ------------ 第八章 既敬君,又敬大道 不患寡而患不均——对于他人获得的财富如此,对于自身遭受的苦难亦是如此。 不稍片刻,林妙妙便从此人口中知晓了其余参与者的信息,迎着此人临死前那怨毒的目光,身形一隐消失于大牢。 披着月色,林妙妙如鬼魅般穿梭于王都中,身形每次浮现,复仇进度便会增加一节。 不过些许时辰,当她魂体略显暗淡、摇晃着身子朝第八号缝尸铺走去时,当日欺辱她的八人尽数面目狰狞、被击碎丹田、手脚折断而死。 少顷,她便回到了城南菜市街,瞧见了第八号缝尸铺那虚掩着的房门,看到了那盏为自己留着的灯。 而她面容的冷冽、双目的凌厉,亦是在这柔和的灯光下,悄然散去,嘴角再次挂上浅浅笑意。 她,重活了。 进入缝尸铺,将门轻轻锁好,林妙妙便听到那令她心安的声音由远及近。 “回来了?” “让恩公担忧了。” “去后院洗漱一番吧,虽说魂体不着风尘,但做人的仪式感总归要有的。” “好。” 望着那道站在身前,月光洒在其身,好似欲要羽化成仙的身影,林妙妙会心一笑。 城隍庙。 此刻已是午夜时分,香客、庙祝皆已休憩,庙内寂静无声,仅有一道油灯光影随风晃荡。 砰! 忽的,一声巨响传来,只见城隍庙那厚重古朴的大门好似天女散花般化为漫天木屑,朝着庙内激射而来。 而就在此时,庙内虚空竟迸发出一道耀眼精光,于这金光的照耀下,那漫天木屑好似冰雪消融般,化为虚无。 “哼,林大人倒是好神通。” 循着人声,只见一道身影踏入庙内。 来人眉眼含怒、周身散发上位者的威严,身着丝织蓝袍,胸前补子一双鸳鸯活灵活现。 随着此人到来,庙中城隍那威严雕像的眉心处赫然金光一闪。 眨眼间,一道身着红袍、手持玉印的高大身影现于来人身前,望那相貌,正与城隍雕像一模一样。 “魏大人,你这大理寺卿于这寂静深夜来我这小小城隍庙作甚?” 城隍的声音好似暮鼓晨钟,若是常人在此,怕是会被直接震晕。 闻言,魏大人冷声道。 “恶鬼入城、草菅人命,莫非城隍大人未曾瞧见不成?” “自然是瞧见了。” 城隍点头,应声道。 “既已瞧见,为何不前往捉拿,纵容其造成如此凶案,莫不是尸位素餐!” 瞧见城隍这一副平静模样,魏大人登时大怒,斥责道。 “捉拿?这女鬼怨气滔天却神识清明,这是为何莫非魏大人不知?” 听闻魏大人的话,城隍语气亦是冷声回道。 闻见此言,魏大人冷哼一声,说道。 “纵使其有天大冤屈,亦不是擅动私刑的借口,她大可禀报衙门,自有大庆律法为她主持公道。” “公道?”这话让城隍不禁嗤笑一声,“她可就是于衙门受辱而死,若非在下受这红袍所限,恨不得替其报仇。” 这话一出,魏大人不知是否因为理亏,不再辩解,冷声问道。 “如此说来,城隍大人是不准备缉拿这厮了?” “在下愚钝,并未看出有何不妥,还望魏大人自行斟酌。” 说罢,城隍忽的化作一道金光,融入其雕塑中。 见状,魏大人也不多言,面色冰冷,转身便走。 就在他即将踏出城隍庙那一刻,城隍声音再次传出。 “魏兄,当日你我一同入这朝廷,在下更是甘愿舍弃肉身,便是为了向前更进一步。 你二十年前便是宗师,如今仍为宗师,究竟为何,你我皆清楚。 权势醉人,却不该为我辈所求,言尽于此,往魏兄自行斟酌。” 话落,魏大人的身影已然融入夜色,也不知晓其是否听见。 翌日。 东方泛出一抹鱼肚白,空气中交织着缕缕晨雾,若是此时将这股清凉吸入腹中,那整个人都得通透一天哩。 少顷,一道清风拂过,笼罩于薄雾中的王都也露出了其中热闹。 而在第八号缝尸铺中,林妙妙正端着一个布满划痕、磕碰的铜盆,来到水桶旁打水。 这铜盆乃是从李钦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祖祖辈辈皆是用其洗漱,年少时李钦曾问过李老爷子,这盆如此老旧,为何不换了。 只见李老爷子煞有介事地朝他说:“钦娃子,这可也是一个传承嘞。” 直到今日,李钦仍对这句话不明觉厉。 小心翼翼地将毛巾浸湿后,林妙妙又拿起一旁的牙刷,仔细地在马尾毛上洒下一层食盐,这才满意地将其递给站在一旁的李钦。 此刻的李钦,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明确且坚决地向林妙妙表示,自己有手有脚,不需要伺候。 但当林妙妙以楚楚可怜、泫然欲泣之姿说出。 “妙妙的命乃是恩公给予,自该做牛做马报答恩公,还望恩公不要让妙妙成为一个无用之人。” 李钦亦是只能长叹一声,任其施为了。 强忍着极尽的别扭,李钦终究是完成了这次洗漱。 朝食是林妙妙所做的煎饼,按她所说,这是她小时候和村里的嬢嬢学的。 李钦尝了尝,葱香四溢,确实不错。 至于林妙妙,可惜身为魂体,无法进食,只能嗅一嗅气味用以解馋了。 用过朝食,李钦便于院中指点林妙妙修炼——林妙妙身为修行正宗鬼仙功法的鬼修,自然是可于白日随意活动的。 若是他日修为有成,有望重塑肉身。 日晒三竿。 咚、咚、咚。 忽的,缝尸铺外传来一股叩门声。 李钦有些讶异,竟有人白日来此? 打开房门,只见一身着红袍、不怒自威、颇有一番气势的中年男人立于门外。 此人一见李钦,当即拱手行礼道。 “王都城隍林阳秋见过前辈。” 听闻来人可是城隍这鬼神志异中的人物,李钦这坊间小民可不敢托大,连忙回以一礼,说道。 “林大人这是何故?在下不过是一末学修士,怎可当得起大人一声‘前辈’?” “修行一道达者为先,那日前辈于乱葬岗浅露神通,便已不是在下可比,前辈一称自当受得。” 说完,林阳秋再次拱手作揖。 既敬李钦,又敬大道。 ------------ 第九章 落凡真仙 李钦自从踏上仙途,心思越发活络。 既然提到乱葬岗,想必其此行与林妙妙有关。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眼见城隍如此客气,他亦是回道。 “大抵都是这漫漫红尘路上的同行者罢了,何来前辈一说,在下不过取巧先行几步,林大人可莫再打趣在下,唤我李钦便是。” 说罢,将城隍迎入院内,让林妙妙搬来桌椅茶水让其歇息,方才笑道。 “屋内晦气扰人,还望城隍大人见谅。” “不打紧,先生这地儿可比我那阴司舒畅多了。” 城隍亦不是拘泥小节之人,随后看向一旁略微有些拘谨的林妙妙,说道。 “想必这位便是林姑娘吧?” 闻言,林妙妙连忙行了个万福,应道。 “小女子林妙妙,见过城隍大人。” 此刻林妙妙心中甚是惶恐,她乃是魂体,而民间自古便流传城隍统领一地阴司的传说,天然便对其有着畏惧。 更何况,昨夜她还于王都中造成了如此杀孽,城隍此刻即便是将她当场格杀,亦是师出有名。 如此一来,她如何能不惊惧。 仿佛瞧见林妙妙心中所想,城隍缓缓道。 “林姑娘莫要惊慌,在下此行仅是为了拜访李先生罢了。” 顿了顿,其又补充了一句。 “至于昨日之事,那些腌臜之辈不过罪有应得,倒是在下还要谢过姑娘替阴司鬼差省去拘魂之累。” 这话一出,林妙妙立时如释重负。 不过李钦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对方如此态度,貌似是有求于自己? 果然,城隍客套过后,直入主题。 “今日叨扰先生,乃是求先生替在下解惑。” “城隍大人但说无妨。” “敢问先生……是否已经踏出那一步?” 问出此话时,李钦望见城隍那古井无波的面庞上,竟好似升起几丝紧张之意。 不过此言也让李钦面露疑惑——他自修炼以来,未曾与修道之人有过论道,不知晓当今天下修士间的境界划分,当下问道。 “抱歉,在下对于当今修道界知之甚少,并不知晓何为‘那一步’。” “是在下唐突了,忘了前辈乃是红尘炼心,不关注这些杂事倒也正常。” 此行之前,城隍便已调查过李钦身世,望着《善行册》上的记载——李钦自祖辈起皆为缝尸人,家世清白,阴德深厚,市井小民尔。 那一刻,望着其上的只言片语,城隍内心满是惶恐。 当日李钦于乱葬岗处的随手一击,不仅将他的惩戒轰碎,更是溯本求源,让其本体都受了重伤,耗损大笔香火神力方才恢复。 以微知著,身怀如此修为的大修,其经历怎可能如此平淡? 断然是其以某种通天手段遮掩自身因果,以至于连《善行册》这一功德至宝都无法监测分毫。 而如此大能,竟一声不吭于他管辖之所生活十数载,幸好其不是奸邪之辈,不然定是生灵涂炭。 于此,他内心满是后怕。 此行之前,他亦是踌躇不定——蓦然叨扰隐世前辈,是否不妥。 但身为一地城隍,他肩负庇护百姓之责,此行是推脱不过的。 且,他己身亦是一心向道之辈,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此行也是其心之所向。 于此,无论李钦是大梦千年、不问世间的隐士高人,亦或是大能转世,重回巅峰。 他都乐于与其交好。 听闻城隍此话,李钦思索少顷。 自己自从修炼《长生诀》后,便是抱着长生久视、逍遥世间的想法,说是红尘炼心,倒也没错。 眼见李钦并不反驳,城隍大喜,解释道。 “百年前,有一大修名为丹阳子,偶得苍天赐法——‘尘世如画,众生皆为画中人,若想踏上成仙路,必先破画。’” 登时,世间震动,无数天骄为之奋斗终身,奈何却无一人踏出此步。” “丹阳子前辈是否踏出此步,成功破画?”李钦疑惑道。 “在下不知。” 闻言,城隍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丹阳子前辈传出此套理论后,便了无音讯,有人传其于深山悟道,亦有人传其早已羽化,但皆是空穴来风,当不得真。” 说罢,城隍目光炯炯,再次问道: “在下不才,修行数十载,于当世倒也算得上一流,但却仍旧接不下先生随手一击。 斗胆请问先生,是否已踏出那一步?” 城隍如此一问,便是想给天下同道们一个希望,不让世人悔恨穷极一生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 论道于此,李钦已然知晓这个问题的沉重——这不仅是城隍之问,更是天下万千修士之问。 问,仙路是否有续。 问,破画可否成仙。 眉眼微垂,李钦珍重地思索起来。 按照城隍所描述,所谓“破画”,应当是挣脱天地枷锁。 但己身自修炼《长生诀》以来,虽感悟颇多,进境飞速,却未曾感受到“质变”。 无非是随着修为精进,对于天地感悟更为深刻罢了。 斟酌良久,李钦言语沉稳道。 “抱歉,在下并未‘破画’。” 听见此言,城隍眸子略微暗淡。 不过李钦并未注意,此刻的他,心中满是城隍方才所说的“红尘炼心”。 原先无自保之力,唯有苟活于这三寸缝尸铺间,靠着缝尸获得天道奖赏。 但如今身怀不俗修为,无需天道奖赏亦能修行长生,是否是时候去这红尘走上一遭? 不入红尘,如何破画? 念及于此,李钦霎时念头通达,平复心绪后看向城隍,说道。 “城隍大人,在下虽并未‘破画’,但可肯定,仙途有续,成仙有望。” “先生,莫非……” 李钦虽未“破画”,但其修炼的《长生诀》可是直通大道的成仙法。 以此可断,成仙定然有望。 城隍与世间修士之所以迷惘,不过是因百年皆无人能“破画”,对能否成仙不再抱有信心罢了。 归根结底,其所求之物,不过是那一缕成仙的“希望”罢了。 而李钦,恰巧便是能远眺仙途之人,或者说,他已然踏上仙途。 是以,他说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此言一出,城隍身形一震,嘴里不由喃喃自语。 “人遁其一……其一……” 随着脑中思绪流转,城隍竟失态地开怀大笑——时至今日,笼罩于前路的雾,散了。 带着无以言表的敬意,城隍朝李钦深揖一礼。 “多谢先生赐法!”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听闻此言,城隍混沌数十年、本已岌岌可危的道心,于此刻浴火重生。 忽的,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猜测迸现。 修为高深莫测。 功德至宝无法监察丝毫。 缥缈仙途其一望而知。 种种线索串联,城隍愈发肯定心中所想—— 李先生,恐是落凡真仙! ------------ 第十章 求仙问道 念及于此,城隍不由抚膺长叹。 他叹自己为何时至今日才遇到先生,若是肉身尚存,若还未落入朝廷这笼网之中,他定要追寻先生脚步,一探这成仙路到底如何瑰丽壮阔! 想到这,城隍不由朝着林妙妙一瞥,愈发惆怅。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望着城隍如此模样,并不知晓其内心所想的李钦,只道其是为成仙路上前仆后继的先辈所感叹。 如此赤子之心,难怪乎能镇压一国之都的阴司,难怪乎深受王城百姓爱戴,香火昌盛。 向道之心如此纯粹,吾不及也。 前路已现,城隍心潮澎湃,当即告罪一声,便要回去苦修。 临走前,城隍煞有其事地朝着李钦拱手道。 “先生今日赐法,乃是于整个修炼界有恩,祝先生早日位列仙班。” 闻言,李钦从善如流地回礼道。 “大人言重了,望大人早日踏出那一步,求取仙缘。” 送别城隍,李钦于这方寸小院中来回踱步,这瞅瞅,那瞧瞧,眼中满是不舍。 这处小院原先乃是公家所建,用以安置缝尸人的工作以及起居。 李家先辈当年成为缝尸人后,数代人努力下积攒了一笔丰厚银子,将其从朝廷手中买了下来。 此后,李家世代便生活于此,其中一草一木皆是李家人手植,一桌一椅皆是李家人所打,所见之物,皆是李家祖辈的心血。 李钦如今将要远离,去往红尘问道长生,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怅然。 瞧见李钦如此,林妙妙适才旁听了李钦与城隍的交谈,此刻大致也能猜出李钦所想,遂安慰道。 “恩公莫要伤心,求仙问道乃是大事,且某日若是觉得乏了,大可回来住上几日便是。” 听闻此言,李钦点了点头。他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不过分别前的感伤乃是人之本能,无可避免罢了。 当下,李钦释然地摇了摇头,朝林妙妙问道。 “妙妙可知这大庆有何好去处?” 既已决定问道红尘,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制定一个行进方向是很有必要的。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王都缝尸人,他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界也就是城外乱葬岗了,对于外界的了解也仅是源于杏花楼的江湖人及春风楼的风骚客闲谈时的三言两语,无甚大用。 “恩公,妙妙十数年间一直生活于林家屯,对外界也并不知晓,唯一一次出远门,便是随着表姐来往王都……” 低头望了望己身那缥缈的魂体,对于李钦的问题,林妙妙有些尴尬却不失礼节地答道。 瞧见如此,李钦方才察觉自己似乎问错人,有种地狱笑话的意味了。 轻咳一声,李钦大手一挥,说道。 “无妨,我去打听打听便可。” 李钦心中忽的冒出一人之名,此人学富五车、天文地理皆有涉猎,向其打听定然不会错——此人正是李钦好友,萧临。 身随意动,让林妙妙于家中自行修炼后,李钦从里屋摸出几粒碎银,便出了门。 片刻后。 杏花楼。 靠窗一桌前,李钦与萧临相对而坐,桌上三两小菜倒是色香味俱全,搭上酒盅之中的天子笑,二人倒也喝得自在。 找见萧临之时,其正于家中头悬梁、锥刺股,捧着一册圣贤书,摇头晃脑地读着,为来年八月的乡试奋斗着。按其原话便是——我已与昭然约定,待我考取功名之日,便去秦府提亲。 倒也是一个痴情种。 此刻,萧临将杯中天子笑一饮而尽,双眸尽是满足之色,开口道。 “李兄今日寻我何事?” “萧兄,在下近日便要离开王都,远游四方了。” 将萧临寻来,除了了解大庆奇观异景外,还存着与好友告别之心。 这话令萧临夹菜的手一顿,诧异道。 “为何?” “在下偶感修行将触瓶颈,唯有红尘问道方可破之。” 李钦倒也没有隐瞒,将实情告知自己好友。 听闻李钦的话,萧临不仅没有诧异,反倒露出一副“果然如我所料”之神情,笑声爽朗道。 “在下当初与李兄初识,便认定李兄绝非凡俗之辈,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呐!” “既然李兄乃修道之人,那莫非世间真有鬼神妖邪?志异话本中一剑开天的剑仙李兄是否见过……” 到底只是普通人,蓦然接触超凡世界,萧临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般,叽叽喳喳地朝李钦道出心中好奇。 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萧临不同,他虽身为读书人,闲暇时却也酷爱阅读志异小说,幼时还曾幻想着寻访仙府,拜入其中。 不过随着年岁增长,阅历提升,这些童真幻想已然深埋心底。 瞧见萧临这模样,李钦亦是会心一笑,说道。 “鬼神妖邪自是存在,至于剑仙,在下也想与其一见……” 少顷,李钦望着神情兴奋的萧临,打趣道。 “既然萧兄对仙神如此向往,不如弃文从道?” 听闻这话,萧临一愣,眼底确实略过了一丝动容,但终究是释然一笑,拿起酒杯,摇晃着其中酒液。 “李兄说笑了,萧某自知无这缘分,俗人妄想求道,只不过徒增愁思罢了。” 说罢,将杯中酒饮下。 “待他日李兄云游归来,能与在下诉说一二途中趣事,那萧某便也满足了。” 话落之时,他已然心绪平复,望向李钦时,脸上再次挂上往日的洒脱。 “萧某方才失态,倒是让李兄见笑了。” 见状,李钦心中不由升起钦佩之意,凡尘之人面对超凡机遇时,能做到如此洒脱者可谓是凤毛麟角。 “萧兄此乃真性情,何来见笑一说,倒是萧兄的气度,远非在下所及也。” 话落,二人相视一笑,举杯相碰。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天子笑中。 少顷,李钦迎着萧临咬牙切齿的神情,夹起最后一粒花生米,咀嚼入腹后,方才说道。 “萧兄可否向在下介绍一番大庆各地风貌?” “好你个李某人,身为修士竟连花生米都要与凡人争抢。” 萧临冷哼一声,佯怒道。 在瞧见李钦又吩咐小二多上俩小菜后,这才缓缓道。 “大庆乃百年王朝,国土辽阔,奇观异景数不胜数……” ------------ 第十一章 临行 大庆开国皇帝谥号为庆武帝,其乃是威猛盖世、骁勇好战之辈,一生征战,开疆扩土。原先不过城池十数座的大庆,短短数十年间,便已北靠冰原,南接沃土、西临大漠,东环沧海,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 将他国百姓收纳户籍,登记入册后,其颁布了一道令无数官员叹为观止之律法——统一百姓姓氏、民族。 此举,悄无声息间便将他国百姓同化,令百年后的如今,天下苍生只知大庆,为大庆江山打下百年不乱之基。 “这庆武帝真乃天人也!” 饶是李钦两世见闻,亦不由惊叹。 文治武功比千秋,文采风华盖万世,怕是千年之后的史册上,能被后人评上一个“千古一帝”。 萧临对此亦是极为认同。他虽不喜当今皇帝,认为其昏庸无能,贪图享乐,导致百姓民不聊生,匪祸横发。但却是极为敬佩庆武帝的。 言归正传,如此辽阔之疆土,崇山峻岭、奇景趣闻自然数不胜数,而其中最为世人津津乐道者,被称为四绝景——北境银霜口,西漠映月湖,南地万花谷以及东边烂柯山。 听闻萧临将四绝景详细介绍一番后,李钦于心中思索此行该前往何方。 瞧见李钦这模样,萧临想了想,道。 “若是李兄心中还未定下去处的话,大可先行游历万花谷。” “为何?” “万花谷中有一楼,楼高百尺,登楼远眺,好似可信手摘星揽月般,因而得名‘摘星’,而摘星楼顶,不知前人工匠如何所制,竟有一尖儿冲天而立。 有人言,此尖儿乃仙人酒后兴起,挥毫画物——便是为了登高望远,拨星弄月。 虽不知真假,但这说法倒也流传至今,而这尖儿也被称作‘拨星弄月顶’,若是李兄能等上其顶,应是能对突破瓶颈有些感悟。” 闻言,李钦亦是惊奇。 拨星弄月,好大的气魄! 当下,李钦便拍板定夺,此行往南,前往万花。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直到月明星稀之时,李钦方才回到第八号缝尸铺,而他手中,正握着一卷图册,这是萧临吩咐家仆送来的大庆地图,乃是商贾间流传版本。 其上详细记载大庆境内城池乡县、名山大川,实乃游历途中一大助力。 走进小院,林妙妙正于院中修炼,瞧见李钦回来,连忙起身,打好热水伺候其洗漱。 而李钦也将游历计划告知于她,问其是否有所建议。 林妙妙自然无有不妥,在她心中,已将自己当作李钦的侍女,恩公如何说,她便如何做便是。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李钦便去往太医院,递交辞官文书,将缝尸人身份文牒以及皂服归还。 办事者是一耄耋老者,当日李老爷子在世时,曾带着李钦拜访过他,望他能在自己西去后,照付李钦一二,是以此人看到李钦辞官,极为诧异。 李钦回以淡然一笑,说道:“大庆国土辽阔,奇景无数,若此生无法见闻一二,实乃一大憾事。” 说罢,飘然离去,而那留于原地的耄耋老者,好似被此话勾起心事,怔住良久,长叹一声。 数日后。 王都城外,李钦身着素色长衫,虽质朴,但其自修炼《长生诀》来,气质已然朝着仙人靠拢,愈发出尘缥缈,看着倒也养眼。 而一旁的林妙妙,则背着一个包裹,静静站在李钦身后——她虽魂体已然凝实,但若是常人细看,总是能看出异样,于此,平日间若是无人时才会显露身形。 此刻,萧临与秦昭然站在李钦身前,郑重一礼道。 “李兄,此行一别,你我二人不知何时方能再聚,望李兄气运昌盛,仙途衡通!” 那日杏花楼相别后,萧临已然将李钦之事告知了秦昭然,此刻倒也不用避讳。 而秦昭然其实心中已是早有猜测——当日李钦赠与其的几张符箓,她已然试过,一击便将家中大理石所制的茶几击碎,霎时惊为天人。 而她从商多年、精明无比的父亲立时便询问其符箓来历,但秦昭然怕惹得李钦不喜,倒是守口如瓶,只将剩余几张符箓都给交了出去,这才让其父作罢。 此刻,她看向李钦的目光中,也是敬重万分。 “李公子,此次匆忙,未尽到礼数,实乃不该。待他日归来时,还望李公子容许我与临哥为你设宴赔罪。” 望着好友如此模样,李钦心中一暖,郑重回礼。 “萧兄与嫂子莫要如此,不过游历一番罢了,不是甚大事,望萧兄文思泉涌,一举中第。” 说罢,他目光一转,远眺远方山丘——只见一座小山上,城隍身着红袍,手持玉印,立于山巅,其后站着两列阴司鬼差,好生隆重。 而在其旁,则是一名身着丝织蓝袍的老者,正是大理寺卿。 瞧见李钦目光投来,二人以及众鬼差皆是一揖到底,齐声喝道: “恭送李先生!” 这阵仗让李钦都有些错愕,笑着摇了摇头,回礼道。 “多谢大人相送。” 林妙妙也是能瞧见城隍一行的,瞧这阵仗,也是一惊,连忙随着恩公行礼。 辞别众人后,李钦二人便顺着官道,向南而行,朝着林家屯而去——当日承诺林母寻回林妙妙后给其带个口信,这一忙便将此事忘了,正好趁着此次机会,亲自前往。 对了,还有王林,这小子前往赵家村开垦茶园后,久久没有消息,也不知其境遇如何,倒也可顺路瞧瞧。 这两地距离王都脚程不远,李钦二人一路游山玩水,不过几日便到达。 王林这厮此时已然成了赵家村的土霸王,与当地县令相交甚好,暗处不仅有着家中高手保护,其所住的小院周围甚至有官兵巡逻,看来解决此地匪祸隐患对当地县令好处极大。 见到李钦时,王林大喜,二人大醉一场,留给王林几张符箓防身后,李钦才带着王林硬塞的几块金子离去。 而林母这边,当见到林妙妙时,面色顿时一僵,这可是自己拉扯大的宝儿,什么变化能瞒得过她? 待林妙妙将一切道出后,林母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拉着林妙妙朝着李钦跪下,不停磕头道谢,直呼仙人大德,甚至要给李钦立个长生牌位,李钦好说歹说这才劝住。 临别时,林妙妙告知林母,恩公心善,愿让己身当个侍女伺候一二,如今将随恩公游历世间,不能伴于阿娘左右,还望阿娘原谅女儿不孝。 听闻此言,林母不仅不怒,反倒大喜,直呼能跟随仙人乃是林家祖上蒙阴,让其定要好生伺候,做牛做马也得还了仙人恩情。 其后,林母又将家中仅有的白面摊成了一个个饼子,面带歉意地包给二人。 “老身身子骨不中用,赚不到银钱,家中唯有些许面食,还望仙人不要嫌弃。” 见状,李钦叹息一声,悄然屈指朝林母弹出一道灵气,足以改善其身子,也算是还了这面饼之情。 ------------ 第十二章 狐仙 此间事了。 数日后,李钦二人已身处一深山之中。 此刻不过辰时,日头还未毒辣,山间飘荡薄雾,远处山峦隐隐若显,倒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 不过李钦并无兴致观此美景,而是拿着地图,冥思苦想。 “王都以南,行百余里,可见一县,县名凌化,民风淳朴,盛产蜜饯……” 嘴里念叨着地图上的注解,李钦忽的跳上一旁的树上远眺,希望能确定己身方位——然而,山的那边,还是山,四周除了虫鸣鸟叫外,寥无人烟。 虽不想承认,但李钦二人确实迷路了。 一旁的林妙妙见到李钦面如失落之色,不免安慰道。 “公子莫急,慢慢走总归能出这大山的,事已至此,先用朝食吧。” 几日前,李钦便让其改口,莫要再称自己为恩公,毕竟他日林妙妙修为有成后,魂体将于旁人无异,届时便可于人前现身,再称恩公不大体面。 二人一番商量后,便定下了“公子”这一称呼。 说罢,林妙妙从包裹中拿出一个白面饼子,递给李钦。 李钦二人行李极少,包裹内除了银钱外,便只有些许干粮以及几袋用水囊盛放的天子笑,白面饼子还是林母硬塞的。 数日消耗,已然快要见底,若再寻不到凌化县补给一番,便只能打些山鸡野兔充饥了。 接过饼子,李钦狠咬一口,又瞥了眼地图,心念一定,说道。 “此路定然无错,咱们再往前走走,兴许无须多时便能看到人烟。” “全凭公子吩咐。” 三两口将饼子塞入喉中,李钦再次确定方位后,便招呼林妙妙继续赶路。 …… “狗子,大春,这个点晨露重,地滑,你俩小心点,莫把狐仙老爷的贡品弄翻咯。” “桂哥放心,这座山咱都上过多少次了,闭着眼都能走,莫慌。” 山间小径上,三名衣着朴素,肤色黝黑的农家汉子各自挑着一扁担的米面吃食、鸡鸭活鱼,晃悠着朝山顶走去。 不远处,李钦听闻声响,登时眼冒精光。 总算是遇到人了! 当即,李钦与林妙妙二人脚步加快,朝着声响传来之处赶去,不过瞬息间,便看到小径上的三人。 李钦大喜,连忙朝着对方招呼,而林妙妙则隐去身形。 “三位兄弟且慢,等等在下。” 正专心赶路的三人听到这声响,忽的被吓一激灵,这山平日除了他们村会定时前来上贡外,基本无人,莫不是遇见山野精怪了! 其中一人更是差点将肩膀的扁担甩开,还好李钦眼疾手快,冲上前去扶了一把。 当三人瞧见李钦时,紧绷的心弦这才一松,其中一人顿时没好气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都没声音的,差点把哥仨吓惨咯!” “抱歉,在下已迷失山中多日,一时心急,考虑不周,还望见谅。” 听闻李钦这文绉绉的话,再细瞧他那白净的面庞,三人只以为这是哪家公子哥,态度好转了些许,不过仍是被话中信息所惊。 三言两语间,了解李钦情况后,其中二人感叹。 “你这小哥也是命大,这片山可猛着嘞,村里老猎户都不敢深入,就怕迷了道儿。” “还好你遇到了咱仨,你的干粮已经吃完,山里的野畜生可不是你这公子哥能逮住的,到时候还不得饿死。” 听见这粗糙质朴却明显关心的话,李钦也是会心一笑,抱拳道。 “那便多谢三位兄弟了,这担子瞧着挺重的,我来搭把手吧。” 瞧见李钦如此,说话二人连忙摆着脑袋,说道。 “看你细皮嫩肉的,定是没做过粗活,你跟在我们后边就行,一会咱给狐仙老爷上贡后,就带你回村。” “这晨间地滑,小哥你还是安生走路吧。” 而其中一直没说话那人,则盯着李钦那一尘不染的衣袍,所有所思。 说罢,三人继续朝着山上走去,李钦则在其后跟着。 途中,李钦与三人互道姓名,也知晓了三人此行目的。 三人家住山脚下的永泽村,这名儿据说是当年狐仙给村长托梦取的。 至于狐仙,按三人所说,乃是村子的守护神,村里人生个什么病,去祠堂拜拜狐仙,过几日便能痊愈。且狐仙还保佑着村子风调雨顺,前年大旱,庄稼收成不好,隔壁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饿死。 而他们村得以狐仙托梦,竟在这狐仙山上打出了一口井,虽然依旧艰难,但终归是扛过了大灾。 于此,村里时隔半月,便会上到山顶的狐仙庙,给狐仙上贡些许吃食。 听闻这话,李钦倒是来了些许兴趣,想要瞧瞧这狐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多时,一座红墙青瓦的小庙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走进庙中,将扁担放下,三人这才松了松筋骨,擦了把汗。 “呼,总算是到了,快把我给累死了。” “就是,我都饿了,今早我只吃了一个馍,根本不顶饱儿。” 狗子和大春一边吐着气,一边说道。 瞧见他俩这样子,桂哥连忙踹了他俩两脚,朝着庙中那尊石刻的狐狸像拜了拜,才朝二人骂道。 “你俩说的什么混账话,给狐仙老爷上贡是咱仨的荣幸,喊啥子累!”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言,狗子与大春连忙朝着狐仙像认错,表明自己不是此意。 而一旁的李钦,则是在庙中转悠了一圈,不过并未发现异常。 身旁的林妙妙也是摇了摇头,以灵气传音入密道。 “公子,妙妙也并无发现。” 闻言,李钦点了点头,朝三人问道。 “三位,这便是狐仙老爷的雕像吗?” “是的,这庙也是咱们村建的,当年我还添过几块砖头嘞……” 好似为了弥补刚才失言,狗子和大春叽叽喳喳说起建庙往事。 还是桂哥看不下去,瞪了二人一眼,才将其止住,摆放起贡品。 直到此间事了,三人招呼李钦回村时,其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管,先到村中看看村民情况再说。 下山路极为顺畅,迎着初升的日头,不多时,几人便回到了村子。 此刻,村外一杵着拐的老者瞧见桂哥三个,连忙迎上来,问道。 “桂子,贡品都给狐仙老爷安置好没?” 三人身后的李钦则是眉头一皱,在他眼中,老者身上缠绕着一层淡淡黑雾——此乃妖气。 ------------ 第十三章 安敢伤人 老者便是这永泽村村长,姓刘,村中后生一般称其刘叔,在村中较有威望。 瞧见村长发问,桂子连忙应道。 “刘叔,贡品都给狐仙老爷摆放板正了,您单独上贡的那份咱也和狐仙老爷说好勒。” 听闻这话,刘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松弛。 “那就好,那就好,这阵子也不知道咋子情况,这身子骨就是不得劲,还好咱们村有狐仙老爷庇佑,看来我这身子很快就能恢复咯。” 桂子三人连忙称是。 见状,李钦若有所思,旋即传音入密道。 “妙妙,去村里看看妖气袭人之景是否普遍。” “是,公子。” 随着林妙妙领命而去,李钦也适时走上前来,拱手作揖道。 “见过刘村长,在下迷失于山林间,幸得桂哥三人照顾,这才走出,叨扰片刻还望莫怪。” 一心关注上贡狐仙一事的刘叔,这才瞧见桂子三人身后跟着一年轻后生,他好歹身为一村之长,阅历可不是桂子三人能比拟,瞧见李钦这出尘气质,料定不是常人,连忙还礼道。 “先生言重,助人如助己,何来叨扰一说?” 说罢,将桂子三人打发走后,刘叔领着李钦进村,安排其稍作歇息。 村子不大,约莫数十户人家的模样,大概平日间与外界往来不多,村里人瞧见李钦,大多面露好奇之色。 而李钦眉头也微微皱起——就他所见,村中竟不少人身子都萦绕妖气,不过或多或少罢了。 此刻,林妙妙走了回来,汇报自身见闻。 “公子,村中百姓一百二十余人,受妖气侵扰者约莫五十许,或轻或重,但不知为何,皆不致命。” 闻言,李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着村长走入一户农家别院。院子不小,足有三室,瞧着做工,定当是特地请了木匠好手搭建的,虽风雨侵袭打上了岁月磨痕,但依旧稳健大气。 将李钦领进堂屋,搬来一张方桌,摆上陶碗添满水,刘叔才道。 “咱村偏僻,寻常可没几个外人到来哩,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 “在下乃是王都人士。” “王都离这可远着哩!先生怎会来此?” “在下欲往南游历,依照地图,本应前往凌化县,奈何迷失山林。” “凌化县离咱们这可也是远着哩,先生走错路啦!” 这话一出,李钦心中顿时一咯噔,坏菜了。 按刘叔所说,虽永泽村与凌化县都位于王都南侧,但一地于东南,一地于西南,之间间隔亦有数十里地,在交通不甚发达的大庆,对于出门几乎只能靠走的乡野百姓来说,这可是极远路程了。 听闻于此,李钦心中一叹,大庆基建大业仍需努力呐。 商贾地图虽详细,但终究只记录人流量大、可供商贾贸易补给之地,如凌化县周边商业贫瘠,便虚无一片,若是走错了道,也并无标记点可供自身确定方位。 而地图上与其相邻的另一城池,现实中已然相隔数百里,是以如李钦这般,虽方向走偏,但不至于太离谱的情况,仅凭地图便无法判断当前所处何方。 事已至此,李钦也不再多想,所谓游历红尘,其中所遇的人与事、各种突然情况,不也是游历的一部分吗? “刘叔,适才听闻你说狐仙老爷能让你身子骨极快好转,狐仙老爷真如此灵验吗?” “那当然咯,咱这村里,谁家生个病,只要给狐仙老爷上贡,第二天准没事儿,这可给咱省了一大笔去医馆的钱嘞。就比如我,你且瞧着,明日我这身子骨必定好转。” 李钦眉头一挑,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这狐仙若是李钦并未猜错,应当是狐仙山中修炼有成的狐妖,按村民所述,其平日庇佑、旱时赈灾,是个好妖。 但村中百姓身周萦绕之妖气又是怎地情况? 要知晓无论是妖气、鬼气,凡人沾染过久便会身虚体弱,若它是好妖,怎会做此害人之举? 当即,李钦说道。 “刘叔,在下于山林困顿数日,早已疲惫不堪,可否于村中借宿一宿?” 不论如何,那这狐仙今夜定会有所行动,他倒是要瞧瞧,这狐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有何不可?正好我家柱子出远门做工,你今晚睡他那屋就行。” 说罢,刘叔让李钦坐着歇息,表示一会让人叫他去吃晌午,便给他收拾屋子而去。 …… 是夜。 月明星稀,借着月色,隐约可见一道身影于山林间穿梭,身影起落间,便到了永泽村外。 停下身形,辨认方位后,霎时朝着村长刘叔家冲来。 “汪!” 忽有家犬朝其狂吠,但这身影不过略微一瞪,狗子便夹着尾巴,呜咽着蜷缩进窝棚之中。 几息之间,这身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进到刘叔卧房之内。 此刻,刘叔正处沉眠,好似梦到了什么,眉眼间皆是恭敬之色,嘴里喃喃喊道。 “狐仙老爷大德,狐仙老爷大德……” 身影见状,走上前去,缓缓靠近刘叔脑袋…… 就在此时,房门忽的炸开,一道身着素色长袍飘然而至,口中怒斥、声如洪钟道。 “畜生,安敢伤人也!” 来人,正是李钦。 村中犬吠之时,李钦便已察觉,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才等到此时。 夜间的村子,寂静无声,李钦这声怒斥由灵力席卷,好似滚雷般重重叠叠,眨眼间便使得家家户户急忙穿衣起身,出门查看到底发生何事。 甚至桂子三人,更是早已抄起自家锄头镰刀,穿着一身短打便寻着声音赶来帮忙。 而身为当事人的刘叔,早被惊醒,此刻的他,瞧着正人立般站于自己床边的那只毛发如火焰般灵动的狐狸,满面惊骇,张大嘴巴呜呜咽咽吐不出字,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趁着狐狸被李钦怒吼镇住时,林妙妙早已冲出,将刘叔掠走远处,面露狠色地盯着这赤色狐狸。 直到此时,刘叔好似才魂归躯壳,浑身好似烂泥般瘫软于地,手脚齐用,往后爬着,哭喊道。 “妖……妖怪啊!” ------------ 第十四章 善或恶 瞧见刘叔这聒噪模样,林妙妙不由眉头一皱,说道。 “莫要多言,影响公子除妖!” 这话让刘叔一怔,这才转头察看是何人将自己带离狐妖身侧。 然而,当他望见林妙妙那缥缈的身形时,眼睛顿时凸大,喉头嗬嗬两声,吐出一个字。 “鬼……” 旋即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这状况让林妙妙脸色一滞,但也正如她愿,当即往前替李钦掠阵。 李钦身前,赤狐眼见李钦如此威势,眸光一凝,知晓遇到硬茬,当即张大嘴,从中吐出一道火球,朝着李钦袭来。 趁着李钦闪躲间隙,身影几个起落,跃上房顶,便欲逃走。 见此,李钦口中轻哼,体内灵力流转,身形一闪,好似猛虎扑食般,瞬息便到其身前。 旋即,一拳挥出,竟迸现出穿林虎啸,而后,虚空中竟有一道猛虎异象浮现,龇着獠牙,血盆大口霎时朝着赤狐咬去。 赤狐见此,知晓避无可避,龇牙咧嘴,浑身妖气好似黑潮般奔腾翻涌,转守为攻,主动跃起,朝着猛虎异象攻去。 然而,当日就连王都城隍都承不下李钦一击,遑论这山野狐妖? 只见下一瞬,这赤狐好似被猛虎撕咬般,浑身皲裂,皮毛之下鲜血爆射,好个惨烈。 嘭! 赤狐重重摔落院中,青石地板亦是被这巨力撞击得飞石四溅。 见状,李钦身形一闪便来到赤狐身前,还未开口,这遍体鳞伤的赤狐便呜咽一声,声音凄厉地喊道。 “仙长莫打了,仙长莫打了……” 此刻,村长别院外已然聚拢了些许村民。 这些人瞧见赤狐口吐人言,皆是惊骇,同时庆幸李钦出手将其镇压,顿时齐齐高呼“仙长大德”。 对此,李钦暂无心思理会,而是盯着赤狐,问道。 “你便是村中所传的‘狐仙’?” 闻言,赤狐连忙说道。 “在下不过山野小妖,岂敢称仙,不过是村中凡俗误传罢了,仙长莫要当真。” 它此刻心急如焚,修行年月已然不短,自然知晓“仙”这个概念对于修士来说何等郑重,此刻它为鱼肉,李钦为刀俎,就怕李钦误会它辱莫“仙”这名头,从而将它诛灭于此。 一众村民听闻这赤狐便是狐仙老爷,皆是震惊无比,当下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 既然已经确定其身份,李钦便将这日心中种种疑惑问出。 “按村民所述,你乃是永泽村之守护神,且已守护其数十年,但为何村中半数百姓皆受妖气侵扰?” “这……这……” 支吾半天,长叹一声后,赤狐才回答此问。 原来,此赤狐原先便是这山林中的野兽。 数十年前,此地并无永泽村,唯有几户人家居住于此。 那日,赤狐误踩陷阱,身受重伤无法逃脱,原以为将被猎户扒皮卖肉时,却不曾想那猎户女儿见其可爱,心中大喜,便保下其性命,为其疗伤将其放归山林。 之后,赤狐竟忽的觉醒灵智,自行吸取日月精华修炼。 不知多少日月后,赤狐自觉已有几分本事,去往山下,找寻当年救她的猎户女儿,想要报恩时,却见当年亭亭玉立的女子,已然垂垂老矣。 望见赤狐那刻,她浑浊的眼中好似焕发了些许神采。 之后,赤狐虽用妖力滋养其身子,但其修为弱小,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女子死前,赤狐发誓,要替其庇佑其后人。 如此,便有了狐仙老爷的传说。 至于村民身上萦绕的妖气——则是赤狐于修炼途中,察觉人肉对自己而言,好似天材地宝般有着莫大吸引力。 但其心善,不愿食人修炼,便强行压制心中邪念。 某日,它忽的察觉体内好似多了某种力量,好似能对抗此等邪念,当它看到山上那座红墙青瓦的狐仙庙时,才知晓此乃“香火神力”。 而后,它更是惊奇地发现,香火神力不仅能驱散它心中食人邪念,更是能让其修为突飞猛进。 自那之后,它对于香火神力愈发渴望。 即便随着修为提升,它心中已无食人邪念,但对于香火神力的渴望却无可自拔。 于是,它便有了计划——用妖气侵扰村民身体,使其身虚体弱染上疾病后,再出手救治,以此增强村民对它的信仰,使得香火昌盛。 听完赤狐之解,李钦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庇护百姓、旱时赈灾——从此等角度评判,赤狐确实是善妖。 但其后为了香火神力,恶意驱使妖气害人,亦是不争的恶。 听到此处,村民们已然知晓为何有时会莫名其妙染病,一个个皆是面色复杂。 长叹一声,恢复了些许伤势的赤狐挣扎着朝李钦一拜,说道。 “仙长,小妖原先妄想求饶,但如今想来,自知罪孽深重,今日甘愿死于仙长之手。” 对此,李钦不置可否,而是转身面向一众村民,缓缓道。 “想必各位已然知晓此事来龙去脉,狐妖是非功过,在下身为外人,无权评判,唯有身为当事人的你们可以定夺。” 闻言,众村民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而已然醒来的村长刘叔亦是面色复杂地看着赤狐。 少顷,刘叔长叹一声后,说道。 “仙长,在下愿为狐仙老爷求情,还望仙长留狐仙老爷一命。” “狐仙老爷多年来庇佑我永泽村,当年若不是狐仙老爷,咱们村不晓得要饿死多少人,如此大德咱们不敢忘呐!” 听闻村长此话,一众村民亦是意动,附和道。 “村长说的对,狐仙老爷不就是让俺生了个病嘛,后面不也给俺治好了嘛,咱村也没人病死的啊。” “当年孩他爹摔断腿,县里医馆医师要收咱八两银子,家里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啊,眼见孩子他爹快不行了,最后还是求的狐仙老爷才把命抢回来。” 众村民方才听闻妖气袭人一事时,虽不免心中生怨,毕竟谁乐意无缘无故病上一场呐。 但,赤狐对于村里的帮助确实太大了,家家户户几乎都求过其事。 虽说功过无法相抵,但此过终究不是天怒人怨之过,村民们自然都愿承狐仙老爷的情。 ------------ 第十五章 仙人借宿偏村内,劝诫狐仙向道心 此情此景,赤狐不免心生触动,长叹不止。 而村民此举,倒也令李钦暗暗点头——赤狐虽因力量走上邪路,但终究未铸成大错。若它是用血祭村民之法提升修为,李钦早已镇压,不会留其一命,让其解释所作所为。 “你既已生灵智,开始修行,自然称得一声‘修道者’,当要知晓莫被力量驱使之理。 若要走香火成神之道,唯有真心实意为村为民,得来的香火方才不会乱你道心,切记。” 赤狐好似万万没想到李钦竟能对它说出此番话——它自诞生灵智起,亦是遇过三两修士,但其无一不是孤高桀骜之辈,遇见妖邪无论青红皂白,出手便是镇压,若非它生长于此,熟络地形,早已身死道消。 更莫说能如李钦此般,以“同道中人”对待于它。 蓦然间,它顿感手足无措,言语结巴道。 “多……多谢仙长赐教,赤狐……赤狐日后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瞧见其如此姿态,李钦自然知晓因何缘由——修士瞧不上山野精怪,认为其披鳞带甲,且食人血肉,绝非正统。 即便某些庇佑一方风调雨顺的大妖,若某日犯上些许差错,亦会被人责骂“妖邪之辈,无怪乎此”。 如此认知,李钦甚觉可笑至极! 食人为乐、血祭屠城者,自该镇压诛杀。 但与人为善、一心向道者,何错有之? “永泽村村民纯真质朴,你且安生修炼,他日若我游历归来路过于此,你修为若能精进,兴许可予你些许机缘。但若瞧见你与人为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仙长放心,仙长放心……” 萝卜大棒齐下,赤狐连忙应声承诺。 而后,李钦望着永泽村众村民,缓缓开口。 “尔等日后与赤狐为善,其自会庇佑尔等,若其为恶,尔等亦可上报县城城隍,莫要过于担忧。” 众村民此刻已经了然李钦这是在缓和村子与赤狐间的关系,连连称谢。 人群中,桂子三人瞧着李钦,皆是激动不已。 狗子道:“小哥儿竟然是神仙!咱们救了神仙!” 大春一听这话顿时予其一个爆栗,骂道。 “瞧你说的甚么混账话,仙长需要咱救吗?人家那是游戏人间,感悟众生疾苦从而悟道!” 他大春好歹去城里做过工,亦是看过话本小说的,此刻也是脑补出了一切因果。 至于桂哥,则是一脸恍然大悟,喃喃自语。 “难怪当时咱仨衣裤鞋袜都是烂泥,小哥儿却一身洁净,原来人家是神仙,怪不得哦……” 忽的,村内传来一声鸡鸣,破晓的曙光也应声划破夜空,从天穹之上朝世间洒下。 眼见此间事了,李钦心道已是离别之时。 当即,朝着村长递上一粒碎银,抱拳行礼,说道。 “多谢刘叔让在下于家中留宿,不至于露宿荒野。” 刘叔哪里敢收李钦银子,连连摆手,受宠若惊道。 “仙人到来已是让陋室蓬荜生辉,岂敢收您银子。” 在李钦一再坚持下,刘叔无法,终究是收下了银子。 不过,他心中已经做足打算——这可是仙人赐下的银子,定然带着一缕仙气,他要将其放在祠堂内供起来,就连仙人睡过的床褥,他也要好生看护。 至于他日自己儿子柱子回来睡哪?爱睡哪睡哪! 而后,李钦看向桂哥三人,亦是拱手作揖,笑道。 “在下游历红尘不假,但迷路山林亦是真,多谢三位兄弟昨日带领在下走出山林。” 说罢,朝林妙妙示意,二人身形恍惚间,便已消失于此,朝着远方而去。 眼见李钦已然离去,赤狐强撑身子,朝着其消失方向郑重一拜,而后几个纵跃,亦是回归山林。 而桂哥三人则是欣喜欲狂,开怀大笑道。 “桂哥、大春,你俩听见没,刚刚仙人竟然叫我兄弟!” “你嘚瑟个啥,仙人也叫我兄弟了!” “哈哈,这个牛我能吹一辈子!” 敞亮的笑声,随着朝阳升起,萦绕于这山村上空,久久不绝。 …… 行走于山林,李钦心情极佳,嘴里更是哼起小曲儿。 “问宿命是否再多久再持久再永久抵不了不朽……” 身旁的林妙妙,则是不知何时寻来纸笔,以灵气为托,写写画画着些什么。 李钦见状,大为好奇——如此年岁,除了大家闺秀、富家小姐,寻常百姓家中女子,大多是不会读书识字的。 一是家中并无银钱供其念私塾。 二是世人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理念。 看到公子神色,林妙妙立即解释道。 “幼时村中有一秀才老爷归乡,开办私塾,兄长曾去念过些许时日,那秀才老爷宽容和善,我与村中其他孩童便趴在窗口学了些许,可惜后来阿爹去世,兄长需做工养活我和阿娘,便没再求学,不过倒是识了字。” 这一解释,李钦了然,能念私塾,想来其原先家境倒也不错,奈何命途多舛。 而后,好奇发问其书写何事,竟如此起劲,忙活了一路。 这一问让林妙妙顿时红了脸,魂体轻微波动,略微局促地道。 “妙妙心念公子既然游历红尘,势必遇到各类奇人异事,于是便想将其编写成册,当下所书便是永泽村狐仙一事,还望公子莫怪妙妙擅作主张……” 闻言,李钦哑然失笑,两世为人,其看过不知多少话本小说,万万没想到今日自个儿也成了书中主角,倒也是一大趣事。 “无妨,想做便做吧,他日游历归来,此书倒也算是此行回忆录了,颇有意义。” 眼见李钦并未责怪自己,林妙妙书写更为卖力,誓要将其好生打磨,他日若有机会,可将其流传于世人。 那日永泽村一事,公子对于山野精怪的态度与她幼时听闻的神话志异并不相同——她认为公子之作为,比之神话中那些无论对错、挥手便将山野精怪或是奴役、或是诛灭的仙神们更像一个仙人。 这时,李钦也将脑袋凑过来,观摩其中内容,只见纸上写着。 “第一回,仙人借宿偏村内,劝诫狐仙向道心。” ------------ 第十六章 寻仙 半月后。 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 林间小雨淅淅沥沥,砸落小径旁碎出一片片天穹。 拂手轻拨萦绕于身周那好似天地留白般的云雾,李钦不由感叹。 “苍天为纸,青山作墨,好一幅江山水墨图。” 前世他便尤爱这雨中山林,立于云雾缭绕间好似羽化飞升、遨游仙界般。 奈何当时不过肉体凡胎,雨中山路极其湿滑,行于其中,若不留心,脚下一滑,浑身衣衫不免染上泥泞。 而带着一身狼狈,如何美景也无心思欣赏了。 想到这,李钦一瞧身上衣衫——尘土不染,洁净如新。 “灵气护体,烟雨不侵,如此方能一心欣赏天地这般美景,幸哉、幸哉!” “公子既如此喜爱此景,不如停下脚步,尽情欣赏。” 林妙妙建议道。 李钦心中亦是有此想法,索性也就找了块山石,坐于高处,静静观赏这方天地。 “果真是风景如画……画……” 少顷,他忽的想到当日城隍所说的“破画”之境,口中喃喃自语。 “尘世如画……美景如画……到底何为‘画’……” 他心中好似升起些许明悟,刹那间,体内灵气自行运转,当下便双盘而坐,舌顶上腭,运转《长生诀》,天地灵气好似虹吸般朝其聚拢。 林妙妙见此,悄无声息侍于其旁,为其护法。 雨停雨落,日更月替。 李钦好似沉浸于顿悟中,迟迟未曾醒来。 随着天地灵气愈发浓郁,此方天地渐渐被缭绕云雾笼罩其中,虚无缥缈,好似仙境。 …… 陉安县。 茶楼中。 说书先生左手持扇,右手轻点,身站条桌后,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却说那仙人于几十年之前,脚踩仙剑掠过咱陉安县,瞧见县内人杰地灵、实乃妙地,便于县外玉康山上辟了一处洞府,不时入世游戏人间,好不快哉。” 茶客们闻言,面露不信地叫喊道。 “就咱这破地方还叫个人杰地灵?” “莫说仙人,就是行商平日都不见得多少。” 看着客人们如此拆台,说书先生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倒也不恼,手腕轻抖,折扇一开,惊堂木一拍,接着道。 “仙人终究非凡尘之属,终是要回归仙境。 那日,只闻仙音渺渺响彻四方,天边霞光一闪,一方卷轴瞬时飞至仙人洞府——却是那仙境有变,急召其归。是以,仙人唯有封印洞府,脚踏飞剑,就此离去。 而正因如此,仙人离去后,其身仙气便不再照扶咱陉安县,如今才会成此境况,各位若是不信,自可回想数十年前咱县是否出过有名有姓的人物便可。” “如今,玉康山上仙雾缭绕,昭示仙人已然归来,仙缘于此,花落谁家全凭各位本事呐。” 这话一落,茶楼内叽喳之声不绝于耳,似是在三两讨论县内百年内的大事,想要以之探明仙人一说之虚实。 眼见茶楼一片热火朝天之景,讨论得口干舌燥的茶客们“添茶”之声络绎不绝,茶楼掌柜笑得嘴角几欲裂开。 瞧见如此光景,说书先生知晓目的已达成,乐呵呵地朝掌柜一拱手,便是讨要赏钱。 仙人之说是真是假,可与他一说书匠无关,拿到手的银子才是自己过活的好伙计哩。 “掌柜的,今日这场在下可已将毕生所学运用的淋漓尽致,您看这赏钱……” “好说好说,先生巧舌如簧、灵思泉涌,当赏。” 说罢,掌柜乐呵呵地从袖口中摩挲出一粒银子,思索片刻,又掰下半粒,这才递给说书先生。 仙人之说是真是假,与他一介商贾也无干系,茶楼火爆银钱暖手才是他的心头好。 此刻,茶楼窗外,一约莫八九岁,衣衫满是补巴的孩童听完整场,双眼放光,当下撒腿狂奔朝家赶去,口中不停喊着。 “阿娘有救啦!阿娘有救啦!” 孩童家住城西,离茶楼不远,不过片刻脚程便已到达。 推开已然残破的大门,只见屋内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卧于床上,咳嗽不停。 瞧见此状,孩童连忙从家中仅剩的方桌上拿起陶碗,添好水,走到床边,小心翼翼伺候道。 “阿娘,咱们县来了仙人,你的病有救啦!” 接过碗,轻抿一口,妇人好似好受了些,轻抚孩童脑袋,无奈笑道。 “虎子,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说书先生编造的故事罢了。” 说罢,看了眼因变卖家产看病,已然家徒四壁的屋子,伸手摸了摸孩童瘦得颧骨高凸的面庞,心疼道。 “是阿娘这病拖垮了咱们家,也害了你……当年你这脸蛋肉嘟嘟的,多喜人呐……” 听闻此言,虎子连忙摇头,懂事地道。 “阿娘无错,都怪虎子年岁小,不能上工赚钱给阿娘拿药,让阿娘受此苦难。” 说罢,他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带着余温的烧饼,递给妇人,语气欣喜。 “阿娘,这是街尾老根叔给我的,你快趁热吃了。” 自家孩儿越是懂事,妇人的心越发痛苦。 “阿娘不饿,虎子吃。” “老根叔给虎子吃过啦,阿娘吃。” 瞧见阿娘如此,虎子连忙憋了口气,让肚皮一鼓,拍了拍,以此展示自己不饿。 不过,这世道摊贩大多也是穷苦人家,能帮衬一个烧饼已是心善,何来的第二个呢? 妇人自然知晓这一道理,悄然抹了抹眼角泪花,将烧饼掰为两半,说道。 “烧饼大,阿娘吃不下,虎子替阿娘吃一些。” 家里已无余粮,虎子这会自然亦是饿得脑袋发晕,看着阿娘手中的半个烧饼,直咽口水。 “吃吧。” 妇人看着虎子,心里好似有刀子在扎,直至看到虎子将烧饼接过,这才面露笑意。 知晓自己时日已然无多,妇人摸着虎子脑袋,眼中满是怜爱以及不舍,却还是说道。 “虎子,自你阿爹抛下咱娘俩,阿娘气病,这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阿娘已和你舅舅说好,明日你便去投奔他吧。” 听闻此话,虎子大急,连忙将嘴中烧饼咽下,看着阿娘,口齿不清却眼神坚定地道。 “阿娘,虎子一定会寻来仙人救你,待腊月了虎子还要和阿娘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 第十七章 赤子之心 陉安县城隍庙。 阴司中。 感受着天地灵气异变,城隍大惊,连忙问询身侧而立的文判官县中可是有大事发生。 待文判官探明告知后,城隍知晓恐是有大修出世,沉思少顷,知晓此事不可小觑,遂派出一队阴差,日夜紧盯,叮嘱若有变动,立即汇报。 之后,连忙召集十二司,商讨此事对策。 …… 玉康山近日可是热闹得紧,登山之人络绎不绝,皆是认定自己身怀那绝世仙缘,妄图寻到仙人,从此远离凡俗,逍遥世间。 不过,瞧见那一个个满怀兴致踏进浓雾后,不消片刻便遍体鳞伤逃出,便能知晓其皆不是那万中无一之人。 数日间,当众人皆是铩羽而归后,此地又恢复往日宁静。 玉康山中,一块巨石上,身着素色长袍的男子正盘坐其上,手掐法决,闭目冥思,身周已积满厚厚一层落叶,昭示其已于此修炼不少时日。 此人,正是李钦。 此时的他依然沉浸于修炼之中,近日玉康山的喧嚣好似与他毫无干系。 在他不远处,林妙妙正百无聊赖地数着落叶,喃喃道。 “公子这一修炼便是月余时日,难怪乎古人曾言‘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前些日子,尚有百姓上山寻仙,倒也算些许乐趣,可惜最近都不来了。” 蓦然,林妙妙神色一动,只见那空落落的山脚下,一孩童正杵着根探路棍,摸索着朝山中走来——正是虎子。 踏进这浓稠至不见五指的白雾,虎子心中莫名有些发颤。 未知,总能勾起人内心的恐惧。 虽手中拿着棍子探路,但林间的藤蔓依旧将其割得遍体鳞伤,稍不谨慎,便会踩空,磕碰几下。 不多时,虎子便已伤痕累累,但他仍憋着一口气,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迈着。 瞧见如此,林妙妙不由心生怜悯,欲要帮其一把,但一看见身旁依旧沉浸冥思中的公子,一咬牙,终究没有行动。 在她心中,替公子护法,才是重中之重。 前行不知几时,虎子浑身伤痕数不胜数,但其好似已然麻木一般,拖曳着身子,朝前挪动,嘴里喃喃道。 “一定要找到仙人,求仙人救治阿娘……” 然而,心智再坚定,其终究只是一孩童,随着手中探路棍探空,再无后继之力,身子一晃,双眸一闭,便要朝山下栽去。 这幕让林妙妙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替公子护法——人命关天之事,以公子的品性定然会理解她。 心念一动,其就准备出手。 不过,还未等她行动,身旁的李钦忽的睁开双眼,身形一闪,瞬时便出现于虎子身前,伸出手,一把将其拉住。 眼见虎子那已然被藤蔓以及山石割裂为破布条的衣衫,那血痕累累的躯体,李钦不由眉头一皱,连忙朝其体内输送灵气。 《长生诀》乃是仙道长生之法,其修炼出的灵气自然对肉体凡胎有着救治作用。 随着灵气入体,虎子浑身伤痕肉眼可见地结痂、复原。 不消片刻,除了其衣衫依旧褴褛,已然看不出其受伤痕迹。 这时,虎子也悠悠醒来,察觉身子已然不再疼痛,浑身伤口亦是消失不见,不由愕然。 “你是谁家孩子,自个儿上山作甚?” 听见声音,虎子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李钦,已然知晓是被其所救,瞧见其出尘缥缈模样,惊喜欲狂。 “多谢先生相救!我叫虎子,上山乃是求仙人救治阿娘,敢问您可是仙人?” 听到这话,李钦不由露出赞赏之意,寻仙救母,即使遍体鳞伤亦未退缩,如此心性,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在下不是仙人,不过一求道者罢了,至于此山之中是否有着仙人,在下亦不知晓,想来大抵是没有的。” 闻言,虎子脸上不免挂上些许失望,不过想到自身伤势的离奇恢复,仍是充满希冀道。 “先生即便不是仙人,想来亦相差不远,求求先生救救阿娘,虎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先生!” 说罢,也不顾山路乱石遍地,跪下连忙磕头,霎时额头便青紫一片。 抬手一挥,李钦便用灵力将其扶起。 这孩童为了救母,历尽千辛亦不退缩,如此心性蛮对他胃口,既然相见,那便是缘,于是说道。 “可。” 见状,虎子喜极而泣,不停念叨着“阿娘有救了,阿娘有救了……” 随着李钦醒来,笼罩玉康山的浓雾随着天边拂过的清风,渐渐散去,前路不再迷惘。 片刻后。 陉安县城。 李钦举目望去,城中行人并不算多,街边摊贩因无生意,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唯有客栈茶馆之地能望见几分热闹。 “先生,听茶楼先生说,咱陉安县以前亦是出过大人物的,想必当年城中也是热闹非凡,可惜近些年落寞了,好多人都跑往外地了……” 说到这,虎子神色不由黯然,他阿爹就是如此。 从虎子口中,李钦大致了解此县情况——并无资源,也非交通枢纽,数十年科举中亦无人高中,自然越发清贫。 同时,他也知晓虎子为何会上山寻仙——自身修炼所致的天地异象竟被说书先生改编为仙人出世,实乃尴尬。 去往虎子家恰巧需经过县中茶楼,李钦五识过人,即便行于街边亦能听清说书先生那抑扬顿挫之声。 “却说那仙人之所以不受仙境所束,可畅意逍遥尘世,便是因其于万年之前的仙魔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剑斩邪魔三万九千头……” 听到这,李钦脚步不由加快,一旁的林妙妙则是面露笑意。 不多时,便到了虎子家。 随其进门,望见那躺在床上已然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妇人,李钦了然。 无怪乎虎子会寄希望于仙神,这已不是凡俗医者能救。 瞧见自己孩儿带着一陌生男子回家,妇人强撑起身子,略带警惕道。 “不知先生是何人?来此为何?” 搬来椅子,让李钦坐下歇息,虎子这才朝妇人惊喜喊道。 “阿娘,先生乃是仙人,阿娘有救啦!” ------------ 第十八章 城隍相邀 片刻后,当虎子将上山寻仙一事告知妇人后,妇人稍一琢磨,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大抵是虎子于山上遇见这位先生,误认为人家乃是仙人,求其帮忙,这先生心善,恐留虎子独身于山中有所闪失,这才陪其演戏将其带回。 念及于此,妇人看向李钦,深表歉意。 “小儿顽劣,此番实乃叨扰先生,日后定会多加管教,妾身病灶已深,无法招待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见状,李钦笑道。 “在下本就游历四方,虎子与在下有缘,正好顺路来这陉安县一逛,何来叨扰一说?” 而后,看着女人那暮气弥漫的面庞,说道。 “在下虽不是仙人,但亦有几分浅薄修为,此病于在下看来倒也绝非不治之症,夫人何不尝试一番。” 听闻此言,妇人叹了口气,倒也并未拒绝,权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那便多谢先生大德,不知妾身需如何配合?” “夫人平躺即可。” 虽疑惑,但妇人仍是按照李钦所说,平躺于木床上。 而后,只见李钦屈指一弹,一道灵气融入其体内。 随着灵气入体,妇人霎时双眸睁大,无可置信地盯着李钦——她能清晰察觉,原先已然暮气沉沉的身躯忽的迸发一股新生之力。 本来浑浊的双目,竟渐渐变得清明。 此刻的她,早已心潮澎湃——仙人之说,竟非虚言! 当即,妇人双眸含泪,强撑身子便要向李钦行礼。 李钦见状,止住了她,说道。 “无须多言,闭目休憩便是。” 妇人闻言,感激之情愈盛,闭上双眼,少顷后,呼吸平缓,沉沉睡去。 阿娘自从患病那日起,浑身苦痛,太久未曾安稳休息,每当睡去片刻后,要么疼醒、要么咳醒,见状,虎子不由大喜,压抑着声音问道。 “先生,阿娘的病这是痊愈了吗?” “已无大碍,体内生机焕发,待醒来便无事了。” 虎子惊喜欲狂,连忙道谢。 李钦一摆手,说道。 “无须如此,这几日带我一阅这陉安县便是。” 虎子连连称是。 待虎子为妇人盖好被褥,又候其身侧少顷,眼见并无异常后,这才带着李钦出门,朝着县里唯一的客栈而去。 虎子原意想让李钦于家中借宿的,奈何家境实在贫寒,并无其他屋子,唯有作罢。 客栈名为朋来客栈。 瞧见其名不叫“悦来”,李钦倒是略微有些失望。 客栈不大,仅有两层——大堂供客餐食,二楼供客住店。 此刻已是饭点,里边倒也有着食客二三,兴致盎然地讨论仙人一事。 这店客房倒是便宜,一晚仅收百文钱,李钦思索一番,递上三日房钱,想来三日也够游历此地了。 住处解决,李钦迫不及待点了一桌子菜,自永泽村离开后,一路尽是于山林中风餐露宿,未吃过一餐好饭。 此刻,望着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已然食指大动,转眼便是几碟空盘摞起。 忽的,李钦察觉虎子好似拘谨般,身前菜肴依旧满满。 “是否饭菜不合胃口?” 李钦好奇问道。 虎子听闻此言,摇了摇头,犹豫着开口道。 “先生,虎子可否打包些许饭菜带回给阿娘?” “无妨,尽管吃便是,待会儿让后厨打包几个菜便是。” 这话让虎子连连摆手,慌忙道。 “先生不可,您对虎子和阿娘之恩已然无以为报,不敢再麻烦先生。” 虎子这模样不由让李钦会心一笑,赤子之心呐。 “莫再多言,这几日好生带我逛城便是还我恩情了。” 虎子霎时热泪盈眶,心中暗道,此生定要报答先生。 瞧见虎子终于狼吞虎咽起来,李钦浅笑。 唯有一旁的林妙妙因是魂体,无法进食,瞧着满桌菜肴,暗自神伤。 少顷,吃饱喝足,虎子提着一盒餐食,笑意盎然地与李钦出了客栈。 忽的,李钦若有所感,转头看去,只见两名日游神正站于街角,目光不时投向这边,瞧见李钦看来,二人连忙上前,行礼道。 “见过先生,城隍大人知晓先生来此,特地邀请先生过去一叙。” 于玉康山修炼这些时日,引发如此天地异象,自然是会被此地城隍关注,现今到了人家地界,自该去拜访一番,当即回礼道。 “自无不可,还得麻烦二位大人在前带路了。” 瞧见李钦如此作态,两名日游神丝毫不敢小觑,神情反而越发恭敬,他们可仍记得那日城隍大人观其修炼时引发的天地异象时,曾猜测李钦极大可能是得道大修,来此不过是游戏红尘罢了。 如此大能,可不是他二人能得罪的。 “能为仙长带路实乃我二人荣幸。” 而后,李钦让虎子将饭菜带回家中,明日辰时再来客栈寻他便可。 虎子虽不明白先生在与谁交谈,但知晓其非凡人,自然不会多问,当即应下。 而林妙妙则是被安排去照看妇人。 瞧见李钦事了,两名日游神神情恭敬地侧过身子,伸手做出“请”状,便于前方带路,朝着城隍庙而去。 陉安县虽经济发展一般,但城隍的香火亦是旺盛。 此刻,不少吃完饭无事可做的县城百姓,正磕头祈祷着什么,嘴里喃喃自语,好似心中有着无穷事要与城隍大人诉说。 走过大殿,日游神脚步不停,领着李钦走入后院一厢房。 此刻,屋内已有一中年男子候立其中。 “启禀城隍大人,已将先生请来。” 两名日游神朝此人行了一礼,而后恭敬退出房间,将房门关好,不敢打扰二人。 眼前男子面容庄严,周身有着丝丝香火之力萦绕,倒是颇有一番气势。 此人,便是这陉安县城隍。 此刻,城隍同样在打量着李钦,只见其身周毫无灵气波动,好似一介凡人,若非近日派遣手下日夜不停地守着玉康山,怕是他都不敢确定此人便是引起如此天象异变的大修士。 念及于此,城隍略一躬身,朝着李钦抱拳作揖,说道。 “陉安县城隍赵承载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来我陉安县所为何事?” ------------ 第十九章 红尘早市 “末学修士李钦,见过赵大人,在下游历四方,偶过贵地,倒是叨扰大人了。” “果然如自己所料。”赵承载心道。 赵承载乃是百年前之人,生前家境殷实,原先亦是一个纨绔子弟,不习圣贤书、不走商贾路,整日纸醉金迷、声色犬马,若此生如此,虽无大错,但也无大德,自然不可能当上一县城隍。 所谓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而立之年,其竟巧遇一游方修士,机缘巧合下得其指点一二,幡然醒悟,接手家业,乐善好施,以此攒下不菲功德,这才被推举为城隍。 二人落座,手下阴差适时端上茶水点心。 “此乃县内流云斋所制的‘流云糕’,口味尚佳,口口相传下倒也成了咱县内一大招牌,过往行商若借道于此,大多都会购置些许以解路上馋虫。” 这流云糕面皮酥脆,其上洒落点点糖霜,瞧那样式倒也像极天上浮云,倒是卖相极佳。 拿起一块,入口轻咬,糖霜那甜蜜味儿顿时涌现,内馅好似某种果酱,倒是清新爽口,先前在朋来客栈大吃一通泛起的些许油腻此刻倒也得到缓解,李钦不由大赞。 “不错,难怪乎能成一县招牌,多谢大人款待。” “先生喜欢便好,县内贫瘠,也唯有此物拿得出手,若是先生不喜,小神倒也别无他物用以招待了。”城隍打趣儿道。 三言两语间,二人倒也没了初见时的拘谨。 “先生游戏人间,不染风雪,倒是让小神好生羡慕呐。” 少顷,城隍面露追忆之色说道。 瞧见如此,李钦知晓其中有着故事,自然捧哏道。 “城隍大人何出此言?” 顺着李钦的话,城隍将其年轻时所遇那得道修士之经历徐徐道出,感慨万分。 “百年间,我多次想要寻此前辈,以报当年赐言之恩,奈何其好似已然羽化飞升般,不留半分踪迹,即便我借用城隍权柄,亦是如此。” 了然前因后果,李钦也是颇感好奇。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赵承载已至而立之年,纨绔性子定然深入骨髓,而这前辈不过一番指点,便能令其转性,这神通当真不俗。 可惜其已是百年之前人物,如今不知晓是否还存活世间,不然李钦倒也想与其论道一番。 “能得到此等奇人点拨,赵大人福源深厚呐。” “如今每当回忆当年之事,皆是悔恨那日于江都城中未好生招待这前辈,唉,此事实乃赵某一生之憾!” 江都城? 听到这名,李钦不由神色一动。 这是江南地界一座大城,李钦原先便要路过此地,如今看来,到时候可多停留几日,寻访一番当地的奇人妙事了。 二人倒也较为投缘,奇闻趣事、天文地理无所不谈。 直到天色昏暗,茶都添了几盏水,李钦这才告辞。 虎子家。 今日经历之事过于惊心动魄,虎子到底只是一个孩童,此刻一切忙完,心弦一松,脑袋便好似灌铅般沉重无比,趴在阿娘床边,不过几息间便沉沉睡去。 梦中,他好似已经看到阿娘身子痊愈,陪着自己在大雪纷飞中堆雪人,打雪仗。也看到自己长大成人,终于有了能力报答仙人。 即使满脸疲惫,但嘴角依旧带出淡淡笑意。 忽的,虎子察觉有人好似在碰自己,眉头不由一皱,微微醒来,探寻原因。 这一看,他霎时泪水决堤: “阿娘,你能下床了!” 卧床多日的妇人,此时正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虎子抱上床去,想让自个儿孩子能好好睡一觉。 她自生病以来,这个家的沉重便压在这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身上,她身为其母,已然惭愧不已。 幸得祖上蒙阴,得到仙人救治,身子重新焕发生机,可让其再做回那天真烂漫的孩童。 “阿娘病好了,待腊月了阿娘便陪虎子去看雪。” 轻轻搂着自个儿孩子,妇人亦是泪如雨下。 “仙人大德,咱娘俩定要永世不忘。” 虎子亦是认同此话,他心中早已做下决定,待他日及笄后,便寻仙人脚步,做牛做马伺候仙人。 而后,他看着阿娘,喜笑颜开地和阿娘分享今日见闻。 “阿娘,今天仙人可带我去吃了好多好吃的,还给您也带了一份……” 这温馨感人的一幕,令一旁的林妙妙亦是不免双目通红,感慨良多。 这一家子,便如曾经的自己,于公子的帮助下,重活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天边微亮。 虎子便带着李钦来到城东早市街,感受县城的早市。 还真别说,这早市真就热闹十分——昨日来到这陉安县,李钦只觉暮气沉沉,毫无活力,摊位也仅有三两家。 而今个儿早市,蒸、炸、煮、烫等各式早点一应俱全,城内百姓也三两成群凑齐拼桌,你点屉包子,他整俩烧麦,我再摊上几个烧饼,大家相互分着吃。 边吃边聊着奇闻趣事、家长里短——谁家孩儿在外成了事儿,准备将其爹娘接过去……谁家姑娘被人说媒,结果反而中意男方胞弟……又或县里哪家铺子招工,寻思要不去干个几天凑活着混日子…… 倒也有人谈论前些日子玉康山那仙人传说,但也只是三两句便带过——大伙儿本就抱着玩闹心思去试试,谁知乐子没寻到,自己求得一身伤反倒成了乐子,自然也就无人再提。 总而言之,这县城早市好似一个情报基地,但凡你有那闲心四处逛逛、听听,不消半天,保准你便能将县中之事了然于心。 瞧着此地生机勃勃之景,李钦不由感叹:“这才是红尘呐。” 跟随虎子脚步,李钦三人于一处烧饼摊前停下。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脸上沟壑嶙峋,想来日子不甚太平。 男人瞧见虎子,脸上露出和煦笑容,嘴角那颗黑痣也随之一跳。 “虎子,今早怎不在家中伺候你阿娘,跑来这玩闹?” 虎子明显和男人关系不浅,大声回道。 “老根叔,虎子可没玩闹,虎子这是带着仙……先生来吃烧饼,至于阿娘,她身子已经好啦!” ------------ 第二十章 墨云遮天,偶遇破庙 老根叔听闻此言,这才注意虎子身后那年轻后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后生身上有股莫名的亲和力。 连忙拿来小马扎,笑着说道。 “先生劳烦稍等些许,烧饼很快便好。” “多谢。” 而后,老根叔边朝着炉灶走,边朝着虎子喊道:“虎子,来替你根叔打打下手。” 待走离李钦身旁后,老根叔才小声朝虎子问道。 “虎子,你刚说你娘咋了?” “阿娘身子好啦,昨夜还抱着虎子睡觉嘞。” 此言令老根叔心头一惊,他媳妇儿和虎子她娘是同村,算是沾亲带故,自从虎子他那不成话的爹丢下孤儿寡母一走了之,他家便时常接济这母子俩。 今儿他媳妇给点面,明个他给俩烧饼,靠着这般,虎子娘俩才能活到现在。 是以,他极为清楚虎子他娘那病有多严重,县里的刘大夫都断定药石无医,如今虎子说其已康复,怎地可能? 瞧见老根叔脸上疑惑,虎子解释道。 “阿娘是被先生治好的,先生可厉害着哩,不过阿娘让虎子不要在外乱说,老根叔也莫要告诉别人。” 老根叔听到这话,脑中好似闪过一道惊雷——他忽的想起,前些日子虎子曾和他念叨要去玉康山寻仙救他阿娘,莫非…… 念及于此,他瞠目结舌地朝李钦看去,感应其目光,李钦亦是朝其微笑点头。 这时,只见虎子连声惊呼:“老根叔,饼要糊啦!饼要糊啦!” 这才让老根叔脑中清醒,连忙将石灶内贴着的烧饼翻面,将其烤至两面酥皮金黄后,才连忙用牛皮纸包好递给李钦,言语打颤道。 “先……先生,您的烧饼好了。” 瞧见其这模样,李钦大致也能猜到为何,不过也不多言,笑着递上几枚铜板。 望着桌上那几枚铜板,老根叔急忙将手在胸前围裙擦拭着,受宠若惊道。 “一个烧饼罢了,怎敢收您的钱,先生拿着吃便是。” “卖人商品,收人银钱,这天经地义之理,收下便是。” “烧饼不错,多谢老板。” 道过谢后,李钦将虎子唤来,接着逛早市,若无意外,离开陉安县后定然又要风餐露宿,此刻誓要吃个饱儿。 瞧着二人愈走愈远,直至消失,老根叔这才灿烂一笑,摸索着手中铜板,哼起小调,心情极佳。 “仙人亦喜此烧饼,从此卖入天外天……” …… 陉安县虽说不大,但风土人情倒是不错。 三日间,李钦游玩得倒也尽兴,临行前,除了购上一批吃食干粮外,还特地去往流云斋,买上几盒“流云糕”,想着路上馋了便当作零嘴打牙祭。 瞧着那几乎与林妙妙身子一般大的包裹,李钦寻思下次是否应当少买些…… 虎子阿娘恢复得极快,面容已然有了血色,不再似之前那般蜡黄,昨日也寻到了份替大户人家浆洗衣服的活计,日子倒也有了盼头。 此刻,她拉着虎子,朝着李钦磕头行礼,感激其恩德。 这次李钦倒是没躲,受了其礼。 “行了,你母子二人便回去吧,大病初愈,少受些风寒总是好的。” “仙长,虎子长大后能去寻您,伺候您吗?” 虎子抬起头,脸上满是憧憬地问道。 “无须寻我,将你阿娘照顾好,便是还我恩情。” 说罢,李钦朝着远处城隍行了一礼,身形一闪,与林妙妙已然离开。 远处,城隍望向李钦离去方向,面色艳羡且复杂,许久才道。 “恭送先生。” …… 仲冬月半,草木凋零,天意渐凉。 行走山林间,所见满是萧索,倒是少了些许美意。 刘梦得曾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但李钦自觉无这般情操,对比秋日间万物萧条,他仍爱“青山作墨,苍天为纸”的江山水墨图。 别的不说,光是山间野味这块,秋冬两月明显数量少了数成,就连李钦此刻手上所拿的兔腿,亦是林妙妙寻了少顷才将其打到。 那日于陉安县中所备的吃食,不过半月便已见底,极不禁吃。 幸得李钦二人所行之路乃是官道,不时便有商队马车经过,倒也能与其换购些许吃食。都是混迹江湖之人,都曾有遇到难处之时,是以遇到求助,皆是能帮则帮,毕竟帮人亦是帮己。 就如半月前,一商队心善,其当家的还载了李钦一程,倒是让李钦极为暖心。 奈何如今所处之地乃是两郡交界处,商队数量骤减,唯有打打野味充饥了。 飒飒……飒飒……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掠过山林,甚是喧嚣。 李钦抬头望去,只见原先还算晴朗的苍穹,不知何时聚集几朵墨云,不过刹那,便已遮天蔽日。 瞧这架势,片刻后定然落雨。 虽说李钦喜爱雨中山林,但那得是绵绵细雨,享受的是雨中意境。 如今这一看便是阴雷暴雨,他对其并无兴致。 脚步加快,李钦心中不由祈祷能寻到避雨之地。 忽的,林妙妙指着不远处喜笑颜开。 “公子,那地有处庙宇。” 李钦转头看去,只见一间不知废弃几何岁月,已然杂草丛生的庙宇出现于视野之中。 走近庙前,李钦扫眼一看,只见庙门已然残破不堪,仅剩半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其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暗道一声罪过,李钦将锁拨开,与林妙妙二人走入其中。 庙内弥漫一股霉湿气息,正中的神像已经残破不全,仅剩半截身子,李钦寻了少顷才在角落发现余下半截,不过神像头颅却不见踪影,不知是否被人割下倒卖。 李钦趁着大雨还未落下,于周边拾了不少木柴,将供台前方空地清理干净,将柴火摆为井字,灵力一引,一堆篝火便已燃起。 噼啪作响间,篝火越燃越旺,阴暗潮湿的庙宇间霎时升腾出些许光亮,倒是冲淡了不少压抑。 庙外狂风越刮越凶,随着天边几道闷雷轰响,倾盆大雨瞬间便将这天地笼罩,朝庙外望去,唯有一片水幕立于世间。 忽的,远处一阵喧闹由远而近,带着些许惊喜。 “当家的,前方有处破庙!” ------------ 第二十一章 长夜无趣,何不一叙 身影此起彼伏间,只见一队行商划破雨幕,不多时便到了破庙跟前。 人数不多,仅有七八人,正中那人身着长衫,体态略为肥硕,想来应是管事的。 而其余那几个身着粗布短打、腰佩尖刀,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想来应当是武师护卫。 几人瞧见庙内有人,不由生出一丝警惕,但此时却也来不及寻思,连忙将马匹驮着的大批货物卸下搬进庙内。 奈何不过山野小庙,躲上几人已然感到逼仄,马匹只能栓于庙外,承着狂风骤雨,皆是感到不安地擤着响鼻。 可怜瘦马未得好歇。 忙活好一阵,直到管事仔细探查一番,望到包裹严实、并未进水后,这才长舒口气,唤来两名护卫用麻布将包裹外的雨水一一拭去,才朝着李钦拱手,告罪道。 “见过先生,天公不作美,咱一行衣衫皆被打湿,可否蹭个火暖暖身子?” “自无不可,行走江湖,都是朋友。” “是极是极,皆是五湖四海亲兄弟。” 管事的的倒也是个人精儿,顺着李钦的话便将双方关系拉进些许。 而那些护卫眼见自个儿当家的已然打好招呼,自然是围了上来,烘烤衣袍,擦拭头发。 虽说武师护卫多年习武,有着真气护体,但这仲冬时节,可谓一场秋雨一场冬,自然也冷得哆嗦,此刻感受着篝火辐射的热意,不禁面色舒缓些许。 礼尚往来,蹭了李钦的火,管事的自然要回之以桃——当下从行李中拿出肉干米饼,烤得热乎后分给李钦。 “先生是何地人士?这是去往何处?” 江湖中人闲谈,历来无非就这俩问题。 接过吃食,李钦撕下一条肉丝放入口中,干而不柴,风味独特,想来是烟熏所制。 “在下王都人士,四处游历罢了。” 听到这话,管事的一乐呵,说道。 “咱还真是有缘,在下亦是从王都采买而来,要回惠阳城铺子哩。” 篝火明灭间,李钦与管事的倒是互相了解了些许。 管事的姓刘,名叫刘源,家中在惠阳城中开了个茶叶铺子,因茶叶品质不错,倒也小有名声。此番前往王都,便是听闻王都的王记茶铺上了款新茶,据说茶香淡雅好似冰峰雪莲、回甘悠长犹如幽谷暗香,已在王都卖疯哩。 这不,从自个儿渠道得到消息的刘管事亲自带队,紧赶慢赶终于是采买上了这批秋茶,准备回惠阳城后造势一番,大赚一笔。 念及于此,刘管事不由瞅了眼不远处的大批货物,好似在看一堆银山般,精光大冒,而后朝着李钦随口问道。 “不知公子是否知晓这王记茶铺的公子王林?” 李钦点头回应。 “知晓。” 自个儿发小,李钦如何不认识? “这王记茶铺这次腾飞,便是这王公子之功。” 刘管事言语满是艳羡地说道。 “刘管事细说。”李钦抱拳发问。 “据王家所说,这新茶,便是出自王大公子之手。”刘管事掰了块干粮嚼进腹中,侃侃而谈道,“那王都城外有一村,名为赵家村,原是安置强人之地,无人在意。” “而这王大公子,眼光毒辣,一眼便瞧中此地土质、水源皆是上乘,当即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只身前往开垦茶山。而后,又得高人献策,以雷霆手段除掉强人匪患,且将其收作茶农,以辅开垦。” “天不负其,果真让他种出了惊世之茶!”说到这,刘管事不由叹服道,“王林,实乃王家麒麟儿也。” 刘管事这番话令李钦目瞪口呆,当日王林受家里安排,哭丧着脸找自己哭诉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这才多久,便已成其“眼光毒辣、主动出击了”? 岁月史书终得要经历岁月二字吧? 不过思绪一转,李钦倒也了然,定是王家为了王林接班,在为其造势呢。 而后哑然一笑——自个儿倒是蹭了王林的光,成了“献策高人”了。 待他日相逢,自己定要以此打趣他一番,若无两坛天子笑,可堵不住自个儿的嘴。 离开王都已经数月,此刻从他人口中得知发小事业已然蒸蒸日上,李钦自然是极为高兴,与刘管事聊得更为起劲。 而另一边,护卫们亦是啃着干粮,拉扯闲谈,不过皆是一群粗人,对生意场上的事儿没啥兴致,聊的皆是些野史趣事。 大抵不过谁家护卫得到小姐青睐,从而一跃做了府上姑爷……又或某某护送老爷时,路遭强人所劫,其拼上性命护得老爷周全,获得大笔赏钱,回乡购田亦当上了地主老爷…… 忽的,有人朝着庙外瞥了几眼,神神叨叨地说了句。 “这条道上,据说曾有过鬼怪惑人的事件哩……” 按理说,出门在外,停驻荒野是不应说这些鬼怪志异的,免得犯了忌讳。 但如今距惠阳城不过半日脚程,天色尚早,待雨停便可出发,众人也就没再计较,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大抵便是这路有一女鬼,夜间总是以术法迷惑过路行商至林中杀害,往年中招者可是不少,不过不知为何,近些年倒也没再听闻有人被害,不知晓是否鬼物已被高人惩戒。 食人女鬼? 听完,李钦若有所思。 而一旁的林妙妙则是觉得这故事不错,当即躲到佛像后,奋笔疾书,将其记录在册。 不知怎地,随着天色越发昏暗,这雨倒没有丝毫停下之意。 天边的风似乎愈发冰凉,庙内众人不由多添了些柴火。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见大雨依旧倾盆而下,刘管事知晓今日定是无法赶路,只好吩咐手下于此歇息。 天色彻底暗去,庙外漆黑一片,天上并无半点星光,众人也不再闲谈,寻来些许杂草,将就枕着倒也睡下。 至于李钦,索性也寻了块蒲团,盘腿坐下,闭目小憩。 约莫子时。 刘管事皱着眉醒了过来,做着美梦的他忽的被一阵尿意惊醒,实乃不快。 蹑手蹑脚地穿过人群,走出庙外,寻思着于门口找棵有缘之树解决便是。 就在这时,一道悠扬婉转、诱人心魄的女声幽幽传来。 “长夜无趣,官人何不来与奴家一叙。” ------------ 第二十二章 当家的,发生何事? 这声音仿佛摄人心魄般,令刘管事一时竟着了迷。 寻着声音探去,只见一身着淡红薄纱,身材姣好,面容好似天上仙女般的女子站在森林深处。 一颦一笑间,惊人的雪白好似欲从薄纱中透出,刘管事霎时双目射出淫邪之色,脚步蹒跚地朝其走去。 瞧着那眼神不住乱飘的刘管事,女子娇笑一声。 “官人莫要如此轻薄奴家,此地阴森诡异,奴家甚是不喜,官人先随奴家离开此地可好?” 说着,女子眼神不时朝着破庙方向瞥去,眼底隐约闪过淡淡恨意。 “甚好,甚好。” 刘管事心神已然失守,欣然同意,当下手一伸,便要搂住女子。 忽的,一道出尘缥缈地声音从庙中传来。 “刘管事,还不醒来!” 感受着声音中所蕴含的灵力,女子不由大惊。 她闭关蕴养多年,才将当年之伤养好,今日亦是察觉此行之人中并无修道者,这才敢现身狩猎,但当下状况所谓何故? 而这声音,于刘管事而言,可谓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霎时,他浑身一震,眼中泛起清明之色,神志亦是回归。 此刻,他抬眼望去,只见眼前女子哪里还是娇柔可人的美娇娘,分明是一眼球脱落、脸上烂肉遍布、舌头更是长长伸出的可怖女鬼。 “亲娘诶!” 刘管事惊叫一声,慌忙朝后退去,裆间水渍一片,赫然是吓尿了裤子。 女鬼倒也没去管他,此刻,那吊挂双颊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破庙外那两道身影——正是李钦与林妙妙。 李钦身上并未散发丝毫灵力,好似一介凡人,不过女鬼见此反倒面色更是慎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望着刘管事跑回庙内。 知晓今日事不可为,女鬼开口道。 “道长,奴家今日并未伤人,可否各退一步,权当无事发生?” 听闻此言,看其身周那滔天杀意,李钦知晓其定然已造孽无数,索性也就不理,便要出手镇压。 见李钦如此,女鬼虽内心忐忑,但仍色厉内荏道。 “莫要给脸不要脸,惹急了我,即便不敌,定也要灭你一魄,让你数十年苦修毁于一旦!” 不过,还未等李钦动手,林妙妙便有些意动地道。 “公子,妙妙近日修为有所增长,此鬼物不如就让妙妙代劳吧?” “可。” 李钦略一思索,倒也点头,锻炼一番倒也不错,且有他盯着,自然不可能出事。 望见李钦二人如此,女鬼知晓今日必不可善了,霎时身周鬼影绰绰,阴风大作,血口大张便朝着二人袭来。 林妙妙眼尖,瞧其动手,立时也迎了上去,她这段时日与李钦学了猛虎拳,倒也打的声势浩大,不过几息,便已让女鬼身形暗淡不少。 对此,女鬼怒不可遏,厉声喊道。 “身为厉鬼,却被修士所奴役,实乃耻辱!” 这话自然让林妙妙不屑一顾。 “公子乃真仙下凡,在下苦求许久才能在其身旁伺候一二,岂是你一害人鬼物所能理解?” 闻言,女鬼自然不信,不屑道。 “鬼物与修士本就是死敌,你不杀他,他日他亦会杀你,愚昧至此,可悲!” “公子曾言,修士与妖鬼皆是修道之辈,虽所行之道不同,但殊途同归,何来死敌一说?只要不恶意做出食人血祭之举,一心修道,其他修士我不知晓,但公子定会护我周全。” 说到这,林妙妙愈发感叹自己何其幸运,遇到公子。 不然,即使自己未曾如表姐般死去,大抵也只能成为女鬼这般浑浑噩噩,只知食人夺魄的鬼物吧,结局唯有被大修士所灭这一条。 岂能如今这般,踏上仙途,一探其中壮阔瑰丽? 念及于此,林妙妙心念通达,原先停滞不前的修为霎时增进。 感受着魂体越发凝实,仿佛已然看到自身可以与常人无二般行走于闹市之中,林妙妙大喜,手中攻势愈发凌厉。 原先便不是林妙妙对手,此刻女鬼愈发不敌,虽仍旧苦苦支持,但颓势尽显。 终究,于一声凄厉喊叫间,女鬼魂飞魄散,消散于世间。 “公子,妙妙幸不辱命。” 飘回李钦身旁,林妙妙行了一礼,浅笑说道。 “甚好。” 望着林妙妙那愈发凝实的魂体,感受着其日渐淡去的怨气,李钦亦是欣喜。 这时,一道略带拘谨地声响从庙门处传来。 “先……仙长,以及这位女……女侠,多谢二人救命之恩。” 转头看去,只见刘管事正靠在门槛处,依靠支撑才未瘫倒在地,抱着拳,感激道。 他身为当事人,自然是观摩了此事全程。 知晓这凭空出现的女子应当亦是一名厉鬼,不过从其言谈间可知,应是被这仙长收服了。 至于李钦,白日里他瞧其相貌,还以为是谁家闲的无事,才要游历天下的公子哥。 但方才看见林妙妙对其毕恭毕敬的模样,哪还不知晓这位爷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呐。 虽被吓软了腿,但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是有些气度的,这不,眼见女鬼已除,自然也壮起胆子,前来道谢。 朝其点了点头,林妙妙身形一隐,又默默侍于李钦身旁。 而李钦则是回以一礼,说道。 “在下可称不上一声仙长,刘管事莫要打趣在下。” 而后,斟酌一番,又道。 “妙妙亦是修行之人,不过修为尚浅,不便现于人前,还望刘管事……” 听到这话,刘管事顿时了然,连忙拍着胸脯,承诺道。 “在下省得,今日在下并未见过他人,唯有先生尔。” 刘管事可是人精,自然知晓虽林妙妙乃是好鬼,但世人终究还是对妖鬼有着成见,是以从善如流。 此刻,随着林间几声鸟鸣此起彼伏间传出,天边出现些许光亮。 已然是破晓时分。 随着晨曦洒入庙宇,沉睡一夜的众多武师护卫这才悠悠醒来。 瞧见刘管事那灰头土脸,须发乱舞之模样,众护卫大惊,连忙询问自家主子发生了何事。 其中一护卫眼尖儿,瞧见刘管事裆下地图,惊呼道。 “当家的,你怎地尿裤头上了?” ------------ 第二十三章 初临惠阳 瞧见这群护卫这副模样,刘管事霎时气不打一处来,连踢带踹道。 “一群混账玩意儿、吃白食的东西,昨晚老子小命都差点丢了,尔等皆是睡得跟死猪似的,雇你们何用!” 似乎是想到那女鬼可怖至极的模样,刘管事心火更盛,唾沫横飞地将昨晚之事道出。 护卫们听闻此言,亦是神色一变,也不敢躲,唯有低头受罚——武师护卫一行,名声可是敲门砖,这也是众多武师面对悍匪时以命相搏之缘由。 若你名声好,富商老爷们口口相传下,何恐没活路? 而如这群人昨夜那般,雇主几近丧命,而其却毫无警觉,只要刘管事将消息放出,保管这伙人名声立马臭咯,莫说再接差活,能否再待惠阳城都难说。 “刘管事还请息怒,昨夜那女鬼道行不浅,于暗中早已施展术法让他们昏睡,不怪他们。” 瞧见这架势,李钦如是说道。 一众护卫闻言,亦是松了口气——昨夜其实他们安排了守夜之人,但不知为何却皆陷入沉眠,而事情已然发生,自然不敢和东家辩驳,此道知晓缘由后,内心的惶恐方才消散些许,当下皆是朝李钦投向感激目光。 如刘管事所言,昨夜若非这位先生出手,莫说刘掌柜丧命,怕是他们亦是无路可逃。 听完李钦解惑,刘管事火气霎时消散大半,但仍旧面色不忿,呵斥道。 “还不多谢先生替你等解围。” 瞧见东家发话,众护卫这才敢出声,皆是双腿站直,上身微俯,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左手拇指竖起,极其恭敬地行了江湖礼。 待众人礼毕,刘管事这才殷勤地朝李钦说道。 “既然先生游历红尘,想来咱惠阳城倒也算是一好去处,不如先生随我同去?亦可给在下摆酒设宴感激先生救命之情的机会。” 刘管事始龀之年时,便已被其父带在身旁,于这铜臭场间摸爬滚打,至今已有数十载,走南闯北这些年,他倒也识人无数,知晓此次乃是祖坟冒青烟,瞧见了真仙儿,自当是顺着杆儿与其搭上线。 莫说若得到仙人恩情,可以鸡犬升天——即便只是与仙人同行,那一路上的山野精怪谁敢造次?后续路途的安全问题还用担忧吗? 他刘管事这算盘可打得响着哩。 瞧着刘管事那满眼都是算盘珠子的模样,就连林妙妙都已看出其意图,李钦心如明镜,哪会不知? 不过其倒也没计较,欣然同意。 惠阳城虽不是李钦此行的必经之地,但其是凤阳郡内发展可排前三的城市,李钦天为被、地为床般于山野间风餐露宿了许久,倒是可去城内住上些许时日放松一番。 眼见李钦答应,刘管事大喜过望,连忙招呼众人忙活起来——起身喂马、装载货物,一切活计井井有条,不过半个时辰,众人便已踏上官道。 响午时分,瞧见远处城门上石碑所刻,庄重醒目的“惠阳城”三字,刘管事及众护卫终究是松了口气。 待守城官兵盘查货物、上缴入城税费,惠阳城的模样终于是展现于李钦眼中。 扫眼望去,李钦心中顿时生出一词——热闹。 刚一入城,便有三两小厮灿烂着笑脸,扯着那不知是嘶哑还是尖锐的嗓子,问询众人是否需要餐食住宿。 随着刘管事从人群中走上前去,朝其扔了几个铜板,几人这才谄媚地笑呼:“原来是刘爷,刘爷劳累,刘爷发大财……”而后便不再理会一行人,朝其他入城行商招呼着。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摊贩云集。 +店家吆喝声、行客交谈声、商队车马声…… 无数声响缠绵交织萦绕于这街道上空,好生热闹。 随着刘管事领路,众人不时便来到一家铺子前。 铺子不小,约莫五十来平,装潢典雅大气,令人眼前一亮。 走入其中,只见数个做工精致,雕刻着精美图绘的货架上,一盒盒茶叶摆放其中,货架间的青石砖墙上更是装饰着不少古玩字画,给这铺子倒是添了几分韵味。 店内伙计瞧见刘管事,连忙小跑上前问好,替其领着众护卫前往库房卸货。 将店内事宜给其余伙计交代一番后,当李钦与刘管事坐下来时,已是于城内一家酒楼内。 酒楼名为醉仙楼,乃是城内酒楼之首。 据说这醉仙楼建于前朝,已有百余年历史,这惠阳城百年内沧海桑田,行商墨客来了又往,城内建筑更迭焕新,唯有醉仙楼一如百年前,古朴厚重、满是历史气息。 包间内,李钦与刘管事二人相对而坐,硕大圆桌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飞禽走兽一应俱全。 满杯倒上,刘管事姿态放地极低,朝李钦敬道。 “茫茫红尘,刘某不过一介追逐铜臭之凡夫俗子,今个儿竟能与先生这般神仙人物相识,实乃刘某三生有幸!” 话落,杯空。 花花轿子众人抬,星官捧月月更亮。 李钦亦是举杯相应,谢其宴请。 “大抵皆是红尘之中一片浮游罢了,何来有别,倒是李某多谢刘管事宴请在下。” 推杯换盏,撤碟添菜。 转眼间,便已明月高悬,星光璀璨。 刘管事面色微红,酒气弥漫,夹了几筷这才将菜放入口中,而后说道。 “先生既欲在惠阳城待上些许时日,不如就住在刘某家中如何?” 已经知晓李钦近日打算的刘管事,提议道。 “刘管事事业繁忙,无须理会在下,待明日李某寻一牙人,租一院落便可。” 刘管事闻言,顿时大惊,以为自己何处招待不周,连忙找补。 待李钦哭笑不得地表示并无不周,只是性情喜爱独处,这才作罢。 “不知先生对住处有何要求?在下亦认识三两牙人,可替先生省去些许麻烦。” 这话让李钦眼睛一亮,说道。 “如此甚好,那李某便厚颜麻烦刘管事了。” 众所周知,租房、看房可是极为费时费力,若是有着业内人士帮忙,可省下大气力。 “先生此言可折煞刘某,若非先生,刘某此刻怕是已然成了那女鬼腹中之食哩。” 话落,许是想到当时自个儿狼狈模样,刘管事不禁莞尔。 ------------ 第二十四章 万家灯火 翌日。 天色渐明。 当李钦来到刘管事铺子时,只见其正与一身材中等、眼中不时流露些许精明、狡黠的男子交谈什么。 瞧见李钦,刘管事连忙起身招呼,一旁的男子亦是善于察言观色之辈,瞧见刘掌柜这殷勤样,知晓这位爷必然来头不小,同样起身。 “先生,这便是昨日我与你提过的牙人朋友,唤他阿四便是。” 阿四闻言,知晓这先生便是刘管事朝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主顾,连忙抱拳问道。 “小的阿四,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对于住处有何要求?” “无甚要求,舒适便可。” 听到这话,阿四略一思索,心中便已有所定夺,也不拖沓,当即说道。 “倒有几处宅院舒适宜人,请先生随我来。” 李钦闻言,随其前去。 刘管事亦想随行,但李钦寻思其终归是一店之主,怎能浪费其时间于此等小事,是以拒绝。 一个时辰后。 当李钦随着阿四参观完最后一处院落,面色略显纠结——倒不是这几处宅院不好。 这几处院落皆是修得富丽堂皇,其中软装更是简约大气,料想屋主定是身家不菲之人。 唯一问题便是,这几处宅院皆于闹市之中——这年头可未有甚么隔音材料,李钦五感又远超凡人,若住于其中,怕是不用几日便会被吵得头脑发昏。 眼看主顾不甚满意,阿四心中一咯噔,连忙问道。 “先生可是有何不满?” 李钦点头,实话实说。 “宅院皆是不错,唯一缺点便是处于闹市,太过吵闹,可有僻静些许的宅院?” 这话倒是让阿四犯了难——此等装潢的院子皆是处于闹市,若是此地不喜,那其他院落大抵亦是如此。 而若是单论僻静,倒也有几处,不过那装潢可就…… 忽的,他脑中灵光一闪,一处宅院于他脑中浮现,但一想到邻里间的传闻,其又犯了难。 瞧见阿四这模样,李钦说道。 “无妨,直说便是。” 踌躇片刻,阿四组织语言,这才说道。 “先生,若僻静且舒适的地儿,倒有一处,不过……不过那院子据说闹鬼!” 话落,阿四一脸忐忑地等待李钦答复。 出乎其意料,李钦并未拒绝。 毕竟鬼怪于他而言并无影响,好鬼便罢,恶鬼除去便是。 于是,李钦开口道。 “劳烦带在下前去看看。” 少顷,阿四领着李钦来到一小院门前。 走进院内,只见院中杂草丛生,那刻有棋盘的石桌上爬满藤蔓,想来已许久无人居住。 屋内家具倒是一应俱全,虽落满浮灰,但瞧着也不老旧。 望着那四合院般的布局,李钦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第八号缝尸铺,心中大感亲切,当下拍板。 “就这间了,敢问价钱如何?” 眼见李钦真就相中此处,阿四后悔莫及,立时便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若是先生于此地出了事,刘管事不得把自己扒了皮? 听见李钦问起,阿四不由痴傻地说道。 “刘管事已替先生处理完一切,先生只管入住便是。” 闻言,李钦一愣,感慨刘管事不愧是生意人,这为人处世之道实乃让人叹服。 既然如此,李钦倒也没矫情,待他日再补偿对方便是。 旋即与阿四画押租契后,便不再多言,着手收拾院子。 阿四见此,倒也识趣地不再打扰,告罪一声后,一溜烟便向刘管事汇报消息去了。 刘记茶铺。 将方才之事详细说出,阿四站在一旁,面色忐忑地看着刘管事,心中已然有了承受其怒火的准备。 然而,出乎其意料,刘管事不仅未生气,反而乐呵一笑,说道。 “先生可是高人,岂是你等所能理解?” 而后,抬手一挥,送客道。 “找账房领取赏钱吧,至于房钱,先替先生交上仨月的,多退少补。” 听闻此话,阿四如释重负,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连声道谢地朝账房而去。 院外。 附近街坊瞧见这闹鬼的地儿竟然住进了人,皆是一惊,吃瓜看戏般打趣儿道。 “一瞧便是外地的,不然怎敢住此。” “尔等且看着,这人不出三日,必定被吓得屁滚尿流。” “何须三日,一日便可。” 叽叽喳喳间,街道内一时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院内,李钦自然听见众人议论,却也懒得理会,专心收拾起院中杂草。 而林妙妙则从井中打来水,拿着抹布,擦拭着屋内家具。 忙活半晌,这才将院中收拾规整。 夕阳西下,缕缕金光自天边洒下院中,一时竟有股岁月静好之美。 望着已然焕然一新的小院,林妙妙不由笑道。 “公子,这院子真像缝尸铺呐。” 李钦点头。 而后林妙妙闭眼感应一番,又道。 “此地确实有鬼魂存在,不过似乎魂体虚弱,无甚威胁。” “确实如此。” 李钦说着,目光不由朝着小院一角瞥去,不过此刻并无异常,空无一物。 想来还未到时辰吧。 忙活半日,此刻倒也略感饥饿,锅碗瓢盆、米面粮油此刻还未购置,李钦索性便出了门,寻思随便凑活便是。 这小院虽说僻静,但地界倒也不算偏远,离闹市不过几条街。 黄昏中的惠阳城亦是热闹非凡。 街边小贩好似更为兴奋,吆喝地更为卖力。 两旁商铺亦是点燃挂在门头的灯笼,有心思玲珑者,更是于灯笼上请画师绘制了一番店内特色商品,火光一照,一道栩栩如生的画儿便映在店门口,甚是有趣。 待日头落下,墨染大地时,若能登高而上俯瞰此地,便能望见——那盏盏灯笼点缀之景,好似星河由苍穹坠落凡尘般,煞是喜人。 随意找了处面摊,点了碗面填饱肚子,李钦与林妙妙便惬意地逛着这繁华夜市。 之前于王都时,李钦夜晚要么是窝在缝尸铺缝尸,要么便是与萧临、王林推杯换盏,少有出门逛街。 而林妙妙,则都是于院中修炼,毕竟谁能知晓王都有多少奇人异士,若是被人瞧见,当街打杀了,也没处说理去,是以也未曾出门逛街。 此刻,瞧见如此万家灯火、一派祥和之景,二人皆是感慨万分。 ------------ 第二十五章 人情世故 热闹终会散场,当李钦左手鸭架、右手烧鸡,回往住处时,夜市已然冷清。 若想知晓今夜周边小摊商贩是否挣钱,瞧其面色便知——笑意盈盈,不时还朝身旁小摊吆喝几句的,便是赚的盆满钵满;而那一言不发,默默收拾摊子,甚至一脸铁青的,定然收入不佳,怕是连摊位费都挣不回。 无论哪个年代,闹市的摊位费总是极高的。 待二人回到小院时,已是深夜。 月色洒落院中,泛起淡淡荧光。 李钦瞧着这幕,不由感叹。 “若是仍在王都,此刻自个儿应当是为某人缝尸送行吧。” 若是李老爷子于九泉之下知晓自己将李家祖辈代代相传的“铁饭碗”给辞了,是否会大骂自己不孝? 念及于此,李钦不由苦笑摇头。 而身旁林妙妙见状,说道。 “公子身怀经天纬地之才,若是自困于缝尸铺,那才叫可惜哩,料想公子父辈应当亦是希望公子能腾飞九天的。” “希望如此。” 李钦笑着回道,而后朝着王都方向,郑重一拜。 稍作洗漱,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未铺被褥,斜依石炕,李钦倒也不觉不适,总归是比山野中尖锐凸起的荒石要好的多。 挑灭烛火,李钦正欲闭眼。 忽的,迎着月光,只见窗外似有一道身影于院中玩闹,不时便有几道孩童畅意嬉笑声回荡开来。 想来这便是邻里相传的院中鬼物了。 李钦观察半晌,见其并未有其他举动,仅是自娱自乐而已,倒也不再理会,淡淡地道了句。 “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话落,院中动静忽的一滞,而后李钦卧房窗户竟自行打开,只见一肤色苍白,扑棱着一双大眼睛的孩童,双手扒拉着窗沿,探出半个脑袋,悄咪咪地看向李钦。 望见如此纯真可爱模样,李钦既是乐呵又是心疼,从模样判断,此鬼生前约莫七八岁吧。 “你我有缘,共住一院,平日在下若有不合礼数之举,还望海涵。” 朝其挥手示意,李钦笑道。 而这一举动好似吓到这小鬼,其脸色霎时更是惨白,怯生生地将卧房窗户合上,一溜烟跑没影了,而院中嬉笑声亦不再传出。 李钦不禁摇头苦笑,自个儿这是吓到人家了。 这时,林妙妙声音传来,问询道。 “此鬼物是否打扰公子歇息?是否需要妙妙惩戒其一番?” “无妨,本是咱打扰人家清静在先,歇息吧。” “是,公子。” 隔壁。 王老三将出摊物件摆放堂屋一角,把用来盛装豆腐脑的大桶刷洗干净,而后朝屋外喊道。 “阿宝,黄豆洗净没?” “好了,阿爹。” 循声望去,只见一约莫十来岁,略微跛脚,端着一大盆黄豆的男娃从屋外走来。 “阿爹,已经洗净,泡发了。” 将盆放下,阿宝示意王老三检查。 摸了摸自家孩儿的脑袋,王老三慈爱地笑道。 “真厉害。” 而后,似是想起什么,一拍脑门,从一旁食盒堆里翻翻找找,终于寻到一糖人。 大抵是回家路上步子急,颠簸了,此刻糖人边角有着些许破损,瞧见如此,王老三不由有些心疼。 “今晚生意不错,阿爹收工早,那卖糖人的刘老头还未归家,快拿去吃了。” 阿宝霎时欣喜不已,他可念叨这糖人许久啦。 接过糖人,放入口中,一股直冲发梢的甜蜜劲儿令阿宝双眼不由乐地眯成一条缝。 “就你嘴馋,莫要哪天满嘴牙被糖虫啃光咯。” 砸吧着嘴,抿着那融化的红糖,阿宝忽的听到一道声响,转头看去,只见一发髻随意扎于脑后,身着一身浆洗得发白衣裳的妇人臂弯搭着毛巾,手中端着一盆温水走来——正是阿宝母亲。 将毛巾打湿,仔细地替丈夫擦拭脸上风霜,王夫人这才轻拍其肩膀,略带嗔意地说道。 “阿宝门牙都未长好,你这当爹的也真是的……” 王老三知晓是这个理,满面幸福地接过毛巾,也没接茬,转移话题道。 “我收工时瞧见隔壁院子点着烛火,莫不是有人住进里边了?” “今个住进一位先生,街坊都打赌其多久会被吓跑嘞。” 这话让王老三一愣,而后神情一暗。 “唉,当年赵老爷多善一人呐,谁曾想……” 话未说完,唯有一声叹息。 小时候,他家穷,还是靠着赵老爷救济才活了下来。 “谁说不是呢,咱这杨柳街,谁没承过赵家的情呐。” 王夫人亦是感慨地应道。 话落,蓦然间,一道孩童嬉笑声从隔壁小院传来。 瞧见这动静,夫妻二人既是心疼又是害怕,索性也不再谈论此事。 翌日。 天色渐亮,小院便有客来访。 打开院门,只见来人正是笑容满面的刘管事。 看见李钦,刘管事连忙问好。 “见过先生。” “刘管事这是何故?” 瞧着其身后那数名伙计用扁担挑着的包裹,李钦疑惑道。 “先生入住匆忙,料想还未采购家中所需事物,刘某正巧认识三两朋友经营此道,便替先生一并解决了。” 不愧是生意人,果真人脉广阔。 且其人情世故方面属实是修炼得炉火纯青——李钦知晓其如此殷勤的缘由,无非就是偶遇奇人,内心激荡,或是想要见识新奇世界,亦或是想要与奇人扯上些许关系罢了。 虽目的不纯,但其做事圆滑,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 如此,李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报人家。 “实在劳烦刘管事,这些物件一共多少银钱,在下这便结给你。” 听到这话,刘管事顿时佯怒道。 “不过些许俗物罢了,谈何银钱,莫不是先生并未将刘某当作朋友?” 眼见对方的话都说到如此地步,李钦也不好多说,只能拱手作揖道。 “那便多谢刘管事。” 待离别之日,好生补偿对方吧。 见李钦不再拒绝,刘管事大喜,探着脑袋朝院内一转,并未瞧见林妙妙后,这才吩咐手下将东西送入院中,摆放规整。 事了,既不邀功,也不多留,朝着李钦以及院中虚空一拱手,便带人离开。 “这刘管事还真当是个妙人。” 望着渐行渐远的众人,李钦不由喃喃道。 ------------ 第二十六章 无须担忧 刘管事可谓心思玲珑——床单被褥、米面粮油皆是一应俱全,甚至落雪后才会用到的手炉檀香等李钦未曾想到的事物亦给备齐。 待李钦与林妙妙将院内事务收拾大半时,已是晌午。 如今食材已至,晌午索性便在家中解决。 不得不说,这数月的风霜,倒是造就了林妙妙的好手艺。 李钦寻思,若某日二人盘缠见底,去酒楼寻个帮工活计或许可行。 酒足饭饱,林妙妙继续忙活,李钦则准备出门闲逛,消消食。 推开院门,李钦恰好瞧见隔壁院子走出一捧着餐盒,脚步一深一浅的跛腿少年,朝其点头示意,便要离开。 少年正是阿宝,瞧见李钦,倒也不怕生,反倒好奇发问。 “您便是租住这赵家大院的先生吗?” “是啊,昨日刚搬进来。” 李钦笑着回应。 他自然从邻里闲谈间知晓了院落原先名号。 望见李钦如此淡然,阿宝不由讶然,一副小大人模样,瓮声瓮气。 “我叫阿宝,乃是先生邻居。先生莫非不怕院中鬼魂?先前之人大多不过数日便都被吓跑哩。” “这鬼魂又不谋财害命,何惧有之?” 李钦见阿宝这模样,不禁莞尔。 说罢,将身子侧开些许,朝阿宝示意道。 “你瞧,院内并无不同,你大可进去逛逛。” 阿宝虽童趣心重,但自幼耳濡目染下,亦是对这赵家大院心生惧怕的,眼看李钦如此,连连摇头,走远数步,才道。 “多谢先生好意,在下急着给阿爹、阿娘送晌午,便不叨扰了。” 而后,其捧着餐盒的臂弯更紧了几分,就欲离开。 不过隐约间,他好似于院中瞅见一道身着白衣的倩影。 他明明记得阿娘昨日曾说过,先生乃是独居…… 霎时,一个激灵便令阿宝汗毛竖起,连忙告罪离开,不敢回头。 回头,瞧见正将被褥抱于院中拍打的林妙妙,知晓阿宝这是被吓着了,李钦不由摇头一笑。 午间的惠阳城仿佛也带着一丝倦意,行客少了大半,商贾小贩也大多抽出小马扎,凑活着解决晌午。 李钦闲逛半日,不免口干舌燥,索性便寻了处茶楼歇息。 大堂内,只见一约莫五十来岁,身着蓝衫的说书先生表演极为卖力,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却说数十年前,惠阳城外曾有女鬼乱世,路过行商不时便会被其魅惑,引至偏地食肉夺魄。 便是当时路过城中的仙长老爷,亦是未曾将其镇压,一时民心惶惶、人人自危。 而距惠阳城约莫半日脚程之地,有一寺庙,其内原有一高僧,名为空玄。 却道那空玄大师知晓此事后,怜悯苍生,以自身精血为引,诱出女鬼,虽出其不意下将其重创,但终究是棋差一招,身死道消。 城隍老爷闻此消息,登时大怒,派遣座下阴差大人前去缉拿此寮。 奈何女鬼狡猾,提前溜之,蛰伏至今……” 有义愤填膺者高呼:“这女鬼当真可恨至极!” 也有担惊受怕着低语:“那这惠阳城外岂不一直藏着一颗暗雷?” 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到这,李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未曾想这女鬼竟有这等过往,难怪那夜她瞧着庙宇的目光中隐隐闪过恨意。” 这时,望见茶楼中气氛已至顶峰,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 啪! 嘈杂的茶楼霎时静下,落针可闻。 端起茶杯,轻抿半口,“呸”地一声将茶叶吐回杯中,说书先生这才说道。 “此事已然尘埃落定,众看官倒是无须担忧。就在昨日,刘管事铺子里的一名武师说,这女鬼已被一高人诛灭……” 听到这,李钦不由一笑,眼见茶盏已然见底,索性不再多留,于茶楼看客的惊叹声中飘然而去。 归途,路遇一小摊,瞧见其上摆放着的拨浪鼓、陀螺等孩童玩意儿,李钦思索片刻,在摊贩喜笑颜开间,包下不少。 杨柳街上,斜阳洒落,街道两旁望不到头的杨柳枝此刻亦被染上一层金黄。 不少闲着无事的街坊邻居正三两成群,聚在树下,谈天说地、议你论他。 瞧见李钦朝远处走来,众人目光不由朝其投去,似要于李钦脸上找到些许被院中鬼物所骇的痕迹。 于此,李钦脸上的淡然及和煦让众人皆是讶异。 眼见街坊都在盯着自己,李钦倒也未有不适,朝众人点头示意,脚步不停。 待他远离,众人议论声愈发嘈杂,且话题高度统一。 赵家大院。 刚一入内,李钦便闻到一股香味自庖屋飘出。 走入其中,只见林妙妙正于灶台上炖着什么,不时添上些许调料,搅拌几番。 看到李钦,林妙妙连忙行了一个福,说道。 “公子且先去院中歇息,饭菜少时便可。” “麻烦妙妙了。” 李钦点头,而后不再打扰其忙活。 来到院中,将方才购置的拨浪鼓等小玩意儿一一拿出,而后来到院内一个角落,将其放置地上,说道。 “这些小玩意儿我见城中孩童大多喜欢,便买了些许,你平日若是无聊,倒是可以之解乏。” 话落,等待少顷,见并无异动,转身便走。 待其转身,只见身后空地竟忽的出现一身着锦衣,腰系玉佩,头上编出两个小角的孩童,边盯着李钦离去的背影,边悄咪咪地将地上的小玩意儿塞入怀里,而后乐呵呵地捂住嘴笑。 感应着身后发生的一切,李钦脚步不停,但嘴角不由上扬,心情大好。 深夜。 王老三和其媳妇刚回到家,阿宝便迎了上来。 若是平日,夜市仅会有王老三一人出摊,王夫人傍晚时便会回家做饭。 奈何昨日夜市生意火爆,王夫人索性便去帮忙。 帮着爹娘将小摊物件摆放规整,添来茶水让其歇息喘气,阿宝这才问道。 “阿娘,隔壁先生是独自住在这赵家大院吗?” 闻言,王夫人不由一愣,不明所以。 “是啊,这先生入住时,咱这杨柳街大多街坊都是见到的。” 这话一出,阿宝脸色霎时一僵,呢喃道。 “但……但今日我明明在先生院中瞧见一身着白衣,脚不沾地的姐姐呐……” ------------ 第二十七章 花开雪落 听闻此言,王老三夫妻俩皆是骇极,连忙抓住阿宝问道。 “阿宝,此话可真?莫要随意编排先生!” 阿宝吃痛地“啊”了声,待王老三松开手,这才苦着脸说道。 “阿爹,阿宝亲眼所见,怎可乱说?” 而后,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古怪万分。 “而且,那白衣姐姐当时似在为先生晾晒被褥……” 王老三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震惊万分,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王夫人方才恍然大悟地道。 “难怪乎街坊们都在传这先生奇异,于鬼宅亦能安睡一夜,直到方才咱俩回家亦未停止议论嘞。” “原来人家当真是奇人!” “若阿宝并未看错,那白衣身影定当是受先生驱使的鬼仆。”王老三混迹市井多年,亦是听过不少传闻。 他曾听一说书先生说,那些不染红尘水,不染凡世霜的仙人都会收服一些鬼奴,帮其操劳平日间的杂事,料想隔壁的先生应是如此。 而后,他连忙朝阿宝吩咐道。 “明早你给先生送碗豆腐脑去。” 虽不知晓李钦为何来此,但王老三知晓此类人不奢求交好,但表达善意是必要的——这便是市井小民的生存法则。 王夫人亦是开口道。 “记得言语恭敬些,莫要冲撞了先生。” 阿宝毕竟年幼,不谙世事,并不知晓阿爹与阿娘为何如此,不过仍是点头应道。 “阿宝知晓,爹娘放心。” 赵家大院中。 挑灭灯芯,李钦躺在床上,畅意地舒展着身子。 这被褥晾晒一天,又被林妙妙以灵气拍打,其内棉絮极为松软,甚是舒服。 咚、咚、咚。 正当李钦欲要休憩时,忽的听见院内传来一道细微声响。 侧耳倾听,李钦顿时了然——这是拨浪鼓的声音。 仿佛已然望见院中那扎着羊角头饰的孩童乐呵呵的面庞,李钦不禁莞尔。 “这么多年独自待在这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院落,倒也是苦了这孩子,待他日望见其他有趣的玩意儿了,再给他买些吧……” 而后,闭目睡去。 东厢房。 正凝神修炼的林妙妙听见院中声响,双眼霎时睁开。 身形一闪,便来到院中。 此刻,地上铺盖着的青石板上,十来件孩童玩物四处散落着,扎着羊角发饰的孩童咧着嘴,那如天穹悬月般明亮的眸子乐呵地眯为两条缝。 一会儿拿着竹子编制的小马到处跑,一会拿着木剑四处比划,而后又拿起拨浪鼓,轻轻拨弄着发出咚咚声响,好不惬意。 忽的,其瞧见凭空出现于院中的林妙妙,霎时大惊,小短腿连飘带跑,一溜烟便到小院角落躲了起来,缩着身子,仅露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林妙妙及慌乱间丢在地上的拨浪鼓。 瞧见其这可爱模样,林妙妙不由心生喜爱。 捡起地上的拨浪鼓,轻声问道。 “你是想要此物吗?” 目光随着拨浪鼓而移动的孩童听到此话,犹豫半天才点了点头。 “过来这边,姐姐陪你玩可好?” 看着孩童那满是怯意的模样,林妙妙怕吓着对方,并未走过去,而是问道。 望着林妙妙手中的拨浪鼓及地上的众多玩物,孩童目光满是喜爱,但瞥了眼林妙妙,又满是犹豫。 “不必担心,姐姐不会伤害你。” 她已然猜出这孩子大抵是遭受过某些伤害,才会如此敏感。 而这,又让其想到了当初的她…… 是以,她声音愈发柔和,仿佛邻家姐姐般。 感受着林妙妙身上散发的善意,又望了眼那微微晃动的拨浪鼓,孩童犹豫少顷,终于迈出了小步子。 站在林妙妙身前,抬头望着这和娘亲一般身高的姐姐,孩童咬了少顷手指,这才伸手指向拨浪鼓。 “想要这个吗?” 轻揉孩童脑袋,林妙妙笑道。 虽不适,但终究是忍住没跑掉的孩童点了点头。 而后,接过林妙妙递来的拨浪鼓,这才展露笑颜,拨弄起来。 “你有名字吗?” 这问题让孩童愣神许久,半晌后,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才道。 “轩轩,爹爹叫我轩轩。” “姐姐唤作妙妙,以后妙妙姐陪你玩可好?” “好,妙妙姐……妙妙姐……” 轩轩已然没了初时的胆怯及拘谨,此刻听闻日后有了朋友,顿时开心地拍起手掌,不断呼唤着林妙妙。 他自醒来后,便独自生活于这偌大的院落中,爹爹不知所踪,担心爹爹若是某天回来,寻不到他,便花开雪落、日复一日地等在这冰冷院落中。 这些年月院子倒是也来了几波人,但不知为何,他明明想与其询问爹爹去向,但这些人一看到自己,便会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而后逃离此地。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敢于人前现身,唯有深夜无人时,才能尽情玩闹。 望着心中冰雪渐渐消融的轩轩,林妙妙亦是喜逐颜开,轻声道。 “妙妙姐在呢。” 翌日。 雄鸡破晓,晨光熹微。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打开院门,只见阿宝正抱着两碗豆腐脑站在门外,神情既兴奋又害怕。 瞧见李钦,阿宝连忙递上豆腐脑,说道。 “先生晨安,这是阿爹让我送来的朝食,咱家自个儿做的豆腐脑,保准好吃。” 对于自家豆腐脑的口味,他还是蛮有自信的。 而后,他又有些纠结地开口。 “阿爹只让我带一碗,但阿宝昨日曾瞧见先生院中有一白衣姐姐,不知其是否也需进食,是以擅作主张又带了一碗……” 话落,他略带紧张地看着李钦,等着其回应。 “多谢王先生及阿宝好意,妙妙不需进食。” 李钦浅笑回应。 没想到这孩子竟还有这般细腻心思。 听闻这话,阿宝不由一阵头疼,自个儿的擅作主张浪费一碗豆腐脑,回去后怕是会被阿爹打一顿吧…… 瞧见这把心事都挂在脸上的孩子,李钦不由笑道。 “既已送来两碗,不如阿宝进来与在下一同用这朝食吧。” 此言一出,阿宝一惊,顿时大喜,而后又有些惧怕。 他昨夜自爹娘那知晓先生乃是奇人后,好奇性子不由被勾起,想要知晓奇人有何不同,亦想瞧瞧鬼魂到底是何模样。 但内心仍旧带着对鬼神之说的敬畏。 “可……可以吗?” 看着阿宝脸上纠结至极的模样,李钦应道。 “当然。” ------------ 第二十八章 命途多舛 踏入院门,阿宝不由左瞧瞧、右瞅瞅。 赵家大院的传说他自幼便听得耳朵生茧,如今有机会窥探其真面目,自然珍惜。 但出乎其意料,这院子除了装潢气派些,和其他老爷的住宅并无甚差别——他并未有街坊常说的“院中阴风阵阵、蚀人精气”之感。 随着李钦坐于院中石桌,各自拿过一碗豆腐脑,阿宝眼尖儿地瞥见不远处放置一筐孩童玩物,他不由发问。 “先生,这些玩意儿是作何用处?” 从其上的新漆,阿宝能判断出这些东西刚买不久,莫非…… 他脑中忽的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自是用来供人玩闹。”将碗中豆腐脑及佐料搅拌均匀,李钦毫不在意道,“院中阴魂名唤轩轩,比你年幼几岁,正喜这些事物。” 脑中想法得到佐证,阿宝神色不由一僵,但有先生在,倒也没那么恐惧,反倒好奇问道。 “先生能与其交谈?” “暂时未曾,但有人可以。” “此人可是先生鬼仆?” “妙妙并非鬼仆,而是在下朋友。” 李钦严肃地纠正阿宝的说法。 “是阿宝口误,还望先生莫怪。” 见状,阿宝慌乱地将口中豆腐脑咽下,告罪道。 世人刻板观念严重——认定人、鬼乃是天敌,若能同行,定是一方被其奴役。李钦倒是能够理解,笑着缓和气氛。 “无妨,童言无忌,且妙妙亦不是一计较之人。” 而后一顿,嘴角勾起,打趣儿道。 “若你不怕,甚至可当面与她交谈。” 这话可让阿宝吓了一跳,他能踏入这赵家大院,便已是勇气可嘉,若让他亲自面见鬼神之物,那他是万万未曾准备好的。 端起豆腐脑,三两口将其灌入喉中,阿宝这才压下胸中惶恐。 李钦见状忍俊不禁,这小孩倒是蛮有意思,没再戏弄人家,继续吃起豆腐脑。 还真别说,王老三家的豆腐脑滋味确实不错,慢条斯理地将其吃完,李钦不由赞叹。 “淋上一勺辣椒油,神仙闻了也回头。” 阿宝听见自家招牌得如此称赞,亦是喜笑颜开,连忙上前收拾碗筷。 “先生喜欢便好。” 事了,不好再打扰先生,阿宝便要告辞。 这时,李钦摸出几粒碎银递出,不待阿宝拒绝,便解释道。 “这些时日每日给我送一碗豆腐脑可好?” 见阿宝并未接过,索性便直接将银两塞入其手中。 这倒让阿宝面露难色,连忙道。 “先生喜欢吃,阿宝每日送来便是,但这银两可万万收不得,若爹娘知晓,不得将我打死呐……” 说罢,便将银两递回。 李钦一摆手,坚定道。 “李某岂是吃白食之人,莫要多言,明日记得将豆腐脑送来便是。” 阿宝无奈,唯有拱手作揖,而后奔回家中。 …… 萦绕着烟火的日子,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夕阳挂在墙头,赖着不走,好似亦不舍这片刻安逸。 杨柳街上扎堆闲聊的百姓见到李钦采买归来,皆是热切地招呼着。 半月光阴转瞬而逝,瞧见李钦依旧是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且城中渐渐传出“城外女鬼被高人诛灭”的消息。 杨柳街的百姓也都知晓了李钦乃是奇人。 是以街角遇见时倒也不再是看戏姿态,反倒会恭敬地称呼一声“先生”。 而城中大小势力,亦闻风而动,皆是备上厚礼,连连上门拜访,希望能说动李钦,请其出山共谋大业。 一心清静的李钦不堪受扰,索性紧闭大门,不再见客。 而各大势力亦是敞亮,瞧见如此,也都默契地不再打扰,不过仍旧将礼品留下,而后道上一句“若是先生某日出山,定要记得在下”。 刘管事倒也来了一次,不过却是来赔罪的。 李钦诛灭女鬼之事乃其所雇的护卫传出,刘管事自认脱不了责,遂亦是备上厚礼,带着那面露惶恐的多嘴护卫,一同负荆请罪。 分享所见趣闻乃是人之本性,李钦能够理解,倒也没多追究,引得二人不由千恩万谢。 尤其是那多嘴护卫,离去时大汗淋漓,几近虚脱——毕竟他是知晓李钦手段神异,若因此遭李钦所恶,那不消李钦出手,刘管事亦会扒了他的皮。 思绪流转间,已到赵家大院。 推开院门,看向院中正四处跑跳的阴魂轩轩,李钦倒是大感有趣。 有着林妙妙从中周旋,轩轩面对李钦时倒也不再怕生,且李钦不时便会给其买上几件玩物,于此二人之间关系倒也愈发融洽。 “轩轩,瞧这是什么?” 取出一个风筝,李钦朝轩轩晃悠着,说道。 听闻声响,正陪着轩轩玩闹的林妙妙连忙上前,从李钦手中接过采买的米面粮油,去庖房忙活。 而轩轩则是迈着小短腿来到李钦身前,扒拉着他,笑盈盈道。 “风筝……先生陪轩轩放风筝……” 拨弄一番轩轩头上那俩小揪揪,李钦不由心情大好。 “过几日放晴后,先生便带你去元龙山放风筝。” 得到李钦应答,轩轩大喜,将手中拨浪鼓用力挥舞,于那“咚咚”声间咯咯直笑。 元龙山位于惠阳城北郊,风景秀丽、景色宜人,春夏时节常有城中百姓前往踏青、野炊。 如今已是深秋,几欲入冬,山中景色已然失色七分,冷风刮来亦寒彻人骨,已无游人,林妙妙与轩轩显出身形倒也不怕吓着旁人。 瞧着这喜笑颜开的小豆丁,望着那胖嘟嘟的面颊,李钦不由童心大作,伸手轻轻一捏。 轩轩的身世李钦数日前已于王老三处打听到,对此,李钦唯有长叹。 且说这赵家大院的家主名为赵永安,为人正直、古道热肠,时常接济邻里邻居,深得民心。 其妻体弱多病,命途多舛,当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替他生下一儿后,终是撒手人寰。 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赵永安自妻子离世后便也未曾续弦,一心养育孩儿,誓要将其培养成材,不负他娘厚望。 奈何,随着孩儿日渐长大,赵永安察觉,其竟好似天生痴傻。 别家孩儿三岁能言、四岁即可寻师启蒙。 而他家孩儿,直到五岁方能唤上一声“爹爹”,八岁时才能同旁人交流两句,但话语含糊不清、逻辑混乱,俨然一副智力低下模样。 而这孩儿,便是轩轩。 ------------ 第二十九章 陈年旧案 赵永安也是身世凄苦之人。 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娇生惯养的他无一技之长,唯有去集市给人做帮工,卖一把子力气讨个活路。 幸得苍天怜惜,当其认为自个儿烂命一条,唯有光棍一生时,遇见了轩轩娘亲。 轩轩娘亲虽是南方逃难而来,但其秀外慧中、蕙心兰质,二人喜结连理后,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凭借其富贵过的见识,终是创出一份基业。 奈何命途多舛,出了那档子事…… 自妻子逝去,思念成疾,赵永安身子日渐虚弱,但轩轩痴傻依然未见转机。 而赵永安心中一道念头随之而生——知晓己身已然时日无多,而无自己庇佑,偌大家产轩轩怎可守住?无非是引来豺狼虎豹的觊觎罢了,徒留轩轩于世除了让其多遭苦难,并无意义。 心念已定,赵永安当即变卖家产,将其分给杨柳街的多年邻里后,于一个风雨呼啸之夜,将轩轩唤入房内,为其换上锦衣、系上玉佩,依着其妻生前所教,为轩轩扎上两个羊角髻,而后用手掐住轩轩脖子…… 轩轩痴傻,哪晓得爹爹脸上涕泗横流所谓何故,瞧见爹爹将自个儿脖子掐住,只当其同自己玩闹,开心地直拍手掌。 当赵永安手中力道愈发沉重,轩轩吃痛时,才慌了神,不明自己做错甚事让爹爹惩罚自己,唯有哭喊道。 “爹爹我改……爹爹我改……” 狂风呼啸,惊雷四起。 赵永安的崩溃嘶吼与轩轩那凄厉哭喊皆被笼罩天地的雷鸣磨灭,逸散。 一连数日皆不见赵家大院有人进出,原先赵永安散尽家财时便心生疑虑的众街坊这才报官。 随着官差老爷将大门撞开,众人这才瞧见跪于堂屋香火前,怀中抱着轩轩,七窍流血,已然一副死去多时模样的赵永安。 杨柳街的街坊皆是受过其恩,见此光景,不由悲恸万分,知晓赵家已绝后,众人唯有帮衬着为其处理后事,送其一程,以报多年恩情。 而这赵家大院,亦被官府以无人继承为由收入公家。 即便已然过去数日,李钦忆其此事亦是心中感伤。 看着那正抓着风筝畅意地于院内跑跳的轩轩,李钦不由叹息。 “如今这般,忘却前尘,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少顷,只听庖房内热油炸响声渐渐平息,而后,林妙妙端着一汤盘,身周以灵力托举着两碟农家小炒,朝着李钦喊道。 “公子,可食晚膳也。” 民以食为天,既然往事已逝,已如云烟,李钦便也不再徒增愁思,拂手间将脑中杂绪抛远,笑着应道。 “好。” 正嬉闹着的轩轩闻见饭菜香味儿,亦是面露喜色,奈何其是魂体,无法进食,被林妙妙抓住后领口,将其拦住后,不由苦巴巴地撅起小嘴,嘟着那肥嘟嘟的面颊,好生喜人。 与此同时。 醉仙楼。 刘管事正与惠阳城知县贺英光举杯共饮,欢颜笑语。 刘管事身为惠阳城内有名富商,为人圆滑,长袖善舞,自然与城内黑白两道皆是关系匪浅。 而其生意近些年越做越大,时常跨郡贸易,或多或少为惠阳城带来些许行商流量,一来二去间,贺知县与其的交情愈发深厚,二人得闲时便常于这醉仙楼小酌几杯。 推杯换盏,撤碟添菜。 贺知县摇晃着杯中酒液,目光迷离,好似随口问道。 “近些时日在下听闻咱城内来了一高人,刘管事长目飞耳,不知是否知晓此事?” “在下确实与高人有过几面之缘,不值一提。” 刘管事亦是一副醉醺醺模样,双颊被酒精刺得殷红,言语飘忽。 得到肯定,贺知县脸上酒意散去些许,但仍旧一副好友闲谈姿态,问道。 “不知县内那案子若求高人指点,能否解决?” 贺知县口中之案,乃是一起人口失踪案。 不知哪年起,惠阳城中时常便有孩童失踪,因失踪人口皆年岁尚小,届时的知县便认定案因乃孩童贪玩走失,虽安排人手于周边搜寻,但终究是不了了之。 直至数年后,一豪强孩童亦如前案般失踪,且探查不到丝毫踪迹,知县这才重视此案。 奈何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案情依旧毫无进展,直至其到任离去时,此案亦未侦破。 不过作案之人好似察觉到已被官府盯上,倒是沉寂了许久,再复出时,也有所收敛,一年半载才会掳掠一名孩童。 如今乱世,虽惠阳城于其他地方而言较为安定,但孩童夭折或是失踪于百姓间亦是常见,倒未掀起多大风雨。 而官府虽依旧追查此寮,奈何长期未获有效线索,倾斜此案的资源终是收回大半,保持着一个“不放弃,亦不全力”的姿态。 但近日不知为何,此寮掠夺孩童之事越发频繁,县衙中关于此案的卷宗不知厚了几分,贺知县穷尽办法亦是无用,这才想着寻求高人帮助。 “若高人指点,那定当是能解决的,但近日之事你也知晓,高人不喜纷扰……” 话说到这,贺知县索性直接摊牌,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言辞恳切道。 “贺某本布衣,自上任起,不求荣华,不谋富贵,唯愿替城内百姓做些实事,如今贺某任期将满,即将调离,但这贼子一日不能将其缉拿归案,贺某心中便如被尖刺击穿般不得通达。” “在下知晓刘管事与高人相识,看在我俩数年情分上,能否帮在下引荐一番?” 说罢,贺知县站立而起,朝着刘管事拱手一揖。 贺知县倒是一个干实事的好官。 其自三年前迁于这惠阳城,上任后,并未流连城中豪强为其举办的佳肴盛宴,而是整日深入了解民情,探明惠阳城现况。 而后更是兢兢业业、不分昼夜地处理城中公务,将惠阳城的繁荣推上顶峰,赢得百姓广泛称赞。 对于贺知县为人,刘管事自然知晓,眼见其如此姿态,刘管事不由一叹,起身将其扶起,说道。 “待在下想想办法吧。” 虽未得确切答复,但贺知县心中亦是知晓此事实乃为难人家,倒也不再多言。 杯中温酒已然渐凉,二人亦是兴致缺缺,便也各自打道回府。 ------------ 第三十章 山野道观 连续几日阴雨洗礼,惠阳城的天终于放晴。 碧空如洗,朵朵白玉自天边拂来,倒是增添了几分韵味。 杨柳街里,不少上了年纪的街坊邻里,皆是搬着小马扎,坐于日头底下,眯着眼,晃悠着腿,享受着久违的暖意。 赵家大院内,阿宝端着碗豆腐脑进门,便瞧见李钦正收拾着行李,似是要出游。 “先生可是将要远游?” 将豆腐脑放于院中石桌,阿宝好奇问道。 “并非远游,不过是于城外元龙山闲逛罢了。” 闻声,李钦应答道。 而后将风筝折好,避免其于途中遭受颠簸导致骨架折断,而后才放入包裹之中。 元龙山? 阿宝心中疑惑。 这地儿他与爹娘倒也曾去游玩,不过皆是春夏盛景之时。如今山花凋零,枯枝尽现,想来也唯有先生这般奇人才能领略其中美意吧。 这时,林妙妙提着一包裹,从庖房中走出,包裹中尽是肉干米饼、瓜果零嘴等吃食。 “公子,路上零嘴已备好。” 野炊乃是游玩中极其重要一环,林妙妙自然得精心为公子准备妥当。 而后,瞧见站立院中的阿宝,笑着打招呼。 “你便是阿宝吧?” 阿宝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着白衣、身形缥缈的女子身影映入眼帘,霎时吓得浑身僵硬,牙齿哆嗦——他已认出,这便是当日他蓦然瞥见的身影。 “见……见过大人。” 踌躇良久,阿宝属实不知如何称呼鬼神之物,唯有如此。 闻言,林妙妙不由被其逗乐,知晓是自己吓到了对方,当即语气柔和道。 “我可称不得一声“大人”,阿宝唤我妙妙姐便是。” 似是受那沁人心脾般的柔和安抚,阿宝绷紧的心弦渐渐松缓。 心中想到——似乎鬼神也并不似话本小说般张牙舞爪、骇人心魄。 而后,壮着胆,略带紧张地喊了声。 “妙妙姐。” 走过石桌,端起豆腐脑,李钦瞧着已无惧意,反倒渐渐升起几分好奇的阿宝,问道。 “若是阿宝得闲,不若与我等一同游玩元龙山?” 阿宝听到这话脸上明显浮现意动神色,但不过瞬息便消散,倒也不失落,反而认真道。 “多谢先生好意,但阿宝得为阿娘、阿爹准备晌午,无法游玩。”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瞧见阿宝如此懂事模样,李钦大为赞赏,道。 “无妨,若山中寻到野果野味,届时给你带上一份。” 闻言,阿宝亦是展露笑颜。 “那便多谢先生。” 待李钦将豆腐脑吃完,阿宝收拾碗筷后,便也离开。 检查一番,行李无误后,李钦三人便迎着朝阳,兴致勃勃地朝元龙山而去。 元龙山距惠阳城不过个把时辰的脚程,当李钦三人到达时,日头正好。 日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落满地枯叶,金黄与深棕交织,倒好似浓墨重彩的油画。 微风拂过其中,挂于枝头的落叶亦随着婆娑起舞,而后翩然落地,融入这厚重油画中,别有一番韵味。 踏入林中,脚下枯叶吱呀作响,轩轩望着这不知几许年月未曾感受的凋零之美,乐地咯咯直笑,拿着其最为喜爱的拨浪鼓,迈着小短腿四处玩闹。 林妙妙则护在他身后,带着浅笑跟随着。 至于李钦,落在远处,脚步不徐不疾,饶有兴致地欣赏秋景。 不多时,穿过茂林,三人便也来到元龙山顶。 山顶有处平地,观那被踏实的泥地,以及堆放四周的碎石,李钦猜测附近百姓大抵常于此地野炊。 地势平坦,山风迅疾,此地倒是适合放风筝。 念及于此,李钦将跑远的林妙妙二人唤回,从包裹中拿出风筝,随地寻了块木头棒子,从中扣了个洞以作线轴,将风筝线缠好,这才递给一旁早已兴奋地不断拍手的轩轩。 李钦近些时日察觉,轩轩每当兴奋时,便会不断拍手,倒是有趣。 接过风筝,轩轩笑嘻嘻地喊道。 “先生……风筝……轩轩放风筝!” 而后,小手轻轻一扬,将风筝扔出——所幸山风足够迅疾,风筝倒也能飞起。 风筝飞于高空,迎着日头,随着山风翩翩起舞,而地面上轩轩亦迈着步子,追着风筝,时而欢呼、时而大笑,好生欢喜。 看着林妙妙、轩轩二人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李钦亦是心情大好,寻了块还算规整的山石,索性便斜躺上去,拿来些许零嘴,目光远眺,放空己身。 …… 当李钦醒来时,西边斜阳已然落下,世间渐渐被墨色笼罩——他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轻揉眉心,李钦转头看向身旁,只见林妙妙与轩轩不知从何地搬来两座树墩,静坐其上,好似一直候着自己。 “现在是什么时辰?为何不叫醒我?” 瞧见李钦醒来,林妙妙浅浅笑道。 “妙妙见公子休憩得安稳,便不敢打扰。” 一旁被林妙妙以“不能打扰公子休息”为由,憋着无法说话好半天的轩轩这才呼喊道。 “先生,风筝好玩……风筝好玩……” 望着其紧紧抱于怀中的风筝,李钦不禁轻揉其脑袋。 “待他日再带轩轩来玩便是。” 起身舒展着身子,李钦远眺已然彻底暗淡的天边,知晓今夜定是无法进城,不由苦笑。 “看来今夜咱们得露宿荒野了。” 林妙妙听到这话,开口道。 “先生,先前妙妙曾于山腰处瞧见一处道观,兴许可去借宿一晚?” 待林妙妙解释后,李钦才知晓,先前轩轩放风筝时,山风太急,风筝线崩裂,风筝迎风而飞,这道观便是林妙妙将风筝寻回时,路过山腰所见。 行走江湖,借宿道观与寺庙倒也是常见之事,事后给些盘缠便可,李钦当即点头应道。 “如此也可。” 道观建于山腰一处茂林之中,望着那饱经风霜的门墙,李钦猜测大概是某位道长隐世修行之地。 轻叩门锁,不多时,一位身着破旧道袍,头发随意以木枝扎起的老道士便出现众人眼中。 老道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袍摆随风轻拂,倒有一股出尘缥缈之意。 目光扫过李钦,老道士忽的面露惊容,而后手握阴阳鱼,郑重行礼道。 “不知道友夜间到此所为何事?” ------------ 第三十一章 夙愿已了 闻言,李钦心中略感诧异——他所修的功法乃是仙道正宗,平日身周并无灵气逸散,若不知其根底者与其当面,大抵会将其认作凡人。 而这老道士竟能一眼认出他乃修士,倒也不凡。 “见过道长。在下姓李名钦,暂住惠阳城,今日兴起,游玩元龙山,却未曾想留滞于此。”拱手回礼,李钦应道,“偶观山间烛火闪烁,寻来此地,敢问可否借宿一夜?” “贫道守云,敢问道友可是城中所传那‘诛灭噬人女鬼’的高人李钦?” 守云道长闻言,连忙询问,而萦绕于周身的那股风轻云淡霎时冲淡些许。 他虽隐居深山苦修,但亦会时常进城采买物资,自然知晓近日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之事。 李钦并未隐瞒,如实回道。 “除魔卫道乃我辈修士义务,怎敢妄称高人。” 眼见李钦应下,守云道长不由双目泛红,唇齿微颤,想来此时内心极为震动。 虽不知其为何如此,但打探他人私事实乃失礼,是以李钦并未多话。 少顷,守云道长方才将心中震动抚平。 “在下与那鬼物结仇已久,听闻此消息一时不能自已,还望道友见谅。”许是醒悟二人仍站于门外,此等待客之道属实不该,守云道长连忙将李钦迎向观内,“道友还请屋中一叙。” “那便叨扰道长了。” 话落,示意身后林妙妙二人跟上,走入观内。 观内简约,唯有两间木屋,一座主殿。 主殿中,一座鹤发童颜的修士石雕立于正中,李钦观摩许久,竟认不出此乃哪方正神。 见状,守云道长适时解惑。 “此乃本门祖师神像。” 这倒令李钦略微诧异,殿中不塑正神,仅有祖师像,倒也少见。 取来两个蒲团,李钦二人对立而坐,守云道长这才满是怅然道。 “多谢道友替在下达成心中夙愿。” “此话怎讲?” 目光飘向漆黑如墨的苍穹,守云道长好似追忆般,声音带着说不清是落寞或是欣喜,缓缓道。 “贫道喜爱游玩山水,于五十年前路过这惠阳城,原欲采买些许干粮便离去,未曾想竟遇见女鬼逞凶,食人夺魄。 如道友先前所言,除魔卫道乃是我辈修士义务,贫道当下便运气提剑,朝那鬼物杀去。 奈何贫道学艺不精,未习师父三分真传,远非此寮一合之敌,照面之间便已身受重伤,狼狈逃离,幸得城外空玄大师救治,才得以苟活。 然,虽性命无忧,但根骨大损,已无缘仙途,此后余生,修行将事倍功半。 空玄大师亦是赤诚之辈,待了解鬼物伤人一事缘由后,其便领着弟子,以精血为引,鏖战此寮。 谁曾想在贫道疗伤期间,那厮竟又吞噬活人精魄数十,修为巨增,远非贫道与空玄大师可敌。 眼见无法破局,空玄大师毅然以自身性命缠住女鬼,助贫道与其弟子逃脱。 结此大仇,贫道也绝了游玩之心,隐居于这元龙山中,一心苦修,以待时机再战此寮——虽知晓根骨不再,定不是那鬼物对手,但即便如此,亦要以性命灭其几分鬼气。 而空玄大师那弟子,亦作出如贫道般选择……” 话已至此,李钦哪还不知晓,眼前这已入耄耋的守云道长,便是那日茶楼中,说书先生口中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斟酌许久,李钦唯有一叹,一揖至地。 “道长与空玄大师品性之高尚,实乃当世修士之荣光。” 数十年的仇怨一朝消散,守云道长心头枷锁已解,两行清泪终是流出。 “贫道不过飞蛾扑火,贻笑大方,唯空玄大师才是真善……” 少顷,其方才将泪拭去,往事已矣,不再多言,转而道。 “道友能诛灭此寮,想必修为通天,不知是否破画?” “未曾。”李钦摇头,“至今仍未寻见‘画’。” “寻画?”听闻此言,守云道长忽的意识到什么,而后震惊,“道友莫非已如典籍之中的大修般游历红尘,以此悟道?” “然也。” 得到答复,守云道长惊骇欲绝、肃然起敬。 “贫道虽久居深山,但年幼时亦随师父走访名山大川,拜访名家修士,但无一人能与道友比拟。 “丹阳子前辈自百年前赐法至今,无一人破画,贫道原以为前路虚无,不由心生凄凉,但如今得见前辈,方知前路未断,若当世谁能破画,料想唯前辈尔!” “道长此话实乃折煞李某,可不敢当此谬赞。”李钦并不是一浮华虚荣之人,自然回道。 而其也了然为何守云道长能认出自己乃是修士——唯见多识广尔。 不过,其倒是对守云道长话中的名家修士生了兴趣。 “在下乃是一介散修,对名家修士知晓甚少,不知道长可否为李某讲解一番?” 自游历以来,李钦还未曾遇见其他修士,若知晓其门派驻地,他日倒可拜访一番。 散修竟能修炼至此等境界? 守云道长听闻此言,心中对于李钦的敬重愈发深厚。 仅凭自身便能走到此步,莫不是真仙下凡? “当世虽仙途缥缈,修炼界式微,但名家大派仍是有的,就如鹤云山苍羽派……” 夜,便在守云道长如数家珍般的诉说中渐渐深邃。 …… 惠阳城。 刘记茶铺。 自那日与贺知县一别,刘管事便是心乱如麻。 若帮助好友,解决那陈年旧案,无论于好友仕途或是于城中百姓安危,都是极大的幸事。 但仙长已明确表态不喜纷扰,若自个儿因此叨扰于他,是否会令其生恶?近日来为了与仙长增进关系所做的一切是否会功亏一篑? 一头是好友所求、惠泽百姓。 一头则是超凡吸引,以及那虚无缥缈的期望。 刘管事这几日因这事可谓是愁的茶不思,饭不想,即使已是深夜,也不回家,窝在铺子,浓茶一杯接一杯。 不知挠破几寸头皮,不晓抓落几缕头发,刘管事忽的站起,双目通红,怒拍茶几,茶盏都被震落一旁。 “格老子的,我这浑身铜臭之人竟妄想那虚无缥缈之缘,真他娘无自知之明。 这惠阳城,到底才是我刘家扎根之地,为城中百姓谋实事,我竟猪油蒙了心考虑至今?!” 话落,刘管事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既是罚自个儿忘本,亦是与那虚无缥缈之期望决绝。 而后心念一定,推开铺门,在守夜伙计诧异中,朝赵家大院奔去。 ------------ 第三十二章 阿宝失踪 阿宝家。 王老三夫妻二人拎着出摊物件走入院门。 瞧见漆黑一片的小院,王老三不由扯嗓喊道。 “阿宝,这黑漆漆的咋不开灯?” 待摸黑走入堂屋,借着月色将烛台点燃,摆放规整出摊物件后,夫妻二人依旧未曾得到阿宝回应。 见状,原先毫不在意的夫妻俩不由心生疑惑——阿宝的耳朵可灵着,往日即便犯懒打盹儿,忘却燃灯,但只要二人推门,其必定惊醒,前来迎接。 王夫人身为妇道人家,心思细腻,眉头不由蹙起。 “当家的,阿宝莫不是染了风寒,卧床歇息?” “近日寒风刺骨,确有可能,咱去他卧房瞧瞧。” 少顷。 望着屋子已然被翻找得一片狼藉,却未曾寻见阿宝身影,夫妻二人心神大乱。 阿宝早熟,知晓爹娘不易,自懂事起便帮着母亲操持家务,不与其他孩童四处玩闹,自无同龄朋友——由此便绝了其贪玩忘归的可能。 “当家的……阿宝,阿宝莫不是走失了?” 脑中杂绪纷飞,王夫人不由身子一软,倚靠堂屋方桌这才未曾摔倒。 闻言,王老三那满是风霜摧残的脸颊亦是一僵,嘴边胡渣都被骇地哆嗦不止。 “应当不会,应当不会……” “走失”这词,在惠阳城可不一般。 虽说这个年头因各种缘由,孩童走失较为普遍,但若家人、衙门卖力搜找,即便寻不回人,亦能得到些许线索留个念想。 但在惠阳城,若走失,便近似孩童夭折,暗中恐似有张大网般,将走失孩童尽皆抓走,且无迹无踪——就是当年县太爷费了大力追查城内孩童走失案,亦无半点线索。 寻常百姓又能如何? 这些年间,惠阳城内走失后能寻回的孩童,屈指可数。 这些事城内百姓皆知,终日于市井间做工的夫妻二人更是了然,且因接触三教九流食客之缘故,了解的内情更为透彻。 于此,夫妻俩眉宇间的绝望之色浓郁得犹如实质。 忽的,王夫人眸子一亮,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先生!咱可去赵家大院求先生!” 闻言,王老三幡然醒悟,猛拍自个儿脑门,不停呢喃道。 “此话对极!先生并非凡人,定能寻回阿宝!” “望先生能念在阿宝每日给其送豆腐脑的份上,帮上一把。” “若能寻回阿宝,咱家子做牛做马亦要报答先生!” 话落,夫妻二人连忙出门,赶往赵家大院。 此刻。 赵家大院门外,正站着一身材肥硕,气喘如牛的中年男子——正是刘管事。 刘管事一路狂奔而来,到达此地后又一刻不停地叩门求见,自是累极。 但叩了半晌门却无人应答,不由心生疑惑。 这时,隔壁传来声响,其转头一瞥,只见神色仓皇的王老三夫妻俩朝着此地赶来,不由问道。 “你二人深夜来先生院前所为何事?” 月色晦暗,心思皆系在阿宝安危之上的二人闻声,才瞧见前方有人,定睛一看,方才将其认出。 “刘老爷?您怎地也来寻先生?” “在下自有要事,倒是你二人,怎可随意叨扰先生?若先生因此嫌恶咱惠阳城,你二人可担此罪?” 于普通人而言,刘管事身上气场可谓令人生畏,这一通数落霎时便将王老三夫妻二人轰得脑袋发晕,眼中不由闪过怯意,但一想到自家孩儿,却也硬着头皮,悲嚎道。 “刘老爷,若非情况危急,小的怎敢叨扰先生,实在是我王家命根子都要被奸人所害,被逼无奈呐!” 王老三家豆腐脑的口味于城中算得一绝,刘管事自是认得其人,也大致知晓其家庭情况。 听其如此话语,刘管事忽的心头一跳,一个猜测浮现于心,言语间都带着些许颤抖。 “具体何事?” “小的今日收工回家,瞧见家中寂寥无人,与妻搜寻半晌,才确定阿宝丢了……” 哽咽着嗓子,王老三将今夜之事向刘管事道来。 三言两语间,了解大致情况后,刘管事顿时心头一咯噔。 坏菜了! 果真如他所猜测,孩子丢了! 念及于此,他不由对王老三夫妻心生愧疚——若他早日作出决定,寻求先生出手,今日怎会又有孩童丢失? 心中负罪感好似井喷般袭来,压得刘管事喘不过气,喉头好似千钧重,声音中有着道不出的意味。 “在下寻先生亦是为了城中孩童走失案,但如今情况如你二人所见,先生似是不在家中。” 闻言,心中仅存的希望被击碎,王老三夫妻俩终被压塌,身子一晃便瘫坐于地,王老三浑身发抖,哆嗦半天吐不出半个字,王夫人则嚎啕大哭,双手掩面,泪水决堤般从指缝滑出。 “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啊!” 声嘶力竭、惨绝人寰。 此情此景,刘管事亦是胸口发闷,似是安慰夫妻俩,亦似是安慰自个儿,嗓音沉闷道。 “莫急……莫急……先生乃是高人,定是算出今日之事,前去解决,定是如此……” 话落,似是真认定如此,亦或是为了给二人些许期望,他朝着衙门走去,声音坚定。 “你二人留于此地,在下这便向贺知县禀告此事,求其派人于城内搜寻阿宝!” 夫妻二人不知是否听清刘管事之言,互相依偎着跌坐于地,并未回应,唯有啜泣声飘然夜空。 夜未深,贺知县仍旧在县衙内处理公务。 听闻刘管事寻来,原以为是之前所托之事有了着落,未曾想竟是那贼子再次犯案。 已然知晓刘管事愿为此事求助高人,其身为知县,自然尽心竭力,当下唤来值夜衙差,令其召集人手,全力搜寻。 之后,便也随着刘管事前往赵家大院,静候高人归来。 …… 晨曦划过夜空,为世间带来一缕金黄。 不过些许时辰,勃勃生机便将夜的沉重一扫而空。 道观内,守云道长将熬得香气四溢的杂粮粥盛入陶碗,又添上两小碟榨菜,这才朝李钦说道。 “前辈,些许清淡朝食,还望莫要嫌弃。” “如此便好。” 粥一入口,各类杂粮的清香便于李钦口中迸发,杂糅交织,满口喷香,令其眼前一亮。 “道长这手艺当真不俗,恐离‘破画’不远矣。” 瞧见李钦如此打趣,守云道长难得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兴致高昂道。 “贫道这数十年间,虽修为进境平平,但庖厨一道却是偶得几分感悟,如今能得前辈此等称赞,倒也无憾!” 话落,二人不由相视而笑。 ------------ 第三十三章 一语道破 用完朝食,日头正好,金光拂过,林间晨雾皆尽消融。 守云道长那淡然的声音适时响起。 “前辈,不如即刻启程?” “可。” 李钦欣然应下。 昨夜,二人便相约于今日前去拜访玄心法师的弟子。 得到答复,守云道长点头,而后侧过身子,视线投向大殿中央那缥缈出尘的祖师石塑,无奈神色挂于面颊。 “小居士,还望莫要攀爬祖师石塑。” 此乃大不敬行为,若非其与李钦同行,守云道长早已出手将其镇压。 他虽修为平平,但好歹也是正统修士,自然能瞧见林妙妙与轩轩二人。 见状,林妙妙不由满脸歉意地朝守云道长行了一礼,而后飘然而起,一把将正津津有味地用牙齿啃咬石塑鼻尖的轩轩抓下。 李钦瞧见此幕亦是尴尬地咳嗽一声,道。 “让道长见笑了。” 守云道长苦笑摇头,应道。 “观其相,倒也是一苦命孩儿,祖师大德,想必不会与其计较,莫要再犯便是。” 此间事了,众人便也踏上前路。 昨夜应当刚落过雨,山间小径水洼遍地,倒映着满山枯枝,倒让这天地愈发寂寥。 “贫道当初路过此地,便沉沦山中春景……这几十年来,除却上山打柴的樵夫换了两茬、闲时行客来了又去,这山中景色倒一如既往……” “那片林子所植皆是清风木,落雪时节若打来烧制炭火,倒可称上极品,贫道年幼时,师父曾说,此炭于前朝可专供皇室……” “玄心法师那徒儿法号慧真,贫道与其除了互知住处外,倒也几十年未见,当初慧真不过十来岁,虎头虎脑,颇具慧根,不知今时修为如何,是否赶超玄心法师……” 兴许是夙愿已了,心中千钧担子已卸,念头通达;亦或仅因太多年岁未与他人闲谈,欲要倾诉——总之,守云道长一路上絮絮叨叨,恰似有着叙不完的话。 但无论其所言沉闷无趣亦或天马行空,李钦皆是认真聆听,予以回应。 半晌后。 当守云道长脚步止住时,众人已至一片茂林之处。 此地乃是元龙山背阳地界,阴冷荒僻,即使春夏时节,亦无多少行客于此游玩踏青,是以周遭植被野蛮生长,欲与人比高。 踏着特定步伐兜兜转转,许久之后方才豁然开朗——只见一道羊肠小径忽的现于众人身前。 待守云道长解释,李钦这才知晓,此地已布下阵法,方才的步伐便是破阵法决。 倒是较为新奇。 李钦虽修为高深,但于阵法一道可是毫无涉猎,便是符箓一道,亦仅是入门,上不得台面。 待闲时,定要向守云道长讨教一番。 小径不长,约莫数百步,尽头便是一座小院,瞧那规格,倒与守云道长的道观相差无几,不知晓是否一同建立。 行至院前,李钦与守云道长忽的眉头一皱——一道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半空,久久不散。 而林妙妙,则已将轩轩护至身后,面色肃穆。 唯有轩轩毫不知情地眨巴着大眼睛,疑惑众人为何止步。 沉吟片刻,守云道长转头看向李钦,似是询问,待李钦点头,方才开口道。 “守云来访,不知慧真师侄是否在家?” 话落,院中仍旧寂寥,就当众人认为无人居家,欲将离去时,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来人披着一袭破旧不堪的袈裟,其上补巴遍布,较为清苦。 抬头看去,只见其面容枯槁、饱经沧桑,浑身皮包骨头,好似饿死鬼般骇人,但其却气质和善近人,好似悲天悯人般,眸中总是萦绕着一股慈悲。 此人瞧见李钦一行,不由一愣,于守云道长面容之上打量少顷,方才恍然大悟,双掌合十,躬身行礼道。 “阿弥陀佛,慧真见过守云道长。自那日一别,已然数十年未见,一时眼拙,未将道长认出,还望道长海涵。” 守云道长数十年前倒也是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好儿郎,如今此等耄耋老者模样,倒是令人唏嘘。 而慧真这模样却也令守云道长心头讶然,若非眉眼间依稀能瞧见当年那虎头虎脑的少年模样,怕是不敢相认。 “无妨,岁月如风,拂乱众生,此乃天道法则,谁人能躲。” “前辈,这便是我那慧真师侄。”守云道长回礼应道,而后侧身,向二人介绍,“师侄,这便是诛灭那鬼物的李钦前辈。” 初见众人时,慧真便不由多打量了李钦少许,此刻听闻此言,霎时一惊,连忙念叨佛号,行以佛家大礼。 “阿弥陀佛,原来阁下便是李钦施主,慧真拜谢施主替家师报仇雪恨,亦替惠阳百姓谢过施主匡扶正道。” 话落,其似是苦痛众人皆悲,双眸之中慈悲更盛,愈发悲天悯人。 慧真法师此等姿态倒是作的很足,即便是方才已然心生警惕的守云道长,见状亦不由动容。 但,此景却令李钦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些许不适,这感觉玄之又玄,无法言说。 少顷,慧真法师心绪平复,连忙将众人迎入院内。 期间,慧真法师看了林妙妙与轩轩一眼,倒也未曾多言。 一入院内,李钦与守云道长眉头蹙地更深——此地血腥味儿越加浓郁,令人作呕。 但慧真法师好似并未察觉,依旧满面慈悲,招呼众人于院中石桌落座。 眼见如此,李钦与守云道长亦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不知守云道长这些年修行如何?根基之伤是否有愈?” 慧真法师双手合十,主动问道。 闻言,守云道长神色一暗,摇头轻叹。 “愈伤已无望矣,根基受损后,苦修至今,修为却如衔石填海,不提也罢。” 而后,看向慧真法师,好奇问道。 “师侄根骨上佳,更是颇具慧根,当年玄心法师便曾断言师侄定当修得佛陀果位,不知师侄如今进境如何?” “道长谬赞,小僧何来根骨,不过以勤补拙罢了。” 慧真法师语气平静,并未直接回答。 而后,忽的把话题转向李钦,说道。 “倒是前辈修为高深,若非前辈出手,小僧恐无力替师父报仇矣。” 听闻这生硬话语,李钦不知对方这是在试探自个儿,亦或是不准备再与他二人虚与委蛇——守云道长看不透,但李钦却可看出,慧真法师如今修为,距当日那城外鬼物已不远矣。 不过,任他心中算计千万,于李钦又何妨? 盯着慧真那悲天悯人的眸子,李钦语气平静,说道。 “法师言过矣,若无李某,再待些许时日,法师亦可独自除魔,可对?” 果不其然。 此话一落,慧真法师神色随之一沉,不过瞬息间,其面容之上哪里还能瞧出慈悲,冷厉犹似寒冬。 “施主看出来了,对否?” ------------ 第三十四章 人间炼狱 闻言,李钦点头。 守云道长亦是心思活络之辈,心绪流转间便已知晓对方已要摊牌,当下亦不再客套,面色肃穆地出言道。 “师侄,院中之异我与前辈已然察觉,望速速坦白,莫要折辱玄心法师声名。” “折辱?” 慧真忽的双手掩面,癫狂大笑,血泪顺着指缝滴答落下,无边血气霎时弥漫身周,一袭袈裟亦变得殷红刺眼,整个人状若邪魔,哪还有半分得道高僧之模样。 少顷,待其将手放下时,只见扭曲的面容上,原先悲天悯人满是慈悲的眸子已然漆黑如墨,阴鸷地盯着李钦,尖锐刺耳,好似野兽嘶吼。 “除魔卫道……好个除魔卫道!” 话落,未等众人回话,只见其忽的探出双手,指节弯曲,好似鬼爪般朝李钦攻去,于电光石火间便已至李钦身前。 然而,李钦早就防备着他,当下不过随手一拨,慧真的攻势便如泥牛入海般,消融于无形。 随即一拳轰出,威势滔天的猛虎异象霎时便将其吞噬,肆意撕咬。 不过几息间,慧真便筋骨尽碎,咳血不停,若非心口留有一缕灵气吊着,只怕已然生死道消。 守云道长虽于院外时,便已预料此行不善,但此刻瞧见其果真出手,以如此疯魔姿态袭击李钦,依旧痛心疾首地怒喝道。 “慧真!你佛心天生,怎可堕落至此,若玄心法师泉下有灵,当如何看待于你!” 虽已知晓李钦修为远非自个儿可望其项背,但如今被其老叟戏孩童般随手镇压,慧真不由癫狂更盛,狂笑不止,鲜血泉涌般从其口中喷出。 而后,并未答复守云道长之语,而是缓缓说道。 “咳……自当年苟且求活,师父以命相搏之景始终压抑吾心,于此,小僧定居于此荒无人烟之地,日夜苦修,不敢懈怠,便是期盼有朝一日能替师父报仇!” 话落,他猛地啐出一口血沫,面色似是自嘲又似是憎恶,古怪至极却语气狠恶道。 “尔等皆称小僧根骨上佳,但为何吾苦修数十载,依旧进境不如吾意?” “所幸……往昔师父曾镇压邪道妖人,得取一卷生灵血祭法,法中所言,以幼童精血为引,可使修为突飞猛进——小僧数十年间血祭幼童上百,修为大进,终是复仇有望。”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面色愤然,守云道长更是破口大骂。 “畜生!再报仇心切亦不是尔堕入邪道之理由!佛家怎地出了你这一祸害,怎可做出此等行径!” 他的性命乃是玄心法师所救,是以他比任何人都期盼慧真能继承其师父衣钵,弘扬佛法,成为一代高僧。 如今瞧见其自甘堕落,祸害苍生,只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然而,守云道长这副模样慧真全然不理,依旧自顾说着,眉眼间竟带上些许嗤笑之色。 “祸害?若再许小僧血祭十数孩童,便可神功大成,届时,城外女鬼便不再是小僧敌手,而师父的仇,小僧亦可亲手报之……” 话落,慧真猛地面目狰狞,怒火中烧,朝着李钦狂吼道。 “是以,你为何要出现。” “为何要将那女鬼诛灭。” “为何不让小僧亲手报当年之仇!” 闻言,李钦不由摇头,似是怒其可恨,亦或是叹其可悲。 “法师已坠入魔道矣,即便在下并未出现,由法师将此寮镇压,又能如何?” 盯着慧真那漆黑如墨的双眸,李钦话语掷地有声。 “无非,法师成为新的鬼物罢了。” 此话似乎将慧真法师心中那唯一的执念击碎……亦或他早已知晓,只是不愿醒来。 霎时,只见他又哭又笑,癫狂骇人。 “小僧背弃信仰、甘愿入魔,如今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邪魔模样,到头来却全已成空,全已成空!” 见状,守云道长亦不知所言,唯有不停唉声叹气。 李钦不再多言,让守云道长看住慧真后,便同林妙妙朝血腥味源头寻去。 凭借过人五识,李钦瞬息便将源头定位至一间厢房。 走入其中,稍加探寻,便于靠墙木架后发现暗室一间。 推开暗室大门那刻,一股浓郁至极,好似晨间屠宰场般的冲天血气便朝外袭来。 踏入其中,饶是以李钦如今心境,亦不由愤怒不已——只见暗室内残肢遍地、枯骨横生,甚至仍能瞧见些许尚未腐烂的孩童躯干,四周石壁与地面早已在日积月累间,被无尽鲜血浸入其中,泛着黑红之色。 身旁的林妙妙更是怒气冲天,魂体激荡,怒斥道。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慧真妖僧实乃畜生矣!” 轩轩痴傻,不解此般景象昭示何事,但其能感受二人那不佳情绪,于此亦是情绪低落,手中拨浪鼓都不再拨弄。 向前走去,只见暗室正中,一座邪魅妖异,刻画无尽奇异铭文的莲台坐落其中,想来这便是慧真血祭之处。 就在此刻,似是听闻室内动静,角落黑暗中,一道惊惧至极的呜咽声响起。 “莫要杀我……莫要杀我……我给仙人送过豆腐脑,莫要杀我……” 听见此声,李钦与林妙妙不由眸中一亮——此地有幸存之人! 而后,觉察出此人声线竟耳熟至极,李钦不由开口问询。 “可是阿宝?” 话落,暗处之人一愣,而后忐忑不安却又满怀期盼地一步步挪出黑暗,直至确认来人是李钦时,方才嚎啕大哭道。 “先生……妙妙姐……阿宝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二位了……” 昨夜,他如往常般于家中静待父母归家。 忽的,听闻院中传来声响,正当其满怀欣喜地前去相迎时,才发现来人不是自个儿父母,而是一面容阴鸷,邪气凌然的和尚。 当下他便察觉不妙,欲要逃跑,但只见那和尚袖袍一挥,而后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便已身处这人间炼狱之地。 他到底不过幼学之年,遭此横祸怎能不惧? 如今死里逃生,终见脱困之望,自然欣喜欲狂,泪如泉涌。 走上前去,瞧见阿宝浑身除了染上些许污垢,并无伤痕,李钦方才放心。 “莫怕,待会先生便带你回家。” 闻言,阿宝连忙埋头,用衣袖擦拭泪花,喘着哭腔道。 “多……多谢先生!” 就在此刻,阿宝瞥见,一只拨浪鼓晃悠悠地伸到他的眼前,轻轻拨弄,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见状,阿宝不由一愣,抬头看去,只见李钦身旁,一身着锦衣,腰系美玉,头顶扎着两个羊角髻的孩童正满是关切地看着他,口中咿呀道。 “哥哥……不哭,给你玩……” 而后,又用小手抓住了他,似是想予其安定。 观其白森森的肤色,感受手中冰冷,阿宝知晓其应当是鬼物,但既然跟着先生,定无害人之心,倒也不惧怕,眼中不由露出感激神色。 伸手接过拨浪鼓,阿宝下意识晃动两下,耳中萦绕那清脆的咚咚声,阿宝紧张的心似乎也平静些许。 瞧见阿宝面色渐有血色,孩童这才笑逐颜开,拍起双掌,眨巴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乐呵道。 “哥哥开心,哥哥不怕……” ------------ 第三十五章 尘世苦难 四处搜寻一番,确认密室之中除却阿宝并无其余幸存孩童后,李钦不禁长叹。 “愿尔等来世平安喜乐,苦难不染。” 说罢,其面色肃穆地念诵起已然许久未现的《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徧满十方界……” 待李钦超度完毕,方才皱眉望向那遍地残骸——残骸之后乃是无数遭受丧子之痛的家庭,他知晓其中牵扯甚大。 沉思片刻,索性亲自守于此地,而后安排林妙妙前去惠阳城内寻刘管事,托其将此间之事禀报官府,受害孩童的公道,便由衙门交还吧。 闻言,林妙妙利落应下,刹那间身形一隐,离开此地。 而后,李钦望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孩童,开口道。 “他叫轩轩,家住赵家大院……” …… 赵家大院外。 众人已于此枯坐一夜,却仍未等到高人回归,不由憔悴不堪。 王老三夫妻二人更甚,不过一夜间,鬓角便已生出缕缕白发,面容枯槁,好似精气神儿皆已涣散,目光呆滞、毫无焦距,不知心中思绪几何。 刘管事亦是如此,苍白无力地跌坐台阶上,如同枯叶般飘摇在风雨中。 就当其惆怅自责至无以复加之时,耳中忽的传来一道声响。 “见过刘管事。” 此音甚是耳熟,刘管事连忙撑起萎靡不振的双眸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形缥缈,白衣似雪的身影蓦然间出现于身前。 见到此人,刘管事那肥硕的身躯猛然拔地而起,惊喜欲狂下以至于身形都打颤不停,唇齿张合却发不出声响,当下急得连扇自个儿嘴巴子。 其余众人亦能听见此声,瞧那缥缈身形,哪还不知晓此乃鬼物,见其光天化日竟敢于城中现身,不由惊骇欲绝,慌乱地朝后退去。 而那几名守卫贺知县的衙差,虽内心满是恐惧,但仍色厉内荏地大声呵斥,仿佛此般能壮些胆魄。 “何方妖孽!莫要于知县大人面前放肆!” 直至此时,刘管事方才回过气儿,瞧这阵仗,登时一个激灵,赶忙上前行礼,恭声喊道。 “见过林女侠,敢问先生何在?” 来人,正是林妙妙。 林妙妙原先去往刘记茶铺,寻找一番并不见刘管事踪迹后,便寻思去阿宝家寻其爹娘,未曾想倒是于此遇见刘管事,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众人听闻刘管事此言,心中恐惧渐消,哪还不知晓林妙妙乃是高人身边之人? 贺知县当机立断,朝一众手下呵斥道。 “林女侠乃高人之友,不得无礼!” 王夫人更是神色一震,眸中满是患得患失,顿时便朝林妙妙跪下,哀嚎道。 “见过大人,我家阿宝于昨夜走失,差爷们搜寻一夜亦未能寻回,想来定是被贼人所掳,恳请大人看在往日薄面上,救救阿宝!” 说罢,与王老三二人一同将脑袋在这青石板上磕得咚咚作响。 其恸哭流涕、哀嚎欲绝之模样,令在场众人不禁心生哀伤。 见状,林妙妙连忙上前将二人扶起,柔声道。 “王夫人莫要担忧,阿宝已被公子救出,并无大碍,顷之便还。” 听闻此言,王老三夫妻俩那吊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霎时间,二人浑身力气好似被抽离般,瘫软于地,喜极而泣。 向二人报完平安,林妙妙这才朝贺知县与刘管事道。 “公子于城外元龙山寻访当年玄心法师之徒,未曾想其执念扰心,早已入魔,数十年间,劫掠城中孩童上百,以行血祭之事……” 少顷,待林妙妙将慧真一事道出,在场已然鸦雀无声。 众人皆是凡尘之辈,何曾听闻此等惨绝人寰之事? 阿宝娘亲更是被其中残忍给吓得七窍升天,衣衫被冷汗浸湿,后怕不已,不由庆幸自家孩儿得先生所救,免遭此劫。 而贺知县早已怒发冲冠,暴跳如雷,口中连连怒骂。 “行如此惨无人道之事,此妖僧莫非不怕天谴乎?!” 身为一县之长,听闻治下百姓竟遭如此横祸,贺知县已然气极。 “公子认为此案牵扯甚大,是以吩咐奴家前来禀报官府,还望贺知县派遣人手随奴家前去事发之地。” 闻言,贺知县知晓此时事情未了,并非恼怒之时,且此案已涉及修士,虽案犯已被高人镇压,但仍不可小觑,当下便令手下回往衙门召集衙差。 对此,林妙妙自无不可。 许因事态紧急,衙门办事很是麻利,不过片刻,便有一队衙差领命前来。 临行训诫后,贺知县便亲自带队,与林妙妙一同前往元龙山。 而刘管事与王老三夫妻,则不便参与案件之中,遂各回各家,静待事结。 …… 元龙山。 孩童的交情总是升温迅速。 不过半晌,阿宝便与轩轩这“县中传说人物”相熟,于院中四处玩闹。 守云道长则盘坐于地,低声对慧真念叨着什么,观其面上那晦暗神色,想必内心极为煎熬。 而慧真此刻伤势已然恢复些许,强撑坐起,双手合十,眉眼低垂,并未回应,不知其脑中所思何事——是他那大义凛然,一生除魔的师父,亦或是已然背道而驰的佛? 李钦静静观望,并未多言。 忽的,其只觉四周猛地一亮。 抬头一看,缘是已至正午,悬挂天穹的日头大盛,刺破乌云,朝着这荒僻之地洒落些许金辉。 乘着这道金辉,远方一队人马朝此地行进而来,李钦定睛一瞧,为首那白衣似雪不是林妙妙还能是谁? 片刻间,一行人便已至别院门前。 瞧见等候于此的李钦,林妙妙飘然上前,介绍道。 “公子,这位便是惠阳城知县贺大人。” 话落,便立于李钦身后,不再多语。 “辛苦了。” 李钦闻言,点头应道。 而后望向队伍前列那身着官服,五官端正,一身正气的中年男子,拱手行礼。 “李钦见过贺大人。” 打量着身前这面容俊雅、飘然脱尘,似是不食人间烟火气的男子,贺知县知晓这便是自个儿心心念念欲要拜访的高人。 瞧见此等神仙人物都主动朝自己行礼以表善意,贺知县自然不敢托大,慌忙回礼,恭声道。 “贺英光见过先生。” 因有要事,二人倒也并未多聊,寒暄两句后,李钦便将贺知县带至慧真身前,说道。 “贺大人,此人便是慧真,此案罪犯。” ------------ 第三十六章 如此人间 得知眼前这五官狰狞、邪气凌然的和尚便是那毫无人性的畜生,贺知县霎时眸中凶光大盛,胸中怒火丛生,恨不得当场便将此寮诛杀,便是凭借多年为官的城府,亦是半晌方才平复心绪,憋着气道。 “多谢先生替惠阳百姓镇压邪魔。” 听闻自个儿被称为邪魔,慧真不由一怔,心中默念佛号,终是未语。 贺知县眉眼一挑,便有几名衙差会意地围住慧真,之后便领着其余衙差,随着李钦前往暗室。 纵然先前已从言语中知晓密室内大致景象,但如今亲眼所见,贺知县仍是被其中惨烈惊骇得气血翻涌,头晕目眩,靠着身旁之人搀扶才未跌倒于地。 所幸此行衙差皆是衙门精锐,一个个虽腿脚发软,干呕不止,但腰杆依旧挺拔。 随行仵作见此人间炼狱,皱眉上前,归拢散落遍地的残骸,凭借多年经验于心中推断遇害者数目。 半晌,待其核验数遍,方才阴沉着脸,声音嘶哑地朝贺知县汇报道。 “禀报贺大人,此地残骸已尽数核验,皆为垂髫之年的孩童,约莫一百二十余人,作案者蛇蝎心肠,属实……” 说到这,这名年过五旬,生涯中不知阅过几多奇案血影的仵作,亦不由怒发冲冠,声嘶力竭。 “属实该天打雷劈,永受万蚁噬心之罚!” 瞧见那小山堆般的残骸时,贺知县便已心底凄然,此刻真切听闻遭害者人数竟如此惊心怵目,亦不禁眸红似血,泣不成声。 “慧真妖僧,实乃禽兽不如!本官定要将此事上报府台,让其遭天下人之唾弃!” 而其余衙差身为武夫,皆是气血方刚的糙人,不似二人这般收敛,当下怒发冲冠,破口大骂。 “畜生玩意,怎地下得去手?” “直娘贼,也不怕遭报应!” “玄心法师那等英雄人物,怎地收了这一渣滓作为弟子!” 少顷,怒骂声止,喘息渐缓的贺知县方才挣脱身旁之人的搀扶,咬着牙,厉声下令。 “将此间残骸尽数带回衙门,且搜寻四处是否有玉佩、长命锁等可核实身份之物件,切记莫要大意,掘地三尺亦要搜寻干净!” 如今并未有甚高超的鉴定技术,仅凭残肢枯骨并不足以断定死者身份,家属亦无法从中择出自个儿血亲,是以搜寻玉佩等物亦只是为了给其家属带回些许念想罢了。 但,这便已是贺知县能做的全部矣。 命令已下达,众衙差皆是手脚麻利地拿出早已备好的草席,小心翼翼将尸骸收入其中。 而李钦与林妙妙亦是凭过人五识帮着探寻阴暗角落,倒寻到不少物件。 因尸骸众多,整一时辰,事乃成焉。 此间事了,贺知县与众衙差皆是怒意盎然地押着已著枷锁的慧真,回往衙门。 而李钦与守云道长,因是此案见证人,亦随着前往衙门录口辞,不过因案情明朗,且二人乃修士,地位超然,倒也未曾麻烦,不过片刻便被衙差恭敬地送出,且承诺半月内此案赏银必定送至府上。 李钦与守云道长对于银钱倒不甚在意,客套两句便也离去。 原想邀请守云道长去醉仙楼小酌几杯,但观其失魂落魄模样,李钦知晓此事非三两日可释怀,索性并未多言,互道珍重后便打道回府。 阿宝家。 王老三夫妻俩眼见阿宝迟迟未归,心中愁思难解,坐立不安下于院中踱步。 忽的,一道满怀欣喜地童音由远而近。 “阿爹,阿娘,先生把我救回来啦!” 话落,夫妻俩皆是面露喜色,朝大门望去,只见阿宝正兴冲冲地朝院内跑来。 见状,夫妻二人连忙朝其冲去,将阿宝紧紧搂住,生怕松手便会再次将其弄丢咯,喜极而泣道。 “我的孩儿啊,可把阿娘吓死哩!”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孩他爹,快备厚礼,明日咱家一同去拜谢先生!” “自当如此,先生此恩,我王老三永世不敢忘呐!” 赵家大院内。 耳中听着这一家子重逢之景,李钦自然亦是为其欣喜,嘴角不由翘起。 忽的,其只觉腿上一沉,低头一看,缘是轩轩正犯困,眼帘若铅,好似千斤,不停眨巴着。 如此可爱一幕令李钦不禁莞尔,索性搬来两张躺椅,将轩轩放上一张,自个儿躺上一张,一同享受午后阳光之暖。 瞧见二人这温馨一幕,林妙妙刹那间灵机一动,从厢房内取出笔墨纸砚,又搬来方桌立于院中,挥毫之间,院中之景赫然已绘于纸上,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近些时日,她那册记录公子此行见闻的话本已然新添不少笔墨,若将此画当作其中插画,想来定然极好。 且,待册成之日,定是要寄给阿娘一册的,阿娘不甚识字,若能有几幅图画以作辅解,倒也能让其看的爽利些。 …… 日已西坠,暮色渐浓。 小院之中,静谧恬淡,别有一番幽雅之意。 院墙之旁,老树虬结,黄叶飘零,微风轻拂,霎时沙沙作响,仿若秋意同人作别。 方桌之前,似雪白衣埋头苦书,似是正记录何事,许是已至兴处,其面容不由泛起些许笑意。 近前不远,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依旧斜倚椅上休憩,倒也宁静惬意。 许是已至收工之时,街边寒暄声愈发嘈杂,扰人清梦,躺椅之上那男子忽的睁眼,静候几息待神游天边的魂儿归来,方才坐起,舒展身子,慵懒问道。 “此刻是什么时辰?” “回公子,已是酉时,还请公子稍等片刻,妙妙这便去备晚膳。” 眼见李钦醒来,林妙妙奋笔疾书,将书写之话补完,而后把笔墨纸砚等收拾规整,走入庖房。 李钦本想前去帮忙,但忆回前几次被林妙妙以“君子远庖厨”为由请离之事,倒也绝了心思。 站起身子,将衣袍上的些许褶皱抚平,李钦望向院墙那斑驳树影,听着周边烟火气息,不禁会心一笑,感慨道。 “如此,方才是人间呐。” 许因兴致高昂,忘却收声,一旁的轩轩为之吵醒。 瞧见轩轩哼唧着坐直身子,李钦神情一滞——心中既有扰人清梦的惭愧,亦有若轩轩哭闹该如何安抚的担忧。 未曾想,轩轩却未如其他幼儿般有着起床气。 只见那溜圆的大眼睛扑闪着,忽的看向自个儿,而后咧嘴一笑,双手于空中乱舞,笑嘻嘻道。 “先生……陪轩轩玩,玩拨浪鼓~” 声如清泓,涤荡心扉。 李钦见状,不免喜上心头,笑逐颜开,和声应道。 “好。” ------------ 第三十七章 腊月已至 翌日。 天色渐明,杨柳街的商贩们吆五喝六地纷纷出摊,热闹非凡。 而平日起早贪黑的王老三两口子却一反常态,未在堂屋忙碌,而窝在卧房内,小心翼翼地换上他们最为珍贵的衣衫。 王夫人细心地为王老三整理稍显褶皱的衣角,一边叮嘱道: “当家的,这衣角得捋平,莫要显得邋遢。” 说罢,她又从一个满是年岁痕迹的木盒中取出一支雕刻精美的簪子——这是当年她未过门时婆婆亲手所赠,一直被她视作珍宝,平日间可宝贵得紧,若非今日之事重大,可舍不得拿出来戴哩。 不多时,两人整装完毕。 王老三身着深色衣衫,体面的缎子被他健硕的身形撑得恰到好处,平日的市井气息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庄重与沉稳。 而王夫人则穿着浅色衣裙,发髻高挽,显得舒雅温婉,那支簪子插在发间,更添几分风韵。 夫妻二人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眼,眸中满是含情脉脉。 “这裙子我可不知几多年月未曾见你穿过,上次得见还是咱俩成亲之时哩。” 王老三眼中浮现追忆神色,不由暖上心头,眼角受风雨侵袭而生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几分。 “这些年跟着我,可苦了你了。” 当年二人成亲时家里清苦,并无银钱定做婚服,便是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都是同隔壁刘婶家借的一方红布,幸得家中仍有几匹布缎,为二人缝制这两套衣衫。 是以,二人可都是宝贝的紧,自大婚之日后便深锁柜中,直至今日方才重新取出。 听闻此言,王夫人眉头轻挑,没好气地拍打其肩膀,嗔怪道。 “说的甚胡话,这些年我与阿宝未曾遭受风寒,未有感受腹饥,过得如此安稳,何来苦日子一说?”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眼见妻子如此贤良淑德,王老三只感此生无憾。 少顷,门外传来阿宝声音。 “阿爹、阿娘,辰时已至,日头高挂,该出门啦。” “诶,来啦。” 王老三应了一声,麻利地与妻子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谢礼,缓缓向赵家大院走去。 一路行至赵家大院门前,王老三紧张地整理了自个儿衣领,这才深吸口气,满脸庄重地轻叩院门。 咚、咚、咚。 叩门声起,不过几息,李钦便打开院门,出现众人身前。 见到李钦,王老三连忙将谢礼献上,眼中饱含热泪,声音中满是感激。 “见过先生,多谢先生昨日救阿宝之命。” 王夫人亦是如此,朝李钦行了一礼,郑重道。 “若非先生出手,恐怕阿宝早已如那些孩童般,已然……已然……” 说到这,王夫人声音哽咽,眸中泪珠渐浓。 见其如此,李钦淡然一笑,摆手道。 “家中老人曾言,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街坊邻里互助是应该的,无须如此……” 说着,连忙将三人迎进了院内。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瞬之间,已是腊月。 百姓之口,总是喜议是非,善传八卦,慧真一案,于这些时日里,如春风拂柳,遍及四方,如烈火燎原,势头汹涌,席卷全城百姓。 街头巷口,无论年约四五十的嬢嬢,亦或耄耋之年的老妪,皆对此事津津乐道。 而“杨柳巷内仙人居,仙人名唤李钦矣”这一打油诗,更是时常挂在众人嘴边。 然李钦性喜清静,大伙儿亦识趣地不去打扰。 但不时便有遇害者家属,于赵家大院门外留下些许米面粮油,以表谢意。 尽管李钦屡次婉拒,表示除魔卫道乃修士本分,然百姓之赤诚,终难推辞。 时日一久,李钦家中米面堆积如山,鸡鸭鱼肉亦不胜数。 而赵家大院中仅有李钦一个活人,自然吃不完这些食物,思索少顷,李钦索性唤来阿宝,让他将百姓所赠的物资分发给街坊邻居。 如此倒也算“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 但令李钦未曾料到的是,此举反倒使得其在惠阳城中的声望更上一层楼,着实令其意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慧真一案的赏银衙门也已发放,数额竟足有三百两之巨。 这令李钦大骇——以惠阳城为例,城中地段繁华、规模尚可的宅院不过才二百两银子,这三百两足以让李钦刹那间成为豪宅之主,且能添置几处商铺。 如此奖励,可谓丰厚至极,令人咋舌。 而之后,于刘管事为其摆下的宴席上,李钦方才知晓,盖因慧真案乃陈年旧案,且此案涉及城中富商、豪强,故朝廷的悬赏添上富商的彩头,才累积至此巨额。 席间,除了刘管事,还有两人、 一人为贺知县,一人为城中柳姓豪强。 贺知县自然不必介绍,至于柳姓豪强,则是特来感谢李钦的。 据其述说,其幼年双亲皆逝,幸得大姨抚养成人。 其大姨曾有一孙儿当年意外走失,苦寻不得,以致其终日以泪洗面,不过数年便郁郁而终。 此事多年来纠缠其心,成了其中扎根之刺。 如今,慧真伏案,官府寻回刻有柳家族纹的玉佩,方才得知其中曲折。 遂备上厚礼,以此答谢李钦替柳家诛魔之恩。 闻言,李钦不由戚戚然,唯有举杯相邀,以表对逝者的遗憾与哀悼。 …… 宴席终有散场之时,风波亦有平息之日。 李钦的日子于腊月的寒风中,重归往日的宁静与安逸。 这日。 轩轩与阿宝正于院中嬉戏——阿宝自那日与轩轩相熟后,受其所邀,时常来此与其一同玩耍。 此刻,轩轩手持拨浪鼓,阿宝则紧握桃木剑,摆着架势似在玩着过家家,上演着一出天师驱鬼的好戏。 虽天师身上未着道袍,手中亦无法印,显得有些业余。 但这鬼身形缥缈,阴气弥漫,却也演得较为传神。 一时间,两人斗得不亦乐乎,好不畅快。 就当二人激战正酣时,天穹之上,一粒晶莹雪花,如广寒仙子洒落的桂花,轻盈妙曼,飘落人间,映在轩轩眉心。 紧接着,漫天雪花纷涌而至,不过几息间,整片天地都浮上一袭白衣。 而赵家大院中那棵满是枯枝的树,此刻亦有片片白叶点缀枝头,银装素裹,彷如焕发新生 见状,坐在石桌旁品茶的李钦不由抬手,托住一枚雪花,轻声吟咏道。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 第三十八章 置办年货 “不觉间,除夕将至呐。” 将盏中温茶一饮而尽,李钦思绪万千。 大庆亦有“除夕”、“过年”这一说法,同样会燃放烟花爆竹。 就如惠阳城这等经济昌盛,民生安乐的城市来说,每年正月初一,便会由衙门主持一场盛大的祈福仪式,仪式上,亦会有璀璨的烟花绽放天际,以此祈愿来年红红火火,万家灿烂。 这时,林妙妙飘然走来,手中拿着一件厚实长袍,细心地伺候着李钦披上,轻声问道。 “公子,是否需要购置些年货?” “自然,此乃辞旧迎新之时,可得好生对待。” 李钦微微点头,神情中透露出些许期待。 杨柳街上,年味儿愈浓,街坊邻居皆是喜笑颜开,踩着杌凳,忙着在自家门楣及院墙上刷着糯米糊糊制成的浆糊,张贴着寓意吉祥的春联和福字。 不时还有穿着新衣裳、拿着糖葫芦,神气洋洋的小孩穿街过巷,嬉笑打闹,喜庆至极。 众人瞧见李钦出门,不由神色一亮,皆是神色期待地朝他打着招呼,盼着其能说几句祝福之语。 李钦甚至隐约听见有人低声念叨“若得仙人祝福眷,红火一年好运连……”。 对此,李钦无奈着摇头一笑,也不扫兴,朝大伙儿拱手,祝愿道。 “愿诸位阖家幸福,安康吉祥。” 闻言,杨柳街街坊们皆是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口中连连道谢:“谢仙人赐福!” 瞧见众人如此,李钦亦不禁心生欢喜,嘴角微微上扬。 坊市之中早已热火朝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街边商铺全然挂上绘有福字的大红灯笼,贴上满是喜庆的喝彩年画,就连叫卖声都予以创新,带上新年祝愿。 路上行客亦是笑脸相迎,互道安康。 李钦挤进熙熙攘攘的行人中,饶有兴致地游逛四周商铺。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他手中已然拎着几个牛皮纸袋,皆是城中名声远扬的花糕米饼、果脯蜜饯等零嘴儿。 自那日他于陉安县中一品那流云糕后,便喜欢上了这些闲时小吃。 而后,又去往醉仙楼,同掌柜订了几坛楼中招牌美酒与百斤猪肉。 李钦闲时便常来这醉仙楼小酌,掌柜自然早已与其熟络,当下便安排小二用板车送往赵家大院,且附赠了不少香料——这年头猪肉膻味可重着哩,于此,百姓大多便会用香料处理一遍,再加以烹食。 掌柜虽疑惑李钦身为独居之人,为何采购如此多的肉食,但知晓言多必失的他并未多言。 而李钦订购如此多的肉食,自然是为了——熏制腊肉。 腊肉乃是李钦老家的风味美食。 每逢过年,家中便会宰杀年猪,而后将其中的五花肉、后腿肉以盐、花椒等香料腌制数日,之后便辅以果木或香木熏烤,持续熏烤半月至一月便可制成,口味极佳。 自那日守云道长与其言说元龙山中有清风木此等极品木柴时,他便生出了这想法。 身随意动,李钦刚一归家,便与林妙妙一同将采买的年货放入庖房,而后便寻刘管事借了几个伙计,一同前往元龙山打清风木柴。 众人知晓此行是为李钦办事,且其出手阔绰,自然手脚麻利,不过半日,便往赵家大院中运去了数十斤木柴,堆如小山。 之后,李钦又从阿宝家借来几个大盆,与林妙妙一同将猪肉尽皆腌制、熏烤…… 半月后,赵家大院中。 轩轩与阿宝蹲在地上,手持木炭,在青石板上认真地涂涂画画,尽管二人的手掌和脸蛋皆被弄得乌漆麻黑,但却乐在其中。 而李钦则站在院墙旁,拉起一根竹竿,用麻绳将一块块腌制完成的腊肉悬挂起来晾晒,随着微风吹过,腊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公子,这腊肉瞧着极似江湖人士行走时携带的肉干,但其香味却别具一格,好生奇特。” 林妙妙好奇地凑近一闻,面带讶异地说道。 北方人制腊肉多以风干法,鲜有以烟熏法腌制腊肉的习俗,林妙妙今个儿着实开了眼。 闻着那股肉香味与草木味杂糅着的独特香气,李钦亦是感叹。 “如此才是年味儿呀。” 前世幼时,每至年关,村寨上空总是弥漫着腊肉的香味,令人馋的流口水。 李钦犹记得那会儿淘气,总是同村中几个小孩偷偷从各自家中割下一些肉,抓走一只鸡,而后结伴一同去往山上河边野炊。 以土垒灶,凭山泉水闷饭,那滋味可再也寻不回啦。 虽前尘已如烟,但李钦仍不免感怀。 而后,李钦忽的又想到萧临与王林,已数月未曾与二人联系,也不知二人这年过的如何。 …… 大庆王都。 第八号缝尸铺。 此地一如既往般冷冷清清,如今白雪覆盖,更添几分凄凉。 说来也怪,此地主人早已远游,但观其院外,竟干净整洁,似是常有人前来打扫一般。 忽的,一阵脚步声惊破四周寂静。 循声望去,只见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少顷便已至第八号缝尸铺门前。 来人一男一女,男子手持凿子与铁锤,正瞄着缝尸铺大门那已然锈迹斑驳的锁头,似是于脑中比划着什么。 女子则左手紧握着香烛,右手提着食盒,面色稍显忐忑。 细瞧二人相貌,正是那萧临与秦昭然。 “临哥,如此破门当真妥当吗?” 望着举起铁锤,跃跃欲试的萧临,秦昭然不由问道。 “自然。”萧临面色依旧,毫不在意道,“待你我二人离去,再购置新锁锁上便是,李兄乃是奇人,行事与他人不同,你莫要多虑。” 说罢,萧临不再犹豫,将凿子对准锁口,铁锤猛然砸下。 砰! 随着一阵闷响传出,锁头应声而落。 “瞧,成了。” 事毕,萧临大喜,而后推开院门,走入其中。 眼见如此,秦昭然无奈,低声告罪,亦跟随其后。 院内,入眼处,枯叶飘零遍地,与枯萎的杂草交织一起,显得寂静而荒凉。 见状,萧临不由皱眉,略显歉意地道。 “是萧某疏忽,只顾着替李兄清扫院外,却忘了院内,实属不该。” ------------ 第三十九章 落叶无情 自李钦离开王都,踏上漫漫红尘路,萧临便时常造访此地,默默替他打理门庭,拂去尘埃。 即使自个儿忙于功课时,亦不忘嘱咐家仆前来照料。 但因并无缝尸铺的钥匙,未曾入内,若非今日之事着实特殊,恐是依旧难以窥见其中荒凉。 “唉,不过数月,便已至此,落叶果真无情。” 秦昭然望着满地的落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当日月下共饮之光景仍历历在目,甚是欢喜。不知此刻李兄是否成仙,待其归来,定要向其讨要两碗仙酿。” 萧临闻言,亦是陷入回忆之中。 言罢,二人收敛心绪,步入堂屋,寻来那只满是岁月划痕的铜盆,行至院中那口即使在寒冬也依然涌水的井边,打满清水,除去宅院尘埃——不仅院内杂草丛生,枯叶遍地,就连屋内亦满是灰尘。 秦昭然不过轻触八仙桌,指尖霎时便染上一层灰雾。 卧房内的床单被褥亦是如此,挂于竹竿之上,轻轻一掸,一层飞灰便会朝二人袭来。 见状,萧临不由感慨。 “说来倒也奇特的紧,这房子呐,若是无人居住,莫消数月,便会灰尘满地,埋汰不堪。 但若家中有人居住,便是那人性懒,不常打理,家中灰尘却也总无如此之多,诚为异也。” 秦昭然听闻此言,温婉地点头表示赞同,细声细气道。 “爹爹曾言,此与屋内‘人气’有关——有人居住,屋内人气弥漫,自然尘土不扰;但若无人,那尘土自当袭来。” “此等说法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萧临笑着应道。 少顷,二人终于将缝尸铺内整理得焕然一新,瞧着与当日所见并无二致之景,俩人皆是面露满意神色。 旋即,二人走入堂屋,准备操办正事儿。 萧临今个儿前来,便是为了替李钦祭拜先祖。 大庆有这一习俗,每逢年关,百姓皆会给先祖上贡焚香,燃续家中香火。 一来感谢先祖,为家中打下此番基业。 二来恳求保佑,望来年家中万事顺意。 但此刻李钦已然远游,不知身处何地,萧临身为李钦好友,自认得替好友完成此事,莫要寒了家中香火。 于此,便有了今日其约上秦昭然,撬门而入一幕。 启开食盒盖,内里菜肴热气缭绕,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直令人垂涎欲滴,显是大厨精心烹制之作。 菜品之丰富,可谓琳琅满目——鸡鸭鱼肉、飞禽走兽,无所不包,足将八仙桌装点地满满当当。 而后,秦昭然又从食盒底层抽出一坛美酒,正是杏花楼的招牌佳酿——天子笑。 此酒乃是李钦最爱,此刻用来祭祖,倒也可多添几分心意。 待贡品菜肴摆放整齐,萧临这才走上香火前,点燃香烛,与秦昭然神情肃穆地叩拜,朗声道。 “李氏先祖在上,晚辈萧临,乃李钦好友。李兄福源深厚,得遇仙缘,今朝已入红尘远游,如此佳节,其未尽礼数,萧某替其为先祖们续上香火,还望李氏先辈海涵。” 言罢,二人再次叩拜,这才将香烛插入香坛。 闻着那缥缈的香烛之味,萧临与秦昭然只觉心旷神怡。 此香可是城内制香大师所作,价值不菲,想来李氏先祖应会满意。 少顷,待香烛燃烧过半,二人这才准备归去。 而就在此刻,二人听见门外忽传怒喝之声。 “何方宵小,竟敢擅闯我钦哥宅院?” 闻言,二人不由一愣,随即走出堂屋,便见一身着锦衣、容貌俊朗却略微邪气的男子,左手提着一个大包裹,右手手持一根不知从何拾来的粗木棍,煞气十足。 来人,正是王林。 赵家村事业已然蒸蒸日上,红火喜人,王林亦是忙至今日,方才得闲回京。身为李钦发小,特地来替其祭奠先祖,未曾想刚至院外,便瞧见门锁被人撬开,这着实令其气极。 瞧见萧临二人出来,王林不禁嗤笑一声,讥讽道。 “哟,还是对儿雌雄双煞。” 萧临闻言,倒也不以为忤,盖因其从王林的身着样貌,以及那吊儿郎当的气质,忆起往昔李钦与其于春风楼共饮时,曾提及自个儿有个纨绔发小,吊儿郎当,但为人仗义、心地赤诚。 李钦本欲介绍二人相识,奈何那时王林已被家中派遣赵家村,直至李钦远游,亦未归来,如此便错过了。 念及于此,萧临试探问道。 “敢问阁下,可是王林,王公子?” 王林闻言,神色不改,语气轻佻,道。 “哦?既然听闻吾名,那还不束手就擒?莫要让我手中大棒见血!” 王林这些时日统领赵家村整村强人,虽仍旧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但眉宇间,亦不由染上几分匪气,道上黑话倒也学了些许。 听见王林应答,萧临知晓没认错人,顿时一笑,而后拉着秦昭然行礼,于王林不解的神色中,说道。 “见过王兄,在下萧临,乃李兄之友,此为萧某未婚妻秦昭然。李兄曾提及王兄风采,言你风流倜傥,不拘一格,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王林闻萧临名讳,亦知误会。 那日李钦来赵家村与其道别时,亦曾与其提及萧临。 于此,他登时便将木棒扔掉,展颜一笑,抱拳告罪道。 “原来阁下便是钦哥口中那‘才高八斗、一表人才’的萧兄,曾听钦哥言萧兄与昭然妹子可谓珠联璧合,乃是一对神仙眷侣,今日一见,果真天造地设呐。” 正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星官捧月月更亮。 既然二人皆为李钦好友,如今误会解开,自然互相吹捧,以缓解方才之尴尬。 而后,王林不由好奇问道。 “不知萧兄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怎地还至撬锁这步?” “说来话长……” 待萧临将前因后果告知,王林心中对其的认同更添几分,拱手称赞道。 “萧兄仗义,若钦哥知晓,定然十分欣慰!” 萧临眼尖,早已发现王林手中包裹里装着的亦是贡品菜肴及香烛纸钱,淡然一笑道。 “王兄亦是有心人,得王兄此友,亦是李兄之幸也。” 闻言,二人不由相视而笑。 而第八号缝尸铺,时隔数月,终究再次有了“人气”。 ------------ 第四十章 即将远行 腊月三十,除夕。 晨曦初露,天色渐明。 惠阳城百姓已然一副生机勃勃、喜气洋洋之景。 杨柳街上,街坊邻里纷纷燃放炮仗,喜庆之声此起彼伏,让节味儿愈发浓郁。 赵家大院。 林妙妙早已于庖屋忙碌多时,巧手准备着年夜饭 年夜饭可是大事,林妙妙铭记李钦所言“做人要有仪式感”,于此,即便此宴仅有李钦一人享用,她亦尽心尽力,欲让其丰盛起来,鸡鸭鱼肉、猪蹄肘子等各类佳肴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且凉菜瓜果、零嘴小吃,亦是错落有致,点缀一旁,增添了几分雅致与年味。 而李钦,则是手持扫帚,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扫着屋子——李老爷子曾言,唯有扫除屋内污秽,如此财神爷才会进门。 霎时,二人默契配合,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轩轩今日倒未玩闹,乖巧异常,端坐在一旁,瞧着二人忙来忙去,脸上满是天真烂漫。 他今日身着李钦为其精心挑选的大红袄子,其上刺绣着瑞兽图案,衬着轩轩那极其可爱的五官,显得极为喜庆,好似一个小福娃。 转眼,已至酉时。 夕阳如诗,余晖绚烂,倾洒在满城皑皑白雪之上,别有一番醉人之意。 大庆年夜饭吃的早,此刻家家户户皆已欢聚一堂,互相诉说着一年中的趣事儿。 青壮们嗑着瓜子,懒散着身子,聊着今年又在哪地儿讨着活计,亦或谁家老爷财大气粗,工钱都比别地多一成。 妇人们则扎堆角落,以手掩面,低着声音叽叽喳喳,似是议论谁家八卦。 长辈则是抱着幼孙,逗弄着自个儿的心肝儿,面容满是慈爱。 赵家大院内,李钦快步行至堂屋,将八仙桌展开,端上一道道林妙妙精心烹制的菜肴,整个八仙桌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而后,又单独盛出些许菜肴,于王都方向摆放,手持三柱清香,指尖一弹,霎时便有三缕青烟袅袅飘起。 旋即,李钦低声诉说道。 “老爷子与列祖列宗在上,钦儿远游,未能归家于香火前祭拜诸位,今以此微薄香火供奉,聊表孝思与敬意,还望祖宗们海涵,莫怪未能亲临之失。” 话落,李钦,神色郑重且肃穆地躬身一拜。 身后的林妙妙与轩轩见状,亦随之恭敬拜下。 而后,李钦拂手一挥,三炷清烟便若柳絮触水般,没入青石板中,青烟袅袅升起,摇曳生姿,依旧不徐不疾地燃烧着。 咚、咚、咚。 就在此刻,院外忽的传来敲门声。 门外,只见阿宝双手托住一个餐盘,其上盛着数道菜肴,一瞧便刚出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虽无匠气之华,却蕴含烟火之真味,想来掌勺之人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阿宝一见李钦,立时道了声“除夕安康”,才笑着说道。 “先生,这些菜是阿爹、阿娘让我送来的,皆是些农家小炒,上不得台面,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此言一出,李钦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意,也不推辞,笑容和煦地接过,让林妙妙将其添于八仙桌上。 随后,李钦亦从庖屋中端出数碟菜肴,更从院中腊肉架上取下几块,一同放置于阿宝的餐盘之上,微笑道: “礼尚往来,还望阿宝莫要拒绝。” 在大庆之地,素来有关系良好的邻里间互送年夜菜之习俗,阿宝自知此理,不仅不会拒绝,反倒欣喜先生认可了他一家子。 话落,李钦又伸手往袖口一探,一个红包便现于掌心,灵力一引,便自行飞入阿宝怀中。 阿宝见状,虽惊叹于仙法之精妙,但更多的是担忧与焦急,急忙喊道。 “先生,这使不得!阿宝怎能收先生之红包!” 菜肴无妨,此乃邻里关系见证,但若爹娘知晓他拿了仙人红包,恐怕难免一顿责罚。 李钦自然知晓其所虑何事,温和地笑了笑,轻抚阿宝的头顶,说道。 “先生年长阿宝,于情于理皆是你之长辈,长辈给予晚辈压岁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莫要推辞。” 阿宝此刻双手托着餐盘,无法将红包推回,霎时急得直跺脚。 “好了,长者赐,不可辞。速回屋与爹娘共进年夜饭吧。” 眼见阿宝依旧忐忑,李钦温言劝道。 闻言,阿宝知晓推辞不过,倒也不再纠结,眸中这才浮现高兴与激动,恭敬道。 “多谢先生,愿先生新年安康,诸事顺意!” “愿阿宝亦是如此。” 李钦笑着回应。 如此,阿宝方才欢天喜地、蹦跶着往家赶去。 瞧他那激动模样,李钦无奈摇头一笑,心中不由担忧其是否会将菜肴给颠摔咯。 回往堂屋,林妙妙与轩轩已然落座,笑意盈盈地静候其归。 走到主位落座,李钦端起桌上酒杯,喜气洋洋地朝二人恭贺新年安康后,年夜饭正式拉开序幕。 霎时,满屋子欢声笑语,轩轩亦是兴奋地晃动着拨浪鼓,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与此同时,惠阳城内家家户户亦是推杯换盏,笑声不断。 若有仙人自高空飞过,应当能瞧见漫天年味冲天而起,百姓笑语响彻天际。 …… 自亥时起,便已有三两百姓燃放烟花庆祝。 李钦三人此时已用完年夜饭,索性搬来椅子,一同坐在院中,欣赏起天穹之上的零星绚烂。 夜愈发深邃,天穹之上的绚烂亦愈发醉人。 直至打更人扯着嗓子喊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天咯!” 整个惠阳城的热闹刹那间升至顶峰,家家户户皆是燃放早已备好的烟花,将整个天穹映照得犹如白昼。 望着那铁树银花绽放之景,李钦三人亦是各持一支火折子,点燃院中那琳琅满目的烟花。 而后,又让已然笑得合不拢嘴的轩轩,拿起一串鞭炮,在院外点燃后跑进来。 于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李钦朗声喊道。 “迎请财神到我家,招财进宝福源来。” 这,便是“开财门”。 此乃大庆民俗,顾名思义,寓意招财进宝,财门大开。 而财门一开,便已是新年。 远眺天边无尽的烟花美景,又转头看向不停蹦跳,好似欲要飞往天穹之上的轩轩,李钦忽的喃喃自语道。 “年已过,是时候踏上前路了。” ------------ 第四十一章 一切妥当 大年初一,醉仙楼。 刘管事与阿宝一家子围坐包厢,面面相觑。 良久,王老三方才开口,战战兢兢问道。 “刘老爷,您可知晓先生将我等聚于此地,所为何事?” 王老三一家子温饱尚余,不足小富,何曾来过此等地界。 是以,即便桌上摆满平日间闻所未闻的山珍海味,三人亦惴惴不安,毫无食欲。 当然,这并不是担忧此宴目的不纯,纯粹怯场罢了。 刘管事闻言,缓缓摇头。 “刘某亦不知晓,先生仅让刘某将贵府邀至此间,其余并未多言。” 或许是李钦特地委托其邀请王老三一家的缘故,刘管事对王家的态度亦从原先的呼来喝去,变为了恭称“贵府”,实为有趣。 吱呀! 少顷,就在众人越发疑惑之际,包厢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身着素袍,面如冠玉,气质缥缈彷如谪仙临尘般的男子走入屋内,面露和煦浅笑,令人心旷神怡——正是李钦。 眼见李钦到来,众人连忙起身致意,恭祝新年安康。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刘管事长袖善舞、在其凭借精湛的待人之道下,包厢内的气氛总算融洽下来。 就连原先缩在凳子上的阿宝,亦放开拘谨,吃得满嘴流油。 瞧见时机已至,李钦便寻思如何开口,道出此宴所求。 一旁的刘管事虽看似与所有人都聊的火热,但心思始终放于李钦身上,察觉李钦意图,立时善解人意地问道。 “不知先生今日宴请吾等,所为何事?” 闻言,李钦不禁对刘管事的敏锐洞察力表示赞赏,心中喃喃道。 “不愧是刘管事,这察言观色的功夫定已‘破画’。” 旋即,心绪一收,正色道。 “诸位,李某不日便将离开惠阳,继续远游了。” 当日应下刘管事相邀,暂憩于此,便心存过年之后再启此行的念头,如今新年已至,也该再续漫漫红尘路矣。 此言一出,包厢内霎时落针可闻,众人面色皆是一滞,不知从何开口。 几息后,刘管事才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先生何日出发?” “尚未确定,许是年后吧。” 轩轩年幼,李钦岂忍将让其过上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 是以,李钦计划正月间再陪轩轩些许时日,继而再离去。 “竟如此匆忙?” 阿宝闻言,不由惊呼出声,但随即便被王夫人捂住了嘴,唯有呜呜声传出。 数月来,他每日清晨都往赵家大院送豆腐脑,早已与李钦、林妙妙及轩轩熟络,此时听闻其将要远游,自然不舍。 一直沉默寡言的王老三,这时也终于开口道。 “先生乃得道之人,本应游戏红尘,能流连此地数月,已是惠阳之福。” 王夫人亦是附和道。 “先生对我王家有大恩,能得先生眷顾,实乃我王家之幸。若先生有事需我等去做,但凡说出来便是,吾等定尽心尽力,不负先生所托。” “此言对极,刘某在惠阳城内尚有些许基业,定当全力协助先生。” 刘管事亦是铿锵有力地说道。 瞧见此幕,李钦不由心中升起些许暖意,而后道出此宴真正目的。 “李某流连惠阳城数月,皆是住于赵家大院中,此事大伙儿应当知晓。” 闻言,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而心思玲珑的刘管事听闻此言,或已猜出李钦托付之事为何,当下若有所思。 “而那赵家大院中,有一幼童阴魂,其名轩轩,乃是宅院原主赵永安之子。李某所求之事,便是待李某离去后,诸位能照拂轩轩一二……” 待李钦将来龙去脉道出后,在场众人,不由面色怅然,神情复杂——相识李钦许久,已见识世间超凡的众人,自然不憷一只已被先生明确告知无害的鬼物,只是心疼轩轩命途多舛罢了。 阿宝此时已挣脱王夫人之手,顿时坚定道。 “先生无须担忧,阿宝定会天天陪伴轩轩,不会再让其孤独。” 王夫人这次没再拦着阿宝,反倒认同地点头,眸中满是慈爱与心疼。 “当年王家也是受过赵老爷照顾的,先前因敬畏鬼神,恐受其害,不敢与之接触,如今看来,实在是羞愧……” “轩轩这孩子着实可怜,生前遭受苦难,死后还要承受孤寂之苦,唉。”刘管事虽与赵家不熟,但闻此事亦是戚戚然,“先生放心,刘某日后定派人照拂轩轩!” 李钦闻言,连忙摆手,嘱咐道。 “莫要如此!刘管事心思醇厚,李某在此谢过刘管事,但轩轩有阿宝一人陪伴足以,免得生出变故。” 轩轩到底是只阴魂,若旁人与之接触久了,难免染上死气,从而导致体弱折寿,若如此,那便大不该了。 “刘管事只需平日购置些城中孩童喜爱的新奇玩意儿,交与阿宝,让其同轩轩玩乐即可。” 刘管事心中思绪流转,瞬息便知晓李钦所言之因,旋即点头应下。 眼见众人皆已应承,李钦心中对于轩轩的担忧终于释然——与轩轩相处这些时日,他对其的喜爱可是实打实的。 当下,从袖口中取出三百两银票,递给刘管事,说道。 “劳烦刘管事以此银钱将赵家大院盘下,往后莫要让旁人打扰轩轩。” 赵家大院地处僻静,且素有闹鬼传闻,自然不值三百两,一百余两便顶天了,李钦之所以给如此之多,便存有给购置孩童玩物费及感谢费之意。 刘管事自然知晓此理,当即面露不悦。 “区区几百两何须先生费心,何以如此折煞刘某?” 李钦闻言大骇,感叹其财大气粗。 但一码归一码,交情归交情。 他自来惠阳起,已受刘管事诸多照顾,自然不可能再让其吃亏,好说歹说,才让其接下。 又递给阿宝家一张百两银票,用途亦如其上,费的口舌亦如其上。 而后,李钦屈指一弹,一道灵气便没入阿宝体内。 待李钦解释,有此灵气护体,阿宝可不受阴魂死气侵扰,且可改善体质后,王老三夫妻霎时欣喜若狂,拉着阿宝连连拜谢。 一旁的刘管事亦是羡慕得双目通红。 见状,李钦不禁莞尔,屈指又是一弹,亦有一道灵力没入刘管事体内,继而传音入密道。 “多谢刘管事这些时日对李某的关照,此道灵气可庇佑汝此生百病不侵,且若日常勤于体悟其流转之迹,更可延年益寿,增益无穷。” 闻言,刘管事浑身顿时一颤,情绪激荡,胸膛急速起伏,双目含泪,口启数合,只闻呜咽。 少顷,其方才平复心绪,立时对着李钦一揖到底,久久不起。 “先生大恩,没齿难忘!” ------------ 第四十二章 赐尔新生 晚间的祈福盛典极为热闹,惠阳百姓尽皆涌上街头,参与其中。 在贺知县的邀请下,李钦三人登上衙门设立的观景点,此地位于高台之上,视野极佳,登高望远,不仅能将整个惠阳城那灯火辉煌、人流如织尽收眼底,更能尽览漫天繁星与火树银花交织的诗画之景。 着实让轩轩看得如痴如醉,手舞足蹈,不停拍打着手掌。 “先生,您祈的什么愿望?” 烟火映射下,轩轩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好奇。 “先生愿轩轩平安喜乐,顺遂如意。” 李钦揉了一把轩轩头上的小揪揪,言语好似春风拂面般和煦。 轩轩霎时咯咯直笑,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犹如小大人般说道。 “轩轩答应先生,那……那轩轩便许愿先生与妙妙姐能永远陪着轩轩。” 闻言,李钦神色不由一滞,林妙妙亦是面露苦涩,踌躇良久,方才说道。 “若妙妙姐与先生某日离去,轩轩也当平安喜乐,知晓否?” 轩轩霎时大惊,本就白森森的面容愈发惨淡,急得连忙抓住林妙妙的手,问询道。 “妙妙姐与先生可是要离去?” “或许。” “可否带上轩轩?” “轩轩年幼,先生不忍轩轩受风餐露宿之苦,待你长大后再寻先生便是。” “可是……可是轩轩自记事起,一直这个模样,永远长不大。”轩轩已然涕泪横流,悲伤至极,“先生可是要丢下轩轩?” 见状,林妙妙心头好似针扎般刺疼,而李钦亦是感同身受,安抚道。 “轩轩长大之事先生定会寻求办法。先生亦不想与轩轩别离,但仙途缥缈虚幻,不知前路几何,先生不忍轩轩受途中苦难,轩轩莫要多虑。” 而轩轩并不应答,低垂着脑袋,好似风中残烛般啜泣着,林妙妙心如刀绞,连忙将其揽入怀中,轻声安抚。 少顷,轩轩情绪方才逐渐稳定,但双手依旧紧紧抓着林妙妙,好似担忧自个儿一松手,二人便会离去般。 李钦见状,叹息不已。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正月将尽。 这些时日,李钦领着轩轩四处游玩,时而登高观雪,时而漫步林间,时而坊市看戏,时而入山探奇。 趁着闲暇之余,李钦还去元龙山拜访了守云道长,给对方送去十余斤腊肉,尽管守云道长多年来品尝过山上各种野味珍馐,但这风味独特的腊肉却是他首次得闻,极为惊喜。 当下投桃报李,同李钦探讨了数日符箓之道及其门内各种奇异道法。 虽说名为探讨,但李钦于这些领域哪有甚么造诣,大多是守云道长讲解,李钦学习罢了。 此番下来,李钦倒是收获颇多。 基础的引火戏水、唤雨呼风自不用说。 精妙些的搬山控海,以念御物等道法,守云道长的师门亦有传承,但因门派式微,传承倒也有限。 道法中,李钦情有独钟的便是这以念御物之术——若某日他习得剑法,仙剑侍侧,一念之间便可于千里之外斩妖魔首级,那得是如何的快意场景? 正所谓“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哪个少年郎还没个剑仙梦? 念及于此,李钦当下作出决定,日后定要寻一门剑法,以圆剑仙之梦。 吟诗饮酒,剑舞如龙,如谪仙李太白这般飘逸洒脱,方才可称上一声仙呐。 …… 这日。 晨曦未露。 “公子,当真不同轩轩道别吗?” 正收拾着干粮细软的林妙妙,望着那嘴角挂笑,仍处于酣睡之中的轩轩,眉眼间的不舍浓郁得犹如实质。 “不必了,徒增伤感罢了。” 李钦沉默了片刻,终是摇头道。 而后,走至轩轩身前,轻拂其额头,心念一动,《养鬼术》中的鬼仙修行之法便醍醐灌顶般融入轩轩识海之中。 李钦亦于途中察觉其识海似是有处损伤,想来便是其脑疾之因。 如此庞杂的信息袭来,睡梦中的轩轩不由眉头紧锁,嘴中无意识地发出微弱呜咽声,瞧得林妙妙好生心疼。 半晌,待轩轩终于将此中信息消化完毕,眉头这才舒展,虽为魂体,但瞧着仍似大汗淋漓一般。 而后,李钦又轻弹指尖,将一道长生灵气融入轩轩体内——盖因轩轩先天痴傻,唯有以此引导其修炼。 “待轩轩日后勤习此法,识海之疾自会随之修复,直至痊愈。且此法精绝,随着其修为深厚,轩轩亦会恢复形体增长变化。如此,其便可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地重活一世…… 届时,轩轩已然心智健全,自有焕新人生。而寻我与否,由其定夺。” 看着熟睡中的轩轩,李钦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闻言,林妙妙面容不由触动。 这些时日与阿宝的闲谈中,林妙妙自然也了解,李钦当日于醉仙楼内对二人走后轩轩生活的安排。 如今,其又替轩轩开智,拨开笼罩其前路的迷雾,让其得以探寻世间瑰丽,更是赐下成仙法,替其夯实地基,直通大道。 可以说,如今的轩轩在公子的帮助下,便如曾经的自个儿般——重活了。 念及于此,林妙妙不由感慨。 “公子总是如此,行事从不计较得失,仅凭其心中那杆秤。” “无论是当日救活自己,亦或是帮助虎子及轩轩,先生都施以大恩,却从未索取回报,亦未大肆宣扬,与话本之中有着三两道行便沽名钓誉之辈截然不同。” “就好似……就好似……” 忽的,林妙妙灵光一闪,一念生出。 “就好似谪仙临尘,巧遇有缘人便洒下仙缘般!”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一时,林妙妙对李钦之崇敬,如泉涌不息。 而李钦瞧见其仿若呆住般,久久不言,不由问道。 “愣着作甚?莫非如此安排有何不妥之处?妙妙尽管道出便是。” 话落,林妙妙方才回神,连忙摇头,神色愈发恭敬且钦佩道。 “公子大德,此等安排已是极好,妙妙并无意见。” “既然如此,那便出发吧。” “全凭公子吩咐。” 林妙妙点头应下,而后拿起包裹,又转头看了看正熟睡的轩轩,眸中满是不舍,踌躇良久,终还是与李钦一同离开。 ------------ 第四十三章 不改其志 朝霞初照,晓色渐开。 “年初开张乐开怀,神仙保佑财源来!” 街头巷尾,小贩们的声音此起彼伏,乐呵着脸,喊着号子,赶往闹市出摊,好生热闹。 许是大伙儿求财心诚,声势浩大,吵得熟睡中的轩轩睫毛颤动,几息间便醒来。 如往常般,立时便起身去寻李钦与林妙妙。 谁曾想,半晌过去,他已翻遍院中,却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就连平日二人常穿衣物亦不见踪影。 此情此景,轩轩忽地忆起那日李钦所言,知晓二人已然离去,霎时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不能自已。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身影端着热腾腾的豆腐脑走入院中,定睛一瞧,正是阿宝。 阿宝见轩轩这模样,心头登时一咯噔,连忙将豆腐脑放到院中石桌上,快步上前,将轩轩拉起,问询发生了何事。 “先生……先生与妙妙姐……走……走了……” 轩轩哭的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 即便近些时日里,阿宝已于心中做好二人离去的准备,但此时听闻这消息,亦不免失落,不过心念先生托付自个儿的任务,阿宝唯有强撑着笑道。 “先生乃是仙人,自当不可于凡尘久留,轩轩莫哭,待他日先生得闲,定会回惠阳的!” 闻言,轩轩正欲回应,忽的察觉体内一道暖流绕着特定路线于体内周游,随着其流转,自己脑中亦渐渐浮现诸多信息。 少顷,李钦先前注入轩轩体内的灵气便引导其修炼了一个小周天。 而轩轩亦是了解了李钦为他所做的一切,终于停止哭泣,神色坚定道。 “多谢先生,轩轩定勤加修炼!待轩轩长大,定寻先生!” …… 朝霞似锦,映照天际。 李钦二人乘着这缕晨光,缓步踏出城门。 林妙妙落于李钦身后,不时回头张望,寻其目光看去,方向正是赵家大院,只见她唇齿数启,眉眼忧愁,终是未言。 城外官道应是有专人清扫,不见积雪,行走其间,不觉脚滑,但此刻天色尚早,路上并无行人,颇显寂寥。 道旁,枯木如龙鳞般矗立,白雪如银,宛如仙子洒下的琼花,轻盈地挂在树梢,倒是为这萧瑟之景冲散了些许凋零,增添了几分清丽。 随着日头逐渐高挂,路边的积雪已然消融大半时,李钦二人方才于官道旁寻得一块青石,静坐其上,暂作歇息。 阳光透过枯树,影影绰绰,洒在身上,拂来一丝暖意,令李钦不由惬意地舒展着身子。 林妙妙轻启包裹,从中取出早已烹制妥当的腊肉及果脯糕点,李钦顿时食指大动,大快朵颐起来。 此刻正值午时,官道行客亦多了起来,人来人往、奔波忙碌。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应当是想着努力赚取银两,让家中日子好过些许吧。 望着逐渐飞扬的尘土,李钦大骇,连忙将手中吃食一股脑地塞入嘴中,免得受尘土沾染。 此时,几名年约二十、装扮侠客模样的行客驻足路旁。 领头之人巡视一番,便大步流星地向李钦和林妙妙休憩之地走来。 瞧其应当身手不错,不过几息间便已至李钦身前,而后拱手抱拳,声音洪亮地问道。 “见过先生,敢问前方可是惠阳城?” “顺着官道,约莫一二时辰的脚程便是。” 李钦抬眼望去,观其风尘仆仆模样,点头应道。 听闻此言,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激动地说道。 “我等赶了半月路程,终于能一睹那诛鬼高人的风采了!” 李钦微微一愣,下意识道。 “诛鬼高人?” “正是!”那人双目放光,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实不相瞒,我等皆是好武之人。奈何欲寻访名师却总是无门,尽皆遇到些沽名钓誉之辈。前些时日听闻惠阳城出了一得到高人,遂前来拜访,望求高人指点一二。” 李钦这时哪还不明白发生何事,感情自个儿是遇到大庆版的“追星族”了! 那人又言。 “吾观先生衣袍整洁,未染风尘,想来应是从惠阳城中来,不知先生可曾见过高人?” 林妙妙站在李钦身旁,听闻此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钦顿时感到一阵尴尬,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回应: “……确实见过。” 而后,不待男子回答,李钦又补上一句。 “但其已经离开惠阳城,尔等此行恐怕得无功而返了。” 怎料男子并不失落,反倒乐呵一笑道。 “先生莫要打趣在下,此行途中,这说法已听闻千百遍,甚至有宵小之辈还冒充高人收徒哩。 且,昨日在下尚听惠阳行商言,先生仍旧居于城中,怎会突然离去?” 说罢,男子也不再多言,再次朝李钦抱拳行礼,旋即与同伴汇合,朝着惠阳城而去。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李钦无奈地摇了摇头——既讶异江湖宵小竟动作如此之快,已经打着自个儿名头招摇撞骗了;又叹息这些人白白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 “公子,这些捞偏门的打着公子名头行骗,恐会影响公子名声,是否放出些许消息澄清此事?” 林妙妙愤愤不平地说道。 “李某一介俗人,有何名声可言?” 李钦却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况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人是打不尽的。 你我二人已离开惠阳,待城中百姓再不见我,假以时日,便不再有人讨论我,那些捞偏门的自然亦不会再以我的身份招摇撞骗矣。 届时,谣言自散。 而若过于关注此事、高调发声,反倒正中其下怀。” “原来如此,公子当真洞察秋毫,看的通透。” 林妙妙佩服地说道。 “前人经验罢了。” 李钦微微一笑。 前世那些恶意炒作便是如此,无论如何回应皆是吃了对方的饵,成了彼方钓上的鱼,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不给予他们任何热度。 插曲已过,收拾行囊,李钦二人再次启程。 顺着官道,往南而行。 迎着日辉,披着月华,跋山涉水,不改其志。 ------------ 第四十四章 唯有缘矣 只要熬过了冬,春风袭来,那这日子暖和的便快了。 越趋南方,雪融之速愈增,周围清冷之气,亦逐渐褪去,露出几丝绿意。 勃勃生机之景令人心旷神怡,李钦二人亦是心情欢畅,就连步履亦轻快几分。 若是赶路乏了,便会停驻休憩,寻一处僻静山林,登高望远,游山玩水几日。 但这些游玩之地大都离官道不远,李钦可不想再体会迷路的滋味儿了。 日落月升,转眼夜幕低垂,又是一夜到来。 李钦二人于官道旁,寻了处废弃的庙宇,稍加整理一番,腾出了块空地,又在周遭树林中拾来一堆柴火,燃起篝火以取暖。 冰雪消融之际,寒气仍重,烤个火总归能让自己身心都舒坦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庆地界的废弃庙宇、道观等建筑,越往南方倒是越多,李钦一路所见,已不下双掌之数,且大多数观其内部装潢,虽不甚奢华,却也是淡雅质朴,不似因香火惨淡而无奈舍弃,着实令人不解。 月朗星稀,李钦欣赏了会,许是仍惦记着那漫天火树银花,此刻的夜空让其觉得着实无趣,索性从角落捡来些许干草,铺在篝火边,闭目小憩会儿。 林妙妙见状,亦默然移至一旁,从包裹中拿出笔墨纸砚,奋笔疾书,卖力创作着。 观其笔下纸张,已有一指厚,想必不久便可编撰成册矣。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官道忽的传来一阵嘈杂脚步,此起彼伏间朝着庙宇方向行进。 细细听来,应当有着八九人。 其中一道略带惊喜之声响起。 “宣哥,前边儿有处破庙!” 同行之人亦是附和道。 “里边透着火光,想来亦有行客于此,应当可凑活一夜!” 话落不久,便有一人大声应道。 “也好,夜间危险,确实不宜赶路,咱就去那借宿一晚便是。” 这声音洪亮清朗、中气十足,李钦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不过须臾,这伙人便踏入庙门内,为首之人目光落在李钦身上,顿时一喜,惊喜道。 “竟是先生!在下与先生当真有缘,能于此地再次相见。” 话落,他似是想到什么,神色间掠过一丝尴尬与懊悔。 “上次未曾听从先生所言,实乃惭愧——在下与兄弟们去往惠阳,果真得知高人已云游四方,且那赵家大院,还被城中刘记茶铺的刘管事差使护卫看护着,不让旁人靠近,着实遗憾。” 李钦这时也将其认出,正是那日城外向他问路的游侠。 观其越发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这些时日又是于赶路中度过的。 “无妨,他人所诉终存虚,亲眼所见方为实嘛。”李钦笑着打趣道,“不知你等这次要去寻访谁?” 那人闻言亦是一乐,抱拳道。 “先生妙人妙语,当真乃奇人也。” 而后,又自我介绍道。 “当日因临近惠阳,拜访高人心切,忘了通名报姓,实乃失礼,还望先生海涵。” “在下名唤李宣,家住徐双县,身后这些皆是在下发小与习武同道。” 话落,他身后的众人亦是纷纷上前,面带笑意,拱手抱拳朝李钦行着江湖礼,看着倒也是好相与之辈。 李钦见状亦是作揖回礼,说道。 “在下李钦,王都人士,四处云游的闲人罢了。” “哟,先生与在下竟是本家,果真缘上加缘呐!” 李宣哈哈大笑,显得极为高兴 江湖儿女便是如此,只要互相并无加害他人的歹心,三言两句间便能熟络起来。 通过一番闲聊,李钦知晓,这伙人倒也是行动果决之辈,当日于惠阳城中并未寻到他,且流连几日亦不得他去向后,便立时决定往西南而行,去寻另一武道名家。 而李钦虽先行数日,但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没想到竟在此地与他们相遇,缘之一字当真妙不可言。 李宣众人这些年四处奔波、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奇人趣事,而李钦亦是见多识广,大伙儿聊得倒是极为投缘,这无趣的夜亦在此间悄然褪去。 …… 山林间的清晨来的早——正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以虫鸣鸟叫总是比晨光要早来些许。 然,习武之人皆是闻鸡起舞之辈,起得比这虫鸣更早! 不过卯时,李钦便被一阵练武的呼喝声吵醒。 轻揉朦胧睡眼,李钦便见林妙妙朝他抬手示意声响来自庙外,抬眼望去,只见李宣等人正于庙外,分散而立,各自摆着架势,专心致志地操练着武艺。 观摩片刻,李钦便不由于心中直呼厉害。 他能瞧出这些人根基扎实、一招一式皆被其练地融会贯通、炉火纯青,那剑若游龙、拳如猛虎的模样,可绝非花架子。 为首的李宣更是不俗,其所练武学李钦也会,正是江湖流传甚广的《伏虎拳》。 这门本是普通货色的武学,被其打得虎虎生风,威势不凡,一双铁拳挥出,便好似猛虎扑出的利爪,伴着呼啸风声,极为威猛。 此等功夫若放于年轻一辈倒也已属上乘。 就凭这伙人的资质,若能寻到一本上乘武功,苦修数十年,怕也是能成为一代宗师人物吧,难怪乎其如此执着寻访名师。 盖因功法拙劣,无法激发其天赋矣。 待其收功,李钦方才朗声赞叹道。 “拳如猛虎、叱咤山林,势若惊雷、声势浩荡,兄台这手伏虎拳已然臻入化境矣!” 闻言,李宣这才发现李钦已然睡醒,正站在门外,瞧那姿态,应当已观摩众人练武许久,不由惭愧道。 “在下及众兄弟已然习惯早起习武,惊扰先生清梦,实乃罪过。” “无妨。” 李钦无所谓地摆手道。 以他如今修为,睡眠与否已无多大意义,不过因多年习惯,才依旧日落而息罢了。 眼见李钦神色不似作伪,李宣方才长舒口气,又略感好奇道。 “先生方才所言可谓是伏虎拳的核心要领,莫非先生也曾习武?” 于李宣眼中,李钦那面容白净、身形欣长的模样,着实不像习武之人,更像一位寄情山水、吟诗作对的文人骚客。 闻言,李钦淡然一笑,应答道。 “在下所练亦是《伏虎拳》,但比起兄台可差远了。” ------------ 第四十五章 欲要渡河 李宣闻言,登时兴起,连忙让李钦打一遍瞧瞧。 李钦对此却面露苦笑,连连摆手。 他与李宣修行之道迥异——一个修仙、一个练武,如何比较? 虽对于伏虎拳的感悟并不及他,但自个儿体内流转的可不是真气,而是灵力啊! 自己一招一式间自会有灵力催发,那威力于凡间武者而言,可谓惊世骇俗,若因此动摇其武道之心,岂不是罪过? 李宣见状,误以为李钦乃是面皮薄儿之人,恐因功力不深而出丑,忙安慰道。 “先生勿虑,不过互通有无、共同进步罢了。” 旋即,言辞恳切,好似顾着李钦的面子,说道。 “世人常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宣身为武夫,不敢妄言文道深浅,但于武道上,宣认为,应当是‘武无第一’才对。” “一时弱不代表一辈子弱,一时强亦不代表一辈子强,唯有坚定一颗武者之心,勇攀高峰,方为真正武道。” 话落,李宣的伙伴们纷纷振臂高呼,极为赞同此言。 而这,亦是这群人能相聚一堂,共同走南闯北寻访名师,欲攀登武道高峰之因。 李钦闻言,心中亦是对其生出几分赞叹,万万没想到,其不过如此年纪,竟能生出这番见解。 天赋异禀,心性坚韧,此人日后定有所为。 既已知晓其武者之心如此坚定,李钦瞧着天边渐渐洒落的晨曦,暗道已是离去时。 索性也不再推托,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献丑了。” 而后,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语气略微调侃地说道。 “诸位不远千里,奔波半月,只为求得一言指点,此举着实让在下佩服。但在下并未精通武道,着实汗颜。于此,便斗胆赠与诸位一言吧—— 切记,功法固然重要,但本心方为根基! 勿忘初心,方得始终!” 说罢,李钦并未理会众人面上露出的不解神色,他转身面向幽深树林,体内灵力悄然涌动,仿佛风轻云淡般一拳轰出。 刹那间,只见虚空中竟有一道白虎异象猛然浮现,狰狞可怖、龇牙咧嘴,发出震天动地的穿林虎啸,声震四野。 而后,便见这白虎张扬着獠牙,两只巨大的虎爪狠狠抬起,仿若欲将虚空撕裂般,血盆大口霎时朝着李钦前方山林袭去。 声势浩大,就连地面都随着其奔袭而震动,掀起滚滚烟尘。 待烟尘渐渐散去,只见原先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赫然出现一条不见半分树木,满是碎石、黄泥的巨大坑道,好似被一众樵夫掘地三尺般砍伐而过般,宽达数丈,极为骇人! “这……这怎么可能!” “如此威力,当真是伏虎拳?” “这莫不是仙法吧!” 李宣一行哪曾见过如此场面,一时皆是目眦欲裂、惊骇欲绝,口中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为首的李宣更是目瞪口呆,愣愣地盯着那白虎异象消散的方位,不可置信道。 “竟……竟真是伏虎拳……” 他浸淫此武学多年,自然不会认错。 但,他可从未听闻谁能将伏虎拳打出如此威势,怕是其开创者亦未曾料到这幕吧。 “不对,此等威力已不属于武学范畴,便是江湖最上乘的功法亦不可能企及如此境界!” 念及于此,他猛然回头,想问询李钦其中奥秘——然而,待其望去,除了空中逐渐逸散的烟尘,哪还能见李钦身影? 刹那间,他脑中灵光乍现,许多杂念忽的串联起来—— 高人离去那日,其恰好于惠阳城外巧遇李钦。 昨夜,李钦曾提及自己四处云游。 而伏虎拳这般末流武学,在其手中威力如此惊世骇俗…… “先生便是那诛鬼高人!” 李宣恍然大悟,忍不住惊呼出声。 闻言,原先皆被震惊地叽叽喳喳议论不休同伴们,霎时如被人掐住了喉咙,止住声响,纷纷转头,却同样寻不到李钦身影,彷如其从未出现此间一般。 沉寂半晌后,方才有一人如梦初醒般说道。 “我记起了!那日于赵家大院外,那群护卫称呼高人时,提及的姓氏与先生一致!” 同姓,且身具如此修为,其身份已然明了! 又有一人出声应和。 “原来如此,难怪乎方才先生说出那番话语!” 待众人皆已了然,又不由纷纷扼腕叹息着“高人当面竟未认出”、“错失高人指点机缘”云云。 刹那间,一股愁云笼罩住在场众人。 而这时,李宣那清朗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其中未见半分愁绪,反倒满是振奋与激昂。 “错,高人已然给予指点!” 望见伙伴们疑惑的神色,李宣笑着道。 “咱们所行之路无错,高人不是已表明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一愣,而后惊呼。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原来如此!” “哈哈,念头通达,念头通达呐!” …… 二月廿一,雪融,晴。 冬风已过,春意盎然,李钦与林妙妙行走山林间,瞧见不少枯树已抽出嫩芽,衰败的花丛亦生出骨朵,就连林中鸟鸣似都畅快些许。 “翻越此山,应当能遇见一河。” 林妙妙手中拿着地图,细心揣摩,时而轻身飘上树梢,比对方向。 “莫慌,行至脚下皆是路,心之所向方为道。” 李钦手握羊皮水囊,小口慢酌着其中甘甜的农家米酒。 这酒说来话长,乃是前些时日二人路过一山野小村,见一老妪的屋舍年久失修,青瓦残破,立时出手相助,将屋舍修缮一新,老妪立时感激不尽,便要拿出银钱以作答谢。 李钦自然婉拒,认为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但老妪不从,表明若请工匠,起码得费上百文铜板,岂能占李钦这年轻后生的便宜,推脱许久,二人方才达成一致,给一囊浊酒便是,倒也有趣。 穿山过林,翻越石径。 直到日头正挂天穹,火辣辣地映照大地时,二人方才走出密林,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不远处,正如林妙妙所言,一条大河婉转绵延,不知通往何处,将两块土地分割而开。 大河旁,不少艄公撑着小船,搁浅岸边,翘着个腿,懒洋洋地等着渡河的行客。 虽称作小船,但大抵是些自个儿用原木捆绑制成的木筏罢了。 瞧见李钦二人朝岸边走来,不少艄公皆是扯着长年喊号子而嘶哑的嗓子,招呼着李钦上船。 但李钦却不为所动,径直走向远处一位孤独站立,神色晦暗的老者。 当李钦二人于其船前止步时,老者似是不敢置信,略微愣神后,那黝黑苍老,满是褶皱的面颊方才挂上笑意,热情吆喝道。 “见过二位,敢问渡河否?“ ------------ 第四十六章 渡人渡己 小船轻荡波中,划破一汪春水。 老者手法娴熟地拨弄着船桨,使着巧劲,免得让李钦二人感到颠簸。 “老朽在这苦等一天,亦未曾揽到客,若无二位照顾,今日怕是无颜回家哩。” “不知二位渡河,可是往何处去呐?” 哗啦的流水间,老者那略带口音的话语打趣着响起。 “乐泽山。” 李钦坐在船上自带的小马扎上,远眺对岸,悠然回道。 林妙妙未曾见过大河,此刻兴致勃勃地去往船尾,伸手轻拂水面,泛起阵阵水花,嘴角的笑意如春花初绽。 二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此山之中的一座道观——此地乃是守云道长引荐,据其所说,此观之主亦是修士,其中传承有趣,而道观所处之地与李钦行径方向一致,遂欲拜访一番。 “乐泽山呐。”闻言,老者不禁眉眼一亮,老神在在地说道,“山里头有个道观可灵了,老朽幼年之时还曾与阿爹去过哩,里边儿的道长那可是有着真道行的高人,会法术的嘞。” “好像叫观……观……” “观江观。” 李钦适时补充道。 “没错!便是此名!” 老者一拍大腿,满脸喜色。 而后,忽的话锋一转,又略带遗憾地继续道。 “说来也怪,这道观不知从哪日起,竟忽的消失不见啦,附近百姓寻访多次,皆是未见踪影。 有传闻称,乃是山中道长得道成仙,飞升仙界。 那几年,不时便有人慕名而来,寻访仙缘,就连当时城中县令都被惊地亲自前来探访,却也一无所获。” 说到这,老者打趣一笑,问道。 “先生莫非也是为了寻访仙缘而来?” “或许吧。” 李钦面带浅笑,不置可否。 道观隐匿踪迹一事倒也正常,宗门洞府等地界若不想让凡人叨扰,布施一道迷踪阵便是。 两人又随意闲聊几句,多半是老者言,李钦听。 老者许是摆渡多年,见过不少变迁,只见其悠悠道: “当年此地可未曾有这么多船家,皆是看我爹靠渡船盖了屋子,才跟着来嘞……” “岸边那嘴角带痣的,多年前还与老朽抢过客,被老朽打了一拳,从此再也不敢造次……” “……” 此时,这些往昔旧事在老者口中娓娓道来,倒是别有一番沧海桑田之感。 “老人家,你于此河渡船想必年岁已久了吧?” 李钦见状,不禁问道。 “约莫七十年哩。”老者闻言,眸中不由露出追忆神色,目光远眺,仿若透过时间长河,望回了那个年头,“当年老朽不过一黄口小儿,就随着阿爹和阿哥学着撑船嘞。” “这撑船瞧着简单,好似光把船桨往水中一杵便完事,但实际上其中学问可大着哩。” “握桨姿态、挥桨力度、观测水位、探明风向……其中单拎某件出来,都够旁人学个一年半载咯。 老朽亦是学了十多年,阿爹才放心让我独自渡客。” 话语至此,他好似忆起某些不好回忆,言语不由带着些许唏嘘道。 “后来呐,阿哥不甘于这一眼便望到头的日子,和阿爹大吵一架后,便负着气,背上行囊,独自跑去南方打拼了。这一去,便是几十年,音讯全无,也不晓得过得如何咯。” 李钦搭话道。 “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嘛。” “是这个理。”老者赞同,继续道,“阿哥觉得这日子枯燥,但老朽却觉得挺有意思。这些年来,老朽认为,这渡人亦是渡己,老朽每渡一个人,便能攒下一分功德,每撑一次桨,便能得到一分善意。” 李钦闻言,不由拍手称赞。 “老爷子倒是看的通透,有大智慧!” 林妙妙亦附和道。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爷子今日之言,可抵万卷书矣。” 老者见状,亦是欣喜,连忙摆手谦虚道。 “二位谬赞了,老朽乡野之人,书都没读过,何来的大智慧,可不敢受二位如此夸赞呐,纯粹是闲来无事时的胡思乱想罢了。” 李钦却不赞同此话,说道:“话不可这么说,书中之道固然重要,但道理却并非全源于书,能于渡河间领悟此道,实乃非凡之智矣。” “能得先生如此称赞,实乃老朽之幸矣。” 闻听此言,老者心中甚慰 一时间欢声笑语,三人皆乐。 须臾之后,小船便已行至大河湍急处,老者手中船桨亦是力道加重,以特定频率滑动着水面,叮嘱道。 “两位还请站稳了,这处的水可急着嘞。” 望着那已然不再平静,不断翻滚着的雪白浪花,李钦点头应允。 而后,似是担心二人心惧,老者又说道。 “不过,也无须太过担忧,老朽渡河多年,对这水性熟得很,片刻便过。” 话落,似是为了炫技,老者手中船桨一扬,小船便如离弦之矢般朝前滑动些许,霎时便破浪前行,穿过了湍急之地。 尽管波涛汹涌,然船上李钦二人却未感丝毫颠簸,依然稳健,着实厉害。 险处已过,河面再度恢复平静。 波光粼粼中,小船悠悠驶向对岸,宛若游鱼穿梭于碧波之中。 离岸数尺,老者率先以船桨为杆,撑起一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岸上。 李钦目睹此景,不禁赞叹道。 “老爷子好身手。” 老者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仿佛这等技艺于他而言不过尔尔。 而后,忙用船桨扒拉着小船,让其停稳,这才招呼着二人下船。 “二位,此地碎石嶙峋,还望小心些。” 踏上岸边,李钦回身望向老者,拱手作揖道。 “多谢船家,不知船资几何?” 闻言,老者笑着摆手,言语中满是洒脱。 “能渡先生一程,亦是缘矣,何谈船资。” 说罢,老者回头望向潺潺河水,似在其眸中流淌般,说道。 “能再渡客于这碧波之上,亦是老朽之幸矣。” 李钦见状,望着老者那老态龙钟、宛如霜打之柳般的面容,又一瞥老者随浪踏歌多年的木舟,缓缓道。 “因果天定,船资自然得给。既然老人家曾言,渡人便是渡己,那在下今日便渡你一程,以此抵作船资,可好?” ------------ 第四十七章 登山寻道 “渡我……先生此言何意?” 老者闻言,如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 “汝已逝矣。” 李钦目光深邃,望着老者那浑浊的双眸,幽幽说道。 刹那间,听闻此言的老者如遭雷击,登时愣在原地,面容上的皱纹似在瞬间加深,神情变幻莫测,半晌之后,方才苦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朽还道是今日怎地一个寻吾渡河之人也无,平日已然腐朽得如被河水侵蚀的烂心木头般的腰身,今个儿竟有如此气力……” “缘因老朽已非阳间之人呐!” 话落,老者身上那常年被河风呼啸而破旧不堪的衣衫,瞬间化作一套庄严肃穆的寿衣。 那艘停泊岸边的老旧木船亦是忽的升腾大火,渐渐化为灰烬。 世间有言,人死后,若执念过重,便会在阳间徘徊,无论此执念是怨亦或善。唯有他人明确告知,自个儿知晓己身已然逝去,方能安然转世。 老者于此地摆渡数十年,生老病死皆在此地,于此,死后才会魂回此处,欲继续渡人过河。 见其如此模样,李钦轻声道。 “老人家的子女定是孝顺之人,这寿衣质地华贵,工艺精湛,想来价格不菲,且就连这木船都费心费力搬回堂屋,给你烧了过来,着实难得。” 老者此时也已释然,亦是笑道。 “先生所言极是,柱子那小子确实孝顺,老朽不中用后,他与我那儿媳妇一直伺候床边照料老朽,始终不离不弃。 甚至怕有了孩儿后分散精力,恐对老朽照料不周,故至今未有子嗣,着实让老朽过意不去。” 说罢,他握拳轻锤自己的身子骨,笑骂道。 “老朽年轻时,身强力壮,比隔壁水生家那头老黄牛还壮实有力,未曾想上了年纪后也成了拖油瓶儿……” “生老病死、青壮老弱,皆是天地间的自然流转,老人家无须自责,还望看开些。” 林妙妙闻言,轻声安慰。 老者亦是点头称是,而后深深凝视那依旧如其年少时奔流不息的大河,眸中满是留恋与不舍,怅然道。 “此言是极,老朽确实该看开,该放下了……” 说罢,老者毅然转身,面朝李钦,深深地施了一礼,言语恭敬地道。 “既如此,那老朽便厚着脸,承先生一渡了。” 李钦颔首,亦是瞧了眼那大河,方才念起《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徧满十方界……” 随着经文缓缓念诵,便见老者身形逐渐变得缥缈,最后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于此间。 隐约间,虚空中似乎浮现出老者身形,他再次朝着李钦和林妙妙深深施礼,口中轻声道。 “拜谢先生……” …… 难怪乎“观江观”会将乐泽山选为宗门驻地。 此山巍峨高耸,直插云霄,其高度恐有千尺之多。 站于山脚,仰望其颠,颇有一番“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之意。 登山而去,行走山林小径,耳中不由回荡百鸟争鸣之音,清脆悦耳、沁人心脾,若有精通乐律者于此悟道,应当能奏出一曲“百鸟朝凤”矣。 漫步山间,不觉已至山腰,忽而不知从何处弥漫出一抹云烟,霎时便将李钦二人笼罩其中,身处其中,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四周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感受着云烟中弥漫的缕缕灵力,李钦不禁点头。 “来对地方了。” 此烟雾便是修士所设之迷魂阵。 若凡人行至此处,便会被迷雾扰乱心智,从而迷失方位,终究只能被引导着离开此地,无法窥见其中真解。 而若是修士至此,因有灵力护体,自不会受其侵扰,反倒能借以云雾中缭绕的灵力为引,走出此阵。 果不其然,当李钦二人循着特定路线,左扭右拐,待云雾渐渐稀薄,林中鸟鸣再次流转二人耳中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幽僻小径已然静待多时。 沿着小径行至尽头,便见一座道观映入眼帘,古色古香,典雅大气。 二人上前,轻叩门扉。 不多时,便有一身着宽大道袍,扎着混元髻,唇红齿白,尚有些许婴儿肥的小道士前来开门。 “先生找谁?” 小道士倒也不惧生,奶声奶气地问道。 “在下李钦,云游野人,此次前来是受守云道长之荐,不知平阳道长在否?” “守云道长?”小道士眉头蹙起,似是不识其人,但知晓能来此处的并非凡人,当下行了一礼,“望二位等待些许,容我去禀报师父。” 李钦自无不可,亦是作揖还礼。 “多谢。” 不过片刻,小道童便领命而回,将二人迎至观内。 半晌后。 正堂内,李钦与平阳道长分宾主落座。 平阳道长看上去与守云道长年岁相仿,但精神矍铄,神采飞扬。 “见过道友,不知守云道兄近况如何?” 守云道长年幼随着师父四处云游时,曾于此地住过些许时日。当时其与平阳道长皆是喜爱玩闹的年纪,整日在这乐泽山内漫山遍野地跑闹,以山中野兽试炼所学道术,虽因此将山间弄得鸡飞狗跳而被各自师父责罚,但二人亦结下深厚友谊。 奈何守云道长命途坎坷,因一鬼物蹉跎半生,二人自那后也就失了来往。 “守云道长侠义心肠,因遇祸事,一直隐修于惠阳城外元龙山上……” 伴着窗外虫鸣,李钦将守云道长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出。 过了半晌,叙述完毕,李钦只觉口干舌燥,端起桌上茶水便送入喉中,才觉茶水已凉矣。 而平阳道长听完李钦所言,面容怅然,久久不语。 许久后,方才长叹一声,语气中半是遗憾半是敬佩道。 “守云道兄性情向来如此,即便贫道与其相识时尚才年幼,却也已瞧出些许影子矣……” 昔年二人每每闯祸,守云道长总是出头承担责罚,平日间偶遇山野樵夫或是踏青行客,其亦会施以善缘。 是以,其遭遇那鬼物后作出如此选择,倒也合乎意料。 因知晓有客在场,不宜怠慢客人,平阳道长强忍心头复杂,平复心绪。 而后看向侍立于李钦身后的林妙妙,颇感好奇地问道。 “敢问道友,此阴魂……” ------------ 第四十八章 幼时趣事 这世道的修士,大抵是羞于与阴魂为伍的,即便某些拘役阴魂以作助力的歪门邪道,亦只是将其视作牛马罢了,而如李钦这般和谐共处,倒是稀奇。 察觉平阳道人的不解,李钦微微一笑,说道。 “她唤作林妙妙,乃是李某同伴,性情纯良,未曾有害人之心。” 顿了顿,又补充道。 “李某已传妙妙正宗修道之法,她已略有所得,踏入仙途亦有望矣。” 闻言,平阳道长不由一惊——阴魂、山野精怪中,固然有个别可以修炼,但大多是仅凭本能吸取日月精华或生人精气,并无明确功法章典。 而李钦竟能悟出一门阴魂修行之功法,如此大才,实乃惊世骇俗。 而此刻,似是为了证实李钦所言,林妙妙朝着平阳道长欠身一礼,体内功法运转。刹那间,一股中正平和、浩渺无边的灵力便萦绕其身。 感受着这股平和中所蕴含的恐怖,平阳道长更为惊骇! 这修为,竟分毫不输已然苦修数十载的自个儿! 同行阴魂便已如此厉害,那李钦的修为又该是何等深不可测? 平阳道长面容动容,心中如春水翻涌,涟漪层层——他知晓今日是遇到真正的得到高人了。 当下,连忙同林妙妙回了礼,其目光再转向李钦时,不免多了些敬重,就连已然很板正的坐姿,亦再度调整了些许。 “不知先生寻访贫道,所谓何事?” “守云道长曾言,贵师门一手‘驭兽诀’极为精妙。据他所述,道长曾一声令下,百兽顺从。在下对此神往已久,遂特来拜访,欲一观奇法之风采。” 闻言,平阳道长微愣,随即似是想到什么,不禁失笑道。 “先生怕是遭守云道兄骗矣。” “道长何出此言?” 李钦面露困惑,不解地问道。 “本门确实有门法决与野兽相关,然而并非‘驭兽决’,而是名为“语兽决”。”平阳道长一捋胡须,缓缓道,“此诀威势比起先生所言,相差甚远,仅能让山间野兽理解人意罢了。” 说罢,平阳道长心头灵光一闪,应是想到造成误会的缘由,心情大好道。 “至于那‘一声令下,百兽顺从’之说,实则是贫道年幼时,常以此诀引来山鸡野兔,与守云道兄一同烤食的趣事。或因年月过久,幼时记忆又易夸大,守云道兄才将此诀错记为‘御兽决’。” “原来如此。” 闻言,李钦恍然大悟,不禁莞尔,未曾想竟是这一情况,倒是颇为有趣。 就连林妙妙亦是以袖遮面,眉眼间可见笑意不浅。 “倒是让先生白跑一趟了。” “无妨,在下本就云游四方,这永泽山风光秀丽,即便不为法决,仅是这景亦值得让李某走上一遭,更别说还能结识道长这等隐世奇人,实乃幸事。” “哈哈,先生过誉了。” 二人相视而笑,气氛愈发融洽。 就在这时,观外忽的传来几声雀跃的呼喊。 “师父……师父……” 循声望去,只见方才领着李钦二人入观的小道童,正迈着小短腿,朝正堂欢腾而来,原先白净可人的脸蛋,不知何时染上些许尘土,头顶发髻上还挂着几片鸡毛,着实增添了几分童趣。 此刻,只见其左手擒着一只扑腾欲飞的山鸡,右手提着一只腿脚扑朔的野兔,畅意大笑着,似是在与平阳道长邀功。 见状,李钦不由大笑,打趣道。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道长这徒儿已得‘语兽决’真传矣。” “哈哈,让先生见笑!”平阳道长亦是乐不可支,“贫道尚未请教先生用膳,不如共品这山间野味?” “甚好!” 李钦欣然应允,此时正值晌午稍过,先前忙于赶路也未曾进食干粮,此时倒也略感饥饿。 得平阳道长示意,小道士麻利地奔向庖房,不多时,便传来几声凄厉的鸡叫及兔鸣,想来这乐泽山中的野味们没少遭小道士毒手,已成熟手尔。 待众人落座餐桌,已是夕阳西下,灯火通明时。 望着桌上的清炖鸡汤与麻辣兔肉,李钦不禁食指大动。 鸡汤做法简单,仅有些许葱姜佐以打底,再撒上几勺食盐,炖煮一二时辰便出了锅。 但,其味道可不马虎,那野鸡的鲜美远非肉贩所圈养的可比拟,盛起一碗鸡汤,只见汤汁清澈透亮,香气扑鼻,怕是神仙闻到也得走不动道。 而那麻辣兔肉则香料丰富,重油重盐,以最直接的方式刺激众人味蕾,令人嗅到便口齿生津。 掌厨的小道士此时早已垂涎三尺,不时偷瞄那鲜嫩多汁的鸡腿,若非其师父拦着,怕是早已忍不住大快朵颐。 而李钦也已知晓,这小道士唤作明山,乃是平阳道长前些年月下山采买时,于河中捡到——那时的明山,裹着破布,被放于木盆中,随着河水颠簸而下,平阳道长念及相遇便是缘,索性便带回山门,抚养长大,并收作弟子。 瞧着明山不时用衣袖擦拭嘴角,口水欲滴的模样,李钦不由一笑,夹起其心心念念的鸡腿,放入其碗中,声如风过竹林般道。 “吃吧。” 明山见状,不由一愣,而后怯怯地朝平阳道长瞥了一眼。 “这山上野鸡都要被你抓空了,还如此嘴馋。”平阳道长登时没好气地说教了两句,而后又满是歉意地对李钦道,“徒儿顽劣,让先生见笑了。” 李钦摆手,表示不在意,说道。 “他这年纪,就该天真烂漫,这才是少年郎应有模样。” “先生所言甚是,哈哈。” 平阳道长闻言,忆起往昔自己,朗声笑道。 待繁星悬空时,此宴方才结束。 桌上杯碟交错,一片狼藉。 明山将骨头仔细搜集起来,而后朝观外一处空地扔去,按其所说,山间动物可将这些骨头分而食之,也算取之于山而用之于山了。 平阳道长吩咐明山将桌子收拾规整后,便沏来一壶清茶,以作解腻,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不知先生此行欲往何处?”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感受唇齿间弥漫着的那股清新,李钦畅意道。 “万花谷。” ------------ 第四十九章 红尘之仙 “万花谷?”平阳道长闻言,颇觉耳熟,垂首捋着胡须,沉思少许,忽的恍然大悟道,“道友可是欲攀‘拨星弄月顶”,寻觅仙踪?” “正是。”李钦颔首应答,“据传,那地曾是仙人酒醉后信手点化,李某神往,望可亲往一探,兴许能否悟出些许道理。” “如此想来,先生应离‘破画’不远矣。” 平阳道长闻言,面露惊叹。 “贫道年轻时亦曾想前往游历一番,奈何师父离世、接手此观后,杂事牵绊,身不由己,无暇游历也。” 拨星弄月顶的传说,平阳道长自然也曾听闻,此刻回忆往昔,不由面露遗憾。 “无妨,待在下游历归来后,定与道长分享所见所得。” “那便提前拜谢先生了,愿先生在万花谷中得遇仙缘,体悟大道。” 平阳道长大悦,以茶代酒,敬了李钦一杯。 几盏茶过,平阳道长引领李钦二人前往客房安歇后,便同明山一起,去往祖师像前作晚课。 李钦未曾辞官、靠着缝尸人这活计过活时,晚间亦会给先祖敬上清香,念诵《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倒也算是一种晚课。 但自从辞官后,不再于那阴诡行当讨饭吃,自然也就不用再遵循此节。 此刻,夜未深,透过油纸糊着的窗户,隐约可见外边星辰点点,月光如水。 李钦辗转反侧,也不曾感到困意,索性知会平阳道长一声后,便与林妙妙漫步乐泽山间。 许是此山高耸入云的缘由,李钦察觉此地的夜景似乎都比其余地界亮堂几分。 繁星如雪,泼洒天穹,柔和的星光如清泉流淌,将林间树木的影子刻于地面,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好似并非光影,而是天人泼墨描绘而出的天地般。 李钦忽的想到苏东坡那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大抵便是这般景象吧。 踱步于山间小径,鼻尖拂过林间特有的清新草木香气,耳边萦绕空谷幽灵般的虫鸣,二人只觉心旷神怡。 眺望那无尽天际,林妙妙忽的好奇问道。 “公子可知大地尽头是何等景象?” “大地尽头?” 李钦思索少顷,却也未有答案——若是前世,他自会不假思索地说出“天地如球,无尽头也”。但当下身处异界,且此方天地历史中并无麦哲伦这等人物,谁知晓世界是否为星球?许是“天圆地方”呢? “在下亦不知晓,或许唯有超然物外的仙人方能洞悉吧。” 闻言,林妙妙倒也并不失望,反倒一脸好奇地看向李钦。 “敢问公子,世间是否有仙?” “在下亦不知。” “公子可有猜测?” “……或许有。” “若世间有仙,定唯公子一人尔。” “妙妙过誉了。” 李钦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而林妙妙却认真地摇了摇头,表明自个儿并不是在阿谀奉承,言语正色道。 “妙妙并未妄语。” 阅过越多的人,经历越多的事,她越发清楚李钦如今修为有多高深,便是王都城隍、平阳道长这些老辈修士,甚至不可望其项背。 若公子尚不能登仙,谁人又能成就此道? 李钦闻言,虽知晓离成仙仍有万里之遥,但也并不扫兴,拱手抱拳,和声道。 “那便借妙妙吉言。” “可不敢如此。” …… 翌日。 晨间虫鸣纷杂,扰人清梦。 李钦走出客房,便见整片道观被缕缕晨雾笼罩其中,雾气飘渺如烟,轻轻拨弄间,仿佛能掀起层层涟漪,颇有一番漫步仙境、拨云弄雾之感。 李钦慵懒地舒缓身子,深吸清新之气,那草木之香瞬间充盈胸间,带来些许清凉,令人精神一振,尽扫晨起之困顿。 听见李钦起床声响,于西客房休息的林妙妙亦是推门而出,如往常般跟随于李钦身侧,落后半步之遥。 迈步正殿,便见平阳道长与明山已做完早课,正闭目冥想。 听闻脚步,平阳道长睁开双眼,连忙吩咐明山取来早膳招待客人。 朝食并不丰盛,唯有清淡的小米粥与三两咸菜,但滋味却鲜美可口,小道童明山的手艺着实不凡,便是哪日不修道了,入世当个厨子,亦能手握金勺。 “先生昨夜休息得如何?” “甚好。” 李钦应道,同时朝碗中米粥轻呼着气,使其微凉,方才送入口中。 “那便好。” 平阳道长笑着点头,一捋胡须。 少顷,待用过早膳后,李钦与林妙妙收拾好行李,便向平阳道长辞行。 “此行收获颇丰——既得观奇术‘语兽诀’,又得尝山间野味滋味,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叨扰一日,多谢道长招待。” 话落,李钦拱手一揖,深深拜下。 林妙妙亦是面露浅笑,行了一礼。 见状,平阳道长连忙拱手回礼,说道。 “先生怎可如此见外!先生既为守云道兄之友,如今你我二人又有相识之谊,何来叨扰一说?” 李钦笑着继续说道。 “既得道长此言,待他日李某云游归来,定再厚颜来访,一蹭此山的野味珍馐。” “自无不可!”平阳道长爽朗一笑,“兴许下次先生归来时,贫道需得称呼先生一声‘仙人’哩。” “借道长吉言,就此别过,盼他日再会!” 李钦再度拱手作揖,而后同林妙妙一起,悠然踏入下山小径,不徐不疾、自在逍遥。 平阳道长亦回礼,与明山一同目送二人离去,直至二人身影隐没山林,方才转身回观。 归途中,明山望着满面笑意的师父,不禁问道。 “师父,为何您今日欢喜若此?” “因与高人结缘。” “高人?是那位先生吗?” “正是。” 明山不解,于他眼中,李钦如凡人并无二致,无甚异处,登时眉头紧蹙,冥思苦想。 见状,平阳道长不由大笑道。 “纷扰人世间,亦有红尘仙。” “红尘……仙?” 瞧见明山仍是不解,平阳道长也不多言,只是轻揉其脑袋,嘱咐道。 “谨记先生面容,兴许他日你接手道观时,能结下些许善缘。” ------------ 第五十章 谋财害命 三月初五,天阴,微寒。 许是凤阳郡毗邻江南水乡的缘故,李钦二人一路走来,路遇不少溪河,而即将前往的楚安府,更是需乘船横渡一条大江。 “公子,约莫再有三日脚程,便能抵达渡江码头矣。” 林妙妙以灵力托举地图,细致端详,轻声说道。 “知晓了。” 李钦点头应答。 “公子可曾乘过大船?” 林妙妙生于平原,仅在幼时于私塾先生口中听闻过“码头”、“大船”等词,如今临近,自然越发好奇。 “乘过几次。” “是何等感受?” “感受……若是普通大船,便与前几日咱们乘坐的木筏无甚区别,不过是宽了些、平了些罢了。而若是楼船,那便如江上的琼楼玉宇,富丽堂皇。” 李钦回想着前世于椹川的所见所闻,大概描述道。 “楼阁……行于江中,这……” 闻言,林妙妙思绪发散,立时陷入了遐想中,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这未曾见闻的奇观。 李钦见状,不禁莞尔——他当年初次去往江边旅游时,亦是这模样,满是对大江大河的期待。但当其遭遇奸商欺诈,被当地蛇头以大理石充作玉石坑了一笔后,这股期待便破碎不堪。 回忆往昔,唯有苦笑,而后他默默加快了几分脚步。 夜色渐浓,繁星微露。 奔波一天的二人,前方终于出现一座村子。 村落不大,扫眼一瞧,约莫数十户人家,砖墙青瓦、错落有致,想来并不贫困。 “总算可以借宿一晚,不必风餐露宿了。” 李钦欣喜,这几日风餐露宿,便连干粮都已经见底,着实遭罪。 迈步入村,李钦瞧见四周百姓皆是匆匆地赶往何处,连忙拦下一位年轻人,询问情况。 此人被拦住时,明显面露疑惑,当其瞧见李钦面容陌生,立时警惕了几分,皱眉问道。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李钦拱手作揖,朗声道。 “见过兄台,在下云游四方,途经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此人听闻李钦所言,细细打量一番,观其相貌俊逸、气度不凡,虽身着平常素袍,却别有一番意味,心中警惕不免低下几分。 “留宿外乡人这事得村长拿主意,我可不敢乱应承。” 闻言,李钦也不强求,只是说道。 “那兄台可否告知贵村长所处方位?” 闻言,男子犹豫片刻,但瞧见天色已晚,担忧让人露宿荒野遭遇危险,终究还是说道。 “随我来吧,不过到地了可别乱说话。” “多谢!” 未遭拒绝,李钦不由一喜,当下快步上前,随着男子一同前行。 途中,二人皆是互相介绍一番,当知晓李钦乃是王都人士后,这位名叫王风的男子不由讶然,未曾想王都的老爷竟会到此等山野小村来。 李钦也知晓村中百姓行色匆匆的缘由——村长夫人去世,按当地风俗,需摆下三天酒宴。 头天迎接宾客,第二日送死者上山安葬,第三日送别宾客。 李钦恰好赶上最后一席。 对此,王风感叹,不知李钦这是好运还是不幸。 …… 行走于村间小径,李钦不禁地四处打量,瞧见每户人家的门头上竟都挂着一个怪异香囊,不由好奇地问王风是何缘由。 “这是山上的苗道长赐予咱们的,据说有着镇宅驱邪的作用。” 这话让李钦眉头一挑,他可未曾从这些香囊上感应到丝毫灵力。 而林妙妙亦是凑上前去,细细观察了一番,旋即同李钦示意,同样没有发现驱邪阵法的痕迹。 这时,心中戒备已然放下大半的王风接着道。 “这苗道长据传可是有修为在身的高人,乃是数月前来到咱村子的,当时其瞧出村中有着邪祟,出手驱赶后,便留在附近山上,避免邪祟重来。” 话至于此,李钦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在这个年代,不乏有人学会了几招江湖奇术后便四处招摇撞骗以谋生。 这苗道长应当也是如此,设局打造高人形象,以此谋财。 不消片刻,二人便来到村长家。 此刻,只见院墙及门头挂满白联,不少主家亲朋跪于灵堂前哀泣。 院中则摆满了酒席,村中百姓坐于其中,大快朵颐。 王风将李钦领于院中,表示要去请示村长,便快步离去。 村中百姓许是不常瞧见外乡人,见李钦到来,皆是满目好奇地打量着他,而李钦亦是微笑点头回应。 少顷,王风归来,身后跟着一老一少,观二人红肿双目,神情萎靡的模样,想来定是主家。 经过王风介绍,李钦知晓年迈之人便是村中村长,姓陈。 而那年轻些的,便是其儿子,名为陈力。 二人知晓李钦来自王城,霎时拘谨恭敬起来,待李钦讲到自个儿不过小民一枚后,方才放松些。 但,二人放松了,李钦心头却绷起根弦——李钦眼中,只见陈家父子二人身上竟有血气凝聚成丝,源源不断朝着某处飘去。 李钦好歹也与守云、平阳两位道长论道几番,自然能瞧出,这是有人以邪法,掠夺二人阳寿。 且是害人一千,获益数十的阴损邪法! 目光循着血气之线探去,便见其飘飘荡荡地汇向灵堂内,融入正中一名正在做法的道士体内。 只见这道士双颊凹陷、眉眼凌冽,正手持桃木剑,舞着剑令,口中念叨着法咒: “报木州,报木州,报木金剑李木州 李木金剑报木州,借来木剑杀鬼头, 大鬼砍断头,小鬼砍断腿。 大鬼小鬼都走散,凶神恶鬼都远离……” 李钦细听了会,并未认出这是哪家传承,但听其口诀应当是在驱邪。 “但……灵堂驱邪?” 李钦眉头一皱,暗道其中恐有其他门道。 许是瞧见李钦眸中疑惑,陈父解惑道。 “先生,这是苗道长,自蜀地而来,善于捉鬼驱邪,法力不俗。” 而后,陈力也红着眼,补充道。 “苗道长言,家母乃是被邪祟入体,吸食心血而亡,其恐此邪祟会继续祸害村中父老,遂做上一场,以此驱邪。” 闻言,李钦虽面色平静,点头应答,但心头却升起火气—— 此人身周毫无灵力波动,剑舞间亦未成道韵,分明是一江湖骗子。 原先李钦认为其不过是谋财,但如今一看,人家甚至欲要害命! 吸人精血、夺人阳寿这等事,实乃天怒人怨! “这事,李某管定了。” ------------ 第五十一章 邪魔外道 李钦原先认为陈家父子之所以如此萎靡不振,乃因至亲离世,伤感过度所致,如今细细想来,这分明是生机即将耗尽的模样。 若是再由这妖道吸食下去,莫消数日,这父子俩定会步陈夫人后尘,精血衰败而亡。 “如此看来,陈夫人大抵也是遭这苗道人所害!”林妙妙此时亦想通其中关键,面色不忿地传音入密道,“公子,是否需妙妙出手将其镇压?” “不用。”李钦轻轻摇头。 林妙妙闻言,虽不解,但知晓公子定是自有考量,便颔首应承,不再言语。 李钦之所以阻止其出手,便是念及身处人家灵堂之上,实不宜大动干戈,惊扰亡者安宁,乱其最后的体面。 而且,陈家父子身上的掠夺已至紧要关头,若贸然中断术法,施术者必遭反噬。 此类邪法的反噬,轻则重伤,重则生死道消、投胎无路,于此,这邪修已然不可能离去。 思及此,李钦心念一动,一道灵力便凝聚为剑,轻挥之间,斩断了陈家父子与那邪修之间的气血之线。 如此虽不会让其登时毙命,但也够其喝一壶矣。 线断时刻,陈家父子登时打了一激灵,皆是觉得精神一振,原先疲软无力的身子骨也涌现气力,二人虽感异样,但也只当是身子抽抽,并未多加留意。 而灵堂正中的苗道人,则灾祸临头——只见其脸色一白,桃木剑舞动也显得滞涩,刹那间便转过头来,想要探寻发生何事。 当他瞥见那断裂的血气之线,望见李钦这生面孔时,心中顿时明了,旋即眼神瞬间阴冷地盯着李钦。 不过李钦却置若罔闻,而是在陈家父子的带领下,寻了处空位,专心吃席。 许是担忧此地人多眼杂,亦或恐会节外生枝,苗道人盯了李钦许久后,终是没有追上去,转头继续作法,随后匆匆离去。 望着苗道人离去的背影,李钦嘴角不由勾起,心中默念:“倒也是个谨慎之人。 村里人都挺热情,随着李钦落座,纷纷朝其搭话,观其谈吐不凡,气质脱俗,婶子们也不顾场合,张罗着要给李钦介绍亲事,着实让李钦招架不住,未曾想都到大庆了仍被催婚。 一旁的林妙妙早已笑得花枝乱颤,掏出笔墨,以术法隐形后奋笔记录着这难得的一幕。李钦见状大骇,欲要阻拦,但碍于外人在场,也不敢展露林妙妙的存在,唯有作罢。 无奈之下,埋头苦吃,好在王风似是看出其煎熬模样,方才笑着过来将其拉走。 “先生莫恼,村里的婶子总是如此,我也时常被她们乱点鸳鸯。” “无妨,热情好客罢了。” 李钦摇头,苦笑应答。 夜色已深,陈家父子走来,想给李钦安排住处,但李钦念及人家家中有事,不好打扰,便要拒绝。 这时,王风也表示,他家有着空房,可供歇息,李钦欣然应允。 同二人告别后,便在王风的引领下往他家走去。 王风家毗邻村长院落,虽装潢不及村长宅院,却也别有一番简约大气之韵,其父母近日去往外地访亲,倒是空了间屋子可供李钦暂住。 让李钦好奇的是,村中每家每户皆是挂着的奇异香囊,王风家中竟然未挂。 对此,王风表示。 “仙人是否存世我不知晓,但那苗道人定是江湖骗子,用幻术蒙骗大家罢了。否则他怎会屈尊于我们这山野小村,而非去往城中,成为那些权贵的座上宾?” 此言一出,李钦不禁对王风刮目相看,未曾想其竟有如此独到之见解,不由赞叹其看的通透。 …… 子夜。 村头百姓早已歇息,万籁俱寂,唯有零星犬吠飘扬夜空。 李钦并未就寝,而是静坐冥想,等着苗道人到来。 今夜自个儿将其邪法打断,以邪修尿性,定然会寻机将自己灭杀,扫除其掠夺阳寿之路的绊脚石。 果不其然,少顷,远方屋顶的瓦片传来异响,李钦定睛一瞧,便见一道身着夜行衣、手脚轻快的身影正披着月色,朝着王风家袭来。 几息之间,那人已落在王风家的院中,观其样貌,正是苗道人。 李钦见静候之人已至,自然得去迎接,当下起身,同林妙妙一起推门而出。 苗道人眼见李钦竟未入眠,反倒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登时心头一惊,但也并不怯场,双眸狠厉地盯着李钦,质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坏我好事?” “邪魔鼠辈,竟敢行夺人阳寿之事,莫非不怕天谴不成?” 李钦并未回答他,而是言语冷冽地道。 “天谴?贫道行事已久,不仅未曾受罚,更是越发生龙活虎,你说的天谴为何不见其影踪?”苗道人鼻息一抽,发出冷哼,嗤笑道,“反倒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年纪轻轻便想学人行侠仗义,也不掂量自个斤两。若此刻离去,贫道便宽恕你的无礼,尚可饶你一命,否则,休怪贫道不客气!” “除魔卫道,乃我辈修士义务,为何离去?” 苗道人的自信着实令李钦忍俊不禁。 眼见李钦不识好歹,苗道人知晓今日得做过一场,当下也不再多言,袖袍一挥,手中便多出一张符箓。 而后,便见其将符箓抛向空中,口中念动口诀,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洒在符箓上。 “妖魔鬼怪现,恶鬼罗刹出!” 随其口诀念出,院中刹那间便有两道恶鬼浮现——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周遭萦绕无边阴气,若是寻常人看到,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以精血催动灵符,以气血蕴养鬼刹,原来如此。” 此刻,李钦已然知晓这苗道人根底——无非是偶得邪修机缘,从而坠入邪道的鼠辈罢了。甚至连灵力都未曾修出,全靠气血催动灵符,损耗寿命于人前显圣做局,以此谋财害命,着实可笑。 眼见罗刹已出,李钦却不为所动,苗道人只以为他是被这等威势吓傻,当下怪笑道。 “若有下辈子,切记罩子放亮,莫要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说罢,便驭使两头鬼物上前,欲把李钦撕碎。 这时,李钦终于开口,笑道。 “仅凭如此道行,也想伤到李某?” ------------ 第五十二章 怒上心头 话落,李钦心念一动,滔天灵力霎时笼罩此间,接着口中轻呼一个字。 “散。” 刹那间,循着苗道人惊骇欲绝的目光看去,便见那两只威猛可怖的鬼物,竟似中了定身法般,楞于原地,旋即如碎镜般,支离破碎,化作虚无。 这一刻,苗道人哪还不清楚,眼前这位年轻人并非等闲之辈,而是正统修士,自己这个冒牌货可是踢到铁板了。 “糟了!” 眼见不敌,苗道人亦是果决,当下便要脱离。 “逃得掉吗?” 李钦轻笑,身形一隐,好似缩地成寸般,瞬间劫至其退路之前。 而后随手一挥,便有无形的灵力巨掌轰然砸下,将苗道人狠狠砸落于院中,顿时荡起漫天烟尘。 待尘埃落定,只见苗道人嘴角溢血,根骨尽废,被镇压于地,无法动弹。 这已是李钦收力,威势百不存一的结果,若是他并未留手,这苗道人早如方才那两只鬼物般,消散于虚无也。 随后,李钦目光如炬,心念一引,那两张悬浮半空的灵符便飘然落入其掌心,感受着符中激荡的气血,心中庆幸道。 “所幸陈家父子被掠夺的气血尚存于灵符之中,未被此贼炼化,还能挽回二人寿数。” 旋即,将其交于林妙妙,嘱咐道。 “将此物送至陈家院内,以灵力泯灭,其中气血自会归还于原主。” 灵符泯灭后,也不必担忧会有人再如苗道人般以此物谋财害命了。 林妙妙点头应下,不过片刻便处理完毕。 符灭那刻,苗道人亦遭受反噬,立时七窍流血,痛不欲生,虽未丧命,但已如烂泥般瘫软于地,口中呜咽求饶着。 “求修士老爷……饶小人一命……” 对此,李钦却置若罔闻,搜寻半晌亦未探寻到其余邪修物事后,方才冷冷地道出一句。 “既然天谴不至,那李某便代天行道,降下责罚。” 言罢,他眸光一转,看向那院角处那提着裤带,瑟瑟发抖的身影——正是王风。 王风此刻只觉脑袋如被天雷劈中一般,嗡嗡作响、混沌一片。 他不过是半夜起床如厕,未曾想竟能一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当苗道人召出两道鬼刹时,他已是心神俱裂,暗道吾命休矣。 但之后李钦一言诛鬼的威势,更是让其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这书生模样、客气十足的先生,竟是能信手驱邪的仙长。 原先不信鬼神的他,此刻也知晓自个儿乃是遇到神仙了,一时激动莫名,瞧见李钦望向他,张嘴半天,亦只能结巴道。 “先……不,仙长,我不过半夜起夜,未曾存有偷学仙法的念头……” 他亦是看过话本小说的,知晓法不轻传的道理,自然担忧因此惹怒仙长,从而将其灭杀。 “王兄无需如此,若能将此学去,亦是王兄仙缘深厚呐。”观其如此模样,李钦忍俊不禁,轻声安慰道,“倒是李某疏忽,损坏了院中的物件,实在过意不去。” 见李钦并未追究,且语气和煦如春风,依旧是日间那温文尔雅的先生,王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而后连连摆手,言语恳切道。 “些许青石板而已,不值一提,待他日我同陈力一起上山打上几块新的便是。” 二人又闲扯几句,王风的心绪这才平复。 而后,李钦瞧见远方已然渐渐升腾的旭日,说道。 “此间事已了,那在下也该告辞了,多谢王兄借宿之恩。” 王风闻言一惊,祖上积德让其巧遇仙人,他原想多了解些许仙人事迹,未曾想这便要分别,当下感慨万分。 “仙长替咱村子诛灭妖邪,如此大德,岂是借宿一宿所能比拟的,不必言谢。” “王兄客气。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本分,若以恩德计较,那便失了初心也。”李钦正色道,“倒是有劳王兄将此间之事告知陈家父子与村中父老,让众人莫再遭受诓骗。” 说罢,李钦瞥向依旧瘫软院中的苗道人,沉思少顷,才道。 “村中之人遭受蒙骗的钱财,应当能于其住所寻到,至于如何处置此人,便交与你们定夺吧。” 王风闻言,连声应下,郑重保证道。 “仙长放心,在下必定谨记仙长嘱咐。” “那在下便先行一步,望后会有期。” 朝王风拱手道别后,李钦便迎着晨曦,与林妙妙一同渐行渐远。 唯有王风留与原地,望着其背影,怔怔出神。 …… 清晨,曙光初现。 陈家父子刚洗漱完毕,便听闻院门如被人砸击般砰砰作响。 陈力皱眉将大门拉开,便瞧见站于门外的王风,顿时没好气道。 “阿风,这大早上的何事如此着急?” “天大的事!”王风铿锵有力道,而后努嘴示意,说道,“你瞧这是谁?” 闻言,陈力这才察觉王风手中正拖着一道如死狗般的人影,细细观其面容,他不由惊呼。 “苗道长!阿风你疯啦!竟如此对待高人!” 王风顿时啐了一口,怒斥道。 “高人?这就是一畜生!” 言罢,王风拖拽着苗道人进入院中。待陈父闻讯赶来,王风才将苗道人谋财害命的来龙去脉同二人道来。 半晌后,陈家宅院忽的爆发一阵撕心裂肺地怒吼。 “你个杀千刀的玩意!” “畜生!畜生!你还我娘命来!” “狗娘养的玩意!” “……” 只见陈家父子皆是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对着苗道人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知晓自家所发生的一切皆是因其于背后搞鬼,就连陈夫人亦是因其丧命后,二人已是怒火攻心,理智尽失。 然而,至亲遭害之仇岂能轻易消解? 陈力忽然跃起,抓起放在墙角的锄头,便要砸向苗道人的脑袋。 王风见状大惊,连忙阻拦,高呼道。 “用榔头便是,莫用锄头,砸死了还怎么继续打?” 少顷,望着手脚尽断,已然不成人形的苗道人,陈家父子极力克制,这才未将其当场毙命。 陈父已然力竭,跌坐门槛上老泪纵横,不停哀号。 陈力亦是悲愤填膺,强撑身躯,朝王风问道。 “阿风,你是怎地识破这一切的?” 王风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陈父,而后才道。 “并非是我,乃是先生识破这畜生奸计,且将其镇压的。” ------------ 第五十三章 乘船渡江 “先生?”,陈力不解,“哪位先生?” “还能有谁,昨日借宿那先生呀!”王风说道,“昨夜子时,我尿急起夜……” 待王风说完,陈家父子方才明白一切缘由,当即强忍心中悲戚,便要追赶李钦,以表谢意。 王风见状,急忙拦阻道。 “仙人早已离去,莫要追了。” 听着陈家父子责骂自个儿“为何不留住仙人,以报如此大德”的话语,王风无奈道。 “仙人淡泊名利,超然物外,哪会在乎咱这凡俗礼节。若非我前夜多喝了几杯,得见如此一幕,怕是咱一辈子也不会知晓仙人昨夜之恩也……” 闻言,陈家父子不由叹服。 “虽仙人不在乎,但此恩不能不报。”陈父沉思片刻,又问道,“阿风,可知晓仙人名讳?” 王风点头应答。 “仙人曾同我说过。” “如此甚好,既然仙人不喜叨扰,那咱便替仙人立长生牌位。” “此举甚妥!” …… 如林妙妙先前所言,不过两日脚程,二人便到了渡口码头。 这码头虽并非如二人想象中那样“百舸争流、江中阁楼林立”,但规模却也可观。 此刻已是午时,不少镖客行商、文人骚客汇聚岸边,同船家问询着价钱。 渡口处,亦有七八船只停泊水中,或大或小,静静漂浮。 虽未见心心念念的“江中楼阁”,但那供人观景游玩的大船亦是让林妙妙看的兴致高昂,连连惊呼“长见识”。 见状,李钦微微一笑,缓步走向大船旁那身着粗布衣裳、面容黑瘦的中年汉子,只见其正耷拉着烟袋,眯着眼,依旧回味方才那丝云烟缭绕的滋味。 “船家,去往楚安府船费几何?” 闻声,汉子登时一激灵,循声望去,瞧见有客到来,双眸霎时笑意盈盈,大声应道。 “五百文一人,咱这船稳当,只消三日便能抵达楚安府,往来的书生秀才都乐于坐咱家这船,说是视野好,观景极佳,不知先生几人呐?” 瞧着不过数尺身距,却依旧大声吆喝的船家,李钦只觉耳朵都被震得有些麻木。 靠水讨生活的百姓似乎都这副模样,无论是船家还是纤夫,无论是拉客还是喊号子,定要扯着嗓子,撕着喉咙,好似非得将声响沿水激荡三里地才会罢休。 望了眼身旁正饶有兴致打量着大船的林妙妙,李钦看向船家,故作纠结地道。 “仅在下一人渡船,五百文的船资……着实有些贵了。” “先生莫嫌贵,咱这船舒坦,只拉十人,且这三日的餐食咱也包着哩。” 许是瞧见李钦面露难色,大汗煞有其事地往周边瞅了两眼,这才凑近,悄咪咪道。 “哎哟,先生可莫犹豫,咱这船位可抢手着哩,您且瞧着,莫过一个时辰,保准客齐……这样,咱收您四百文,您莫要告诉他人,可好?” 李钦本就欲乘此船,方才的姿态不过砍价罢了,此刻得到优惠,自然大喜,当下拍板。 “既如此,那这三日便叨扰船家了。” 买卖达成,大汉面色越发灿烂,言语间的谄媚更盛几分,连忙摆稳輢板,迎着李钦上船。 这船宽度约莫两丈,其长则有四丈五尺之余。步入甲板,只觉如履平地,并无小舟的颠簸,诚然稳当。举目远眺,便闻江风拂面,青山绿水相映成趣,宛如画卷,观景之佳,可见一斑。 船家之言,果然非虚。 不过一二时辰,当斜阳远挂山头时,船上行客已然凑齐,大多是些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余下几人,一老一幼,一男一女——老幼衣着华贵,想来是富贵人家,男女则身着粗袍,瞧不出是何身份。 众人上船后皆是坐于客舱,默不作声,静候船启,颇显疏离冷清之意。 而船家迎客上船时,李钦以过人五感,倒是发现一趣事。 凡是船家遇见书生或富贵打扮之客,船资便高至五百文,若有客嫌贵,则悄悄减至四百文。 而若来客衣着质朴,亦或面容不善,便会以四百文起价…… 对此,李钦不禁感叹,商贾之道,果真无奸不商。 眼见船客已齐,船家大汉叮嘱众人站稳后,便利落地收好輢板,解开绑在岸边的绳索,摇动船橹,缓缓朝楚安府驶去。 而后,只见大汉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扬手一挥,便洋洋洒洒地抛入水中,随后高亢之声响起。 “铜钱投入水中央,祈求河神保安康。 铜钱闪烁如金光,河神庇佑航程长! 起橹哟……哎嚯诶……” 随着大汉豪迈的号子响彻码头,不少船家亦是以土话相送。 李钦听着这号子,心绪没来由地随之激荡,感慨不愧是流传千年的号子,真就仿若能从中窥见这码头千百年的过往一般。 “公子,这乘坐大船飘然江面的感觉,果真远非木筏所能比拟!” 倚着船沿,望着船下江流滚滚,林妙妙兴致勃勃道。 “自然,木筏随波逐流,如闲云野鹤,自在飘逸;而大船乘风破浪,如定海神针,气定神闲。” 李钦亦是感慨道。 “公子此言,精妙绝伦!” 林妙妙赞叹道。 “过誉也。” …… 约莫半个时辰后,大船已驶入航道,划破江流,稳当前行。船家大汉此刻终于得闲,连忙拿上渔具,去向船侧,准备起晚间膳食。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船家既然包餐食,自然不可能做赔本买卖,于岸上购置食材——遂大多便是如此,于行船途中垂钓江中鱼虾,所幸江中渔货繁多,不曾空杆,倒也不会让船客饿了肚子。 李钦见状,兴头大起,吆喝了声,同大汉寻了副渔具后,便同其一起垂钓。 原先大汉一观李钦这白净模样,心想这位公子哥哪像会钓鱼之人,还寻思是否得教导一番。 但当其目睹李钦“杆其鱼落”的模样后,便及时止住了话语,改口称赞李钦钓技之高超已然不输老船家也,李钦对此唯有回以笑笑。 他之所以如此得心应手,全赖昔日身为缝尸人时,习得的“捕鱼七法”。 原先,其认为此术乃鸡肋,未曾将这门技艺放在心上,不曾想竟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 少顷,望着已然堆满竹篮的渔货,李钦不由笑叹。 “年深技熟未曾施,今朝一展喜难支。” ------------ 第五十四章 仙人之说 别看船家大汉相貌粗犷,但那一手厨艺可是细腻的紧。 不过半晌功夫,方才李钦钓上来的渔货,已在其手中或是清炖为奶白鲜汤,或是煎炸酥脆金黄,热气腾腾,摆放于船舱矮桌之上。 搭上船家自酿的半浊米酒,在这春夜小酌一口,江上萦绕的寒气似乎都驱散几分,原先颇感疏离的船客们也破冰几分。 推杯换盏间,大家也都互道了身份,而李钦学识纷杂,天南地北皆能说上两句,不时便与众人打成一片。 那老幼本就是楚安府百姓,此行不过远归;那对男女自诉是某山的门派子弟,出来办事;至于这群书生,领头这人名为邓伦,喜爱山水,这不冬雪刚融,便急不可耐地邀上三两同窗,一同游览这江河风光。 原先瞧着一个个皆是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此刻二两米酒下肚,哪还有半分温文尔雅、墨香袭人模样。 便见那邓伦面色微醺,梗着脖子,抬腿踩在矮凳上,豪气冲天地吆喝道。 “李兄,相见恨晚,干了杯中酒!” 若让其脱了书生袍,换上侠客装,怕是也看不出甚么差异。 李钦本就是好酒之人,见气氛热烈,自然毫不推辞,当下端起陶碗,就往嘴边扬去,不过几息,之中酒液已如泥牛入海般尽数涌入喉中,待其将陶碗倒置时,已然未见滴酒落下。 见状,船舱内顿时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幼童抱着一块炸鱼排,依靠老人腿边咯咯直笑,那对男女虽不饮酒,但也面露笑意,而船家大汉更是拍手称快,朗盛喊道。 “先生这酒量可真了不得,咱这酒可是打人得很,先生连喝数碗却并无醉意,莫不是酒神下凡?” “盖因船家这手菜烧得妙,这酒才能多贪几杯。” “咱就一摇橹粗人,哪来甚么手艺。”船家大汉摇摇头,一口饮尽杯中酒,乐呵呵道,“不过是江中鱼儿本就鲜美罢了。” 他这话说得倒也不是自谦——今夜这餐,无甚高超手艺或是作料,无非就一点盐巴、小葱调味罢了,就连除腥的料酒、生姜都未曾见到。然而,这江鱼却未有半分泥土腥气,着实稀奇。 忽的,便见船家大汉神秘一笑,凑近低声道。 “各位客官,可知这江鱼为何如此鲜美?” 说罢,他静待些许,瞧见众船客皆被勾起兴致后,方才说道。 “咱船下这江中,可是住着河神老爷,这些渔货如此鲜美,全凭河神老爷庇佑嘞。” 这话一出,便有书生出言反驳,虽为反驳,但言语意味多为打趣也。 “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来甚么河神,就是船家你的手艺好!” 其余书生亦是不信鬼神之人,纷纷笑着出言附和。 满是“船家定有增鲜秘方”、“船家于旁人不见处偷偷加工渔货”之类的调侃言论。 船家大抵也是见多了这状况,倒也不恼,只是笑着解释道。 “我可不敢冒领河神老爷的功绩哩。” 这时,原先最是热烈的邓伦反倒说出和同窗不同的言论。 “鬼神仙魔之说……虽有夸大之嫌,但应当是存在的。” 许因邓伦乃是众人领头者,众书生闻言,倒也止住嘴,静待其下文。 李钦亦是满面好奇,心中猜测着——神话志异中,故事的主角大多都是书生,莫非这邓伦也有这般奇遇? 同时,他注意到,那对男女此刻虽也如旁人般露出疑惑神色,但方才那丝惊异却没逃过他的眼睛。 “这二人不知是何身份。” 李钦心中喃喃道。 此刻,踌躇许久的邓伦终是再次开口。 “大伙可知年前惠阳城那起天怒人怨的妖僧噬童案件?” 这案子当时被贺知县上报府台后,流传甚广,在场众人亦是点头表示知晓。 “既然大伙都知晓,也省得在下从头说起。”邓伦讲述道,言语间不由带上些许郑重意味,“实不相瞒,家父在衙门当差,当日碰巧得见此案文书,其中细节恕在下无法告知,但,仙人诛邪一事,实乃千真万确也!” 随后,他转头看向李钦,笑道。 “说来也巧,这仙人名讳竟同李兄一致,都叫‘李钦’。据说那仙人所住之所乃惠阳城内赵家大院,李兄亦是自惠阳而来,不知是否见过仙人?” 李钦闻言,默然点头,应道。 “略有交集。” “李兄竟能得见仙人,果真好福源!” “萍水相逢罢了。” 随着邓伦这话头一开,众行客也不再纠结河神存在与否,反倒聊起各自知晓的神魔志异。 有的故事骇人听闻,有的则是温馨治愈,让人听得好不畅快。 船家大汉常年运客,遭遇之人数不胜数,自然听闻无数志异,其所讲述的水鬼害人故事更是将那幼童吓得直往老人怀里躲藏,如此有趣模样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 酒过三巡,大伙腹中故事倒也说得七七八八,气氛一时冷淡些许,于是众书生便开始吟诗作对,赏月咏江,李钦自认无甚文采,徒留于此也无乐趣,索性告罪一声,便走出船舱,赏起了夜间江景。 船家大汉担忧江风袭人,恐其着凉,还特地给其递了半盅酒,暖暖身子。 船侧,林妙妙好奇问道。 “公子为何不与他人一同作诗?” “因为不会。” “公子时常出言成诗,妙妙虽学问不深,亦觉其句妙不可言,公子何谈不会?” 闻言,李钦哈哈一笑,小酌盅中酒,解释道。 “那些诗句确实精妙绝伦,但并非在下所写,李某可无这等才情哩。” “公子此言何解?” “其中牵扯说来话长,你只需记住,那些诗词皆是各个才情盖世的诗人所著,李某不过略知一二,熟读于心罢了。” 林妙妙似懂非懂,但仍是说道。 “公子能背诵诗句繁多,亦乃才情出众之辈。” 这话让李钦忍俊不禁,笑骂道。 “你这是捧杀我呐。” 林妙妙嘻嘻一笑,伸手一指漫天星辰,心血来潮道。 “公子,那些诗人可有诗句能描绘此景?” 闻言,李钦望着那夜色如墨、繁星如画,轻晃手中酒盅,沉思少顷,忽有灵光乍现,一联佳句缭绕心间,脱口而出——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 第五十五章 有幸结缘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轻声吟咏着这句诗,林妙妙眸中不禁大放光彩,惊叹道。 “妙极!此诗意境着实让人叹为观止!真不知是何等大才才能写出如此诗句。” 李钦深表赞同,正欲开口应和,却听身后传来朗声赞叹。 “真乃好诗!我道李兄为何宁愿邀月对饮,也不与我等一同吟诗取乐,缘因李兄诗才盖世,怕打击我等呐。” 回身望去,便见邓伦身披罩衫,手持酒盅,一步一饮,朝这边缓缓走来,脸上满是叹服。 得了,又被误会了。 李钦心中无奈,只得再次同其解释一番诗词出处。 但邓伦可不同林妙妙,他好歹也是泡着笔墨汁水长大的,自认世间名家诗词不说尽数通读,但也阅览七八,若此诗真为他人所著,早已名扬天下,他怎会闻所未闻? 当下断言不信。 李钦可干不出文抄公这事儿,当下据理力争,奈何此间并无唐温如这人,无法说服邓伦,唯有作罢,索性不再纠结此事,而后问道。 “邓兄又为何来此,莫非也是被这江景所惑?” 此时不过早春,夜间还是蛮冷的,更莫说这江风呼啸的船夜了,就连靠江吃饭、扎根于此的船家大汉都不愿出来受寒,这邓伦来此着实奇怪。 “盖因心头杂绪繁多吧。”邓伦大口饮酒,神色郁郁道,“李兄曾见过仙人,可知仙人为何行走世间?” “大概因为想看看世间吧。” “仅此?” “仅此。” “仙人身具滔天伟力,更可长生久视,何等光景未曾见过?” 邓伦并不认可此言,当下皱眉反问。 对此,李钦只是淡然一笑,小酌一口,这才缓缓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气不同,世间烟火气亦不同,何人又能阅尽?” 邓伦闻言,登时一怔,似是这话让其有了感悟,一时之间,本欲痛饮的酒盅也僵在半空,良久之后,方才笑道。 “好个‘世间烟火不尽相同’,李兄有着大智慧也,若是李兄修道,怕也能成仙哩。” “成仙一说太过虚无缥缈,还是踏遍千山,阅尽万水来的真切。” 李钦摆摆手,应道。 “哈哈,是极是极。” 邓伦将酒盅同李钦一碰,这下终于痛快饮下盅中酒,洒脱道。 “说出来不怕李兄笑话,在下虽乃一介书生,但自幼便对仙神之说极为痴迷,之所以如此喜爱山水,其中一大缘由便是神话志异中,仙神多居山野罢了。” “世人皆对超凡之事好奇,有甚笑话的。” 李钦不以为意,谁还没些幻想呢。 “话虽如此,但在下苦寻多年,亦未曾得见仙神,若非那妖僧一案,在下恐怕也无法确认仙神是否存在。于此,在下倒真羡慕李兄,能与仙人当面呐!” 邓伦感慨万分,旋即又望向映着皎洁月色的江流,饶有兴致道。 “不知这江中河神又存在与否?” 李钦随之望向江面,目光炯炯,彷如已透过月光,阅尽其中本质般,应道。 “应当是存在的。” 邓伦酒量可远不如李钦,此刻早已升起七分酒意,闻言,开怀大笑,缓缓将半盅酒倒入江中,朗声道。 “既如此,那邓某今日便高攀了,借船家米酒同仙神老爷共饮一杯。” 随着酒液没入江中,江面似是来了一阵清风,泛起阵阵涟漪,邓伦顿时拍手称快,直言这是河神老爷给予他的回应。 李钦见状,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也将酒盅倾倒,轻声低语。 “多谢一路庇佑。” …… 翌日。 天刚蒙蒙亮,船家大汉便已熬制好小米鱼粥,招呼众人吃早食。 这鱼粥也是鲜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吃得众人连连续碗,直呼过瘾。 有了昨夜的畅谈,今个儿众人倒也不再拘束,三两聚堆,谈天说地,可惜船上并无牌九、麻将等玩物,不然此行或许会更加惬意。 邓伦这会儿看向李钦的目光中不免多了几分尴尬与感激——盖因其昨夜不胜酒力,敬完河神后便一头栽倒在地,险些滑入江中,若非李钦听到声响,眼疾手快将其抓住,此刻怕是已去河神家做客了。 这事倒是让其被同窗们调笑不止。 欢声笑语间,三日转瞬即逝。 拂着江边的风,观着两岸的景,这大船不觉间便也临近楚安府,原先空旷无垠的江面此刻也有不少船只往来穿梭,好生热闹。 渐渐地,渡口码头也浮现于众人眼中,江上的船家们皆是高声呼喝,摇橹控帆,船客们亦都登上船头,争先一睹楚安府之风采。 李钦五感过人,倒是不用和旁人争挤位置,随意寻了处视野开阔地,便同林妙妙一起远眺岸边,也是瞧得心神激荡。 只见码头之上,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烟波浩渺,江流滚滚,青山绿水相映成趣,犹如画也。 无数船只晃荡江边,就连林妙妙心心念念的“江中楼阁”亦停泊了几艘,直让其连声惊呼“不可思议”。 就在众船客惊叹之际,船家大汉早已熟练地将船只靠岸停放,摆稳輢板,满面堆笑,扯着那粗犷的嗓门喊道。 “各位客官,楚安府已到,还望下船时脚步稳妥,莫要颠簸嘞!” “多谢船家。” “船家再会。” “望他日还能有缘尝到船家手艺。” “……” 这趟行程众人皆是舒心愉悦,心情畅快,此时不由连声感谢船家。 李钦亦朝船家拱手道谢,随着一同下船,踏上码头,准备入城。 那老幼早有家仆等候于此,同众人道别后,已然乘坐马车离去;那对男女则行色匆匆,一溜烟便没了影子,也不知去向何方;而邓伦等一众书生倒是不准备入城,欲要接着乘船游览山水。 临别时,邓伦忽的叫住李钦,诚恳问道。 “三日相处,李兄妙人妙语,才情风华着实令在下佩服,能与李兄结缘一场,实乃邓某之幸,不知日后能于何地拜访李兄?” 闻言,李钦脚步一顿,转头望向作揖行礼的邓伦,嘴角挂笑,传音入密道。 “惠阳城,赵家大院。” 而后,承着邓伦那副瞠目结舌的模样,迈步朝远方走去,不徐不疾、悠然惬意。 ------------ 第五十六章 阴司震荡 楚安府不愧为一郡首府,繁华程度远超惠阳数番。 街上无论商贾镖师,亦或行客游侠,皆是熙熙攘攘挤成一团,一时间叫卖之声、询价之声、闲谈之声杂糅交织,不绝于耳。 已然奔波不少时日的李钦当下便寻了处客栈,欲要犒劳一番五脏庙。 客栈不大,甚至没有名头,店内仅有数张方桌摆放其中,此时午时已过,倒是稍显空闲,唯有三两不上工的闲汉聚在一起,点上一碟小菜,就着半盅酒,谈天说地。 正在柜台后闲着无事的掌柜瞧见有客入门,连忙上前,堆着笑脸,谄媚道。 “哟,客官里边请~” 将李钦领至一处空位,又寻来一张颇显老旧的抹布将桌椅擦拭些许,方才笑问道。 “客官几人呐?” “仅在下一人,上些店中招牌吧。” 李钦从袖中摸出几粒碎银,掌柜接过,顿时喜笑颜开,愈发谄媚地吆喝道。 “得嘞,您且润润喉,咱这边让后厨给您炒着。” 话落,掌柜的从柜台后端出一盏茶,麻利地给李钦添上后,一溜烟便往后厨赶去。 这个年头,客栈吃饭一般也就十来文钱,顶天也就几十文,如李钦这般一顿吃上几粒碎银的,已可称作大客,更别说还是在这种连个跑堂伙计都没有的小店了。 是以掌柜热情至极,不消几杯茶的功夫,便端着一红木餐盘,往李钦桌上摆上了几碟硬菜。 鸡鱼猪骨香而不腻,黄瓜花生爽口清新。 “客官,您且吃着,有甚吩咐吆喝一句便是。” 这客栈虽小,但这烧菜师傅的手艺可是不俗哩,瞧李钦这食指大动的模样便可知晓。 夹起一块鱼腹,送入口中,李钦只觉鲜香扑鼻、入口即化,比起船家大汉那质朴的做法,更添了几分烟火气,甚是爽口。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大半桌子的菜便被李钦扫荡一空,就连米饭木盆掌柜的都给添了几次,口中连连赞叹“客官胃口着实惊人”。 眼见自个儿店内饭菜如此受人喜爱,他亦是心头大悦,特意给李钦送上了二两米酒,用以下菜。 如此声势,便是旁侧的闲汉们亦不禁频频侧目,寻思是否该众人凑凑银两,也点上几盘小菜用以下酒。 少顷,酒足饭饱后,李钦惬意地舒展着身子,懒散几息,方才起身离去。 “多谢掌柜送酒,下次还来。” 这店的口味倒是颇对李钦心意。 “客官慢走。” 掌柜亦是笑着回应,如李钦这般出手阔绰的食客,他巴不得人家顿顿来哩。 …… “公子,咱们这是去往何处?” 欣赏着街边美景,林妙妙好奇问道。 “城隍庙。” 李钦许因方才吃的急,这会儿感到有些噎得慌,缓了缓才答道。 “城隍庙?” 林妙妙不解。 “到人家地盘,自然得拜码头。” 林妙妙虽已踏入仙途,但仍是阴魂,如今来到一郡之府,自然得拜访一番当地城隍,不然光天化日下,阴魂于城中肆意游荡,不是落其面子吗? 城隍庙居于何地并不难寻,一来可同街边百姓打听,二来也可以望气之法观之,那信仰香火之力最浓郁之地,保准便是城隍庙所在。 即便城内尚有供奉其他正神的庙宇,但若论百姓间的香火,定然还得是城隍最盛。 这不,越是临近城隍庙,便越能闻到一股香烛纸钱燃烧的气味。 举目望去,似乎整条街都在做这行当生意,无论是红事囍帖,还是白事纸包,不出七步便能寻到店铺采买,之所以如此,盖因民间有着这一说法——无论红白,皆以喜事来论,如此一来,即便两店挨着,也不算忌讳。 除此以外,李钦甚至于街角瞅见几处算卦摊位,当今之世,百姓大多笃信此道,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楚安府的城隍庙可谓热闹非凡,无数香客进进出出,香火极为鼎盛。 李钦随着人流涌入其中,刚一踏入庙门,便有庙祝热切地问道。 “见过善信,敢问是否需要香火供奉神明?” 望着庙祝手上那一捧小指粗的香火,李钦点头应道。 “有劳先生赐香一炷,敢问香资几何?” “五文一炷,多谢善信。” 付过香火钱,李钦行至正殿中,抬眼望去,便见城隍之像立于最里,其身着官袍,头戴金冠,眉目威严,栩栩如生,颇有一番磅礴气势。 大殿之中,众多香客持香而跪,低诉各自心事,李钦着实费了几分力气,这才挤到城隍像前。 将香火轻触供台之上的烛火引燃,李钦随即拱手作揖,郑重道。 “在下李钦,与友林妙妙云游四方,今途径贵治,因妙妙乃阴魂之身,恐惊扰阴司游神,特来告知,望城隍大人海涵。” 说罢,便将香火插入香炉之中,便见清香袅袅,缓缓飘入虚空。 …… 与此同时。 阴司中。 正处理繁杂事务的城隍没来由地心神一震,便见整个阴司不知从何弥漫起阵阵云烟,随之天地震动,晃得其不知所以,案上卷宗散落一地。 文判官见状,亦是一头雾水,连忙上前搀扶,关切问道。 “大人,这究竟是何情况,可是城隍庙出了差错?” 匆匆赶来的武判官闻言,亦是神情肃穆地道。 “大人,如此动荡绝非小可,可需在下领兵前往探查?” 阴司的安定素来与凡间城隍庙的香火紧密相连,凡间香火旺盛,阴司亦会安宁稳定,庇佑凡间的力量也会更加强盛。 如今阴司出此异象,他们下意识便认为乃是凡间出了甚么差错,遂如此焦急。 “莫急,待我查看一番。” 到底是一郡城隍之首,即便心中亦是慌乱不已,但表面仍旧镇定。瞬息间,便见其已然掐动法决,召出城隍印玺,而后将之往虚空印去。 霎时,便见半空忽的浮现一道光幕,其中波纹涌动,城隍庙内的场景正映于其中。 此刻庙内,只见一身着素袍、气质缥缈的男子正将一炷清香插入香坛,刹那间,袅袅青烟随之升起,而后没入虚空,好似飘入九幽一般。 忽的,这人好似察觉到了他们的窥探,抬头望向虚空,面露浅笑,眸光彷如能穿过阴凡壁障般,炯炯有神。 ------------ 第五十七章 甚是眼熟 听着李钦口中所述之语,城隍心头登时一咯噔。 “这是高人入世,真仙下凡呐!” 此时此刻,城隍同文武判官哪还不明白,这骤然弥漫阴司的云烟,便是这人上香的青烟呐! 无怪乎阴司会有如此异象——得道高人所供奉的香火,他一个城隍如何受得起? 念及于此,城隍朝文武判官看了一眼,三人已然共事无数年头,自然默契无比,当下皆是身化流光,朝凡间遁去。 高人性情良和,主动示意交好,他们自然得有回应,不可落其面子。 …… 同城隍神像行过一礼,林妙妙抬首,瞥见李钦昂首凝望虚空,心中顿生困惑。 “公子,你在观何物?” “不过和此地主人认个脸罢了。”李钦闻言,回头望向庙宇大门,说道,“应当快到了。” 果不其然,随着李钦话音落下,庙外赫然显现一位老者,其身后跟随着两名中年人,三人皆是气势非凡,仿佛有股威严笼罩四周,所过之处,香客们不由纷纷避让,就连那卖香的庙祝都不敢上前搭话。 随着三人踏入大殿,殿中百姓皆被三人气势震慑,原先喧嚣的祷告声亦渐渐消散,唯有目光怯怯地望着三人,不敢多语。 “见过先生,不知可否移步别院一叙?” 三人走到李钦身前数步之遥处,齐齐拱手行礼,神情郑重。 “自无不可,有劳大人了。” 李钦微微一笑,亦是拱手回礼道 眼见高人并未拒绝,城隍紧绷的心神顿时一松,快步领着李钦二人便往偏殿而去,文武判官见状,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李钦所上的香取出,恭敬地收入怀中。 待几人离去半晌,殿中的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方才那三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那位年轻公子又是什么来头?竟能让那三人如此恭敬行礼。” “我怎地觉得那仨人有些眼熟?” “你这么一说,我也如此觉得……” 一时间,众人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就连祷告都忘却了。 忽的,一幼童抓住母亲衣角,怯生生道。 “阿娘,那……那老爷爷我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像是……” 母亲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 “像谁?” “像……”许是答案过于骇人,幼童踌躇许久,方才咬着牙,一指大殿中那威严肃穆的城隍神像,颤声道,“像城隍老爷!” 其母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幼童之口,训斥其口无遮拦,旋即便要朝城隍神像跪下赔罪。 然而,当其瞧见城隍面容时,却也愣住,口中喃喃道。 “怎……怎会如此……竟真是城隍老爷!那……那能让城隍老爷主动行礼的年轻人……又得是谁?” 幼童之言,自然也传入旁人耳中,霎时,殿中香客亦不禁朝城隍神像看去,顿时皆是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 偏殿。 文武判官施展法术,将此地与凡尘隔绝,静静守于门外。 城隍则与李钦相对而坐,品茶浅叙。 “不知先生与林姑娘此行欲往何处?” “向南吧。” 李钦轻声道。 “南方水柔人美,青山如画,的确是个好去处。”城隍点头附和,客套几句后,又试探着问道,“不知咱这楚安府的烟火可还入得先生法眼?” 闻言,李钦一乐,明白城隍此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担忧陌生修士来此,是否会为城中百姓带来祸患罢了,于是缓缓说道。 “贵府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令人心生欢喜。但李某尚有琐事缠身,无法久居,待他日游历归来,定要来住上些许年月,届时恐得叨扰大人矣。” “哈哈,先生尽管来便是,得先生喜爱亦是楚安之幸也。” 知晓李钦确实如他所言,只是路过于此,并无他意,城隍心中大石总算落下,顿时大悦。 “城中可游玩之地颇多,李先生不妨在此多留几日,欣赏一番。且数日后更是有祭江盛典,倒也是热闹的紧。”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茶盏都换了数巡,方才落幕。 “阴司之中尚有公务需在下处理,在下便不再叨扰先生了。” 城隍望着屋中漏刻所示,不觉间竟已过去一个时辰,起身告退。 “公务为重,城隍大人忙去便是。” 李钦也不想过多逗留,应和道。 “若先生在城中有所需,尽管告知在下,定竭力相助。” “多谢大人。” 两人互相作揖行礼后,李钦方才领着林妙妙,离开此地。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文武判官不禁好奇问道。 “大人,这二位究竟是何跟脚?” “我也不知。”城隍摇头,并不想过多于此事纠缠,“高人云游凡间,偶过此地罢了,勿要多言。” “是。” 闻言,二人知晓失言,连忙止住。 …… 楚安府地界着实宽广,李钦与林妙妙凭借向当地百姓打听的消息,花了数日方才将府中有趣之地玩了个遍,虽大多是商贾为了盈利而创造的景观,但亦不乏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风光。 闲暇之余,还不时去往茶楼、梨园等地听听评书,赏赏小曲儿,这日子活的那叫一个安逸。 而且,恐因离开此地后,又得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李钦这些时日特地把城中酒楼都吃了个遍,将楚安府的特色菜肴都品鉴了一番。 但若论最合其心意的,还得是那家无名客栈。 这不,今个儿李钦又趁着午后人少时,来到店内,吆喝着。 “掌柜的,老规矩,招牌都上一遍,再打上二两米酒。” 店内依旧是那清闲模样,趴在柜台后小憩的掌柜一听这声响,连忙端起茶盏,上前招呼。 “哟,客官您来啦,还请候着片刻,咱这便让水生给您把菜烧着。” 水生便是客栈主厨,也是掌柜的儿子,多日来,李钦倒也与二人熟络了。 如往常般,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李钦身前的方桌便已摆满菜肴,闻着那股香味儿,顿时食指大动,夹起一块鱼腹,放入口中——这店内招牌菜虽都挺合他胃口,但要论心头好,还得是这清蒸鲈鱼,百吃不腻。 “掌柜的,这水生的手艺真是绝了。” 唇齿轻抿,鱼肉便于口中化开,迸发一股鲜香,对此,李钦连声称赞道。 这话可谓夸到了掌柜的心坎里,肥硕的脸上不由露出些许得意神色。 “客官喜欢便好,这小子可是尽得家父真传,当年家父与家中闹翻,独自南下打拼,傍身之技便是这手烧菜功夫哩。” ------------ 第五十八章 祭江大典 “哦?老爷子还有这等过往?” 李钦轻斟慢酌,酒液入喉,饶有兴致道。 “嗐,家父性格执拗,当初不满家里安排,脑袋一热便离家出走,立誓要闯出一份事业,衣锦还乡……” 说到这,掌柜的眉眼不由浮起些许落寞,语气也低沉了几分。 “奈何他命中无福,拼搏半生好不容易将这间客栈撑了起来,却在生意渐露红火时撒手人寰…… 他其实极为悔恨当年意气用事,平日间总是念叨,待客栈赚到银子了,就回老家认错,把爷爷、小叔接来享福,可惜咯……” 瞧见掌柜的神情越发低落,李钦连忙取了个空杯,满上之后朝其递去,宽慰道。 “节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掌柜的也不是扭捏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摇头苦笑。 “多谢客官,这道理咱也懂,奈何不过俗人一个,终究是放不下啊。” “既如此,掌柜的何不如去寻访老家亲人,以慰老爷子在天之灵?” 李钦沉思片刻,提议着。 “难就难在此处呐!家父性格倔得像头老牛,这么多年也不肯透露半分老家消息,唯有酒后心神松缓时,才断续说过家中是从事渡河生意的,子女辈除却他外还有个小叔,其他一概不言……” 这情形也是让李钦眉头一皱,毕竟这线索实在太过渺茫,莫说其余地界,光是楚安府周遭便已是溪河成群,更有大江横跨整个郡,要找到确切的地点无异于大海捞针。 便在李钦发愁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妙妙忽的眸光一亮,传音入密道。 “公子,可还记得先前那执念深重的渡河老者?” 闻言,李钦心中一动,思索一番,亦是觉得巧合颇多,双方恐真有联系! 当下,不动声色地朝林妙妙点头示意,旋即斟酌着开口道。 “在下曾在乐泽山脚得遇一位摆渡老者,渡船浅叙时,他曾提及过相似经历,掌柜的可听听看……” 说着,李钦以米酒润喉,将那日与摆渡老者相遇一事娓娓道来。 当然,他刻意模糊了二人相遇时间,毕竟那时老者已然逝去,因执念成为阴魂,若老者真乃掌柜的亲人,他日打听具体情况,岂不得遭受一番不必要的惊扰…… 初时,掌柜的不过一时愁绪涌上心头,同李钦倾诉两句罢了,只当是李钦随口之言,未曾放于心上,但随着其所述越深,掌柜的渐渐听得入神,双掌紧紧攥着,激动得微微颤抖。 “竟……竟如此巧合!客官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 李钦言语铿锵有力。 “若先生所言非虚,此人当真可能是在下小叔,还望先生告知具体方位,无论寻亲结果如何,定不忘先生大恩!” 扎根心底多年的执念如今有了探究下去的苗头,掌柜的自然激动无比,对李钦的态度也是敬重了不少,当下改称李钦为“先生”。 “无需如此,若真能助掌柜的一臂之力,倒也算是积德了。”李钦淡笑着摆手,而后略微揶揄道,“到时你只需在乐泽山下,寻那位嘴角带痣的船家打听便是,你小叔曾打过他,他定然知晓你小叔情况。” 闻言,掌柜的亦是开怀大笑,连声道谢,立时免了李钦饭钱,又多送了一坛好酒,方才急匆匆地奔向后厨,许是要与水生商量寻亲之事。 见状,李钦心头也是欢喜,当下将酒杯撤下,换上陶碗,豪饮数碗,方才同林妙妙传音入密道。 “此番若真能帮掌柜的寻到亲人,妙妙可是得获大功德矣。” 林妙妙闻言,掩面而笑。 “公子莫要打趣妙妙,不过灵机一动罢了,不过现今一切尽是推测,但愿掌柜的真能如愿以偿。” “应当无虞,毕竟两方所述颇为吻合。” “希望如此。” …… 三月廿一,风轻云淡,万物生。 平日间行客熙攘,热闹非凡的楚安府,今日竟少见的有了些许清冷,盖因今日乃祭江大典举行之时,只见家家户户皆是面色虔诚,捧着贡品,聚于江边,祭拜河神。 人群正中,一座庄严的祭台巍然矗立——这便是衙门精心筹备的大典祭台。 台上,礼部员外郎神情肃穆,朗声吟诵祈神咒文,其旁则堆满献敬河神的贡品。 猪头、鸡鸭摆放得整整齐齐,瓜果、美酒一应俱全,以彰显百姓对河神的敬重。 而后,又有五谷杂粮挥洒于祭台四方,以此祈求河神庇佑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四方来福。 待礼部员外郎祈福完毕,挥手示意,便有数名武夫大步上前,将大部分祭品推入江中,以供河神享用。 紧接着,又抓起糖果,如雨点般洒向周遭百姓——此举为河神赐福,民间流传着,吃了这些糖果后,便会整年顺遂,得到河神庇佑。 于此,原先肃穆观礼的百姓骤然爆发震天欢呼,纷纷朝着河神老爷磕头参拜。 而在祭坛不远处的密林之中,李钦与林妙妙身如鸿毛,随风立于树颠,饶有兴致地观摩着祭奠的举行,口中连连赞叹。 “楚安府的百姓果真虔诚至极!整条大江之畔如何辽阔,竟站满了祈福百姓!” “这般盛大的祭典,实属罕见!” “奈何不会留影术法,不然若能将此番景象记录下来,也是一番趣事哩。” 二人闲谈少许,忽的,便见林妙妙眼前一亮,指向远处。 “公子,那不是当日船上那对爷孙吗?” “哟,还真是。” 李钦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便见离官家祭台约莫半里处,不少马车停靠江边,那位老者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仆将贡品从马车中取出,虔诚地献给河神。 每当有一批祭品被送入河中,他便会让腿边的孙儿磕上一个响头,以此祈求河神庇佑孙儿平安。 如此场景并不罕见,大多富庶世家都会如此,毕竟大伙都寻思着——衙门祈福,那是为了整个府郡的百姓,但如果自个儿也供奉些许,兴许能获得更多河神的庇佑呢? 当然,这些世家的贡品规模定然是要比官家的逊色些的,不然那可是逾越了官家的威严,打了官家的脸哩。 世家之内,皆是人精,自然不会如此。 ------------ 第五十九章 林间交战 若说白日盛典乃是庄严肃穆,意在祈福,那晚间歌舞便是风华绝代,悦动人心。 不过傍晚时分,便有一戏台搭建起来,城中各大勾栏的花魁红袖翩然而至,百花争艳般于台上载歌载舞,演绎风华。 那身姿婀娜、舞姿曼妙的景色,着实让围观百姓过足眼瘾,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嘶,这身段,真乃人间绝色!” “平日间可没银钱享这福气,今个儿倒是沾了河神老爷的光咯。” “老天爷诶,这姑娘的腰是没骨头吗?怎地能如此柔软?” “还得是望春楼的姑娘略胜一筹,无论是舞技或是音律都是个顶个的棒。” “胡说,分明是明月楼的姑娘更胜一筹……” 李钦斜躺树梢,左手持酒慢酌,右手接过林妙妙递来的瓜果零嘴儿,也不时点评几句,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昔日王都流连春风楼的日子,快活无比。 忽的,便听见林妙妙轻声提醒道。 “公子,接下来便是那传说中的‘飞天’之舞了。” 李钦闻言,点头微笑,眸中亦满是期待神色。 这“飞天”之舞,乃是夜间庆典的压轴之作,李钦二人之所以等候至此,便是为了目睹这绝世之舞——据传,此舞乃是城中富商花了高价,特地从外地请来倾城舞者所演绎,据说其舞技如神哩。 不多时,便见戏台上的姑娘全都撤离而去,而后周遭灯火骤然一晃,淡淡云烟笼罩戏台,一片朦胧,让人不知是意外还是戏目前调。 正当李钦二人疑惑之际,一阵如幽谷清泉的琵琶声缓缓响起,清冷高远,意境深邃。 瞬间,灯火凝聚,便见一道婀娜身影已飘然立于台上,其身着淡雅舞裙,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似九天玄女下凡,仙气飘飘,如梦似幻。 就当众人沉醉观舞时,戏台西边忽的传来百姓惊呼——缘乃一人身骑快马,直冲戏台而来,众人心神俱震,暗道“不妙”。 眼见此人欲要撞飞台上舞女时,忽见其将缰绳一引,骏马蹄铁一偏,便巧妙避开舞女,绕台而行。 舞女这时也脚步轻点,借势跃起,宽大的袖袍一挥,便有一道红绫飘向骑马之人,而后,只见此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红绫,竟将舞女带飞于半空,如同仙女一般! 得见如此震撼一幕,周遭百姓无不鸦雀无声。 便是李钦二人,亦是被震撼地不知所以。 即便二人坐在高处,已然看清,所谓“飞天”,便是舞女腰间捆绑绳索于戏台的高架之上,借助快马之力跃于半空罢了。 但此等奇思妙想,搭上舞女精湛舞技,依旧让二人直呼过瘾。 “此舞果真无愧‘飞天’之名,那姑娘真如羽化而飞升一般,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李钦将酒盅放于一侧,鼓掌称赞道。 “确实,如此舞姿,堪称人间绝景。” 林妙妙亦感慨万分。 如二人所言,如此舞技着实惊艳四方,周遭百姓已然忘却了先前对哪家姑娘更胜一筹的争论,而是众口一致地称赞这舞技之绝妙。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舞女也演绎结束,缓缓落下,优雅地退入幕后。 不过,虽其已退下,但议论声却并未停止,反倒越发高亢。 直至半晌过后,待气氛缓和些许,方才有当地花魁上台,为庆典收尾。 不过,有着“飞天”珠玉在前,这结尾戏目即便是花魁镇场,也显得平淡无奇,百姓间反响平平。 李钦二人亦觉索然无味,旋即从树梢飘然而下,缓步离开。 …… 今夜无云,月明星稀。 李钦二人漫步于林间小径,仍旧回味着方才那美轮美奂的戏目。 “不觉间,也该离去,继续南行了。”李钦望着路旁斑驳的树影,感叹道,“能一观如此盛典,此行倒也算是圆满矣。” 林妙妙此时正以灵力托举着笔墨,笔触如飞,欲将今夜之景记录于册,闻言轻声附和。 “公子所言极是。” 二人就这么聊着,走着,皆是心情大好。 今夜因盛典之故,楚安府的城门并未如往常一样紧闭,二人此刻倒是不用着急赶路,可以踱步于此,尽赏夜色。 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振翅之声传入二人耳中,抬眸一望,便见林中深处忽有百鸟惊飞而起,细细听来,其中还夹杂着一阵交手之声。 听那刀剑交击的铁器嗡鸣,想来交手之人应当是动的真格的。 李钦二人对视一眼,不由无奈,只道此番地界的百姓果真杀伐果断,就连如此盛日都不免有交战发生。 旋即,便寻思着是否该绕路而行,不然若被牵扯其中,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然而,就在这时,双方那交战之声越发激烈,其中亦渐渐夹杂不少怒骂、嘲讽话语,原先正要远离此地的李钦二人,听到这声响,脚步不由一滞。 “这声音……好似是当日船上那对替师门办事的男女?” 李钦皱眉思索,有些不太确定道。 “应当没错。”林妙妙侧耳辨识片刻,回答道,“他二人不是说急于办事,早已离开吗?怎会于此同人交战?” “无妨,过去一看便知,若有必要,帮衬一把。”李钦答道。 林妙妙对李钦言听计从,自然应下。 话落,原先优哉游哉的二人忽地身形一隐,便消失于原地。 三日相处间,这对男女虽因谨慎而话语不多,但从只言片语间,亦能瞧出乃是心性纯善之辈,于此,李钦方才生出帮衬一把的念头。 …… 不远处的林间,只见数道身着夜行衣的强人正手持利刃,围困当日船上那对男女。 此刻,只见二人已面如金纸,嘴角溢出的鲜血怎地也擦拭不尽,他们身侧,还有两名同伴身上血痕累累,皆是受伤不浅的模样,依靠着树干方才未曾倒去。 让人讶异的是,观这二人面容,竟是今夜表演‘飞天’之舞那舞女及骑马之人,想来其中另有蹊跷。 这群强人应当也是经验老道之辈,眼见几人已是笼中困兽,已至山穷水尽,为了避免几人临死前背水一战,让己方遭受意外损伤,倒也不急着动手,而是言语试探道。 “劝尔等识相,赶紧将仙人剑诀交出,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 第六十章 世外高人 “仙人剑诀纵然精妙绝伦,但终究只是身外之物。我今日心慈手软,愿为尔等留一线生机,劝尔等好生考虑,莫要自误歧途。” 强人首领以一副绿林好汉般的口吻,朝二人说道。 “呸!莫要这般惺惺作态,你无非是惧我等临死反扑罢了!”男子闻言,啐了一口,怒目而视,“如此关乎我师门兴衰之物,便是在下今日身死于此,也绝不会低头于尔等这些江湖宵小!” 闻言,强人首领倒也不恼,想来此等话语于他而言已然司空见惯,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江湖宵小’?你我不过都是江湖这大染缸中的一抹颜料,何来高低贵贱之分?我等亦不过拿钱办事,未必银子还分善恶不成?” “如此说法当真毫无做人操守,着实令人笑掉大牙!”男子嗤笑道。 “随你怎地说,但在下仍然要提醒你,你可英勇就义,但你师门之人呢?”说罢,强人首领瞥向男子身旁那苦苦支撑的师妹,略带玩味,“据我所知,你这元钰师妹正值二八芳华,当真舍得让她在此香消玉殒?” 话说,又转向那重伤垂死的舞女二人,讥讽道。 “还有你这师兄、师姐,为了隐藏身份,竟甘愿屈尊为戏子数月之久,着实让在下佩服,可惜今日他们也将因你而命丧黄泉咯。” 此话一出,男子面色骤变,犹豫之色浮上脸庞,自个儿的性命他不在乎,但同门性命…… 不过,未待其辩驳,一旁的元钰便一咬舌尖,强撑着让脑子清醒些许,厉声喝道。 “许映师兄,莫要听其胡言乱语!咱自从接到掌门密令,踏出门派那刻,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门派式微,若我等不能将剑诀带回,最终亦逃不过被豺狼瓜分这一下场,死又有何惧?” 许映闻言,心神一震,朝着元钰重重点头,而后面色决然地望向强人,咬牙坚定道。 “正如师妹所言,死又何妨,不管尔等是受何门何派差遣,今日遭此一劫,虽我神剑门注定式微,但尔等背后的主子也别想轻易得到仙人剑诀!”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莫怪在下心狠手辣!待将你等毙命于此,再搜尸也不迟!” 强人首领见其如此,也懒得再虚与委蛇,当下抬手一挥,示意手下全力拼杀。 见状,许映紧握剑柄,同师妹背靠而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便是今日身死,也定要咬下你们一块血肉!” 话音未落,二人便提剑迎了上去…… 然而,虽二人武艺不凡,奈何重伤之下实力十不存一,不是强人对手,瞬息间便败下阵来,眼见强人首领那森冷大刀便要砍落在二人的脖颈之际…… 咻! 一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便见一节枯枝如流星般从林中激射而出,瞬间化解了这致命一击,将森冷大刀弹飞而去。 突生变故,原先已然于心中默念“吾命休矣”的许映与元钰二人登时愣住了神,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强人首领则是眉头一凝,恐有埋伏,警惕地朝后退去数步,从下属手中夺过一柄大刀,紧握在手,方才静观其变。 不多时,众人便见一道身着素袍,气质缥缈之人从林中走出。 此人面色淡然若水,好似并不在意此地的争端一般。 强人首领见其如此姿态,摸不准此人到底是何来头,当下心生警戒,不敢大意,沉声喝道。 “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插手我等事务?” 李钦却置若罔闻,径自走向许映等人。 此时,许映与元钰方才瞧清来人面容,顿时大惊失色,焦急喊道。 “此地危险,那伙强人皆是江湖一流好手,还请先生速速离去!” 虽不知李钦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且出手相助,但他二人与他之间,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若是因此让李钦陷入险境,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情不合。 “无妨,在下身手倒也不错。” 李钦却笑着摆摆手,示意安心。 原先还想呵斥李钦离去的强人首领,此刻哪还不知晓双方乃是旧识,当下便绝了谈判的心思,秉着“先下手为强”的念头,心中一狠,趁着李钦转身回话之际,手中长刀迅疾如雷般便朝其砍去。 许映二人见状,目眦欲裂,怒喝一声“卑鄙”,欲要提醒李钦闪身躲避。 然而,强人首领刀法精湛,招式迅猛,尚未等二人开口,长刀便已逼至李钦身后,已然是避无可避的状态。 眼见即将一击得手,强人首领口中不由嗤笑不已。 “没想到还是个雏儿,竟敢如此疏忽大意,家中长辈莫非未曾教过,切勿将后背暴露给敌人?” 说罢,手中力道愈发猛烈,便要将李钦身子劈开。 不过,就在众人皆以为李钦即将喋血当场时,便见忽的扬手一挥…… 砰! 那强人首领顿时如遭重击,口中鲜血狂喷,倒飞而出,眉眼间尽是不可置信。 一旁掠阵的喽啰们何曾见过此等光景,皆是惊骇欲绝,握着长刀的手霎时颤抖不已。 “这是何等功夫!” “仅仅一挥手,老大怎地突然遭此重创?” “妖术……一定是妖术!” 眼见这些宵小之辈狗嘴吐不出象牙,李钦立时皱眉反驳道。 “这可不是妖术,此乃正宗道术也。” 这招可是他从当日守云道长所授的“以念御物”中所演化而来,称上一声道术倒也不算错。 言罢,他又是一挥手。 砰、砰、砰…… 瞬息间,便有数声闷响传来,荡起一片尘沙。 待尘埃落定,只见方才那伙煞气冲天的劫径强人,皆是如烂泥般瘫软于地,虽未身死,但已无再起之力。 方才于林侧旁听半晌,李钦大致也了解事情原委,此刻自然不吝啬出手相助。 眼见此幕,一旁的许映二人早已是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着李钦,不知从何开口。 若非李钦方才已经解释,只怕他们也如强人般,将李钦的出手当作是妖术邪法了。 少顷,许映终才将心绪平复,望着李钦那依旧淡然的面容,抱拳行礼道。 “原来先生竟是世外高人,恕先前我与师妹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处,还望先生海涵!” ------------ 第六十一章 仙人剑诀 “先生……”元钰望着李钦那飘然若仙的姿态,眸中满是震撼与好奇,怯生生道,“先生可是传说中的修仙者?” 许映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他二人怎地也是有着门派传承之人,自然知晓修仙者并非话本中虚构的存在。不过,也仅仅是从门派前辈口中得知此事罢了,若无仙缘,穷尽一生也是无法得见修仙者的。 李钦闻言淡然一笑,摆摆手,毫不在意:“李某不过末学修士罢了,不值一提。” 得到明确答复,元钰和许映不由心神一震,一种目睹传说的虚幻感骤然于心中迸发。 正当二人准备说些什么时,却见倚靠树干的舞女师姐二人忽的喷出大口鲜血,其中更是夹杂些许肉块,显然是伤势极重,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许映当下快步上前,以体内真气封住二人经络,欲让二人伤势延缓发作,奈何不过衔石填海,并无作用。 而且,他本就也是重伤之躯,如此输送真气,伤势也越发严峻,嘴角鲜血不住涌出,脸色愈发苍白。 见状,元钰顿时神色慌乱,焦急朝李钦恳求道。 “仙长,可否出手救救我师兄、师姐,我神剑门定不负仙长大恩!”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于李钦而言不过随手之劳罢了,自无不可,当下只见其屈指一弹,数道灵力便涌入四人体内,虽灵力不多,不足以让几人伤势瞬息痊愈,但至少性命无碍矣。 感受体内骤然涌现的一抹生机,许映四人霎时双目圆睁,连忙盘腿调息,内视体内伤势——只见原先破烂不堪的经络,如今犹如枯木逢春般,正肉眼可见地重新连接,缓缓愈合。 “挥手之间便能覆敌于无形,弹指之间便能救人于危难……”元钰樱唇微启,喃喃自语道,“这便是仙人之威能吗……” “便是药王谷的医仙,怕是也无此等医术吧!”许映亦是心生敬畏。 对此,李钦并不言语,毕竟练武与修仙所走之路不同,无甚好议论的,胡乱多言只会扰人道心罢了。 少顷,待四人调息完毕,体内伤势恢复不少,原先犹如金纸的面色也渐渐红润,方才郑重地齐声朝李钦深深一揖,感激道。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日后若仙长有任何吩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钦出手相助不过是因缘际会,且顺手惩治恶人罢了,并无索求报答之心,旋即淡然一笑道。 “都是江湖中人,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罢了,何谈报答?” 不过,他不在意,但许映四人可不会如此,观其如此洒脱姿态,心中登时悸动非常,对其敬仰之意更甚,极为感叹。 “仙长乃修仙之人,面对我等凡俗之辈竟还能如此慷慨仗义,当真是让我等佩服之至!” “你我皆是肉体凡胎,说这些作甚。”李钦摆摆手,并不在意,而后问出心中所惑,“倒是你等此番遭遇,具体是为何?” “唉……一切缘由全因此物呐……” 许映叹了口气,伸手入怀中摸索一番,撕开内衬薄衫,立时现出一夹层,从中一掏,一道羊皮卷轴便浮现众人眼前。 “此物便是这伙强人心心念念的‘仙人剑诀’。我神剑门穷极数代前辈之力方才寻到此诀的具体所处方位,因此物牵扯过大,掌门为了不走漏风声,特地命我四人秘密前往拿取,奈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 娓娓道来间,李钦这才知晓事情的原委—— 许映四人来自一个名为神剑门的江湖门派,该派开山祖师曾偶得仙人遗留的线索——所谓仙人,大抵便是修仙者罢了。 这线索中记载了这“仙人剑诀”的大致方位,于此,神剑门自开派起,便以寻到“仙人剑诀”为门派目标,奈何苦寻数十年也不得。 眼见神剑门越发式微,当代掌门更是将此诀视为振兴门派之望,抱着破釜沉舟之态,对待寻诀一事更是不留余力。 所幸,于许映这代,总算寻到,达成夙愿。 不过,也因过于声势浩大,引得他派探查,从而有了此间之事。 瞧见这羊皮卷轴那刻,李钦忽的眸光一亮——于其眼中,这卷轴周遭竟缭绕着缕缕灵力,虽淡薄,但确实存在,想来其上记载的剑诀应当不凡。 正当李钦思索间,便见许映师兄妹几人相视一眼,皆是重重点头,似是作出某种重要决定。 而后只见许映大步向前,走到李钦近处,恭敬地将卷轴递上,言辞恳切道。 “今日先生所救的不仅是我等四人,更是整个神剑门的未来!在下知晓,仙长并非凡俗之辈,寻常报酬恐难入仙长法眼,便斗胆以此剑诀献予仙长,以报此恩。” 说到这,许映语气一顿,略带尴尬地补充道:“当然,如果仙长能允许在下将剑诀抄录一份,交给门派,那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闻言,李钦不禁哑然失笑,未曾想这几人竟有如此魄力,不禁调侃道。 “此物可是你们师门先辈呕心沥血方才寻得,更是被视为振兴门派之基石,你等如此轻易便将其送出,莫非不怕师门长辈责罚?” 此话一出,元钰连忙摆手,俏声解释道。 “若无仙长相救,此诀早遭贼人夺取哩,便是掌门于此,也定会做出如此决定!” 舞女二人自幼便于神剑门修行,更是熟知掌门秉性,闻言亦是颔首附和。 李钦虽对这仙人剑诀确实颇感兴趣,但却并无将此物占为己有的念头,当下摆手笑道。 “无需如此,剑诀你等留着吧,借在下观摩一番便可。” 说罢,也不扭捏,接过卷轴,悠然展开…… 半晌后,当李钦再度睁开双目时,脑海中的剑招已然清晰明了,不由称赞。 “时而缥缈若云,时而迅疾如电,此剑法着实妙极!” 从卷轴中得知,这套剑诀乃是百年之前一位剑修所创,卷轴之上更是以秘法印刻了那修士的些许剑道感悟,于此,其周遭才会有灵力萦绕。 不过,岁月无情,这道印记已在侵蚀间逐渐消散,恐怕再有数年便会彻底湮灭。 届时,这卷轴便会仅有剑招,未有剑意,沦为凡物。 不过,虽仅有数年,但对于许映所在的神剑门而言,倒也足够培养出一位能叱咤江湖的高手了。 念及于此,李钦不禁笑道。 “贵神剑门注定腾飞矣。” ------------ 第六十二章 离别之时 待李钦将剑意传承一事告知众人。 本就一心系于门派崛起的四人不由激动万分,元钰与舞女师姐身为女子,情感细腻,更是泪水盈盈、不能自已。 少顷,方才平复心绪。 眼见此间之事已了,众人又寒暄几句后,李钦欲辞别众人,遂问道。 “不知诸位接下来作何打算?” 瞥了眼依旧如烂泥般瘫软于地,呼吸微弱的一众强人,许映沉思少顷,恭敬答道。 “待我等问出这伙贼人的幕后主使后,便暂栖身楚安府内疗养伤势吧。谅那幕后之人再胆大包天,亦不敢在一郡之府内兴风作浪。” “如此倒也稳妥。” 李钦闻言,并无异议。 “夜色已浓,李某便先行一步。” 说罢,拱手施礼,迈步欲走。 这时,元钰忽地出声问询。 “仙长此行欲往何去?” 李钦闻言,知晓其意所指,应道。 “继续往南吧。” “倘若仙长他日踏足庐阳山,务请来神剑门一叙,我等必定好生招待仙长。” “好说,好说,” 李钦摆摆手,不再多留,披着月色,渐行渐远。 “恭送仙长!” 望着李钦那逐渐模糊的背影,许映四人皆是深深一拜,眸中满是敬重,直至其身影融于夜色之中,方才起身。 旋即,目光转向那已然魂飞魄散的一众强人,皆是神色狰狞,厉声喝道。 “风水轮流转,说出幕后指使尔等之人,可留得一条狗命!” …… 四月初一,天阴,寒。 无名客栈。 踏入店门,李钦熟门熟路地走向老位置坐下。 水生这些时日又是手握厨勺,又是手拨算盘,瞧见李钦到来,连忙端着茶盏上前,吆喝道。 “钦哥儿,今日怎地这个点才来?” 这些时日,李钦总是午时一过便至,雷打不动,今日就连那伙闲汉都散去了,李钦才到,着实让他好奇。 “忙着采买干粮,一时忘却了时辰。” 李钦递上几粒碎银,笑着应道。 “老规矩,店中招牌各上一份,再来二两米酒。” “得嘞,劳烦钦哥帮咱看下店,这便给你烧菜去。” 水生闻言,虽心中百般疑惑,但此刻可不是絮叨之时,若让食客饿了肚子,那可是酒家大忌,更莫说是李钦这种客栈常客,当下接过银两,手脚麻利地便往后厨赶去。 “不急,慢些。” 瞧着水生这风风火火的模样,李钦不禁摇头失笑,生怕其摔了。 一旁的林妙妙见状,亦是掩嘴轻笑。 “公子,水生这性子比起掌柜的,可急了不少哩。” “或许正是因其性格火急火燎,这做菜的火候方才如此老道吧。” 李钦轻啜着客栈所赠的清淡如水的茶,打趣道。 “公子此言甚妙。” 林妙妙乐着轻轻颔首。 如往常般,不消片刻,水生便将佳肴悉数摆上桌,又从酒缸内舀来二两米酒。 李钦早已饥肠辘辘,拿起碗筷便是大快朵颐,同时朝水生搭话道。 “掌柜的此去多日,不知寻亲进展如何,可有消息传回?” 许是后厨灶台过于火热,水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方才回道。 “未曾有消息,但永泽山离楚安府也不算远,想必这几日便该回来了。” 言罢,他又好奇问道。 “不知钦哥采买干粮所谓何故?” “在下本就是云游四方的野人,如今在楚安府逗留已久,也是时候离去了。” 李钦夹起一块清蒸鲈鱼送入口中,感受着那抹细腻,淡然应道。 闻言,水生大惊,连忙追问。 “钦哥要走?” “对。” “何日离去?” “今日。” “竟如此匆忙!” 这些时日,水生与李钦相处熟络后,聊得倒是较为投缘,此刻听闻此消息,不由颇感唏嘘,毕竟其终日于后厨掌勺,极少能遇见此等妙人。 “钦哥此行往哪处地界走啊?” “接着往南吧。” “南?便是钦哥口中常言的‘万花谷’?” “没错。” “如此啊……” 水生一时怅然,不再言语。 这些日子,掌柜的寻亲而去,水生需得枯坐柜台,无聊时,总是邀着李钦闲谈,倒是知晓了不少李钦云游时所遇的趣事,也知晓了李钦此行目标。 当然,趣事中的超凡之处,自然被李钦隐去。 少顷,李钦用完餐食,站起身子,朝水生拱手道。 “李某这便走了,望他日有缘再见。” 瞧见李钦辞行,水生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朝后厨跑去。 “钦哥莫急,等我些许。” 李钦不解其意,不过并未多言,只是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见水生提两个鼓鼓的羊皮水囊走出,望那规模,兴许得有几斤重哩。 “钦哥,你都要走了,咱也没啥好东西送你的,这水囊里边装的是原浆米酒,未曾掺水,你且拿着在路上喝,莫要嫌弃!” 为了不让气氛因离别而沉重,李钦笑着打趣着道:“你莫要如此大声,想让所有人都知晓你家酒中掺水不成!” 水生闻言,哈哈一笑,倒是毫不在意。 “这个点有甚客人,无妨。” 知晓这是水生一片心意,李钦也不推脱,接过水囊,再次拱手施礼。 “多谢水生以美酒相送,望他日还能相见!” 见状,水生也是学着李钦的样子,稍显生涩地拱手回礼,朗声道。 “若他日钦哥又来咱这楚安府,定要再来咱家客栈,到时候再给你送酒!” “哈哈,一言为定!” 听着水生这质朴之言,李钦只觉心中一暖,向客栈投去最后一眼,方才转身离去,继续前程。 …… 许是春夏之交的缘故,这阵子雨水落的倒是颇为频繁。 李钦与林妙妙穿行于山林间,已数次遭遇倾盆大雨——若有遮挡,尚可暂且避雨;若无遮挡,虽也能以灵力萦绕周身,以此避离雨水,但总是如此也着实烦人。 这不,二人刚赶了不过个把时辰的路,天穹又洒下绵绵细雨,不过几息间,便如瓢泼般倾泻而下。 瞧着那大片乌云,知晓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是不会停下,林妙妙立时飘然而起,瞭望周遭,寻找可避雨之地。 少顷,便闻其惊喜道。 “公子,前方有座山神庙,咱们可去那地避雨!” ------------ 第六十三章 指仙为鬼 这山神庙坐落于山腰之地,离着李钦二人倒是不远,步履匆匆下,不过片刻便也抵达。 庙宇不大,约莫四十来平,观那粗木青瓦模样,应当由周遭百姓自发修建。 踏入庙中,着眼处便是一尊泥塑的山神神像,瞧着老态龙钟,杵着拐,威严间又不失几分和蔼。 此刻,庙中除了李钦二人外,已有几位樵夫避于其中,正围着篝火,烘烤着被雨水打湿的粗布衣衫,谈天说地,其中氛围倒是轻松,想来应当是同村之人。 眼见李钦到来,众人初时露出些许警惕,但见他面容俊逸,衣着虽质朴却洁净,不似恶徒,众人便也放下戒备,热情招呼道。 “哟,小哥儿看着面生,不似咱这地界人呐。” “瞧你说的,咱这黄泥地哪能养出小哥这等模样的人。” “小哥儿,咱这生了火,可凑活着烤烤衣服,免得着凉了哩。” 倒是众人中一位看着较为老成的樵夫并不言语,眉头微蹙,目光深邃地盯着李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下确实不是贵地之人,四处云游,途经此地罢了。”李钦笑着说道,“烤火便不必了,在下休憩些许便是。” 说罢,走到庙门旁的空地上,抽来两把干草铺下,便盘腿而坐,望着雨幕,又随手拾起根木棍,以屋檐滑落的雨滴为目标,演练着新学的剑法。 一时间,手中木棍被其舞地时而缥缈若云,时而迅疾如电,颇具剑韵。 旁侧的林妙妙望着这幕,不禁传音入密道。 “剑影如织,漫天雨滴皆被斩散,公子剑法可是已登堂入室?” “尚未登堂入室,只是略有心得罢了。” 李钦微微摇头,亦是传音入密答道。 说罢,他心神专注,继续练剑,不觉间,木棍上竟有了灵力流转,一招一式间,山间的灵气亦随着流动。 见李钦如此,那伙樵夫也是好奇地观摩着,其中一位健谈的樵夫更是笑道。 “等咱攒够了钱,也去县里武馆寻那王三爷学剑,人家年轻时可厉害着,凭着一把铁剑就荡平了一个县的土匪哩。” 话落,他撸起袖子,朝旁人挤弄了番肌肉,美滋滋道。 “就凭咱这体格,若得真传,定能闻名一方,成就一代大侠。” 这话一出,其余樵夫皆被逗乐,纷纷打趣。 “人家练剑讲究飘逸洒脱,和体格有甚关系,你这分明是异想天开。” “就是,你怎地不说仙人瞧见你,都得求着收你为徒,辅佐你日后成就一代剑仙哩。” “哈哈……” 不过片刻,欢声笑语萦绕此间,冲散了几分漫天雨幕带来的压抑。 而那名樵夫遭这般打趣倒也不恼,想来几人平日里时常如此。 倒是因提到仙人,众人话头不由便转到了仙神志异之上。 这人说“某地城隍显灵,镇压了扰人鬼物”,那人又提“哪地老爷生了个神童,不过刚开智的年岁,便能七步成诗”…… 唯有那面容老成的樵夫并未言语,一直盯着李钦手中挥舞的木棍,若有所思。 随着渐渐入神,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表情逐渐惊恐,口中喃喃念叨道。 “干的……干的……怎地可能是干的……” 他这一副失了魂的模样,顿时引来旁人关注,一位樵夫不解地问道。 “你这是咋了?平日你可最爱讨论仙人传说,今个儿怎地像闷油瓶似的?” 闻言,这人并不回答,依旧死死盯着李钦手中的木棍,眸中满是恐慌。 见其如此,众人不由循其目光看去,瞧见这人不过是看李钦舞剑入神,顿时觉得好笑。 “你这莫非看上了小哥儿的剑法,痴了?要不咱替你求求小哥儿,兴许人家能教你一招半式?” 说罢,便要朝李钦喊道。 “小哥……” 然而,这人刚一开口,就被那老成樵夫捂住了嘴。 被捂之人挣扎着便要掰开樵夫的手,口中呜呜咽咽,瞧那面色应当是在骂些什么。 其余樵夫也是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如此,纷纷上前,费了好生气力才将二人拉开。 不待同伴问责,就见老成樵夫一脸惶恐,朝着众人低语道。 “我终于知道怪异在何处……你们瞧那小哥儿的衣衫,如此磅礴大雨,竟连他衣角都未曾打湿,还有他的靴子,山间小路的烂泥也没有沾上半点……” 说到这,他咽了咽口水,又接着道。 “还有他那木棍,被他在雨中舞了半天,竟然也是干的!”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连那被捂嘴的樵夫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忙朝着李钦望去。 这一望,便望出了个心惊胆战、恐惧万分。 “竟……竟果真如此……咱不会遇到甚么山野精怪了吧?” “我哪里……哪里知道……你不要问我……” “无论是仙人还是精怪,都不是咱凡夫俗子能叨扰的,赶紧收拾东西,一会儿雨停就走……注意小点声,莫要打扰那位……那位大人……” 此时的众人,皆是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一副六神无主之模样,哪还有方才那般指天说地的气势。 刹那间,整个山神庙落针可闻,只能听到雨滴落在地面上的滴答声,仿佛重锤般敲击在众人心头,其中夹杂着些许李钦舞棍的呼啸风声,更给众人心头添上了几分惧意。 半晌之后,眼见天穹倾泻的雨水依旧未见些许微弱迹象,众樵夫心中恐惧愈发浓郁,不由挠头抓耳,焦躁不堪。 便在这时,众人忽的瞥见雨中骤然浮现一道身影——佝偻着身子,杵着拐,朝着山神庙缓缓走来。 待其走至近前,众樵夫视线聚焦,方才看清,来人乃是一名面容和睦的老者。 然而,老者并未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向李钦身前,恭敬地拱手行礼道。 “见过仙长。” 旋即,又见老者转向一旁虚空,神神叨叨地再次行礼。 “见过姑娘。” 如此一幕过于惊悚,众樵夫心头的恐惧终于攀至顶峰。 这时,终于有一人承受不住这气氛,惊恐尖叫。 “他的衣衫……也是干的!” ------------ 第六十四章 仙人佩剑 此言一出,本就几近崩溃的众樵夫,犹如被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再也承受不住,也不管庙外狂风骤雨,抄起各自柴刀、背篼就往外跑,仿佛此间之地有甚大恐怖一般。 跑过李钦身旁时,更是战战兢兢地低声祈祷。 “大人莫怪……大人莫怪……” 不过瞬息间,众樵夫便融入雨幕之中,了无踪迹。 李钦目睹此景,也是无奈一笑—— 先前,这伙人还对仙神之说极其向往,恨不能得遇超凡机缘,踏入大道。 如今,察觉超凡就在他们身旁,却被吓得魂飞魄散。 如此看来,不过叶公好龙罢了。 奈何终究因自个儿原因惊到了人家,李钦当即屈指轻弹,送出几缕灵气,避免几人淋雨遭受风寒之苦。 “仙长真是慈悲心肠。” 见状,那名佝偻老者连声称赞。 修仙之人他倒是见过不少,但能如此体谅凡俗之人的,这还是头一个。 而后,又略带拘谨问道。 “不知仙长来此所谓何事?” 此刻,李钦这才将目光转向老者,观其五官样貌,忽觉熟悉,瞥见身旁的林妙妙正向其示意些什么,循其目光,看向庙中那尊山神像,方才明白缘由,当下作揖回礼道。 “云游修士李钦见过山神前辈,在下并无要事,不过避雨罢了。” 山神闻言,方才松了口气,先前的些许拘谨也稍缓,苦笑道。 “仙长剑术通神,招式流转间便引动了小神治下的灵气,遭致混乱……小神还当何处得罪了仙长,才以此敲打小神哩。” 这话一出,李钦一愣,登时望向手中木棍——瞧见那表面萦绕的氤氲灵力,又感受着周遭那混乱不堪的灵气,顿时恍然大悟,心中亦不由有些尴尬。 “在下方才偶得感悟,一时心神疏忽,未曾想造成如此过错,惊扰了前辈,实乃不该。” “无妨无妨,仙长修行为重。” 山神摆手应道,毕竟都是修行之人,不过些许误会,解开便是。 随后,他的目光投向李钦身后那静静侍立的林妙妙,心中略有猜测,好奇问询。 “姑娘应当是鬼修吧?” 林妙妙颔首应答。 “正是。” 得此答复,望着林妙妙已然凝实的魂体,山神心中泛起惊涛骇浪,连忙追问:“姑娘可是已能自主吸取天地灵气以供修行,由虚转实?” “还未彻底凝实,但也不远矣。” 林妙妙如实应答。 游历至今,林妙妙的修为早已突飞猛进,兴许再过些许时日,便能彻底凝实魂体,届时便能与常人无异。 且因其所修的乃是正气浩然的成仙法,便是于白日行走世间,也将不再惧正神寻衅。 这话着实让山神羡慕不已,对比自身处境,不免语气惆怅。 “小神修行百年亦不过得此微末道行,若想凭借香火凝聚法身更是遥遥无期,姑娘福缘深厚、天赋异禀,着实让小神得紧呐!” “妙妙可无甚天赋,所幸得遇公子,得公子赐法罢了。” “果然如此。” 山神闻言,心中波涛再起。 初时,他原以为二人不过同行者罢了,但却察觉林妙妙一直侍立于侧,一副以李钦为首的姿态。 于此,方才有了先前的一番试探——能让得道鬼修甘愿跟随左右,那正主又得是何等身份? 此刻他知晓,今个儿恐是得遇真仙矣! 当下,其脑中思绪万千,欲要攀上仙缘,求仙人赐法,又恐遭真人不喜,反而交恶。 一时踌躇不安,望向李钦的目光虽满是敬重,但其中亦交织了不少复杂。 李钦望见山神这番模样,心中已是有了几分了然,便主动挑起话题,温言问道。 “前辈,可是有何心事?” 心思被戳破,山神不由老脸一红,而后倒也不再纠结,望着李钦手中木棍,试探道。 “仙长可是未曾拥有佩剑?” “在下修行剑术时日尚短,正欲赶往前边阳武县,寻打铁师傅锻造一柄。” 李钦并未隐瞒,坦言道。 “凡俗铁器何其脆弱,怎可供仙长所用?”得见李钦如此回答,山神大喜,连忙说道,“在下虽修为微末,但祖上曾出过仙人,其飞升之后,并未带走佩剑,而是遗留凡间,并吩咐后人‘择有缘者送之’。” “奈何家中后辈资质平庸,无一人能驭使此剑,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原先的修行世家更是彻底沦为凡俗之辈,再不曾出现修仙者。 眼见仙剑蒙尘多年,小神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心中实在难安,所幸今日得遇仙长,见仙长剑术通神,实乃仙剑良主,可否斗胆请仙长让此剑重现世间,展露往昔峥嵘? “仙剑?” 李钦心中一惊,未曾想这山神竟有如此背景,若其所言非虚,那他当然是意动的。 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他可不信山神口中“择有缘者送之”一话,旋即问道。 “可是需在下做些什么?” 眼见李钦并未拒绝,山神知晓其中有戏,顿时大喜,正欲开口求李钦指点一番。 “敢问……” 不过,话刚出口,却被其忽然止住,旋即陷入沉思——面色时而晦暗,时而复杂,俨然一副内心极其不平静的模样。 如此持续少顷,便见其长叹一声,终是摇头苦笑道。 “若此剑能入得了仙长法眼的话,劳烦仙长帮衬一番小神后辈吧。” “为何是后辈?你自个儿不想追寻大道?” “小神……小神自然想,奈何自知资质愚钝,如此仙缘若给己用,便是暴殄天物,不若将其赠与后辈,兴许能重振祖上荣光。” 山神如是答道,言语中虽满是苦涩,但却也多了些许释然与期望。 “前辈如此深明大义,实乃令人敬佩。” 这话着实让李钦佩服,不由抚掌赞叹。 “今日得见前辈如此性情高洁之辈,实乃一大幸事。” “仙长过誉。”山神摇头苦笑,“小神这便将仙剑请出,愿此剑能入得了仙长法眼。” 说罢,山神轻抬拐杖,微微点向地面。 霎时间,便见青石板上荡起层层涟漪,宛如水面波纹般荡漾开来,随着波纹起伏,一个古朴典雅的剑匣骤然浮现于众人眼前。 ------------ 第六十五章 仙剑望舒 剑匣之内,一柄剑体幽蓝,光华内敛,隐约间似乎有着灵韵流转的长剑静静躺于其中。 李钦轻轻将其取出,山神便开始讲述此剑的来历。 “先祖成名后,偶得天外陨铁,求得当时名满天下的大匠师苦铸九九八十一日,终成此器。剑成之日,据传曾有飞星异象散落世间,极其不凡。” 李钦点头应下,并指轻拂剑身,只觉触感清凉,犹如触摸星辰,随手挽了几朵剑花,便有剑鸣之声于空中迸现。 其声如空谷琴音,宛如天籁。 李钦大喜,缕缕灵力便顺着剑柄融入其中,朗声问道。 “可愿随李某云游四方,重现往昔峥嵘?” 话音刚落,便听“咻”的一声,长剑竟自行飞至半空,轻轻舞动,而后剑身又环绕李钦旋转,发出阵阵剑鸣,似是以此回应他一般。 “不愧是仙人佩剑,果然灵韵天成,甚妙!” 眼见此剑如此不凡,李钦心中欣喜更甚。 而一旁的山神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虽从祖辈遗留典籍中知晓此剑早已诞生灵智,不可以凡物视之,但那终究只是冰冷的文字记载,模糊抽象。 此刻真切的见识到了这番场面,他也是被震惊地无以复加。 “仙长果然与此剑有缘,如今仙剑再现世间,了却先祖所托,小神已心中无憾矣!”山神感慨道。 “多谢前辈赠剑。”李钦拱手作揖,言辞诚挚,他是着实喜欢这柄剑,“前辈可否告知此剑名号?” “此剑无名。”山神摇头,“先祖曾言,飞升之后,一切犹如过往云烟,仙长可自行为其取名便是。” 凝视着手中长剑,这剑体幽蓝,光华内敛的模样,倒是让李钦忆起一些往事,当下定夺。 “既如此,那便叫望舒吧。” 望舒剑似是认人——瞧其静静漂浮于李钦身侧,林妙妙便寻思着替公子行背剑一事,但望舒剑却丝毫不让林妙妙触碰,诸般尝试下,唯有以布条缠着,打算至阳武县城后,再寻师父给其铸个剑鞘。 李钦既已决定接下这柄剑,那先前山神的托付自当完成,当即问道。 “不知前辈后人现今居于何处?” 闻言,山神不禁面露尴尬之色,缓缓道。 “说来惭愧,这些不孝子孙,如今已彻底脱离修道界,居于阳武县中,开了间唤作‘剑寻’的武馆,勉强苟活。” “教授他人武艺,亦属传道授业也,何来惭愧?”李钦摆手,示意山神无须如此,而后又道,“在下也正要去阳武县,届时定不负前辈所托。” “如此便多谢仙长了。”山神闻言大喜,恭敬地又向李钦施了一礼,“不知仙长此行去往何方?” “一路往南,四处云游罢了。” “仙长可是红尘悟道?” “没错。” 李钦笑着应道。 山神闻言,不禁感叹。 “仙长逍遥世间,真是令人羡慕得紧呐!小神受此间香火束缚,百年亦未曾挪窝,世人尚可见沧海桑田,但于小神眼中唯有花开花落罢了。” 对此,李钦不知如何宽慰,毕竟如山神、城隍此类的香火正神便是如此——一身神通全赖治下香火供奉,若强行离去,倒也非是不可,只是一身本事将会十不存一罢了。 如此,虽踏入超凡,却也如另类的画地为牢。 这也是前世洪荒志中,众多仙人不愿上封神榜之缘由,虽限制不如此般繁多,但受制于天庭,失去自由,终究也是让人生厌。 所谓仙神,若那随心所欲、潇洒肆意的仙气儿都没了,那道韵中的那股神又该从何而来? 闲谈许久,庙外的暴雨渐渐停歇。 李钦将望舒剑背在身后,便与林妙妙一同向山神拱手辞行。 “雨已停,那我等便也不再叨扰了。” 山神见状,亦是恭敬回礼。 “仙长慢走,望他日有缘再见时,仙长已然成就仙道。” “借你吉言。” 李钦笑着回应。 说罢,二人步履悠然间,便踏入了山间小径。 雨后山林,清新如画,总是弥漫一股草木之香,沁人心脾。 云雾缭绕于峰峦之间,缥缈如仙境,山神望着李钦二人逐渐融入云雾之中,心中竟涌起一股“羽化而飞升”之感,一时竟望得痴了。 许是过了很久,也彷若只过了一瞬,待山神回过神时,便见李钦二人已行至道路尽头,身影渐隐。 见状,山神徒然长叹,也不知晓是在叹“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仙人”;亦或是叹“仙道无情,在其心气已然磨灭时方才让其得遇仙缘,何其残酷”。 其中愁处,说不清,道不明。 …… 这望舒剑,果真是灵韵天成。 经过数日悉心磨合,李钦二人与望舒剑之间已然熟络,而望舒剑倒也不再排斥林妙妙替公子背剑一事。 二人亦察觉,这望舒剑犹如有着三岁幼童般的心智般,能听懂些许二人话语,着实骇人听闻。 此外,望舒剑应是承袭了前任主人的剑道精髓,平日李钦练剑时,它都会适时地给予指点,着实让李钦感悟颇丰。 若说数日前李钦尚只是熟练剑法、初探剑意。 那么今时的他,已可称得上剑意小成矣。 这也让李钦于剑道之上的兴致更浓,每当来了兴致,便会止住脚步,练上些许时辰。 这不,此刻于阳武县外的山野间,李钦一时兴起,当下便拂着山间清风,迎着周遭虫鸣,剑若游龙,随风而起。 一时间,周遭灵气又遭受牵引,往着此间汇聚,所幸李钦经上次一事,有所收敛,并未造成灵气混乱,只是练剑之处的云雾稍显浓密罢了。 …… 阳武县外,官道之上。 烟尘滚滚,几匹快马如流星般肆意奔驰,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容貌威严,虽身着常服,但不经意间流露的威势却也令人畏惧三分。 其余几人眼神锐利,神情肃然,腰间佩刀闪烁着寒光,驾驭骏马之时也在时刻关注周遭情况,观此作态,俨然一副武者模样。 若有阳武县百姓于此,定能认出,为首者便是阳武县的县太爷——刘志业。 ------------ 第六十六章 缥缈如烟 寻了一处幽静山林,将骏马拴于葱郁的山脚,刘志业带着一群衙差,悠然步入山野。 “这晨间山林,属实别有一番韵味,云雾缭绕,仿若幻境,踏雾而行间,便是我等这凡夫俗子,也好似有了几分超脱尘世的缥缈之意。” 听闻此言,亦步亦趋的王捕头脸上不禁露出苦笑。 “咱老王一介武夫,可无大人这般情操……只是大人此番又兴起而行,待回去后,恐怕师爷又得在我耳边叨叨个不停哩……” 刘志业哈哈一笑,摆手说道。 “无妨,师爷无非担忧刘某安危罢了,但咱这阳武县匪祸泛滥已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早被你王家侠士杀破了胆,哪里还有贼人敢露头?况且有你这等高手护驾,谁又能越过你的长剑,伤到我分毫?” 此话一出,王捕头虽仍旧苦笑,但眉眼间不由浮现了几分神采,满是老茧的大手下意识地轻拂腰间剑柄。 他家乃是武学世家,传承的剑诀可谓精妙绝伦。 往上数两辈,他爷爷那代人就是凭借这一绝技行走江湖,技惊四座。 便是之后无心争斗,扎根这阳武县,也是以剑法荡平了周边匪患,威名远扬。 是以,身为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对于自身武艺,他倒也极为自信。 “大人这话真是折煞在下了。”王捕头谦虚一笑。 “实话罢了。” 刘志业轻拍其肩,以示鼓励,便继续悠然前行。 这刘志业乃是两年前到这阳武县上任的,于其治下,这阳武县虽无显赫政绩,但胜在安定平和,且其平日不以权势压人,平易近人,遂与衙门内的同僚们关系极佳。 若硬要寻其缺点,那便是喜爱踏青寻景了。 上任两年间,这阳武县周边能被百姓叫上名头的奇山异景已被其游了个遍,也因此,如今只能将目光投向这些鲜为人知的山野。 “说来倒是奇怪,这片山的云雾怎地比其他山林要浓密如此之多?” 越往山上攀登,刘志业心中的疑惑更盛。 “确实蹊跷,此刻已近午时,按理来说晨雾应该早已消散,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王捕头也是觉得此事颇为玄妙,若非此雾清凉宜人,呼吸间颇觉神清气爽,恐怕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贼人埋伏布下的烟阵了。 一行人又往雾中行进片刻,忽的,刘志业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 “本官云游求学时,曾于杂书中得见这一说法——山涧云雾,乃是仙人修炼时天地灵气浓郁所化而成,凡俗之辈若有仙缘,于其中探寻,兴许还能一睹仙人风采。” 说到这,他转头瞥向王捕头,略感好奇。 “王捕头这身手放眼整个江湖,亦可称上一流,不知你对于仙神之说如何看待?” 王捕头闻言,虽不知县太爷为何如此发问,但仍是认真沉思,而后缓缓开口。 “应当是存在的。” “此言何解?”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家中长辈曾言,祖上曾出过仙人,在下所学剑法便是那仙人所创。”说到这,王捕头顿了顿,语气略显迟疑,“不过,王某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或许只是族中长辈为了打响武馆的名声而编造的传说……但无论如何,在下对仙神之说始终是怀有敬畏之心。” 听闻此言,刘志业爽朗一笑。 “王捕头家传剑法确实精妙,若说是仙人所创,倒也合理。刘某为官多年,走遍大江南北,亦是见过不少江湖英雄,但论剑法之精妙,未有能出王捕头其右者。” 旋即,又加快几分步伐,朝着云雾深处走去,兴致盎然。 “既然王捕头乃是仙人后代,那刘某今日亦探寻一番,瞧瞧自个儿是否是那有仙缘之人。” “山路崎岖,大人慢些……” 王捕头及一众捕快见状,连忙紧随其后。 …… 说来也是奇怪,以此山高度,便是有雾,也应薄如蝉翼,但寻雾半晌,越是往前,那雾也就越是浓郁。 此刻刘志业一众已然被犹如实质的浓雾笼罩,可视范围不过数尺之远,其余地方皆是白茫茫一片,犹如古籍描述那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一般。 而为了刘志业的安全,原先跟在刘志业身后的众捕快,此时已是在王捕头的指挥下,将其围住,以免突生意外。 “刘大人,此雾着实怪异,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王捕头的神色这时也凝重了些许,原先挂于腰间的佩剑,此刻也早已持于手中。 闻言,刘志业心知王捕头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若说先前寻雾乃是想探寻奇景,但此刻瞧见此地并不平凡的状况,他心中则多了几分杂绪。 驻足考虑片刻,他心念一定,说道。 “再行进片刻,若前方依旧如此,咱便回去。” 见刘志业态度坚决,王捕头也不好再劝阻,唯有叮嘱手下捕快保持警惕。 而就在此刻,众人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呼啸声。 在刘志业的示意下,众人立时快步朝着声响传来处赶去,约莫数十步后,众人惊异发现,原先笼罩此间的浓雾竟如春雪消融般消失不见,眼前豁然开朗。 而随着,一幅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也映入众人眼帘———— 只见山林之中,一名俊逸非凡、气质缥缈的男子正手持一柄幽蓝长剑,身若游龙,剑势如虹,忽而并指一引,那长剑竟好似活物般,悬于半空,绕着此人自行舞动,同时发出阵阵雀跃般的剑鸣。 瞧见这幕,刘志业等人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震撼,失声惊呼。 “剑……剑仙!” 直至此时,全神贯注于剑法之中的李钦,方才注意到远方突然出现了一行人。 “公子,是否需要将他们驱散?” 林妙妙飘至众人身后,朝李钦请示道。 闻言,李钦望了眼天边悬挂的烈日,微微摇头,传音入密道。 “不必了,剑也练得乏了,寻处地界,打只山鸡烤来解馋吧。” “全凭公子吩咐。” 林妙妙点头应承,悄然退回李钦身后。 而后,李钦朝着众人一笑,心念一动,呼风诀出,此地霎时狂风骤起,落叶狂舞,惊地刘志业一行人皆是目不可视。 待狂风平息,李钦二人已然不见身影,先前弥漫此地的浓雾亦随之消散无踪。 ------------ 第六十七章 赠尔仙缘 直至李钦二人离开半晌,刘志业一行人才如梦初醒般,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朝前望去,已然不见仙人踪迹,环顾四周,山林之间亦是未有半分云雾。 刹那间,刘志业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一时竟难以分辨刚才的所见所闻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王捕头……我等今日所见可曾虚假?” 王捕头此刻亦是脑中一片混沌,言语结巴。 “我……我也分不清啊……” 王家已然没落百年,未曾诞生修仙者,彻底沦落凡俗,即便王捕头从小熟读祖辈所书的仙人祖宗的事迹,但他其实只是将其当作仙神志异来看待的,如今真就遇见超凡,他内心也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幽潭般,震荡不已。 而其余捕快,则早已乱作一团,嗡嗡之声此起彼伏,不知所措,更有甚者,直接跪地便朝着方才李钦所站立的方位磕起头来。 少顷,平复心绪的刘志业与王捕头对视一眼,虽心中知晓希望渺茫,但仍吩咐一众捕快,仔细搜查周边山林,期盼能寻到些许痕迹。 然而,直至日落西山,众人依然一无所获,便是方才满天狂舞的落叶,此刻亦静静躺在树根之下,仿佛刚刚那场飓风未曾侵袭过一般。 就连上山打柴的樵夫,知晓众人遭遇后,亦忍不住嘀咕道:“这山旮旯才多高,怎地可能会有遮天大雾?大人莫不是昏头哩。” 这番话一出,刘志业等人顿时鸦雀无声,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终究是化作一声长叹。 “兴许……真是一场梦吧。” …… 山鸡的滋味着实不错。 若非记着山神所托,怕是李钦还要再于山中逗留几日才愿离开。 行走于官道之上,随着李钦离阳武县越来越近,道路上来往的马车与行客也逐渐增多。 许是此地曾经匪祸横行的缘由,商贾们大多都配备了不少护卫,就是行客也都背负利器,目光锐利。 即便近几十年来此地治安已大有改善,但这种习惯依然沿袭至今。 “看来此地民风淳朴,城内应当能寻到技艺高超的匠师,替望舒打上一柄好剑鞘。” 李钦手持酒囊,晃荡着里面所剩无几的美酒,仰头猛灌一口,脸上满是惬意神色。 “水生兄弟确实实在,这原浆酒就是带劲,若是能再醇厚几分,怕是也可比得上‘天子笑’了。” “可惜杏花楼只此一家,除却王都外,其余地界并无分号,倒是解不了公子的馋哩。”林妙妙展颜一笑,被破布裹着的望舒剑亦是嗡嗡作鸣。 “待有朝一日回到王都,定要寻张叔讨要几杯‘天子笑’的原浆,尝尝是何等滋味。” 李钦哈哈一笑,提起羊皮酒囊一饮而尽,随后大步往城门走去。 一入阳武县,耳中便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街边不出几步便能瞧见挂满刀剑的铁匠铺,铺内的师傅和学徒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场面十分火热—— 依大庆律法,铸造及贩卖铁器并不违法,但需得每月同官家报备当月购置生铁量及所售卖铁器量。同时,严禁私自铸造甲胄,违者将以造反罪论处。 随意挑了家酒楼,点了满桌菜,李钦便向身旁满面堆笑的掌柜的打听道。 “掌柜的对那‘剑寻武馆’可有了解啊?” “客官可也是慕名学艺之人呐?” 许是常有人打听此般消息,掌柜的显得极为健谈。 “这武馆的王老爷可是个极好的人哩……” 不过片刻,李钦对于山神后人的状况倒也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乐善好施,为民除恶。 这八个字,便是整个阳武县百姓对其的评价。 得知山神后人品性纯良,李钦倒也放下心来。 酒足饭饱,离开了酒楼,李钦便步履悠哉地朝着城南走去,不过片刻,一座能容纳约莫二三百名学徒的武馆就映入眼帘,武馆内“呼呼哈嘿”的练武之声此起彼伏,萦绕着整条街道。 院墙之上,一面绣有“寻剑”二字的大旗迎风飘扬。 走到门前,李钦正欲叩门,便瞧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正耷拉着肉嘟嘟的脸,瘪着嘴,满面愁容地从中走出,背上还背着一块青石板,一副犯错受罚的模样。 见到李钦,这娃娃也不怕生,走到墙边,扎下马步,旋即好奇问道。 “你也是来学剑的吗?” 瞧见其如此模样,李钦倒是忆起了小时候犯错受罚时的场景,不由童心大起。 “我若是现在学的话,还能成为一代大侠吗?” 娃娃沉思片刻,一脸认真地说道。 “应当不能,你年纪太大啦,三叔说,练武得从幼年抓起。” 说完,似乎怕打击到李钦,又添上一句。 “但若你刻苦的话,想来成个二流高手是没问题的。” 李钦好奇问道:“那凭你的资质,将来能成就何等高手?” “三叔说了,我将来定能成就一流高手!”提及自身天赋,娃娃面容之上的愁绪顿时一扫而空,满是洋洋得意,“武馆中同龄的没有一个能打得过我,要不然我也不会被罚啦!” “你还欺负别人?” 李钦闻言大骇。 这话一出,娃娃急忙摇头,澄清道。 “我可没欺负!那是正常切磋,谁让……谁让他们不禁打,一打就哭……” 听着娃娃将受罚缘由细细讲述,李钦亦是忍俊不禁。 两人又嬉闹了几句后,李钦便不再逗留。 “你且罚着,我先进去了。” 娃娃见状,老气横秋地嘱咐道。 “加油,你兴许还能成我师弟呢。” “借你吉言。” 李钦哈哈一笑,只觉这娃娃有趣得紧。 踏入武馆,便见一群老老少少列阵于演武场中,或是操练招式,或是锤炼体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而一旁巡视着众人,时常给予些许指点的中年男子,观他那龙行虎步、气血旺盛的姿态,想来便是娃娃口中的“三叔”——江湖人口中的“王三爷”。 王三爷看见李钦,连忙快步走来,招呼道。 “此地刀剑无眼,还请离远些,若是有意学武,前往前厅问询便是。” 闻言,李钦拱手行礼,摇头应道。 “在下来此并非为了学武,而是受人所托,送你王家一场机缘。” 王三爷心头顿觉好笑,他王家虽说如今没落,但在阳武县怎地也是一方豪强,平日间唯有自家送人机缘,何时轮到他人如此? 不过到底是江湖名宿,养气功夫极好,当即抱拳回礼,问道。 “不知阁下要送我王家何等机缘?” 迎着王三爷那犀利的目光,李钦缓缓吐出两个字。 “仙缘。” ------------ 第六十八章 召集全族 半晌后。 武馆内堂。 李钦端坐于椅上,目光流转,颇为好奇地打量着满墙的匾额——匾上字迹工整,多是“某年某月,王家侠士英勇剿匪、为民除害,特赠此匾,以表敬意”之语。 由此足见,阳武县百姓对王家之侠义赞誉有加,并非虚传。 毕竟如今世道,官府赐匾百姓,殊为不易,非有赫赫之功,可是难以获此殊荣。 一旁,王三爷恭敬地斟茶之后,便默默立于旁侧,神色间满是紧张与期待。 李钦对面,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端坐,此人正是当今王家家主。 王家家主手持茶盏,浅酌一口,面色瞧着似是平静,但茶杯与盖置因双手发颤而产生的脆响则暴露了心中的波澜。 “先生知晓修仙一事?” “略知一二” 李钦点头应答,随即亦轻捻茶盏,细品香茗,其姿态平和从容,双手稳定如磐,与之对比鲜明。 “不知……”王家家主缓声启口,用词颇为斟酌,“不知先生受何人之托,可有信物为证?” 闻言,李钦看了他一眼,自然知晓其在担忧何事,索性说道。 “所托之人乃是你王家先祖,至于信物……此剑你应当认得。” 说罢,李钦剑指一并,心念一引,口中轻唤。 “剑来!” 话落,王家家主二人只觉眼前蓝光一绽,刹那间,一柄通体幽蓝,灵光流转的长剑便骤然出现于半空。 随着李钦剑指所引,望舒剑宛如活物般龙蛇起舞,自主挥洒剑招,霎时间只见剑意纵横、寒冷光四溅,待剑舞稍歇,望舒剑便如孩童般绕着李钦绕圈圈,剑身轻鸣,清音绕梁,如同天籁。 此幕一现,王家家主与王三爷顿时被惊地目瞪口呆,二人心中的狐疑早已化作云烟散去,唯有死死地盯着悬浮半空的望舒剑,恍若见证神话成真般不可置信。 “剑体幽蓝,神光内敛……这便是典籍中仙人祖宗的佩剑!”王家家主失声喊道,看向李钦的目光中满是敬畏,“您……你可也是剑仙大人?!” 王家宗堂族谱明确记载,王家乃是修仙世家,祖上出过仙人。 虽如今后辈天赋惨淡,已然沦为凡俗家族,且族中更有不肖后辈不再相信族谱记载,只当是杜撰之言。但身为王家家主,他可是知晓其中描述并无半分虚假。 如今真就瞧见与先祖有旧的仙人,他怎地能不激动? 李钦摇头,心念一动,王家家主二人只见荧光一闪,望舒剑便失了踪影。 “未曾‘破画’,何谈成仙?” 二人不知“破画”乃是何意,但方才见闻已然超脱二人想象,此时只当是李钦谦虚罢了。 “既然望舒已被二位认出,那便直入主题吧。” 李钦望着二人,平静淡然的目光,在二人眼中犹如山岳般沉重,虽明知李钦并无加害之意,但却也是呼吸急促,湍湍不安,静静等待下文。 “在下先前曾言,乃是受你王家祖辈所托而来,原欲稍作帮衬便是……” 说到这,李钦语气一顿,目光扫向四壁悬挂的匾额,继而言道。 “然观王家即便沦落凡俗,犹能守道而行,品德高洁,乐善好施,便欲赐你王家一后人修仙之机缘,你等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室内空气顿时凝结,王家家主目瞪口呆,旋即惊喜欲狂,整个人激动地打着摆子,又哭又笑,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抽抽过去。 王三爷见状,连忙将其扶住,但他自个儿亦是激动不已,难以自持。 少顷,二人心绪终于平复,而后皆是红着眼、含着泪,郑重向李钦拜谢。 “蒙仙长恩赐,王家感激涕零,求之不得!” 闻言,李钦摆手一笑,应道。 “你王家该谢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王家世世代代坚守修道之心的族人。” 王家家主二人听到李钦这话,脑中回想着多年来家族的坚持与努力,泪水终于决堤,涕泗横流。 “你等今日便择定那名后辈吧,明日午时,李某再来。” 瞧见此幕,李钦知晓再待下去目睹别人丑态实乃不该,留下一句话后,身形一隐,便消失于原地。 “恭送仙长。” 王家家主与王三爷连忙齐声行礼,恭敬送别。 静待片刻,二人方才起身,只见王家家主神色激动地吩咐道。 “老三,速将族中子弟召集于祖宅,此事关乎家族未来,切不可有误!” 兹事体大,王三爷当即领命,脚下轻功运转如飞,瞬息间已不见踪影,武馆中的学徒瞧见其如此,皆是啧啧称奇,不知一向稳重的王三爷今日何以如此失态。 …… “爹,究竟发生何事,何以在祖宅紧急召集族人?” 王捕头匆匆踏入祖宅大院,见院中已聚集众多王家族人,连忙向王家家主询问。 他原本正在衙门内翻阅案卷,被族人紧急召回,心中忧虑不已。此刻见家中并无异样,方才稍感安心,然而疑惑却更甚。 王家家主端坐主位,环视院中族人,见人数已基本到齐,便轻咳一声,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方才缓缓开口。 “尔等可知我王家武馆为何取名为‘寻剑’?” 此言一出,院中的王家族人皆感困惑——这问题于祠堂典籍中有着明确记载,家主为何如此发问,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猜测不已,叽叽喳喳个不停却是无一人敢于回答。 片刻后,倒是有一孩童眨巴着眼,望了一眼周遭皆是面露疑惑的长辈后,嫩声嫩气地喊道。 “我知道!因为我们王家曾出过剑仙,但如今却没落为凡俗,‘寻剑’的意思便是期盼某日我王家能再出天骄,再次追寻剑仙之路。” 这孩童,便是先前于武馆外受罚那位。 “元淼说的不错,正是如此!”王家家主微笑点头,继而神色庄重地道,“众所周知,咱们王家曾出过仙人……而今日,先祖之友莅临王家,欲助我王家后代重踏仙途,这是我王家千载难逢的机遇,也是今日召集大家于祖宅聚集的缘由!” ------------ 第六十九章 紫气暗藏 此话一出,原先嘈杂的众人霎时呆若木鸡,整个王家祖宅登时落针可闻。 片刻后,此间骤然爆发一阵冲天的叫喊,无论长者或是幼童、无论青壮或是妇女,皆是一脸不可置信地向王家家主问询仙人赐缘的来龙去脉。 一旁的王捕头闻言也是心神激荡,同时,其脑中不由闪过那日于野山之中的见闻。 原先他与刘志业已将此事当作幻象,不再多言,此刻看来,或许并非虚妄。 “仙人……仙人竟真的存在!” “如此机缘应当给谁?族中能扛大旗者唯有大哥与三哥吧!” “这机缘果真能让凡俗之辈踏入仙途?” “仙人之言怎会虚假?” “……” 超凡对于凡俗来说冲击力着实巨大,即便已过半晌,众人依旧兴致高昂,讨论个不停。 砰! 就在此刻,只见王家家主运足真气,抬脚重重一踏,整个院子好似都被这股巨力给震得晃悠了些后,众人方才安静下来。 深深地看了眼一众族人,他这才幽幽开口。 “习武尚且讲究一个自幼抓起,更何论仙缘?是以,我决定将此机会留给族中幼童,尔等意下如何?” 话落,便见院中众人神色皆是一怔,旋即满是落寞——通天机缘就在眼前,自个儿却被拒之门外,无怪乎此。 便是王捕头与王三爷二人,面容亦是晦暗了几分。 但,王家终究是流传了百年的家族—— 虽已然沦落凡俗,但好歹依旧屹立于世,全因族人大多是明事理,识大局之辈。 于此,众人虽不舍,却也并未闹腾,即便有年龄偏小,却已不属稚童的少年不依,闹腾着打滚撒泼,其爹娘也会立时训斥,命其安分。 瞧见这一幕,王三爷是既欣慰,又心酸,他身为族中武馆总教头,自然盼望族中后辈人人如龙。 奈何仙缘如同水中月、雾中花,能有一缕已是先祖大德、垂怜后人,如何能多求? 王捕头亦是如此想法,刹那间,只见身为王家壮年中佼佼者的他,以身作则地附和道。 “父亲所言甚是,后辈才是族中未来!” 王三爷见状,亦是连声应和。 “愿王家后人再出剑仙!” 其余王家族人瞧见连他二人都甘愿放弃仙缘,成就后辈,心中仅存的那丝不甘也随之烟消云散,紧接着又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族中幼童一辈该寻谁得此机缘。 眼见族人尽皆如此识大体,王家家主脑中不由浮现先前李钦所说的那句——“王家该谢的不是我,应是世世代代坚守修道之心的族人”。 一时间,老泪纵横,心中甚是欣慰。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离开王家武馆,李钦同林妙妙便于城内优哉游哉地晃悠着,一方面领略此地人文,一方面也在寻访厉害的匠师替望舒剑铸造剑鞘。 至于如何判断匠师是否技艺高超? 以望气之法观其铁匠铺的运势便可! 金黄色的气代表财运,其势头越高,生意自然越红火,那店中匠人师傅的水平自然不会低。 不过,虽设想如此,但当李钦二人循着街边形形色色的气,驻足而立时,竟是在一间位置偏僻,装潢老旧、斑驳不堪,来客稀少的铺子外。 若非内里不时便会传出的零星打铁声,怕是都看不出这铺子乃是铁匠铺。 李钦选择此店,并非因为此店运势极佳,财运滔天——相反,这店的财运并不突出,反倒比其他邻里更低一节。之所以选择,全因其那淡金色的运势中,竟隐隐有着一抹紫气。 踏入店内,并无学徒过来招呼,李钦扫视了眼四面墙上挂着的铁器,虽件数不多,但瞧那刃口泛起的寒光以及器脊的厚重,他知晓自个儿来对了地方,当下扯着嗓子喊道。 “店家何在,来客了欸!” 话落,铺中的生铁交鸣声随之停歇,不多时,便见一个不修边幅、胡茬邋遢的中年大汉从内里走出。 扯下搭在脖颈处那满是黑污的抹布,大汉也不嫌弃,朝着自己脸上便是狠狠一擦,将汗液与泥灰拭去,声音如闷鼓般响起。 “客官想要铸何器件?” 李钦与林妙妙闻言一惊,没想到大汉外表如此粗犷,说起话来倒也是文绉绉的,心中连连反省“以貌看人,实乃不该”。 “在下欲为佩剑熔铸一柄剑鞘,师傅可愿接活?” “在下便是靠这活计吃饭,有何不愿?” 大汉应道,旋即从铺子角落抽出一个硕大的铁箱,里边儿生铁、赤铜、硬木等各种材料应有尽有。 “客人可有中意的材质?” 李钦闻言一笑。 “在下中意可不算,得要剑中意才作数。” 这话一出,大汉不由一愣,未曾想李钦这比起剑客来更像书生的人,竟然有着此番见地,一时间,他身上如生铁般沉闷不堪的气质仿若都柔和了几分。 “客人此言倒是见解独到。” “并非见解,实话实说罢了。” 李钦摆摆手,旋即从背后解下裹住望舒剑的布条,缓缓揭开。 望见幽蓝的剑体与那内敛的流光,大汉古井无波的眸子登时睁大,脸上一副瞧见珍宝般的神色,言语满是惊叹。 “客人,敢问此剑乃是以何物锻造?” “据传是天外陨铁。” 李钦将望舒剑拿起,走向那堆剑鞘材料,挨个触碰。 “天外陨铁……世间竟真有以此物铸成的剑器!” 听闻此言,大汉目光紧锁望舒剑,似是忆起什么往事,口中喃喃自语。 “师傅也听闻过天外陨铁?” 李钦笑着问询。 “长辈曾经提及,天外陨铁坚韧异常,非大匠师不可铸造,据传先祖曾试图寻到些许,以此在铸器一道更进一步,奈何缘薄福浅,终其一生也未曾得见。” 大汉许因心神飘忽,当下不假思索地答复。 “如此看来,师傅家中倒是传承颇丰呐,以师傅的手艺与见闻,待在这小小县城倒是屈才了。” 李钦闻言眉头一挑,心中直道这师傅果然来历不俗。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过往,李钦不是喜爱窥探他人隐私之人,是以并未多言。 大汉听闻李钦所言,登时一个激灵,似是意识到方才失言,连忙找补。 “都不过是拿锤子敲打铁块,何以谈得上传承?且能得邻居信赖,有口饭吃,已是大幸,何来屈才……” 但,他话尚未说完,便见一直静寂无声的望舒剑,忽的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剑鸣—— 嗡! 大汉循声望去,只见李钦正将望舒剑轻触着某块瞅着好似木头材质的方块。 见此一幕,他才抬起头来,朝大汉淡然笑道。 “既如此,便麻烦师傅以此材料,替望舒铸作剑鞘了。” ------------ 第七十章 王家盛事 静默半晌,大汉如同被惊雷击中,一时间愣神如木鸡,好半晌才如梦初醒,口中干涩难言。 “敢问客人,此剑莫非已孕育灵性?” 大汉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 李钦点头应允,并未意外大汉能问出如此问题。 闻言,大汉颤抖着手微微探出,欲要触碰望舒剑,但还未靠近,就被望舒剑“咻”地给避开,同时剑身发出阵阵嗡鸣,似是在斥责大汉的唐突无礼。 经此一遭,大汉似是回了魂,连忙朝着李钦拱手作揖,尴尬不已。 “还望客人海涵,徒然得见族中数代人苦寻而不得的诞灵之器,一时鬼迷心窍,实乃大不敬。” 李钦瞥了一眼大汉那标准至极的礼节和愈发文雅的言辞,虽不深入探究,但心中亦是暗自称奇。 旋即轻轻摆手,面露浅笑,并不在意。 “无妨,不过望舒不喜旁人触碰罢了。” 说罢,他的目光转向了那块形状奇特的木材,颇为好奇。 “敢问此为何种材料?” “此乃云缕木。” 大汉闻言,轻咬舌尖,这才收敛心神,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望舒剑上移开。 而后,麻利地将那块木材搬至箱外,寻来刨刀,细心地将木材表面的污垢刨去。 接着,他又用脖颈间挂着的擦汗抹布,轻轻拭去木材表面细碎的木屑,木材的真容这才展露无遗—— 放眼望去,那木材色泽如墨般漆黑,似是平平无奇,但随着大汉将其搬至阳光之下,木材表面竟隐隐浮现如游云般的纹路,极为惹眼。 “竟还隐藏着暗纹!当真绝了!”李钦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此种材料,不禁抚掌赞叹,“不知这云缕木产自何地?” “此树并非大庆本土品种,实乃自邻边小国而来。” 大汉回答的同时,手中动作未歇,捏着一块黑炭,在地上勾勒着些许线条,应当是在设计剑鞘雏形。 “师傅可需丈量一番望舒的尺寸?” “无需丈量,此剑之形,已在在下心中。” “师傅的铸造之道,已臻化境矣。”李钦赞叹着,又问道,“不知师傅几日可将剑鞘铸好?” “一夜足矣。” 忙着活计,大汉的面容又恢复先前那般古井无波,不过言语已然不再生硬。 李钦点头致谢:“如此,那便麻烦师傅了,可需交付定金?” 闻言大汉摆着手,正色道。 “无需定金,能得见如此神剑,已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 不觉间,暮色四合,天色已晚。 两人闲谈数语,李钦便不再打扰,拱手道别后,离开了店铺,朝坊市走去。 阳武县的夜市比起惠阳城来说,那可就冷清了太多,街边小贩寥寥无几,且所售之物颇具特色——他城多售女红刺绣、簪子耳环等物,而此间夜市,所售竟多为剑穗、刀油等物,实令李钦二人眼界大开。 原先,林妙妙提议给望舒剑购置上一瓶鸊鹈膏,增添些许日常保养的仪式感,李钦也是赞同,奈何却遭到望舒剑的极力反对,二人唯有作罢。 与此同时,阳武县衙门内。 王捕头面露喜色,哼着小曲儿,步入衙中,值夜的衙差见其模样,不由打趣儿。 “王捕头这是寻得美娘子了?前些日子那愁思之相已不见矣!” 前些日子,刘志业与王捕头等人回衙后,一连数日皆是失魂落魄的模样,衙中便传出众人于山野间“寻见俏佳人,得了相思蛊”之戏言,是以才会有如此玩笑。 “就你话多,值你的夜,若混进一二宵小,我不得拆了你的骨头。” 此刻心情大好的王捕头自然不会与其计较,只是佯装一脚踹出,唬得那衙差一个踉跄,这才笑着往衙门深处行去。 不出意料,果然于书房中寻到了依旧一脸愁苦的刘志业。 正处理公务的刘志业抬头一瞥,看见王捕头那抑制不住的畅意,顿生不解。 “何事令你如此开怀,夜深了还来衙门?” 王捕头走上前,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笑吟吟地道。 “受家父所托,特邀大人明日前往寒舍,见证仙人赐缘之盛事哩。” 此言一出,刘志业手中紧握的狼毫毛笔霎时惊落地上,面色惊疑不定。 “仙人……这……这……” “没错,那日咱们所见所闻并不虚假,大人且听我慢慢道来……” 白日时,王家择出得授仙缘的孩童后,王捕头便将那日于野山之中得遇剑仙之事告知了王家家主。 待其将剑仙容貌细细描述后,王家家主登时大喜,直言其与刘知县能一睹仙人尊容,皆是有缘之人,遂有了此刻的邀约。 听完此事来龙去脉,刘志业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未曾想年少时所读之仙神志异竟真能得见,当下便应承下来,连忙拉着王捕头让其再复述一遍今日王家之事。 …… 翌日。 一大早,寻剑武馆中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一片繁忙景象。 王家人穿梭其间,或手持鸡鸭、猪头等祭品,或端奉祖辈灵牌,望那架势似是在布置着什么。 循众人身形望去,便见那宽阔的演武场中,竟在一夜之间便耸立起一座巍峨的祭台,其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祭品,更有王家历代祖宗的灵牌肃然摆放,场面庄重而震撼。 然而,尽管布置得如此隆重,仍有一些王家人面露忧色,言语忐忑。 “这祭台还是搭建得过于仓促,许多细节尚未完善。” “不知仙人是否会因此不满……” “若是能再多些时日准备便好了。” “……” 巳时刚到,忙碌完毕的王家人便整齐地站在演武场中,恭候仙人的到来。 就连平日里嬉戏玩闹的孩童,此刻也在父母的叮嘱下,收敛了顽性,肃然站立。 日头渐渐升至苍穹正中,已然临近午时。 一众王家人瞧见依旧紧闭,未曾有半分动静的大门,心中不由升起疑惑,不知仙人为何还未到来 便是王家家主与刘志业等人,虽然表面上保持镇定,但内心也不禁泛起一丝焦躁。 就在众人心头疑惑更甚,欲要派人一探缘由之际。 飒……飒…… 忽的,只见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清风拂过院落,扫去了众人心头的焦躁与不安。 随着风停,众人赫然发现,那祭台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飘逸出尘,仿若遗世而独立般的男子。 王家家主见状,顿时喜上眉梢,连忙上前一步,领着一众王家子弟恭敬行礼。 “王氏全族,拜见仙人!” ------------ 第七十一章 再非凡俗 “无须多礼。” 李钦轻拂衣袖,淡然之气流露,示意众人起身。 直至这时,王家族人才得以近距离窥见李钦真容,一个个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是要将其容貌镌刻于心。 而王捕头与刘志业终于目睹这些日子里“魂牵梦萦”的仙人姿态,亦是激动得难以言表。 目光扫过祭台,李钦含笑而问。 “此般布置,是否过于隆重?” 听闻此言,王家家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典籍记载,仙家可都是极为重视排场的,他先前还担忧李钦这天上人会看不上这凡间物,此刻方知多虑。 “仙人赐福,乃我王家莫大荣幸。此等盛事,定将载入王家族谱,供后人了解,唯有如此场面方才衬得上如此盛事。” 见对方态度坚决,李钦倒也不再多言——毕竟他从传闻中也知晓,这些世家宗族可都是极为重视排场的。 随后,他目光转向台下那群热切期盼的王家子弟,轻声问道。 “可已选定踏入仙途的稚子?” “回禀仙长,已然选定,劳烦仙长过目。” 话落,王家家主朝着祭台旁挥手示意,便见一位端庄少妇满面崇敬地牵着一名虎头虎脑的孩童快步走来。 那孩童一上祭台,便挣脱少妇之手,飞奔至李钦身旁,惊喜喊道。 “是你!原来你是仙人老爷!看来咱俩无缘成为师兄弟啦!” 这孩童,正是之前与李钦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元淼。 旁侧的少妇见状,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慌忙上前捂住王元淼之口,一脸怯生生地望向李钦。 王家家主等人亦是面色惨白,连连向李钦请罪。 “仙长,童言无忌……这……这……” “无妨,我与他倒也颇有缘分。” 李钦淡然一笑,目光地投向正使劲挣脱少妇束缚的王元淼。 “他根骨倒是不错,据他所说,他可是同辈无敌哩。” 见李钦并未动怒,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心中愈发感叹其随和近人。 而身为武馆总教头的王三爷,此时也顺势接口称赞。 “仙长过誉,孩童趣言罢了。不过元淼虽然年幼,但其天赋与心性,在王家幼童一辈中确实已是出类拔萃,就是身世苦了些……” 王元淼的父亲,乃是王家家主的次子,若论武道天赋,便是王捕头与王三爷也是不如他的。 奈何他早年剿匪时,不幸中了贼人奸计,正值壮年便撒手人寰,独留家中仍在襁褓的王元淼和刚出月子的妻子相依为命。 这份家仇,也是王元淼好强的缘由——他虽年幼,可也曾于祠堂立誓,要学得绝世武功,荡平天下匪患的。 这时,王元淼也终于挣脱了母亲束缚,兴奋地跑到李钦身边,昂起头好奇地问道。 “仙人老爷,若是我修仙的话,能变得多厉害呀?” “比一流高手还要厉害一些吧。” 李钦嘴角微翘,伸出手指,冲其比了个拿捏的手势。 “这么厉害!”王元淼闻言震惊不已,旋即满脸欣喜地欢呼,“那我以后岂不是比三叔还要厉害?” “若不出意外,是这样的。”李钦揉了揉他的头,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也正因如此,踏入仙途后,切记不可轻易与人切磋斗胜,以免误伤无辜。” “知道啦,仙人老爷。” 王元淼昂着脑袋,大声回应,似是以音量展露自身决心,毕竟对他而言,与同龄的孩子玩闹早已失去了意义——他们一碰就哭鼻子找娘,实在无趣得很。 李钦点了点头,转向王家家主说道。 “既如此,在下这便助元淼引气入体,你们且退到远处等候吧。” “全凭仙长吩咐。” 王家家主神色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领着一行人退到了祭台旁。 而后,李钦对着一脸期待的王元淼,轻言细语。 “元淼,盘腿而坐,调整内息,如往常般冥想便可。” 为毫无修仙天赋的活人引气入体,远比为阴魂更为艰难。 以轩轩为例,他乃死者执念过重,魂魄未散时凝聚天地阴气所化,只需一道灵力引导,便可步入修炼之道。 至于林妙妙,那更不用说,她的魂体灵智未醒时,便得李钦日夜以灵力蕴养,资质已然脱俗,修炼仙家功法自然水到渠成。 然,王元淼乃是一介凡人,资质平平,体内更有诸多后天杂质淤结,欲为其打通仙途,实乃难如登天。 毕竟如此做法若是放在神话志异中,通常会用这四字形容—— 逆天改命! 此刻,只见李钦将手轻抚王元淼头顶,体内浩瀚如海的灵力瞬间从其百会穴涌入,为其洗精伐髓——李钦所做的,不仅是为其破开凡尘桎梏,更是要为其凝筑直通大道之基。 “李某受王家先祖所托,以望舒剑为媒,今日特来引渡王家后辈踏入仙途。望王家后人承先祖之志,勤修不辍,不负所望!” 言罢,只见院中忽起无边云雾,缭绕升腾,将此地笼罩得如梦似幻,宛如仙境降临。 王家众人见此异象,无不亢奋异常,纷纷伸出手来,似是欲要夺取一缕仙缘。 而王捕头与刘志业二人亦是激动万分,虽已知晓那日景象并非虚幻,但如今再次亲眼所见,心中震撼依旧难以言表。 就在云雾愈发浓郁,已然几近伸手不见五指之际,忽有一抹不知从何而起的清风拂面而来,吹散满院云雾。 待云雾散尽,众人视野恢复清明,只见李钦已然结束引导,背负双手,静静站立于依旧闭目冥想的王元淼身旁。 那王元淼虽看似无甚变化,但王家众人皆是习武之辈,五感敏锐,刹那间便察觉到,他身上已然多了一缕缥缈出尘之意,仿佛脱胎换骨般,已非凡俗之辈。 王家家主见状,知晓大事已成,心中欣喜欲狂,一时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忙上前几步,朝李钦深深一礼,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多谢仙长赐福,引我王家再入修仙界!” 李钦淡笑着回以一礼,目光掠过院中那些面露振奋之色的王家人,缓缓开口。 “元淼此刻正受灵气滋养,身躯逐渐脱胎换骨,切记莫要让人打扰他,待他醒来,传授王家祖传功法便是,以他今朝之资质,修炼起来定当如顺水推舟,轻而易举。” “仙长之恩,我王氏一族感念至深,必将永世铭记,代代相传!” 闻听此言,王家家主更是激动,再次向李钦深深一拜。 说完,他强忍心中澎湃,唤来几名族中精干之人,悉心吩咐照拂王元淼一事。 随后,亲自引领李钦前往内堂。 “仙长,寒舍已备下粗茶淡饭,聊表敬意。还望仙长不要嫌弃,赏光品尝一番。” ------------ 第七十二章 恭送仙长 内堂之中,琼浆玉液晶莹剔透,佳肴珍馐满目琳琅,实在令人垂涎三尺。 所幸此宴席上皆是王家族老,人数不多,否则如此多的菜式,李钦都怕没地儿坐人。 身为此宴主角,李钦自然被众人推上主位,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众人瞧见李钦性情随和,不曾拒绝他人敬酒,也渐渐放下拘谨,都鼓着胆子同李钦搭上了话。 王三爷与王捕头,更是即兴给大伙表演了段王家剑仙所创的剑诀,剑光闪烁,精妙绝伦,直让李钦抚掌称奇,赞叹不已。 唯有刘志业一直端着酒杯,时不时看向李钦一眼,唇齿数启却犹豫不决,只得一杯接着一杯地猛灌自个儿。 李钦见状,心中着实觉得不自在,遂主动开口道。 “李某与阁下倒是有缘,竟能再次相见。” 刘志业闻言,心中一喜,忙端起酒杯,向李钦敬道。 “阳武县知县刘志业,见过仙长。” 李钦微微颔首,问道。 “刘大人频频向李某投来目光,可是有何事相询?” 眼见李钦话已至此,刘志业索性也不再扭捏,深吸一口气,放下酒杯,站直身子,对李钦作揖道。 “实不相瞒,刘某自幼便性喜求仙寻道,奈何寻而不得,遂以为仙家之说不过是说书先生杜撰罢了……” “后来考取功名,投身朝堂,蹉跎半生,直至那日于山野间得见仙长风姿,方才知晓世间有仙。” 说到此处,刘志业的面色时而怯懦,时而果决,两者杂糅交织,复杂之至。 “敢问仙人,如刘某这般普通人,可有求仙问道的机缘?” 李钦闻言,淡然一笑,反问道。 “你寻仙问道所求为何?” 刘志业略一犹豫,终是坦然道。 “为了长生久视。” “有人言命数天定,也有人言人定胜天,刘大人的机缘,在下可说不准。”李钦闻言,轻举酒杯,语气轻缓,“然,若仅为长生久视,又何需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成仙之路?” 刘志业面露疑惑,颇为不解。 “仙长此言何意?” “久视红尘若为长生,那名流千古,后世之人常颂汝名,又何尝不是一种长生?” 李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笑应答。 “若你他日路遇王都,可寻一名唤萧临的书生,他之经历倒与大人有着七分相似,不过,他可比大人洒脱多哩。” 刘志业闻此言论,心中犹如惊雷炸响,顿时睁大眼睛,震惊于这寒窗苦读十数载,却从未于圣贤书上见过的见解。 眼见这刘志业已然陷入呆滞,久久不能回神,李钦摇头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言,转而与旁人继续推杯换盏。 一旁的王家家主,则陷入沉思之中,心中暗忖。 “先祖是否亦抱有如此想法,方在家族后辈已无修仙资质的情况下,作出融入凡俗的抉择?” 不过,思及此,他又轻轻摇头,如今王家已有王元淼这一火种,再纠结于先祖的做法,已然无甚意义,振兴宗族,方为当务之急。 此宴直至子夜,方才结束。 王家众族老,酒量本就不及李钦,更莫说一个个皆已年老体衰,此刻皆已倒扶于案桌之上,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即便是身手不凡、真气雄厚的王捕头与王三爷,此刻也是腿脚发颤,呼气间尽是酒香。 强忍着身子不适,二人本欲起身唤来下人安顿众人,岂料刚迈出房门,夜风拂面,便觉头晕目眩,只得扶着墙壁呕吐不止。 最终,还是李钦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稳稳扶住身后堆积如山的酒坛后,方才唤来下人收拾此地狼藉。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李钦便同王家众人辞行。 王家家主本欲多留李钦几日,以尽地主之谊,奈何李钦去意已决,只得作罢,唯有吩咐下人备上繁多的干粮点心及美酒佳肴,供李钦路上享用。 同时,还奉上了不少钱财,皆是刻有官家印戳的大银锭。 用他的话来说,那便是。 “行走江湖,难免需要银子开路,仙长乃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如何能受这些黄白之物所扰?” 言辞之恳切,着实让李钦汗颜,推脱不下,唯有接过。 话说回来,他自离开王都,游历红尘已历一载有余,除却祖辈遗留之百余两银子,余下盘缠皆赖他人慷慨解囊。 如王林当日硬塞的两锭金子,亦如惠阳城刘管事置办的吃穿用度。 前些时日,林妙妙言及包裹内银两已近枯竭,他还寻思着如何筹措银钱。 然今日得王家厚赠,倒解了他心中之忧。 如此看来,江湖之上仍是好人多呐。 拱手谢过王家家主,李钦沉吟片刻,方启口道。 “城西韶华坊,尽头处有一无名铁匠铺,虽显破旧,然内中铸器师傅技艺非凡。王家日后若有兵器之需,可往此铺锻造。” 言及此,李钦微顿,又意味深长地叮嘱了一番。 “切记,莫要说乃是经李某介绍,平常亦勿要打听师傅来历,只作寻常交易即可。” 此言一出,王家家主心头一跳,阅过江湖数十年风雨的他,自然能领会此话的弦外之音,当即试探着问道。 “仙长,此位师傅莫非……” 不过,话音未落,便被李钦截断。 “莫要多问,谨记李某方才之言便是。” “多谢仙长指点迷津,此番又对王家施以援手,实乃大恩大德……” 王家家主闻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唏嘘不已,已然不知如何报答李钦的恩情。 李钦倒是毫不在意,摆手笑道。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既能助铁匠铺师傅生意兴隆,又能让王家得一批精良铁器,实乃双赢之举,何乐而不为?” 言毕,李钦拱手作别,转身迈出武馆大门,缓步而去 “就此别过,望他日有缘再会。” 望着李钦渐行渐远的背影,王家家主不由暗自神伤—— 书中曾言,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他心中知晓,此番与仙长作别,恐再无相见之日。 念及于此,他率领一众王家子弟,神色恭敬地深深一拜,运足真气,朗盛道别,声响缭绕此间,久久不绝。 “恭送仙长!” ------------ 第七十三章 离人之愁 阳武县的晚市虽画风别具一格,但早市还是有着人间烟火气息的。 此时,天色尚青,街边已是一片繁忙。 早点摊如雨后春笋般搭起,米线的热气、煎饼的香气、包子的鲜美、烧麦的软糯,交织而起,着实诱人。 小贩们一个个皆是扯着喉咙,朝熙熙攘攘的早起做工的行客们吆喝着,盼求能多赚几文养家钱。 一时间,叫卖声此起彼伏,倒是给这早市增添了几分生机。 李钦目睹此景,亦是食指大动,忍不住流连于各摊之间,连着买上几个煎饼,又包了几个烧麦,方才罢休,朝着那无名铁匠铺而去。 而林妙妙也没闲着,一路忙碌着将王家赠与的银锭掰成碎粒。 毕竟行走江湖,整锭银子甚少有用武之地。 而且,使用整锭银子,既让店家难以找零,也易引来贼人窥探。 是以,碎银才是江湖客间流通的硬通货。 半晌后,二人半赶路半溜达,总算是抵达了铁匠铺门前。 踏入门内,便见大汉已然端坐铺中,手中捧着一个木匣,一副静候多时的模样。 瞧见李钦到来,大汉如生铁般沉闷的双眸方才有了些许活气,当即恭敬地递过木匣。 “客人,剑鞘已铸好,劳请过目。” “麻烦师傅了。” 接过大汉递过来的木匣,李钦缓缓打开,细细端详其中静躺着的剑鞘。 这剑鞘主体如墨般深邃,其上被大汉以金漆刻绘了夺目纹饰,将其置于阳光下,云缕木本身的暗纹竟与刻绘的纹路相互呼应,着实别出心裁,匠心独运。 越端详这剑鞘,李钦心中越是欣喜,就连其背后背负着的望舒剑,亦是不禁发出阵阵嗡鸣,显得极为满意。 “好手艺!不知师傅收费几何?”李钦赞叹道。 得见自个儿手艺受到诞灵之器的青睐,大汉心中已是欢喜不已,哪肯收李钦工钱,连连摆手拒绝。 沟通半天,见大汉依旧不肯收取,李钦无奈,索性摸出一块银锭,便朝大汉扔去,旋即不再多留。 “师傅如此手艺,岂能白送?在下不知行情,若给的少了,还望师傅海涵,咱们有缘再会。” 瞧见银两飞来,大汉下意识便抬手接过,待其听清李钦话语,抬头看去时,李钦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望着空空如也的铺子,大汉摩挲着手中银锭,沉默良久,方才走入里屋,沿着墙缝探寻片刻,打开一暗格,从中摸出一枚印刻奇异纹路的印章。 若李钦于此,定能看出,这印章之上的纹路与望舒剑剑鞘之上的纹路别无二致。 端详手中印章半晌,大汉那沉闷至极的面容方才露出一抹极为僵硬的笑意,既有释然又有遗憾地喃喃自语。 “可惜,家族已然不复当日辉煌……便是这族纹,当今天下应也无人知晓了吧。” …… 出了阳武县地界,便是山道居多。 许是清明时节的缘由,这天边乌云密布,阴雨绵绵,一连数日都未见放晴。 行走山林间,李钦与林妙妙不时便能瞧见几户人家携香纸进山,祭拜过世的亲人。 然因坟冢散落,此间倒显得颇为寂寥。 如今年代,尚未有墓地规划之说,民间百姓多择高山而葬,请来风水先生勘定墓穴。 但是,如此乱世,哪来如此多真正精通风水学说的风水先生? 多是学个一言半语,略知皮毛便自命不凡之徒! 有的甚至连正经风水典籍都未曾翻阅,仅凭幼时听闻村中长辈几句闲谈,便身披长袍,手持罗盘,自诩得道高人。 而这些人,哪有什么真才实学,勘坟定穴不过是随手一指,再扯上几句玄之又玄的古老话,将主家唬得晕头转向,以如此亏损阴德的邪路赚取银钱罢了。 于此,这山中坟冢杂乱无章,祭拜所用的黄纸纸钱洒落满山,与林间雨雾交织,氛围倒是颇为阴诡。 如此景象,着实不适宜踱步慢行,于此,李钦二人便决定加快步伐,尽早寻一村落过夜。 但,就在此时,李钦与林妙妙忽的神色一动,停下脚步—— 只闻一阵幽幽啜泣声飘然传来,回荡于山涧之间,其声虚无缥缈,不似人间之响。 “公子,这声响……” “清明时节,阴气甚重,有阴魂现世亦属寻常。” 二人循声而行,不过多时,远处一座小坟包便浮现二人眼前。 坟前,一黑壮汉子噙泪而立,手中黄纸随风飘洒,宛如离人的哀思。 而在汉子身前,隐约可见一女子魂魄,身着粗布衣衫,麻花辫子轻垂。 这女子面容满是哀愁,抽泣之声不绝于耳,伸出双手,欲要轻抚汉子憔悴不堪的面庞,替汉子拭去眼角泪花,但总是穿行而过,始终无法触碰。 黄纸纷飞间,便见汉子俯身倚靠墓碑,声音似因哀伤而嘶哑不堪。 “村中叔婶都看好我俩,说我俩用读书人的话来说,便是那‘青梅竹马’,都等着吃我俩的喜糖……” “所幸得老天爷眷顾,你也中意我,不嫌弃我孤儿之身,愿同我过一辈子。” “咱都约好了,等我进城做工,凑足……凑足彩礼后就向你爹爹提亲,奈何你却不等我……为何你就不等我……” “没了你……我还活着作甚?” 说罢,汉子似是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哀愁,不停地将脑袋撞向墓碑,顷刻间便鲜血迸溅,血肉模糊。 女子魂魄见状,整颗心如若被钢针扎过一般,痛苦不已,扑上去欲要拦住汉子,却依旧扑了个空,唯有哀泣。 “阿哥,是我福薄、命浅,没这缘分和你过一辈子,你莫要如此自伤……莫要如此啊!” 然,阴凡两隔,便是女子哀泣之声缭绕山涧,依旧未能有一丝被汉子察觉。 远处,李钦与林妙妙目睹此景,不禁神色凝重,眉眼间亦是染上了一丝愁云。 眼见汉子行为愈发激烈,似有自绝之意,李钦连忙闪身向前,将其拉住,厉声呵斥。 “莫要被哀愁扰乱心绪,还不速速醒来!” ------------ 第七十四章 苦命鸳鸯 李钦此言,宛若暮鼓晨钟,于汉子耳畔轰然炸响,霎时将他那昏沉的意识震得清明,顿时扑倒在墓碑之上,放声痛哭,声震山野。 女子魂魄见状,亦是泪如泉涌,心如刀割,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林妙妙急忙上前,轻抚其背,柔声道。 “莫慌,有公子在,他不会有事。” 女子一愣,方才注意林妙妙身形虚幻,知晓安慰自个儿的姐姐亦是一缕阴魂,当下心头一酸,投入林妙妙怀抱,嚎啕大哭。 “多谢先生,多谢姐姐……” 而后,她哽咽着转向李钦,跪伏在地。 “霜儿求求先生,可否替霜儿给云哥传句话——‘如今我俩天人永隔,云哥切勿再思念我,世间好人家如此多,望云哥莫要蹉跎岁月,还请忘了……忘了我……’” 李钦凝望霜儿逐渐黯淡的魂魄,心中不禁一叹,不置可否,转而对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汉子说道。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兄台何须如此沉沦?” 缓了半晌,方才顺下气的汉子这才抬头看向李钦,眼中满含哀愁。 “多谢先生……但是我这辈子已经完了,不必救我的……” “咱俩年岁相近,尚有大好年华,何来无望一说?”李钦轻拍其肩,言语轻缓,满是劝慰,“可否告知在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汉子抓着衣袖,轻轻拭去额角淋漓的鲜血,看着李钦一脸认真模样,长叹一声,方才缓缓开口。 言语间,那抹深重的哀愁却如同山雾般难以驱散,伴着漫天飘洒的黄纸,着实令人心头发紧。 “我叫刘云,墓中之人是我的……我的妻子,刘霜,我俩都是前边刘家村的人……” 随着刘云娓娓道来,李钦与林妙妙也是被其中哀愁所感染,眉头不由深沉几分。 刘云自幼便被其父母遗弃于刘家村口,所幸村中民风淳朴,叔叔婶婶们都极为照顾他,就这么吃着百家饭,他倒也活了下来。 且他也极为懂事,少年时便懂得知恩图报,尽管力量微薄,却仍尽力帮助村中百姓,以偿还恩情。 岁月流转间,刘云也与村中同辈相识、相熟。 也就是那一刻,他见到了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刘霜。 刘霜是村长家的闺女,自幼体弱多病,据说尚未满月时险些夭折,还是村长请了先生,让她拜了村头的百年老树为干爷爷,才得以保全性命。 不过,她也由此落下了病根子,平日里柔弱不堪,跑上几步便会喘不上气,只得走走停停。 因此,村中其他孩童都不喜和她玩,嫌她是个拖累。 唯有刘云,不曾对其走走停停的麻烦有丝毫怨言,始终陪伴在她身旁,拉着她四处玩闹。 而二人,便也在这走走停停中长大,顺理成章地互生情愫,倾心彼此。 成年后的刘云,容貌刚毅,性格踏实能干,深得十里八村姑娘们的青睐。 但,却无一媒人上门说媒,盖因大伙儿都知晓,他与刘家村村长家那柔弱可人、亭亭玉立的刘霜,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刘霜他爹亦是明事理之人,并未因刘云孤儿的身份而有所嫌弃,反而深信其人品,欣然同意了二人的婚事。 不过,却提了两个要求——一者,刘云现居之所乃村人所赠之土屋,需建一间砖房,以庇佑其爱女免受风雨之苦;二者,需备十两银子作为彩礼,以彰显对刘霜的珍视。 不过,虽名为彩礼,但刘霜之父已明确表示,这些银子将同嫁妆一起,让刘霜带回夫家,以解二人生活之困。 得见老丈人如此开明,刘云自然大喜,村中百姓亦是热心相助,你给一砖,我给一瓦,这房子终究是盖了起来。 至于彩礼,村中生活基本是自给自足,鲜有银钱来源,刘云向他人打听了一番,遂决定进城做工。 经熟人引荐,他倒是未受城里人欺诈,日积月累,果真攒得些许积蓄。 而刘霜虽身子孱弱,无法做重活,却也是学着村中婶婶编制竹篮,以此换取几文铜板,尽力帮助心上人。 便是手上被如刀般锋利的竹条割伤了无数次,亦唯有半点怨言,反倒是每每想起二人之间的海誓山盟,心头便会满是甜蜜。 眼见日子一天天变好,刘云终于凑足彩礼,二人成亲有望—— 却在这时,意外突生。 刘霜当年落下的病根,蛰伏这些年,终究是复发了,而这一倒,已是病入膏肓,不过半月,整个人便已形如枯槁,命不久矣。 其父虽掏空了家底儿,请了远近闻名的大医前来医治,亦只能吊着些许时日罢了,让其强撑着病体,见了做工归来的刘云一眼,终是撒手人寰。 本该幸福美满、共度此生的璧人,就此阴阳两隔。 听完二人故事,李钦与林妙妙亦是愁上心头,只叹天地不仁,怎地忍心棒打这对苦命鸳鸯。 刘霜则一个劲地怨自己福薄命舛,不能与心爱之人共度余生,反倒累及他承受如此痛苦。 沉默少顷,李钦语重心长地道。 “尊夫人之遭遇,确实令人扼腕叹息,然你若因此便萌生轻生之念,自绝于世,尊夫人在九泉之下,又怎能安息?” 闻听此言,刘云抱头痛哭,心如刀绞。 “我也知晓不该如此,但我实在想念霜儿……哪怕仅是再看上一眼……” 眼见刘云如此悲痛欲绝,李钦方才转头看向一直未曾回应的刘霜。 “你也瞧见,我虽尽力安抚,却仍难解他心中之痛,他之痛苦已非旁人言语所能安抚,不若你亲自同他言说一二?” 这话一出,刘霜顿时神色一怔,继而喜上心头,面露狂喜,忙不迭地向李钦磕头致谢。 “多谢仙长垂怜!多谢仙长垂怜!” 从林妙妙对李钦的态度来看,她哪还不知晓,李钦的身份非同一般,极有可能是传说之中的仙人老爷,否则怎会能看见她? 而刘云听到这话,瞧见李钦面对之处空无一物,亦是不知所以,连忙追问。 “先生在同谁说话?此言又是何意?” ------------ 第七十五章 天地壁障 “同谁说话?”李钦淡笑,转头示意林妙妙稳住刘霜的魂魄,这才接着说道,“你自个儿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落,他双指并拢,朝着刘云眉心轻轻点去。 “在下已为你开天眼,你有一个时辰,可与妻子叙别,她肉身已逝多时,魂魄已几近消散,切莫辜负这最后的时间。” 李钦动作极快,刘云还未来得及反应其所说的话,便觉察眉心一痛,继而眼前的世界似乎变得朦胧又新奇,玄妙之处难以言表。 而一旁的林妙妙,亦是眉眼柔和,替刘霜渡过去不少灵力,助其抵御天地法则对魂魄的侵蚀。 “公子大德,让你夫妻二人能于临别前再见一面,你心中所愿,便由你亲自告知他吧。” 说罢,她轻抚刘霜衣衫,替其抚平其上褶皱,拭去眼角的泪痕,又将已然凌乱的麻花辫子重新编好,这才将她往刘云处轻轻一推。 “去吧,再好好看看你的心上人。” 刘云此刻亦觉异状,抬头间便是已见刘霜立于眼前,刹那间,他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唤道。 “霜儿……霜儿……是你吗?” 刘霜此刻亦是欢喜难抑,噙着泪,便扑入心上人的怀中,声音颤抖,哽咽道。 “云哥,是我……” 耳畔响起心底最为熟悉的声音,刘云的情绪顿时零碎,惊喜欲狂地将其搂住,泣不成声。 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他心中那波涛汹涌的愁苦,恍若江河决堤,竟一时难以言表,唯有不断紧紧搂住对方,不断重复对方的名字。 刘霜此刻亦是欣喜不已,先前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心上人,如今终于能够轻抚其憔悴不堪的面容,她的情绪亦是难以自恃,倚在心上人的怀中,泪水如大坝决堤,久久不止。 不过,终究是知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纵然万般不舍,亦只能强忍着心中思念,缓缓将刘云推开,言语间满是认真与哀愁。 “云哥,我俩缘分已尽,莫要再念着我,莫要再伤害自己。” 此话一出,刘云身子顿时一僵,这才察觉刘霜的身子正在渐渐变得透明、消散,他心中那抹喜悦瞬间消退,唇齿数启,却说不出一言,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怨我,没能早些赚足银两,将你迎娶过门。” 刘霜闻言,轻轻摇头,柔声道。 “云哥莫要这么说,能与你相识、相知,霜儿此生足矣……” 情人间总是有着千言万语,直至半晌,二人心中思念依旧道不完。 但,时不待人,纵使心有千千结,亦只能停下。 “云哥,离去前得仙人垂怜,能再见你一面,将心中话语吐露,实乃万幸!” 刘霜抬起那几近透明的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脸上已无遗憾之色。 闻得此言,刘云方从重逢爱人的喜悦中惊醒,忙不迭地转头寻向李钦,欲要拜谢。 “对……对,咱得感谢先生,先生不仅救了我一命,更是让我俩得见最后一面,如此大恩,须得重谢!” 然而,李钦先前瞧见刘云头顶那如乌云密布般的死气尽散,知他心结已解、已无死志,便早同林妙妙一起,悄然离去。 此刻,先前李钦所站之处空空如也,哪还有半分踪迹? 四处寻觅无果,刘云与刘霜唯有感慨高人行事随性,高风亮节,便是未能当面感谢,亦是朝着道路尽头深深叩拜。 …… 远处山涧间,李钦与林妙妙虽已走远,但面容上仍挂着些许怅然。 林妙妙轻叹道。 “公子,这霜儿妹妹和刘云之间的故事着实凄苦。” “二人确实般配,可惜今生无缘。” 李钦微微点头,亦是认可此言。 林妙妙又问道。 “敢问公子,世间是否有来世?若有的话,他二人能否再次结缘?” “在下也不知晓。” “这样啊……” 林妙妙闻言,似是有些替刘霜二人惋惜,颇为失落。 而李钦也是心中感怀——便是前世已听过无数凄惨婉转的爱情故事,仍不免为之动容,不由长叹一声,缓缓吟咏一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这几日,李钦忽感修为精进,倒是不急着赶路。 他自修行《长生诀》开悟以来,无需主动修炼,体内灵力亦会自行运转后,已极少关注修为精进情况。 然,近些时日,他忽觉自己似乎已能触及天地间之壁障,心中颇为惊奇。 内视之下,只见他体内的灵力已如江河般浩荡,如波涛般汹涌不息。 说来也奇妙,李钦曾旁敲侧击地从守云道长等修士口中探寻过《长生诀》的消息——毕竟其所修出的灵力,既有不俗的攻伐威力,又有愈人伤势的生机,更是能增加修行者的寿数,实乃非凡。 按理说,这般惊世骇俗的功法,若曾存于世间,定然会留下浓墨重彩。 但令李钦出乎意料的是,守云道长等人竟对此功法闻所未闻,甚至断言世间不可能存在如此玄妙之功法。 虽未能解惑,但一想到《长生诀》的来历,李钦倒也释然。 书归正传,随着李钦体内灵力的不断增长,那股触碰天地壁障之感也愈发强烈、清晰。 举手投足间,不再似先前般潇洒自如,反倒隐隐有着一股束缚,仿佛正等待着李钦打破一般。 李钦知晓,这兴许便是“画”也。 同时,他心中隐隐有着猜测,若能突破这层束缚、击穿这道壁障,“破画”而出,或许在仙途之上,能见到不一样的景色。 于此,他当即寻了一处清幽山林,潜心修炼半月之久,欲要突破此关。 不过,恐是积累不足,又或是感悟不够,每当其凝神聚力,欲打破那层壁障时,心中总觉欠缺些许火候,难以如愿。 不过如此倒也正常,毕竟他至今不过修炼一年有余,便是自认天赋不俗,对“大道”的领悟也难免有所欠缺。 念及于此,他洒脱一笑,不再过分纠结于此事。 这时,一直默默替其护法的林妙妙瞧见他出关,顿时一喜,连忙上前。 “恭贺公子出关。” “正常修行罢了,有何可恭贺的。”李钦笑着摆了摆手,“不过,半月未尝你手艺,可馋死我了,今晚定得吃上几只山鸡不可!” “公子喜欢便可,妙妙这便去生火。” 林妙妙闻言,眉眼含笑,能帮上李钦,偿还其恩情,已是大幸。 正当此时,忽闻一阵嗡鸣之声,只见望舒剑自行出鞘,欣喜地朝着山林间激射而去。 李钦与林妙妙见状,皆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不过,当二人瞧见其串着数只山鸡而归,围着二人打转,剑鸣声不止,似是寻求夸赞时,方才知晓其意。 一时间,李钦二人不禁莞尔,畅意笑声缭绕山间,久久不绝。 ------------ 第七十六章 荒宅恶鬼 临近五月,天已渐暖。 山林间的鸟兽亦随着回温,愈发躁动。 便是原先瞧见生人便会扑棱着翅膀落荒而逃的山鸡,这会儿亦敢壮着胆子,瞅上李钦几眼。 于此,李钦这阵子的山鸡腿倒是没断过。 “公子,再行个三百里,便能瞧见泸水县了。” 远处,林妙妙御风而回,同李钦汇报着前方的见闻。 “多谢妙妙。” 李钦大口将手中鸡腿祭入五脏庙,声音含糊不清,于地图上标记了些许记号,这才将其收回。 “萧兄所赠的地图虽是精细,奈何比例尺混乱不堪,非是常年走镖押货的好手,实难运用自如。” 除却刚出王都时的那次迷路,李钦二人这一年来已将这地图琢磨得透彻,倒也未曾再迷失方向,不过路程估算仍有些不准。 “不妨到了泸水县,再同当地商贾采买一份地图,以作参考?” 林妙妙身为探路的前锋,深知其中利害,当下提出这建设性意见。 “如此也好。” 李钦略一思索,点头应允。 没了终日阴雨的扰人,李钦二人的脚程似是都轻快了几分,约莫傍晚时分,便将所处的大山翻越,重新回到官道。 只要踏上官道,通常情况下,无需多久,便能遇上人烟。 这不,李钦二人这才行进了半晌,便听闻前方传来些许异响。 循声望去,只见约莫百尺外,一身着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正站在一座荒宅前,左手摇响摄魂铃,右手舞动桃木剑,身前土地插着三柱清香,口中振振有词,若非其面露怯色,动作飘软,瞧着倒也像个样子。 “两人立门前,三香请神仙。 脚踩七星步,魑魅魍魉亡。” 老道身旁,一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亦是面色惶恐,不时还警惕地左右环视。 “王道长,这法子好使不,这次到底能不能将这恶鬼除去?” “贫道也不知啊!”王道长一套操作弄完,眼见荒宅之内毫无动静,不禁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贫道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并无修为,让我算卦看相尚可应付,但若让我抓鬼驱邪……孙员外诶……你这差使着实不对路子啊……” 说罢,他望着越发昏暗的天穹,神色愈发难看,似是比孙员外更为恐慌。 “咱也请了村中供奉的仙家老爷数遭,但奈何人家就是不显灵呐!” 眼见连王道长已是无计可施,孙员外不由远离了荒宅几分,一脸六神无主之色。 “咱村中已有不少青壮遭这鬼物侵扰,连田土都犁不了,若不能将其除去,可该如何是好啊!” 而就在此刻,随着二人话音落下,忽地一阵阴风凭空而起,顿时便将那三柱清香吹得摇曳不定,最终齐齐熄灭。 王道长与孙员外眼见此景,心头猛地一颤,好悬没被吓晕过去。 “香火都不吃……这鬼物,大凶……大凶呐!” 便是有桃木剑与摄魂铃在手,王道长此刻亦是面色惨白,只觉浑身发凉,连忙朝着官道跑去。 “道长,等等我,等等我啊!” 孙员外也是惊恐欲绝,瞧见此行的主心骨都跑了,连忙撒开腿跟上。 不远处,李钦二人听闻这俩人的对话,顿时来了兴致。 这荒宅于李钦与林妙妙眼中,虽的确散发着鬼气,不过却极为暗淡,顶天也就是让人做做噩梦的程度,连让人气弱体虚都做不到,更遑论害人夺命。 这鬼物的道行甚至还不如那永泽村的狐仙哩。 若是这孙员外能召集村中青壮,一同来此,光是那股冲天的阳气,都能将这鬼物的阴魂给扬咯。 不过,将心比心,若他李钦毫无修为,徒然遭遇鬼物侵扰,确实也会心生恐惧,方寸大乱,如此倒也正常。 念及于此,秉承着相见即是缘的念头,李钦便欲帮衬一把。 当即,迈步上前,为避免引起误会,遂装作一副路过模样,朗声喊道。 “二位是遇到了何事,怎地如何慌乱?” 正仓皇跑路的孙员外与王道长二人,忽闻此声,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那鬼物发狂,顶着日光也要索命,腿脚不禁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待看清来者乃是活生生的人,二人方才稍稍安心,旋即皆是没好气地嘀咕道。 “你这后生怎地走路没声音的。” “就是,此地有鬼物作祟,速速远离此地,免得遭其侵扰!” 闻言,李钦哈哈一笑,倒也不恼,拱手告罪。 “惊扰二位,实乃在下之过,不过二位口中所说的鬼物又是怎地情况?” 言罢,他不动声色地渡了两缕灵气入二人体内,替二人驱散了沾染的鬼气。 立时,王道长与孙员外只觉身子一暖,心头那股惶恐刹那间便平缓了不少,不由面露疑惑。 不过,当二人看了眼还未落下的斜阳后,只当是残阳放暖,倒也并未深究。 但也因此,二人对李钦的态度也缓和不少,并未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这鬼物咱也不知晓从何而来,约莫两月前,村中的年轻后生都说做了噩梦,梦中鬼物要求用活人献祭于他。起初,大伙儿都未曾在意,认为他们不过是锄地偷懒,精力过剩后胡思乱想罢了。” “但,一连数日皆是如此,甚至就连村中不少叔爷辈也做了同样的梦,大家方才知晓的确有鬼物在作祟!” 说到此处,孙员外眸中不由闪过些许惊恐,本就憔悴的面色更为惨白,想来这些时日被这鬼物折磨的不轻。 王道长亦点头附和,苦劝李钦离去。 “后生仔,观你样貌白净俊逸,应是读书人,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劝你绕路而行,莫要染上那鬼物,影响你八月的乡试。” 言尽于此,二人本以为李钦听闻此等诡异之事,会被吓得离去。 哪曾料到,他竟似如无事发生般,径直朝着那荒宅走去,脚步不徐不疾,潇洒且坚定。 见状,二人略一愣神后,连忙上前,欲要将其拦住。 “你这人怎地回事,莫要以为我二人在骗你!” “是啊,那荒宅着实危险,真有鬼物盘踞于此!” 闻言,李钦朝着二人淡然一笑,摆了摆手。 “多谢二位好意,不过无需担忧,在下也有几分修为在身,今个儿,便替二位除了这鬼物。” ------------ 第七十七章 砸了便是 听闻此言,王道长二人只当李钦在消遣他们,不禁眉目发愁。 虽心中恐惧至极,但仍是快步追了上去——毕竟这鬼物乃是他们村子之祸,李钦只是路过之人,若因此遭受鬼物侵扰,他们内心岂能安宁? 前方的李钦亦是察觉到了二人举动,心中不禁暗暗赞许,如此品性倒是未曾帮错人,当下脚步快了几分,须臾之间,便已站于荒宅大门之外。 王道长二人瞧见这羊入虎口的一幕,不由惊呼出声。 “坏了!” 果不其然,刹那间,便见荒宅大门忽的轰然敞开,漫天鬼气汹涌而出,彷若一张狰狞鬼面,欲要将李钦吞噬一般。 孙员外心软,不忍目睹接下来那血腥的场面,当下长叹一声,欲掩住双眼。 而王道长身为道士,虽无修为,却也有一颗道心,人命攸关下,强忍心中恐惧,抄起摄魂铃与桃木剑,便要朝荒宅掷去。 不过,尚未等二人行动,一幕惊世骇俗的景象却出现于二人眼前—— 就在漫天鬼气即将吞噬李钦之际,便见其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把剑身幽蓝,流光内敛的长剑。 剑出如龙,剑气如霜。 而后,那漫天鬼气便如春雪消融般,不过刹那便消散于天地之间,就连那鬼气森森的荒宅,亦被一剑抹去,仿佛从未在世间存在过一般。 “这……这是怎地回事,莫非是恶鬼编织的幻象?” 孙员外目瞪口呆,那嘴张得好似能将自个儿拳头吞下。 而王道长修了一辈子道,阅览过无数道家典籍,自是有些见识的,于此更为惊骇,心中霎时蹦出一个念头。 “剑仙?!” 随后,只见幽光乍现,李钦手中的望舒剑瞬间隐入虚无,而他方才转过身来,笑着招呼呆若木鸡的二人。 “鬼物已除,你等这些日子多炖几只山鸡补补气血,便可恢复如初。” 闻言,二人方才回过神来,知晓今个儿是见到高人了,急忙趋步上前,先前被吓到的埋怨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敬畏。 “多谢仙长替咱村子除魔去祟,如此大恩大德,实当永世难忘!” “先前咱俩不识高人当面,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仙长海涵!” “……”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既有得见高人的惊喜,又有对其出手除魔的感激。 孙员外也是敞亮人,当下便表示要赠与李钦田契、银两,以此聊表心意,俨然一副慷慨大方的土财主模样。 而王道长修道半生,今朝终于得见得道真修,亦是心神激荡,奈何一穷二白,无甚拿得出手的物件以作谢礼,唯有红着脸,劝李钦收下孙员外的谢礼。 二人热情至极,着实让李钦有些招架不住,只得连连摆手,表示: “除魔卫道本就是修士职责,无需言谢,若非得答谢,让李某借宿一宿便足矣。” 这话一出,孙员外霎时喜出望外,如此能与高人拉近关系的机会,他怎会错过? “仙长肯屈尊借宿,实乃我村之幸,岂有不可之理?” “仙长果真高风亮节。” “……” 鬼物既除,孙员外与王道长自然心境舒展,倒也变得健谈了许多。 几人就这么边走边聊,在孙员外的招呼下,朝着集源村走去。 集源村与荒宅相距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李钦几人赶在日落之前,恰好抵达了村庄。 村外,几名青壮正满脸忧虑地不断朝着路口张望,瞧见孙员外归来,神情顿时一振,连忙上前相迎。 “孙叔、王道长,那鬼物可曾除去?” “是啊,我都整整两宿不敢睡觉了,如此下去身子肯定得垮。” “我也一样……” 见村中后辈如此冒失,若是平时,孙员外定得训斥一番不可,但今日念及李钦这位高人在侧,只得暂且忍耐,待日后再教训几人。 “那鬼物已被仙长降服,无需再过忧虑,速去将此消息告知村里吧。” 听闻孙员外这话,这几个青壮方才注意到李钦,心中既喜于鬼物被除,又惊于仙长降临,忙不迭地向李钦行礼,随后手忙脚乱地朝村中跑去。 “村中小辈不懂规矩,还望仙长海涵。” 见几人如此,孙员外不禁摇头苦笑。 “无妨。”李钦不以为意,目光转而落在村口处的一座小神龛上,“这便是你先前所言的村中供奉的仙家吗” 神龛之中,一尊三头六臂、神情狰狞的神像正端坐其中,神像前三柱清香袅袅升起,些许瓜果摆放于侧。 眼见李钦发问,孙员外连忙点头应答。 “咱村子供奉这仙家老爷已数十年了。” “那他为何不出手镇压那鬼物?” “村中求了老爷几次,但就是不显灵……” 说到这,孙员外脸上不由泛起几分苦涩,供奉几十年的仙家如此不念恩情,任谁心中都不会好受。 一旁的王道长见状,似乎察觉到了李钦话中的深意,于是试探着问道。 “仙长,这尊老爷是空壳神还是已诞神念?” 顾名思义,空壳神便指未诞灵智之存在,便是供奉再多年月,亦仅能给百姓带来一丝心理之慰藉,而无实际之效用。 但若已诞生神念,那便可自行抉择是否吸纳香火之力,从而庇佑一方百姓。 “自然已诞生神念,且正吸收香火,快活着哩。” 望着神龛中那道张牙舞爪、正俯瞰众人的虚影,李钦言语不禁冷了些。 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吸食人家数十年的香火,却连一只道行浅薄的鬼物都不愿出手镇压,实在是令人齿冷。 此刻,孙员外也听出了其中意味,当下说出一句极为大胆的话。 “那……那这老爷岂不是吃闲饭的?” 王道长也顺着话头,朝李钦问道。 “敢问仙长,若供奉的老爷不灵,又该如何是好?” “坑骗百姓香火钱财,既无功绩,也无德行,实乃淫祀之属。”李钦闻言,缓缓道,“至于处置之法……”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而后颇为玩味道。 “砸了便是。” ------------ 第七十八章 特来拜见 “砸……砸了?” “这……这……” 李钦这话一出,王道长与孙员外二人皆是一惊,敬畏仙神一辈子的他们,可未曾敢有过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无功无德,徒贪香火,为何不砸?” 李钦瞧见二人如此模样,淡淡应道。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李钦又问:“话又说回来,你们这地界的土地公竟然不管此寮?” 孙员外挠了挠脑袋,思索片刻,方才弱弱道。 “土地庙离咱村有着好几里地哩,兴许太远了,土地爷未曾察觉?” 如此说法着实让李钦无奈,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妙妙亦忍不住传音。 “治下出现野神分食香火,土地公怎会不知?依我看,他不过是怕惹事上身,故作不知罢了!” 李钦对此深以为然——毕竟土地爷大多法力不强,治下若有异常,强敌则上禀城隍,弱敌则自行处置。 而若是这般不上不下者,若当地土地品性一般,那则多是放任不管,以免招惹是非矣。 不过,这些倒是不必同孙员外二人细说,毕竟他们不过只是凡俗之辈,便是知晓其中道道,亦是无能为力。 是以,李钦寻思,之后去到泸水县后,替他们同县中城隍告上一状便是。 念及于此,李钦索性不再多理,指尖微点,一道凡人肉眼难见的灵气丝线悄然凝聚,刹那间,神龛中那野神便被牢牢束缚,任其如何挣扎,亦是动弹不得。 这野神虽见死不救,但终究未亲自动手害人性命,故此,李钦未一剑将之诛杀,只是将其束缚,使其不得再吸食香火,留待当地城隍处置。 瞅了眼依旧处于沉思之中的二人,李钦不禁莞尔,旋即出声惊醒。 “天色已黑,不如咱们先进村?” “仙长说的是,瞧我这脑子,一时失神竟忘了时辰……” 孙员外打了个哈哈,这才领着二人朝村内走去。 有着先前村口那几个青壮的报信,这会村中已是热闹非凡。 百姓们都凑到一块儿,欢天喜地地庆幸得以解脱,不用再受鬼物侵扰,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见李钦一行人到来,立马纷纷围拢上前,情真意切地要邀请仙长到自个儿家做客,以表谢意。 就连惧怕生人的幼童,亦是扒拉着爹娘的腿,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李钦。 有的甚至在爹娘的鼓励下,跑到他身旁,朝他递上两块麦芽糖,甜甜地唤声“仙长,吃糖。”,而后便又红着脸,迈着小短腿跑开。 如此质朴暖心的场面,着实让李钦心情舒畅,连连拱手回礼。 孙员外见状,上前一步,朝着热情不褪的乡亲们高声喊了一句。 “仙长除魔颇费精力,此刻还未用膳哩,大伙儿莫要挡了仙长的路,扰了仙长兴致嘞……” 如此,李钦方才走出了人堆。 “孙员外在村中的威望,果然非同一般啊。” 李钦笑着打趣道。 闻言,一直未插上话,急得抓耳挠腮的王道长这才接过话头。 “仙长有所不知,孙员外可是出了名的善,村中家家户户几乎都受过他的恩哩。” “村中修路搭桥、供奉仙家老爷、请秀才给村中幼童开智……这些桩桩件件,都是孙员外出的大头,便是乡亲们承包他家田地,抽成亦远低于那些地主老财嘞。” 听到王道长如此吹捧自个儿,孙员外面皮薄,立时微红,连连摆手将其打断。 “幼时家中贫苦,常常吃不饱饭,多亏乡亲们接济,这才没饿死,如今我发家了,帮衬一番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李钦闻此也是心生敬意,原先虽知晓孙员外品性上佳,却未曾想竟赤诚至如此地步,不由抚掌称赞。 “孙员外如此大德,着实令在下钦佩。” “仙长言重矣。” 孙员外闻言,哈哈一笑,虽依旧谦虚,但眼中亦流露出几分喜色——与人为善数十载,所求者,可不就是这邻里和睦、乡梓安宁吗? 三人谈笑间,不觉便行至孙员外宅院前。 此刻,孙家的妻女老小,皆是恭敬地侯于院外,迎接着三人到来。 一入堂屋,八仙桌上已摆满丰盛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显然刚刚出锅。 “仙长,这清炖猪手所选,乃是山间天生地养的黑毛猪,那肉质可叫一个爽口弹牙……这三鲜菌菇,更是这时节的珍品,鲜香着哩……” 身为东道主,孙员外声情并茂地同李钦介绍着席上菜色。 李钦随之尝了几筷,霎时,一股鲜香便迸发于其口中,不禁眸光一亮,连呼美味。 眼见仙长如此赏脸,席上的氛围也因此愈发轻松,推杯换盏间,自然喝地欢颜笑语、宾主尽欢。 不过半晌,王道长与孙员外二人便已是酒酣耳热,面色通红,舌头都被酒液刺激得麻木,却仍在向李钦敬酒。 “仙长,我老孙敬你一杯,以谢除魔大恩!” “仙长,贫道平日虽不着酒,但今朝得见真修,念头通达,亦是要敬上一个!” 李钦瞅着二人这酒后窘态,不由哈哈一笑,也是举杯回敬。 “那李某便借花献佛,以此酒谢二位留宿之恩。” 话落,三人皆是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随后,只闻“砰、砰”两声,这两人便缩桌底下去了。 李钦无奈,唯有唤来院中候着的孙家人,将二人安置妥当,而他自个儿也被领入了客房休息。 …… 村中百姓向来睡得早。 不过亥时,整个村落已是万籁俱寂,许久才有零星狗吠飘于夜间。 李钦的客房面朝东方,透过木窗上的油纸缝隙,正巧可一睹明月高悬、星光璀璨的夜空。 如此美景下,倒也没有睡意。 而林妙妙则坐于屋中书桌前,奋笔疾书着今日的见闻,观其笔下纸张的厚度,想来近日便可编制成册了。 就在李钦心中犹豫,是否出门闲逛之际,屋外忽有一道声音传来,其声缥缈虚幻,略显苍老。 “得知仙长光临此地,小小土地特来拜见。” ------------ 第七十九章 亡羊补牢 “得知仙长光临此地,小小土地特来拜见。” 闻听此言,李钦眉头一挑,心中颇感有趣—— 还未等我去告他的状,便主动拜访,这是欲要亡羊补牢? 一旁的林妙妙则是将狼毫毛笔轻置笔架之上,眉头微微蹙起,她对这土地公的第一印象可谓极差。 “公子,此方土地无非一个趋炎附势之辈,可需妙妙将他赶走?” 李钦闻言,沉思片刻,方才缓缓摇头。 “无妨,你接着写,我去瞧瞧他究竟有何话说。” 说罢,他从床上站起,舒展着身子,朝院中缓缓走去。 林妙妙自然不会忤逆李钦,当下点头称是,复又埋首于书写之中。 院中。 一名佝偻着身子,杵着拐,面色略微晦暗的老者正惴惴不安地站立着—— 傍晚时分,当他察觉到平日被那野神霸占的香火重归己身时,就知晓此间有了变数,恐是来了高人。 而当他于百姓处寻到来龙去脉,又眼见集源村口那被镇压得动弹不得的野神时,便已深知李钦修为深不可测,心中顿时难定福祸,遂决定主动拜访。 此时,其瞧见李钦走出,连忙拱手行礼。 “见过仙长。” “可不敢当,见过土地公。” 李钦淡淡应答,虽不怎喜他,但礼数却是不能落下。 土地公瞧见他这模样,心中亦知晓为何,面容上的晦暗顿时更深了些许,不禁长叹。 “老朽当年利欲昏心,有此过失,让仙长见笑了。” “在下如何看待,又有何妨?土地公该看重的,应是当地父老乡亲也。” 李钦语气依旧平淡,看不出喜悲。 “阁下既已成就一方正神,受一方香火供奉,生前必定是品性过人之辈,然又何故犯下此等糊涂之事?” 此言一出,土地公顿时一怔,面色变幻不定,犹豫片刻后,终是坦白。 “唉,老朽生前亦是这集源村地界之人,成就土地神位已数百年……刚凝聚这香火正身时,亦是满怀壮志,欲护佑一方安宁时,增长己身。” “奈何命不遂人愿,十年……百年……老朽依旧是这羸弱模样,修为无半分精进,便是这人间香火,亦无法再激起心中悸动,久而久之,便也就怠惰了。” 眼见对方袒露心声,直面自个儿过错,李钦方才应声。 “土地爷乃香火正神,如此执着于修为精进,从而不顾治下百姓安宁,可绝非正途。” “仙长此言甚是。”土地公不住叹息,本就佝偻的身子愈发沉重,“说来惭愧,直至面见仙长前,老朽仍在思量着如何脱责,如此心性,属实不配得此香火供奉,还望仙长责罚。” “在下不过一介云游散修,可无这权柄去惩戒朝廷敕封的正神。” 对方既然话已至此,李钦倒也高看了对方几分,暗道其尚存悔过之心,还不算无可救药。 “况且,事已至此,惩戒又有何用?不若日后土地公能磨砺一番心性,安生庇佑百姓,方为上策。” 说罢,李钦略一沉思,又接着道。 “至于修行一事,有人天资纵横,一朝得道;亦有人苦修百年,却修为不显——只能说,各自有各自缘法,强求不得。 李某倒是曾有缘结识一山神,其背景通天,乃是仙人后裔,但他却未承先祖天资,苦修百年亦是收获无几,手中权柄甚至远不如土地公你。 但便是如此,人家百年来仍旧兢兢业业地庇佑百姓,未曾有半分懈怠,此等精神,土地公或可借鉴之。” 话落,李钦便不再多言,抬首静静欣赏此间月色。 其实,之中道理土地公如何不知? 无非是心存侥幸,得过且过——既看不清前路,混沌迷惘,心生懈怠;又心有不舍,丢不下这正神之位罢了。 如今得遇李钦,因其修为远胜于他,于此,即便李钦不过随口一言,在他心头的分量亦是重如千钧,这才幡然醒悟。 思及于此,土地公心中念头通达,不禁摇着头,自嘲苦笑,旋即再次朝李钦郑重行礼。 “仙长此言着实令人警醒,老朽枉活数百载,却不如那山神明理也。” 说罢,他那佝偻着的身子渐渐站直,眸中的灰雾亦一扫而空,手中拐杖朝着地面轻轻一点。 刹那间,便见其身上骤然迸出一道夺目金光。 此光古朴、厚重,绽放出的那抹金色,竟比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 “老朽尸位素餐数百年,愧对天地百姓,实乃羞愧难当。今日,便以此功德,稍作弥补。” 随着其拐杖一挥,这道金光霎时便化作千丝万缕,循着四面八方的百姓纷纷扬扬地飘去。 而其中一缕尤为明亮,径直飞入了孙员外的屋中。 李钦目睹此景,不禁赞叹。 “以天地功德赠与百姓,土地公好大的魄力!” 功德此物,极其难得——仅仅是方才那一道功德,便已是土地公当年兢兢业业、庇佑百姓百年才得以凝聚。 即便是对于仙人而言,都是极为珍贵的至宝。 而若将其赠与凡人,便是只有丝丝缕缕,亦能延年益寿,改善体质。 “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何来魄力一说,仙长莫要打趣老朽。” 土地公闻言,笑着应答,神色间已满是解脱。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李钦望着集源村上方萦绕着的淡淡金光,心中亦是感慨万分。 此时事了,心头禁锢多年的枷锁亦已解开,土地公自然没有多留的理由,当下便朝着李钦再次郑重作揖。 这次,其内心已再无半点杂念,满是坦荡。 “集源村土地张弘济,谢过仙长今日教诲,老朽这便去寻城隍大人,自陈这百年间的失守。” 李钦此刻,已是真正认可了他,闻言不由生出几分敬意,当即郑重回礼。 “云游修士李钦,见过土地公。望土地公日后继续庇佑一方,守护百姓安宁,福泽绵长。” 话落,便见土地公手中拐杖轻点地面,霎时便融入其中,消失无踪。 而李钦心中亦是畅快,赏了会儿月,这才回屋歇息。 ------------ 第八十章 轰然坍塌 此夜,聚源村中的百姓皆是睡得踏实、香甜,便是沉醉于梦中时,嘴角都挂着笑。 孙员外尤为如此。 他今年不过四十来岁,按理说正值壮年。 但年轻时为了打拼,总是风里来雨里去,身子骨板正时倒还不觉异样,这一到中年,力不从心,风湿、痛风等小疾就如同顽敌,时常侵扰。 于此,平日间他睡眠极浅,便是村中的鸡鸣狗吠,都能将其吵醒,更莫说那频繁的起夜了。 然而今夜,他却睡得格外香甜,且梦中奇遇连连—— 梦中,他不知身处何处,周遭一片混沌。 正当其疑惑之时,忽有一道金光自九天之外洒降,骤然涌入其体内。 与此同时,离他不远处,一杵着拐的佝偻老者蓦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总觉得这老者面容极为熟悉,似乎常常见到,但一时半会却又难以想起。 而老者口中,则是念叨着一些模糊不清,且极为玄妙的话语。 “与人为善……功德……延寿……” 孙员外闻言一头雾水,便欲上前请教,怎奈一阵风起,老者便化作云烟消散无踪。 同一时刻。 孙家宅院中,王道长正从茅厕扶墙而出——山中道观清苦,终日都是些清水白菜,今日突然大鱼大肉地往五脏庙招待,一时便闹了肚子。 就当他正欲推开客房大门,好好歇息时,忽见孙员外屋内金光迸现,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顿时便将其镇在原地。 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面色震惊。 他虽不知此光究竟为何物,但仅凭那股天地浩然之感便知晓其非同小可,不禁喃喃自语。 “孙家……这是要腾飞啊!” …… 金鸡报晓,晨曦初上。 今日的集源村,似乎比平日醒的早些。 不过卯时,村中便已有不少村民四处闲逛,三三两两扎着堆,口中兴致勃勃地念叨着: “多亏了仙长除魔,咱个昨夜睡得可真安稳呐!” “谁说不是,我这一觉睡到天明都未曾起夜哩。” “哈哈……” 而在孙家宅院中,孙员外正拿着一张麻布帕子,擦拭着尚有水滴的头发,口中呢喃。 “前几日才沐浴过,怎的今日身上如此脏污……” 在他身侧,王道长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正神色古怪地瞅着他。 孙员外被这目光盯得心头发憷,不禁问道。 “我说王道长,你这都盯了半天了,莫非在下身上有何不妥?” 自方才王道长强行拉着他看手相后,便成了这副模样,由不得孙员外心中泛起嘀咕,这人莫非中了邪? “这……这倒没有。” 王道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未将昨夜所见之异象告知于他,以免扰乱其心。 这时,李钦也收拾规整,推开房门走出。 孙员外见状,索性也懒得再搭理王道长,连忙迎上前去,喜笑颜开。 “仙长昨夜睡得可安稳呐?” “甚好。” 感受着孙员外身上迸发的勃勃生机,李钦笑着应道。 一旁背着包裹的林妙妙则是面露惊奇,传音道。 “公子,这孙员外可是洗筋伐髓了?” “还称不上洗筋伐髓,但也确实为他增添了不少寿数。” 李钦闻言,不动声色地传音回话。 而听见李钦如此回答,孙员外顿时也放下了心,领着李钦与王道长便往内厅走去,里头早已备好朝食。 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下肚,再添上小碟咸菜,别有一番清淡滋味的同时,正好驱散些许晨间的湿冷。 少顷,朝食已毕,李钦便向孙员外辞行。 孙员外身为东道主,欲留李钦小住数日,以尽礼数,但李钦表示前路漫漫,不宜久留。 旋即他又欲安排车马,将李钦直接送往泸水县,免去些许露宿风餐,但仍旧被其婉拒,无奈之下,唯有将其送到村口。 村外,那座野神神龛已被人撤去香火,收走贡品,原先被束缚于其中的狰狞野神,亦不见了踪影,唯余一缕陌生且厚重的香火神力缭绕其间。 李钦知晓,此寮已被泸水县的城隍镇压矣。 念及于此,李钦不禁挂起浅笑,朝着集源村拱手作揖。朗声道。 “此地安宁,日后便仰仗土地公了。” 言罢,步履飘然,渐行渐远。 而在村口驻足目送的孙员外,听闻李钦此言,脑海中忽现昨夜梦中那老者之面容,心中惊雷乍起,表情逐渐惊骇,口中不禁呢喃。 “土地……土地公……莫非那老者是土地公?” 王道长见状,心生疑惑,推了推孙员外,便要问询其何故如此。 但,就在此时—— 轰隆! 只闻一声巨响忽现。 二人循声望去,便见村口那神龛,不知为何竟轰然倒塌,而其中那座三头六臂、神情狰狞的神像,已是被埋葬于泥沙中,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 泸水县,素以水质清澈、甘甜怡人而闻名。 城中有一酒楼,名为吟风楼,其所酿美酒“碧潭香”,便是放眼天下,亦是能排得上号,令无数酒客为之倾倒。 据野史记载,泸水县昔日并非此名—— 前朝之时,曾有帝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途经此地,品尝了当地美酒,顿觉酒香扑鼻,回味无穷,不禁脱口称赞。 随后亮出真身,询问店小二酒之渊源,方知酿酒之水取自城外的泸韵潭。 于是,便有了这句千古流传的佳话——“泸水清波映碧天,香甜澄澈胜瑶泉。” 自此,此地便更名为“泸水县”。 踏入泸水县城,便见酒楼客栈林立,鳞次栉比。 街市之上,行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商贾与游侠穿梭其间,各展风采。 一时之间, 小贩吆喝声…… 行客问价声…… 商贾洽谈声…… 行客杂谈声…… 种种声响交织,宛如红尘乐章,可谓热闹非凡。 “这泸水县当真热闹哩。” 林妙妙兴高采烈地打量着周遭景致,口中连声赞叹。 “确实,此地的繁华远胜阳武县数倍。” 李钦亦点头赞道。 而后寻了几个路人,稍加打听,二人便来到了这名为吟风楼的酒楼之前。 还未入内,一抹淡淡酒香便已扑入李钦的鼻中,让其顿时心旷神怡,暗赞此酒果真非凡非凡! ------------ 第八十一章 江湖大侠 酒楼不大,占地仅有三百余尺,不过却分两层,各有风韵。 一层所坐的大多是江湖客,畅饮痛谈,声震屋瓦,尽显英雄本色。 二楼所坐的大多是长衫书生,温文尔雅,轻斟慢酌,颇具风雅之姿。 踏入酒楼,窝在柜台之后歇息的掌柜的瞧见进客,登时便堆着笑,快步上前张罗着。 “客官是打酒还是用膳呐?” “劳烦打一坛酒,再备上两碟下酒小菜。” 李钦环顾四周,此时临近午时,众多食客推杯换盏,倒是喝得火热,不过他许是先前干粮吃的多了,这会儿腹中还不觉饥饿。 “好勒,客官这边请。” 循着掌柜的引领,李钦于角落一处空座坐下,旋即开口问道。 “不知这碧潭香作价几何?” “客官识货哩,咱这碧潭香可是酒楼的招牌,一坛二两银子,不知客官打算来几坛?”掌柜的笑着应答。 李钦闻言心头一惊——这酒竟如此之贵! 他平日间在吃喝之上,虽不吝啬银钱,但此刻亦觉有些肉痛。 大庆地界,寻常一坛酒不过一两斤重,而二两银子已足够寻常百姓一家子一段时间的开销了。 难怪乎楼中酒客不是游侠就是书生,皆是身家殷实之辈呐! 林妙妙亦是面露惊色,传音低语。 “楚安府中,水生家的客栈点上满桌招牌菜,再搭上二两米酒,亦不过二两银子,这碧潭香的价格,委实惊人。” 李钦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不愿扫兴,遂道。 “那便来上一坛吧。” “好勒,客官你且歇着,咱这便给您打酒去。” 囊中又进账一笔,掌柜的愈发喜笑颜开,当即快步赶回柜台,从柜中取出一个空酒坛,又赶往一旁那硕大的酒缸处,掀开其上盖着的油纸布,拿起舀酒勺便朝其中探去。 刹那间,便见清澈透亮,泛着淡淡绿意的酒液缓缓流入坛中,香气四溢,着实诱人。 不过片刻,美酒一坛,佐酒的花生米与肉干两碟便轻置李钦案前。 “客官慢用,有事招呼在下便是。” 取出酒杯为李钦斟满后,掌柜的方才眯起那双富贵眼,笑眯眯地退回柜台之后。 望着杯中那碧绿晶莹,宛如翡翠般的酒液,李钦五脏庙中的馋虫顿时被其勾起,端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 “好酒!” 酒液入喉,李钦立时便知晓了这碧潭香何以价值不菲——若说天子笑如同那历经岁月的醇厚熟妇,那这碧潭香则宛若初长成的娇嫩少女。 细腻如丝、顺滑入口的同时,泛着淡淡甘甜,仿佛春风拂面。 而待那甘甜散去,又骤然涌现一抹清新果香,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果真是名不虚传,这碧潭香确非凡品。” 李钦心中大悦,接连数杯下肚,方觉心满意足,转而细细品味起那下酒小菜。 …… “你可曾听闻,云州最近有一伙游侠声名大噪?” 李钦邻桌之上,一人高马大,腰悬弯刀的大汉正与同伴畅谈江湖事。 “略有耳闻,据说那领头之人名叫……叫……” 大汉同伴挠了挠头,一时竟忘了其中细节。 “叫李宣!” 大汉见状,适时提醒。 “对!就是李宣!”同伴一拍脑袋,眸中一亮,“据说这伙人四处寻访名师,都学到了不少精妙功夫哩。” “确实,这伙人悟性极高,且品行端正,不少高手都乐意提携一番。”大汉对江湖八卦了如指掌,此刻说起来头头是道,“尤其是那李宣,他所修炼的伏虎拳,竟是走出了不同的路。” “伏虎拳?这不是给幼童锤炼根骨所用的拳法吗?”同伴闻言,颇为不解。 “话虽如此……但人家李宣手中的伏虎拳,可不一般。有江湖客曾言,观其出拳之势,犹如猛虎下山,甚至能听到虎啸之声。”大汉描述得绘声绘色。 “啊?这怎么可能?”同伴惊讶道。 “据李宣自己所说,他曾有幸目睹仙人施展伏虎拳的威势,从而得以开悟,将这门普通拳法改良至如此境地。” “哈哈,此言着实可笑,仙人怎会施展伏虎拳这等普通拳法?定然是他李宣自个儿改良了功法,却又想拔高自个儿的江湖地位,方才编造这一谎言罢了。” 大汉亦觉此言有理,江湖中人为了名声,往往会夸大其词,甚至编造一些离奇的故事。 他们这些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一时间,二人话头不断,此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而身处一旁的李钦,则已将二人所言一字不漏地给听了过去,不由面露笑意,又举杯将碧潭香送入喉中,品着那抹甘甜。 林妙妙见此情形,亦是眉眼含笑。 “公子随手指点,便让江湖中多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大侠,着实令人佩服。” “哈哈,妙妙莫要打趣我,我可没指点什么,不过是人家李宣悟性高罢了。” 李钦也是心情大好,虽与李宣仅有一面之缘,但听闻其成名江湖,亦有一股欣慰之情涌上心头。 当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向柜台,又购置了一坛欲要带走。 掌柜的见状,乐呵地嘴角都要翘上天,口中连呼“客官慢些,下次还来”。 直至李钦的身影消失于街角,其方才摩挲着手中银子,心满意足地回往柜台。 与此同时。 酒楼二层靠窗一侧,一名书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街角,似是出了神,口中喃喃自语。 “李……李兄?” 一旁的同伴瞧他如此模样,不禁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邓伦,你怎地回事,这碧潭香都拉不回你的心思?” 其他同伴闻言亦是纷纷附和。 “就是,自那日离开楚安府后,他就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不知是否丢了魂。” “兴许是在码头看上了谁家小姐,却错过了机会?” “哈哈,极有可能。” 众人闻言,皆是哄笑一堂。 但邓伦却不理这些打趣之语,于众人不解中,疾步迈向酒楼之外,欲要寻到那道身影。 可惜,街角早已空无一人。 ------------ 第八十二章 莫非是仙 泸水县除了中央闹市街外,其余地界倒是如其名号般,淡雅如水、恬静深远。 道路两旁,文人骚客络绎不绝,或吟诗作赋,或赏花品茗,空气中飘荡的酒香中,似乎都隐隐夹杂了缕缕墨香。 李钦二人闲庭信步,不觉间便停至一家专卖文房四宝之店前——出来游历也已一年有余,却未曾向亲友报以片言只字,实感愧疚。 踏入店门,一抹幽幽墨香霎时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柜台之后,一位身着长衫,模样较为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中,左手持卷,右手握着一支颇为精致的狼毫小笔,正在挥毫泼墨。 听见来客之声,他倒也不急,仪态轻缓地将毛笔轻置笔架之上,这才拱手相迎。 “不知客人欲寻何物?” 李钦见状,亦是拱手回礼。 “在下欲购笺纸与竹纸,不知店家可有存货?” 购置笺纸自然是为了书写书信,而购置竹纸,则因林妙妙手中记录此行游记之纸张将尽,正好借此机会添置一番。 中年男子闻言,面露愕然,似是少有人同时需求此二物,不过瞬息便也恢复常态,点头应声道。 “自然是有的。小店近日新到一批云州纸,品质上乘,颇受城中书生喜爱,既蒙客人垂询,在下这便取来品鉴。” 说罢,他便转身在身后的架子上翻找了一番,自锦盒中轻抽出几张,置于案上。 不过,李钦不过一个整日与尸体作伴的缝尸人,哪里懂得这些? 当即不动声色地看了林妙妙一眼,问询其意见。 林妙妙会意,略一观察便传音道。 “云州之纸,于文人墨客间确实声誉卓著,幼时村中私塾先生曾有提及,观这店家所呈之纸,纹理细腻,色泽温润,实乃云州纸无疑。” 李钦闻言,暗赞其学识渊博,不禁朝其投去一抹赞许的目光,而后朝店家微微点头。 “便选此纸吧。” 随即,和店家商定了两种纸所需数量,付过银两后便欲离去。 就在此刻,店主又说道。 “正所谓好马配好鞍,好纸亦需好笔相衬,小店恰好有徽州所制之笔,在下已拆一支自用,贵客不妨一试。” 说罢,他便将方才自个儿所用的笔墨纸砚摆于李钦面前。 瞧见人家如此热情,且林妙妙眼中露出对这笔的惊艳之色,李钦本已迈开的腿不由收了回来。 不过,他幼时虽读过几年私塾,但那字儿写得可着实一般,握笔半晌,竟不知如何落墨。 蓦然间,他瞥见林妙妙背上的仙剑望舒,福至心灵,遂以剑诀御使毛笔,落下一个苍劲有力的字—— 剑。 李钦虽是外行,但这笔落笔时的丝滑触感还是让其一惊,当下便决定购入一支。 眼见又促成一笔生意,店主大喜,麻利地便将李钦所购之物悉数打包。 “多谢客人惠顾。” 接过店家以细绳精心系好的纸包,李钦怅然地付上银钱——直至这时,他才恍然察觉,这看似儒雅书生的店主,实则亦是个销售行家。 那些笺纸与竹纸,总共不过半两银子,但单是这根狼毫笔,便花费了五两银子,着实心痛。 “果真寒酸是书生,富贵也是书生呐。”李钦不禁摇头苦笑。 虽欲尽快离开此地,以免囊中干瘪,但他还是问了句。 “店家可知泸韵潭位处何方?” “客人出了城门,往南走上二十余里便是。” “多谢!” “不敢当”。 得此答复,李钦当即拱手作别。 待李钦渐行渐远,店家方才乐呵呵地拿起李钦所书之纸张细观。 先前他观李钦提笔姿态,便知晓其乃是外行,故未太过在意其字迹,此刻欲要将其丢掉时,方才随意一憋。 “咦!” 店家忽的一愣,面露惊疑之色——这字迹看似平平无奇,但奇就奇在,竟隐隐有韵味流转,恍若一剑客挥剑而来,将眼睛刺地生疼! 观摩半晌,亦察觉不出这抹韵味究竟从何而来,素来喜爱书法的他,一时竟痴了,遂提笔蘸墨,便欲临摹其神韵。 然而,任凭他如何尝试,始终无法仿出半分神韵,只得叹息作罢。 于此,无法弃店不顾的他,心中着实期盼李钦再次到来,好求能一解心中之惑。 不过一连几日,都未曾瞧见其身影,倒是迎来了一位背负长剑的道士。 道士一进门,便出声问询。 “可有宣纸售卖?” 待无人回应,瞧见店家正于柜台之后,失魂落魄地拿着一副字帖观摩,不禁心生好奇。 待其走近,感受到字上所带的剑意时,顿时大骇,连忙朗声问道。 “店家可知这字是何人所写?” 听闻此声,店家方从沉思中惊醒,连忙拱手告罪。 “在下失礼了,未曾注意客人到来。” 而后,却并未回答道士问题,反倒好奇发问。 “客人可是已看出此字妙在何处?” 这人既能一眼断定此字并非自个儿书写,想来是有些道行的。 “自然。”道士点头,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字帖,“这字乃是高人以剑诀所书,其上附带了一丝剑意,非比寻常。” 这话一出,店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盯着这字瞧时,会有那般感受。 不过,他旋即又摇头否定。 “剑道高手在下也认识一二,当世一流剑客的墨宝在下也见过几幅,但为何从未有过此般感受?” 道士闻言,忍俊不禁,而后说出一句令店家脑中如惊雷般炸响的话。 “你所识得的,不过是凡间一流剑客罢了,怎会有此等剑意?写出这字的,可非凡间客。” 说罢,道士不再多言,又回到先前主题。 “店家可知此字是何人书写?这人又身在何方?” 此刻的店家已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闻言下意识道。 “在下不识那人,不过你若泸韵潭去,兴许能见到他。” 得到答案后,道士也不再多留,拱手作别后便快步离去,不过在踏出店门时,还是留下一句。 “店家可将此字挂于家中堂屋,可震慑周遭邪祟不敢侵犯。” 店家闻言,心中惊骇登时更上一层楼,口中不禁呢喃。 “非是凡间客……震慑邪祟……莫非……莫非……” “莫非是仙?!” ------------ 第八十三章 红尘炼心 泸韵潭位于一座高山之上,地势巍峨崎岖,鲜有人迹。 潭面澄澈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潭上烟波袅袅,如诗如画,间或几片落叶随风飘落,轻触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倒是增添了一抹淡雅韵味。 离潭水不远处,则有一块平地,李钦与林妙妙二人此刻正就地坐于一块方石之前,奋笔疾书。 这块方石乃是由望舒剑一剑削成,切面光润如玉,书写其上,流畅自如,毫无滞涩之意。 林妙妙心中早有千言万语欲同林母讲述,此刻下笔如有神,写到动情之处,更是会以袖掩面,轻轻擦拭着眼角泪花。 而李钦则咬着笔头,沉思良久,方才落笔。 “吾友亲启,见字如面。” “别来经年,思君不已。自上次一别,恍若隔世,然吾心犹记昔日同游,赏花赏月,论诗谈道,何其快哉……” 伴着山间百鸟齐鸣,李钦笔触流畅,不徐不疾,仿若与友人当面般,将云游见闻娓娓道出。 命途多舛的林妙妙,永泽山误入歧途的狐仙,惠阳城惹人怜爱的轩轩,心系后人的山神与其所赠的望舒剑…… 这一年经历的种种,如一幅画卷般于李钦脑中缓缓展开,再由其融于墨香之中,静待远方友人细品。 直至日落山林,鸟兽沉寂,二人才将心中的思绪倾诉完毕,将笺纸精心包好,又以红蜡封口,待明日寻个驿站再将其寄出。 不过,林妙妙的信笺则略显鼓囊一些,盖因李钦往其中塞了几粒碎银。 虽不多,仅有十余两,但这也足以让林母滋润生活很久了——非是他不想多给,而是突获横财,恐其遭遇贼人惦记。 林妙妙初时并不同意李钦此举,认为他对自己和林家已是恩重如山,怎可再受他银两? 这可着实愁坏了李钦,唯有好说歹说。 既晓之以情——“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既已追随于我,无法侍奉母亲,为何还不以银钱改善其生活?” 又动之以理——“再者,你替我背负包裹,操持伙食一年有余,总得有工钱的吧?” 如此,方才将其劝动。 而这,也让林妙妙心中对李钦的感激更甚几分,便是晚间烤山鸡的滋味似乎都更香醇了几许。 “溯源求索,身依泸韵潭之畔,口饮佳酿碧潭香,实乃人生一大趣事呐。” 拂着轻柔的晚风,斜靠于一棵树干上,李钦痛饮一口酒囊中的碧潭香,好不畅快。 林妙妙则立身篝火之旁,全神贯注地为李钦炙烤着山鸡,不时还拿起望舒剑划拉两下,似是为了使作料更为入味。 不过此举则让望舒剑极为不满,不时便发出嗡嗡剑鸣以示抗议。 此等有趣之景,着实令李钦忍俊不禁。 便在这时,林中深处忽的传来一道清朗之声。 “前辈逍遥于红尘,潇洒姿态着实令晚辈钦佩!” 李钦与妙妙循声望去,只见一年轻道士缓步而来,他身着道袍,背负长剑,眉清目秀,年约十七八岁。 “敢问阁下是?” 李钦打量着来人面容,颇为疑惑。 “蜀山剑派第七十三代弟子,林长青拜见前辈。” 林长青朝着李钦拱手施礼,神色极为恭敬。 李钦见状,虽心中不解,但亦是回礼道。 “原来是蜀山高徒,幸会幸会……不过李钦却不记得何时与道友有过交集。” 闻言,林长青连忙解释。 “还望前辈恕在下唐突,前些时日于泸水县城中,有缘得见前辈墨宝,知晓高人入世,心生拜访之意,故问了店家前辈行踪,特来此地寻访。” 虽李钦周遭并无灵力波动,好似一介凡人,但一旁侍立着的林妙妙与嗡鸣作响的望舒剑都表明了其之不凡。 且其师父曾言——“世间大能千万,不乏喜爱游历红尘者,遇着了若有机会可与之交好,但切记勿要惹人生厌。” 是以,林长青极为恭敬,生怕有所不周。 得人家如此解释,李钦方才了然,未曾想不过随手一写竟还引出如此后续,心中亦觉有趣,当即朝林长青邀约道。 “可曾用过晚饭?这烤山鸡滋味着实不错,这碧潭香也是一绝,不如凑活着吃些?” 林长青也不是扭捏人,衣袍一摆,便盘坐于李钦身旁,接过林妙妙递来的鸡腿后,还不忘朝她道上一句。 “多谢道友。” 李钦看在眼中,暗道不愧是大教子弟,果真礼数周到。 肉食已至,那美酒自然不能落下。 因来客突然,未曾备上酒杯,李钦索性便从依靠的大树上斩下一节枝丫,略一雕琢,倒也成了个简易木杯。 推杯换盏间,这关系便也就熟络起来。 “蜀地距此亦有上千里吧,你怎会来此?” 李钦轻抿一口杯中酒,眉头微蹙,只觉用新鲜木杯盛装的碧潭香,竟染上了些许木头之味,实在可惜。 林长青恭敬道:“奉师尊之命,来此追杀一掠夺凡人寿命以为己用的邪修。” “夺人寿数?” 李钦忽觉耳熟,心中一动,遂让其细细道来。 待林长青讲述前因后果,李钦方才恍然——那日镇压的邪修苗道长,可不就是这一路子吗? “我虽未曾见过这邪修,但曾瞧见得其传承者……” 随着李钦的讲述,林长青听得神色愈发振奋,连声道谢。 “前辈这消息可是帮了我大忙了,长青正苦寻那妖人踪迹而无果哩!” 之前看林长青态度从容,未曾想倒也是个急性子。 只见其朝李钦一揖到底后,便欲离去除魔卫道。 李钦见状,无奈苦笑,忙伸手将其拉住,温言相劝。 “在下遇见那妖道已是数月前之事,且此地距那村子尚有几百里之遥,明日一早再行出发亦不迟,何必急于一时?” 如此,方才将其劝住。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此刻夜色如墨,便是赶路亦是事倍功半,不如养精蓄锐一晚,明日亦有充沛精力奔波。 冷静下来的林长青也知晓如此道理,遂点头应允,未再多言此事,而后好奇发问。 “前辈不在洞天福地修行,却来此凡人城池,莫非是在红尘炼心?” ------------ 第八十四章 逆天而行 “红尘炼心?”李钦悠然浅笑,再度举杯,酒液涓涓入喉,心随神润,“大抵也算吧。” 不过,林长青口中提及的“洞天福地”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当时于惠阳城论道时守云道长未曾言及的。 料想这洞天福地,定是蜀山剑派等大门大派所独有的秘境,日后若有缘得见,定要一探究竟。 听闻李钦如此回答,林长青脸上不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仅凭前辈墨宝所残留的剑意,便可知晓前辈修为已然通神,不知前辈如今已至何步?” “何步……”李钦沉思片刻,忽地并指成剑,轻挥之间,仿佛搅动天地壁障,荡起层层涟漪,“快‘破画’了吧。” 林长青闻言,面色惊骇——他知晓李钦修为极高,但未曾想已至如此境地。 要知道,即便是当今蜀山掌门,亦不过刚刚触及这一境界的边缘罢了。 而且蜀山掌门已是闻名多年,寿数不知几何的大修。 而观李钦前辈之貌,年岁似乎远小于蜀山掌门,即便是驻颜有术,其天赋亦是惊世骇俗! 林长青心中对李钦愈发敬畏,同时又升起极大好奇,目光炯炯地望着李钦,欲问出自踏入修仙界时,便困于心底多年的疑惑。 “敢问前辈,‘画’究竟是何物?” “蜀山长辈莫非没告知你们?” 李钦一愣,随即反问。 林长青闻言,既摇头又点头,面露困惑。 “师父只说,‘此乃天地初开时的束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此言于长青而言,实在过于晦涩难懂。” “如此说法,倒也没错。” 李钦轻轻颔首,表示理解。 “在下对于‘画’的见解倒是与你师尊别无二致。” 此话一出,林长青心中不禁泛起失落,原以为能从李钦这里得到更深入的解答,却不料仍是这般模糊的描述。 心中只叹不愧是天地束缚,便连即将“破画”的前辈亦无法看透。 然而,就在此时,李钦话锋一转,接着道。 “不过,我可让你亲自感受一番‘画’的存在,你可要试试?” 林长青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作揖,言语间满是激动。 “长青谢过前辈。” 见对方应允,李钦落下一句“可能有些不适,须得忍耐”后,便将手搭在其肩上,体内长生灵力霎时如洪流般涌入他的体内。 林长青尚未来得及回应李钦,便察觉体内骤然涌入一股滔天伟力,在此伟力的驱使下,他竟生出一种错觉——这苍穹,似乎只手可破? 不过,此念刚生,他忽觉天地间似有一股玄奥莫测的束缚之力瞬间笼罩其身,整个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囚笼禁锢,动弹不得。 刹那间,他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儿,双目圆睁,经络凸显于体表,显得狰狞可怖,就连体内那恐能破天的灵力亦如凝结了一般,难以流动。 正当林长青以为自个儿将被这束缚之力碾碎,欲要身死道消时,李钦已将手掌收回。 瞬间,方才那恐怖至极的天地牢笼终于消散无踪。 此刻,林长青身上已是被冷汗浸湿,整个人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神色惊恐欲绝,想来这一遭遇并不好受。 见其如此,李钦也是吓了一跳,毕竟他自个儿平日间除了举手投足略感滞涩外,并无其他不适之感。 于是,他连忙渡入一道灵气助林长青恢复。同时关切地问道。 “可好受些?” 林长青这会儿已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调息少顷,方才重新恢复对身子的掌控,顿时羞愧不已。 “无甚大碍,倒是让前辈见笑了。” 话落,他心中更是惊涛骇浪——自个儿光是感受片刻便已生不如死,前辈终日承受却面不改色,且回味起方才体内那股仿佛能破碎天地的伟力…… 念及于此,他不由转头瞥了眼望舒剑,心中暗叹。 “难怪诞灵之剑愿随前辈左右,便是被那鬼修道友用作切割食材这等粗鄙之事,亦不曾反抗。不像蜀山的镇妖剑,傲气得很,都差点被师父给供奉起来了。” 林长青心中明白,今日识得李钦,恐是今生最大的机缘。 感受着林长青那莫名其妙地眼神,李钦心中颇觉疑惑,不过也未曾多想,只当是其心有所悟吧——不禁暗赞:“不愧是大派弟子,悟性果然极佳。” “无事便好。”将林长青从地上拉起来,李钦给他倒了杯酒顺顺气儿,“如何,此‘画’的着墨可与你心中所想相契合?” 林长青沉吟片刻,方才苦涩道。 “比长青原先所想更为艰难,难怪乎百年之间无人能‘破画’。” 回想方才那股天地威势,林长青只觉前路渺茫,神色不由落寞些许。 “以在下资质,恐是此生无望矣。” “无望便无望呗,未必不能破画就没资格修仙了不成?” 李钦觉得其执念过于重了。 不过林长青却极为坚持:“但……不破画便不能成仙。” “可古往今来,成仙者又有几人?难道未成仙者便不算修仙了吗?” “若不能成仙,那修仙还有何意义?” “除魔卫道,锄强扶弱,或是潇洒红尘,阅尽山水,不都是修仙的意义所在?” “话虽如此,但若不能攀登高峰,那……那……” 说到这,林长青的声音不禁渐渐隐没。 他身为蜀山弟子中的大师兄,更是掌门亲传弟子,自幼便被寄予厚望,而他亦是天赋异禀,一身本事冠绝同门。 于此,师门方才准许其独自下山历练。 可以说,他的人生顺风顺水,便是他自个儿亦是觉得自己日后定然是能成仙的。 但今日的遭遇,着实将其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且李钦之言,他其实亦知晓其中道理,不过是心中执念作祟罢了。 就在林长青心中思绪纷飞之时,李钦亦是念头纷起—— 正所谓“刚极则折,慧极反伤”,李钦寻思着,这林长青心气如此之高,只怕遭此打击后恐会一蹶不振。 而且,此事终究是因自个儿引起,他自当得负起责任,将其点醒,否则若因此毁了一个天骄,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眼见林长青面容之上晦暗与明亮交织,一时难以定夺,李钦沉思片刻,知晓根源在于他道心未稳,当下便决定下一剂狠药—— “修仙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地争锋,你若丧了这股锐气,那还修个劳什子仙?!” 此言一出,林长青面色一怔,口中不禁呢喃。 “逆天而行……天地争锋……” 随着其不断重复,心中亦是犹如拨云见日,面上晦暗尽散,识海之中混沌顿消,清明如镜,霎时豪情万丈,朗声笑道。 “逆天而行,哈哈!前辈此言,着实震撼人心!” “既是逆天而行,若是前方无路,那便以手中之剑斩出一条便是!” 此刻,林长青心中明了,李钦此番话语,尤其是那“逆天而行”四字,定然是他此生最大的机缘。 于此,他当即拱手作揖,深施一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前辈传道之恩!” ------------ 第八十五章 君子之交 闻言,李钦淡笑摆手,毫不在意。 “末法时代,修仙同道自应守望相助,相互印证,无需多言谢字。” “前辈高义!” 林长青神情激动,言语真挚,正当其欲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李钦打断。 “莫要再说那些琐事,继续喝酒。” 说罢,李钦又转头望向林妙妙,颇为期待。 “妙妙,山鸡可已烤熟?” “自然,妙妙这便呈给公子。” 林妙妙见状,不禁莞尔,随即端上烤好的山鸡。 而漫漫长夜,便也在这杯盏交错中,悄然褪去。 翌日。 清晨潭畔烟波渺,林中鸟语唤新朝。 未待朝阳放朗,林长青便同李钦二人辞行。 “多谢款待,若二位他日前往蜀地,定要上我蜀山一游。”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李钦。 令牌通体深棕,不知以何物铸成,正面“蜀山”二字铁画银钩,古朴大气;背面则刻着一柄锋利长剑,剑身纹路清晰,透出丝丝寒意。 “届时,二位只需将此信物交予守山弟子,他们自会引路。” 接过令牌,李钦不禁朝其打趣。 “若是没有美酒,在下可不愿去啊。” 林长青闻言笑道:“前辈放心,蜀山弟子中不乏爱酒之人,定会让前辈尽兴而归。” 虽为道士,但蜀山弟子除了不吃牛肉外,并无太多忌口。 知晓林长青尚有要事要办事,三人寒暄几句后便也止住,各自启程——林长青欲去寻那邪道妖人除魔卫道,而李钦二人则要回到泸水县,寄出书信。 此时天色尚早,街边的早点摊已是熙熙攘攘,李钦买了几个包子,边走边吃,稍加打听便寻到了一处驿站。 驿站中行客来来往往,想来都是些心怀牵挂却又身不由己之人。 毕竟,非独烽火三月时,寻常岁月里的家书,亦是足抵万金。 寻得驿站的差爷,交付了银两,细细填写了地头,又花费半两银子劳烦差爷将书信打包些许,以免路遇颠簸出甚意外,如此才算完成了寄信的流程。 如今的驿站,多以脚力或马匹为行径之具,料想约莫月余左右,应当也能送达王都地界了。 对了,李钦二人寄出的,除了各自亲笔所书的信件外,还有林妙妙连夜以针线精心缝制的三册游记,其中所书正是二人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 当然,其中一本明显要厚实些,盖因林母识字不多,能识得的些许字还是林妙妙幼时在私塾窗外偷学后回家与其分享的。 故此,林妙妙特意多画了诸多插画,以便林母能够理解其中含义——毕竟儿行千里母担忧,能让母亲多知晓些自个儿近况,亦能多抚慰些许其心头的涟漪。 此间事了,泸水县并无甚新奇之事,二人便不再多作停留,欲要离去。 不过在离去之前,二人又去了那家专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打算再采购些竹纸。 毕竟,连抄三份游记,前些日子购置的竹纸早已用尽,而那家店铺所售的云州纸的品质确实不错,索性便当一次回头客。 铺子一如既往的冷清而雅致,店家一如既往地于柜台之后挥毫泼墨。 但不同的是,李钦瞧见那日他所写的那枚“剑”字,此刻已被店家以楠木为框,精心装裱后挂于店铺正中,显然极为珍视。 待李钦走近,才发现店家所写的,皆是一个个铁画银钩的“剑”字,观其书法造诣,李钦着实叹服。 “店家这手字,笔力雄浑,足以开宗立派矣。” 李钦的声音虽温润如玉,但落于店家耳中,却如惊雷乍响,令其心神一震。 抬头望去,果真见到了那位恐是真仙下凡的客人。 “客人……仙……先生可折煞在下,我这字仅有形,无神韵,比起先生的可谓差之远矣!” 强忍着心中激动,店家一连换了几个称呼,毕竟他也是心思玲珑之辈,人家仙人都以平凡之姿行走红尘,那自个儿自然得顺从人家,莫要作那不解风情之事。 “店家过谦了。”他这模样,李钦一眼便知晓为何,不过也不点破,而是笑着道,“不知竹纸可还有余货?” “有,有,先生稍候。” 店家应声,随即俯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锦盒,轻放于案上。 瞧那手脚麻利程度,若非其容貌儒雅,怕会以为是个武夫出身。 将锦盒打开,里边全是码得规整的云州纸——宣纸、竹纸、笺纸、麻纸等一应俱全。 “敢问先生,这些纸张可够?若不足,我可速去调货。” “用不着这么多。”李钦摆手,从中取出一沓竹纸,略一思索,又抽取几张宣纸,“这些便可,敢问店家拢共多少价钱?” “先生留以这剑意纵横的墨宝,已是无上机缘,在下岂敢再收先生银钱?” 店家倒也是个人精,非但不取李钦银钱,反倒于柜台中翻翻找找,取出几支做工精致的狼毫笔,与纸张一并悉心打包。 “这几支笔与先生当日所购为同一批货,品质上乘,应可供先生书写些许时日了。” “这如何使得?” 李钦连连摆手,可不愿平白受惠。 但店家却执意不收其银两,甚至以礼尚往来为由,坚决相赠—— “君子之交淡如水,先生赠我墨宝,我赠先生纸笔,此乃天经地义。先生若不收,莫不是看不起在下?” 眼见对方已经使出这读书人惯用的客套言辞,李钦无奈,只得接下,而后琢磨着该如何补偿他。 思索片刻,李钦忽的瞥见店家身前的笔墨纸砚,顿时心生一计,当即展颜一笑轻步上前,轻取笔架上的狼毫小笔,蘸墨挥毫,顷刻间便书下一字—— “仙!” “多谢店家好意,那在下便以此字聊表心意,还望不要嫌弃。” 说罢,李钦拱手致谢,拿起店家以细绳精心捆扎的包裹,潇洒离去。 字成之际,店家下意识地朝其看去——只见那一笔“仙”字,恍若仙人降临,缥缈如烟,回荡着淡淡仙气,使得他整个人就仿若置身仙境之中一般。 霎时,便沉醉于其中。 直至半晌,店家方才回过神来,立时便惊喜若狂地抓起字帖,死死扣住,仿佛担忧其会长脚跑了一般。 而后望着空空如也的店铺,知晓仙人已然离开,连忙朝着店外一揖到底,虽不知李钦是否听得见,但仍旧大声致谢。 “多谢先生赐字!” ------------ 第八十六章 山中奇谈 出了泸水县,再行进约莫九百里,便可出了凤阳郡地界,从而踏入宁永郡之中。 而李钦二人此行的目的地——万花谷,便在这宁永郡。 “公子,江都城再有三日脚程便到了。” 林妙妙手捧地图,于其上细细比对了一番,而后又以墨线勾画,标注此行前路。 “哦?这么快?” 李钦闻声一喜。 他对这江都城还是颇为期待的——当日与陉安县城隍赵承载结交时,曾听其提及点化他的那位前辈修士就曾留于此地。 不过,也不知那前辈是否于城中留下些许传说,能让他一睹修士前辈的风采。 而便是曾流传过,如今百年时光匆匆逝去,那些志异传说是否仍被说书人传承? 同时,李钦也极为好奇,往昔的仙人飞升之后又去了何方。 若是仙界的话,仙界是否有烈阳东升西落,是否有天子笑沁人心脾…… 一时间,李钦思绪如飞,步态潇洒,飘然若仙的模样仿若欲与天地融为一体。 便是周遭呼啸的山风,似乎都轻柔了些,不愿扰了其兴致。 林妙妙见状,亦是浅笑盈盈,未再出声惊扰公子,动作轻缓地从包裹中抽出一张云州所制的宣纸,落笔如神,将公子此刻的飘逸之姿留于画中。 就连平日里颇为闹腾的望舒剑,这会儿也静静地躺在剑鞘之中,偶尔发出微弱的轻鸣,似是在压着嗓子称赞林妙妙的画技。 一人一鬼一剑,便如此踏过山林,越过河溪,迎着朝阳,拂着清风,顺着兴之所向行去,潇洒飘逸,不徐不疾。 …… 已是六月,天气着实炽热如焰,然山间清风徐来,倒也能拂去几丝暑意。 官道之上,不少行客都露着膀子,摇着蒲扇,许因酷暑难耐,从而颇显慵懒无力,也不急着赶路,就如此慢悠悠地晃着。直至天边雷声隆隆,乌云滚滚而来,砸下朵朵雨花后,方才惊起大伙的精气神。 一时间,杂乱之声四起,行客们或奔走打理货物,或找寻避雨之处,场面颇为混乱。 李钦与林妙妙跟在一伙镖师旁,脚步亦是随之匆匆。 这镖师队伍拢共十余人,为首者乃是一位姓王的捕头,年岁约莫四十,是个热心肠。 前些时日,王捕头一行于官道旁瞧见李钦独行行走,见其仪表堂堂,以为是一位游学四方的读书人,得知大伙儿的目的地都是江都城后,恐其路上遭遇不测,便主动邀请李钦同行,从而庇佑些许。 “钦哥儿,看这雨势渐大,咱们得赶紧寻个避雨的地界,你脚步跟紧些。” 王镖头将马匹上的货物紧了紧,盖上一层油纸,朝身旁的李钦喊道。 “王大哥无需担忧我,还请专心照看好镖物。” 李钦应了声,旋即也走上前去,协助其余镖师稳住马匹,以免雷声惊扰了马匹,导致货物受损。 林妙妙则飘然飞起,远眺前方,欲帮众人寻个落脚地,趁着还未暗淡的天色,倒也找见了一处破旧的庙宇,当即传音入密告知李钦。 “公子,前边儿有处破庙,顺着官道往东北走个半里地便可瞧见。” 李钦闻言一喜,顿时便向王镖头提议:“王大哥,我方才见有一二行商往东北边儿去了,瞧其镇定的模样,应是熟悉附近地形,知晓哪有避雨地界,咱这碰运气也不是办法,不如过去一看?” 眼见雨势越发凶猛,而前方探路的镖师也未传来好消息,王捕头思索片刻,索性点头应允。 “也好。” 众镖师皆是手脚利索之人,定下方向后便迅速前行,没过多久,果真看见了一座破旧的庙宇矗立在路旁,登时皆是喜出望外。 这座破庙显得颇为衰败,屋顶瓦片残缺不全,墙壁斑驳陆离,想来荒弃已久,而其中虽仅有一间大殿,但一伙人凑活着也能挤上一晚了。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李钦一行人连忙将镖物从马背上卸下,抬入庙中,待抄起抹布擦拭掉外层的雨水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多亏了钦哥儿,你这眼力见儿比咱的趟子手还要灵光哩。” 王捕头心情大好地拍着李钦肩膀,脸上满是赞许。 而队伍中那身材瘦削的趟子手闻言,也不以为忤,反而哈哈一笑,乐在其中。 “钦哥儿日后若厌倦了书斋生涯,不妨来咱镖局吃碗热饭,咱们可都欢迎你哩。” 这番话倒引来了其余镖师的打趣。 “瞧你说的,钦哥儿可是读书人,怎会吃咱这口粗人饭。” “就是,莫要咒人家。” 众人笑声四起,庙内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没了方才与天公赛跑的焦急,这会儿众人也是从容了不少,大伙一边打趣,一边从庙中拾掇干草、柴火,用以生起篝火,烘干淋湿的衣物。 直至夜渐深沉,众人将杂事处理妥当后,方才围坐在篝火旁,烤着干粮,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 所聊话题,无非便是押镖行走四方时的所见所闻—— 有人说,曾在市集瞧见奇门中人变戏法,众目睽睽之下施展五鬼搬运术将一颗大石球给变得无影无踪。 又有人津津乐道,曾在山间亲手打了一头猛虎,割下来的肉足有三百多斤,足足吃了半月有余。 而其中最引人入胜,也是最为玄乎的,莫过于那位满脸风霜的镖师讲述的妖鬼志异。 只见他掰下一块干粮,缓缓咀嚼了少许,脸上露出几许神秘之色。 “我年少学艺时,教我拳脚的师傅曾说,这山里的破庙可不能随意闯入,盖因山间有精怪,最喜侵扰之。 于此,若是在荒野破庙、道观等地界留宿,需得在门外放上几块干粮,以此给山中的精怪老爷们上贡,求得一夜平安。” 说罢,他还真就像模像样地从手中掰下几块干粮,轻轻掷出庙门之外,接着笑道。 “倘若片刻后,这些干粮依旧完好无损,那便意味着此地并无精怪老爷作祟,我等自然可安心歇息;若只见干粮减少,唯留一块于地,那则是精怪老爷示以善意,不吃我等,亦是无需忧虑。” 言罢,众人皆是点头称是,一副得闻奇谈的畅快。 然而,就在这时,一位镖师忽的声音发颤,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那倘若门外的干粮全都不翼而飞,又是何意?” ------------ 第八十七章 如此憨货 “不翼而飞?”沧桑镖师倏然一笑,表情故作凶煞,“那自然表示此地的精怪老爷凶恶,吃了贡品还不够,还要将庙中的人全吃啦!” 此言一出,他瞥见发问镖师面上骤然泛起惊恐之色,便放声大笑,戏谑道。 “瞧你这熊样,一个故事就将你骇成这样,日后当家的如何放心让你走镖?” 说罢,他转头看向其他镖师,似乎欲要看见其他人脸上的笑意一般。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四周忽的陷入沉寂,大伙的面色即便未如那镖师般惊恐,却也是凝重至极,无一丝笑意。 “你们……你们这是怎的了?怎都这般表情?” “你回头看看。” 一个镖师朝他努了努嘴,压低着声音提示。 沧桑镖师心中一凛,一个念头骤然升起,当下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顿时惊骇欲绝——只见庙门之外空空如也,方才自个儿所扔的干粮竟已消失无踪! “这……莫不是有野兽经过,将其叼走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但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要知道,一众镖师皆是江湖好手,耳目聪敏,周遭的风吹草动岂能逃过他们的耳目?更何况是无心智的野兽? 于此,无人回答他的话,皆是抄起腰间的寒刀,如临大敌般紧盯着庙门。 而王镖头身为众人首领,深吸了口气,虽心中亦是发憷,但仍旧挺直身板,朝庙门外抱拳一礼,朗声喝道。 “不知门外是哪位英雄好汉驾到,与我等开了这般玩笑?” 李钦一听这话,暗道不愧是老江湖,说话水平极高——先将此事定性为玩笑,避免双方冲突升级。而若门外真是劫道宵小,亦可借此试探其虚实。 然而,他话落半晌,门外却依旧静寂无声,无人应答。 众人见状不由心生焦急,欲要派人前去探查究竟。 却也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竟涌起一阵白雾,瞬息间,这大雾便将破庙笼罩,仿佛将此地与外界隔绝了一般。 瞧见这诡异场景,一众镖师哪还不知晓这是遭了道了。 便见王镖头一声令下,众镖师便迅速围成一圈,各守一方,手中刀剑出鞘,寒光闪烁,眼底虽仍有怯意,但整个人已充斥肃杀之气。 而李钦则被众人围在中间,并被嘱咐着: “钦哥儿,情况凶险,你莫要慌乱。” “安生待在原地便是,我等会护你周全!” 王镖头望着李钦略显单薄的身躯,略一思索,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递与他道。 “拿着,最起码有些防身之本,以备不时之需。” 李钦点头接过,眼见众人身处危难时刻却仍旧不忘保护自己,他心头亦是一暖。 不愧是江湖客,果真配得上一声侠士! 旋即,他朝林妙妙传音入密。 “劳烦妙妙前去查探一番,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作祟,若是邪魔歪道,斩了便是。” “是,公子。” 林妙妙应声而起,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遁入大雾之中。 一出庙门,她便觉大雾的浓度骤然降低,于此料想施法者的修为定然不高,且距此地不远! 当下,她体内灵力流转,心神戒备,于破庙周边仔细搜寻一番,果然在庙后的一处角落发现了一只正不断喷吐白雾的妖怪。 这妖怪形似熊瞎子,却又通体橙红,眉眼处还有些许白色毛发点缀,身形娇小,估摸着仅有十来岁的孩童大小。 妖怪一瞧见林妙妙,顿时大惊失色,认为庙中的人族未被其骇住,反而冲出来欲置其于死地,吓得它立时便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小爪子紧扒地面,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正视林妙妙。 这姿态倒是颇为可爱,令林妙妙不禁莞尔一笑,心中的杀性亦是消减了几分。 “你是何方妖怪,能否听懂人言?” 抖了好一会儿,也并未感受到刀剑的砍杀,反而是迎来林妙妙的问询,妖怪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弱弱答道。 “我生来就在这……能听懂……” 它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发幼童。 “哦?竟能口吐人言。”林妙妙心中一喜,如此就方便交涉多了,“你为何要迫害庙中之人?” “我……我没有迫害他们,我只是……只是饿了……” 眼见自个儿被误会,妖怪连忙解释,声音中满是委屈与无奈。 随着其讲述,林妙妙倒也知晓了此间之事的来龙去脉—— 这妖怪于数十年前偶然唤醒灵智,能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并掌握了一些术法。 若其他野兽得此机缘,不说占山称王,亦是前途无量。 奈何它生性怯懦,且身形笨拙,只愿于自个儿的窝中趴着,唯有腹中饥饿之时方才出来捕猎。 然而,它此刻已是妖身,还不懂得收敛体内妖气,周边野兽还未待其靠近,便都被吓得仓皇逃窜,哪能让其抓住? 于此,它也只得饿着肚子,幸好有着天地灵气滋养,这才没被饿死。 后来,机缘巧合下,它发现只要将山脚庙中的和尚们吓唬一番,其便会乖乖地送上吃食,虽味道不佳,且未有荤腥,但好歹是能填饱肚子。 不过日子一长,这庙中和尚不堪惊扰,索性也搬离此处。 幸好不时便有行客借宿庙中,供其勒索吃食,倒也未再饿着肚子。而它亦未曾伤人,故引得附近城隍注意。 是以,它小心翼翼地维持这般生活方式,直至今日遇见李钦一行人。 “你既已能吸收天地灵气修炼,怎还会觉得腹中饥饿?” 林妙妙此刻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未曾想吓得王镖头一行人神色大变的主儿,竟是如此憨货。 妖怪闻言,声音愈发委屈,那眉间的两抹白毛也随之耷拉下来。 “我也不知……就是饿……” 说罢,似是为了印证其所言非虚,它的肚子忽的咕噜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清晰。 林妙妙无奈摇头,只得叮嘱道。 “你待在此地别动,等我归来。切记,莫再喷吐白雾吓人。” 妖怪虽不解林妙妙此言何意,但也不敢违抗,唯有弱弱地应了声。 “知道了……” 见它这般模样,林妙妙不禁心生喜意,伸手揉了一番它毛茸茸的脑袋,这才转身返回庙中,向李钦汇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