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重生,先给一刀 我可能要死了。 我想。 铁链栓在我的脖子上,勒得我几乎要窒息,我的左睛肿得不成样,右眼已经看不清了。 我只能抱着头求饶,朦胧中,王麻子拿起锄头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救救我,救救......” 我惊恐地往后挪,朝着屋外看戏的妇女伸出手。 “呸,不下蛋的母鸡。”“听说你这媳妇还到处勾引......”“啧啧啧,瞧她那样......” 刻薄的声音伴随着锄头落地的响声,一同传入我的耳中,周遭一片轰鸣。 仲夏夜晚的蝉鸣声极为扰人,他们指着我破败的尸体,说我不守妇道,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骨头被锄头敲碎的痛感似乎还没有散去,蚂蚁啃食身体的热潮一下又淹没了我。 难耐的燥热布满了全身,我不由狠咬舌尖,尖锐的刺痛伴随着腥甜,刺激着大脑,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呼——” 我喘着气,挣扎地从床上起来,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撑身茫然地望着屋内的陈设。 放在木架的香炉还燃着缕缕香烟,气息布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哪...... 脑子蓦地刺痛,耳边响起一阵轰鸣,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我回来了? 回忆走完那刻,我恍惚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拳。 居然回到了在谢家失身的那天。 我打小就相中了作为同村,且相隔两条道的谢家三郎,谢珂。 曾经不止一次央求父亲找媒人上门替我说亲,都被他以未想成亲的理由打发走了,这一年谢大不知从哪里买了个容貌极佳的女娃回来,说是他们四兄弟的妻子。 不久前才拒了我的谢珂,转头就接受了这个天降共妻。 我不死心想尽办法缠着谢珂,盼着他能回头。 早间我在县里卖草药,谢二过来送信给我,说是谢珂亥时邀我来房中相见。 我欢天喜地过去,谁知满屋子弥漫着混杂着迷药的欢情香,待我察觉不对劲时,手脚已经软得动不了。 被水泼醒时,就见到谢珂满脸怒火。 而自己衣衫不整同隔壁村的王麻子躺在一起。 思及到此,身体又涌上一股热潮,差点将我的意识击溃。 我忙捂住口鼻,却不想身体没了支撑,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呼痛,手上慌乱间从床下摸到了一把刀,手心被刀刃划出了一道口子,皮肉的刺痛抵住了身体上的不适。 “二哥,这样真的好吗?” “四弟你就是太心善,必须等赶在莹儿回来前,解决这个麻烦” 夜里寂静的很,即使门外的人即使压低了声音说话,也清晰地传入了我耳中。 是谢二和谢四。 呼吸一窒,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咽下一口吐沫,手上慢慢摸索上刀柄,紧紧攥住它。 麻烦? 那个被卖到谢家的女孩起初还想着逃跑,我想与谢珂在一起,便欣然去为她出谋划策,几次三番去破坏他们的关系,想来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个麻烦。 脑中浮现谢二那一张笑眯眯的脸,我不由背冒冷汗。 “可...可是......” “别可是了,王麻子来了没?” “我刚刚去找他,让他打扮一番来三哥房里找我,现在应该快到了。” “成,那我们先走,待他们完事,老三也快回来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我才握着刀,一手扶着床从地上爬起来。 必须快点走。 我撑着身体,踉跄地跑到门口打算开门,就听到窸窣的声音传来,透过旁边的窗远远地瞧见有一人影提着一盏灯往这边来。 我心下一紧,赶忙扑灭桌子上的烛火,黑暗笼罩着整个屋子。 屋内的香气持续飘散在空中,我死死捂住口鼻,右手握紧刀,猫着身体躲在门后。 只听到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 我手心上的汗浸到伤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正好让我抵住了药性,外面迟迟没有动静,这让我更加紧张。 “阿四你在吗?” 粗重的嗓音伴随着敲门声一起传来,耳边仿佛响起了临死前被殴打时的低语,伴随粗壮的呼吸,一拳接一拳地砸下。 是王麻子。 上辈子我失身于他,无奈只能嫁了过去,结果他就是个只会拿女人出气的混蛋,高兴了打一顿,不高兴打两顿。 最后将我活活打死。 临死前记忆如走马灯快速在脑中闪过,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吱呀——”门从外推开,空气中的欢情香瞟向屋外,灯笼里烛火的光亮幽幽照入房间,一道细长的影子折射在地上,王麻子抬脚踏了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提着灯笼,高大的身躯完全背对着我,他的视线落在凌乱的床上。 “阿驷你在......” “刺啦——” 灯笼啪的一声落地,烛火一下烧烂了棉纸,他瞠目缓缓低头看向腹部冒头出银光,血液泊泊从尖端滴落。 刀尖刺入声响起的那刻,手刃仇人的快感让我不禁兴奋的颤抖。 杀了他! 杀了他!! 我满脑子都充斥着这句话。 “滴答——”血液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我陡然一激灵,头脑渐渐恢复理智。 我放开握住刀柄的右手,扼腕抑制住手抖,看准时机,在他回头那刻,猛地抄起木架上的香炉,往他头上砸去,因为身高不够,香炉直接撞到了他的眼睛,甚至手上的血也蹭到了他脸上。 “啊——”王麻子痛的哀嚎,捂住眼睛跌坐在地上,香炉里的灰也扑灭了地上还没有彻底燃起的火。 我大气不敢喘,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往屋外冲了出去。 夜晚过分的安静,只有林中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怕遇到谢家的人不敢走大道,抄着林间小道往家里跑。 刚才刀尖刺穿肉体的触感似乎还遗留在手上,我心里竟感到无比畅快。 也不知道是跑出的汗,还是惊出的汗,竟把欢情香的药性给驱散了。 估摸着谢家也买不到药性太浓的欢情香。 还来不及高兴,突然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到,腿一软,趔趄地就往前栽了过去,身体重重地摔在泥坑里。 我感觉屁股被摔成了两半,龇牙咧嘴,“谁,谁挖的坑。” 想爬起来,身体又抖得不成样,半天动弹不得。 “姑娘你没事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上面冒出了个脑袋,我刚摔得脑子懵,抬头看不太清人,只能看清他脖子上挂着的银锁。 我疼得泪水直往外冒,“这位大哥,我起不来了,你能拉我一把吗?” 只见上头的那人往后晃了晃脑袋,复而又看了过来,伸出手,“姑娘,我拉你上来吧。” 我感激地抓住他的胳膊,那人猛地一用力,我如同一条被风干的咸鱼被他拖了上来。 我趴在地上,硬咬着牙要站起来,但试了好几次,脚上软得都没有力气支撑,“这位大哥,我好像还是起不来,你......” 月光透过林叶覆在那人身上,让人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个清隽少年,他的皮囊长得过分漂亮,硬挺的鼻梁给他添了几分硬朗,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歉疚。 这个人... 是江昭棠。 两月后就会出现在乡试榜单上的,村里唯一一个中举的人。 “姑娘?” 对上江昭棠疑惑的目光,我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道,“那个,你,你能扶我一下吗?” 月色下江昭棠的眼睛格外清亮,他低眉思索了番,看了眼我道,“若姑娘不嫌弃,我背着你回去吧。” “啊?”我脑子一懵,“这,这可以吗?” “自然。” 说着,江昭棠便背对着我蹲下,见他确实是认真的。我眨了下眼,犹疑地趴在他背上。 树叶窸窣的声音格外响亮,余光中一个黑影闪过,我侧脸看去却是树的影子。 “姑娘是住在村头那位张叔的女儿吧。” “嗯?”我的视线又回到他身上,疑惑地看着他的后脑勺,“你怎么知道?” 江昭棠轻笑了一声,“我想村里的人都知道张姑娘吧。” “毕竟...姑娘追谢三郎的事情,也挺...嗯——”他停顿了下,“广为人知吧。” 我有些尴尬,正想打个哈哈应付,谁料这人又问一句:“姑娘这么晚了,为何在林子里?” “我......” “姑娘不想回答也可以不用说。” 我:...... 话都让你说了呗。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插曲,本来还有些惊魂不定的心慢慢地平息下来,我趴在他的背上,一路无言。 绕过黑黢黢的小道,远处的灯火渐渐清晰,待走到林间小路,江昭棠屈身半蹲将我放下。 “让人看到了恐损姑娘清誉,若姑娘还能走动,便停在这吧。” 我赶忙从他背上下来,踢了下脚,发现腿上力气确实恢复了,“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改日定登门道谢。” 江昭棠摆摆手,转身便往回走,他家在村尾,绕过林子小道会更快些。 我望着他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敛回视线,一瘸一拐地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 第二章 凶手是谁 父亲房间的烛火还亮着,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后,翻过篱笆小心翼翼的落地,循着记忆摸索着回房。 当初为了不让父亲发现我夜里出去,我特意吹灭了烛火假装自己已经睡下的假象。 我点起架台上的蜡烛,从柜子里翻出药酒和纱布,走到床边坐下。 手上的伤口虽然血迹干涸,但血肉外翻隐有化脓的趋向,我呼出口气,紧咬牙关,熟练地给自己清理伤口,续而缠上纱布。 而后撩开裙摆,脚腕肿了一圈,索性不是很严重,拿药酒擦拭一下也就完事了。 上一世被王麻子打完,都是我一个人窝在角落拿药酒擦。 整个过程下来哼都没哼声,半盏茶的功夫全部搞定。 我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熄了灯便爬上床躺下。 真的回来了? 我抬起手覆住眼睛,伤口上的疼痛仿佛在告知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了。 脑袋昏沉地快要炸裂一样,我不由蜷缩着身体,闭上眼。 梦中我回到了临死的那一夜。 王麻子抓住我的头发猛地往后一扯,沙包大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往我身上砸。 “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 我捂住脑袋蜷缩在地,凄厉的哀嚎,不断向他求饶。 太疼了。 比不小心被镰刀割伤手还痛。 比被蛇咬了还痛。 他想要得到谢四的青睐,总是通过揍我来获得褒奖。 下手一次比一次重,这次因谢四再次拒绝他,便喝了些酒。 看到他进门时,我心里就明白,今日怕是要死了。 跑不了的。 我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真的知错了。 我会去谢家磕头认错的,不会再缠着谢珂了。 没有用,无论我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意识逐渐模糊,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被王麻子一锄头抡到脑袋,一声西瓜落下的脆响。 我死了。 死的时候血肉模糊,全身青紫没有一块好处。 - 醒来时,冷汗浸湿了里衣,我躺在床上微微喘气,许久才拢回神识。 才刚到六更,外头的天已经朦朦亮,夏日的晨间总是格外的早。睡了一夜,头还是有些沉,我从房中出来,去水缸中舀点水洗漱了番。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吵闹声不由让我有些心慌,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大多都还没醒,一反常态反而有点不对劲。 打定主意,我直径往外走去。 大门敞开着,外面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我眼尖,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父亲背影。 我没多想,抬脚便走了上去,“爹,怎么了。” 父亲听到我的声音回头看我,他正要开口说话,一道尖厉的嗓音传来。 “我的儿啊,张大哥你是这村里有威望的,你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我向前的脚步一顿,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这个声音我死都记得,上一世除了王麻子,还有他那刁难的娘。 她怕我跑回家去,便拿着铁链子把我栓在床杆,每次出门还要给大门落锁。 我脑袋“嗡”的一下,昨日脑子太乱竟然把捅了王麻子的事给忘了。 “我儿现在还躺在医馆里,定是谢四那小王八,他诓我儿过来下得狠手。” “王大娘,你凡事也得讲个证据,我四弟从小身子骨弱,如何杀得了人。” “那就是你谢老三杀的,人倒在你房里,是你下的狠手!” “我说了,我两更才从镇上帮工回来,村口的李叔和店里的伙计都能为我......” 我不打算听下去,垂眼掩下眸中的慌乱,转身要回房间里避一避。 “张映荷!我四弟说你去过我房间,是不是你!” 我@%&*你爹#%*…… 我在心底骂骂咧咧。 父亲怒呵声随即响起,“谢三你胡说什么!” “我,我......四弟你说。” 不能让爹一个人面对这群胡搅蛮缠的人。 整理好情绪,我面无表情地转身挤进人群中。 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的男人,在见到我的时候,那张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厌恶。 他张嘴要对我说些什么时,父亲直接向前两步挡在了我的面前。 “谢三!” 父亲威严的声音让谢珂闭了嘴。 我没有去看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围的人,并没有发现始作俑者谢二。 “是你。”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躲在他身后的谢四见到我,则是一副看到洗脱罪名的曙光一样,忙慌地站出来指向我,“夜里是你在三哥房间,是你捅伤了王麻子。” 我视线幽幽地瞟向指着我的人,这个谢四,生性懦弱无用,出了任何事都要他前面三个哥哥替他挡着。 既然谢二不在,那先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父亲怒目瞪去,“谢四是不想要手了吗?” 谢四吓得又收回手,躲回了谢珂身后。 谢珂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张叔,四弟他年幼,说话不过脑你别怪罪。” 父亲怒急反笑,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彰显他强压下的怒火,“他年幼?他和我女儿一般年纪,你怎么不说他是三岁孩童啊。” 我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鼻头不由一酸、 上一世也是这样,他为了我嫁给王麻子好过些,倾尽一切为我置办嫁妆。 甚至还告诉我若是有朝一日过不下去,便逃回家,凡事他都担着。 可惜最后到死也没能回家。 我拉了拉父亲的袖摆,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看了眼坐在地上满脸刻薄的妇人,压下心头的恐惧,面上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是很喜欢谢珂没错,但我也是个女儿家,怎么可能夜里去他房里,就算我真的去了,你们又怎么可能会放我进来?” “王大娘,你也知道,我与您儿子顶多见过两次面,什么仇什么怨我要捅他?” 这句话我可没有说错,我与王麻子在这个时候,只有两面之缘。 且两次都是在纠缠谢珂的时候。 许是见我说的在理,谢四登时慌了神,“我们当然会放你进来,因为...因为......” 他越往后说,声音就越小,我料定他是不敢说的,他也不能说。 王婆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叫嚷嚷地要去拉谢驷报官。 “天杀的,定是你,小王八犊子,我儿子不过缠你缠得紧了些,你就要痛下杀手!” “王大娘王...嘶——” 谢珂赶忙拦住要扑上来的王婆,但王婆哪里是好惹的,那只灰厚的指甲直接往他脸上挠去,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多了两道划痕。 看热闹的人又匆匆忙忙去拉架,场面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王婆拉开。 谢珂脸上脖子上都挂了彩,而躲在他身后的谢驷连话都不敢说。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不觉撇开脑袋,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抬眼便看见有人远远地奔过来。 “王麻子醒了,王麻子醒了!” ------------ 第三章 撇清嫌疑 他的话令我心下一“咯噔”,昨天捅穿王麻子腹部的手又颤抖了起来,我不露声色地扼腕。 王婆霎时鼻涕眼泪一块流下,用力拨开人群,死死拉住跑过来的人,“我儿醒了?” 这下谢四有了底气,又从谢珂身后走了出来,“咱们去问问王麻子就知道是谁捅伤的他了。” 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谢珂,蓦然抬眼看向我,“张映荷你要不要一起去。”说着,他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正好也可以看看是不是我四弟冤枉了你,若是,我们定会赔礼道歉。” “张叔你觉得的呢?”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我,眼神似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按着手,露出如往常一样的微笑,“自然可以。” 村镇离得比不算远,但为早点见到王麻子,我爹和李叔分别驾着牛车,带上我们几人赶去镇子。 我坐在车上低眉回想昨日的事情,当时是从背后捅的刀,王麻子还没有回头看见我,就被香炉砸到了眼,而后我便跑了,他不一定看见我。 就算他看见了,我也不能承认。 “到了。”谢珂的声音扯回了我的思绪。 看着眼前的医馆,我强压下心中的胆怯,随着众人一同走进医馆。 走到里间,就见着腹部脸上都绑着绷带的男人,他脸上大幅度的青肿,左边脸是被烟灰烫伤的红印,整个人气若游丝地瘫在木板上。 这样的情形,我恍若看到自己被缩在墙角发抖的样子。 “麻子,我的儿哟。”王婆哭着扑到在王麻子身上,脑袋不小心砸到他腹部的刀伤,差点又让他疼昏过去。 谢四蹲在王麻子的另一边,满脸焦灼地问,“王麻子我问你,是谁捅伤的你?” “是她吗?” 顺着谢四的指向,王麻子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那双死气沉沉的吊眼,与疯狂殴打我而染红的眼睛重合。 我不由屏住了呼吸,等待他开口。 “不是。”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没看清,但是应该和女的差不多一样高。” 好的,又悬起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我的身上,我眼珠一转,视线移向谢四。 “同我一样高的大有人在,谢四不也和我一样高吗?”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谢驷,还没等谢驷说话,王麻子就开始嚷嚷。 “不可能是阿四,他那么柔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我一噎,也是,这厮对谢四像对亲爹一样好。 上辈子哪怕谢四算计了他,他也不会说他半点不好,只会将所有的怒火转到我身上。 就算谢四真的捅了他刀子,他也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让他捅,然后在我身上双倍捅回来。 站在身后的父亲,走向前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谢四柔弱,我女儿就力大如牛,你是这个意思吗?” 父亲身高体壮又正值壮年,脸上又有一道没入眉间的疤痕,任谁看了都会被震慑住,而现在他面色森冷,躺在木板上的王麻子吓得不敢动弹。 “当,当然不是,我都不认识她。许是有歹人要捅谢三,结果黑灯瞎火的,捅错了人。” “你胡说,谁会想捅我三哥......” 谢珂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何来我房间,如果你是来找四弟,去我的房里做什么?” “阿四找我来的,你不在家,正好去你......” 谢四脸色煞白,声音陡然增高,“你胡说!” “四弟?” 谢珂凝眉疑惑地抬眼看他,见他面容一片苍白,身体也在止不住地抖动,“你怎么了?” 看不出来吗?心虚呀。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 躺在地上的王麻子好死不死的又来一句,“阿驷你说不是就不是,你别气得又犯病。” 王婆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抬起手看起来想打清醒王麻子,却又舍不得,只好打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尖着嗓子哭嚎,“你自己都成这样了,还管别人死后,我的儿啊,你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咋活呀。” 谢四也是怕这口黑帽盖在他身上,“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捅了你。” 左边王婆的哭嚎,右边谢驷的催促,估计王麻子头都大了。 “我想想,让我想想。”王麻子捂住脑袋,像大便难通一样,五官都揉到了一起,“那个人...那个人,哦对,那捅了我的人,他他手上有伤,他用东西砸我的时候,我闻到腥味。” 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右手下意识往背后一藏,这一举动引来了谢四的侧目。 谢四心里笃定是我,见我神色有变,便急忙喊,“你,你是不是手上有伤!” 他的话音一落,我悬着的心终于坠了。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与其畏首畏尾令人怀疑,不如放开手死也不承认。 又不是没死过。 这么想着,顶着一众的目光,我脸色不变地伸出缠着绷带的右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将伤口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我笑道:“你说这个?” 谢珂惊疑:“真的是你?” 也不等我说话,王婆疯了般地要朝我扑来,谢珂下意识地拦住了她。 她尖利的嗓音像敲响的破铜锣,“你个小贱人,我儿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杀他!” 父亲急忙拉住我往他身后藏。 什么仇? 我不自觉笑出了声,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看,缓缓又转向躺着的王麻子,片刻两手一摊,无奈道,“没有仇啊,人又不是我捅的,我经常上山采药,割伤手不是很正常吗?” 谢四急了,“不可能,肯定是你!” 我疑惑地望向他,“你亲眼看到的?” “我,我...” 我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况且王大哥也说了,估计是捅错了人。那我要捅的是谢珂,这就更不可能了,我的心你不知道,难道你三哥还不知道吗?” 话音一顿,我满目柔情,痴迷地看向谢珂,“我都恨不得把心掏给他。” 触及我的目光,谢珂一呆,随即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移开视线。 我心下苦笑,他一直都那么讨厌我,上辈子怎么总是看不清呢? 阿娘曾说女追男隔层纱,但前提是对方不讨厌自己。 我占着自己打小与他相识,便觉得自己总是与众不同的。 哪怕屡次被拒,我也厚着脸皮去找他,想来在他眼中我确实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谁,谁知道你是不是由爱生恨,你,你总是想拆散莹儿和我们,谁知道你会不会伤害三哥,或者伤害莹儿。” 谢四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让我一愣神。 王麻子是我伤的没错,但那也是他上辈子欠我的,我不过是还了一次。 可是在他们心里原来我竟是这样不堪的人么? 因爱生恨,因为求不得,就会发疯乱砍人? 我不由看向谢珂,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告诉我,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有些悲哀。 谢四洋洋得意,好似找到铁证,“你偏偏就伤了手心,谁又能证明你是上山采药割伤的手。” 这时谢珂视线转了过来,挑眉道,“是啊,就算是你上山采药割伤的手,那你怎么证明自己不会发疯砍人,又怎么证明昨天夜里没有去我的房中?” 我眼皮跳了两下,下意识扼腕。 “我......” “我。” 一道声线清润的声音截过了话,我心脏猛地一跳,循声望回看。 纯白儒衫的清隽少年站在医馆门口,风拂过他的衣摆,只见他抬步跨过门槛走了过来。 江昭棠露出一抹温润谦和的笑来,一双柳叶眼扫过众人,视线最后停留我身上。 他说:“我可以为张姑娘作证。” ------------ 第四章 撇清嫌疑(下) 江昭棠弯下腰瞅了眼躺着的人,表示同情,“真惨。” 谢四疑惑,“江兄你怎么在这?” 江昭棠先是抬眼瞟他一眼,随后直起身,“来拿药啊。” 说着,他还应景地咳了两声,接着道:“见到大家都围着,寻思着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父亲看向他,“江家小子你刚才说为我女儿作证,仔细说说。” 听到这话,江昭棠似乎才想起要做什么,他先不紧不慢地朝我父亲作揖,喊了声:“张叔。” 而后,开始低眉回想,说:“我昨日晨间去县学的途中,恰遇张姑娘和谢二公子在说话,当时并不怎么注意,就是隐约听到什么亥时,什么见面。” 他这句话说完,我呼吸一窒,但谢四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去。 “快到亥时,我图路近便绕林间的小道走回家,那时见张姑娘在前面走,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结果她嘭——的一下,就掉到了坑里,还是小生拉她上来......” 他讲的绘声绘色,说到掉坑时,估计是太激动了,气顺不过来捂住嘴咳了起来。 父亲看不过去,上去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咳咳咳...张姑娘...呼...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都没有...还是小生背着...背着她回去的...想来都脚都扭伤的姑娘,是没有那个能力去捅穿比她高一个头的壮汉。” 他就这样从捂嘴到捂胸,断断续续地讲完了整个经过。 “抱歉张姑娘,本来应该顾及你的名声不能说的。”说罢,他眸中含泪朝我看来。 那是咳出来的泪。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这种时候,我竟然想起早逝的阿娘,她描述的“病弱美男”。 “以弱柳扶风之姿,吃得你连渣都不剩。” 谢四慌了:“江兄你为何要帮她扯谎啊?” 江昭棠捂胸口,眸光淡然地望向他:“我并未扯慌,倒是谢兄为何这样说,好像认定了是张姑娘所为?” “自然是因为她......” 谢四似想起了什么闭上嘴,片刻后,又支支吾吾,“她,她喜欢三哥。” 他没法供出谢二,总是重复这句话。 好像我的喜欢,会成为伤害他们的利刃。 明明刀刺向的是我,上一世死的也只有我。 “是,我是喜欢谢珂。”我轻声开口。 “很喜欢,很喜欢。哪怕他心上有人了,我也还是觉得自己有机会。这么想来,我还真是个讨人嫌的人。” 谢珂一愣,看向我的目光充满复杂。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着他,“但我不会因为爱而不得,去做杀人的勾当,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赵莹儿,我都做不来。” 扪心自问,难道我不想报复吗? 我想的。 可是我不够聪明,上辈子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又太疼了,比起这些,我更想活着。 我很认真地看他,“我真的做不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诚恳说动了,谢珂最终叹了口气,转而对旁边的王婆说道:“王大娘,虽然现在找不出是谁伤了您儿子,但人倒在我房中,我会赔您钱医好他的。” 王婆不依不饶:“只是赔药钱吗?” “自然会多给您一笔。” 如今依靠赵莹儿的经商头脑,谢家如今也算是乡里数一数二的富农了。 若是能把大事化小,赔偿些钱财对他们来说确实也不妨事。 “那我要阿四照顾我。”王麻子补充道。 许是看到谢珂有些疲倦的神色,谢四妥协道:“行。” 二更天回来,刚踏入房间,就见一人晕死在血泊之中,匆匆忙忙送去医治,又被王婆上门一闹,谢珂看起来已经快累到极致了。 他吸了口气,朝我父亲歉疚道:“抱歉张叔,我改日定上门道歉。” 他连余光都懒得施舍给我。 换做以前,或许我还要伤心一回,但如今我对他的感情早就在王麻子的拳头,慢慢消散了。 剩下的一点余温,在今天彻底凉透了。 父亲皱下眉正要说话,我抬手拉了拉他的衣摆,“爹,我们回去吧。” 父亲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朝着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李叔说了句:“先走了。”便带着我离开了医馆。 外面的街道人来人往,到处充满着烟火气,上辈我被铁链栓在一间破屋,每天除了伺候王家那两人外,就是挨打。 我抬头望着快要移至头顶的太阳,刺眼的日光几欲让我流泪。 父亲牵着牛车过来,“小荷走吧。” 我对他点点头,正要坐上去,余光瞥见一人从医馆走出来,抬起的脚又落下。 “江,江公子。” 江昭棠停下脚步抬头,见是我叫住了他,眉眼温柔,“张姑娘,张叔。” “张家小子可是要回去?”父亲也朝他温和的笑。 “嗯。县学今日放了假,正好去医馆拿了药就回家。”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草药包。 父亲相当热情,“我们也回去,一起走吧。” 江昭棠迟疑了会,目光瞥向我。 见状,我也附和道:“是啊江公子,你身体不好,坐牛车快点。” 江昭棠的眼睫微微煽动,眸光沁出一抹柔和,“那便多谢了。” - 牛车缓缓地向村子的方向驶去,我和江昭棠各坐柴车的一边,一路无言。 我状似无意的斜眼看向他。 江昭棠半阖着眼坐得板正,他的睫羽又密又长,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我盯着他,陷入了沉思。 江昭棠本来和他母亲相依为命,由于住在村尾,跟村里其他人的关系都淡淡的。 曾听人说起过,江母在京都是名震一时的花魁,不知与谁有了孩子,不愿再待在那里,便带着年仅六岁的江昭棠落脚在这。 孤儿寡母的,一开始还有人看上江母的美貌,想要与她做夫妻。但无一例外都被江母打了出去,人人都传她是个疯子。 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靠近那了,自然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江昭棠身体不好,但是个读书的料,十岁时便考了个秀才,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一直没再往上走。前三年江母过世,他才开始去县学边上课边帮工。 中举后他就会进京赶考,上一世听王婆跟邻里闲扯过,他考中进士后不久,就死了。 就是不知道是痨病死的,还是出意外死的。 许是我盯得过于明目张胆了,江昭棠蓦然抬眸,猝不及防地与我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闪了闪,神情茫然了片刻,唇角漾开一缕笑意,宛若春风拂柳,桃花灼灼。 我无端地晃了下心神,反应过来后,慌乱地移开视线,脸颊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其实我本来是想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但是话滚到喉间又咽了下去。 直到在村口分开,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人都走远了。”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走吧,爹有事要跟你说。” 我心下一跳,收回视线,跟着父亲回家。 父亲拿起水囊倒了杯水递给我,“先喝口水。” 我接过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父亲还是没有说什么,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药酒纱布,“坐下,爹先给你上药。” “啊?”我脑子一懵,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 父亲说的是我手上的伤。 我坐在木椅上伸出手,一声不吭的任由父亲捣鼓。 父亲低眉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我。 我寻思了会开口,“哎呀没事,小伤。” 但是我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父亲缠完最后一圈绷带,将东西收好,坐到我旁边,也为他自己倒了杯水。 他如往常一样,神情淡淡,只是这次他端起木杯,凝着杯中的水,轻轻叹息。 父亲的声音依旧沉稳。 我听见他说:“人其实是你捅的吧。” ------------ 第五章 王麻子求亲? 我双目微瞠,下意识扼腕。 父亲饮下杯中的水,他眼皮一撩,脸上的神情不变,“你是我的女儿,你说谎或者心虚的时候,总是喜欢左手抓右手。” 我错愕地松开手,想要为自己辩驳一二,但对上父亲那双深邃的眼睛,突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幼年时,阿娘便猝然离世,留下孤女鳏父。 她离世前,还安慰我俩,说她是回家去了,叫我们别伤心。 父亲在村中也算是有威望的大家族旁支一脉,想改嫁于他的寡妇也不少,但他对阿娘的感情真挚,硬是坚信母亲只是回家去了,宁孤寡也不再续弦。 为了弥补我缺少的母爱,父亲总是对我有求必应,我说想嫁给谢珂,哪怕拉下脸,他也会几次三番找媒婆给我上门说亲。 父亲很疼我,可是阿娘也曾经告诉我,说爹就是因为太死心眼又太板正,所以才会从京都来到这个小村庄的。 他这个人最好的地方是铁面无私,最差的地方也是铁面无私。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爹,您要送我去官府吗?” 父亲没回答,他也没有看我,只是瞅着他的杯子。 他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捅他?” 屋外是风吹林叶的声音,伴随着蝉鸣,我眼前蓦然出现王麻子拿起锄头的狠绝,一而闪过的是王婆和那些相邻的污言秽语,还有自己如同一条死狗躺在血泊中的惨状。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可以,我想杀了他,还有她们。” 大概是因为我的话,父亲终于又抬头看我了,他的眼神中露出淡淡的悲凉,“你把他们杀了,按律法应当伏罪。那我呢?你要把爹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落地,我从父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呆滞的样子。 上辈子我失身于王麻子,他曾告诉我若是不想嫁,他就带我离开。 当时我不愿意,越多人觉得我不知廉耻,我就越要活得更好,给他们瞧瞧,给谢珂瞧瞧。 是我错了。 我再也没能回家。 我眼眶泛红,委屈霎时如潮水决堤般涌上心头,“我不会这么做的爹爹,以后我离他们远远的就是了。” 父亲站起身,宽厚的手掌抚上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如果,你还是很喜欢谢老三,大不了爹亲自上门替你说......” “爹。”我忍着心酸,抬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我不喜欢他了,以后我都不会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相信我的话,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良久,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他嗓音轻缓:“好。” - 次天日暮前,谢珂带着两只鸡上门,履行他那句“登门道歉”的诺言。 只是当时我还在县里的胭脂铺里帮工,回家看见鸡笼里的母鸡才从父亲的嘴里得知。 许是他本就知道我那个时辰定不在家中,才赶在这个时间过来的。 谢珂对父亲是很尊敬的,在年少时,他被谢大伯捡回来不久,谢大伯就出意外死了。 那时候,谢大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家里四兄弟都年幼,父亲怜他们无父无母,便多加关照,甚至谢四能入县学的资格,还是父亲托人介绍的。 那时我自认为我们是阿娘口中的“青梅竹马”,还仗着父亲对他们有恩,一直缠着他,想同他在一起。 这样的喜欢,他不需要,也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侧目望着父亲杀鸡的背影,不觉地弯了弯唇角。 既然老天能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一切都没有再发生,只要不重蹈覆辙,我想我还是能活得很好。 自那以后,我就打定主意,离谢家四兄弟远远的,远远见着拐弯就走,能避则避,不能避则装瞎再避。 因此我确实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夜里也不再频繁梦见上一世的死状。 就在我以为上次的事情就这样结束时,总有人要打破宁静。 “张妹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王麻子蹿步挡拦住了我的去路,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张妹子,俺没有啥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想成婚的想法。” 今午时,从我在胭脂铺帮工到现在,他都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才几天,居然这么生龙活虎了,看来谢四照顾的很好啊。 我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他腹部,心下诽腹。 “张妹子?”他见我不说话,欲要朝我走来。 眼前忽闪过他举起锄头的样子,一瞬间,恐惧布满了我全身。 我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呵斥:“你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喊非礼了!” 王麻子被我突如其来的应激反应吓得抖了下,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现在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大多都帮工回来了,只要一嚎嗓子,绝对能引来人。 这不是在王麻子的村里,他和谢四关系又好,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德行,但多少也会顾及谢四。 “再退远点!”我防备地盯着他。 王麻子赶忙又退了两步:“好好好,我就站在这里,你不要激动。” 见他离自己远了些,我才缓了口气。 “张妹子,咱们也不过见了几面,你也不必如此防着我吧,还是说上次我娘骂了你一句?哎哟,她是长辈,你就让让她呗,别连我也讨厌了。” 骂? 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我不由冷笑。 “王大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用这么旁敲侧击的。” 许是得到了我的回话,王麻子搓搓手,又咧开一口黄牙笑,“张妹子,俺想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我打听说你还没有许人家,不如......” 他的话越听,我的眉头就皱得越深,干脆打断他,“王大哥,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你看上我了?” 估计是没有想到我这么直接,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 “你看啊,我娘想要抱孙子......” 瞧着他唾沫横飞,一脸的横肉随着他的动作抖动,我心里狂掀起一股子恶心。 可笑!这厮的谎话随手拈来。 上辈子嫁过去,没有过多久,乡里放榜。 因为谢四没有中举,他跟着一块难过喝了点酒,这是第一次对我动手。 那天拳头狂落在我身上,我当时还没有被打得害怕,便边躲边拿东西砸他,质问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这腌臜货竟然趁着醉意,说出了他喜欢谢四的真相。 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得离他远点。 手心冷汗直冒,我迫使自己压下心中的恐慌,深吸一口气,再次打断他:“王大哥,你也知道我心里有人了。我满心满眼都装着谢珂,哪怕他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虽然现在我醒悟过来决计不纠缠他,但是我会永远爱着他,你懂吗?” 话音一落,不知这货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古怪,似难过又似难堪。 许是他想到了他喜欢谢四的卑微样,见此,我眼含惆怅,赶紧接着说道:“除了谢珂我不会爱任何人,也不会嫁任何人。就算他不爱我不喜欢我,甚至嫌我烦,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只喜欢他,只是今后我会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用一辈子去慢慢释怀。” 一番掏心掏肺的真情流露,加上我真诚动人的自白。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总该麻溜滚蛋了吧。 然而现实总是不如意,这货只是张着嘴在原地发愣,丝毫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成!我先走。在心里打定主意,我眼一闭一睁,落下两滴瞪眼瞪出来的泪,抬起衣袖慌乱地擦擦,佯装出一脸失魂落魄的伤心样,抬脚绕过他准备跑回家。 无意间的侧目,我好像瞅见了什么人,还没等我再次抬眼看个仔细,那个人就开始说话了。 “张映荷!” ------------ 第六章 成亲是个好主意 这熟悉且嫌弃的口吻,我僵硬地转过脑袋,定眼一看,见到谢珂提着一篓子做胭脂的红蓝花,站在王麻子的斜后方。 哦豁。 一股热气一下往头顶上冲,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是五彩纷呈,有意思得紧。 刚才太慌了,视线全部集中在王麻子身上,生怕他上来再给我一锄头,竟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珂在那。 刚才还站在原地发呆的王麻子,见到谢珂走了过来,头也不回地急忙跑掉了。 “张映荷你...你怎么可以,可以这么...这么......”他憋得满脸通红,似乎在想能说出口,又不带脏字的话。 但是以他的才学,估计也想不出来。 所以我甚至都不等他憋出一句,故作震惊地歪了歪脑袋,用疑惑的目光往他身后瞟,“赵莹儿你咋回来了?” 这个名字就好似触动谢珂的某种命脉,他急里忙慌地迅速掉头,“莹......” 掐着那一瞬,我拔腿就往家里冲刺,任由着某人在后面气急败坏地狂吼,也丝毫不减脚速。 停下来?呵,我又不是傻子。 回到家,我连灌好几杯水,剧烈跳动的心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在夜里一发不可收拾。 我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断在我脑海里盘旋。 当初王麻子喝醉酒,说娶我是怕我妨碍谢珂,惹得谢四伤心,今日这举动,莫不是......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股恶寒涌上我的背脊,我懊悔地挠头,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 我都干了什么呀!如果王麻子真的是怕我缠着谢珂,才有今天这种举动的,那我的话不是坚定了他的想法吗? “嘶——”我顶着乱糟糟的长发,恨不得回到当时给自己一嘴巴子。 怎么办怎么办...... 我颓废地倒在床上,有些生无可恋,跟他成亲还不如找个地方吊死。 可该死的明明是他...成亲? 我又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成亲不就好了嘛! 对,找个人成亲。 我垂下眼思考,找谁又是个问题,边想着,边下床点起架台上的蜡烛,坐到桌边撑着下巴,循着记忆寻找。 ...... 翌日一早,我便兴冲冲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 正在喝茶的父亲不知怎么地被呛到,一用力把茶杯捏碎了,愕然地抬眼看我,“你说什么?” “我想成亲。”我又重复了一遍。 “跟谁?” “您,您等一下哈,”我从袖口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藤纸,里面是我昨夜几乎翻遍整个记忆,找到上辈子有前途有能力的适龄青年。 “咱村口李叔的二儿子,他为人憨厚老实,家里还有一亩三分地;卖豆腐陈姨的大儿子,他模样生得俊俏,为人也踏实能干.......” 我在父亲惊愕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花了半盏茶的功夫,视线从纸首移到纸尾巴,落到最后的名字上。 我停顿了一下,悄悄瞄了眼父亲,他的眉头从开始就没有松过。 “还有我觉得最好的,心里最中意的,当属住在村尾的江公子。” “这个又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他帮了你,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吧?”父亲眉间松了些。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考中进士,且到死也没有娶妻的人。 上辈子死得太早了,对其他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娶妻生子,凭白毁了他人的姻缘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但江昭棠就不一样了,他死得比我早。 迎着父亲的目光,我灿然一笑,一本正经地回道:“他生得很好看,比母亲话本写的人还要好看。” “男人不能只靠一张皮囊,没本事的话,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父亲的嗓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同我商量一件普通的事。 “天天对着这么漂亮的脸,我心里也高兴,嗯——”我舌尖顶了一下上颚,抑制想扼腕的冲动,“而且他还是个潜力股,阿娘托梦告诉我的。” 提起阿娘,父亲平静无波的眼眸,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 “你前些日子还说谢三是你阿娘给你托梦,说他就是你的如意郎君,而今又说是村尾江家小子,你阿娘回家后就只顾着为你找郎婿了?也不见她入我梦里来......” 眼见父亲的笑意一点点消散,我紧忙一转话锋,“再说了爹,人家是读书人,你看他还有四年才及冠,今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估摸着我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且有亡母光环加持下,父亲松了口,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心中郁结在得到父亲应答后,恍若消散了一半,另一半就剩下结果了。 我背上竹篓出门,每日晨间我必会去林子沿上的小山坡采药,然后拿去市集里卖,今日去得有些晚,也不知道能不能抢到摆摊的空位。 ......估计是赶不上。 出门不利,半路跌坑。 我麻木地坐在约有八尺高的坑里,想骂人,但是不知道骂谁。 算了,干脆骂王麻子好了。 “王......” “你说什么,你不想娶她?” 我刚要开口,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谢二的声音。 呼吸一窒,我立刻背靠着土坡,缩在角落。 “你想娶谁?四弟吗?”谢二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讥讽。 “我.......” “王麻子你想清楚了,四弟有多喜欢莹儿你是知道的,那女人三番五次地要送莹儿离开,四弟有多伤心,你忘了吗?” “我自然记得!”王麻子的声音陡然增高。 “为了以防万一,张映荷必须远离我们,你为了四弟什么都愿意做的,对吧。” 王麻子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良久,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我听见他异常坚定的语气:“为了阿四,我可以做任何事。”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汗毛倒立。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夜,我就在房里听他们是怎么密谋着,要解决我这个麻烦。 谢二和谢四的算计,王麻子或许也知情,就算在上辈子他一开始不知,在房间见到我的时候肯定也清楚。 那种浓度不高,还需要迷药辅助的欢情香,需要待在房间里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生效。 这计不成,又施一计。 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手心直冒冷汗,印象里的谢二,与我接触甚少,就算见面也是摆着一张充满笑意的脸。 就因为我帮赵莹儿逃跑,他便记恨我到这种程度。 我越想越怕,只能抱紧双膝,试图抑制住身体的发抖。 “张姑娘你没事吧?” 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心脏陡然震了一下,我愕然抬头。 恰巧一阵风吹响了林中的绿叶,还有少年的发梢与衣摆,甚至连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在斑驳的光影下闪着银色的光。 银锁的光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的心神也跟着恍惚了一瞬,这个场景和那日夜里的,似乎在眼前重合了。 江昭棠脸上的表情似担忧,又似无奈。 “你怎么又掉同一个坑里了啊?”他语气温和,还杂糅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叹。 说着,朝我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吧。” ------------ 第七章 我看你是在扯蛋 和上次一样,我又像一条风干咸鱼一样被拉了上来。 江昭棠扶起我,待我站稳才收回手。他往后撤了一步,一双澄澈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担忧,“姑娘还能走吗?” 我踢了踢脚,上下蹦跶了两下,感觉也不算特别疼,朝他点点头:“能走,真是多谢江公子了。” 江昭棠眉眼微弯,眸光春波绿水,“不客气,张姑娘你......” 他神色似有为难,敛下眼睫,又闭嘴不语。 我向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见他犹豫踌躇,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心里直刺挠。 我仗义地拍拍胸脯:“张公子你说,你几次帮我,有什么事是需要我的,除了杀人放火外,只要我能做到......” “不不不。”他许是被我的话震到了,赶忙摆手,“小生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啊? 我往左瞅他,他脸就往右撇,往右瞅他,他就往左撇。 江昭棠再次往后退了两步,抬起衣袖遮住半边脸,他睫翼微颤,语气颇有些不自在,“张姑娘你,你能别这样看着我吗?” 我?我哪样啊? 我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啊啊啊啊啊太失礼了!他不会以为我在对他耍流氓吧? 虽然看起来是,但我真...好像也是。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立刻往后挪,边后退边道歉:“实在抱歉,实在对不起,实在是太太太失礼了。” “张......”江昭棠张了张嘴,望着离他有一丈远的我,嘴角抽了抽,“其实也不用那么远。” 我往前挪了挪。 江昭棠:...... 最终他叹了口气,抿唇没再说什么,因为我们俩都要去县里,索性一同坐村口李叔的牛车一起过去。 路上,我一直在消化刚才谢二和王麻子的对话,江昭棠也好似有心事一样,敛眉沉思。直到分别,我们也没有多言一句。 市集里摆摊的地铺已经容不下一人过道,我背着竹篓,站在角落凌乱。 果然没有位置了。 不过我现在也没心思喊卖就是了,现在最打紧的是赶紧远离谢家这几个疯子。 干脆直接去拉江昭棠问问,他要不要跟我成亲。 我望着县学的方向,抬脚走几步,又觉得不妥。 这不是耍流氓吗?缠完谢珂,又来缠他,人家凭什么答应啊? 说自己为了感谢他,打算以身相许吗?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我心烦意乱,在原地踌躇不定时,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停在了我面前,挡住了光亮。 “张妹妹。” 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脑子“嗡”的一声,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视线移到了那张充满笑意的脸上,那双阴郁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一如当日他送信过来给我时,一样的神情。 “谢二哥哥。”我嘴皮子在发颤。 我见过蛇吐信子的模样,那双吊三角的眼睛死死盯住来者,整个身体都立起来,而现在的谢二就是这个样子。 “那天你怎么走了,是等太急了吗?”他的笑意不达眼底。 他在试探我? 谢二没有提王麻子的事情,这么些天也一直不露面。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是赵莹儿经营的小铺出了点事,一直待在铺子里没有回来,谢二怕谢珂看不住她,所以亲自去守着。 王麻子受伤住在谢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不仅没有收手,而是继续怂恿王麻子来纠缠我。 当时房间里满是欢情香的气味,他怕开门散掉药性,也担心将昏迷的我惊醒,所以并没有推门进去看。 估摸着也拿不准我到底是半途醒来离开了谢珂的房间,还是在一直待在房间里捅伤了王麻子。 我顺着他的话说:“对呀,当时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谢珂还没有回来,虽说我心里喜欢谢珂,但也不能半夜留宿男人的房中,便走了。” 说罢,我抬眼看他,撇着嘴道:“第二天早上,听说那个王大娘她儿子倒在谢珂的房间,都吓死我了,谢四那小子还想把罪名按在我头上,让阿珂讨厌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了增强话语的可信力,我佯装气闷地跺脚。 “哦?”谢二的语气上挑,“我听四弟说,有人帮你作证,说你根本没来三弟的房间,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跳漏了一拍,嚯,原来在这等着呢。 “哎哟~吓死个人了,你都不知道。”我手叉腰,愤慨道:“幸亏当初怕我爹知道我半夜出门,不敢往大道走,只能往那小林里绕回去,结果不小心掉坑里了,正好被村尾的江公子碰见了,幸亏他以为我是去的途中掉进坑的,不然我跳黄河里也洗不清啊。” 谢二眯着眼,若有所思:“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声音陡然增高,走几步逼近他:“谢二哥哥,你可要好好替我说说谢四,要不以后成了一家人咋整,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对我这个嫂子有恶意吧?” 谢二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与我的距离,他嘴角勾起幽幽的笑:“这个自然。” 听到他的保证,我满意露出笑,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眼神中流露出癫狂状的痴迷,“谢二哥哥,我说真的,谢...阿珂怎么还在房间里搞熏香啊?他是喜欢吗?那是什么香?他喜欢的话我买来送他,你说他会不会高兴啊?” 这句话,成功让谢二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我也没有错过那双阴沉的眼睛里闪过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 为什么说是杀意呢,因为这样的想搞死我的眼神,上辈子我就在王麻子举起锄头那一刻见过。 “张妹妹你真会说笑。”谢二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我这人从不说笑,我是真心的。谢...阿珂若是喜欢,我就送他,那他一定会很高兴。阿珂高兴,我就高兴。”我停顿了下,不觉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当然了,如果你也喜欢的话,我也可以送你一点点的。嘶——这个香不会很贵吧?” “呵呵。”谢二眯着眼笑,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装信的竹筒,递给了我。 这玩意怎么这么眼熟? “这是阿珂给你的信,他不好意思说,便拜托我送给你。” 我:? 不好意思?你是说见到我就像看见胎神一样,动不动给我甩脸子的谢珂吗? 他还再说:“他觉得冤枉你了,心里过意不去,就不好意思当面邀你见面。” 我:??? 过意不去?昨天他还想揪住我开骂呢。 见我一副看他扯蛋的表情,谢二笑容满面的脸上染上一股子阴森,大白天的,也教人看了发休。 “张妹妹你不信我吗?” 我浑身一抖,立马接过他手中的竹筒,“怎么会~我只是太高兴了,阿珂真的愿意同我见面吗?就我们两人?是真的吗?”说着,就要打开竹筒看。 估计是我的表现又恢复了正常,谢二脸上的阴霾消失了大半,还不等我展开藤纸,他连句道别的话也不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今日亥时,林间小道见。 歪歪扭扭的,像是谢珂的字迹。 我翻了个白眼,把纸揉成团,丢到角落的垃圾堆里。 理由也跟上次一模一样,难道我还会在一个坑里掉两次吗? 不过这个谢二也是真的,一心想让我失了清白啊。若是我不去的话,必会惹他生疑,万一又搞个我不清楚的损招,那真的是防不胜防了。 想到这,我拾起那张被揉不成样子的藤纸,将他平折好。转身往谢珂以往帮工的方向走去。 ------------ 第八章 什么?王麻子又双叒叕被捅了?! “不在?” 刚背完砖的一中年男人,拍了拍阶梯上的灰,一屁股坐下,“他说他今早要去帮媳妇的忙,差不多申时就回来。” “哦好的,多谢你啊大叔。”我道了谢后,离开了码头。 走在路上,我寻思着先去医馆,把背篓的药草低价卖出去,结果转角就撞上硬挺又具有弹性的一面墙,硬是撞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捂住额头,堪堪站稳。 只听那面“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张映荷怎么是你?” 我要道歉的话,霎时从喉咙滚回腹中,抬头微笑:“当然是来找你的呀。” 吃饱了撑的,恶心你来了,傻货。 果不其然,这话一落下,谢珂脸上浮现出三分不耐三分讥讽四分厌恶的扇形图。 在他开口前,我抢过话语,一指抵在唇间:“嘘——我懂,我都懂,你只是不好意思~” “什么?” 我无视他眼中的错愕,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他,深情款款:“没关系,我这个人别的不行,就是胆大,夜里小树林,咱们不见不散~” 说罢,朝他眨了眨眼睛,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转身就要离开。 据我对谢珂的了解,只要默数三个数,他就会...... “张映荷,你胡说八道什么!” 好吧,不到三个数。 我眉尾一挑,无辜地转过头:“怎么叫胡说八道呢,这~你情我愿的事嘛......” “你乱说,谁跟你有情啊!!” 谢珂的嗓门本就大,他因为羞愤而陡然增得更高的声音,引起了过路人的侧目。见状,他立刻闭上了嘴。 比起被陷害,这点丢脸算得了什么。 我马上摆出一副被他吓到的模样,犹豫地从袖口掏出揉皱了的藤纸,“这不是你写给我的吗?谢二哥哥还说,是因为你不好意思,才托他转交给我的。” 这个表演力,我阿娘要是在,都得夸我一顿。 谢珂接过来,蹙眉:“这个纸怎么这样皱?” 我:?你的注意点是这个吗? 我眼角抽搐,胡说乱造:“因为我太兴奋了,太忘乎所以了,一直在手里揉,就皱了。” 按以往我对他的痴迷来讲,谢珂是对此深信不疑的。他摊开纸,看到字迹那刻,眉宇顿时比纸还皱:“我写的?” 我下意识反驳:“那难不成是我写的吗?我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你!”谢珂瞪了我一眼,最终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他手里的纸被他攥得更加皱巴了。 “你说是我二哥给你的?” “对啊。”我显出一脸的得意,不经意地提起上一次:“还有上次呢,谢四不是说我去你的房间吗?我当时就是打算去的,毕竟你都写信邀我了,我怎么可能不去?” “当时啊~”我故意停顿了下,朝他挤眉,添油加醋道:“两次都脸皮薄,还是谢二哥给我递信的呢。没想到,你上次没见到我居然这么失落,今日还要邀我一次~” “不是我给你写的!”谢珂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我疑惑看他:“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谢二哥模仿你的字迹诓我吗?” “我......” 谢珂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哑在了喉间,他心里即使有所怀疑,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兄长,除非他亲自证实了这件事。 某种程度上,他还是个不错的人。 我还在盯着他看,似乎一定要他给出个理由来。 “二哥他没有骗你。”他嗫嚅出口。 我“哦”了声,“那就是你写的喽。懂了~”说完,也不打算理会他,转身往医馆走去,再不把药草卖了,它就要晒蔫巴了。 “喂!张映荷!”谢珂在后面喊:“夜里你别去,知道吗!” 我当然不会去,我在心里诽腹,回头朝他露了个灿烂的笑容,什么也没说,脚底抹油就溜了。 “你听到没有啊!张......”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我的脚步才缓缓慢下来,谢珂是不会追上来的,他从来都不会,我很放心...... 入夜亥时,窗外的蝉鸣异常地响,今天夜里无风,闷热得紧。 夜幕上的圆月折射的光洒落在窗沿边,心脏总是跳得不停,总觉得今天有大事将会发生。 我心不在焉地待在房间,脑子里乱得很。 谢二是铁了心地要毁掉我,今日的事不成,下次不知道会想什么招,要是直接去跟他说,自己已经不打算掺和他们的事了,他肯定也不会信。 估计真的得快点找个人嫁了,他才会停歇。 但是父亲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本来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找媒婆去说亲,又找不到人。 我抬头望了眼天上月,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合上窗,熄了烛火,麻溜回床躺下。 一夜难眠。 次日早,父亲已经坐院里喝茶了。 我正要朝他打声招呼,想起昨夜跟他提的事,便回身到屋里去搬个板凳,坐到他面前。 还没有开口询问,他就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父亲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语气不疾不徐,“你知道昨夜的事吗?” 我一愣:“什么?” 父亲睨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上次被你捅了左腰子的那个人,昨儿被人捅了右腰子,还踹了下裆。” “什么?!”我从板凳上猛地跳起来。 是哪位好汉替天行道? 我激动:“死了没?” 父亲放下茶盏,散漫地吐出一个字:“没。” “哦,没死啊。”激情如浪潮般涌来,下一刻就退了回去。我兴致缺缺地又坐回板凳上,随口问道:“在哪里被捅的啊?” “林子里。”父亲揉了揉我的脑袋,似乎在安抚我,“还是谢三把他抬到医馆的。” 这话一落,我心里一“咯噔”,谢二那张阴森的笑从眼前一闪而过。 难不成,他不止是想毁我清白,还想杀我灭口? 这个想法很快就自我否决了,如果他要杀我,那为什么要去捅王麻子,且不说别的,谁捅了人,还让自己弟弟去坏事救人的。 谢二这个人阴险,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王麻子受伤了也好,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决计先抛开这件事,先解决最主要的问题,“对了爹,你昨天去哪了?那么晚都没有回来,我还想问......” “上门去帮你说亲去了。”父亲貌似知道我要问什么,根本不给我说完的机会。 “您亲自去?”我震惊。 父亲鼻间哼了一声,貌似有点子不情愿:“嗯。” 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当初我那么喜欢谢珂,父亲也不会亲自上门跟他说,顶多是寻几个媒婆轮番上阵。 难不成,父亲也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 “那,那他怎么说?”我有点紧张。 “呵。”父亲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拿起他的茶杯继续倒茶。 “我没有见到他。” “啊?” 父亲喝了口茶,“昨日夜里我去时,他家烛火没亮,我等了会,见他还不回来,就自行回去了,结果在路上碰到谢珂背着王麻子。” “你李叔不在,就由我驾牛车送他们到县里的医馆。” 我不是很在意王麻子的情况,“那爹,我,那个今天......” 父亲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我,“我今天还会去的。” 得到父亲肯定的回复,我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谢谢爹。” “真的是,女大不中留唉。” 我心情无限好地耸耸肩,无视父亲的冷嘲热讽。今天还早,得赶紧拿起竹篓去上山去,不能在像昨日一样,找不到一个位置摆摊。 我将镰刀丢到背篓里,哼着曲准备出去,刚开门一阵风迎面而来,还有一条白色的发带。 我:? 我抬头,面前的少年正举着右手,一副要敲门的姿势,与我隔着不过一拳距离。 我俩面面相觑,半晌,还是江昭棠先反应过来,赶忙往后退了两步。 他黑眸窜过一丝慌乱,面色泛起淡淡的一抹红,拱手作揖道:“张,张姑娘。” “江,江公子。”他那么大的反应,搞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两当门神呢?” 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我一抖,他哼哧一声,一把将我拉开。 “张叔。”眼见江昭棠又要弯腰,父亲一把扶住他的手,拉着他进门。 见他们两个都进去了,我连忙把背篓丢到一边,背手将门关上。 “听隔壁家的婶子说您来找我,昨日我回来太晚了,不好过来打扰。” “嗯。”父亲给他递上新茶,“先喝茶。” 见他饮下,父亲才幽幽开口:“你昨日在外面应该听到了吧。” 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话噎着了,还是被茶水呛到了,江昭棠骤然弓起身,抬袖捂嘴咳嗽。 父亲面色如常,很自然地为他拍了拍后背。 良久,江昭棠顶着一双殷红的美目,无措地望向父亲:“您,您说什么?” 父亲浓眉一扬,并没有再重复刚才的话。 他抬手指向为了不叨扰他们讲话,而选择站在角落里的我。 就这样,两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 我:尬笑。 “我女儿。”父亲顿了顿,语气染上一缕不易察觉的幽怨。 他说:“她想嫁给你,你觉得成吗?” 我:??? ------------ 第九章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下婚书 不愧是村里唯一一个能考上进士的人,有点承受能力,在短短时间内,江昭棠就从一脸的错愕中恢复了过来。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拒绝,我的父亲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的女儿也算是十里八乡内,长得相当标致的女郎。浑身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想来你俩是极为相配的。” 谁?我? 也不管我现在千变万化的表情,父亲一手揽过还处于状况外的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我打算收你做赘婿,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我觉得完蛋! 当初缠着谢珂的时候,不管别人如何看,心里想着什么便去做了,但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令我尴尬。如今我只觉得脸上燥得慌,几乎想夺门而出。 老太奶呀,还让人家入赘,爹你是怎么想的! 江昭棠愣神了片刻,茫然的眼眸恢复了以往的清亮,他的长睫一撩,眼底掠过淡淡的笑,似盈盈秋水。 眼波流转间,他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父亲的手,嘴角笑意温柔:“可是,江姑娘不是心系谢三郎么?” “曾经是。”我怕父亲还要说出些惊人的话来,赶忙抢走话头,眼神坚定,“现在放弃了。” “如你所听到的那样。”父亲笑容和善,“她现在看上你了。” 我:...... 都把我说得这么流氓了,那我也只能不要脸了。 “是的。”我两眼无光,麻木地笑:“江公子一表人才,我一见倾心,就移情别恋了,恋着恋着就整宿睡不着,心里就想嫁给你。” “原是这样啊。” 这句话没听出任何情绪来,我抬眼瞧,江昭棠依旧身姿鹤立,没有丝毫被我的话给影响,只是垂下眼眸不知思索些什么,倏地撩眉,与我四目相对。 风拂过他的发梢,白色发带轻扬,他眸若清泉,嘴角绽开浅笑。 我感觉他要礼貌地拒绝我了。 “好。” “嗯没关系,我知道......” 嗯?我耳朵出问题了? 我和父亲隔着一臂距离,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不可置信的呆样。 “做赘婿的话,我需要准备什么吗?”他的目光移向了我的父亲,口吻诚挚地发问。 “我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 不等他说完,我一个健步就冲到他的面前,顺道挡住了我爹:“不需要的!只要江公子肯同意,一切事宜皆有我准备。” 这话一出口,随即父亲的手掌分别搭在了我和江昭棠的肩上,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出去聊好了,再回来跟我说吧,打扰我喝茶。” 说罢,就把我二人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江昭棠侧首看我,提议道:“张姑娘要一同去乡县么?” 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待我们乘牛车到县里时已经日上三竿。不过因早上没有去采药,也无需去寻地铺卖药。 这时辰去胭脂铺帮工的话对我来说还太早,不如去逛一圈瞧瞧有什么要准备的,我心中暗自思忖着。 “......张映荷?” 我正愣神,听到身后有叫我名字,忙侧过身,便见到一人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朝我走来。 随着他走近,我半眯着眼定睛一看,下一刻扭头就走。 谢珂已经三步做两步拦住了我的去路,“张映荷你跑什么啊?” 他微喘着气,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朝阳洒落在他身上,为他晕开一圈光辉。 我注意到他那身布衣上斑驳的血迹,忽而想起父亲早上说的事情,眉头不由微皱。 许是见我盯着他的衣服一语不发,谢珂顺着视线瞅了眼自己的衣服,几乎下意识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血,是王麻子的。” “哦。”我不感兴趣。 “对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身体突然紧绷起来,“你昨日......” 没等他问完,我挥手打断了他:“昨日在家里,没去。” 听了这话,他才稍稍松懈,道:“往后,如果我二哥再给你递信,你也不要接知道吗?” 我挑眉:“为什么?这可是你写给我的。” “我不会给你写信的,曾经不会,以后也不会。”谢珂讲得很急,脸色看起来也极差。 见他如此,我故意装作恍然大悟:“不是你,难道是谢二哥他骗......” “三弟。” 身后传来的声音顿时令我呼吸一窒,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 谢珂的神情更加凝重,他死死盯着我身后走来的人,随着那人的脚步声接近,他抬手将我拉开,自己则上前一步挡住。 他淡淡开口:“二哥。” 谢二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 万年不变的唇角带笑,但盯着我的眼神森冷,“张妹妹你昨日去找三弟是因为不相信我给你的东西么?” 他询问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恶鬼在我耳边低语。 恶鬼?死过的人是我,就算是恶鬼,也该是我才对! “二哥!”谢珂语气里充满了不认同。 怕极反笑,我眼底盛满怨毒,直勾勾地瞪他,“谢二哥,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上辈子就是因为太相信你了,所以才成为我噩梦的开始。 我一把推开站在身旁的谢珂,一跨步逼近他:“我要是不信你,就不会半夜去谢珂房间里等他,还等不到人了。也不会因为太激动,亲自去找阿珂,叫他不要像上次一样忘了时辰。你怎么能说我不信你呢?” “还是说,”我眼神登时变得凌厉,“你真的在骗我?” 大概是没见过我这样咄咄逼人,谢二眼神中的冷意莫名淡去了些,他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怎么会骗你呢?你说是吧,三弟。” 他向后退了一步,意味深长地瞥向刚才被我推开了的谢珂。 而谢珂微怔,眉头有些凝重。 我眼珠子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转动了下,心下了然,这是谢二在赌,赌他的好三弟不会供出他。 然而,他赌赢了。 谢珂攥紧拳,垂下眼:“嗯。” 他的声音虚浮,心虚的时候从来不敢看人,也不会这么吞吐,特别是面对我的时候,我太了解他了。 看来谢珂应该是知道了谢二的计划。 莫名其妙的,心脏密密麻麻的,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疼。 居然对他还有所希冀,甚至因为他站在谢二这边而感到失落,我突然觉得自己挺荒谬的。 感知到心脏的不适,我暗自掐了下大腿,疼痛迫使自己打起精神,“既然这样啊,那阿珂你还说不会给我写信,明明就会嘛~” 我笑得没心没肺,故意伸手拍了拍谢珂,许是觉得心里愧对我,破天荒地没有躲开,也没有再露出看蛆一样的眼神。 “不过这以后啊——”我故意拉长了声音,眼神中透出怅然,“以后我就不能再接你的信,也不能再赴你的约了。” 话音一落,这两人一同看向我。 只是谢珂的眼神中含着一种诡异的欣喜,而谢二眸底浸着晦暗,看我的眼神裹着一种意味不明的探究。 他语气中带着质问:“为什么?难道你还是不相信?” 我摇摇头,故作高深莫测,“因为我要成亲了。” “因为张姑娘她要与我成亲了。” 声音几乎是一同响起来的,前方拐角处掠过一抹白衣,我略微有些怔然,两眼圆睁凝视从拐角街道走出来的鹤立纤长的影。 他怀中抱着的一匹红布,在一身白色衣袍中格外显眼,当然更为显眼的是他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走到了谢珂和谢二面前。 完美地挡住了我。 我刚回过神,却听到他轻笑地朝他面前的两人开口,说道:“张姑娘往后自然不会再来找谢三公子,毕竟她不久便要同我成亲了。” 说罢,他侧过头垂眸看我,眼波潋滟,言笑晏晏,道:“你说是吧,张姑娘。” ------------ 第十章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下婚书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声“张姑娘”唤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九曲回环。莫名的让人止不住得嘴角上扬,听清的人知道是喊着“张姑娘”,听不清的还以为喊的是“情姑娘”。 “你胡说什么!张映荷再怎么样也是姑娘家,你这样凭白败坏了她的声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谢珂皱眉愤然道。 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引得谢二侧目。 “谢三公子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张姑娘怎么样与你又有何干?” 江昭棠的声音不轻不重,虽然他背对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但从那声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可以得知,在谢珂眼中他应该是嘴角勾着一丝挑衅的笑。 “你!她自然与我没关系,但她也与你没关系!”谢珂像被气急了,连拳头都攥紧了。 “张姑娘只是与你没关系罢了。”他低声开口,语调中还裹携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叹,“但我和张姑娘确确实实是要成亲的。” 几乎是这句话一落下,我看见谢珂俊逸的面容中染上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握着拳头就要上前。 “三弟!”“谢珂!” 谢二抓住他的胳膊,我则挡在江昭棠的面前。 “你护着他?!”谢珂脸上的怒火没有散去,而是多了一分不解:“他毁你声誉!” 瞧他一脸愤慨,好像与谢二站在一条道的不是他一样。 “全村里的人都知道,”我眼睫低垂,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都知道我喜欢你,天天追着你。而你谢珂打心里讨厌我,宁愿和自己的兄弟爱同一个女人,也不肯接受我。” “我哪有什么声誉可言啊,谢珂。” 这一声控诉,令谢珂脸上的表情一僵,眼瞳中竟漫起几分无措。 现在正好当着谢二的面说清,不然以后难熬。 我抿唇,扫了眼面前的两人,坦然道:“而且江公子说得没错,我确实要同他成亲了。” 谢珂惊声:“什么?” 谢二抬眉阴沉地望过来,“是吗?可你昨日不是还说心里喜欢三弟,为他独自邀你而感到高兴吗?怎么今天就想嫁给别人了。” 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死死盯着我,仿佛年幼时上山采药时遇到的那条大蛇,那个时候,那条蛇瞳孔竖立,随时准备朝我扑过来。 “自然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迷途知返,及时止损。” 江昭棠轻笑一声,从我身后走到他面前,“谢二公子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 三人对立而站在面前,我才发现他比谢家这两兄弟的身量还要高些。侧目回看,江昭棠面部轮廓虽不似谢珂那样棱角锋利,但他五官精致柔美,长在一起恰到好处,甚至硬挺的鼻梁给他添了几分硬朗。 以前见他就觉得他好看,没想到有了对比之后,只觉得他更好看了。 以后天天对着这么一张脸,仔细想想还有点小赚。 谢二眼神晦暗,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你也被她迷惑了。” “分不清是非的是你。”听了他的话,江昭棠唇角的笑意敛了几分,启唇一字一句,道:“谢,玉,奴。” 这三个字说得似漫不经心,却咬字极重。 还没待我反应过来,谢二便硬拖着谢珂离开了,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我才缓缓回神。 侧脸胎眸看身旁的人,那两人都走没影了,他仍对着人家离去的垂眸发呆,密长微翘的睫翼半压掩下眼底的情绪,发带同发梢一起随细微的风轻舞,忽而侧目,他的眼瞳明亮如溪水,温如暖玉,清晰地倒映着我的影子。 有个荒谬的想法在我脑袋中成型,他,他不会喜欢谢二吧! 我脸色霎时惨白,上辈子王麻子因为喜欢谢四,所以把我打死了。若是江昭棠喜欢谢二,那我不就是找了个模样顶配版的王麻子吗? 这和上辈子有什么区别! 估计是看出了我的脸色不太好,江昭棠眸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你怎么了张姑娘?” 望着他关切的眼神,“你是不是喜欢谢二”这句话从喉咙中又滚了回去。 我决定委婉点问。 “江公子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见我问的是这个问题,他先是怔了下,眉眼微弯,浅浅一笑,道:“我没有喜欢的人。以后除了张姑娘以外,我也不会喜欢别人,所以姑娘放心。” 不信。我自嘲地笑了笑,年幼的时候谢珂还说过,最喜欢我,长大后还要娶我。结果不还是避我如蛇蝎,问他也只是得到一句年少不懂事。 “张姑娘,不是人人都是谢三和王麻子之徒,”似乎知道我心里所想,他认真地望向我。 “那江公子为什么会同意入...入......”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但是江昭棠却不甚在意,直言道:“入赘吗?” “嗯。” “当年我与母亲落脚在这小县城,没有安身之所,是张叔帮我们安置在村尾的,那时候荷姨担心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来扰,便日日过来找我母亲,甚至还教我识字读书。” 他似乎在怀念过去,眉眼愈发温柔,“这份恩情,我不能忘,张姑娘就当我是在还恩吧。” 经他这么一提,我想起来六岁那年,他们初来乡的时候,母亲是个喜交友的人,确实经常去村尾找江母说说话,有几次寻我一块去,但是我嫌那时的江昭棠性格太闷,玩不到一块,便不愿再去了。 “若是姑娘心里不信,也可废了这口头婚事,毕竟婚书也未下,算不得数。” 好的,我信。 反正上一世他中举后不久,就进京赶考去了,与谢二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相处。得先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可不能让他跑了! 我这么想,便坚定地拉住他垂下的袖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啊张公子,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下婚书,咱们后日就成亲可好?” 许是我的话震到了他,良久,江昭棠才回过神,他想抬手捂脸,但手上那抱着红布匹,只好单手抱紧,腾出左手轻轻拽过我的衣袖,拉着我走。 见他这样以为他是羞涩,思索着说些什么时,余光瞥见过路的人纷纷用各种奇怪的眼神回觑我。 原来是刚才的那一番话说得太大声,旁人听了都觉得震撼。 忽地我脸上也泛起了一点红,赶忙闭嘴低下头,一个劲地跟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们两的脚步才渐渐慢下来,江昭棠有些气短,挺在一旁捂着胸口轻咳。 看着因咳嗽而眼波潋滟,我突然有点懊恼,怎么能将这样一个人物同王麻子那腌臜货相提并论呢。 他这样他能打得过谁,被我一拳打死还差不多。 “江公子你那布匹,还是我帮你抱吧。”我欲要主动上前帮忙,结果他立刻直起身,躲过了我的伸出的手。 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见他不是很情愿的那样,我眨了眨眼,脑子突如醍醐灌顶般一震,也是,谁家好儿郎会把重物交给女人搬,有损他的气魄。 我懊悔地收回手,旋即转了个话题:“呃,公子要把这布匹送去县学吗?” “回家,今不去县学。”江昭棠眼神躲闪,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我要拿回去做婚服。” “你自己做婚服?”我指着自己,茫然道:“也做我的吗?” 见他略微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吃惊地倒抽了口气,更觉得把他和王麻子相提并论,是脑子抽了。甚至年少时觉得他性格闷,不愿同他玩的自己,简直是不知好歹。 这一刻与他成亲的心意坚如磐石。 江昭棠抬眼瞧我,“我的手艺很好的,做出来的也还可以,江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 “不介意!”我坚定地摇头,上前一步,双手紧握着他空出来的左手,“我是说真的,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下婚书,后日成婚,你再考虑一下?” ------------ 第十一章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我这个提议被父亲否决了。 虽然许多繁琐的礼节在这种小村落没必要一个一个来,但至少要选个良辰吉日,婚服和婚书都要精心备好,还要发请帖给邻里乡亲。 这是我上一世没有经历过的。 王婆说我未嫁身就没了清白,本身就不吉,这是请宾客来看笑话,婚书喜服什么的就更不必准备了,干脆披块红布草草拜了堂,也算成婚。 听说京都那些闺秀的婚服,都是自己提前三年织好,连红盖头也要自己亲自绣。 等不及三年,必须这个月底公布乡榜前成亲,我不敢赌江昭棠会不会因为考上举人而悔婚,见我心急央求,父亲瘪着一张嘴,还是同意了。婚服是来不及绣了,只好决定用父亲与阿娘成婚的喜服。 婚书是父亲准备好的,他递给我看,“你觉得需要补充些什么吗?” 这是两辈子来,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婚书。 是一张染红的藤纸,我捧着它时,只觉得恍惚,书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娟秀有力,我思索了片刻,决定自己再添上一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最后去官府盖上官印。 耗了两个礼拜,一切筹备完成后,最终商议将成婚之日定在月末。 ——顾元,万丰十三年,夏至。 日子越临近,我就越紧张,主要是担心江昭棠跑了,按规矩成婚前三日的两人是不能见面的,但他又是入赘,理法上他是得待在我家。 虽说我家对比村里各户中也算数一数二的宽大,但毕竟是在边陲小乡,再大再宽,也不过个二十几步就能碰面,又不能整天待在房里不出来,所以只好在成婚前各回各家,成婚当日再来我家拜堂。 连着几日不能见,且乡榜的公示在即,我就更担心江昭棠跑了。 思索一二,我决定趁着夜幕,偷偷翻墙溜出去他家看看。 我向来是个想一不二的人,熄灭了火烛火,从房内出来轻轻合上门,张望了眼父亲的房间,便绕到后院,撩起袖子手足并用,准备攀爬。 “你去哪?” 父亲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吓得我一哆嗦。 我僵硬地回头,父亲提着灯笼,火红的烛光下,他双眼像透着沉着的光,就这样静静地盯着我。 我汗流浃背,不知所措,脑海飞快地寻找各种理由。 “我...那个...我.......” 父亲叹了口气:“从前门去吧,天天爬墙像个什么样,都是要成婚的人了。” “还有,把袖子撸下来。” 他说完,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把手中的灯笼塞到我手中,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了。 “真真是女大不中留,都等不了两日,唉。” 我低着哦了一声,赶忙放下袖子,从大门那处离开。 为了快点去到,我决计绕林间小道走,但路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就在一刻钟前,我踩着落叶,伴随着响声,脑子里一通乱想,稀里糊涂的就想起了十几天前,王麻子在林子里被捅的事情。 据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捅了他,但是王麻子一口咬定是个男人,捅伤他后直接将他拍晕了,根本不给他呼救的机会。 脚踩落叶的响声回荡在耳畔,我心里发毛,脚下的步伐恨不得起飞。 夜里的蝉鸣声很响,今日夜里有风,头顶上树叶摇晃,月光的影子稀稀落落地洒在地上。 烛火下,我抬眼随着前路的方向看,却依稀瞧见了不远处的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朝这边走来,身上还泛着一抹银光。 匕首?我脑子瞬补出王麻子被捅伤的过程,下意识地就要扭头跑。 结果那人已经更快,不出几步就快到我面前了。 我吓得闭眼,直接猛地朝他挥拳乱打。 对方力气很大速度也快,一下子就接着了我的拳头,温热的手掌刚裹住一拳头,下一瞬就触感就到了手腕,回手一掰,我直接一个半转身,被人单手抓着手腕,按住在自己后背往下一压。 我的腿登时一软,差点没跪下。 “好汉饶命啊啊啊啊啊!!” “张姑娘?” 这熟悉的嗓音传到耳中,手上的桎梏几乎在一瞬消失,我抬首睁眼,江昭棠清隽担忧的面容赫然数倍放大在眼前。 “张姑娘你没事吧?”他扶住我,语气慌乱道。 “没,没事。”就是腿软。 见到是江昭棠,我全身立刻就松懈了下来,喘了半晌的气,才发觉自己一直依在人家肩,心中顿感尴尬,急忙站直身体。 “江公子你怎么在这?”“张姑娘你怎么在这?” 我们视线相对,异口同声。 顿时有些尴尬,各自移开了眼,到底是我的脸皮厚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目光再次移向他。 我坦然:“我是来见你的。” “什么?” 我怕你跑了。 话到唇边又咽下腹中,我扼腕笑道:“就是想来见见你,心里想着,就来了。” 反正在父亲的形容下,我已经是个见色起意,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且全村都知道我喜欢谢珂时,是怎么追在他身后跑的,我这样的行为也说得过去。 “啊?”见我这么说,江昭棠眸光在烛火的映衬下忽闪,他也提起唇角:“这样啊。” “那张公子,这么晚了要去哪?” “我去拜见我阿娘。”他眸光温和缱绻,毫不避讳:“她的墓在山上,我过两日便要成婚了,总要来跟她说一说的。”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江昭棠年幼无父,三年前又丧母,而今还做了赘婿,按礼俗说来,他与我成婚要拜的是我的父母...... “张姑娘。” “嗯?” 江昭棠脸色似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江姑娘,你愿意同我去看看我娘吗?” 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询问,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又觉得自己刚才担心他会逃婚,还把他当成会捅人的恶徒,简直是该死啊。 就算他真捅了,那又怎么样?捅的可是王麻子耶,那怎么能叫恶徒呢,明明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人! 见我良久不说话,江昭棠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低眉笑了笑:“张姑娘不愿的话也没关系的。” “愿意啊,我愿意啊!”我点头如捣蒜,“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我先去见见怎就不行了。” 江昭棠一愣,眼眸微弯,朝我微微抬手,道:“那姑娘抓着我的腕,这样好走一些。” 闻言我一怔,脑中骤然想起两次掉坑都被他拉上来的事情,顿感汗颜无地,伸手隔着他的衣袖抓住他的手腕,也不知是我手掌小,还是他手腕太宽,竟是一掌裹不下。 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余留蝉鸣,月色之下,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道走上山,也不知拐了多少个道,最终停在了一块墓碑前。 墓碑上竖刻着几个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慈母江椒之墓。 墓碑的后面,则是能俯览整个村落。 千里旌麾,万家灯火,晓来气霭佳瑞。 江昭棠掀了下襦裙,朝着墓碑双膝下跪,见他这样,我也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灯笼,在他旁边跪下,他一拜,我也跟着一拜。 “阿娘,孩儿要成婚了,前几日没能来告诉你,请您勿怪孩儿。”他声音很轻,像生怕扰了墓中人,“与孩儿成婚的姑娘,也过来一同见您来了,是张叔家的女郎,您也认识。” “在孩儿小时候,您还曾夸过张姑娘,想来您也是很喜欢她的。” 突如其来的夸赞令我有些无措,望着墓碑,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的阿娘。 虽然当年我与江昭棠玩不到一处,但阿娘日日去串门,想来她和江姨的关系确实极好。 只是没两年,阿娘就离世了。 思及至此,我朝墓碑又是一拜,“江姨,我是江昭棠的娘子。” “嗯——虽然今日还不是,但两天后就是了,我向你保证,往后,往后我们俩一定共患难,同甘苦,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说完,我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人,小声问:“我这么说可以吧?” 江昭棠微不可察地轻笑出声,眼底漾开温暖笑意,恰似揉碎了熠熠星光,“当然。” 头一次,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除了笑意以外的情绪,只是来不及分辨,就消失在了他的眸中。 ------------ 第十二章 成婚 成婚前日家中早已经挂满红灯,贴好对联红纸。 夜里,父亲敲响了我的房门,他手上端着东西走进来。 我看着架子上折叠放好的红衣,含笑道:“这是阿娘成亲时的喜服吗?” “嗯。”父亲稍稍颔首,垂眸轻叹,似在回忆往事,“这是我同你阿娘成婚时,她穿的喜服。当年我们还在京都,你阿娘同别家的姑娘不同,绣个花都像要了她的命似的,这喜服还是我请教纺娘,教我绣的。” 我眼瞳微震,“这是爹绣的?” 父亲忽而怅然,摸了摸我的脑袋,似乎不愿多说,便不再回答我。 待他出去后,我拿起架子上的喜服,将它平铺在床上。 一袭火红的嫁衣宛若天边流霞,霎时展现在我眼前,想到母亲曾穿过它,竟让我有种欲要落泪的感觉。 我坐在床沿,轻轻抚摸着红色的丝绸缎,喃喃自语:“阿娘,这次我是真的要成婚了,是我自己选的,不是谢珂,您保佑我这次所遇到的是好人。” 窗外的月光洒在窗沿,纱幔随着飘进来的风轻扬,缓缓地从我脸颊划过。 蓦然,一滴泪在红衣上绽开。 接近天明,我沐浴后换上了嫁衣,父亲请来我帮工的胭脂铺里的老板娘洛婶来给我梳妆。 她为我套上霞帔,戴上香囊玉佩等坠子,便拿起梳子为我梳发。 “一梳梳到头,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头,比翼连理飞。” “三梳梳到头,永结同心佩。” 梳完发后,她又为我盘头,最后带上凤冠。 外面的天已然亮了,传来鞭炮锣鼓齐鸣的声音。一直没有多言的洛婶,低头拉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以前你在我铺子帮工时,我就在想你往后成婚是个什么样,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为你梳妆,看着你成婚,我这心里也同嫁自家闺女一样。” “映荷,往后一定要幸福啊。” 我眼眶泛红,心中颇为感触,“我会的洛婶。” 她笑了笑,从桌上拿起红绸丝布,绕过我脑后从上缓缓盖下,视线渐渐被遮住。 屋门缓缓打开,在洛婶子的搀扶下,我一步紧着一步地走出去。 在一片嘈杂的喝彩之声萦绕在耳畔,隔着盖头入目一片红,除了能低头看到自己的红绣鞋以外,只能靠着声音和手上的指引辨认走到了哪。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节红绸递到面前,他没有说话,但那只手微微地发颤,彰显着他此刻的紧张。 我自然地接过红绸,与他并排一同跨过门槛。 虽然视线被遮住了,但我知道,父亲就坐在前面,而且双手抱着阿娘的牌位。 三拜之后,礼成。 “恭喜啊张兄,得如此郎婿......” “江小公子与令爱甚是相配啊......” 又是一声喝彩,我在搀扶之下回到婚房,这是上辈子没用上,一直空出来为我准备的。 听人说,成婚摆的酒宴要摆到入夜,而我要顶着这些沉甸甸的凤冠饰品,等到丈夫回来掀盖头。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觉得脖子都要断了,身体也僵硬得不行。 又饿又累,我感觉有点受不了了,抬手轻轻撩起盖头的一角,瞟了眼窗外,天色离入夜还有一段的时间。 我心里思索一番,还是觉得先吃两口应付一下比较好,便一把将眼前的红色撩到脑后。 站起身转了转脖子,摆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三步并两步走到桌前,两指捻起一块桃酥,仰头张嘴就往里塞。 “吱呀——”门猝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我一边咀嚼一边瞪大了眼,与进来的人视线相对,空气霎时安静了。 江昭棠一身红衣喜服,身前还挂着银锁,往日披在肩上的青丝被绾入帽冠中,眉眼一如既往地好看,只是在见到我时,眼睫一颤。 他后面似乎还跟着人,下一刻他猛地跨步进屋,背手将门关上。 “诶?新郎官也真的哈,护得这么紧.......” “就是啊哈哈哈哈哈......” 我手忙脚乱跑回床边坐下,慌张地把盖头掀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欲盖弥彰地想假装没事发生。 一声轻笑传到耳畔,哦,不是一声,是好几声。 听起来他好像很高兴,半晌,笑声终于停了下来,随即代替的是沉稳的脚步声。 一根红色的杆秤出现在眼前,而后挑开了盖在脑袋上的红布。 “张...张姑娘...你,你是不是饿了?”江昭棠嗓音依旧温和,只是多了一丝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我连连点头,扁嘴有气无力,道:“饿~~” 估摸是我龇牙咧嘴的样子戳中了他的笑点,江昭棠又轻笑出声,但好在还有些良心,渡步走到桌前,拿起装桃酥的碟子递给我。 “吃吧。” 我一手一个,吃的那叫一个香,而江昭棠就坐在椅子上,边把玩手中的酒瓢,边含笑看着我。 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抬眼瞅他:“你不饿吗?” 他粲然一笑,回道“刚才在外边应付了几口。” 果然饿得只有我。 我侧目看了眼窗外还未完全昏暗的天,复而疑惑地注视他:“不是说会到夜里才回来吗?” “本来是这样没错。”江昭棠耸耸肩,一脸无奈:“我跟他们说不擅长饮酒,且要留着第一杯酒与娘子喝,他们便放我过来了。” 话中的那声“娘子”叫得是那样自然而然,只是这话一出口,本来相对的视线旋即撇开。 不过我的脸皮厚一点,半盏茶的功夫就适应了下来了,而说话的人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瞧着他红了一圈的耳根,我突起了玩心,起身走到桌前,拉个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一手将他手中的酒瓢夺来,一手拿起酒壶,将酒瓢沾满,轻轻推向他:“相公喝酒吧。” 话音一落,江昭棠身体僵了一下,耳根愈发红艳了,他低下头,慌忙抬手用衣袖覆面。 这样的反应甚得我心,他刚才笑完我,如今我笑他,有来有回,才有意思。 我笑得狡黠,故意侧脸靠近他,问道:“相公你耳朵怎么这样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话刚出口,谁知下一刻,温热的触感覆上我的双眼,我惊得眨了两下眼,睫毛撩过他的手心,视线一片黑。 他就这样抬手松松垮垮地遮住了我的眼睛,耳中传来他的声音,轻得宛若叹气般,“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答应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我脑袋骤地一懵。 不答应什么?不答应与我成亲吗?他要跑? 这可不行! 我扼腕,干笑道:“咱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聊嘛,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喊了。” 挡在眼前的手缓缓垂下,双眸又重活光明,江昭棠一手撑着下颚,侧脸注视着我,他脸上的潮红已然褪去。 那双明眸清澈悠远,宛若倒映在荷棠的星辰皓月,划过一丝来不及捕捉的情愫,温柔缱绻。 “没有不喜欢。” 他没有再看我,垂眸也有样学样地往我那一半瓢沾酒,按照立法,两瓢由红线牵引,我们饮下了合卺酒,便是真正的不分彼此。 ------------ 第十三章 赵莹儿要回来了? 从上辈子起,我就时常幻想洞房花烛夜是个什么样子,阿娘离世得早没有人告诉过我。 但我在她写的话本里见过,什么颠鸾倒凤,雨打芭蕉,巫山云雨的。 看不懂一点儿,上一世我失身于王麻子时神智不清,嫁给他之后,所谓的肌肤相触只有他揍我的时候,拳头如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身上。 如今,我依旧不懂。 与江昭棠成婚数日来,我们都处于同房却未圆房的状态。 按他的话讲,就是先打算立业再成家,但事与愿违,所以想着等考取功名再圆房。 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理由。 不过对我来说也算不上大事就是了。 这些日我开心得很,不仅是因为谢二等人安分许多,而且按着上辈子的轨迹,不日乡试就要放榜了。 一想到这,脚上的步子顿时轻盈了不少。 我哼着曲去等江昭棠收工,往日里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县学的,往日里因为胭脂铺的事务繁忙,便没有去等过他。今日破天荒地没什么客,洛婶提前让我回家,可不得去瞧瞧。 县学同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我曾以为像偏僻的村落,哪怕是县学也不见得有多大,顶多一间石屋,里面几张桌椅。 而映入眼前的是座散发着书卷之气的院落,虽然也只有一间可供秀才们读书习字的房间,但这绕过长廊就是个种满绿植的院子。 说起来,我以前从未踏足这个地方,一来是我本就不喜欢听这些经义策论,二来是当时觉得有这闲功夫,不如去看谢珂帮工。 待我到时里面的人几乎都快走光了,我两手扒着门框,眯着眼往里瞧,却不见江昭棠的人影。 有一白衣儒生刚收拾好书籍准备要走,许是抬眼间认出了我:“江娘子是来找张兄的吗?”他见我点头,便热络地为我指路:“他就在后院,你可以进去看看。” “哦哦好的,谢谢啊。”我赶忙道谢。 目送他走后,我才跨过门槛,朝着那儒生指的方向走去。 绕过后门,回廊一转。 瞧见前面不远处隐匿在树后的人影,我抬脚走了过去,还未靠近,就听见了窸窣的争执声。 如果是旁人的声音,我肯定是拐角就走,但是这声音听起来像谢珂的,我就得控制不住自己去偷听了。 我猫着身绕到红木梁柱的背后,粗壮的柱子正好挡住我的身躯,方便我侧耳听清他们争论的内容。 “谢三公子你可真是会扰人的,见自己弟弟说不通我,自己就亲自过来说。” 令我没想到,先听见的竟是江昭棠的声音。 “江昭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最好趁早收手!”谢珂的嗓音中隐约带着点怒气。 “我不知道谢三公子在说什么。”一声没掺杂任何情绪的轻笑后,江昭棠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想来你应该是后悔了。” “什么?” “但是后悔也没用了,毕竟张姑娘与我已经结成夫妻,你是没机会了,谢三公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珂的声音蓦地激昂起来,似在恼怒:“谁会喜欢张映荷啊!她这个人烦人得紧,整日跟在身后添乱,半点礼节也不守,胸无点墨又满肚子坏水,整日怂恿莹儿离开,又蠢又坏,若不是张叔是她父亲,谁乐意搭理她!” 这句数落的话讲得又快又急,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像怕沾上晦气。两世了,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他说再难听的话也不会感到意外。 但真真切切传到耳边时,心脏像被大力攥紧般,令人喘不过气。 原来还是会难过的。 我不想听下去了,转身就往回走,外头的风拍打着脸,吹红了眼眶。 我坐在门口的阶梯上等江昭棠出来,良久,待到我已经平复了心情,后面才响起脚步声,我下意识以为是江昭棠,便猛地起身,结果两眼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了我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拉,我一下子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相公谢谢......”我扬起笑抬眼道谢,看到那张怒气还未完全消散的脸时,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四周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耳畔突然回荡起那句话。 “若不是张叔是他父亲,谁乐意搭理她啊!” 我瞳孔一缩,慌乱地站稳身体,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许是见我如躲豺狼虎豹般,谢珂眼中闪过讥讽的笑意,他嗤笑了一声,“你装什么呀,张映荷?” “呃......”我一时无言,细想他刚才将我拉回来,理应道声谢,便朝他微微伏身:“刚才多谢谢三大哥了。” 谢珂并没有因为我的礼貌给予几分好颜色,而是皱眉问:“你叫我什么?” “谢三大哥。”我重复一遍。 像他说的,我也仔细想了,曾经那些行为确实是失礼,虽然这里穷乡僻壤的,不比京都那些地方,但终归是女子,且如今也成亲了,即使心里没有彻底释怀,但行为上也该避则避。 谢珂微微怔然,不等他回过神,落在他身后的江昭棠已经走了出来。 他见到我时,脚步顿了下,而后唇角轻轻向上提,“娘子今日是来接我下学的么?” “今日我下工早,便想着跟你一起回家。”我也笑着迎上去,佯装不知,问道:“我见里面都快没人了,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跟谢三大哥聊了会儿。”大概是听见了我这样喊谢珂,江昭棠也有样学样地称呼他。 江昭棠眉尾一挑,目光移向谢珂,眼底含着促狭的光:“谢三大哥要回家吗?不如同我们夫妻一起吧。” 说罢,他垂眸朝我弯弯眼:“娘子你说呢?” 我点点头:“自然可以了。” “不必了,今日莹儿和二哥就回来了,我要去接他们。”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谢珂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特别是“莹儿”二字咬得特别用力,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赵莹儿,想起来我自重生来也没有见过她,当时全身心都在如何摆脱死局上,便一直没有在意她。 仅仅是知道她这段时间,因为县南那边入资的小茶馆遇到了些麻烦,便吃住都在那边,由于怕她像以前一样跳跑,谢家四兄弟总是轮流守着她。 谢大出县认亲去了,守得最多的那个人是谢二,偶尔回来才会换谢珂过去。 而这个偶尔回来还是要给我下套的那几次。 甚至我成亲那天,听别人说,父亲宴请了全村,几乎挨家挨户都邀请了个遍,那个时候赵莹儿都没有露面,只有谢四带着礼过来吃了两杯酒。 现在赵莹儿要回来了? 上辈子的记忆太混杂,自跟王麻子回他的村后,关于赵莹儿就只是在我挨揍时,从那混账口中提起。 不外乎就是谢四有多喜欢她,愿意为她生为她死,那个女人又不识好歹总是想着要离开。 最后赵莹儿有没有真的离开,我不知道,因为直到我死了,她也没有逃离。 “对了。”谢珂眉头竖起,一脸堤防地看着我:“你最好安分点,不要老想着怎么拆散我们。” 我微微愣神,暂且压下思绪,朝谢珂笑了笑:“我已经成婚了谢三大哥。” 说完,我往身侧人的身上靠了靠,江昭棠也抬袖子,虚虚拢过我的肩,任谁看了不说一声恩爱夫妻。 听了我的话,谢珂莫名涨红了脸,他的视线在我和江昭棠身上游走,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好得很张映荷。” 生气了? 我敛下眉,暗自叹了口气,因为太了解他了,他脸上哪怕有一个细微的转变,我都能看得出来。 我抬眸望向一旁的江昭棠,“既然谢三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先走吧。” 话了,也不看他的脸色,我拉着江昭棠回家。 夜色渐浓,我躺在床上脑海中思绪万千,想着谢家的几兄弟和赵莹儿,明明已经不会再与我有关了,但就是止不住地感觉还有什么要发生。 正想着,门由外被推开,江昭棠迎着夏风走了进来。 我侧过身看向走进来的人,隔着纱幔,在烛火下他的身影越走越近。 江昭棠从木柜中拿出枕被铺在地上,熄灭烛火后,躺在地上铺好的被垫上,闭眼酝酿睡意。 “昭棠,你睡了吗?”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更习惯喊他的名字。 “没。”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影子,却能听到他的呼吸。 “你...”我犹豫了片刻,嘴皮子嗫嚅了两下,问道:“你今天跟谢珂聊了什么?” ------------ 第十四章 话一出口,我又有点后悔了,他们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解决,我何必随意打听呢,而且还是和谢珂有关。 想到这,我急忙补充道:“你,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不能说的。”江昭棠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谢三大哥就是过来警告了我一番。” “警告你?”我皱了皱眉。 黑夜中响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声响,似在轻笑,又似在轻叹。 “是啊。”他说:“警告我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还说我要是有良心,就趁早与你和离。” 我不知道江昭棠有没有添油加醋在话里,但是听到“和离”两字,差点让我拍床而起,呼一句“凭何”。 “估摸着对娘子动了心思吧。” “不可能,他讨厌我都来不及呢。”我立即否决了他的猜测,望着黑漆漆的房顶,自嘲道:“他躲我跟躲瘟神一样,对我整天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脸。” 想起他下午提起赵莹儿要回来,我侧过身,垂目看向睡在地面上的人,其实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拱起的被褥。 “你认识赵莹儿不?” “应该见过几次,不太能记清脸。” “谢珂可喜欢她了。”我抿唇,再次提起这个事实,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释怀多一点,还是惆怅多一点。 “你都没见过谢珂看她的眼神,那跟看我完全不一样,他看我总是皱眉,好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八怪,但是她看赵莹儿总是很温柔,像能滴出水一样。” 就像年少时他看我那样。 “这样啊。”江昭棠似乎很震惊,“那以后我可要去看看,温柔地能滴出水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他的话逗得我不禁一笑,便顺着说下去:“那可真得看看,变脸都不带这样变的,怕是我两同时站在他面前,他一半脸是皱的,一半脸是笑的。” 我们互相逗趣,直到各自的呼吸都放平稳,都不再搭话,我翻过身体阖上眼。 “昭棠。”我呓语般,启唇道:“你可别听他的,真跟我和离啊。” “......好。” 得到回答后,我唇角微微弯起,任由倦意将我卷入梦乡。 不知怎地,梦到过往的事来。 年少时,我喜欢找谢珂玩,而他忙完一些手工活计后,也乐意陪我一起到处疯跑。 在阿娘的教养下,我对待感情都是直来直去。那时候我便经常将喜欢挂在嘴边,一开始他还不习惯,总是瞻前顾后,觉得女孩子这样说话会教人诟病。 可是长辈们总是笑嘻嘻,经常调侃说我们以后是要成亲的。当初我不懂成亲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成亲就合该一辈子在一起,像爹娘一样。 能和谢珂一辈子在一起玩,我觉得也不赖,有一次他从林子后面的山坡背我回家,那是我想起长辈的调侃,便直言要和他成亲。 那是他第一次生气,当时他一把将我放下来,少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怒意,神情异常严肃,让我想起父亲生气时候的样子。 就在我吓得闭上眼,以为他会骂我一顿时,脸颊边覆上一抹温暖,我小心翼翼地睁眼看他,下一瞬颊边的软肉被人轻轻捏了捏。 那时候正好是黄昏,夕阳给少年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衬得他眉眼明亮。 “映荷妹妹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对你的名节不好,如果...如果以后你真的懂了,你还这么想的话,那我就娶你回家,好吗?” “娶我?是成亲的意思吗?” “嗯。” 我朝他举起小指,兴冲冲地笑道:“那拉钩!” 夕阳的余晖下,他亦是抬起手,轻轻钩住了我的小指,同我念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歌谣。 转瞬间,少年清俊的眉眼露出浓厚的嫌恶。 媒婆无奈的离开,令我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朝着他质问道:“谢珂你不是说你还不打算成亲吗?那女孩是谁?” “这与你无关。”谢珂根本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你喜欢她!”我笃定,自从谢大把赵莹儿带回来后,他没有一点点抗拒,谢大说她是他们四兄弟的妻,他也没有反驳。 他第一眼就喜欢她了,我有点委屈,那他对我的承诺算什么呢? “你怎么能骗人呢!” 他一副很头疼的样子,“我说了,年少不懂事,说过的话不能作数。” 我们拉过勾的,我张嘴话溜到舌尖却怎么也吐不出,他根本不在意,就算说出来他也不会在意。 一定要把赵莹儿送走,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愈演愈烈。 四周的景象突地扭曲,一切如泼墨画一样,顷刻往前移。 谢珂气得发抖,他像随时要将我剁碎一样。 我不知所措地拢紧身上的衣物,承受着他的怒火。 “张映荷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啊!” 我不知道,我没有。 为什么王麻子会与我躺在一张床上,为什么他的房间弥漫着迷香,他好像通通不在意。 谢二解释说他夜里难眠,便在他的房间插上一根迷香,在空气中散散味。王麻子说来找谢四,却误入了他的房间,后面也不再说下去。 我说是赴他的约,想从袖口掏出那张信,结果找不到,我慌乱地与他的眼神交汇,结果对上的是一双充满唾弃的眼神。 仿佛在告诉我心脏,如今身也脏了。 甚至第二日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知道我夜会谢珂,结果认错了人,和隔壁村的滚到了一块。 没有人愿意听辩解,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甚至有人猜测我在谢珂房里放了情香,结果弄巧成拙。 父亲说带我走,大不了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过日子。 去哪里呢? 我迷茫,这时候王麻子来找我说要对我负责,会对我好。 谢二也来告诉我,说我要过得更好,让谢珂后悔。 让谢珂后悔,他会后悔吗? 谢二一副很怜惜我的样子,跟我讲了很多,讲到我动摇,讲到我坚信自己一定会过得更好,然后谢珂会后悔。 现实从来都不会让我如意,我记得王麻子毫不留情的拳头,甚至记得我离开那天,谢珂那双终于松懈的眼神。 像终于摆脱了我这个麻烦。 ------------ 第十五章 昨夜的梦令我一整日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总有些心不在焉,洛婶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她放下手中的伙计,上前拍拍我的肩,凑近我耳边小声揶揄道:“虽是新婚,也不可太过啊。” 我没反应过来她的话意,呆滞地看向她。 但洛婶只是向我眨眨眼,便往里间走去。 不等我细品她话中的意味,便听到外头有人进来。 “张妹子。” 王麻子咧着嘴大跨步走进来,紧跟在他后面的是谢四。 见到他们两,我眉头不禁一皱,但还是扬起笑迎了上去:“王大哥,谢四,需要点什么,我可以来帮你挑挑。” 可能是因为我成婚不再纠缠谢珂了,谢四看我的脸色都和颜悦色了不少,破天荒地朝我拱手作揖:“江娘子,我想来挑两盒胭脂给莹儿。”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他虽与江昭棠是同窗,但他却不是留在那帮工,身上的钱财花的基本是他几个兄长的,且只够平日用度。 谢家从穷困潦倒到如今的略微富足,都拖了赵莹儿有个强大的经商头脑。现在他倒是阔绰了不少啊。 拿赵莹儿的钱给赵莹儿买礼物,怎么说呢,不愧是他。 我对曾经要害我的人没有什么好感,暗自鄙夷一番。只是面上不显,一副热心地模样,去为他挑了两盒胭脂。 待他付过账,目送他离开后,我正要叹口气回去接着收拾,余光中瞥见王麻子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他怎么还没走? 陡然心底一阵发麻,我硬着头皮朝他笑:“王大哥你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王麻子露出一口黄牙:“是啊,我也是来买胭脂的。” 对着他这张脸,我总是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扼腕问道:“是买给王大娘吗?” “我娘都多大年纪了,哪里用得上这些。”他摆摆手,眼珠子在我身上流转,一脸的不怀好意:“自然买来送给你的。” 这话不亚于上辈子他亲口告知他对谢四的心,我顿时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更不敢往他那看了,尽力稳住语调:“王大哥真是会说笑。” “哪里是说笑了,我是真心的。” 王麻子一副要掏出心肝给我看得神情,说着还要朝我走两步。 我惶恐后退,厉声怒喝:“王大哥你自重,我已是有了家室。” 话音一落,那王麻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可怖,他拉着嗓子质问:“说起来,当初我好心来问你婚配打算,你说除了谢珂谁也不嫁,结果不足一月就嫁了别人,可见是诓我,亦是瞧不起我!” 这情绪转变得太突然,且说出的话本就是没理,不知他是凭什么来质问我。 他的声音太大,引得外边的人往里瞧。 这时,洛婶从里间走了出来,昂首阔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哎呦这不是那谁吗?” 见到她,王麻子讨好地笑笑:“洛婶子,您今日也在铺子里啊。” 洛婶与谢家在村里是一条道的,对谢家也多有帮衬,不仅县里唯一一个开胭脂铺的女人,而且大儿子在县衙里做典史,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到底在衙门当差。 这一来二去,王麻子对着她多少也有点发休。 “怎么的?”洛婶狐疑地看他,轻嗤一声:“你来这里是给你老娘买胭脂吗?” “这...”王麻子额头冒汗,“我是来找张妹子。” 我身躯一抖,忙往洛婶身后躲。 洛婶圆眼一瞪,直接抬手朝他脑门撂去:“我刚才在后头听你说什么真心,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敢来老娘这里调戏良家妇女,仔细你的皮!” 王麻子捂着脑袋“哎哟”一声,弓着身缩了缩,眼神怨毒地绕过洛婶,瞟向躲在后面的我。 仿佛这是我的错。 “你瞪什么瞪?就你那样你配得哪家姑娘吗?”洛婶又是一掌,言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么德行!以前谢珂长得俊俏,干活卖力,映荷喜欢得有理。如今她相公长得更是俊美,是个秀才,前途宽广,过几日乡试放榜,许是中了举人了也说不定。” “这两个你比得上哪个?还整日无所事事地缠着一个男人,在家要你老娘养,就你娘把你当个宝,要是我儿子早一棍子打出去了。” 在洛婶子一连串的骂声和过路人的耻笑中,王麻子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被王麻子这么一闹,我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等到收工回去时,天色已经乌蒙蒙暗了。 我朝县学的方向望了眼,想来这么晚了,江昭棠应该也回去了,思索一番,我决定独自回去。 “张妹子你等等。” 还没走几步路,那道阴魂不散的身影朝着我走了过来,我心脏猛地一跳,转身就跑。 后面的脚步也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上辈子的阴影蓦地在眼前浮现,恐惧愤怒一同涌上心头,我边跑边摸到腰间别着的一把小刀,大不了等他追上时再跟他拼了! “砰——” 一声闷哼随即响起,我一头扎进了温暖的怀中,额头撞到前人的胸膛中。 “嘶——对不起!” “娘子?” 不待我从他起身,一道温柔嗓音带着胸腔的起伏在耳畔中响起,一缕柔软的发丝垂在我脸上,江昭棠张开双臂虚虚地拢住我。 “娘子你没事吧?” 我微微怔忪,抬眸撞入那双明眸。 “张妹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王麻子的声音立刻把我飘忽的神识扭了回来,我当即环住江昭棠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在手抱紧他的那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眼前人身体僵了一瞬,只是很快又回复往日的松弛。 他的声音从脑袋上传来,“这不是王大哥吗,追我娘子做什么?” 村里很多人其实都瞧不起赘婿,都认为赘婿在家是没有人权的,这些人就有包括王麻子在内。 且几月前,他还为了我和谢四呛嘴,王麻子对他许是更不满。 他不屑地哼了声,语气里尽是嘲讽:“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我不与你说,我要与你娘子说话。” “这可不行啊王大哥。”江昭棠的声音似有迟疑,又似苦恼:“我娘子从不太爱与丑人说话。” “定是你的样貌太可怖,都吓着我娘子了。”他的的臂弯轻轻环我的肩,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听不出来是在骂人。 “你说什么?” 听起来,王麻子很生气,甚至有种气得要冲过来,打他一顿的冲动。 我担心王麻子真的会冲上来,江昭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怕是要受伤。 本来与他结为夫妻是想远离上辈子的因果,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和我被揍啊。 想到这,我赶忙松开手,要从他怀中起来,谁知脑袋一重,硬是被人又压入怀中。 我:? 江昭棠安抚似的轻轻拂过我的长发,语气淡然:“不然我娘子为何见你就跑?若不是生得太丑,那就是你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他的话中带着一丝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还有,不知道王大哥的腹部伤好些了没,眼看天色也快黑了,万一回去晚了,又被人捅了怎么办。” “你,你...”王麻子语气带着颤抖,我心底好奇,侧过脸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快暗下的原因,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黑,眼睛也一直盯着江昭棠。 只是眼底并不是含着怒气,而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恐惧? 这个词从我的脑子一闪而过,明明刚才还是一副想要冲上来打人的语气,而且还是对江昭棠这样的身体不太好且柔弱的书生恐惧,怎么想都是不可能。 估摸是被捅怕了,被人提起多少有点应激。 江昭棠轻轻叹了口气,似在关怀:“要是被人多捅几刀捅死了,来不及救可怎么是好啊。” 我回眸瞅了眼江昭棠的神色,竟真的是一副倍感关心的样子。 可真善良啊。 我默默感慨,腰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的,等我回过神,王麻子也离开了。 江昭棠低眉看我,唇角噙着笑,道:“娘子咱们走吧。” “哦哦,好,好的。” 我们两个回去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江昭棠送我到门口,说要回家里一趟待会儿再回来,身影便融入了黑漆漆的林中。 等到他回来时,我正要熄火打算睡觉。 江昭棠一进屋,反手将门关上,“娘子我有东西给你。” 他兴致冲冲地快步向前,像献宝似的将手掌摊开,掌心上的银光一晃眼,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后腿撞上了床沿,一屁股坐了下来。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手里只有两指宽,巴掌长的竹筒,尾部还有个细长的拉绳。 而那道银光,则是竹筒头部细孔里的细箭发出来的。 江昭棠眼眸闪着细碎的光,向我解释道:“以前刚在村里落脚时,总有些人寻阿娘麻烦,阿娘都会用这个对付他们。” “娘子伸手。”他说着,向我平摊手掌,我疑惑地伸出右手。 江昭棠轻轻拉过我的手,撩开我的袖摆,将这竹筒往我手腕中覆去。 一阵冰凉的触感,我不由地想缩回手,但见他低眉认真的样子,心底的怪异被我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那个竹筒绑在手上,竟也不算重,我有些好奇扭了扭手腕:“这是要怎么做?” 江昭棠一指轻勾住竹筒的细绳,绳上有个环扣,他将环扣套在我的中指上。 然后俯身拢住我的手背,与他一同掌心朝上,轻声道:“娘子看门那边。” 我依言望去,忽而五指并拢,与他一起紧握成拳头,袖中的细箭“咻”地一下直直射入门中。 一股突如其来的震撼令我有些恍惚,我愣愣地望向身侧的人。 江昭棠的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柔和,他扬起唇,温声道:“这下要是有人来欺负你,你就可以狠狠欺负回去,再也不用跑了。” ------------ 第十六章 “会死人的吧?” “放心吧娘子,我阿娘用了好几年,也没死过人。”面对我的担忧,江昭棠说得风轻云淡:“一个防身的器物而已,射两箭死不了人的,除非你往脖子里射,射穿了估计能死。” 见他如此,我倒也安心地收下了。 据他所说,竹筒里面的细箭可以装小指大小的绣针,可连射两发,我小时候喜欢打弹弓,准头还不错,晨间去林子里练了会,虽说不能指哪打哪,但也不会打得太偏。 我手掌一翻,随着五指微蜷,袖口射出一道残影,一下子摄入了树桩。我快步跑过去瞧那已入木三分的袖箭,心里一阵得意。 下次王麻子或者谢二再来算计我,就往他们裤裆里面射。 我用力将插入木桩的袖箭拔出,再次装入袖里的竹筒中,不能浪费任何一枚。 我拍拍衣服上的灰,衣袖遮好绑在手臂下的竹筒,弯腰拿起地上的竹篓,心情倍好得往山下走。 坐着牛车到集市时,正好是人流最多的时候。 我背着一箩筐药草,往平日经常摆摊的地方走去,就见我往日摆摊的那边,有一道纤瘦的倩影。 我停下脚步,眯着眼瞧,是个穿着绿色对襟襦裙的女孩。 还没等我看清是谁,那女孩正转过身与我视线交汇,呆愣一瞬,溢出满眼笑意。 她朝我这边跑来:“映荷!” 倍好的心情,稀碎。 待她跑到面前,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尴尬不失礼貌地扯着笑,回应道:“莹儿你回来了?” 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生得娇弱可人的女孩就是谢珂拒绝我,也是谢二算计我的由头。 曾经我为她出谋划策逃出谢家,几次三番地被那几个兄弟察觉,上辈子谢珂因此越来越厌恶我,而谢二算计让我失身,教我再也不能来阻碍他们和和美美的一家五口。 我所遭受的悲惨都与赵莹儿无关,却又息息相关。 本能的我有点抵触与她接近。 “我们去茶楼里聊聊,我请你。” 赵莹儿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甚至来不及拒绝她,就被拉到了就近的一家茶馆。 茶馆的首层说书人,在台子上绘声绘色地讲着皇帝与贵妃的柔情,二楼内最偏的角落,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的地方,也是视野极佳的好处。 赵莹儿跟店小二要了两壶茶,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我婠起的头发,嘟喃道:“成婚后真的要把头发都搞起来啊。”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啊。” 我抿唇回答她,瞟向她依旧垂下的少女发髻,官府不会给她和谢家那几个盖合婚的官印,毕竟不合立法。 “听谢家那几个说,你爹给你招了秀才赘婿,你可要当心,负心最是读书人。”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都皱了起来:“特别是那种进京赶考,飞黄腾达就把发妻踹了的。” 我应着她:“负心人太多了,不是读书人也会负心。” 赵莹儿手指摩擦着茶盏,看我的眼神中充满愧疚:“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和谢三好呢,刚来那会你们明明看起来那么要好。”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哪怕是她刚来那会,谢三对我确实还算不错,但他照样还是以不想成婚为由,将我爹请来说亲的媒婆婉拒了。 “那就好。”她犹疑地瞧我,许是见我面上的坦荡,终于松了松眉头:“按我说谢家那几个,从大到小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软饭男一个,啊不,四个!” 赵莹儿义愤填膺地哼哧一声,嘴里说着一些我不太能听懂的词,和阿娘如出一辙。 她还再叨叨:“吃我的,花我的,那些都够我卖身的十倍了,姑奶奶迟早有一天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听到她说要跑,我呼吸一窒,心跳一紧,每次在这种时候,就肯定会有...... “莹儿和张妹妹在这做什么?” 犹如鬼魅般的声音穿过耳膜,我下意识扼腕,只是这次我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竹筒。 “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射他。” 江昭棠温柔安抚的声音划过耳边,我霎时心跳恢复如常。 敢再算计我,我就射死他! 刚才还横眉怒怼的赵莹儿见到谢二那张笑脸,顿时熄了声,像个鹌鹑缩在角落,视线慌乱地看向别处。 袖子里的竹筒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抬眼直面他:“谢二大哥没看见吗?我们在喝茶呀。” “哦?刚刚我听莹儿说什么跑呀,跳呀的,还以为你又在这偷偷挑拨我们的关系呢” 谢二的声音很轻,但又很清晰地传进耳中,就如同他附在耳边说话一样。 我紧紧攥着手腕,抿唇佯装一副苦恼的模样,对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谢二大哥真的会讲笑话,你们的关系都不用挑拨,风一吹就散了。” 说着,我站了起来,扬首歪嘴:“再说了,您不是一直守着么,我哪里有那个本事,从你的眼皮底下挑拨你们呢?” 谢二虽是笑着,但脸色却异常的阴沉。 心底有点没谱,我紧紧抓着手腕,吞咽了下口水,突然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一丝后悔。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良久,还是赵莹儿咳了两声,打破僵局。 “够了谢二,是我邀映荷来的,我们还没说几句你就过来了。”她鼓足气,从她的位置上离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你送我去码头,我想看看谢三,等他下工,我们就回去吧。” “好啊。”谢二拉住了她的手,但目光并没有从我身上移开,眼底的笑意闪着幽暗光:“张妹妹你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去?” 赵莹儿猛拽他衣袖:“谢二!” 我眉头微蹙,望着他那张阴险的嘴脸,嘴角实在是提不起来。 “啊——”他故意拉长声音,佯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而后笑嘻嘻地朝我道歉:“对不起啊,张妹妹,哦不,应该是江娘子,我忘了你已经嫁人了,以为你还在喜欢阿珂呢。” 他毫无诚意地道歉,倒是引来了旁座客人的侧目。 我没成亲时,他要毁我清白。我成亲了,还要败坏我的名声? 就因为我和赵莹儿喝了两口茶,讲了两句话? 还是因为我反驳了他两句话? 我差点气笑出声,想骂人的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没事,毕竟谢二你记忆不太好,估计是脑子有问题,建议去看看郎中。要是去晚了,怕是会影响智商。” 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却充满着摄人心魄的沉重。 “我女儿是不会怪病人的。” 父亲踏上最后的一个台阶,绕过几个茶座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的表情一如往常,不见喜也不见怒,眼睛斜视着谢二,大掌覆上他的左肩,忽而五指攥紧。 音调不温不燥:“你说呢?” 刚才还笑得一脸森冷的谢二,笑容陡然僵了下,他侧过肩,低眉朝我父亲稍稍颔首:“张叔说的是。” “张叔叔。”赵莹笑着朝父亲挥手。 父亲垂下手,眼睛瞟向她点了点头。 “张叔我们先走了。”谢二语气恭敬,见父亲摆了摆手,便拉着赵莹儿离开了茶楼。 目送着那两人离开,我回过神,欣喜地问道:“爹你怎么在这。” 父亲言简意赅:“喝茶。” 说罢,他拍拍我的头,转身走向了隔壁茶座,拉了张椅子坐下。 隔壁茶座上的茶客从父亲刚开始上来,视线就一直随着他移动,直到他坐下才笑道:“想请你喝杯茶可真不容易啊。” 我拿起竹篓背上,余光瞧了那茶客一眼,他虽穿着一身素衣袍,但布料看起来不是凡品。 那人眉清目秀,脸也面生得很。 许是发觉到我在看他,那人抬眼朝我扬起嘴角,我一怔,忙慌地朝他点点头,走到父亲旁边小声道:“爹我先走了。”见父亲说好,便下了楼。 下面台子上的说书人已经讲到了皇帝的子嗣单薄,有子遗留在外。 编得头头是道,幸亏高堂庙远,要是再离得近点,被听到这样编造,不得掉脑袋。 我没有多做停留,走出了茶馆,今日的日头毒辣得紧,我眯着眼抬首望天,复而有看向茶馆的二楼,那茶客似乎在同父亲说些什么,而父亲目光则放在茶盏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着。 我敛回视线,刚才耽误太多时间,估摸着现在摊位也被人占据了,干脆背着竹篓去医馆倒卖掉背篓里的药草。 不想刚走到拐角处,又遇到了不想见到的人。 “张妹子这是去哪啊?” 王麻子似乎料到了我会路过这里,倚着墙摆着一副等我很久的姿势。 人来人往的闹市里,我倒是不惧怕他会对我怎么样,但还是要留个心眼以防万一。 我并不是很想回答他的话,叹了口气:“王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麻子搓搓手,露出黄牙嘿嘿一笑:“没什么,就是想和你交流一下感情。” “你应该去和谢四交流一下感情。”我白了一眼,“我已经成婚了,而且你喜欢谢四,来缠着我算个什么事啊。” 我的声音不大,正好能让他听清。 王麻子先是一慌,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愕:“你怎么知道?” 看到他震惊,我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男人喜欢男人,在我们这个地方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哪怕是王麻子经常跟着谢四,也很少有人往那方面想。 但话出口,已是覆水难收,我抿唇,脑子飞快转动想些能补救的话。 “因为...”我嘴唇嗫嚅着,扼腕道:“我,我也喜欢过人啊,我知道,呃,知道喜欢一个人,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你懂吧,你现在就像我当时,当时喜欢...喜欢谢珂一样。” 我为我的临时反应感到很满意。 王麻子没有说话了,他睁大眼看着我,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看起来似乎带着那么一点点忐忑。 嗯?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我正疑惑,却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看我,而是看我的身后。 我茫然了片刻,忽地脑袋里嗡了一声。 不会吧...... 似乎是验证我心里所想,几乎在我愣神的一下刻,戏谑的话语自背后响起。 “看来张妹妹,哦不,是江娘子,江娘子心里还是有你的啊,三弟。” ------------ 第十七章 有你奶奶啊! 我凝眉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时又恢复了满脸笑意。 谢二似笑非笑的阴险状,谢珂皱眉不满的欠他钱状,赵莹儿则是低头不语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瞧着眼前的三个人神态各异,我突然感到一阵窝火。 “我觉得吧,谢二哥可以顺便去医馆看看耳朵。”我选择把这股火先转移给总是针对我的谢二身上,真心建议道:“不然我话里的‘当时’二字怎么就听不到呢?” “张映荷你......” “还有你,”我不打算给谢珂斥责我的机会,斜眼睨了他一眼,“以后少找我相公,打扰他考取功名,还影响我们夫妻关系。” 赵莹儿刚游神回来,就听到这样的话,不可置信地抬眼瞥了眼谢珂,眼神毫不吝啬地流露出嫌恶:“你还做这种事呢?啧啧啧,渣男。” 谢珂因我的话一愣,还没有从中反应过来,便迎头撞上赵莹儿的鄙夷的眼光,不由撤了半步,许是觉得在自己意中人面前丢了面,眼底闪过慌乱之色,朝我道:“张映荷你胡说什么呀。” 不过显然是心虚,话中底气不足,我哼了声,不再看他:“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我,我那是因为......” 我不想听他狡辩,对着王麻子也是一连不客气:“王大哥,虽然我不知道你脑子堵了什么东西,但是如果你再来纠缠我,休怪我将你告到官府去了。” “你也可以不怕。”说着,我眼珠一转,瞥了眼阴晴不定的谢二,复而收回视线:“但你好歹要顾及谢四的名声不是吗?” 谢珂皱眉不解:“这关我四弟什么事?” 我又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也不管这几人各色各异的神色,背着竹篓就绕开了他们,自行往医馆走去。 与医馆主人讨价一番,一箩筐的药草最后因为没有什么价值高为由,以七十文钱的价格卖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出店,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还隐约听见鞭炮爆响。 路上许多人都往右边街道跑过去,多是穿着儒袍的男人,还有一些凑热闹的路人。 我站在医馆的台阶上踮起脚往远处瞧,正疑惑着,只见有人连滚带爬地飞奔而来,瞧着面熟像是村里的人,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待他跑近,我提声喊住他:“唉,那边是怎么了,怎地这么热闹,是谁家有喜事么?” 那人猛地被我叫住,拉不急刹住脚,“砰——”的一声摔倒在地。我吓了一跳,赶忙下台阶扶起他。 “你没事吧?” “唉,你......”那人本是话中带怒,结果抬眼瞧到我的脸,面上的神情一阵白一阵青,最后化作欣喜,“你,你是江,江娘子?” 我神情迷茫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因为江昭棠是入赘我家的,村里很少有人以他的姓开头成婚我,但我依旧不确定他是口中的江娘子是我。 那人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像见到自己死去的亲娘一样,“是江相公,江老爷的娘子吗?” 什么相公老爷的,我蹙眉茫然,这时医馆主人走出来替我解围,向那人道:“你说的是县学那个江昭棠么?” “是是是!” 那人连连点头,还不等他说话,就见右边有几匹马奔驰而过,吓得路边的行人赶忙往旁撤。 我目光随之往左瞧,像是往县学的方向去。 “您快去啊,江相公,江老爷中举了,中举了啊!” 中举?我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天天合计居然还能忘记! 我两手一拍,连竹篓都来不及拿,提着裙子就往县学那边跑,风呼啦往脸上吹,泪水从眼眶中滚滚飞落。 苦日子终于熬到头,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王麻子骚扰,不用担心谢二背后暗算。 上辈子江昭棠中举人没几日,就被上头接待接到知府里去了,这次我都已经打算好,带着爹同他一块上京赶考。 跑到县学的时候,刚才飞驰而过的几匹骏马在旁边的木桩上停着,门口外里三层外三层都围着人,我捂胸低下身喘了两口气,待缓过来些才站直。 看着四周都围起来的人,我想硬挤进去,却挤不过前面严密无缝的人潮,便急忙踮起脚往里看,但也只是能看见簇拥的人头。 “听说有人中榜了,我们这也有人能中举......” “我还听说了,中的是乡试第三名经魁,可不得了,好几十年了咱这才出那么一个......”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语气都带着点自豪,宛若是他们自己考中了。 “唉唉,江老爷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高嚎了一句,本就躁动的人群更躁动了。 “唉唉唉,别挤啊,大姨您踩着我脚了,让我退出去也行啊......”我被挤得七歪八扭,脚下还没站稳,人群突然间就散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推了我一把,我“啪唧”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四周安静了那么一瞬,我面上腾地泛红,尴尬无措情绪在心底翻涌。 我在心底骂骂咧咧,正要起身,只见一袭白袍停在我面前,随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我的双臂,猛地一用力将我拎了起来。 “娘子这是在给我拜早年吗?真是太客气了。” 耳熟的轻笑声传来,我一抬眼,果不其然地对上了那双漂亮的柳叶眼,眸中是晃人心神的笑意。 “江老爷恭喜啊。” 人群又开始轰动了起来,只是这次不敢挤上去。 江昭棠似没听见一般,先是低眉摊开我的手,用内里的衣袖擦了擦,而后又弯下腰帮我拍了拍沾上灰的衣裙。 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衣劲装的男人,那人身材高大,看起来壮实,面上生的也是几分好颜色。 只是他在见到我那一刻,眉头便没有松开过,甚至见江昭棠低身为我撩好裙摆时,眉宇间几乎皱到了一处,低低地啧了一声,上前低声道:“您不应该如此。” 其实说是低声也不算低,正好能让我听清,又感觉是故意让我听清一样,因为他虽然是在对江昭棠说话,但那双鹰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大有一副看垃圾眼神。 我一个激灵赶紧拉开与江昭棠的距离。 江昭棠朝旁睨了一眼,唇角赫然间下垂:“你不想看可以闭上眼睛。” 那男人似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是。” 江昭棠上前一步牵过我的手,嘴角又复笑,轻声细语道:“娘子,听说上头还会派人来家里,我们先回去吧。” “哦哦。”我点点头,脑子忽然想起下午还要到胭脂铺里帮工,又连连摇头:“我还没有跟洛婶说呢,得告半日假。” 那人又看不惯,插嘴道:“这种小事,难道比店——”他突然像咬到舌头似的,话戛然而止了,哑了半刻才找回他自己声音:“比,比你,你夫君更重要吗?” 这人谁啊? 我一顿火大,但又担心是上边派来的,只好扯了扯江昭棠的衣摆,问道:“他是谁呀,也是上头老爷们派下来的人么?” “嗯,也算是吧。”江昭棠思忖了会,又抬眼看他:“你别跟着我了。” 话了,拉着我就往前走,人群乱糟糟地让出了一条道,我回眼瞅向还站在原地的男人,他似乎很难过。 “把上头的人留在那不好吧。”我边走边小声询问道。 “我又没打骂他,只不过让他别跟着我们,有什么不好。”江昭棠不以为然。 见他无所谓,我也松了口气。我们两人到了胭脂铺,现在店里人还不多,同洛婶说了缘由后,婶子即刻应付完几个客人,忙里忙慌地关了店门,说是要来讨个喜。 刚回到村子,村里的人就已经在村口围着了,见到江昭棠进来,无一不贺喜的。 “哟,江老爷回来啦。” “这是咱自家养的老母鸡,膘肥肉鲜,您可千万要赏个脸啊。” 和在镇子上不同,江昭棠见人就应和,离家不过几步的路程,在众人的围拥下硬生生走了半炷香。 父亲还没有回家,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他没有听说么?我心里疑惑地想着,江昭棠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熟练地走进厨间生火做饭。 道贺那群人震惊疑惑愤慨的眼神全部都移向了我,几乎是要将我戳出了洞来,我倒抽一口凉气,“嘶——”地跟着跑进了去。 “娘子你怎么进来?” 面对着江昭棠的疑惑,我嗫嚅了句:“我,我来做就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朝外头看了眼,随即拉着我出去。 “诸位也别围着了,要到午间吃饭的时辰了。” 江昭棠语气礼貌且疏离,他说到这个份上了,邻里乡亲也识趣地散去。 众人散光了,他将外头的门合上,便又回到了厨间,与往日里一样撩袖系上襕裙,着手忙活起来。 自成亲以来,家里的杂务皆被他揽了去,平日里晨时在县学里帮工,午时又回来束衣做饭,以前就觉得过意不去,只是他一再说做饭是他的爱好,便作罢了。 新奇的爱好。 我再次感叹,走到院子坐下眯了会,就听见有人敲门,我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兴冲冲地要去开门报喜,谁知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背手站在门外,他身后还跟着个同他一样年纪穿着得体的男人,像富贵人家里的官事。 “店——”他俯身似乎想要下跪,我吓得一把拦住了他。 男人见到我,先是一愣,又很快恢复了从容,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是?” 不等我答话,江昭棠就替我答了:“她是我娘子。” 我侧过身,他身上还围着那张补丁了好几处襕裙,那人见他,登时睁圆了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惶恐:“您,您怎么穿着这个?” 我下意识地替江昭棠回了话:“做饭当然要穿着这个啊,弄脏了衣服怎么办?” “做饭?!”男人反应更大了。 江昭棠朝他微微颔首,侧脸对我笑了笑:“娘子,咱们家里的醋没有了,现在到县里去买估计是来不及,你能帮我到洛婶家借点吗?” 我觑了眼旁边已经完全呆住的男人,说了声好,绕过那些人就往村道走。 后面似乎传来一声哀嚎,我回头看了眼,仔细听又没了声音。 男人做饭很奇怪吗? 我耸肩不甚在意,不过今日心情倍好,脚下犹如生风般,步子更加轻盈了。 ------------ 第十八章 停在村口的马车格外晃眼,华贵宽大,两匹马骏马在前头牵着。车夫坐在前室目光警惕地望着围着远处的邻里,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歹人的眼神。 一看就像那些贵人坐的车。 我边走边看了几眼,直到拐入巷子里才收回视线。 洛婶家就在谢家的对面,除了重生当日从那里逃出来后,就再也没有经过那里了。 “呐,小荷你拿着。”洛婶打了一小罐醋递给我,又回头从拿了一袋鸡蛋一同塞过来。 受她多年照顾,我有些不好意思接,但在洛婶的一再要求下,我只好收下:“谢谢婶子。” “唉,谢什么呀,晚些时候,我带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你们家,沾沾光啊。” 从洛婶家出来,就听到对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我不敢好奇,转过头就提着东西要走。 “你们别说了我想自己静一静。” 这声哭腔似吼出来般,谢四红着眼与我正正打了个照面,我瞧他哭得狼狈,也不好盯着他看,结果他见我哭得更大声了,拔腿就往外跑。 “阿四。”“四弟。” 王麻子和谢珂随后跑出来,见我满手都提着东西,皆是一怔,我向右边努努嘴,善意地提醒道:“往右边跑了。” 我的话音一落,他们两人就朝着我指的方向追了去。 我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抬脚正往回走了两步。那道阴魂不散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 “张...江娘子真是恭喜啊。” 我侧脸朝那张虚伪的笑脸,亦是假笑道:“谢谢。” 回过头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拐角就往家那边走,离门口不远处屋里就传出忙里忙慌的声响。 “哎哟,让我来吧@#*&%您金猪雨夜的......” 金猪和雨夜有什么联系? 我摇摇头,只当是哪本圣贤书里写的,果真是半点也听不懂读书人那些文绉绉的词。 脚刚踏进去,就见到江昭棠目若无人的杀鸡拔毛,那位衣着华贵的贵人站在他身后面上慌乱手足无措。 而另一位看似管事其实就是管事的男人,则站在那位贵人的身旁,同样手足无措,“老爷您还是让老奴来吧。” 我站在门口沉默了半晌,张口道:“要不让我来吧。” 三人齐齐望向我,江昭棠起身两手很自然地往襕裙上抹干水,眉眼灼灼莞尔,上前接过我手上的东西:“娘子回房歇着就好,鸡也快处理好了,等全部弄好后,我再来叫你。” 我抬眼瞥向他身后面色似苦瓜的两位,咂了下舌,又从他手里夺过醋和鸡蛋,侧过脑袋,踮脚勉强凑近他耳边劝道:“我不是说上头派人下来,我看他们穿得这么好,肯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去跟人家聊会啊。” 话说完,我抬眸看向江昭棠,方才发现我与他的脸挨得极近,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上的绒毛与他密集却分明的长睫。 江昭棠耳尖微红,有些不自然地往旁歪了歪脑袋,却又像怕我摔倒似的,抬手虚虚揽过我的腰。他轻轻嗯了声,甚是乖张。 我恍惚了下,忙站住脚向旁撤了几步,朝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低头的两位,微笑颔首:“你们聊,你们聊。” 话了,我走进厨间,将手里的东西放好后,拿个木桶返回院子中,把刚才还没有处理完的鸡装进去,再带回厨间继续处理。 毛全部拔完后,我拿起菜刀开膛破腹,掏出鸡的内脏洗净焯水。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弄完了三菜一汤,摆到厨房桌上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我走出来打算招呼他们一起用饭,院子里确是空无一人,一间一间屋子找也不见人影。 “去哪里了?” 我望着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现在已经是被一层层乌云覆盖,地上的热气往上腾腾而升,眼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莫不是去那车里聊去了? 思索片刻,我打算出门看看村口的马车还在不在,逗留在外的人许是怕下雨,都赶回去收衣。 手里没带伞,要是下了雨定是要淋湿了,我这样想着,脚步更快了些。想着刚走进拐口,伴随着一声惊天雷响,角落中猛地伸出一双黑手掐住我的脖子,我惊得抬眼望去,王麻子那张狰狞的脸陡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瞳孔骤得一缩,手脚并用地胡乱往他身上又踢又抓。他的手越发收紧,呼吸愈发紧促快处于在窒息的边缘。混乱中,一脚踹到了他裆下,只见他脸色顿成猪肝,手上的力度轻了许多。 我猛地往那处多踢了几下,抓在脖子上的手顿时松开了,王麻子捂着下边哀嚎。 “救——” 我转头正要呼救,结果撞到了一人,随即一块抹布捂住了我的口鼻,手脚发麻,我费力地抬眼皮,撞上一双阴笑的眼睛,而后陷入黑暗。 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我怎么上她...我又不喜欢女人......” “你把她当成四弟...春药......” “...她相公......” “......人家现在中举了...休了她...娶美娇娘......” 窸窣的对话声在雨水的冲刷下,迷迷糊糊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猛然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地上,赶忙爬起来审视眼前的房间。 熟悉的陈设,我身体止不住地战栗,闭眼深吸了口气,又抬眼望向那块褪漆了的墙角,紧紧攥住拳。 那是我被一锄头抡死的地方。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太过于自信,认为我不可能逃出去,还是觉得药效很持久,我不可能会醒,总之我的手脚并没有被绑起来。迷药的药效已经消散了不少,手脚的力气也恢复了。 我慢慢挪动到墙角,谨慎地侧过头,附耳听清外面那些人的讨论。 “可是,可是......” “王大娘,你不是一直想要抱孙子么,以麻子这条件,哪家姑娘肯嫁过来,但掳来的就不一样了。” 王婆犹豫地道:“我是怕她那个相公,人家听说现在可了不得了。” “我也说了,人家如今就要飞黄腾达了,谁不想娶个美娇娘,一个村妇罢了,说不定,人家还会感激您,您可替他解决了个麻烦呢。” 说着,谢二轻笑一声,再道:“你若是还是当心,那条锁链将她锁在房里,让她给你下崽,没有人看到我们将她带走,也没有人会想到她人已经不在村里了。” “你说得也对,那我就去邻里家歇会,麻子你完事了,叫娘过来哈。”王婆满意地直点头,披上一身蓑衣便消失在雨中。 心脏跳动得极为剧烈,我紧紧扼住手腕,试图冷静下来,眼睛直盯着外面。 谢二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小木匣,打开将里面的一粒黑丸递给王麻子,轻笑道:“便宜你了,这本来是为我家莹儿准备的。” 王麻子接过丢进嘴里,双手往屋檐外掬一捧雨水送到嘴边,一同咽下。 见状,谢二轻嗤一声:“我要回去,呆久三弟会生疑的。”说罢,慢条斯理地打开伞,融入雨幕。 王麻子站在原地,许是在做心理准备,又许是在等药性散发,良久,他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来。 我扫视了眼房间,起身快步躲进门后,“轰——”一阵雷响,大门被打开,闪电照亮了门外的影子。 一切似乎回到了刚重生回来的那一天。 只是今日心态与往日不同,我扼腕心里默念着三个数,王麻子嘶吼着走进来,看来是药效已经上头了。 “王麻子!”我高声喝道。 就在他回头一瞬,一根细箭射入了他的右眼,血液乍泵而出,因为距离不远,箭头扎入半寸,料他眼珠子在圆,也合该被我一箭射穿了。 王麻子捂住右眼哀嚎,声音比上次被我捅了腰子还要凄厉,外面的雷雨声比往日来得大,将他的声音完美地掩盖了,我丝毫不担心会被别人听到。 “咻——”又是一箭,他的下档的衣裙登时被血液染红了。 “啊!!!”他捂着下边,疼得在地上打滚,声音一次更比一次高。 袖箭只有两发,全部贡献给了将我活活打死的人,我胸腔上下不停地起伏,俯身看向在地上痛苦像要即刻死去的人。 畅快! 畅快! “呵呵呵。”我笑出了眼泪,从他惊恐的左眼里,我清晰地看到了我宛若癫狂的样子。 “回来后,我已经尽力躲着你们了。”我笑得颤抖,眼泪亦是不间断地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不放过我!”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王麻子疼得直不起身,他在求饶,他只能求饶,他,他在向我求饶...... “我错了,别打了......” “我不会缠着谢珂了,求你放过我吧......” “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救我!” 眼前一幕幕,午夜梦回,我都惊出一身冷汗,生怕,生怕重生是个梦,生怕又回到地狱。 我晃悠悠地站起来,从门后的角落里,拿出那把上辈子沾着我脑浆的锄头,一步步走向他。 王麻子惊恐地往后挪,他嘴里不停地求饶,不停向我求饶。 “我错了,真的,我不会再骚扰你了......” “张妹子,你饶我这回...啊!!!!” 手起手落,锄头狠狠砸向他的左手,一下接着一下,猛地砸下去,惊雷闪电似乎在配合着,愈发响了。 还有右手,一下接着一下,不知道砸了多少下,血液沾上我的衣摆,像绽开嫣红的花。 我脱力地松开了锄头,望着面前已经疼得昏死过去的人,我突然感到一阵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我将血咽了下去,硬是挤出笑容,对着瘫在地上的那坨烂泥,道:“你打瞎了我的右眼,我也打瞎你的右眼。” “你要毁我身子,我就伤你的命根。” “你的手一拳,一拳往我身上砸,打断了我好几根肋骨,还用那个锄头打碎了我的头颅,我就用它打废你的手。这样很公平对吧。” “我不杀你,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再看他,迎着外头的雨只身向前走去。 ------------ 第十九章 王麻子死了 天空阴云密布,大雨磅礴,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 泥地坑洼崎岖,每一步路都溅起一滩积水,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头发凌乱沉重,整个人像浸泡在水缸里提溜出来般,狼狈不堪。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如同行尸走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村口的,那辆华贵的马车已经不在那里停留。 “...娘子......” 一声缥缈的声音混杂雷雨声传入耳中,我愣愣地抬眼,朦胧中,好像有人撑着伞朝我奔来。 腿上一软,我突感天旋地转,不受控地往前栽去。 那柄油纸伞蓦地落地,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娘子...映荷...你怎么......” 脑袋传来的声音变得急促,我眼皮重地,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在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感觉到身体凌空,被人拦腰抱起,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干哑得厉害。 亮光透过竹窗照进屋内靠边的桌檐,外头传来鸟的啼鸣,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 门被打开,江昭棠端着盆水走进来,见我先是一愣,旋即将木盆放在桌上。 他取出木杯倒水,走来递给我,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娘子先喝口水。” 我接过杯一口饮下,脑子里闪过昨日里发生的事情,打算组织语言向他和盘托出,犹豫中又见他拧干从木盆里拿出的湿布,为我擦拭脸脖。 “相公......” 江昭棠将湿布挂回木架上,声音轻得宛若叹息般,打断我的话:“娘子你已经睡了三日了,你再不醒,岳父都要急疯了。” “什么?”我脑子一懵,伸手拉他袖子,问道:“那爹现在在哪?” “官府。”江昭棠顺势坐下,抬眼平静看着我,紧接着道:“王麻子死了。” 我眼皮一颤,下意识收紧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死了?”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我脸色发白,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王麻子躺在血滩上的画面,是我杀了他,我不能拖累父亲...... “王麻子是昨天夜里死的。”江昭棠似乎知道我的想法,随即补充道:“他送到医馆时,虽然情况并不好,但索性是救回了一条命,本来在昨日早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夜里不知怎么就突然暴毙死了。” “不过,”江昭棠轻笑,如雨后初霁,声音清浅:“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王大娘日日来这无理取闹,岳父担心她扰到你歇息,便将她告到官府里去了。” 谁告谁?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底尽是迷茫,江昭棠朝我坦然一笑:“今日就是......”。 “江老爷您好了没。” 外头有人打断了他的话,试探问道:“再晚点可就耽误堂审了。” “知道了。”江昭棠朝外应道,边起身边安抚我:“娘子你好好歇息,我先跟他们过去。” 堂审?我脑海中发出嗡鸣,曾听人说堂审都是屈打成招的,这下不仅拖累父亲,还要连累江昭棠,这样不行。 我慌忙地拉住他的袖子,颤声道:“我,我和你一起去。” 外边草木泥土的香气铺面而来,我似乎真的睡得很久了,阳光洒在身上都令我有些恍惚。 那衙役的带领下,江昭堂拉着我一路到村口,看见停在那的贵气马车和倚在马旁的黑衣小哥令我更加恍惚了,甚至无视了黑夜小哥幽怨的眼神,直到坐上车内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低头看向沾着泥印子的地毯,我无措地望向旁边淡定极了的人,艰难地吐出几字:“弄脏了,没钱赔。” “没事。”江昭堂眨了眨眼,轻提起唇角,“这车现在是咱们家的了。” 听了这话,我才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要去县衙,我心又往上提了几分。 那县衙在前面驱车,一路上没有太大的颠簸,不过盏茶的功夫间便到了县衙,比牛车快了许多。 围在前门看戏的人太多,衙役特地绕路到县衙的侧门,让我们两人从那边进。 我们绕道走进一堂,里面已经开始听审判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王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狠狠地锤着自己的胸脯,哭到崩溃:“那个小贱人...挨千刀的荡妇...她杀了我儿!杀了我儿啊!!” 旁边观审的人议论纷纷,嘈杂的声音都压不过她尖锐的喊声。 “肃静!”县太爷拿起醒木拍击案板,厉声喝道:“王氏你前两日说张氏伤了你儿,今日又说她杀了你儿,莫不是戏耍本官?” 这句正好触到了王婆的伤心处,她嚎得更大声了:“我儿...我的儿啊!!!” 县太爷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拿起醒木再次之中拍击案板,喊了声肃静,目光转向站在一旁做公证的谢二:“你来说!” “回县太爷,王麻子昨日暴毙死了,尸身还停在医馆。”谢二恭敬地跪下来,低眉回道。 我站在堂侧的幕布隔间,透过半拉开的空隙望着那张脸,内心的怒火顿时翻涌起来。 “呵。” 站在堂下沉默了许久的父亲笑出声,目不斜视地望向堂上的县太爷,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管他是死了还是伤了,这同我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啊!!!”王婆声嘶力竭地喊叫,眼泪鼻涕横流,挣扎地要爬起来去抓父亲。 我心一跳,若不是江昭棠拦着,怕是早已经冲了出去。 县太爷猛地站起来,呵道:“王氏你放肆!” 他一声令下,站在两旁的捕头立即将她按回地上,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没法挪动半分。 那个带我们来的衙役走到堂边对县太爷耳语了几句,只见县太爷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威严道:“带张氏上来。” 还没等衙役过来押着我上堂,江昭棠先拉着我一块上去了。 我站到父亲旁边,浑身都抖的厉害,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各种能想象到的刑罚。 王婆那道近乎绝望的视线扫到我时,瞬间变得可怖,似乎要张口咬碎我般,手脚并用地要往我那边爬:“贱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肃静!”县太爷再次拿醒木拍案板,而后视线转向我:“张氏你......” 还没等县太爷说完,我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一路上想到所有认罪的话,在看到谢二那张脸的时候,一下子咬碎咽了回去。 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能好好活着,那我凭什么要背负罪名去死! 哪怕把我大卸八块了,我也不能认。 “县太爷......” “县太爷,我娘子冤枉啊!” 堂上的人眉头一跳,视线从我身上不自觉地转到了江昭堂脸上,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哪知江昭堂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请县老爷明察,我娘子是一个坑能摔两次的人,能在一个坑里摔下去两次,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我:?这种荒谬的理由也不必重复两次吧。 “我女儿干过最重的活,就是上山割草药。”父亲接了下去:“我承认她是比一般的女娃娃力气大了点,但是能打倒一个壮实的男人,怕不是钟馗在世?” 县太爷看起来慌乱得很,他一副想走下堂,又碍于某些原因站在堂上,欲走不走的,“你,你站起来说。” 他显然是对着江昭棠说的话,可惜那人不听,柔弱的虚倚在我身侧,连连咳嗽,良久,才缓过来,“不了,草民还是倚着娘子安心些,怕是又死了个陈麻子,李麻子的,都赖上来,草民怕是要跟娘子一块死了,给他们都赔命才好。” 县太爷额头的青筋跳起,不等他说话,王婆又恨声打断他,仿佛有着天大的冤屈:“县太爷,您是父母官,肯定要为我无辜的儿子做主啊,就是张映荷那贱蹄子......” 县太爷却是又拍醒木:“肃静!王氏你没有任何证据指证是张氏伤了你儿,而今你儿子又不知何因死了,待我们验尸之后再做判决,退堂!” 这话一落,王婆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那双苍老的眼睛看向我时,闪过一道诡异的神色,与前世那双尖酸阴狠的脸相重叠了。 “一个骚货要办什么席......” “下不出蛋的骚货......” “干脆拿链子拴着吧......” 回忆在县太爷拍案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甚至没有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在左右两旁的衙役“威武”声之下,堂审就这样结束了。 县太爷留下了我父亲和江昭棠商议要事,而我因为身体有恙,县太爷会叫人从侧门驱车到正门前送我回家。 惊魂未定地从县衙走出来,我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王麻子真的死了,还是我杀死的。 我没有下狱,也没有被屈打成招,就这样结束了? “张映荷。” 谢珂站在对街,我本想装作没看见他,不料他一见我就高声喊我,叫住我后又欲言又止地不说话。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亦是不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会就此沉默时,他蓦地瞠目,焦急地朝我跑来:“小心!” 我呼吸一窒,猛地回头,一道银光晃眼,王婆目刺欲裂,拿着柄匕首疯了般地撞了过来,我脸色煞白,下意识抬手抵挡。 “噗哧——”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如热雨般洒在脸上,衣上,手上,刺骨的寒意蔓延上身,我的眼睛赫然睁大,周身不住地颤抖。 王婆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口中不断涌出血,胸前那片布衣被那道血痕染得一片猩红,她睁着眼睛盯着我,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啊——”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声,在场所有的人都慌乱骚动了起来。 “张映荷......” 我僵硬地回头看向已经跑到我身后的谢珂,颤抖地张嘴要说什么,却组不出一个语调。 我眼眶转红,只能木讷地摇头。 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没有! 我没有!! 他眼皮抖动,目光不可置信地,从我的脸上缓缓移到我那双满是鲜血,握着刀柄颤抖的手。 许久,他嗓音艰涩道:“你,你杀人了。” ------------ 第二十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杀人了,甚至还在县衙的门口。 王婆倒下来的那一刻,沁骨的寒意从脚踝蔓延上头顶,我全身发麻,除了喘气以外,听不到周遭任何声响。 “你们都该死......” 王婆的声音似乎在耳膜中回荡。 她的力气很大,匕首塞进手里时,我根本没有力气挣脱她,那双满茧皱皮的手死死抓住我两只手,刀刃没入她胸膛的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相信,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所有人都说我杀人了。 - 牢狱内回响着水珠滴落的声音,靠近地牢铁栏门边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还挂着各种刑具。 里面除了忽明忽灭的烛灯以外,透不进任何光亮。 牢狱里没有关押别的犯人,只有我独自盘坐在草席上,这段日子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来探视,可惜他们都不怎么说话。 整日除了老鼠叽喳的声音以外,最多的就是狱卒自认为很小声的议论。 “唉,你说这能保住吗?都在这好几天了。” “保?怎么保?如果说前一个还好,没人看见她杀人,随便糊弄一下也就算了。刚退堂就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现在是她不肯认罪才一直拖着不判,除非皇帝来了,不然谁保得了。” “真是造孽啊,听说她相公才刚中举,要是传上去,估计得被她拖累喽......” “可怜哟,那一家孤儿寡母的,全死在她手里...最毒妇人心啊......” 他们语气笃定,这些日子重复最多的就是我杀了人。 真的是我杀了王婆吗? 我低眉失神地望着双手,血迹似乎还停留在上面,记忆里重复最多的,是王麻子瘫软在地的画面与王婆临死前的那句低语,突然间我自己也不确定。 铁栏落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在牢狱中回荡,由远及近。 我恍惚抬头,见到父亲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狱卒。其中一人给铁门开锁,另一人日常嘱咐他探监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吃食都是父亲和江昭堂带来的,牢狱里分不清黑夜白昼,只知道父亲是带午饭,而江昭堂带的是晚饭。 待他们退出去后,父亲才走进来,与我相对盘坐下,将食盒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是热乎的。 看着他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我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重复之前的话:“爹,我没有杀人。” “嗯。”父亲声音里也满是疲倦,但他依旧朝我弯起眼,轻声道:“爹知道,爹信你。” 他照旧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跟我讲再等等,很快就能带我出去了。 真的能等到吗? 父亲走前递给我一块包好的手帕,我接过看了一眼,眸光闪了闪。待他离开后,就又坐在原处发呆。不知过去了多久,大门那处又响起了落锁的声音,我以为是江昭棠,抬眼想跟他重复那句我没杀人。 仿佛这样重复才能稳住信心。 来的人不是江昭棠,对上那双阴森的笑眼,我闭上了嘴。 带他进来的狱卒除了没有打开铁栏外,照旧嘱咐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几乎每个探监的人来,狱卒都会退到大门外等着,这貌似是只属于我的特权。 “张妹妹,你说你何必呢,早点认了还能少受点罪。”谢二笑道。 我静静地看他,想了会儿,还是张口道:“我没有杀人。” 谢二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知道,王婆是自己捅的自己。” “你信我?”我有些震惊。 “当然了。”谢二靠近铁栏,朝我勾勾手,示意我过来。 我犹豫片刻,慢慢挪脚过去,隔着铁栏附耳凑过去。 “而王麻子,”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还夹杂着残忍的戏笑。 他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调,说:“是我杀的。” 这话一落,我瞪大眼,猛地抓住铁栏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那王婆又是为什么?” 谢二好像很欣赏我现在迷茫憎恨的表情,心情很好,“昨日王麻子死了,她以为是你杀的,我就跟她说,想拉你全家下水,就要在众人眼皮底下被你杀死,结果她不死心偏要先告你,不过结果幸好大差不差。” “可是又有谁信呢?”谢二笑得既无辜又残忍。 “为什么?”我握着铁栏的手一直发抖,血液直冲脑门,那股无能的恼怒一直在心口翻滚,恍若陷入了困顿的漩涡。 我明明已经打算远离他们了,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 谢二玩味地咬着这三个字,他的嘴角扬起一道弧度,面容在微笑中扭曲,昏暗下充满着疯狂。 “因为我从小就讨厌你啊,你每次都像个打不死的臭虫一样缠着阿珂,偏偏阿珂还乐意陪你到处疯跑。如今明明你都成亲了,阿珂还要为了你顶撞我!” 我茫然:? 他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这话里讲的人是我认识的那个整日对我横眉冷目,嘴里没一句好话,总是嫌东嫌西的谢珂吗? “几次三番让你躲过去了,本来我这次是想亲手弄死你的,但是这样的话,”他抓住两侧的铁栏,身体前倾,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我,眸底晦暗阴郁,而后靠近我耳边,如叹息般道,“阿珂会生我气的,因为你这条卑贱的烂命让阿珂怨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如让他记住你死前最不堪的一面。” 我牙关咬紧,轻嗤道:“哼,你做梦!我不会认罪,也不会死的。” “哦是吗?”他语气苦恼,“现在外面都快闹翻天了,就在你进牢狱的第二日,王大娘那群亲戚全都来县衙讨公道,甚至还把你家被堵得水泄不通,张叔卖了好些东西才打发走人,整个乡县都盯着,看看官府怎么判决这件事。” “还有你相公,才考了举人,仕途本就该是一路通畅才对,不过现在嘛......” 话到这,他便不说了,唇角那抹笑容,仿佛已经告诉了我原因。 是我拖累了他们。 谢二像是看出了我此刻的无助,他轻轻笑起来,如恶鬼低语般,提出他的意见:“如果你认罪的话......” “认罪?” 谢二还没有发挥完,便被打断了,那清朗温润的嗓音回荡在狭窄的牢狱中。 江昭棠提着食盒,从暗处走了出来,他面色平静:“人是你杀的,王婆是你怂恿的,我娘子又没有罪,她为什么要认罪?” 谢二皱紧眉,“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昭棠没有血色的唇边挂着抹浅笑,但眸中却毫无笑意:“我啊,我一直在这啊。”他抬手指向右边狱卒经常休息的隔间,“我夜里都会歇在那,只是今日特地等你,所以整个下午我们都在。” “你们?” 谢二颧骨处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眼睛一眨不眨地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待看清随后走出的人,嘴角的笑意完全僵住了。 踏着水的脚步声愈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谢珂的脸逐渐清晰,他身后还跟着赵莹儿和刑房的书吏。 谢珂眼神躲闪,嘴皮张张合合,最后嗫嚅喊了声:“二哥......” “你不是说你今日陪莹儿去茶馆吗?”谢二的语气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混杂着不可置信的呜咽,唇齿相磨:“...你骗我?” “是你骗了我!”谢珂突地抬首,眼睛猩红地看着他,语调都在抖。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来来去去的欺骗是什么意思,但这次谢二脸上尽在掌握的表情几乎碎裂开,取而代之的是以往未成见过的慌乱。 往日里对谢二总是唯唯诺诺的赵莹儿直接冲上来,紧攥在手的石块狠狠砸向他的脸,张口大骂:“爹的,人渣!” 谢二目光闪过局促,连忙侧身躲避,后背撞上铁栏,牢狱里顿时回荡起铁栏撞击“哐啷”的声响。 “谢二哥。” 我倚着铁栏叹了口气,从袖口掏出那块白帕慢条斯理地拆开,里面包着的是一柄生锈了的钥匙。 “咔哒”绑着铁链的大锁轻而易举地便被打开了,我推开铁栏走出来,对上那双震动的眸子,露出比他刚才更无辜,更灿烂的笑容,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叹息般:“还真是多谢你认罪了。” ------------ 第二十一章 这事情还要先倒退回我入狱之前,王婆倒地的那刻,人群骚动都在喊着“杀人了”这几个字时,我确实是吓蒙了。 特别是谢珂在我后面,还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你,你杀人了。” 这句话更是将我置于慌乱无措,脑子轰然一片空白的境地。 县衙里巡捕很快出来压制了人群的躁乱,而我被其中两人押着往回走。 “等一下!等一下!!” 高昂清脆的喊声从嘈杂的声音中传出来,赵莹儿用力挤开人群跑了过来,巡捕赶忙拿刀挡住了她。 赵莹儿扒着巡捕的刀,脸色苍白,似乎是被刚才杀人的情景给吓的。她的腿还在抖,刚才若不是有人挡着她,给了点缓冲,不然早就磕下去了。 “不是她杀的人,不是她杀的!”赵莹儿声音干涩,语调还有些不稳:“我看到了,那大娘是她自己捅的自己!” 明明刚才她并没有在这附近,但是她语气笃定的好像真如她所说一样,亲眼所见。在极度的不安害怕下,还要去拦住被押送回去的我。 “莹儿真是吓坏了。”谢二的声音幽幽传来,他大踏步绕过巡捕,一把搂住见到他时身体瞬间僵硬的赵莹儿。 他一脸歉疚地对巡捕说道:“几位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妹子刚刚可能是吓得胡言乱语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罢,他拦腰抱起试图挣扎的人,转身就离开了。 “唉——谢珂,谢四,你们不能没有良心...你们......” 赵莹儿的声音渐远,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刚才突发的事情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话。 不过亏得她那句话,把我神智拉了回来,直到被关到牢狱,我都坚持不认罪。 因为江昭棠是新晋的举人,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对我私自用刑,除了拿一些嗖菜嗖饭给我以外,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 上辈子吃惯了,再次吃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这次我刚扒拉两口,江昭棠就在狱卒的带领下进来了,他一身白衣儒袍,站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 见我乱糟糟又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往日来都是向上的唇角,僵硬了一刻后,直接耷拉下来。 我见到他,赶忙放下饭碗,站起来快步冲到铁栏前:“我没杀人,你去找莹儿帮我作证,她,她肯定是知道。” 江昭棠先是抬手伸过铁栏,揉了揉我的脑袋,随后睨了眼旁侧的狱卒,在他的示意下,狱卒开了锁后便退了出去。 他拉着我走出来,到原本是狱卒守犯人的隔间,双手搭在我肩上让我坐下,叹气似的轻声道:“我知道,但是现在除了那个姑娘以外,旁边人都指控你杀了人,如今王麻子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他娘就又死他了,这件事是有些棘手。” 听到他讲到王麻子,我心一凉,他是不是死于我手,怎么死的,我心里不太确定。 如果他真是我杀的,按照本朝律法,我该认罪受罚才对。 江昭棠瞧着我发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他拉过我绑着竹筒的右手解开绑绳,无奈道:“这个东西杀不了人的,顶多能像当时射穿人的眼球,如果说他是失血过多死的,就有可能。” “但是他当初是谢珂背着他驾着牛车到的医馆,虽然情况危急,但他运气确实好,活下来的欲望太强烈,止住血后便稳定下来了,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我想谢珂能特意跑到外村去,估计是知道不少。” 这句话,让我莫名想起来阴笑的眼,当初是谢二迷晕了我,那王麻子的举动皆是他在影响,若是王麻子的死也与他有关,那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抬头欲要跟江昭棠说刚才的猜测,没想他先我一步说了出来:“是谢二吗?” 在摇曳的烛火下,他眼睛凝起幽冷的光,嘴角却是勾勒出一丝浅笑,手上把玩着刚解下来的竹筒,语气淡淡:“那他可真是该死啊。” “看来洗清罪名还是很有必要的。” “什么?”我愣神不解。 江昭堂没有回答我的话,良久,他的视线从竹筒上转向我,柔声道:“本来是想直接带你走的,但是现在不解决这件事情,我咽不下去这口气。” 怎么解决? 没等我问出口,他安抚般拍拍我的头便离开后。眼见狱卒要进来,我只好自己回到了牢房内待着,拾起地上的饭碗用饭,谁知狱卒一回来,赶忙从我手中夺走了碗筷。 我:?还不给吃饭? 不打算用死刑逼供,直接用断粮来威胁了吗?我在心底咆哮,默默谴责这种行为时,结果狱卒又带来了一竹篓的刚热好的餐食,临走前还给我留下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死刑前的最后一顿? 突然间食难下咽了。 牢狱阴冷潮湿,还分不清黑夜白昼,陆陆续续来探望我的人很多,洛婶,李叔...还有赵莹儿和谢四。 看着眼前义愤填膺又满眼担忧的女孩,我忽然间觉得如果谢二针对我,是因为我屡次帮她逃走的话,心里莫名地觉得挺值的。 就是不知道她上辈子后面过得怎么样子了。 “谢二那个混球!我呸,”赵莹儿气得直跺脚,要不是隔着铁栏,我真会觉得她会拉着我一起跺脚,“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纯纯又恶心又坏。” 我看了眼旁边低头一直不敢说话的谢四,又抬眼看向她,脑子里消化他们带来的信息。 首先是王麻子暴毙那夜,谢珂亲眼见到谢二从医馆后门草墩那翻墙出来,没过多久他就听到王婆的哀嚎声,他没多想寻声赶过去就见到王麻子断气了。 谢二这时候又从医馆的大门踩点进来,对王婆安抚一番,待到她平静后。谢珂才将谢二拉出医馆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二给的解释却是说,一切都是为了谢四,王麻子老是缠着谢四,会影响他的名声,而且如今王麻子已是残废,王婆走后他后半辈子也没有依靠,不如现在死了也好。 而这些话都是赵莹儿躲在隔壁巷口里听到的,甚至在谢珂走后,谢二同王婆也走到了那个巷口。 赵莹儿仗着自己瘦弱,便爬闪身躲到了堆放石砖的后面,她清晰地听到了谢二与王婆说的那些话,因为太过震惊不小心踩到了碎石,被谢二发现了。 “我看到他那双阴狠的眼神,脑子都闪过十宗罪里面各种案件,以为自己死定了。” 十宗罪是什么东西?我刚才还沉浸在赵莹儿描述的氛围中,突然出现个不能理解的词时,我又清醒了几分,但见到她抱臂直哆嗦,又忍住了询问的欲望。 后来是谢四跑过来找她,不知道是谢二根本不想杀她,还是看在谢四的面子上,他将赵莹儿迷晕绑起来,关到了柴房,并且让谢四看管着。 谢四向来不会违背几个兄长的话,但是又听不得赵莹儿醒来后哭闹,最终犹豫了许久,才慢吞吞地给她开了门。 可是那个时候,堂审已经结束了,赵莹儿胸腔起伏不定,气得她两眼发黑,谢四赶忙扶住她,但被她一挥手甩开了。 “谢珂那狗东西,那日我被谢二抓走时,见他在县衙,以为他是来给你作证王麻子被杀的事,真没想到那货居然连县衙门口都没进去过,可去他的!” 赵莹儿气不过,狠狠踢了一脚铁栏,脸色顿时变得七彩缤纷,疼得她直跺脚。 我寻思着安慰她一句:“毕竟他们是兄弟,想想也不会为了我这个外人,去忤逆他兄长啊。” “狗屁兄弟!”赵莹儿反驳,“任由自己兄弟犯罪,还嫁祸给无辜的人,非蠢极坏!” “他明明还知道,谢二同王麻子将你掳走的事,你还帮他说话,你是不是傻啊!” 话音落下,我思绪如搅在一起的棉絮乱成一团,眼睫不可控地颤抖了下,愣愣地发问:“他知道?” “不然呢?当时那么大的雨他都能跑隔壁村,碰巧背王麻子去救治,难不成他暗恋他啊。别说人不是你杀的,就算你当场弄死那姓王的,顶多算防卫过当。”赵莹儿啐了一口:“我还是被关的时候从谢四口中知道的,可恶,当时我见他急里忙慌出去时,就应该跟着一起去!” 我五指攥紧,指甲陷入肉里,胸口一阵阵闷痛,各种说不清的情绪挤在一处,让我有种难以言说的难过,太糟糕了。 “现在张叔在打发前来闹事的人,明明活着的时候没亲戚,死了都要来分一杯羹。”赵莹儿没注意到我的脸色,“你那老公...相公,你出了事都没见他人,真是个薄情寡义的......” “赵姑娘对我的意见还挺大的。” 她的声音如突地卡住了,愤慨的表情僵住了,张着嘴像见了鬼一样,愕然地转过头。 江昭棠从隔间走出来,脸上还留着抹让人难以忽略的倦意,这些天用过晚餐后,他基本都会待在那里,问他原因,也只是说外面太乱,别人堵在家门口不敢回不去。 我担心父亲,他又说爹住在县太爷那边,无须担心。 “你,你,你怎么......”赵莹儿惊得都快口吃了。 谢四终于说得上一句话了,赶忙拱手鞠礼:“江兄。” 江昭棠浅笑朝两人颔首,在阴暗的牢狱内,他倒是颇显翩翩如玉,不被污泥晦染,“二位所言为真的话,可否请帮个忙?” 其实江昭棠的主意很简单,就是希望两人能拖住谢二,他自己去找谢珂聊聊。 谢四起初是不愿意的,总觉这是背叛兄长,但赵莹儿一个冷眼,他立即点头如捣蒜,势必站在我这边,且狠狠唾弃谢二的行为。 “谢兄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待在县学里,一切照旧便好。”江昭棠神色自若,唇角弧度淡淡,“赵姑娘听说你要曾经有离开的想法,烦请你现在也抱着想法,然后该去茶馆去茶馆,该跑就跑。” “至于娘子,”他眉眼如旧,眸光倒映出我痴愣的模样,道:“一切有我,你且放心。” ------------ 第二十二章 江昭棠跟谢珂聊了些什么,我并不清楚,也不打算问。 在谢二来探监的两日前,谢珂出现在牢狱,这是我与他时隔六年来,也是他第一次用那样亏欠的眼神与我相顾无言。 听到赵莹儿说他知情,却依旧选择他二哥时,我心里的难过是真的,毕竟我与他相识得比谢二早,谢二还没有被谢伯收养时,我们就已经做邻里有两年了。 但除了难过以外,我更多感到的是释怀,对往昔执念的释怀,他的选择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相识得早又怎么样,我对他来说不过是儿时的玩伴,一个缠人甩不开的麻烦,而谢二是他不能割舍的亲人。 我意识到自己又在心里为他找补了,赶忙止住。 实在是不习惯这种沉默又尴尬的气氛,我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谢三大哥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你别胡说!”他慌忙提高了音量,与以往的恼怒不同,这次的语调中还微微战栗,透露出不安。 我看着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而后又握紧,脑中突然想过江昭棠在他来之前的嘱咐。 “他待会儿过来,虽然我已经跟他讲了很多,但也保不准他会反水,娘子装作得可怜,成效会比较好。” 谢珂会因为我可怜就与他二哥决裂?我半点不信,但见江昭棠信誓旦旦的模样,这句话到底咽了下去。 就算不信谢珂,也总该信江昭棠吧。 我默默地拿起地上馊了的饭,故意发出一丝声响,在他抬头看我的时候,按江昭棠的说法,假装低头吧啦一口。 为了显得更真实,我送到嘴边时,犹豫了片刻,张口吃了进去。 那饭已经放了很多天了,在空气中散发出一丝腐烂的臭味,吃在嘴里也是又酸又粘。 和在王麻子家里吃的也差不多。 “张映荷吐掉!”谢珂猛地摇晃铁栏,锁链撞击的声音回响在牢狱中,我手一抖,将要咽入喉咙里的饭咳了出来。 “一惊一乍的,你做什么啊!”我捂着胸口埋怨道。 “你怎么能吃这些!”他的音量只增不减,抓住铁栏的青筋暴起,像被关入铁笼里发怒的野兽。 不对,关在笼子里的明明是我!想到这,我硬气地怼回去:“不吃,饿了怎么办,难道要我饿死不成!” 这话一出口,那双抓住铁栏的手松懈了几分,谢珂一副陷入困顿中,找不到出路的模样。 江昭棠教的话,在心里演练了几遍,我磕磕碰碰地低声说出来:“你,你要是...还念着往日来,来的情分...在我临死前...前给我...送碗热乎的吃食......”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他又是攥紧了手,指甲陷入掌心,竟淌出血来。 牢狱里回荡着水滴落在地的声音,谢珂的眼睛红了一圈,似乎里面还闪着泪光,我还没看仔细,他就撇过脑袋躲过我的视线。 话说得我直尴尬,我们往日里哪来什么情分,单方面死缠烂打的情分吗? 我决定改改词,找补道:“那个你别在意,死前你若是得空来送我一程,我也是很开心的。”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谢珂嘴里一直喃喃重复这句话,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侧头眼尾泛红,声音异常坚决:“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牢狱的大门合上,江昭棠才从隔间走出来,他倚靠着墙眸光清冷地望向谢珂离开的方向,眉梢轻挑,“看来这事算成了。” “成了?”我面露惑色,“要是他看到谢二又反悔了呢?” 江昭棠黝黑的眸子依旧盛着笑意,不似以往温柔,声音清冷得如清泉流动,道:“那就把他们都宰了。” 啊?我瞳孔微震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恰似一汪春水的眼眸,唇角笑意温和。 刚才听到的话是错觉?完蛋,坐了半个月牢,都出现幻听了。 江昭棠说到时候谢二过来,只教我有气撒气,有疑就问。 像谢二那样极度自负又自卑的人,待会儿就让人放出我不认罪就不会判处的消息,加上谢珂往牢狱这边跑。 他是不怕赵莹儿说出真相,因为她与我关系本就要好,还多次起过逃离的念头,她的证词不足为惧,并不会有人相信她。 但谢珂不一样,他是知道我没有杀害王麻子的,若是时间久了,他开始起来疑心,渐渐觉得赵莹儿的证词可信起来,就有些棘手了。 按江昭棠来讲,谢二对一切都很有把握,但唯独对谢珂不太自信,别的事情他敢赌兄弟站在自己这边,但是人命关天的事,他心底多少会有些担心。 一旦坐不住必定来劝我认罪,虽然现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但是肯定会让我“死个明白”,他太想看到从对方眼神中的恨意和无助。 江昭棠好像很了解他,不过每个人身上都有点秘密,我倒也不必事事都过问,本来他不必淌这趟浑水,若不是因与我成亲,按上辈子的轨迹,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坐上去往知府的马车了。 这么想来,是我对不住他,以后事关他生死危亡,能帮尽力帮,哪怕不成,也好歹给他收尸立个衣冠冢,教儿孙世世代代供奉。 我果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在谢二来之前,书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赵莹儿跟着过来情有可原,她曾说过要看这种恶心的人渣自信满满,又跌入谷底的样子,但是谢珂过来旁听是我未曾料到的。 难不成他是担心赵莹儿,谢四能为赵莹儿义无反顾,许是谢珂也是如此。 “我想亲口听他说,他到底是不是一直在骗我。”谢珂眸底满是无助悲哀。 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骗”指的哪一方面,但是现在的情形貌似已经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二哥,”谢珂嘴皮子都在颤抖,似压抑着巨大的悲伤,“你为什么要骗我,一直骗我!” 两名狱卒押着谢二,他抬起头脸上满是讥讽的笑意,眼底蔓延出癫狂的冷意:“我不这么做,你早走了。你敢说张映荷被押走时没起过劫狱的念头。” 劫狱?我愣然,抬眼看谢珂,他的脸色惨白,仿佛僵硬在原地,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还有那天你一直望着她家的方向,往嘴里大口灌酒,醉得一塌糊涂时,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谢二的声音仿佛像来着地狱的低语,嘴角还留着一抹轻蔑的笑意:“你说早知如此,就不等大哥回来了。” 谢二被押去了刑堂,他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知半解,他口中的那个她应该指的是我,但其他的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特别是谢大,他自从把赵莹儿带回来,没几天就外出认亲去了,至今都没有回来。 上一世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他生父身份显赫,连同他的地位也尊贵无比,再多的也无从得知了。 书吏整理证词,待日头升起,我与谢二一同被押送去堂审,有记录好的证词,还有父亲担心谢珂反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找来了王婆那些亲戚,让他们在一旁佐证,当时都是谢二教他们怎么去为难父亲,怎么样向官府讨公道。 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按本朝律法,县太爷将所有的证词与死刑的判决交由上面去审核批准,无须几日便能下来判决文条。 谢二被押送进牢狱时,在江昭棠的身侧硬是停了下来,也不管狱卒如何逼迫他走,他硬是不肯挪动半步,最终还是江昭棠挥手阻止了狱卒。 我就站在他们两个旁边,心里好奇,便留下来旁听。 谢二语气嘲弄道:“好歹我也是夫人带出来的,小少爷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 小少爷?谁?江昭棠? 我满头雾水,抬眼看身侧的人,这话并没有影响到他,依旧是丰神俊朗,从容不迫。 江昭棠斜了他一眼,轻笑道:“谢玉奴你不配提我娘。” 他们的对话,让我恍然想起来,江姨在村尾落脚后不久,谢二便被谢伯收养。 从他们话里推测,这两人从小就认识,以前就听人说江姨是京都有名的花魁娘子,但是有了孩子之后就不再挂牌,赎了身后就离开了京都。 谢二喊他做小少爷,莫不是江姨与京都哪位高官生的孩子,但高官不想负责,就抛弃了他们。 上辈子江昭棠早逝,估摸着是中了进士后就想认祖归宗,结果威胁到了高官的其他儿子,便偷摸将他除去了。 这么一想,思路瞬间通畅了。 等谢二的判决文书下来,我们差不多也要起程去京都,若是真是因为他生父,才导致的英年早逝,那还真要阻止他莫要与其相认。 回去的路上,望着他清隽的背影,我几番欲言又止。到了家后,正要开口,父亲说有话对他讲,就带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出狱后,爹都没有跟我单独讲过话。 我不服! 我在心底逼逼叨叨,只好先去烧个热水,用烧好的水将全身上上下下洗了好几遍,从午后洗到日落,快把自己擦秃噜皮了才满意。 将头发擦拭到不淌水了,才回到房间。 一开门,见江昭棠在打地铺,又想起午时要跟他说的话。 我背手将门关上,走到床边坐下,神情极其诚挚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一个人他爹因为高官厚禄抛弃了他和他娘,那这个人长大以后还会想着认祖归宗吗?” 江昭棠指尖一顿,抬眸看我,貌似知道我在想什么,轻笑道:“娘子放心吧,我没有高官厚禄的爹。”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昭棠没留给我揣测的时间,抿唇道:“娘子不想知道我和谢玉...谢二什么关系吗?” “这是能说的吗?”我抬眉瞄他。 “其实论起来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江昭棠垂眸,唇角笑意不变,“我娘带我离开京都时,他生母因病故,托我娘照顾他,所以便带着我们俩一块走了。” “只是落脚到这,他就不愿跟我娘一块走,也不知从哪里得知谢伯仁善,便在他经常通行的那条路等着,后来就成了现在的谢二。” 江昭棠的声音轻浅,寥寥几句话便诉完了经过,这之中的纷纷扰扰,旁人也不必知晓了。 谢二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江姨,我有个大胆的猜测,江姨是花魁娘子,能托孤给她的,必定也是在花月场中的人,江姨大大方方的毫不掩饰自己的过往,谢二怕是被人瞧不起,所以到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甩开过往重新过日子。 人要奔向更好的生活无可厚非,但是做出这种事倒教人不齿,不过这人是谢二一切又合理了。 道貌岸然的人渣!现在只能等五日后的文书批下来了。 但这期间,我还有件事情想做,翌日,我叩响了谢家的大门,望着谢珂错愕的眼神,眼角弯弯,扬起笑。 这次没有了谢二的阻拦,我势必要帮赵莹儿离开这里,去奔赴她想要的自由。 ------------ 第二十三章 往日里,谢珂虽然会在我来找赵莹儿时恶语相向,但是并不怎么阻止,而这次他说什么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不就是想筹划怎么离开么?” 谢珂满脸不在意,一句无波无澜的话,把我偷摸筹划的想法,一瞬间驱散得无影无踪。 也是,他那么喜欢赵莹儿,怎么会任由她跑掉呢。 我们三人最终选择就地坐下来和平谈判。 “莹儿她走不了的。”谢珂坐在木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他叹了口气,面对我俩惊疑的眼神,无奈耸耸肩:“你们别这么看我,这是实话,就算我不拦着,莹儿你也走不了。” 赵莹儿气得笑出声,两手叉腰道:“你们几兄弟不拦着,我早跑了!” 我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谢三大哥你知道的,强扭的瓜不甜,放手也是爱。”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谢珂眉尾微扬,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光瞥向我,半晌,启唇道:“不是我不让,莹儿的卖身契在大哥手上,就算真的出去了,往后的日子也会寸步难行。” “那你们还整天像看犯人一样监视我?有毛病吧!”赵莹儿毛都要炸了。 “二,二哥说你是大哥带回来的,经商手段不错,而且四弟还很喜欢你,怕你真的跑了死在外边,或被拐去了别家,怪可惜......”话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小,顶着赵莹儿憎恶的眼神,他更说不下去了,只能小声道歉:“抱歉,我本意是不想你有危险的。” 赵莹儿翻了个白眼,呵呵两声,不再搭理他。 见她如此,谢珂张张嘴,什么也没说,落寞地低下头,手指不由地绞紧衣摆。 我看了看面前的两人,思考了片刻,张口试探道:“就不能把卖身契从你大哥房间里拿出来吗?他总不会随身携带着卖身契吧。” 赵莹儿抬眼:“你莫非是爱因斯坦?” 谁? 我正在疑惑,只见谢珂猛地站起来,义正言辞地说:“不行,大哥不在,他的房间岂是我可随意进出的?” “你说得对!”赵莹儿也站了起来,眼神坚定,语调高昂:“所以还是我自己去搜吧。”说完,屁股离凳,麻溜往谢大的房间跑去。 没一会儿,她跑了回来,“钥匙呢?” 谢珂回道:“自然是在大哥手上” “哦,那没事,我爬窗。”赵莹儿点点头,又跑了过去。 里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随着“咚——”的一声,随即传来一声喊娘的哀嚎,应该是翻墙进去,不小心踩空,屁股着地了。 我抬眼瞅向坐回板凳上,异常镇定的人,他不去阻止也不去关心,实在让人觉得可疑,莫不是卖身契不在房间里。 不巧,在我胡思乱想之时,谢珂亦抬头,四目交汇。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切,没等我看清,他敛眉又低下眼,踌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是在说起初没有为我当堂作证的事吗?我短暂地愣了下,而后悻悻地摸摸鼻子,这也不好说,虽然听到时难受是真的难受,但毕竟他确实没有义务帮我,何况谢二还是他二哥。 “对不起......”他的声音细小如闻得又重复了一遍。 我摆摆手哂笑道:“没事没事,这本来就不关你事。” “不,不止是这个,”谢珂慌忙抬眼,他语气中染上几分懊悔之意,五指用力抓着桌檐指节泛白,“当初二哥说你帮莹儿逃离,是想她在外头受罪,因为她的卖身契没有解除,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一开始我是不相信的,可是后来...我......” 他的话让我恍惚了一下,当初帮赵莹儿确实没想过这点,是我思虑不周,只是没想到谢二会拿这点出来说事,也没想到谢珂真的会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我眨了眨眼,轻笑了一声,“所以每次莹儿闷闷不乐,你总觉得是我欺负了她,是因为这?” 谢珂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 当时他打定我是这样的人了吧,所以上辈子我嫁给王麻子时,他才露出松懈的眼神,是因为终于不用防着我害赵莹儿了,还真是有点窝火啊。 我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最终在心底叹了口气,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不会再见了,现在王麻子和王婆死了,谢二入狱,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死,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没事,也确实是我不好,没想到这一茬。” 谢珂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你不怪我吗?” 怪什么?怪他不守儿时戏言?怪他不娶我?还是怪他喜欢赵莹儿? 我弯眉打圆场道:“我像那么小气的人么?再说了,以前也是我不好,老是干一些让人为难的事情,谢三哥以后别再怨我就好了。” “映荷。” 他突然唤了我一声,还没有带姓,我脑袋卡了会,怔愣看向他,“啊?” 谢珂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状的难过,用从未有过的温声细语问道:“你,你为什么要嫁给江昭棠?”他的声音微颤,掺糅一丝丝紧张。 是错觉吧。我一手支着下巴,脑中想起那些日子江昭棠在狱中的陪伴,心底似被一股暖意包围,不觉笑出声来。 好像自重生以来,遇到的事都能逢凶化吉,莫不是他旺妻? 我笑吟吟:“他很好啊,长得好对我好,哪哪都好,我很喜欢。” 谢珂霍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喜欢他?”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往后仰,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一声脚踩落叶的清脆声响。 旋即,赵莹儿哒哒哒的脚步声也响起,她灰头土脸地冲了出来。 本来还在无声对峙的我们,视线纷纷转向了她,只见她高举起手中的麻纸,激动地道:“找到了,我的卖身契!” 她说完话,才发现我们都在看着她,灰扑扑的脸上浮起两块红晕,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话说,这东西拿到手后,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不是。” 我和谢珂异口同声。 赵莹儿沉默,停顿了半刻,她缓缓吐出了一个字:“so?” 我起身朝她走去,从她手中拿过那张纸,仔细看了里面的条例,指出两处给她看,说道:“这里写了买你给谢家四人生子花了五两银子,解除需要满足两个条件,花钱赎身和给他们其中一人生个孩子。” “我生他爹!”赵莹儿一脸黑,对着谢珂破口大骂:“真他爹的不要脸啊,厚颜无耻!” 谢珂不由往后一缩,弱弱地嘟喃:“这又不是我签的,也没让你和我又什么,骂我干甚?” 我想了想道:“其实也不一定,虽然这是谢大付的银子,但是只要取得其他三个人的同意,也能恢复自由,现在谢二入狱自然是不需要他了。” 话落,我抬眼看向谢珂,他那么喜欢赵莹儿,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哦,我无所谓,都可以。” 不曾想,谢珂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只是他话是对赵莹儿说的,视线却紧紧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 他不对劲。我还没有细思哪里不对劲,大门口蹿出个黑影,带着一阵风,直接一个滑铲跪到了赵莹儿面前,吓得我连连后退。 赵莹儿也被吓得不清,抬脚就往靠近她的黑影上踹,“砰”的声响,黑影应声倒地,发出一声委屈的控诉:“好疼。” 定睛一看,哦豁,是谢四。 谢四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赵莹儿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要你走...呜呜呜...我不要......” “放手。”赵莹儿翻出一种想踹他,又被禁锢住的白眼。 谢珂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拎起他,无奈安慰道:“四弟你别这样。” “哇——”他像烧水壶煮沸时发出尖锐的暴鸣,伏在谢珂肩头痛哭,嘴里还喊着:“三哥,我不要莹儿走...我不要她走...你把她留下来...留下来...呜呜呜呜......” 这混乱的场面,我尴尬地在原地扣脚趾,在这时候,还是闭嘴比较好。 “谢四你闭嘴,太吵了!”赵莹儿无助耳朵,大声呵斥道。 开闸瞬间关上,谢四肩膀一抖一抖地抬头,红着眼小心翼翼地瞅着赵莹儿的脸色,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的余光瞥向一旁的我时,顿时直起身,小声抽泣地控诉:“是不是你,一定是你!” 我习惯沉默,礼貌微笑:...... 谢珂皱眉,严肃道:“四弟!” 谢四又要哭了,他看着谢珂,颤抖指着我道:“二哥说得对,只要她在一日,三哥你就会偏向她,只有她消失了,我们一家人才会过得好!” 你管那些冷嘲热讽叫偏心?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指错人了吧。 “啪——” 一声脆响,我瞳孔山崩地裂,一向爱护兄弟的谢珂,竟然面无表情地甩了谢四一巴掌。 “三哥?”谢四估计是被甩懵了,连哭都忘了,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我眼尖瞧见谢珂甩完人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他背过手,眸中闪过懊悔之色,但语气依旧强硬:“跟人家道歉。” “凭什么?” “凭你嘴贱!”赵莹儿走到我的身侧,脸上是浓厚的厌恶之情,她对谢家四兄弟都一视同仁地发自内心的感到无比厌恶,“除了哭和跟你二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还会干什么?钱是我赚的,体力活是你三哥干的,本来看在你帮忙作证的份上,我还对你高看了那么一点点,可如今你又对我最好的朋友出言不逊,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你还管谢珂此前对映荷的恶语相向和百般误解叫偏心,你还真是心瞎眼盲,在你有错的情况下,他甩你一巴掌看起来恨不得剁掉自己手,而映荷被他误解这么久,恶语相向这么久,除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也没见他想切掉自己的舌头啊。” 赵莹儿无差别攻击这两兄弟,她伸手握紧我,手上传来的温暖似乎也流进了胸腔,犹豫了半晌,我抓紧了她。 “谢四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二哥恨不得我死的理由,”我幽幽开口:“但我知道你的,你不就是觉得是我教唆莹儿离开的么?可是没有我,她就不会离开了?” “你凭什么能留下她?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乡县经商,赚钱,她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在谢家反而困住了她,你跟不上她的步伐,妄想通过一纸契约困住她,你就是这么喜欢她的吗?” 我讥讽道:“你三哥还知道放手给她自由,看来你的喜欢不过尔尔,比不上他。” 先是赵莹儿不留余地的厌恶嘲讽,再到我的激将法,谢四的性格本就软弱,一连串的话激得他恍惚了好久,直到我说他的爱不如谢珂时,才反应过来,拳头攥紧,委屈又难过道:“才不是,我喜欢莹儿,比任何人都喜欢!” “我不信。” “你你你!”谢四急了,他扭头跑开了,没过一会,他拿着蘸墨的毛笔跑回来,夺过赵莹儿手中的卖身契,翻到后面,行如流水地写下他自己的名字,抬手踌躇了片刻,紧闭双眼咬破拇指,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血印。 一系列操作后,他将笔拍在桌子上,“现在可以证明我比三哥更喜欢莹儿了吗?” 我/赵莹儿/谢珂:“......” 赵莹儿如获至宝一样,捧着那张纸按在胸口,终于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对对对,你喜欢我,你是全世界最喜欢我的人,你喜欢不死我。” 谢珂张嘴愣了一会,最终轻叹一声,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笔,接过那张契约,在谢四的名字旁边也写下自己的名字,不带犹豫地咬破手指按下印记。 难道你们没有泥印吗?我莫名觉得自己的手指也在疼,不理解但是尊重。 赵莹儿因为即将恢复自由之身而欣喜若狂,谢四因为她承认了他自己的喜欢也是满面春风,谢珂低眉不知在想什么,估摸算是赵莹儿高兴他也高兴吧。 看着他们都很满足,我欣慰地点点头,眼瞧着外面的太阳升到头顶上去了,也不便待在他们家里,“叨扰许久,我先回去了。” 赵莹儿笑得合不拢嘴,下意识就说道:“留下来吃饭啊。”说完,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急忙摇头:“不不不,这不是我家,等我有家买房了,再邀你来吃饭。” “一定。”我客气地应答,转身离开。 刚出门口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是谢珂追了上来,他见我疑惑地看他,眼波闪了闪,眸中含着让人看不透的情愫。 他轻咬下唇,眼睫在发颤,这样的姿态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语气又低又急:“我不喜欢她的。” 似乎一句不够,他带上我的名字,混杂丝丝缕缕的颤音,再次说道:“映荷,我不喜欢她。” ------------ 第二十四章 我可能出现幻觉了,竟然从谢珂眼神中看出了像谢四一样的委屈。 拜托,那可是谢珂啊,怎么可能。 前有听江昭棠宰人,后有看谢珂委屈,这一定是坐牢的臆想还没好。 我大惊,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映荷你......” “娘子!” 谢珂欲要说话,却被远处清亮的声音盖了过去,他原本垂下的眉眼,猝然掠过一抹冷意,眉头轻蹙,耷拉下的唇角抿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我的身后。 脸色变得太快,让我有点猝不及防,不过我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很久,侧过身往后面看去。 站在不算烈的日光下,江昭棠恍若被光圈晕染,他墨色长发绾髻束起,着一身素净的青色云纹长衫,眉眼清俊如画,唇角微动温如暖玉。 他在不远处朝我招手,眼眸明亮,温润的笑意攀上眉梢:“娘子娘子,饭菜好了,该回来吃饭了。” 估计是声音喊得太大呛到了自己,他憋红了脸微弓身,一手捂住胸口,另只手捂住嘴,侧过脸低声轻咳起来。 江昭棠的身体一直都不算好,牢狱阴寒,他在里面又陪我这么久,莫不是病着了吧。 我劝过,可惜他不曾听,莫得染上一丝责怪之意,等回过神来,已经跑到他身边扶上他的臂膀了。 江昭棠指腹轻揉我的眉心,安抚道:“娘子,我没事。” 我看着他的脸,神智晃了下,突然想起来什么,才抬起头往谢珂的方向看。 谢珂向我这边半抬手,似乎想拉住什么,眼眶有些泛红,眸底蕴起一层黯色,与我视线对上时,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苦笑,手突然无力垂下,然后低头,转身走回了屋里。 怎么回事,他怎么像要哭了一样?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摇了摇头又把它甩出去,癔症都是癔症,得去医馆开两贴补药,补补脑子了,娘说出现幻觉,多半是精神萎靡。 “娘子,”江昭棠垂眸凝视着我,眉目舒展,唇角轻启道,“家里来客人了,岳父唤我们快些回去。” 客人?自我记事起,家里的客人除了邻里乡亲,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除此之外,就没有见过别的客人。 ...哦,这几位不熟悉。 院子里摆出了成婚时宴请宾客的圆桌,围在桌前的两个人正襟危坐,我犹疑地抬脚走进去,那两人也看向了我,竟是乡试放榜那日里来家里的两位大人,他们见我赶忙站起来,围了上来。 那个衣着更金贵的男人,一副悲痛的样子,伸过手似乎要握住我的手,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背后传来,我扭过头,江昭棠又低眉捂嘴,赶忙伸手去拍拍他的后背。 等会儿也得去医馆给他开两副药。 我打定主意,见他已经不咳了,正要收回手,但想到当时我让他离开牢狱时,那副“我知道了,但我不听”的样子,手覆上他的胳膊两指一拧,没拧动。 我一愣,表面弱不禁风,内里这么结实的吗? 我咂下舌,气势不能输,眼睛恶狠狠地看他:“活该,叫你不听劝。” 江昭棠垂头哑笑,眼底尽是柔光,他低声认错:“下次都听娘子的。” 倒也不必。我看着他那张会蛊人的脸,吞咽了下,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向那两位客人,瞅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我不由又吞咽了下,赶忙招呼道:“您坐,您坐。” “不不不!”衣着金贵的男人赶忙摇头,避开我要来扶住他的手,弓着腰,反过来招呼我:“您先坐,您先坐。” 我:? 我看向江昭棠,他只是微笑,并不表态。 太傲了吧哥,咱还只是个举人啊!上辈子你不是死于你的一身傲骨吧! 指望不上他了,只好微笑询问道:“您几位不知怎么称呼啊?” 男人眼珠子悄眯眯地快速瞥了眼我身侧,马上又转了回来,笑容可掬地回道:“鄙人姓林,叫林文生,您怎么称呼我都行,这位是我的管事,姓陈。” 我俯身:“林老爷,陈管事。” 林文生慌乱伸手又缩手,一副要折他寿的模样:“诶哟,您这是做什么?” 江昭棠轻咳一声,拽过我的手,轻声道:“娘子,岳父他......” “你们在做什么,快坐下来吃饭啊。” 父亲赫然传来,他端着砂锅从厨间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盘子的人。 是那位茶馆里和爹一起喝茶的茶客。 他这次换了身云锦蓝袍,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爹.......” 我正要迎上去,林老爷和陈管事早已健步冲上,从他们手中接过锅盘,嘴上说道:“这,这还是让我们来吧。” “昭棠,小荷过来吃饭。”父亲朝我们招手。 一张圆桌,砂锅里是现杀现煮的鸡汤,盘子里是父亲在屋子后面种的蕨菜,一菜一汤是家里的标配,因为来了客人的缘故,蕨菜炒了两盘。 父亲为我们几人都舀了碗汤,我的碗里还有个长根木条,我想问爹这是什么,但见他还在给那位茶客舀汤,只好抬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 低下身,小声发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还没等江昭棠看仔细,那位茶客便轻笑地回了我的问题。 “这是人参,听说兄长说小荷几日都待在牢狱里,想着拿来给你补气血。” 啊?人参?我手抖得差点没拿稳碗,父亲则是依旧是从容不迫,先抿了口鸡汤,才慢慢悠悠地向我介绍他身边的这位。 “他与我是同胞兄弟,在家里排第五,你叫五叔父就好。” 啊???我还有叔父呢? 父亲从来都没有提过他那边的亲人,顶多是知道他是京都大户人家分出的旁支,我一直以为爹那一脉就剩他一个了呢。 不过这么一说,他们俩模样上确实有几分相似,我抬眼偷瞄了下这位突然出现的五叔父,又看了眼父亲,两人都是长着一双丹凤眼。 我遗传我娘,是一对匀称的杏眼。 “五叔父好。”我还是礼貌性地朝他扯了个笑脸。 这顿饭莫名吃得很严肃,我迅速扒拉完最后一口,打算跟爹说一声,然后回房间。 但是父亲却开口堵住了我的话,他低眼望着碗里的菜,也不看我,声音飘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忧愁,“小荷,你想不想离开这。” “你不愿意,爹就带你离开。” 上辈子,父亲也曾说过带我离开,只是上次更决绝,而这次却流露出淡淡的不舍。 “爹想离开吗?”我斟酌片刻,反问道。 父亲的目光静静停在我身上,眼底除了惆怅,还闪过一抹坚决,他像怕吓到我,嗓音轻而柔,道:“爹躲了很久了,现在得回去。” 我听不懂“躲”是什么意思,但清楚父亲不想回去,但是不得不回去。 如果娘还活着,娘会怎么说呢? “你爹太死心眼了,认定的人或事,就是死也不会变。” 娘的话似乎还停留在耳边,我搓搓手,笑道:“爹都说要回去了,那就回去吧。” 父亲像是终于放心,舒了口气,续而征求我的意见,道:“爹,明日就跟你三叔走了,你要跟着爹一起吗?” 这么快?我愣神,这,这都收拾好了? 父亲像看出了我疑惑的点,他点点头:“除了你娘留下的东西外,我没有什么要拿的。” “身外之物,我都会准备好的。”五叔父插了一嘴。 可是我还没有看到谢二伏法呢! “那,那我......” 我本来想说明天也一起去,余光却扫向一直低头不语的江昭棠,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就我们吗?”我朝父亲眨眨眼,用眼神示意我那没有被算上的相公。 不知是父亲根本没看懂我的示意,还是看懂了装傻,他很确定地点头,“就我们。” “还有我呢哥。”五叔父幽幽插上嘴。 我一口气提上不来,瘪了瘪嘴,打算直接问:“那我相公呢?” 似乎没想到我提起他,江昭棠肩膀抖了下,眸中满是意外。 父亲登时垮下脸,拿起碗又喝了口鸡汤,声音不轻不重,甚至不带任何感情:“你自己问他。” 哦了一声,我旋即看向身侧。 对上我的视线,江昭棠睫毛忽闪,有种强装镇定的慌乱,但嘴角依然上提:“我,我还要过几日再上去。” “过几日?” 江昭棠回答得很快:“五日。” 嘶——这三日后谢二的判决书就下来了,那我还能去牢狱里嘚瑟一下,反正去的地方都一样,不如等他一起。 一想到这,我朝他嘿嘿一笑,道:“我等你啊。” “你等我?”江昭棠脸上的神情微微凝固,眸底满是诧异,似乎是真没有想到我会等他一起走一样。 这是不愿意吗? “不可以吗?”我纳闷。 江昭棠眼眶有一丝灼热的情愫,莞尔道:“可以。” 那两个字刚说完,父亲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他立时饮尽碗中的汤,将碗放回桌上,说了句:“吃饱了。”就站起来,往自己房间里走。 “噗——”五叔父低眉憋着笑,肩膀颤抖。 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准备起来收拾桌子,江昭棠拉住我的袖子,温声道:“还是我来吧,娘子现在应该去跟岳父说会话。” “是啊小荷,”五叔父也帮腔,他笑容灿如绽开的花,“你不多跟他说会话,要是气得明日不肯跟我走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想收拾好在去找父亲说说的,但见他们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推脱,胡乱点点头就跑去敲响父亲的房门,得到允许,便推门进去。 父亲背手面对着敞开的木柜,我轻轻移步到他身旁,循着他的视线望向柜子。 里面躺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裹,它旁边是一枚落了灰的玉牌。 父亲拿起那枚玉牌,用袖子擦拭了一番,后塞到我手中 “爹,这是?”我端详手中的玉,中间刻着一个翊。 “我那一辈的玉牌。”父亲眼神幽怨,“你不愿跟我走,那只能将玉牌给你,到了京都就去张家,把玉牌给守卫,就说是我的女儿。” “哦哦好的。”我赶忙点头。 父亲啧了声,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去往京都的路上你万事当心,若是有一日你与昭棠不和了,该走则走不要回头。” “那要是在半路闹矛盾了怎么办?”我开玩笑道。 “半路?”父亲眉梢轻佻,“那你就跟他说,爹要是看不到安好无恙的女儿,那爹也做不了他想要的事。” “什么事啊?”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拍了拍我的脑袋。 打什么哑谜啊?我蓦然间觉得,所有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压住好奇的欲望,反正父亲是不会害我的。 现在主要是想到父亲明天就要离开了,心里密密麻麻的,心中充满了不舍和惆怅:“爹,你怪我不跟你一起走吗?” “怪。”父亲毫不犹豫地回答,话顿了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也挺好,毕竟爹现在回去,还不能保证你不会被欺负,跟着你相公,总比跟着爹好。等你上去了,爹估摸着也立稳脚跟了。” 听了他的话,我有点不安。 我们家撑死不就是个大家族的旁支吗?还要扯上什么立稳脚跟这种话啊,怪吓人的。 还是说大家族已经落寞到要发展旁支一脉了吗? “爹,咱们家不会要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争斗吧?” 像话本写的那种,什么江湖门派的纷纷扰扰,看书还行,但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不行。 父亲抿唇又不回话了,半晌,他扬起嘴角,覆上我的肩:“无论是什么,爹都会保护好你的。” 我:......本来不确定的,现在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荷,爹除了嘱咐你务必要注意安全以外,还有件事。”父亲目染凝色,“如果有一天很多人来阻碍你的这段姻缘,你自己也觉得过不下去了,那一定要告诉爹,等那个时候,爹就带你离开。” 父亲认真的神色,我心神忽地顿了下,片刻,我咧嘴点头:“好,我答应爹。” 这一日,父亲嘱咐了我很多事,他向来不算个爱说话的人,往前那些年来的话加起来恐怕都比不过今日。 次日一早,父亲就随着五叔父离开了,他只带了柜子中的那个包裹和阿娘的牌位,剩下的都没有带走,甚至没有告知村里的任何人。 等别人后知后觉来问时,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三日了。 我将那块玉牌穿条红绳挂在身前,塞入内衬里,这几日,也差不多将该收拾的收拾好了,据说昨日知府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看。 到县衙时,外面围着许多人,江昭棠拉着我从侧门进去,正巧赶上了太师宣读判词。 谢二被押在地上,几日来的监禁,让他有些萎靡,但嘴角仍含着一道不屑的笑意,眼尖的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谢珂。 他的精神看起来也很不好,站在另一侧的赵莹儿倒是显得格外兴奋,和我一样。 “...关于以上情节,由于王氏母子并非是直接死于罪人谢二手中,酌情判定,谢二......无罪?” 无罪?场上一片喧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正要侧头问江昭棠,但见他蹙眉不解的模样,我如遭雷劈,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真的,无罪?! ------------ 第二十五章 谢二判了无罪,当日就释放了。 所有的供词在知府的判决文书面前,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狱卒解开他颈上套枷,谢二气定神闲地直起身,眼睛瞟向我的第一句话:“失望吗?”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我忍住了朝他甩一巴掌的冲动,默默退了一大步。 “你能离远点么?” 江昭棠嘴角弧度轻浅,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抬手将我拉至他身后,略有犹豫道:“谢二公子不觉得应该去洗漱一番么,汝与鼠何异?” 谢二视线一瞬森冷,他盯着江昭棠的眼睛,笑意不达眼底,应道:“小少爷说的是。” “二哥!”谢珂喊了他一声。 谢二脸色顿时乌云转晴,回过身,朝他露出醉意盎然的笑,唤道:“阿珂。” 这两字如沐春风,硬生生被我听出了几分情意绵绵,百转千回,激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咋回事,喝了药都不管用,是睡得太少,所以神经衰弱,频发幻觉? “四弟,莹儿。”谢二在看到谢珂身后的两人时,嘴角笑意敛了几分。 “二哥。”谢四唯唯诺诺,不敢看他。 “法外狂徒,张三都要夸你难杀。”赵莹儿翻了个白眼,绕过他直接走向我,与之前对谢二的敢怒不敢言不同,她说她现在是钮钴禄·莹儿。 “请你以后叫我张姑娘,”她两指捻着那张卖身契,昨日判决文书没有下来前,我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忐忑,思索了许久,就拉着她到县衙请县太爷解了她的奴籍,有谢家那两人的手印,一切都无比顺利。 她昨日告诉我,留着这张纸等到在谢二判刑前撕给他看,但没想到出了偏差,他竟然能无罪释放,也幸亏这张破纸已经不再有效。 “撕拉——”赵莹儿照旧将手中的纸撕开,不解气般又反复撕了几次,一手的纸碎被她又塞到布袋里。 “你姑奶奶自由了。” 谢二面色阴沉,看样子他很快就明白了她口中的自由是何意,他的目光从谢珂身上瞥开,慢慢看向谢四,语气微寒道:“四弟,你不是喜欢她么?” 谢四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抬头直面谢二,“我希望莹儿高兴,只要她高兴,我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背叛我?”谢二咬牙笑道。 谢四登时又不敢抬头看他了。 “二哥......” 谢珂眉宇微紧,站上前来挡住谢四,张嘴正要说,忽然听见后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响起:“兄弟之间哪里有什么背不背叛的。” 我眼皮一跳,抬手扯住了江昭棠的袖子,他没有回头看我,而是顺势将我的手裹入掌心,手上温暖的触感令我安心了些许。 那道声音是从县太爷以往下堂后回院的方向传来的,只见几个穿戴一致带刀的侍卫率先出来站在两旁,留出中间的那条道,有一人稳步走了出来。 县太子爷大气不敢喘,赶忙下来走到旁边候着。 谢四惊呼:“大哥?” 是谢大?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袭锦衣玉袍,腰佩环式,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人是谢大。 与我印象中穿着麻布衣,灰头土脸的健壮汉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谢大走上前,丝毫不嫌弃地拍拍谢二的肩,语气严肃:“四弟向来听话,若不是你有大错,他怎么会帮别人不帮你呢?” “大哥说的是。”谢二低眉应道,在谢大面前他收敛了全部的锋芒。 “张妹妹,我没有管好自己弟弟,实在对不住你。”谢大看都没看赵莹儿一眼,直接转向我,微微屈身,语气倒是诚恳。 “待会儿定然登门拜访,聊表我的歉意,不知尊翁在家否?” “不必,爹爹前几日就离开了,家里除了我和相公以外没别人。”我干脆拒绝,主要现在的家里跟个空壳似的,实在是招待不了客人。 “你成婚了?”谢大皱了皱眉,转头望向谢珂,“三弟我写信回来时,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聘礼准备了哪些,可有怠慢赵妹妹?” 他还没说完,目光犀利地盯着谢二,道:“还有二弟,你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算计自己弟媳?” 我:...这都是哪跟哪啊? 谢二的脸黑了一圈,谢珂似乎也很尴尬,这话刚落下,他倏然红了脸,连整个耳廓都是红得像滴血,他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紧缩,大概是被大哥误会了感到苦恼。 江昭棠捂着胸口,如玉的脸庞浮现淡淡的红晕,一副娇靥喘喘,握住的手收紧了两分,抿唇道:“娘子,我有些心悸,难受。” 他身量本就高挑鹤立,如今无力地虚虚倚靠着我,像风一吹就倒了的模样。 我赶忙抽出手扶住他,“怎么突然心悸了,走走走,我们先去医馆。”说罢,我又朝谢大道:“谢大哥,我跟相公先走了。” 谢大呆滞住了,并没有应声,待我扶着江昭棠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开口拦住了我:“等等赵妹妹,我带了医师,可帮你相公看看。” 他的话一说完,起先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手持刀上前拦住我的去路。 这是要强买强卖? 我欲皱眉,手上突地传来暖意,侧头惊讶地看向身旁脸色有些发白的人。 江昭棠神色泰然,拉住我的手,侧过脸向谢大扬眉,轻笑道:“那就有劳这位大人了。” 在县太爷的提议下,我们浩浩荡荡地挤在了三堂县太爷的专用房间。 江昭棠倚在床上,神色自若地伸出手让人把脉。 医师抚胡子的动作停顿了下,眉宇微微皱起,像不死心再摸了几下脉搏。 我心一慌,问道:“他怎么样了?” 医师没有回我,而是抬头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早年间是不是生过场大病?” “是啊。”江昭棠脸色不变。 医师再次抚了下胡子,道:“您的脉象混乱,内里阴寒,不过万幸您不是习武之人,只要不催动内力,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好好调养便好。” “好,多谢了。” 医师起身,面带微笑,朝谢大双手合拢:“殿下,微臣这就下去为这位公子开几副药。” 得到谢大的点头,医师恭敬地退了出去。 只有我手在颤,腿在抖,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医师说的那两个字和我想的那两个字是一样的吗? 能被称呼做殿下的,除了皇帝的儿子,还能有谁? “大哥他为什么叫你殿下?”谢四比较沉不住气,直接问道。 “这事说来话长。”谢大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也算是变相地默认了这个称呼。 外出认亲,还能认个皇帝爹回来,简直是话本里主人翁的人生际遇。 “没想到大哥竟是皇子。”谢二倚在门框上,县太爷命人伺候他梳洗了一番,他换好衣物刚回来,正巧听到这些话。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好,依然是你们大哥。”谢大不打算一直扯着这个话题,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我身上。 “张妹妹不是心系三弟么,怎的嫁给了旁人?” 大哥你当着我相公的面问这些话,真的好吗? 就在我脑子里疯狂编造理由时,江昭棠掩唇咳了两声,冲我这边抬起手,见状,我脑子里还未成型的理由抛到脑后,赶忙递过手。 江昭棠拉住我的手,蜷了蜷手指,他稍稍仰头面向谢大,眼眸澄澈,含着丝丝笑意,语气不冷不热道:“当初,谢三郎心喜赵姑娘,我娘子自知姻缘强求不来,时间久了便放下了,与小生一见如故,招小生做了赘婿。” “赵姑娘?谁?” “是莹儿啊大哥,”谢四抢着回答,只要提及赵莹儿,他都异常积极,“您离家前买家里来的姑娘,您忘了吗?” 谢大皱眉思索起来,想了好一会,才犹豫地反问:“是那个我买来给我们几人下崽的?三弟怎么会喜欢她?”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解,像在问人为什么会喜欢牲畜一样。 听到这种话,我不觉皱眉,望向赵莹儿的方向,见她气得发抖,想发作又没法发作的样子。 谢四看起来也听不得他大哥口中的措辞,随即皱起脸,不满道:“莹儿很厉害的,经商赚钱什么都会,不仅三哥喜欢她,我也喜欢她,不,我最喜欢她!” 谢珂慌张地看向我:“我不喜欢!” “她在哪?” “在这儿呢。”赵莹儿走了出来,她牙都快咬碎了,但还是保持了得体的微笑。 谢大目光像给物品估价一样,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她,最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说道:“如今你也不需要轮流给我们生子了,老三和老四你喜欢哪个,你可以选一个做......” “停!”赵莹儿抬手止住他,义正言辞地说道:“皇子殿下,我已经恢复自由身了,几天前我就搬出去住了。” “是吗?我记得你的卖身契在我房间的柜子下面,你是进去偷出来的?”谢大依旧紧盯着她。 “我.....” “是我!”谢四急忙上前两步,挡住他的视线,“是我拿出来的,莹儿为我们家赚的钱,早就超过她卖身价了,她不欠我们什么,我希望她开心,想让她自由,大哥要骂便骂我吧。” 看着谢四如此维护她,谢大倒也不再为难,或者说他如今也不屑为难,他扭过头扫过一屋子的人,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他最终叹了口气,看向我,“张妹妹你可知你父亲何时回家,我想亲自为我二弟的行为向张叔赔礼,他如此帮我们,二弟却做出这种事情,本应死不足惜,可他毕竟是我弟弟,我亦有私心不愿他年纪轻轻便死去,实在对不住。” 敢情是你恕他无罪的?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哪里还有不懂啊。 谢二害的是我,该赔礼也是向我赔礼,不忍他年纪轻轻去死,所以我活该被他害吗? 我想张口骂他,但他如今是皇子,有个掌握杀生大权的爹,而我上有远在京都还没有立稳脚跟的老爹,下有体弱多病柔弱不能自理的相公,我实在是不敢啊。 我只能善解人意地扯着笑脸,道:“不必了谢大哥,我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过两日,我也要跟相公一起进京赶考了。” “你要走?!”谢珂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忽地叫出声。 “映荷没跟你说吗?”赵莹儿像逮到了机会般,装作吃惊:“她几天前都跟我说了。” 确实,赵莹儿搬出谢家那天,她不让谢四跟着,我就帮她将东西一起送到她经营的茶楼里,她跟我说打算把茶楼转让出去,然后离开这儿。 我便也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谢珂眸光忽闪,满是失落,“为什么要走,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这可怜兮兮的样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自然是要走的,”江昭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松开了牵我的手,改成从背后双手环住我的肩,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脖间,轻轻蹭了蹭。 他气息带着药香,嗓音浅浅淡淡,有若风拂清泉响在耳畔:“小生比不上谢三公子,你身强体壮自是没问题,可我不同,没有娘子是万万不行的。” “你,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谢珂咬牙,似乎想上手拉开他。 江昭棠本是虚胧罩的,见此,他的双臂环得更紧了,温热的气息扑向侧脸,只听他瓮声瓮气地唤我:“娘子~” 想到他的身体,我急忙道:“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呢,谢大哥我和相公先回去了。” 谢大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珂,在朝我轻笑道:“我们正好也回去,一起回村吧。” “不......” “好啊。”江昭棠笑得腼腆:“真是有劳皇子殿下了。” 我不明所以,忍不住抬眼瞧他。 说来,谢大与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待家人极好的大哥。只是不知为什么靠近他时,心里总是不太舒服,如今他又是皇子,与以前的身份大不相同,平头百姓如何能与皇族硬碰硬。他现在感念父亲对他的帮衬,对我和颜悦色,往后就不一定了,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不能的话就尽量离远些。 江昭棠本在听医师的嘱咐,察觉我的视线,歪头向我隐秘地眨了下眼。 罢了,他是个有主意的,反正我们也要离开了。 皇子的马车就是气派,是上次林老爷那辆马车的三倍宽,前头也多了两匹马,只是除了赵莹儿不肯再回去以外,剩下的那一群人都在车内坐着,气氛属实尴尬。 谢四坐他大哥身边低着头发呆,谢二紧挨着谢珂闭目养神。 谢珂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我这边看,江昭棠朝我这边挤,那样高大的人缩成一团,视若无人地躺在我的腿上。 谢大有话没话地找我聊天,动不动就扯到谢珂身上,我不敢不应,只能硬着头皮回他,遇到实在回不了的问题时,只好打个哈哈哈糊弄过去。 如: 他问:“以前大家伙都开玩笑说你和三弟两小无猜,天生一对,你也嚷嚷着要嫁给三弟,怎么就嫁了旁人了呢?” 我打哈哈:“年少无知年少无知。” 又如: 他问:“若是有朝一日你独身,三弟也未娶,你们合伙过日子也不错,毕竟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嘛,你说呢?” 我说你闭嘴。 我打哈哈:“谢大哥您真会说笑。” 但也幸好县衙离村子不远,很快便到了,我家离村口比较近,到拐角处,就拉着江昭棠率先下了马车。 朝谢大道了两声谢后,挽住江昭棠的胳膊,便往家那边走去。 “映荷。” 我停下脚步,侧脸回看。 帷幔被里边的人撩开,谢珂一手撩着纱帘,一手抓着窗沿,狐狸眼垂下与我视线相凝,迟疑半晌,他的唇微启欲要开口。 “你......” 手臂突然一沉,我忙稳住身体,扶好挂在我胳膊上的臂膀,视线成功被江昭棠吸引了过去。 夕晖洋洋洒洒落在他身上,柔和的光辉晕染轮廓分明的侧脸,就连眉睫也沾染了几分。 江昭棠抬袖轻咳了几声,挽着我胳膊的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袖摆。 他眼波粼粼,瘪嘴看过来:“娘子我好难受,回去歇会儿好吗?” ------------ 第二十六章 都病成这样了,那两天后还能走吗? 心里诽腹着,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江昭棠身上,也不管谢珂要跟我说什么,只满心担忧地扶着他走回去。 用过晚饭后,我将医师给的药草煎好,端着碗回房打算拿给江昭棠,却不见他的人影。 把碗放在桌上,我打算去找他回来,药要是凉了,可是会更苦的。 天色已然暗了,各房找了个遍也不见人影,还真是奇了怪,江昭棠不在家中,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点上烛火,提起灯笼出门去寻人。 说实在的,自从经历了被王麻子掳走那事后,对于一个人出门,我还是有点畏惧的,特别是在夜里。但要是不去找他,万一人犯病起来倒在外面了可怎么办。 所以我绑紧竹筒,里面的细箭可是我出狱后,特地找当地最好的铁匠磨的。总觉得这些还不够,我又从在腰侧别了把小刀。 乡村的夜间灯火通明,出来后我又犯难了,以前没成亲时,知道人家住在村尾,现在成亲了反而不知该去哪里找了。 会是去见他娘了吗?脑海里突地蹦出这个想法,我提着灯笼就往山顶的方向去,就算在那里找不到他人,去见见江姨也好。 林间的小路是唯一能通往小山丘的道,换季入秋,扑面的风不似前些日子那么潮热,清爽了许多,秋风拂过林叶发出刷刷的响声,我踩着一地的落叶快步往上赶,原因无他,就是害怕。 亏得记忆好,通往江姨墓碑的方向,我牢牢印在脑子里,绕过崎岖八拐的山路,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我走到了山顶,在绕过前面的灌木丛就到了。 漫天繁星之下,我只觉空气清新了许多,心里刚松了口气,前面不远处就传来窸窣的对话声。 “...真没想到贵妃......不如杀了......” “...不行......” 离得太远,我听不太清,只能分辨出其中一人是江昭棠的声音,他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隔着灌木丛,借着月光,我看到一白一黑的背影,白的自然是江昭棠,那黑的又是...... “什么人?” 江昭棠眼神一凛,侧目瞥来,他眸中寒色肆意,与夜幕冷月别无二致。 被这眼神吓得,心脏陡然漏了一拍,随着他话音一落,他身边的黑影迅即侧身,只看清他抬手的动作,“咻——”,连后退都来不及,不知是什么裹着风擦面而过,割断了我鬓角边的几根发丝。 我腿软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灯笼随之落地,烛火一下燃了起来,周遭都是落叶草木。 担心火势渐大,我反应过来后,连忙扑灭刚燃起的火。 火好不容易扑灭,还没等我松口气,那黑影已然在我身后,猛地将我从地上拽起,他抓我手臂的力气很大,似乎要把我捏碎般,疼得我眼泪直飙出来。 “痛痛痛痛痛痛!!!!” “放手!” 力道一松,我又摔到了地上。 我#%#&*&%#你#%#*&%# 我在心里骂得很脏。 江昭棠上前将我扶起来,眼神尽是关心之色,貌似刚才的寒光凌然是我的错觉。 屁的错觉,他刚刚就是瞪我了! 我也要瞪回去! 我鼓着气正要朝江昭棠发作,没料想,他直接将我扶正,撩起袖子露出里面干净的内衬,轻柔地擦拭我脸上因扑火而熏出的灰。 他眉宇轻蹙,目光满是懊悔,冷月转换成暖月只需一瞬。 我都看呆了,责怪话溜到嘴边硬是说不出来。 “对不起娘子,我竟没看清是你...咳咳咳...” 他急得都连连咳嗽,这让我更不好意思骂他了,滚在舌尖的话从“我没事”一下变成了“你没事吧?” “您没事吧?” 那个黑影几乎是与我同时说出口的,他似乎想上前帮忙顺背,但江昭棠抬手止住了他。 “不必。”江昭棠声音清冷,连斜睨他的目光也毫无波澜。 我这才看清那黑影,是那个不知姓名的黑衣小哥,他见到我在看他,依旧摆着一副臭脸。 嘿,什么眼神! 要不是看他武功高,高低要说他一顿,我压下憋屈,问道:“这位是?” “北雾。”江昭棠低眉一笑,轻声回话:“他叫北雾,是,暂时是来护送我们的。” 那个叫北雾的男子似不可置信,讶然道:“您,您怎么能跟她说呢!” 一个名字而已,这么金贵的吗,不能让我知道?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不能告人的。”江昭棠替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北雾不敢说话了。 心情通畅了些许,我哼哧地抬眼瞥他一眼。 江昭棠低声咳了咳,眉眼柔和道:“娘子怎么想到来这,呃,是来看我,我们母亲的吗?” 听了这话,我想起来找他的原因,便回道:“药煎好了,家里没见你人,想着你是不是来看江...看娘了,就过来瞧瞧。” “这样啊......”江昭棠喉结上下轻滚,敛眉弯了弯唇,拉过我的手,绕过灌木丛,走到江姨的墓碑前。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娘子,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啊?”什么事情要对着江姨的墓碑说? 他这句话说出来,本来还站在原地当鹌鹑的北雾急了,冲上来想阻止:“电......” 可惜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江昭棠不冷不热的眼神让他硬生生憋回去。 他只好斟酌着开口:“您...这些事可不能......” “哪些事?”江昭棠打断他的话,轻笑一声:“我想同自己娘子讲讲小时候的过往,也不可以吗?” 北雾怔了怔,“这...这自然可以。” “那你可以走了吗?” 许是见江昭棠不乐意跟他说话了,北雾张嘴愣了片刻,低头道:“是。”便转身离开了。 见他退出视线,江昭棠才舒了口气,褪去外裳铺在地上,按着我坐下后,他也席地而坐。 他抿唇,语气中满是歉疚之意:“娘子刚才真的对不住了。” 是指刚才的事情么,我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吓了一跳而已。”想到还放在房间的药,又补充道:“那个药凉了可就......” “我不想喝。”江昭棠堵住了我的话,他扁嘴叹气,颇带着些少年的稚气,说道:“我小时候喝最多的就是药了,各种各样的药。” 说着,他自嘲苦笑:“喝了那么多也没见好到哪里去,停了药也不见得会死。” 我蹙起眉,拍了拍他的手,“呸呸呸,不喝就不喝,什么死不死的,不可以说死。” 我能活下来,自然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江昭棠愣了愣,任由我拍他,弯眉一笑,倒显得几分少年气,嘴上却带着哄人的语气道:“好~我不死。” 我双手环抱:“以后都别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了。” 凉风吹草摇动的声音沙沙响起,江昭棠嗯了声,眼睛放空,望着墓碑的方向。 “娘子。” “嗯?” “小时候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玩?” “嗯???” 话题是怎么扯到这上边来的? 还没等我编好理由,他又开口道:“那时候你还会和岳母来我家串门,可没几天你就不再来了。” 因为你小时候太无趣,该死,这句话我能说吗?我拇指扣食指,掩饰自己的尴尬,“因为...因为......” “我记得有次岳母硬来着你过来,你可不高兴了,”江昭棠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笑。 他侧过脑袋,朝我歪歪头,眼睛是细碎的笑意,如星辰揉碎在眼中。 “但是那次你还是带着我去玩了,不过是去爬山,就是这座小山丘。爬到半路,结果我们遇到了条拦路蛇,当时我们都吓懵了,谁也不敢动。” 这件事,我倒是有点印象,当时我不高兴的原因是谢珂没有空,不能陪我一起玩。 正巧阿娘说江昭棠刚来村子不太熟悉,拜托我带他走走,而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座可以割草药的小山丘,便拉着他来熟悉熟悉。 半路遇到蛇,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令我更没想到的是,我本意想拉着江昭棠慢慢退出它的视线,结果它直接朝我们扑过来。 悲伤的是,那条蛇直接绕过江昭棠,直接咬向了我。 “我记得呢,它咬了我一口,”我打了个哆嗦,“你从腰间拔出了匕首,一刀砍到它的七寸,蛇就死了。” 那条蛇还有毒,这件事还是江昭棠先我意识到的,他直接抓过我的手,力气大的吓人,手中的刀刃一晃眼,“哗啦”朝那两印子一刀,快得我都来不及挣扎。 血液呼呼往下淌,虽然我也不是那晕血的人吧,但是那年纪还小,看到血液泊泊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馆里躺着了,蛇毒也逼了出来,只是那一个月手包得跟粽子似的,动也动不了贼麻烦。 江昭棠半阖眼,落寞道:“是因为我划了你一刀,所以你不再来找我玩了吗?” “当然不是,我是知道你是在救我啊。”我急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是因为当时受伤,阿...谢珂知道后,直到我及笄之前,他都没离开过。” “大家都是知道的,我那时候毕竟喜欢跟他玩,所以就...但,但是我现在肯定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我保证!” 我朝天伸出三根手指,一脸真诚地看向他。 “原来如此。”江昭棠掀开眼浅笑,抬手按下我的手。 见他如此,我觉得不够,必须多保证两句:“我们是夫妻,以后我都会陪你的。” 江昭棠瞳孔一缩,眸色幽深望向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要是不值得怎么办?” 怎么会?你可是让我免除了牢狱之灾,妥妥的旺妻啊。 我听见我的声音坚定:“值得的,你当然值得。” “你不知道的。”他似乎身陷囫囵,嗓音有些沙哑。 这气氛不对,我身体僵直,快速眨巴了下眼,打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就是了。” 这话出口,江昭棠突然间不说话了,此时风也停了,搞得我心脏紧缩,不知是这句话哪个字说错了。 良久,他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声音揉碎在空中。 “我真的后悔了。” 这句话,他在成婚那日也说过,这时我还以为他说是后悔与我成婚,直到很久以后,才渐渐明白起这句话的含义。 我试图说服他:“我知道咱们成婚是有那么一点点仓促,但是吧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这也是个缘分,对吧。” 他温热的气息扑向我的脖颈,耳畔响起他似从喉腔哼出来的字:“嗯。” 我私自以为自己说服了他,旋即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想跟我说些事吗,到底是什么呀?” 话音一落,我感觉左肩一轻,江昭棠的脑袋已经离开了我的肩膀。 他轻声唤:“娘子。” 我侧过头,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月光的照耀下,从那灿若星辰的明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时,才恍若发现我们的脸挨得很近,我们两人的视线咫尺相交,若是天亮一些,估计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 见他没有动的意思,我忙往后撤了一点,许是我这一行为也惊动了他,江昭棠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也直起身与我拉开一些距离,但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我。 “娘子我对天,”他一顿,余光扫向伫立着的墓碑,不多时,续而缓缓开口道,“不,我对着我娘向你发誓,此生绝不害你,也绝不负你,若是往后惹你伤心了,便任你将捅我死。” 我一愣,反应过来赶忙捂住他的嘴,“好好的,发誓做什么,说了不许说那个字了,你还说。” 把你捅死了,我不就得蹲大牢了吗,我又不是法外狂徒...等等,法外狂徒是什么? 温软的唇瓣惹得我的掌心发痒,待我想收回手时,江昭棠抬手覆上我的手,从他的唇移到他的侧脸,他轻蹭我的手心,眼底盈盈若水,压过夜幕中的明月星辰。 他展颜浅笑:“我不想等后日了,明日我们就出发吧。” ------------ 第二十七章 两日之前,我就向洛婶辞了工,收整好了包袱,江昭棠要提前一日走,我并没有意见。 主要是他,我问:“你都收拾好了吗?” 江昭棠轻言回道:“我,我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不用带江...带娘一起走吗?”我抬眼看向墓碑。 “本来是想的。”江昭棠几不可察地轻叹,望着墓碑眸光温和,“娘她好不容易离开京都,她不喜欢那里,至死也不愿意再回去,若是她知道我带她又回去的话,估计气得爬起来打我吧。” 我凝视他的侧脸,夜风轻轻吹拂过他的眉梢,私心不想他陷入回忆太深,旋即问道:“那明天什么时候走?” “正午可好?”江昭棠转向我的目光依旧温和,带着商量的语气同我说道。 一副就算我摇头,也可以随时改变行程时间一样。 思量到明日午时起程,第二日一早我就去了赵莹儿的住处同她告别。 “这么快啊。”赵莹儿拉着我的手,满脸不舍,“以后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 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想到以后不一定能见着了,更加心酸了。 我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有缘,老天一定会让我们再见面的。” 听了这话,赵莹儿的表情更碎裂了,她摇摇头:“缘分是要靠自己挣的,老天才没有那么好心呢。”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嘴比脑子更快,说完这句话我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突然让人跟自己走,是不是脑子抽了!我都没有跟江昭棠商量,莹儿也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就在我暗骂自己不长脑的时候,赵莹儿回头看了眼她身后一手经营好的茶馆,犹豫了半晌,侧过脸又看向我,像思忖过后,抿唇道:“今天我还走不了,但是过两天估计就能走了,你说你最后会在京都张家落脚,我总有一日也会去京都,到时候来找你。” “好,一言为定。” 我们默契地抬手击掌,就算是对彼此做了的约定。 聊了好一会儿,快到了要离开的时辰了,赵莹儿偏要送我离开,我们两人一同回村。 马车已经在村口候着了,北雾坐在前面,这次他不是一身黑,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瞧上去还有缝补的痕迹。 当然,他每次看到我,都是冷哼一声,然后翻白眼,现在也不例外。 活像我抢了他男人,但是不能拿男人撒气,只能不给我好脸色一样。 “你谁啊,忒没礼貌的,爹娘不教你什么叫尊重人吗?” 赵莹儿受不了一点,呲牙竖起中指。如果不是我拉着她,估计要扑上去咬人。 北雾双手环胸,斜睨了我们俩一眼,意外地回答了她的话,“不好意思啊,我爹娘死得早,确实没人教过我。” 我/赵莹儿:...... 赵莹儿迅速朝他笔直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北雾哼了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望向我张嘴道:“你...”他像意识到什么,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僵硬的嘴角,笑得惊悚:“您能不能回去看看江老爷为什么还不出来。” 意思是让我去催江昭棠快点?本来我也得回去拿包袱,锁门啥的,便点头应下来。 鉴于赵莹儿自从见到谢大后,对谢家的厌恶更上一层楼,恐她会遇到谢家人,便让她在村口等等,自己则快步回家。 还没踏入家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是谢珂和江昭棠的声音,我后退一步迅速撤到一旁。 嗯?我一懵,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我总是在偷听别人讲话,嘶——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么?你凭什么让她跟你走这条路!” “你说得对。”江昭棠语气很淡,夹杂一丝戏谑的讥笑,“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不是张叔,你早就有多远离多远了,现在岳父离开村了,我带她一起离开,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么?” “对啊。”我走出进门,这次不偷听了,直接硬刚,人都要走了,还畏畏缩缩的像个什么样。 “谢三哥,你不是天天让我离你远点么,这下离开了你不高兴吗?” 他当然不高兴了,毕竟莹儿在我的建议下脱离了谢家,他以后就不能来找我麻烦了,这能高兴得起来嘛。 我歪嘴一笑,这些天他怪异的行为,终于让它逻辑自洽了。 只是我的笑容在脸上刚挂起来,身后传来了我相当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三弟你居然说过这种话?” 继我进来后,谢大也跟着进来了。 谢珂看到我时,脸色骤然一变,听到他大哥说的话时,更是垂眼不敢看他。 “怪不得张妹妹会一气之下嫁给别人,原是你说了如此混账话。”谢大板着一张脸,语气里充斥着他作为大哥的威严。 什么叫一气之下?那是我重生一世的教训。 他这话说得我真不爱听,迫于他现在的身份,不敢怒也不敢言。 江昭棠压根不理会谢大那句话,嘴角弯弯走向我,温言:“娘子你跟赵姑娘说好了吗,那我们就走吧。”视线转向他,才发现他手上大包小包的,都是我的包袱。 真贴心,我都不知道用哪些赞美之词来形容他了。 “我好了,咱们可以走了。”我回答他。 “走?你现在就要走了吗?”谢珂眉头紧皱,眼底含着一丝无措。 “是要走了,方才跟莹儿告别,多耽误了些时间。” “你跟莹儿告别,却不来与我告别?”谢珂瞳孔颤了颤,满是难以相信的情绪。 好像我是那个负心人。 “现在便走啊,我来得正是时候。”谢大边笑着,边从袖口拿出一张拜帖递过来,“待到了市里,也是要找个住处歇脚的,你拿着这个到青州府敲门,我已经送过信同知府说过了要好好接待你们。” “这......”我不知是接过好,还是婉拒好。 举人拖家带口去知府大老爷家里坐,这,这要被知道了,会对江昭棠的名声不好吧。 我还在犹豫,江昭棠伸手就接过了谢大手上的拜帖,微笑道谢:“多谢殿下好意,我们夫妻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不止是谢珂,就连江昭棠也怪怪的。 见拜帖被收下,谢大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朝江昭棠微微颔首,又对我道:“过几日我们也要上京,到时候会先到青州府歇脚,那时候我们可同行去往京都。” 他这句话,如同魔音穿脑,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他这个意思是,他会拖家带口一起去京都,然后还要与我在青州府会合,再一起过去? 将赵莹儿送回茶馆后,我才后知后觉,脑子仿佛要烧掉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再跟谢家那几人扯上关系了,特别是那恶心人的谢二。 “相公。”我戳了戳坐着闭目养神的人。 江昭棠并没有睡熟,他掀开眼皮侧眼看向我,“怎么了?” “我们真的要去知府家里住啊,这样不好吧。”我抛出了疑问。 他似乎从我的疑问中,看穿了我的心事,“就算没有他的拜帖,我们也是要到那里歇脚的,只不过这个给了我们更好的理由罢了。” 直到第二日夜我们抵达了青州府,见到堆满笑意的林文生,我才知道这个更好的理由指的是什么。 原来林文生是青州知府,若是没有谢大的拜帖住进他家,那更加会被人诟病。 林文生当时就给我们安排好了房间,一脚踏进去,淡淡的熏香弥漫在空气中,内里四壁都挂着山水壁画,床榻桌椅皆有,甚至还有一张与我房内一般大的躺椅,就连遮窗的绣帘都有金丝绣边。 连沐浴更衣都有专门伺候的人,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自己来,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被人硬塞来的青色立领裙,出来后发现还有侍女在门前守着,见到我,还贴心地为我引路回到房间。 我不好拒绝,只好一边感谢,一边进了房间。 刚躺上床,床垫被褥软得一塌糊涂,我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做梦都不敢做这种的。 躺了会儿,随着屋内烛火摇晃,我望着床幔细细思索起来。 这位林大人对江昭棠毕恭毕敬的态度,真的很难让我不往别处联想。 江昭棠说过他没有一个做高官的爹,但是知府对举人的态度也太好了点吧,据我所知,除了我们乡县以外,隔壁县也出了两个举人,怎不见他们也来这儿住呢。 上辈子没有谢大的请帖,听人说他是被上面看中,亲自下来接他上去的。 什么东西能看得这么重,论才学,整个大明一年也不知有多少举人,论家室,他又只是无父母亡的孤儿,难道是生得好? 我一拍脑袋,这更不可能了。 父亲离开前说的话在脑海里回旋。 “那你就跟他说,爹要是看不到安好无恙的女儿,那爹也做不了他想要的事。” 总觉得父亲口中的这件事,与林大人对江昭棠的态度有些关系。 要是直接去问,他会跟我说吗? 正在此时,江昭棠推门走了进来,身着与我同色的锦袍,眉目疏淡,衣袂翩跹,这一身青衫将他书卷儒雅之气衬得格外凸显。 我侧过身看着他走向烛台处,一把掀开被褥,翻身坐起来,说不说是他的事,问不问是我的事,与其自己摸不着头脑瞎猜,不如直接问他。 听到我起身的动静,江昭棠熄火的动作一顿,他垂下手,侧过身勾唇浅笑:“娘子还没睡?” “嗯,我有事想问你。” 话音刚落,我看着他走来坐到床边的木凳上。 “是想问林知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江昭棠抬手将我的碎发别到耳后。 他忍笑瞧着我一副震惊的痴呆样,“我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娘子想的都浮在脸上了,想猜不出来都难吧。” “所以为什么?”我问道。 这话一出口,屋顶就响起砖瓦撞击的声音,是很轻微的动静,但只一下,随即就没了声音。 我抬首望向房梁。 难道是错觉? 江昭棠羽睫微扇,似乎没听到房梁上的响声,沉默了会儿,开口解决我的疑问。 “因为上面的人让他这么做。”江昭棠耸肩,“他自然就要待我好些了。” 能使唤得了知府的人就是比他更大的官,就是朝廷里面的人了,可这和江昭棠有什么联系吗? 难不成他也是大家族的旁支,和父亲一样要被本家收入了,可那又得是什么样的大家族,连旁支都能被知府善待。 不管是何等尊荣,在上辈子他都没有命长享,若是因为卷入家族纷争才死的,那更得让他远离这种是非了。 我斟酌着心里的话,组好语言开口:“我觉得平平淡淡的也是一件幸事,往后你能中进士的话,咱们就自立门户或是到你做官的地方,安生过日子也不错。” 江昭棠眉宇上扬,轻笑道:“如今我都还未曾参与会考,连贡士都不是,娘子现在就觉得我能高中进士,想得太远了些。” 因为你上辈子就是中了啊,这话说出来他大概也不会信,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自信满满地语气回他:“你铁定能中的,我打心里相信你。”说着,我担心他会因我的话对会考感到紧张,又补充道:“就算没中,大不了咱们就回家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谢大要拖着他几兄弟上京,以后要留在京都,保不齐会被谢二捅一刀子,以后回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我们这种小县城,靠着举人的名头混吃等死都能过一辈子。 我喜滋滋地想着,嘴角的笑意都更深了。 “平平淡淡啊,”估计是被我说动了,江昭棠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最后归为一声叹息,他垂眼含笑,“我也想过那样的日子。” 此刻我不知他心中苦闷,只当他认同了我的话,心里觉得甚是满意。 灭了烛火后,江昭棠歇在躺椅上,我则接着盖被睡觉。 没有在马车中那样颠簸,今夜睡得异常香,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雨落声,裹着一声轻叹,自远而来。 梦里一根白羽拂过脸颊,耳边似传来一句比叹息还要轻的细语。 “还来得及......” ------------ 第二十八章 醒来时,江昭堂已经不在屋内,我推拒了侍女进来为我更衣的请求,跟她们要了盆洗漱的水。 洁整后,我推开门,立在门廊前发呆,外头弥漫着雨后的湿气,一缕朝阳透过云层洒在身上,倒教人心情舒畅。 “你就是那个江举人之妻张氏?” 我回身看向来人,是个身着淡粉色丝锦锻造的长裙,上着刺绣花纹的对襟袄的明艳少女。 她生得明眸皓齿,走过来时,耳上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昨日来此地,就听林文生讲起过他的家人,他有一妻一妾,妾是别人送来的,一直无所出,而正房夫人生下一对儿女后就撒手人寰了,此后他未再娶妻。儿子叫林善,女儿叫林灵,面前这位应该就是他的女儿林灵了。 “你怎么不说话?”林灵颦眉,瞧着我的眼神倒像是好奇。 我反应过来,回到:“我是。” “我是知府的女儿,单名灵字,灵巧动人的灵。”她脸上满是傲气:“你叫什么名?” 我将名字告知她,应她的要求,还特地组个词让她知道是哪两个字。 “昨日我爹叫我陪你走走,正巧今日要去寺庙拜佛还愿,那就带你一同去吧。” 望着她那张充满朝气的脸,我寻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点头答应了。 用过早饭,坐上府里安排的马车,绕过闹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更多人的广福寺。 这寺依山而建,来来去去的人虽多,但却不似闹市,传入耳边的是寺庙钟响与诵经念佛的声音。 林灵带了她的贴身侍女进去还愿了,剩下两个侍女陪我留在外边等她,没等多久,我有股非常想如厕的冲动,询问了旁边的侍女,在一人的带领下到寺后头的茅房解手。 刚出来就见林灵已经在原处等着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突然变了许多,我在快步走上去:“林小姐久等了。” 林灵回头,见到我先是一愣,而后噗哧笑了一声,嗓音像被门夹出来样,扭扭捏捏道:“不久,正正好~” 我鸡皮疙瘩起一身,走路的步伐一顿,面前人脸还是那张脸,服饰也是那个服饰,就是从比我矮半分变成了比我高半个头,身躯也比进寺前壮了半个人,就连前面也平坦了许多。 这—— 大白天见鬼了? 还是在寺庙里,不怕佛祖收了你? 我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他,更让我惊恐的是旁边的那两个侍女皆恭敬低头,好像毫无发觉她们的小姐换人了。 “林灵”朝我眨眨眼,明媚地捏着嗓子笑道:“怎么回来就与我生疏了呀~” 我后退半步:...算起来和林灵认识至今已有三个时辰,怎么想都不算熟人吧。 “林灵”向前一步,依旧微笑捏嗓:“干嘛不理人家啦~” 我默了默,视线移向他白齿那点不能忽略的绿,“你牙里有菜叶。” 咧着的嘴立刻闭上了,脸色骤然一红,估计“她”现在也尴尬地扣脚趾吧。 不过基本能确定他不是鬼了,因为鬼不会脸红。 “林善!” 一道怒声传来,刚侧头就见林灵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我惊疑地看了看身侧的人,往旁又挪了一大步。 林灵怒气冲冲地揪住了冒充她的人的衣领,“你要不要脸啊,穿女装就算了,还裁了和自己妹妹同样的!” 从林灵的话中得知这人应该是她的孪生兄长。 看着林善嬉皮笑脸,一副讨打的模样,好像完全没把自己妹妹的责骂当一回事。 嗯。很小众的喜好,尊重。 林善把自己的领子从她妹妹的手中拯救出来,往后挪了一大步,又咧嘴笑,齿间一抹绿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剔掉了。 “这么凶,一点儿也不像闺秀淑女。” “你好意思说我吗!” “诶,我不跟你争了。”林善笑着把视线移向了我,“你是哪家娘子啊?” 不等我张嘴,林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哧一声笑,上前来拉住我,朝她兄长道:“这与你无关,反正你又不喜欢女人。” 我身躯一震:?这是我能听的吗!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啊?”林善似乎恼羞成怒,脸砰得又红了:“又败坏我的名声!” 林灵不屑地一翻眼,反问道:“啧啧啧,你还有名声呢?” 介于这是佛寺,来往已有不少香客往这边看了,担心他们接着吵,我只好弱弱地提议道:“林小姐,林少爷,不如离开这儿再说吧。” 因我说得有理,两人闭上嘴回到马车,然后接着又谈论起来刚才还没吵完的话题。 “我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你尽胡说!” “你不喜欢男人,爹爹一提到给你说亲,你要么头疼要么肚子疼的推拒,怎么的,你是生性不爱女人啊。” “爹还给你说媒了呢,你不也是各种推拒么,就连前段日子来的那个皇子,你都看不上,难不成你生性不爱男人?” “呸!你觉得那皇子像什么好人,一副心气高的样,用鼻子看人,你喜欢你嫁他好了。” 他们说的皇子应该是谢大,我很笃定。 但是说那么大声被有心人听到了,会出事的吧,而且谢大说过他过些天还会上来。 不过他们的话题并没有多停留在谢大身上。 “噫——我不要,就算我喜欢男人也肯定是我这样的。” “你可不要脸。” 听着他们吵吵闹闹,心下也了然他们兄妹感情应该是极好的,我是独女不懂家中有姊妹兄弟的感情,谢珂那般在意兄弟,他们又不像谢珂家那样是组成家庭,估计关系应该更是亲近些。 我低眉浅笑,蓦然间觉得这种兄妹间的感情真好。 “诶,姑娘你还没跟我说你是哪家的娘子呢。” 嗯?我恍惚抬眼,见林善头微侧,眼睛含笑盯着我看。 我姓张应该算是张家,想到这层,如是回道:“张家。” “张家?”林善似疑惑,“张员外家不就只有两个儿子么?” 林灵呛声道:“人家又没说是张员外的女儿,瞎猜什么?” “不是张员外的女儿,那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前面喊了道:“少爷,小姐,咱们到府了。” “这么快?”林善嘟喃了句,转头看我,笑道:“姑娘你家住哪?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我尴尬微笑:“我,我暂时住这儿。” “什么毛病啊今天。”林灵像见了鬼一样看他,啧啧称奇。 林善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正欲要与我攀谈,就听到外面林文生的声音传来:“善儿,灵儿还不下来?” “你完了。”林灵幸灾乐祸地朝他道,随即掀开车罩下了车。 林善一脸为难,在座位上迟迟不动弹,我看了看他,做客人的先下车好像不太好,便只好先待在原处,朝他问道:“林公子不下去吗?” 他苦着张俊脸:“我......” “善儿你还待在车里干嘛?”林文生的声音再次传来,隐约含着一丝怒意。 林善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毅然决然地掀帘下车。 我跟在他后面欲要下车,就听见林文生的咆哮。 “逆子!成何体统,你这是成何体统!” 隔着一丝两面车罩的缝隙,视线扫到林文生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而林善则是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下车是不是不太好啊。我正想着,车罩被外头的人掀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江昭棠清隽无双的脸。 他丝毫不受外边的影响,嘴角轻轻上翘,一手撩着车罩,一手伸过来,“娘子我扶你下来。” 我只好伸手过去,说是扶,实则他并没有拉过我的手,而是向前微微倾身,单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以一种说不清的姿势,拎了下来。 双脚着地后,他才松开手。 林文生赶紧走过来,歉疚道:“真是让您见笑了江夫人。” 林善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望过来:“你就是那个举人的夫人,那你为什么不束起发?” “逆子,有你说话的份吗?”林文生瞪眼过去。 成婚了的妇人都是要束发的,以往在村里我也不一定会日日束发,偶尔忘记也不是什么大事,特别是出来牢狱后,对这方面更是不怎么在意了。 为了图方便,我一般是拿发带直接绾了个双髻。越大的地方,估计越重视这些事,我确实是应该记得这些俗礼的。 “不束发的话是犯了哪条律法了吗?”江昭棠拉过我的手,甚至不回头看他,声音淡淡问道。 我急忙扯了下江昭堂,赔笑道:“算了没事,我下次一定记得,先进去吧。” “对对对,咱们先进去,先进去。”林文生忙点头。 回到府内,林文生准备了午宴,原本准备回房躺平的我,不得不跟着过去。 不得不说林府是真的大,除了前面有个大厅外,就连后院也有个大厅,一派奢靡之气。 说是午宴,传菜的人一人接一个上来,我与江昭堂坐在左边的席位上,林家三人坐在右边的席位上,主位空在那也不知是让谁人来坐。 林善已经换好了常服,坐在座位上,倒是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 他疑惑地看向坐在他左侧的林文生,莫名道:“爹,你干嘛不坐上面去啊?” “你闭嘴!”林文生低呵一声,见我的视线瞟向他,又堆起笑道:“我们向来随意,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真的吗?那我坐上去。” 林善话一出口,他爹就一拳锤在他脑袋上。 “你就别说了,林善。”林灵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桌上的菜肴都是我没见过的,味道也是极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吃两口又硬聊两句,且要随时注意礼节,导致了我的胃口大大缩减。 江昭棠看向我碗里才吃了一口的饭,要是平常,我高低要吃上两碗,他抬眼看我,微斜倾过身,低声道:“娘子你若是累了的话,可以先离席的。” “可以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我希冀地低声反问。 江昭棠轻笑,点头道:“放心,我留下来就行了,你可以先回去。” 那太好了,我放下碗筷,一抬眼就见对面三人神色各异地望向我们,刚才光顾着说话了,没发现他们什么时候看过来的。 林文生吞咽一下,问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啊,不是不是。”我连忙摇头,寻思要不要扒拉两口饭,来证实我的可信度。 没想,江昭棠直接替我说了:“我娘子有些累,先回去歇会儿。” “当然可以,”林文生立马回道,旋即又贴心地问,“不如把宴席撤下了,您也跟夫人回去休息。” 江昭棠缓缓吐出两字道:“不必。” 都得到了主人家的许可,我起身丝毫不带犹豫地离开了席位,往昨日住的方向走。 走了好一会儿,望着四周全然一新的摆设,我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想着拉个人来问路,可徘徊了许久也不见有侍人路过这里,刚才为什么不找个人带我回去呢,这林府也忒大了,我暗自懊恼,犹豫再三,最终选择进去前面的院子看看有没有人。 远远瞧见,院亭里坐着头戴全套的鬏髻,一身蓝色锦衣的妇人,听闻林府有个堪比正妻的贵妾,想来前面这人应该就是了。 我心中一喜,忙上前问路:“这位娘子.......” 话还没问完,在看到那妇女面容时,硬生生卡在喉咙中,说不出口。 那人身躯极瘦,颧骨微微凹陷,眼睛大而无神,脸不知是上了几层胡粉,白得吓人,而嘴唇也不知叠涂了几层口脂,艳得令人心惊。 她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脚冲了上来,瘦得像皮包骨的手,在抓住我的时候青筋暴起异常用力,似乎要撕碎我一般。 “是不是陛下,陛下终于派人来接我了?”她面露贪痴的笑。 我:??? ------------ 第二十九章 手臂隔着布料都被她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红痕,我疼得皱眉,用力从她手中挣脱出来。 女人被我的抗拒惊得退了两步,很快又不死心地上来要抓我,目光凶狠:“贱蹄子敢这么对本宫,本宫可是皇子生母!” 我扭身一躲,也妹有人告诉我在府里也有危险啊! 这女人看似瘦弱,实则健步如飞,我躲她追,我们两绕着院子转圈。 “我真的只是来问个路啊!你放过我吧!”我边跑边喊,甚至不敢回头,生怕被她追上。 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了,追得更猛了,癫狂道,“你是贵妃派来害本宫的孩子,一定是!” “我真的不是啊!” 那人不听,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里,还在嚷嚷:“那个老女人自己的孩子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我的皇儿!” 一个青州府哪里来什么贵妃皇帝啊,眼见她要追上来,我都快绝望了,一阵风突起,那疯人绊了脚摔倒在地,趁着这个空隙,我赶忙跑出去。 跑到实在是没了力气,我弯腰撑着双膝,喘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来气。 “诶!你怎么在这?”林灵朝着我一脸怨怼地走了过来。 看到她,我犹豫要不要说刚才发生的事情,结果她上来就劈头盖脸给我一顿骂。 “你是不是偷东西去了,你不要脸,你相公也是不要脸,白瞎了他那张脸,让我给你家做妾,美得你们,别以为让我爹来说服我就有用,我现在告诉你,你们做梦,呸!” 给谁做妾?谁给我做妾? 她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压根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气冲冲地跑走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满头雾水,“蹬蹬蹬——”林灵又跑回来恶狠狠地瞪我,硬气的哼气一声:“我死也不做妾!”话了,扭头又跑走了。 我...... 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我重重叹气,实在是累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见到有来往的侍女,赶忙拉着人问路。 被侍女带回去后,人都撑不到上床,直接倒在躺椅上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睁开眼时,屋里已经点起了烛火,我摸了摸身上盖着的被褥,估计是睡梦里迷迷糊糊中自己卷到身上的。 “你醒了?” 我半撑着身,顺着声音看去,见江昭棠坐在书桌旁,手背支着下颚,摇曳的火光下,他含笑的眼眸似在闪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掀被下榻,走过去拉个木凳坐下。 “日暮时回来的。”他回道。 我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了,外廊灯也点起来了,那他回来起码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江昭堂抬指把用油纸包推过来,“这是我去后厨做的,娘子未曾用过晚膳,先吃着,若是还饿,我再去下碗面。”说着,他拿起茶壶倒了杯水,一同推到我面前。 油纸里包着几块酥饼,形状虽然惨不忍睹,但是味道马马虎虎,吃得还不赖。我吃了一口,脑子突地想起午时遇到的事情,便全部告知予他。 “自称生了皇子的女人?”江昭棠喃喃低语。 “她说我是贵妃派来害她儿子的,”我无语又无奈,“我是谁啊,贵妃这等人物是我能见的吗?” 江昭棠忽而问道,“没人守着那里吗?” 我摇了摇头,别说人了,那里空荡荡的连个鬼都没有,不过这事关林府的幸秘,也不是我能过问的。 吃完酥饼,我又灌了好几杯水,睡醒后只道是脑子清醒了不少,想起林灵说的话,我在脑里把缘由给梳理好了。 我转过眼开口问道,“林老爷是打算把林小姐许给你吗?” 话题转得太快,江昭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微顿,“什么?” “就是我跑出来后,林小姐见到我生了好大的气,说死也不做妾。”我停顿了下,开玩笑道,“总不该是给我做妾吧。” 只是没想到江昭棠有这么大的魅力,都能让知府把女儿许给他,只是让自己女儿给个举人做妾这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不是门当户对,也得是明媒正娶的妻才配得上吧。 当然了,江昭棠敢与我和离再娶,我就咬死他。 半天没听到江昭棠回话,我歪头瞅过去,正巧与他四目交汇。 江昭堂细细端详的目光一眨不眨,似乎想从我的脸色瞧出朵花来,我心口一窒,他不会觉得做妾委屈了人家林小姐,要与我和离,风光大办把人家娶进来吧。 毕竟成婚至今,他都说了两次后悔了,不会吧不会吧,上辈子也没听过他娶妻啊,难道村口小道消息不全,他有妻子,只是我不知道?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我误了他的姻缘? “娘子你怎么想呢?”他突然开口问道。 我一愣,这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吗? 我为难:“这得看你是怎么回林老爷的了,总不能你答应了,我不答应吧。” 但是今日看林小姐怒气冲天的样子应该是谈崩了。 江昭棠盯着我,缓缓道,“为什么不能,我跟林老爷说我是入赘你家的,所以林小姐进门也是给你做妾。” 他的话一落,我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然后林老爷怎么说?” “他说,”江昭棠慢悠悠道,“等我平步青云后,再纳也不是不可以,然后林小姐就摔门而出了。” 江昭棠要是真的做了高官,后宅里肯定也是要有一两个妾室的,县太爷都有两个,像林老爷这样的哪怕不想要,别人也会塞进来。 我想到这,心情稍微好多了,大度地拍拍他的肩,笑道,“林小姐有个性又漂亮,家室门楣也也好。你们若是两情相悦的话也可以啊。” 手下的肩膀随着我的话落僵了僵,甚至江昭棠脸上的笑也不那么自然,询问似的反问:“两情相悦?” 难不成他想强纳? 那可不成! 我皱眉:“当然的是两情相悦了,林小姐不愿的话,还是不要为难她较好。” 说完后,又觉后悔,再怎么说江昭棠也不会是强迫良家女的恶霸。 特别是他脸上和煦的微笑肉眼可见地消失,逐渐化为平淡,我更是懊悔将他想成恶人。 江昭棠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很晚了,就寝吧。” 我扼腕,心里清楚他虽然没有发脾气,但一定是生气了。 见他要推开凳子离开,我下意识喊出了口:“等等!” 江昭堂的脚步一顿,停住了,但却并未回头,似在等我的下言。 我嘴比脑子快,“我还饿,你能不能去给我煮碗面?”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汗流浃背,内心如狂风呼啸地谴责自己。 “呵。”江昭棠像是被我气笑了,不再搭理我,径直走出门去。 我起身想拦,却没有理由拦他,稍泄了气又坐回凳子上,以前谢珂生气时,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他就会更加生气,可见我没有半点哄人的天赋。 要不明天买点东西来给他赔罪好了,这得让我好好想想。 刚睡醒,我肯定是睡不着的,但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贸然出去要是走迷了那更不好了,想到这,我决定熄灯躺床上细细思考赔礼的事。 灭了烛火,我回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睁眼看着天花板发呆,话说关于江昭棠的喜好,脑子里好像没有记录,不过他既然是个读书人,应该喜欢书吧。 思绪放空久了,睡意又卷了上来,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打算睡觉,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心脏一跳,隔着纱罩循声望去,见一人影两手端着碗筷走了进来,从身形上看,好像是江昭堂。 他一进门就停住了,目光似乎向床这边望来,然后站在那一动不动。 许久,他挪动脚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向我这边直直走来,吓得我赶紧闭眼装睡。 黑暗中,我听着他愈发近的脚步,到了床边停下,纱罩被掀开和他蹲下身的微响接继传来,盖在肚子的被褥覆上一股力,就在我以为他会一把掀开被子,叫我起来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还有一句细小的抱怨声:“不是说要吃面吗,竟会折腾人。” 他真的去给我煮面了?我不由暗暗惊叹,脑海中展开天人之交,一道声音让我起来不要辜负人家的心意,另一道声音说现在起来多尴尬啊。 犹豫不决中,一道温热的触感覆在脸上,江昭棠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最后手心覆在我的额上,耳畔响起他担忧的声音:“这么嗜睡,不会是病了吧。”说着,他又帮我拉上被子,拉过我的手掖在被子下。 奇怪的愧疚又增加了。 我感觉快装不下去了,只好佯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幸好江昭棠没看出什么来,很快就听到了他离远的脚步声,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我才睁开眼,待眼睛习惯黑暗,能模糊看得清时,我微侧过身望了眼桌子,碗筷已经不在上面了。 第二日,我向陈管事要了一个带路的侍女,到了当地的书坊,特地按会考所需购入了些书籍,见上面挂着满一两减五十文的牌子,精打细算后,我又从钻进里面的书架,看到一本蓝封刻着“风月籍”的书。 拿出来正打算打开看看,结果书坊的老板见我手上的书,神神秘秘地走过来,压着声问:“这位娘子是买给自己相公的吗?” 他怎么知道?我犹豫着开口:“是啊,他是个读书人,我想着买一些用得上的书送他。” “读书人?”老板眼睛都眯成缝了,语气很肯定:“读书人好啊,你相公压抑了这么久,肯定需要这个。” 考取功名确实是件很压抑的事,我觉得老板说得很对,当即就将它拿走一起结账,满打满算正好一两银子。 回去后,我特地等江昭棠回来一股脑的全部送给他。 瞧见他疑惑,便拍拍他的肩,笑道,“送你的,肯定对你有帮助。” 江昭棠低头挨个快速翻了遍,直到一翻开那本我凑满减买的风月籍时,脸色一变,瞬间合上了书。 他偏过头去,耳根骤得通红,像被火烫伤了般。 “这本书,”他举起手中的书,微侧脸,眼睛似春水荡漾,斜视了我一眼又转开,语气似吞咽般艰难道,“这本书也是?” 我不明所以,“这些都是给你的。”说罢,想着在为他鼓鼓劲,补上一句:“好好学。” 然后我收获了一个幽怨的眼神,江昭堂将那本书塞回袖袋里,倒是什么也没说,便走出房间了。 这算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我摇摇头,男人心海底针,唉,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江昭棠刚出去没多久,林灵就走进来了,她指名道姓要我陪她一起出去,明明昨天才对我发脾气,今天就来了个大转变。 今早出去过且懒得动弹的我:......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林灵嘟嘴不满道。 “很乐意的表情。”我硬笑,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但是林小姐这天都快暗了。” “这地方就是夜里才热闹。”林灵眉毛一挑,“你是不是不愿意啊。” 确实不是很想,我微笑:“不是,我很乐意。” 这个假笑保持到我站在花夜楼前,胭脂粉香四溢蔓延,二楼廊边一些衣裳单薄,妆容艳丽的女人,她们捻着丝帕巧笑嫣然。 我僵硬地侧眼看她,“这...这是要干嘛?” 林灵勾唇一笑,叉腰道,“找乐子。” “爷来嘛~”上楼的女人掐着嗓喊。 我身体一抖,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林小姐,这可是青楼啊。” “我知道,”林灵两手一摊,无辜地望向我,“我又没说去这。” 我松了口气,就说嘛,好歹也是位千金闺秀,再怎么样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往这边走。” 林灵拉着我,从花夜楼旁边的小径穿过去,一路走到通道的尽头,眼前亮光袭来,前面是一座不输于花夜楼的高楼,大门前的牌匾格外晃眼。 ——象牙馆。 我比刚才更僵硬了,“这,这里是?” “如你所见,”林灵很淡定,指了指楼上露肩抛媚眼的男人,道,“男风倌啊。” 我:...... 我:不嫖,谢谢。 ------------ 第三十章 活了两辈子,只在话本里见过的地方,现在,此刻的我正被知府的千金小姐硬拉着进去。 “林小姐这,这不好吧。”我死命扒着柱子,不肯挪动半步。 她不死心地硬拖拽着我:“先进去,里面有雅间。” 什么雅间也不能...... 我双手置于膝上坐立不安,如果不是她说可以考虑一下与江昭棠的关系,我是绝对不会进来的。 不过确实如她所说,二楼有个能吃饭,没人打扰的雅间,老鸨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自然地与林灵攀谈了起来,上菜的是一些秀色可餐,袒胸露乳的男人,他们扭着腰端着果盘子,菜盘子蜂拥而至。 全部上齐后,他们站成排等待挑选。 林灵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老鸨,奇怪道:“我前几日点的那些,怎么没有来。” 老鸨“诶哟”一声,赔笑道:“那几个啊,都,都走了。” “走了?” “自己赎身走了的。” 林灵狐疑地打量她:“你会肯放人?” “这,这自然,”老鸨额头冒汗,眼神乱瞟,是心虚的表现,“给够钱了,肯定就放人了。这些也是刚来不久,才调教好的,定能让小姐高兴。”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心虚,林灵轻嗤一声,倒也不再追问,挥挥手道:“下去吧。” 老鸨手中绣帕一挥,忙不迭退下。 林灵睨了我一眼,我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由缩了缩肩, 她勾唇一笑,扯下钱袋子抛到桌上,指着我道:“你们谁能让这位夫人高兴,这些就是你们的。” 话落,那些小倌见到银子,眼露精光,各显姿态地将我围了起来,嘴里扭扭捏捏地喊着:“夫人,奴服侍您~” 一人在左边拿起葡萄要喂我,“夫人您尝尝是葡萄甜,还是奴甜~” 我往右缩了缩。 一人在右边用木筷夹起块辣子鸡,“夫人您尝尝是这肉辣,还是奴辣~” 我往左挪了挪。 一人在前面舀一勺豆腐花,“夫人您尝口这豆腐的味道,再尝奴的味道,看看是哪个嫩~” 吓得我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林小姐!”我惊恐地连连后挪,“我真的不需要。” 林灵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拍拍手,小倌皆退至一旁,她一口饮下杯中的酒,道:“我昨日昏了头,将气撒到你身上,细细想来你肯定也是不知情的,他既是赘婿,还想着纳妾,那你就去找乐子。” 乐子就是找男倌吗,我面露难色:“这...林小姐,其实有没有可能这件事,是林老爷提议的呢?” 林灵瞪眼反驳道:“不可能!就算我再不着调,我爹也不会把我许给一个举人,还是做妾!” 别说你不相信了,我也觉得离奇,知府的女儿嫁举人都是低低嫁了,许给人做妾更是前所未闻。 我摇摇头,反问道:“你也说了我相公是个举人,他无权无势的,若不是林老爷的主意,他哪里有本事能让林老爷松口。” 她似乎被我的言论给说动了,张嘴踌躇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憋得满脸通红,死鸭子嘴硬编了个她自己都心虚的理由,语气不足道:“许,许是他,他握着我爹的把柄......” 在我平静的目光下,她说不下去了,扁嘴哽咽,眼底泛起水雾,突地捂住脸放声哭起来。 立在一旁的小倌面面相觑,有些无措,我见着她流泪也甚是无措,忙挪过去倾身抱住她,想到还在这的一堆小倌,又回头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林灵埋在我的胸前,泪水沾湿了我的前衣,泣声控诉道:“爹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就是骂了那个野路子皇子吗呜呜呜.......” 野路子皇子? 这...该不会是谢大吧? 她还在继续哭,鼻涕眼泪胡我一身,“是他无礼在先的呜呜...说我好生养呜呜呜可以给他那些野路子弟弟做媳妇呜呜呜...去他的好生养呜呜呜......” 我一面拍她的后背,一面安抚她:“他这人可真可恶,那你怎么骂他的?” 林灵抬起头,眼睛红红看向我,像只垂耳兔,她吸吸鼻子,咬着牙愤恨道:“我就说他那么爱他的弟弟,干脆别娶什么媳妇了,自己给他几个弟弟做媳妇,岂不美哉。” “他不生气?”我震惊。 “生气,”林灵低头嘟喃,“但我都道歉了,他还想怎么样,我来这男风倌都是被他逼的,我宁愿自毁名誉,也不可能给他那劳什子弟弟做妻。” 我无语凝噎,咂舌道:“那林老爷估计是病急乱投医了。” “投什么医都不能让我给人做妾啊!”林灵又扑到我怀里哭,还使劲往我胸口蹭。 我表示赞同,看她哭得这么伤心,心里也不好受,只好抱紧她,试探问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跟相公说说,让他推拒了林老爷可好。” 林灵满脸泪痕,边抽泣边抬眼,“你说的话管用吗?” “应该...”我抿唇瞅了她又要落泪,赶忙点头:“管用,绝对管用,家里都听我的!” 得到我的保证,她才破涕为笑,但笑容没停留多久,又低下头哽咽道:“昨天我骂你,见你慌里慌张的就说你是贼,现在你还帮我,对不起。” “啊,那个啊,”那奇怪的女人狰狞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我吞咽了下,“也确实怪我误入了那位夫人的院子,被她追着打,跑出来时面色可能,确实不太好。” “你不用为我找补......嘶——”林灵眉头一紧,“你是不是去了那个疯女人的院子?” 我神色茫然,这疯不疯的可不好说。 她补了句:“就是那个女人穿戴得都很好,但很瘦,还嚷嚷着自己是皇子他娘。” 说的不就是昨天的那个女人吗,见我点头,林灵皱眉,抿嘴眼中似有嫌恶:“那女人就是个疯子,见到女的要么说是贵妃派来害她的,要么说是陛下来接她的,见到男的要么说是他儿子,要么说陛下来看她了。” “以前我兄长的院子就邻近那里,那时还没那么疯,多是坐着发呆,但有一次爬我兄长的床,硬是要跟他睡在一起,还要给他喂奶。” 这真的能听吗,我坐如针毡,但林灵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似在发泄不满:“当时都把林善吓尿了......” “你才尿了呢!” 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外闯进来,林灵的话一顿,抬袖胡乱擦了擦脸,刚站起来,合着的门被用力推开,进来的人是林善,还穿着女装。 今天的脸不如昨天白,应该是少上了几层胡粉,他脸上的傲然,在见到林灵的那一刻全部化为了怔愣,指着她疑惑:“你,你哭过?” “关你屁事。”林灵抄起桌上的钱袋子就往他身上砸。 林善单手接住抛来的钱袋,啧了声:“什么毛病,一生气就砸钱。” 胡说,这明明是优良品格。 我很不赞同。 “我还没说你老是败坏我名声呢。”林善走过来,将手里的东西丢到桌子上。 “你当时可不是吓得连滚带爬去喊爹吗?”林灵鄙夷的两眼一翻,撇嘴不屑道。 林善语气抬高“:大半夜的,你床上躺着个头发散乱,还朝你招手喊你喝...喝那啥的女人,你估计得吓晕。” 这里还有外人呢,我很是局促。 虽然我本人也很爱听一些秘辛奇闻,不过也仅限于饭后闲谈,但这种事情要是知道多了,不会招来什么祸端吧。 我轻轻咳了声,不经意地打断他们的对话:“林公子怎么会到这来?” 林善侧过身,正要回答,便被林灵夺过话,好似终于找到了理由讥笑他,道:“这里可不是青楼,还是说,你终于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所以也来寻乐子了。” 林善一撩裙摆坐下,丝毫不被她的话影响,从果盘中挑了个桃子,咬了一口,才回她的话:“我是来找你的,最近危险你不知道啊,这么晚了还带着客人到处乱跑。” 我眉心一跳:“什么危险?” 林善还没回答,倒是林灵坐了下来,毫无所谓道:“就是大半个月前出了起命案,八里拐那头猪肉的女儿死了,被发现时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处,听说肠子都流出来了。” 她回忆时脸色很难看,“还没查到人,那卖猪肉的就说不追查,说要带着他女儿的尸骨烧掉了。” 我不解:“那官府就不查了吗?” “查啊,怎么不查。”林善狠狠咬了两口桃子,“但那能怎么办,那卖猪肉一直哭让官府把他女儿的尸首还给他,犯人又没留下痕迹,那几天我爹老是往外跑,也不关心这事,没办法就只能结案了。” 林文生往外跑的那几天不会是乡试放榜的时候吧,抛下命案不管,就为给江昭棠贺喜?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荒唐,许是察觉到我的脸色不好,林善以为我是怕遇到歹人,便朝我笑道:“张娘子不必担心,虽说那恶人没被抓到,但是有我在必定不会让他们再出来作恶。” 林灵斜睨着他,语气嫌弃道:“我说你现在这件事都快过去一个月,你怎么还出门穿女装,别不是穿上瘾了?” “非也。”林善神秘莫测地抬起手指摇了摇,“犯人一日不抓,难以安死者在天之灵,他这个月不出来,保不准下个月就出来了。” 我眼睛一抽,“林公子穿成这样是为了引出贼人?” “就是这样。”林善眼睛弯弯,朝我呲牙一笑,一排整齐的大白牙实在晃眼。 我应和着笑笑:“那您真聪明。” “张妹妹你可别夸他,这傻子可是会当真的。”林灵努了努嘴,朝我伸出手,“走,陪我出去一趟。” “都要回去了,你们去哪?”林善站了起来。 “憋不住了,想出恭,怎地你也去?”林灵瞟了他一眼。 林善一屁股坐了回去,低头继续吃着他的果子,摆摆手示意我们快去快回。 这象牙馆如厕的地方竟在后院,也是奇了,除了里面那些房间有光亮以外,等人的那块空地黑灯瞎火。 怪不得林灵要人陪着才行,她去得有些久了,我靠着墙,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今夜格外寂寥,一颗星也没有 夜风吹得我有些发毛,正要抖脚壮胆,就听到走廊处有声音传过来。 “就刚才批人一块送到张府吧。” 这声音压得很低,我本不欲听,但下一段话,让我不由推开旁侧的门躲了进去。 “上次那几个都,都没了?”这声音像是老鸨的。 “几个卖身的贱奴而已,这你就不用管了。” “但这要是被发现了......” “发现?”那人笑声忽高,声音阴冷,“他们既然进了张府,尸身也得给后院的花做养料。” 尸身?我手抖得厉害,死死捂住嘴,这空房内唯独能听见的就只有心跳声。 这下要是被发现了是真得完蛋了。 ------------ 第三十一章 “伺候好了我们少爷,”他轻笑地顿了下,声音压得更低了,“银子,张老爷一定给得足。” 他们的对话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了,联想到林善口中的那个悬案,我脑中闪过了百种杀人抛尸的案件,捂着嘴大气不敢出,只盼他们快点离开。 对话声戛然而止,林灵寻人的喊声响起,“张妹妹,张妹妹......”声音一顿,“老鸨,还有你...你是张府的何管事?” 刚才语调阴冷的声音,现在像换了个人一样,“唉,林小姐。” “你们有见到一个盘发,年纪和我一般大的女子吗?” “这里刚才只有我们,并未见到旁的女子。” 我想要推门出去,手扶住门时又退却了,要是现在出去了,他们知道我听到那些事的话,怕是会连累林小姐,但不出去我该怎么办。 心里又急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我犹豫之际,林灵的脚步声走远了,这下是真得等那些人走了才能出去了,希望她见我没回来,能在那房间里多等我一会。 那两人的影子还立在那里不动,瞧着那影子侧立的方向,正正对着我躲藏的房间,他们不会要进来吧,我心底一慌,忙左右张望能躲得更隐蔽的地方。 这空房没点灯,外面的光亮透进来,还能模糊看得出方位,放置床的右侧有个可躲藏的地方,我弓着身轻手轻脚移到那里。 “啊!”一声惨叫蓦地传来。 是林灵的声音。 我头皮一紧,不住攥紧了袖子。 老鸨慌乱无措的声音响起:“你这是干什么?!” “真的有那么一号人么,怕不是那黄毛丫头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胡扯出来的吧。”那个何管事的声音低沉且吓人。 “她可是知府的千金,就算真听到了,我们能拿她怎么办。”老鸨声音带着颤意。 “知府千金又怎么样,我们老爷背后可是贵妃娘娘,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带走传给她爹,要是被知府上谏给皇帝,那才是完蛋。” “可她要是失踪了,知府估计得要翻开整遍青州,我们一样逃不掉!” “呵,这个青州可不是知府一个人说的算,”何管事笑声阴冷,“听说这丫头还得罪了大皇子,不久皇子也会上这来,有皇子在量他也不敢翻我们张府。” 两人商议着,推开我所躲藏之地的门,我屏住呼吸盯着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听着他们发出窸窣的动静,脚步声离我愈近,到床边停了下来,似乎在床边摸索着什么。 “拿绳绑着,再堵住她的嘴,等张府的马车来了,再一同送进去。”何管事吩咐好老鸨,自行离开。 待他走后,映在地上的影子忙活,一黑影子瘫软着任人摆弄。 良久,老鸨似乎将人弄好了,她将林灵往地上一丢,林灵的脑袋一下子磕在我面前,望着她昏睡的面容,我抑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嘶——要不搬到床上吧。” 说着,老鸨就要往我这边低下身,我不敢挪动半分,亦不敢动弹,见她一点点俯下身,视线越接近我所处之地时,我绝望地闭上眼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清点人,马车就要来了。”何管事在外面不耐烦地道。 “好好,这便来来。” 老鸨的身影消失在房中,直到门被合上,我才泄了气地瘫坐在地上。 手脚瘫软无力,根本控制不住颤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抬起一根手指探了探林灵的鼻息,探到还有气,心里松懈了下一些。 我本打算拿掉她塞满一嘴的抹布,但担心她醒来后会下意识地喊出声,我又收回了手,移到她鼻下,用足了力使劲掐人中。 “唔...唔!!” 不出所料,她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要尖叫,但一嘴的抹布让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咽声。 “林小姐是我,你别出声。”我压低声尽力安抚她:“我给你解绑,你尽量别出声,好吗?” 林灵连连点头,见她如此,我扶起她,解开背后绑着的捆绳。 绳子一落,她赶忙拿出塞住嘴的抹布,就算在乌漆麻黑看不清她的神色,也能从声音中听出她的情绪。 林灵又怒又惊,“怎么回事?” 长话短说,我将刚才无意听到的事和她被打晕后那些人的话简略复述一遍。 “他竟敢!”林灵咬牙低骂,“敢弄本小姐,等我回去告诉我爹,端了这地方!” “现在要是出去万一遇到他们的话......”我不由打破她的愤慨,说出残忍的现实。 “那我们怎么办?”林灵慌了神,才开始害怕。 我垂下眼,有一个很为难但很利己的想法从我脑中闪过,那两人没在这里看到我,就让林灵闹出动静,我趁机逃脱回二楼找林善,然后在回府找人来救她。 可是......我抬眼瞟向林灵,见她身体比刚才的我抖得还厉害,这个提议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我万一找错房间了,我又该如何回到林府,回去后又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们林小姐为了掩护我,被人抓走了吗?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我当机立断褪下外衣,见她还在发愣,眉头皱了皱,上手替她脱。 林灵抓着衣襟连连后挪,“你干什么?” “你对这地方是不是很熟悉?”我停下扒她的手,三两下扒下自己的外衣,“你我换了衣物,等下我跑出去,你趁机去二楼找你兄长,然后逃回家。” “你,你是让我丢下你逃跑?”林灵愣了半晌,而后决然摇头:“我才不会丢下朋友一起跑呢!” 我没空跟她扯嘴皮子,强硬地去拔下她的衣物,还有她的头饰,感触到她的抗拒,本想温声细语劝慰她两句,门外的脚步声传来切断了我们的拉锯。 “我不是很想去林家。” “妈妈说了伺候好了张少爷,咱们就能拿回卖身契,就忍忍吧。张府的马车要到,我们得快过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马车要来了,没有时间好好说了,我狠下心,拽住林灵的衣领一把将她扯过来,咬着银牙尽量沉下气,眼神凶狠地盯着她。 “谁跟你是朋友,要不是我对这里不熟悉,轮得到你去?我告诉你,是你将我带到这来的,你就必须带我离开,听懂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到,林灵的眼神睁得极大,我咬牙接着道:“快换,出去后找人救我,知道吗!” 这句话落下,她才恍惚回神,憋着泪在我恶狠狠的眼神下,点了点头,我们手忙脚乱地将对方的衣物换过去,想到她是未出阁的女孩,我又赶忙放下盘好的发,将她带着的珠钗首饰带上。 “现在我捂脸跑出去引起动乱,你就立刻去楼上找你兄长,知道吗?” “知,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气,五指攥紧成拳,在心底鼓起劲,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 这边没什么人,我低着头往前厅的方向走,来来去去的小倌多了起来,只是还没有走到更热闹的地方,迎面撞见往我这边来的老鸨,她身侧还有个面相阴狠的中年男人。 与她的视线几乎要对上的那一刻,我赶忙停住脚,低下头往右侧猛冲。 后面响起了她的尖锐嗓音:“快捉住她!” 我低着头直往前冲,身后是追赶的脚步,脑子里想着给林灵争取多些时间,见到端盘过来的人,脚步丝毫不收地撞向他,夺过盘子就往后面砸,看到什么砸什么,一系列操作下,四周的人开始骚乱起来。 老鸨和何管事气急败坏的声音同时响起:“站住!” 许是怕我到前厅去被熟客认出脸,那些追过来的打手几乎都堵住了到前面的去路,我也不管,但凡有一个快追上来,都会被我丢过去的东西砸到。 估计是动静太大,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更有甚者踮起脚来看。 为了引起更大的骚动,我专门往端着瓷器躲在一旁的那些小倌那边跑,抢过来就是可劲往地下砸,“劈里啪啦”瓷器碎得满地。 “他娘的,这娘们怎么这么能跑!” “包抄她!” 四面都是打手,我跑到了死角,已经无路可跑了,但应该也为了林灵争取到找林善的时间了,若是她的动作快点,估计应该在已经回府的路上。 我轻轻喘气,背对着向我走过来的那些人,他们还没有看出来追错了人。 “林小姐,你也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何管事声音慈善,缓缓笑道。 既然已经被追到了,我也没有办法隐藏了。 “是吗?” 我背着手,慢慢地转过身,在见到我的脸后,本来笑意不达眼底的男人脸色大变,就连老鸨也死死瞪着眼。 “你们找的是林小姐,与我张某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是她。” ------------ 第三十二章 不出意外,我被绑起来了,他们许是担心引起客人的关注,特地把马车拉到后院,将我和那些要送去张府的小倌丢到同个车间。 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气,熏得我直皱眉,车外的对话声让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找到?看来是逃了。” “那怎么办?她要是回去告诉知府......” “等回去我便禀报老爷,此事老爷会想法子应对。” 老鸨掀开车罩,望向我时,眼神划过一抹难色:“那这女人怎么办,他们要是以此来搜人.......” 她的话音未落,何管事眼神阴毒,发出两声嗤笑,悚然道:“青州张林两分,只要我们拒不承认,没有任何证据就想来搜张府,呵,也得掂量掂量他们够不够格。再说一个乡下村妇罢了,就算是死了,他们又能怎样?” “唔!唔唔唔唔!!”嘴被塞住的我只能发出呜咽声。 夜里静得可怕,车轮转动去往他们口中的张府,我不甘地尝试解开捆绳,挣扎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半点作用,为了省点力气,我尽量背靠墙歇息。 旁侧的是当时要喂豆腐花的小倌,他侧目看了我好几眼,像认出了我,“诶,你不是林小姐带来的夫人吗?怎么也要去伺候张少爷。” 我抬头看他,又看了看被绑着的自己,刚才的话听不出来就算了,难道也看不出吗?当然是被强迫的啊。 他接收到我的眼神,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被林小姐卖了,然后想跑就被绑起来了,是不是?” 我:...... 他笑得没心没肺:“诶呀你别担心,妈妈说只要伺候好张少爷,就能拿到卖身契了。” 去了张府,你怕是没命拿那张纸了。 我瞅了他一眼,发出两声呜咽,无奈摇摇头。 他偷偷看了看四周的那些小倌,见他们都没搭理这边,又朝我这边挪过来挨着,小声道:“但是你一日未归,损了名节你相公怕是会不要你了,到时候你若是愿意,可以跟我去过安生日子,我能做些活计来维持生活。” 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若是江昭棠因此与我一拍两散可怎么办,我心脏往上一提,没多久又无力地落下,散就散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来。 先活着,剩下的以后再想。 我只能够到绑在手腕的竹筒,当时江昭棠拿走后为我补足了袖箭,就还了回来,幸好那些人担心太晚发生变故,没有搜身直接将我捆起来了。 此时马车停住了,几个彪壮家丁将车内的一行人全部赶下来,我因为被绑着手是被那小倌扶下车的。 前方通入府内的门敞开着。露出昏暗的灯光,我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那些富贵人家的府邸正门应该是通向大道的,而这四周都是草树,这应该是在张府的后门或是侧门。 何管事眼睛排排扫视过,“伺候好了少爷,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还有你,”他的视线停在了我身上,笑得瘆人,“少爷不喜欢女人,但若是你能让他重振雄风,你的好处也少不了。” 话是这么说,别人都是主动跟着,而我就叫来几个家丁反手押着向前。 何管事在前面领路,穿过歪歪扭扭的院落小道,最后停在一处极其偏僻的庭院前。 他抬眼示意押着我的家丁,一人上前拿掉我嘴里塞的抹布,手上桎梏消失,绳索也被解开。 手腕处全是绳索勒出的红痕,我抓着手腕扭动了两下,又甩了甩,除了疼了点没有任何的不适。 何管事目光晃晃悠悠又扫了一排人,隔空指着我道:“就你先进去吧,剩下先去客房里歇息,叫到你们再过来。” 那些人被家丁带走,我不禁眼皮一抖,抓紧右腕摸到暗器才稍稍心安,现在只能尽量争取林灵带人赶来的时间了。 脑中突然回想起老鸨与何管事的话,又不由忐忑几分。 他们...会来吧。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何管事目露凶光,抬手招呼几个家丁,要将我推进房内。 我心底害怕,求生的本能让我下盘稳稳当当,死推都推不动,甚至反手一挥,直接甩给了何管事一巴掌。 似乎被打蒙了,何管事愣了好半晌,才转回头,灯火下的脸色从白变黑只要一瞬,他暴跳如雷抬起手往我脸上箍去。 “啊!” 那个小倌不知从哪里冲过来,双臂一张挡在了我的面前,那一掌直接拍到他背上,他疼得脸色惨白,踉跄两步差点要摔倒。 我赶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 “简直是反了!”何管事眼里充满怒火,对急忙赶来的家丁狠狠打了一巴掌,“你是怎么看人的!” 家丁白挨一巴掌,捂住脸低头不敢说话。 小倌稳住身形,转身对着何管事跪下,语气讨好道:“大人别动怒,奴跑过来,只是想和这位姑娘一起服侍少爷,这姑娘没被调教过,万一冲撞了少爷就不好了。” 听他说得有理,何管事的脸色稍稍好了些,挥手叫来家丁将我们两人推了进去。 偌大的房屋只点着一盏灯,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香气,隐约还飘着一缕血腥气味。刚站稳脚,后面的木门蓦地被关上,随即响起了落锁声。 我惊疑回身用力拍门,只听何管事冷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好好伺候我们少爷。”说完,脚步远去,直至没了声音。 我吞咽了口唾沫,空气的气味让我难以忍受,抬袖捂住口鼻,谨慎地环顾四周。 房间的光线昏暗,前面被一扇屏风挡着,那些难闻的气味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你别怕,”那小倌回过头安抚我,“听说二少爷不喜欢女人,我尽力缠着他,估计就没心思搭理你了。” 我默然苦笑,叹气道:“你还真是个好人。” “那等我拿了卖身契,你要不要同我过日子啊?” 见他如此兴奋,眼里闪着光,似乎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我都不好意思骂他了,无奈道:“我们不过才见一面吧,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哦哦,我名叫李翘,爹娘死得早,前年旱涝的时候舅舅将我卖给了妈妈,换了半袋干粮。” 他忙慌地将过往说出来,又笑着挠了挠头,抬眼偷偷瞧我,“那你,你叫什么......” “何管家是来让你们两过来打情骂俏的吗?还不过来!” 忽然间,一道怒音从屏风后传来,还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我立即将竹筒的拉绳套在中指上,警惕地望着前方。 李翘反应过来后,朝我眨了眨眼,随后堆起谄媚的笑,扭着身子去拉开屏风,语气娇嗔:“二少爷~奴这就来服侍您......啊!” 屏风被拉开,李翘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摔坐在地,尖叫出声,我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冷汗顿时冒出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两个姿势诡异的男子,他们全身赤裸,长发覆面,明灭不定的火光中,隐约能瞧见那两具白花花肉体上的青紫红痕。 “嘀嗒——”水痕沿着床沿滴落,刺眼鲜红,床被纱幔罩着,能模糊看见叠在一起的影子,突然,一黑影被踢落下床,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 定睛一看,也是个全身赤裸的男子,他双脚交叉,眼睛瞪得几乎凸出,眼角两道还在冒血,脖子上是青紫的勒痕,人已经了无声息了。 “这个贱奴弄疼了我,实在是可恶。”床上的人慢悠悠地说着,抬手掀开纱罩下了床。 他脸色蜡黄,眼球微凹,身上披着件锦袍,前面空荡荡,下面挂着根小指般大小的物什,虽然我不曾见过别的男人那档东西,却也知道这应该算发育不良。 男人瞟两眼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翘,又转过来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不容辩驳的口吻,“脱衣服。” 李翘已经吓呆了,听到这句话,几乎是抖着手去褪下外衣。 “你怎么不脱?”男人死死看着我,脸色阴沉,“你也跟那个卖猪肉的贱女人一样,瞧不起我?” 我也盯着他,随时准备撒腿跑,但还没有挪动脚步便发觉手脚有些乏力。 香有问题!我意识到,迅速瞥向床架上的香炉。 男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眼神癫狂夹杂着恨意,朝我冲了过了,“贱人,你想跑?!” “二少爷!”李翘慌忙爬过去,抓住男人的脚,“她,她还没被调教过...啊!” 男人猛地抽出脚,踹向他的心窝,疼得李翘捂住胸口惨叫连连。 “贱奴,谁允许擅自碰我!”男人不解气般,抬起脚狠狠地往他身上乱踏。 眼见他要往李翘头上踩,我来不及犹豫,使力抬手对准他,细箭从袖中射出,本该是射向的是他胸口,谁料他脚一滑摔在了地上,那枚箭直直扎进了床柱中。 男人眼底的凶狠在触及到我袖口里的那晃眼的银光,霎时瞳孔收缩。 袖箭只剩下一发了。 林灵迟迟没带人来,怕是像那何管事说的,知府没有权利管他家的事。 与其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不如一起下地狱,江昭棠说过袖箭只有射穿喉咙,人才可能会死。 既然如此...... 我心一横,抬手对准了他的喉咙。 ------------ 第三十三章 “啊——” 袖箭在手臂戳出个血窟窿,男人捂着伤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声响彻整个房屋。 那最后一发袖箭被他用手挡下来了,我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满脑子想的却是两字。 ——完蛋。 半晌,我回过神抑制住颤抖的手,这惨叫声绝对会引来张府的家丁,必须赶在帮手来前杀了他。 当机立断,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扑上去打算亲手捅穿他的喉咙,可还没有走两步,灵魂仿佛被抽出来般,脑子一阵剧痛,全身也使不上劲来,眼前的景象如漩涡般摇晃不定。 腿脚一软,身体不由往前栽去,我心脏突地上提,急忙稳住身子堪堪站住脚。 刚松口气,一道影子袭来猛然将我撞倒在地,手中的簪子应声落地,头砸的霎那间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不等我缓过来,一片阴影笼罩而来,男人可怖的脸赫然在眼前放大数倍,双手用足了劲死死掐住我的脖子,“贱人你敢伤我,去死去死去死!” 他双目赤红,为了防止我逃脱,一屁股砸向我的腹部,窒息和压力一同席卷而来,喉腔顿时涌上一股腥甜,嘴角溢出血痕,鼻腔内一股子铁腥气。 我抓住他的手臂,复而垂下,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现在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砰——” 在我几乎要丧失意识的那一刻,一声撞击响起,扼住我脖子的手蓦地一松,身上的重力也随即消失,空气涌入胸腔,我猛地咳嗽,意识逐渐回笼。 李翘喘着气,双手举着铜炉,男人被他砸倒在我身旁,血珠顺着他的额头淌下,但人没有晕过去,而是捂着头怒嚎,“我要杀了你们,来人来人啊!” 眼见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就要撑着身起来,我摸到落在地上的簪子,咬牙翻身坐到他身上,举起簪子就往那脆弱的脖颈上怼。 底下的人疯狂挣扎,死命铐住我的手,好几次差点被他推开,聚起来的力气在力搏中也慢慢消散,嗓子仿佛被火燎般,我忍着疼扯高音量,“愣着做什么!帮我压住他啊!” 反应过来后,李翘慌乱地丢掉铜炉,冲过来替我拽住了那双手,桎梏手腕的力气一轻,我咬紧后槽牙将全身压力而下,双手紧握着的簪子直接刺穿了男人凸起的喉结,温热的血液喷溅到脸上。 那双失神的眸子映着我扭曲狰狞的表情,他刚刚张口好像要求饶,可惜我并没有打算给他那个机会。 我松开手,瘫坐在地上,心脏跳得猛烈,久久不能平静。 “我,我们杀人了......”李晓吓得不轻,男人的血也溅到了他的身上,他抱着头颤抖,“杀了张二少爷,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不杀他,我们就不会死了吗?”我反问。 李晓一愣,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那几具尸体,以前不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难道不是被玩弄死的吗? 我垂眼注视摊开的手,它还在抖,不知是因刚杀了人,还是因即将迎来死亡,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 我口中喃喃,“不杀他会死,杀他也会死。”言此,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过眼望向抱着头不敢面对现实的人,道:“既然都是死,那杀了这种垃圾,也算替天行道了,不是吗?” “你,你......”李翘张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垂下头,自暴自弃,“你说得也对。”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引来张府的人,估计是给他们的少爷腾的,离得太远没有听到,真就不怕别人反杀了,过于自信。 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迟早会来,我将胸口挂着的玉牌取出来,端详地看了会儿,心中倒是起了波动,没想到上辈子没能给爹养老送终,这辈子也不能。 “姑娘。” 李晓突然开口,我把玉牌塞回衣服内,转头看他。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执着一个名字,我目光流转到他的脸上,妆面因沾了汗看起来有些泥泞,却也能看出他本来的面貌,算得上是个长相略秀气的。 光看面相,感觉也大不了我几岁。 和上辈子不一样,我不仅成功反杀,而且黄泉路上还有人作伴。 想到这,我笑了笑,“张映荷。” 许是见我回了他的话,李晓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我们俩隔着地上的尸身对望而笑,大有种密谋杀人后的快意。 急促忙乱的脚步声传来,我侧过头,隔着纸窗隐有火光在远处亮起,他们二少爷死了有一会儿了,才有人赶过来。 要不是我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的也要把那个什么管事一起弄死。 我扯下头上的另一只簪子,感叹了下它尖端的锋利,不愧是千金小姐戴的,看这银制的材料,价格看起来也很感人。 杀了张少爷,估计下场应该会死得很难看,只等他们开锁进门,我便立马抹脖子如此还能死得轻松一点。 就这么打定主意,我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盯着门口随时准备拿发钗往脖子上插。 还没有听到脚步停在门口,忽然,房门猛地被人踹倒了,我手一顿,双手赶紧攥稳簪子,闭眼往自己脖子捅去。 耳边“唰”的一阵风声,手腕不知被什么打中,手筋一麻蓦地失了力,簪子滑落在地。 熟悉的草药香随风卷入鼻间,我愣了愣,睁开眼惊疑地望向来人。 那俊逸玉容隐隐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昏黄的烛火映着他墨色的眸光,竟淬着淡淡的寒意。 我紧紧盯着眼前人,他踏着月光进来,过度紧绷的身体骤然间松懈了下来。 他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弧度,神色幽幽,直勾勾地俯视着我。 无言半晌后,他轻笑一声:“你方才是打算自尽吗?” 江昭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听在耳中,却给我一种他此时很恼火的错觉。 随后赶来的家丁看到眼前的景象傻了眼,“少,少爷?快,快去前门把老爷叫来!” 一阵兵荒马乱,留下来的那些人像是很害怕江昭棠,不敢擅自上前拦住他。 倒是李晓想要爬过来挡住他,“你别伤害张姑娘。” 江昭棠睨了他一眼,随即抬脚绕过他。 李晓还要说什么,见我朝他摇头,只好止住了动作,挪到一旁。 我仰头看着江昭堂走近,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向他赘述一个事实,“我杀人了。”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我清楚地感知到一条性命在手上流逝,哪怕杀的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足够被判刑,更遑论杀的还是张府的二少爷。 会对他的仕途有影响的吧,我为此感到歉疚。 江昭棠跨过地上的尸身,半蹲在我面前,曲指轻轻抹去我嘴角的血迹,眸色晦暗不明。 他缓声道:“杀了便杀了吧。” 我:“?” 这这这我杀的是个人,不是一只鸡啊,你是不是太平静了点? 搞得我经常杀人似的! ------------ 第三十四章 江昭棠的视线移向我的脖颈,指尖轻轻抚上脖颈上的勒痕,冰凉的触感让我不由一颤,他手指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抬眼瞧我,“很疼吗?” 我本想问他怎么会在这,也不知怎么了,对上他关怀的眼神,语气遂而染上几分委屈:“你,你怎么才来?” 江昭棠嗓音低哑,“对不起。” 见他眸底的愧色,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恶人先告状,我的良心刺痛了一下,正要抬眼跟他说没事,余光就瞥见外面浩浩荡荡赶来的一群人。 何管事最先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似乎不可置信地扑通下跪,抱起已经死透的人,见人真的没有气息了,回头望着人群哭嚎:“老爷啊,二少爷没了。” 一个臃肿的男人在家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眼望到地上血淋淋的画面,两眼一翻差点要倒在地上,“我的儿,我的儿啊!” 他哭喊着,挣脱众人,扑上去从管事手中夺过人,哭天抢地几近晕死,“是谁,谁害得我儿?” “老爷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们还没进来前,少爷还好好的。”许是还记得我给他的那一巴掌,何管事指向还瘫坐在地的我,迅速将火往我身上引。 我指尖一抖,回眸看了眼还在为我整理衣裳的人,这些事丝毫没能影响他的动作。 江昭棠伸手理了理衣襟,而后揽过我的腰身,将我带入怀中打横抱起,身体一失衡,我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他的身体不好,我实在是担心他力道一松,让我摔个屁股墩。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仅抱得稳,甚至不带喘气。 “站住!”张老爷似气喘不上,几番要晕厥,见江昭棠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更是气得捂胸,呼道:“来人,来人!将他们抓起来,我要将他们挫骨扬灰,割下他们的肉喂狗!” 眼见家丁要围上来,我赶紧推了推江昭棠,想让他放我下来,没成想他将我抱得更紧了。 “住手!” 外面又是一拨人赶来了,身着狱袍带刀的侍卫举着火把,里里外外将这间房起来,本还凶神恶煞的家丁见此,都不敢动弹。 林灵跑在最前面,抬脚跨过门槛,急吼吼地喊:“张妹妹!” 她身后也跟着一群人,我眼尖地瞧见了林文生和林善,只是他们满脸的焦急在看到房内的景象后,顿时都倒抽了一口气,皆是愣住了。 “林文生,”那张老爷放下他的儿子,在何管事的搀扶下站起来,对着赶来的人满脸戾气,“纵使你是知府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听了这话,林文生反应过来,脸上堆起无奈的笑:“张老爷何必动怒呢,有话好好说嘛。” “死的不是你儿子,你自然能好好说!”张老爷眼神满是怒火,“那个女人杀了我儿子,你的门客擅闯我张府,现在你又派来人阻拦,我告诉你姓林的,这青州不是你一人说得算!” “张妹妹是被你家管事掳到你府里去的!”林灵呛声怼道,“定是你那儿子想伤人,栽了跟头,反被人杀!” 眼瞧事情往他身上引,何管事眼珠一转,急忙哭着喊冤,“哎呦老爷啊,这娘子当时在楼里乱砸一通,我还以为是隔壁院逃出来的妓子,哪成想啊,您说谁家好女人逛窑子。” 林灵气的瞪眼,“分明是你打晕了我,若不是张妹妹引开你,怕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何管事哭丧着一张脸,“林小姐与这人相熟,倒是说得出这等冤枉人的话。”说罢,又朝张老爷欲哭无泪,“老奴的命不值一提,可二少爷年纪轻轻却被人害死,若是可以,老奴宁愿以命换命啊。” 这句话勾得张老爷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看向我,似要将我碎尸万段,来解他心头只恨,“姓林的,今日你擅闯我张府之事可不与你计较,但这个女人必须交给我!” 没等到林文生开口,便听见江昭棠轻嗤一声,“你做梦!” 眼见张老爷再次发怒,林文生忙站了出来主持,清清嗓子沉下声音,“这件事还是得好好审理才是,先将人压入大牢。” 张老爷声音陡然增高,“这还需要审理吗,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吗!” “就是,”江昭棠附和一声,语气幽幽,“我娘子本就无辜受牵连,已经够委屈的了,还要被关押,理也不是这么讲的。” “无辜?”张老爷气都喘不匀,“这贱民杀了我儿,便是将她刀刀剐了,也是罪有应得!” 江昭棠神色难辨,冷哼出声,不紧不慢道:“该死之人罢了,我娘子不过是自卫。” “贱民贱民!”张老爷怒急了,若不是旁边的家丁拦着他,怕是要冲上来撕掉江昭棠的嘴。 “够了!”林文生厉声呵斥,一副秉公处理的态度。“地上死的这些人是什么情况,都未曾得知,还是请张老爷能够遵从。” 说罢,从袖口掏出一张纸,走到张老爷的旁侧,音量不轻不重,“我这门客和他娘子是大皇子吩咐要好好招待的人,若是人在张老爷这无故出了事,大皇子那怕是没法交待,我看令公子的事还是交由本官处理吧。” 张老爷牙磨得咯吱作响,“好好好,那我就等知府还我儿一个公道。” - 青州不愧是大城,连牢狱也比县城大。 我背靠墙壁,百无聊赖地望着角落的蜘蛛网发呆,就这一个月内都坐了两次牢了,这辈子怕不是命里有牢劫。 “你说我们会死吗?”李晓在隔壁唉声叹气,问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了。 一开始我还会安慰两句,但听得多了,渐渐也不想回答。 许是我沉默了太久,李晓又换了个话题,“你说你相公会以什么理由保住我们?” 我斜了他眼,“我相公只是个举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神通。” “这我可不信,”李晓抱臂啧啧两声,“一个举人就能做知府的门客,还敢擅闯张府,连知府老爷的面子都不给,硬要抱你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抱入洞房呢。”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斜射过来,让人难以反驳,其实我心里也好奇,或者说是怀疑,知府对江昭棠的态度,父亲说的那些话,包括他身边的那位叫北雾的护卫,一切都不能深剖。 他本就有些后悔与我成婚,怕他觉得我多事,试探两句感觉到他不愿意直言,便就此作罢了。 如今他有心保我都算仁至义尽,至于能不能保下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对于江昭棠我向来都是当成恩人来看待,哪能对恩人有所要求。 “我不知道。” “什么?” “没什么。”我轻叹一声,旋即反问他,“若是能出来,你还会回象牙馆吗?” 李晓苦笑摇头,“妈妈为了不牵扯上来,肯定会宣称我已是自由身,无论死活都与象牙馆无关了。” “那不挺好,你自由了。”我轻言一句,想起在县乡的赵莹儿,莫名有些自豪,“我一故友曾说哪怕是被打断双腿双手,也绝不愿一生所困于人,如今她不仅恢复自由,还能靠自己经商赚钱呢。” 许是我的话触动到了李晓,他愣了会儿,笑道:“你说的也是,而今我脱离了奴籍,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就算是死也......” “说什么死啊,”我打断他,“聊聊活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李晓眼神不自然,倒是不好意思看我,“说出来怕你笑话,其实...其实我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就想干些活计,赚点银钱,糊糊涂涂过一辈子就行。” “就这样?”我有意逗他,“刚去张府时,还问我要不要同你搭伙过日子呢,我看你分明是想娶个媳妇。” 听我这话,李晓把头埋得更低了,嗫嚅道:“当初,当初不是以为你同我一样无家可归嘛,再说了...哪家姑娘会愿意嫁我啊......” 说着,他低低笑出声,“不过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养些猫猫狗狗,再养几个没有家的孩子,也挺热闹的。” 突然的,我想起他之前的话,不过脑便问出了口,“你,你恨不恨你舅舅?” 他话音一顿,续而抿唇摇了摇头:“我怪过他,但当时闹饥荒,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饭了,若是不这么做,大家都要饿死,这么想着,我就不怪他了,活着嘛,活着就好了。” 这天李晓还说了很多话,全部都是对未来生活设想,没有半点再提及曾经的亲人。 甚至他还主动问我以后的打算。 我朝他笑答:“同你差不多吧,能给我爹养老送终,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能好好活,便足矣。 ------------ 第三十五章 靠着狱卒送饭的次数,我掰着指头数日子,满打满算已经过去一周了,既没有拉我们去庭审,也没有派人来问话,甚至连探监的人都没有。 就这么关着,这导致我们的对话逐渐转变成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直到狱卒将我的牢门打开。 “你可以走了。” 李晓忙从地上起来,趴在铁牢问,“那我呢?” 我见狱卒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也帮着问,“是啊,他是同我因一件事入狱的,没道理让我一个人走吧。” 狱卒语气很不耐烦,“我收到的命令就是放你出去,别浪费时间,快点走!” 没办法,我只好边走边回头,朝李晓道:“你别担心,待我出去看看情况,说不定等下就放你出去了。” 狱卒在前头领路,越走我越觉得心慌,旁边的陈设不像来时一样,走出的道口通向的还是郊林,明明旁边就有条去向大路的小道,却偏偏往林里走。 林中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还有几声乌鸦的鸣叫掺杂在内,夜幕上甚至看不见月亮,唯一的照明还是狱卒手中的火把。 眼见越离越远,我停住脚步,“这是要去哪?” 狱卒侧头望了我一眼,火光照在他脸上,教我清晰瞧见了他眸底闪过的一抹杀意,这种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想到了杀人灭口四个字。 “大人吩咐了,我们要从郊林走出去。” 我皱眉,“你们大人是哪位?” 他似不愿理睬,含糊两字,“知府。” 常规来讲不应在门口接应吗?偏偏要往林中深处走,这件事不对劲。 我佯装随口问道:“我相公不来接我吗?” “...他也在那边等着。” 不可能,如果江昭棠也来,那他一定会和狱卒一起出现在地牢里,我暗自思忖,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人,要逃,或者回到地牢才行。 我眼神移到前人走动的足膝上,随之侧过头望了眼来时的路,计算这要跑回去的时间,打定主意,抬脚落脚,猛地往他的膝后狠狠一踹。 “啊!”狱卒惨叫一声,火把和人一起扑向地面。 一阵及时风在火把落地的前一刻,将火熄灭,四周一瞬间暗了下来,我踹完人就拼命往回跑。 “臭娘们!”那狱卒气急败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放箭拦着她!” 这话一落,原本奋力逃亡的我脚步不由一顿,忽觉耳边一阵风起,随即刺痛感划过侧颊。 一摸脸,一手血。 我刹住了脚,吃惊地回头,林里嗖嗖冒出了几个黑影,还有一人站在树干上,黑夜黑衣黑人,唯一能看见的就只有弓弦上箭头的银光。 不是...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吗?怎么杀我还要带弓箭手啊,你早说嘛,早说我就不跑了。 再跑估计要被射成马蜂窝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狱卒站起来,语气阴狠。 远处的弓箭手还虎视眈眈,我不敢后退,眼睁睁地看着他朝我走来,旋即抬手狠狠朝我砸了一拳,我惊恐地抱住脑袋,拳头砸落在手臂上,冲击力的作用下,我趔趄摔倒在地。 “贱娘们,叫你跑!还敢踢我,去死去死!!” 踩在我身上的脚很用力,我蜷缩在地,死死抱住头硬是挨了他几脚。 “行了别真的打死了,大人还等着我们带她过去呢。”其中有一人不耐烦地催促。 听到这句话,那狱卒才停手,他啐了一口,将我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你最好乖乖跟我走,别耍花样......” 狱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刀离鞘的声音,随着连续响起刀子撞入肉体的声音,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冲上鼻,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往肚皮处看,便看见血红色的肠子从刀口处涌出来。 刀刃刷拉一下被人拔出,看着眼前人大口涌血,眼睛盯到我头皮发麻,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抓在我身上的手一松,人直直地侧倒在地。 我被吓懵了,四周都是血腥之气,这人倒地后,我看见他身后站着个人影,双眼赫然瞪大,瞟到他衣襟前明晃晃的银锁,我脑中猛地闪过一个人影。 “江,江昭棠?” 远处的弓箭手似乎才意识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拉弓朝这边射来,我大惊扑上去想拉开江昭棠,却被他一手带入怀中,熟悉的药香一下冲散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肃杀气息。 江昭棠搂住我的腰,手持刀朝上一挥,射来的箭登时被刀刃劈开一节为二。 他侧眼一凛,手中的刀随着他的手一挥,犹如利箭般朝着树干上的黑衣人飞射而出,那人来不及躲闪,刀刃从他胸口撞入,和他的弓箭一起掉从树上落下来。 “妈的,什么人!”他身后的一众黑衣人纷纷回过神来,拔刀冲上来。 江昭棠轻轻将我往前一推,侧身躲过朝他劈来的刀,他手臂一转夺过了那人的刀,反手捅穿他的喉咙。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迎上来的黑衣人,有一个算一个,皆被他斩杀于刀下。 我脑子一片白,眼睛发直,耳边都是刀肉对冲的声音,以及人死前的惨叫。 “北雾。”他解决完最后一个人,声音淡淡,“你留下来收拾好。” “是。” 北雾的声音响起,我才发现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一手一具尸体,毫不费力地拖着往林子里走,直到看不清身影,我的目光又回到江昭棠身上。 月亮终于冒出了头,在月色的光亮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竟是一点红都没有沾到他脸上。 真的是江昭棠,我如木头般无法动弹,睁着一双眼发痴地盯着他看,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我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以及那一声试探:“相公?” “嗯。”江昭棠语气硬邦邦地应了声,伸手轻轻抚了下我侧脸上还未干涸的血迹,眸光忽闪,渐渐流露出一丝不忍,叹了口气,旋即背过身蹲下。 “我背你回去。” 我有些犹豫,在牢里呆了好些天,全身上下脏得自己都嫌弃,没有危险时,还是尽量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张嘴正要拒绝他,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传来,还带着些许强硬,“娘子不想背回去,是想我抱你回去吗?这样...也行。” 瞧见他要站起身,我赶忙趴上去。 江昭棠背着我起身,见他走的方向是牢狱那边,我愣了愣,心里浮出一丝难言的异样,“我还需要回牢里呆着吗?” “不回去。” “哦。 是谁要杀我,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脑海里萦绕着许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去问他,刚才他杀人时的干脆利落,叫人埋尸时的冷静,已经颠覆了我对他的认知了。 一个被知府奉为座上宾的文弱书生。 你是江昭棠吗?或者说江昭棠到底是谁? 可能是我的视线太过赤裸,江昭棠微侧过头,“娘子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 他都这么说,再不问就不礼貌了。我抿嘴,“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啊?” “不知道。” 我噎住了,继续问,“那些人是张员外派来的吗?” “不知道。”江昭棠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我:“......” “问点别的。”江昭棠轻叹道。 我垂眸凝视着他的如瀑黑发,好半晌反问,“我问你就答,不会骗我?” 江昭棠沉默了片刻,语气无奈,却又万般郑重,“只要我知道,你问我便答,绝不骗你。” 闻言,我圈住他脖颈的手收了几分,垂头埋到他的颈间,轻声阐述一个事实:“相公,你杀人了。” 我轻声问:“要是你被发现了,会进大牢吗?” 江昭堂语调平稳,“不会。” 我心下对答案早已了然,但是听到他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继续问:“是不会被发现,还是不会被判刑?” “不会被发现。”话说着,江昭堂背着我的手往上掂了掂,续而再道:“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判刑。” 杀了人不需要承担责任,那得做多大的官才有这个权利啊,如果知府想保人的话,其实也不无可能,但是凭什么要保一个举人,举国举人千千万,又凭什么非得看上江昭棠呢? “其实有些话总是不敢问你,怕你觉得我多事,”我语气调侃,“要是你又后悔了怎么办,我们还没成亲半年呢,你都后悔两次了。” 话音一落,我感觉到江昭棠的身体微微一僵,声音不觉染上了几分低哑,“你有什么都可以问我的,我说过不会瞒你,自然说话算话。” 答非所问,我无奈地笑了笑,在狱中那几日都想通了,这夫妻缘分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我们本就没有感情之基,相处过后发觉我不是对的人,也是正常的。 何况我老是扯上奇奇怪怪的一些事情,这样了他都还屡次救我护我,更是该感激他才对。 若是能从牢狱里出来,安全到京都与父亲会合,我必是要回报他的才对,怎么能死趴着他不放呢。 深叹一口气,我佯装轻松的口吻,“那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武功啊?” “六岁。”他回得自然。 江姨带他落脚县乡时,他也正好六岁。 “这样吗?”我嗅着他身上的药香,犹豫了片刻后,问出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疑惑:“那你是谁?” 话了,江昭棠停下了脚步,我盯着他头顶的璇,心底有点紧张。 半晌后,只听到他声音低哑,“我不知道,他...我生父还不知道会不会认我,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算谁。” 他说话时,眼睫颤了颤,我只能看到他的侧颜,没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却能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情绪感染到了,他难过,我竟然也有些鼻酸。 派人找他,又不见得认他,哪有这种道理,这不是耍人玩吗? 上辈子他若是郁郁寡欢离世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年我娘便是如此。 他竟是这般可怜,一想到我们之间的婚姻也是我诓来的,我心里不是滋味,“江昭棠,其实我也有点后悔了。” ------------ 第三十六章 “老是拖累你,对不住。”我真的很愧疚。 愧疚过后,又觉得挺委屈,为什么老是我遇到这些破事。 “没有,”江昭棠声音很轻,似自责般低声自语,“若是岳父在的话,娘子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是我没用。” 听到他提起父亲,我呆愣了一瞬,很快就意识到他是在安慰我,顿时觉得更对不住他了,“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江昭棠不说话了,脚下的步子未停,我在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背着我的双臂又紧了几分。 夜里风微凉,萤火荧光扑闪,江昭棠并没有带我回林府,而是绕着小道去往偏巷里的一间宅子,到时早就有人候在那,见到我们后忙侧过身让我们进去。 宅内就两三个老仆,似知道我们要来,甚至备好热水和换洗的衣物,我受不了身上的味道,在江昭棠放我下来后,赶忙去洗去这几日来的污秽。 浸泡入浴桶的那刻,紧绷的神经瞬间得到解放,后知后觉地才感到身体上蔓延来的钝痛,我仔细瞧了瞧身上的伤,有些庆幸只是皮肉伤。 脸上的血也干涸了,我轻轻碰了碰,皮肤上传来的刺痛只增不减,还是赶紧洗完赶紧上药,万一留疤了还得了。 等我跟人拿了药回到房间时,江昭棠已经换洗完坐在床上了,他面上没什么血色,就连唇色也淡淡地略显苍白。见我进来,面色平静地朝我招了招手。 屋里没有林府那间客房宽,也没有躺椅,我有点不自在,但毕竟是夫妻,别说睡一张床了,就算真要发生点什么也无可厚非。 我脑子飞快闪过各种念头,面上不显,笑嘻嘻地走过去,褪去鞋袜坐上床,刚凑近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从他身上飘进鼻中。 仔细一闻,却又只能嗅到药香。 “给我吧。”江昭棠朝我伸手。 “相公你是要帮我上药吗?”我眯着眼,开玩笑道。 江昭棠睫毛微颤,眼神不自然地瞥开,像憋着一股气,声音有些发闷地嗯了一声。 他再生气?我一懵,可是为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拿过我手中的药水,续而凑过来,眉头紧拧,神情专注地为我脸上的伤上药。 那双眸子如泉般,从中能清晰地看见我的倒影。 他似乎怕弄疼我的伤,手上的力道很轻,一道划痕硬是让他花了半盏茶的功夫。 上完药后,紧皱的眉也没有丝毫松懈,鬼使神差地我抬指抚摸上他的眉心。 反应过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手,垂眸轻轻咳嗽两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结果一抬眼,发现对方比我更慌张时,那点不自在瞬间消失殆尽了,甚至起来点逗弄他的心思。 但是想到他在生气,低眉忍了忍,以良好的认错态度,开口,“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 我:...... 我绞尽脑汁,犹犹豫豫,“我总是拖累你,给你添麻烦,还......” “遇到这些事不是你的错。”江昭棠打断我的话,眼神闪着一抹幽怨的光,“但是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男风馆。”他眼底的光暗淡,“你喜欢他们吗?” 他不会以为是我主动去的吧? 也确实,如果没有去的话,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说破天还是我的错。 我想辩解,又不知从何辩解,一脸的为难。 江昭棠移开目光,突然泄了气般,便道:“算了。”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别扭,像刻意压平语调般,“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去京都。” “明天?”我面露不解:“那张员外不追究了,还是说官府已经查清了,要恕我们无罪?” “官府?呵。”江昭棠冷笑,“谁管他们。” 这意思是越狱跑路?我猛地想起还在狱中的李翘,若是我跑了,他怎么办? 他会死的。 “不行!”我惊慌地扯住他的衣角,“我还没洗脱罪名就这么走了,那不就成逃犯了吗?那张二公子也杀了很多人,他难道不该死吗?” 江昭棠垂下眼,摇头无奈道:“他杀的那些人都是死契,就算死一百个,也算不上杀人。” “什么死契?”我皱眉。 江昭堂躲过我疑惑的目光,似是不忍,“就是把命卖给他们,已经算不上人了。” “哪有这种事!”我当时分明就听到那些来的人说,伺候好就能拿到卖身契离开,他们分明就是抱着对生的希望,怎么可能会把命签给别人。 “与你一同进入张府的人不是死契,但之前的那些确实是。”他抬眼直视我,“至少,官府查到的就是这样。” “那也是他先动手,我们才反击的,这样也不行吗?”我控制不住地提高声音。 江昭棠眼里划过一抹难以言状的情绪,抿唇不语。 意识到情绪波动太大,我拉住他的手,尽量放低声音,“你看,我要是成了逃犯,对你的仕途肯定是有影响的,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那些人绝对有迫害到老百姓的,”我语气很急促,林善说过前个月有起还未解的命案,说不定与张府有关呢,“那人提起过一句卖猪肉的女人,说不定就与前阵子那桩命案死的是同一个人。只要查清这些事,肯定能从轻处刑吧。” 最起码能保住命。 江昭棠轻轻蹙眉,撇过脑袋沉默不语,就在我以为他因不赞同而拒绝回答时,他捂着胸口低低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一道血痕。 他身形晃了晃,似要栽倒下床,我大骇,赶忙伸手将他往怀里拉去,“你怎么了?” 江昭棠有气无力地推了推我,打算要坐起来,瞧他发白的脸色,我只当他是因为刚才我说的话生气,便强硬地搂紧他,抓着袖子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是不是旧病复发了?”我担忧问道,当初谢大带回的那个医师说过他不能运力,那时我还想着他一个读书人不需担心这一层面,要不是他吐血,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没事歇会儿就好。”他虽然没有再挣扎,却不愿意看我,语气也恹恹的。 我觉得此时还是不说话为好,便抱着他一动不动,四周沉寂了良久,直到我手被他压麻了,才试探地开口问:“你,你好点了没?” 江昭棠挪了挪身,将脑袋枕我颈间,轻轻嗯了声,磨蹭了半晌后直起身,一缕鬓发垂落下来。 他眼波潋滟,真的是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好皮囊。 我敛回目光,下床去熄灯,“你身体不舒服,不如先睡了,明日我再与你说。” 烛火灭去,视线刹那暗了下来,我摸着床沿爬回床上,听到身侧窸窣的声音,我忙拉住江昭堂,“你去干什么?” “去找人要床被子铺地。” 黑暗中江昭棠的声音异常清晰,听得我直皱眉,“铺什么地?你就这么不愿意同我睡一张床?” 他低低地吐出两字:“没有。” 听不出来是什么语气,但他回得太小声,应该是不情愿,一想到他不乐意,我心里就有点不痛快,“你身体不好睡床吧,我去打地铺。”说罢,作势下床。 忽地,胳膊一紧,被硬生生拽倒在床上,身旁人也顺势躺了下来,拉过被褥盖在我身上。 江昭棠朝着我这边侧过身,往里靠了靠,语调低缓:“你别生气,我听你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明日我们就回林府,陪你查案。” 我没有因为这个生气,但是又说不出自己究竟为什么生气,莫名其妙地,我心里闷闷的,疏解不通。 “相公。” “嗯?” “我是不是很过分?”我很懊悔刚才的语气。 “嗯。”这一声如鹅毛拂过水面般轻,被褥下温热的触感覆上我的手掌,江昭堂轻轻叹息,“娘子,你别再因为别人跟我生气了,好吗?” 别人?我顿时明白了,他莫不是以为我是因为李翘才对他语气不善的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最后只能朝他这边挪了些,张手环住他的腰,回应道:“好。” ------------ 第三十七章 为了不引人耳目,天刚蒙蒙亮,江昭棠便寻来辆马车,带我从小径绕到张府后门进去。 见到我们时,林文生一脸震惊,赶忙迎我们进去前厅,他叫人来盏好茶后,才回过头来问:“这是怎么回事?您,您不是在......” 他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江昭棠,剩下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就得问您了,林大人。”江昭堂嘴角含笑,眼底泛着幽幽的光,“昨日发生了什么您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林文生似被噎住了,额冒冷汗,显得局促不安。 “林大人不必紧张,我知道不是您干的,”江昭棠笑了笑,“今日前来,我只是想查清一件事,这关乎于能否治罪于林家。” 林文生疑惑:“什么事?” “前阵子发生过一起命案,我想查清这件事。”我摘下斗笠上的风帽,抢过话说了出来,“那个张二公子曾提起过一句‘卖猪肉的女人’,或许是与他有关。” “前阵子的命案?”林文生像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这,死者的父亲已然不追究,重新翻案会不会太......” 江昭棠低头抿了口茶,打断他的话,从容道:“林大人,无论如何,官府都该还逝去的人一个公道,不是吗?”说罢,还勾唇一笑,“若是不需要公道,那就趁早把牢狱里还关押的那位一同放出来好了。” “您说的是,还请二位稍作片刻。”林文生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招来小厮道:“你去叫少爷过来见我。”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林善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前厅。 “爹你叫我来...”他见到我双目愕然一瞪,“你,你怎么在这?” “林公子。”我朝他稍稍颔首,将原由简洁明了地讲述给他听。 林善先是一愣,看了眼林文生,见他点头,惊喜地差点跳起来,“那还等什么,现在咱们就回衙门找刑案录,开始翻案啊。” “不行!”我反驳道,“我认为此事该先查,而且不能大张旗鼓地查,若真的是林员外那一家所为,怕是被他们知道要翻案,肯定会有所防备。” “张娘子说的有理,我竟没想到这一层。”林善一拍膝,两眼冒光,“那咱们该从哪里查起?” 我望着茶盏中的水,思索片刻,“与其说从哪里查起,不如先了解死者的人际关系再决定。” “这好办,刑案录里都有记载,去衙门我翻来给你看。”对于查案林善很是积极,急哄哄地就往外头走去。 我戴上风帽,拉了拉江昭棠的衣袖,示意他与我一同跟着出去,只是行至门口时,林文生唤住了我们。 “等等,”林文生站起来,“我有些事想跟您说。”目光所及之处是江昭棠。 我侧脸不明所以地望向身侧的人。 见他不为所动,林文生加急了语气,“真的是很重要的事。”话毕,眼神求助地看向我。 收到目光,我愣了愣,忙点头道:“我过去就行,你与林大人先聊要紧事。” “那好吧。”江昭棠唇角微翘,“北雾。” 跟在他身后的北雾:......? 最终,江昭棠留在了张府,我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北雾,坐上了林善的马车。 去到青州衙府时正值人潮最多时,马车绕过大门从侧门边停下,跟随林善走去架库房,看他翻翻找找,从书架的第二格拿出来一本典录,迅速翻开指给我看。 里面只有寥寥数字记载。 ——周氏,父周致,下体多处捅伤,失血过多致死。 我皱眉:“就这些?” “这些不够吗?”林善挠挠头。 我微笑沉默地看他,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开玩笑吗? “真的。”见我不信,林善解释,“这就是全部的了。” 靠在门栏处,一直未出声的北雾,突然冷笑一声,“不过一条贱命罢了,难不成还要把她的生辰八字,人际过往都载进去?” 他的话尽是讥笑之意,我听得甚是不舒服,抿了抿唇不想与他呛声,转而将典录递回去,“这姑娘的尸首是在何处被人发现的,被发现时她身上除了下体以外还有哪几处伤?” “就在她家里,那里现在都还封禁着,仵作曾说在她的头部发现一处撞击伤。” “家里?”我疑惑,“她不是有个父亲吗,人死在家里,她父亲又去哪了?” “她爹就是个赌鬼,猪肉是周姑娘去卖,钱却都被他拿去赌了。”林善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里散发出浓厚的厌恶,“问什么都不知,女儿死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掉,没两天又不知道发什么疯跟官府说不打算管了,若不是案发当天他整日都在赌坊赌钱,我都要怀疑是他杀的人。” 我蹙眉,“周姑娘当日有何异常,你们可有去问过邻里?” “问了,”林善两手一摊,“一无所获,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当日夜里都没有人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敛眉思索了会儿,“可否带我去案发地看看?” 林善连说了三声好,又带我坐上马车。 路上我低头沉思,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一月了,若是再去问证词,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道去到那能不能发现些有用的。 若是不能,就只能用阿娘教的那一招了...... “......张娘子,张娘子!” 听到林善的声音,我恍惚抬首,“怎么了?” “刚才我都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林善好奇地朝我眨眨眼。 我弯了弯嘴角,“想这案子。” 林善手撑着下颚,“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里见你呆呆的,没想到还对这些感兴趣?” 感兴趣? 想起牢狱里还有人抱着生的希望,我扯着笑,“不感兴趣,但为了活命,非查不可。”话顿了顿,“而且理该有人为枉死的人讨一个公道。” “那你有着手过几个案子?” 听了这话,我摇摇头:“一个也没有,牢狱倒是去过两次。” 只不过我是被查的那个,还次次都是因为命案。 林善不说话了,但他微皱的眉彰显了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甚至从眼神流露出那么一丝丝不信任,和难以忽视的怀疑。 马车来到了一个破落巷口,在他的带领下绕过两三个道口,走进了一座木屋,墙角都堆积了些蜘蛛网,没有半点人气,有段时间没住人的样子。 林善指着里间面的一间房,“邻里串门来问她何时摆摊卖猪肉,便是在这门口发现了她的尸身。” 走进去那间房,扑面迎来一脸灰,我抬手扇了扇,里面的陈设摆得倒是整齐,除了地上从门槛处蔓延不过两寸距离的血痕外,没有一点像出过命案的地方。 我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痕迹,除了一手灰以外,没有沾上一点红,这血早就已经干涸了。 也是,都一个月了...... 我思绪一顿,为何血迹只有一小半段,就像人从外面爬回来,到中途就断气了一样。 可外面却没有留下血痕。 我起身走出去,眯着眼抬头望向已经行至头顶的日光。 一月前是乡试放榜的日子,那日大雨磅礴,我回头望向林善,“案发当日可有下雨?” 被这么一问,林善倒也回想了起来,半晌他肯定了我的话,“那日的雨是很大,下了一日,到第二天才停的。” 我闭上眼深呼吸,缓缓说出了心底的猜测:“周姑娘可能不是在这死的,她应该在回家前就死了。”说着,抬手指向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路拖进来。” “她可曾有与什么人发生过争执?” 林善摇了摇头,“我问过认识她的人,都说她这人性格好,长得也好,提亲的人本来也不少,但都被她的赌鬼爹给吓走了。” 为人和善又没有仇家,也不是为财,将她奸杀后不是抛尸荒野,而是选择拖回去她家里。 我脑子不断回想在张府发生的事情,当时张二看出来我逃跑的意图时,说的那句话。 “你也跟那个卖猪肉的贱女人一样,瞧不起我?” 想起这句话,我看向林善,“除了周姑娘,青州还有做这种屠宰生意的女人吗?” 林善想了想,又是摇头,“这生意大都是男人来的,但也有夫妻两人帮衬着来,唯有周姑娘是亲力亲为,不过她也是从她那不负责的爹手上接过来的。” 每一提起周致,林善都露出愤恨的表情。 “你倒是挺了解。”我弯眉朝他笑了笑。 “啊?”林善一愣,忙摆手摇头,“不不不,这只是正常了解死者的过往,每件案子我都这样的,而且这案子没解开,脑子里难免一直想着,所以就记得多了些。” 我笑而不语,继续思忖这事。 连起来,我基本能断定周姑娘的死与张二有关。 可问题又来了,张二已经死了,还能从谁的身上入手,证明张二是凶犯呢。 “况且我是真的很不爽那赌鬼而已,女儿死了不为所动就算了,还阻挠官府办案,说想起这件事就难过,不打算去追究了,这是什么鬼话!我看他就是单纯觉得麻烦,耽误他赌钱吧。” 脑子遽然灵光乍现,我想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点,“周姑娘的父亲是一开始就不打算追究的吗?” “那倒不是。”林善咬咬牙,“他是过了三日才到官府说的,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硬要把他的女儿尸身带回去,那时候我爹也不知道在忙啥,看查不出来什么就草草结案了。” 一个根本不在意女儿死活的人,会在几日后突然为女儿伤心,还不打算追究了。 还真是哪哪都矛盾啊。 不过想来他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有此转变的。 我抬头:“周姑娘的父亲现在住何处啊?” ------------ 第三十八章 林善想也不想,张口答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在赌坊啊!” 我大步跨出门,开口:“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坐到马车上,我又开始整理思路,按理说死者的家人突然说不追究了,也该是再去审问的,“你们之后可有再排查过周姑娘的父亲,在周姑娘死后他还去过哪里?见过哪些人?” “赌坊,酒肆,当铺,三头来回跑,见的人多是赌坊里的赌客和伙计。”林善回道,“因为封了他家,我还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去客栈里住,结果他全部拿来赌钱了。” “这样啊。” 马车停了下来,我撩开车帘的一角,侧头往外望,右街最大的那块的经营的就是赌坊了,门匾上“顺意赌坊”这四个字格外晃眼。 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我想着让林善将人找出来,正要开口时,却见一个黑影咕噜一下从赌坊的门口滚了出去。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 林善循着我的视线看去,声音徒然响起,“就是他!” 赌坊里走出一个膘满大汉,骂骂咧咧地朝他踹了两脚,“没银子趁早滚蛋!” 挨了心窝一脚,周致抱着头“哎呦”两声,待男人回赌坊后,他又从地上爬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眼神里尽是不甘,口上嚷嚷着:“老子迟早要赚回来。” 看着这人,我脑海中飙出了一个想法,转而向林善问道:“林公子可带了银子?” 林善“啊”了声,从袖里掏出了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递过来:“带了些。” 我打开一看,好家伙,里面装的全是碎金,这是一些? 我尴尬一笑,支支吾吾:“我,我借一点啊,以,以后一定...一定还你。” “不用你还,都拿去用吧。”林善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得匀出一点装进自己的荷包里,然后将他的荷包还回去,再把自己的丢给北雾,“你拿着。” 北雾皱眉不满,但还是接住了我的荷包,“我告诉你,收买我是没用的。” “呵呵,你想多了。”我礼貌微笑,“我有个计划,但这件事要交给你去做才行。” - 当铺内,周致是被人赶出来的,老板的辱骂声响起,除去一些带上祖宗八代的脏字,简洁点就是说他一无所有还想赊账拿些钱,简直是痴人说梦。 周致又佝偻着背,走去酒馆,我若无其事地跟着他进了巷口,北雾早就在那等候,见到人一进来,立马点住了他的穴道,掐着他的脖子拉入了巷子的深处。 确认四处无人路过后,才解了他的穴,将人丢到角落处,语气森冷,“敢喊,就砍了你。” 该说不说,北雾的震慑还是相当有用的,本来就很惊恐的人,现在更惊恐了,捂着嘴连连点头,两条抖腿间,可疑的黄色液体滴落而下。 见准时机,我风貌往头上一盖,背过手装高深地走了出来,清清嗓子,“你吓到他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我,我可没有钱!”周致又惊又慌,不断往后缩。 我轻笑一声,朝北雾勾了勾手指,吐出两字,“给他。” 北雾白眼一翻,从怀中掏出了我的荷包,向地上发抖的人丢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荷包正正好砸到了刚刚滴下的那滩水渍中。 染黄了。 我嘴角抽了抽,望向身侧的人,看他抱着刀一脸的愉悦,心下肯定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这是什么?” 我抿唇忍下了那口气,对周致道:“你打开看看。” 看到荷包里面的金子后,周致的表情从惊恐转变成了惊喜,两手难以置信地捧着荷包,“这,这是给我的?” “当然,”我点头,“但是想要拿走,就得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周致迫不及待地问,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送财爷。 “你不想追究杀死你女儿的凶手,”我口吻淡淡:“是谁买通了你?” 话音一落,周致的笑容僵住了,拿钱袋的手一松,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没有人,是我自己不愿意回忆这件事了,你们官府为什么还逼我回想!” 林善说过,他也曾怀疑有人指使周致,但是官府有官府的规定,他是死者的父亲,有权利不去追查,而且他总是耍滑头说伤心,官府也拿他没办法。 可我又不是官府的人。 “官府?”我冷笑一声,“官府可不会像我这样。” 随即北雾拔出刀指向他,语气冷然,“拿钱说,不拿就去死!” “你,你们?” 我笑意更深了,“如你所见,我们可不会跟官府一样慢慢盘问,反正你死了就拖去河里喂鱼,也没有人会知道。”说罢,我抬首睥睨,“动手吧。” 话了,北雾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往下劈去。 周致吓得吱哇乱叫,“我说,我说!” 刀刃在离他脑门分毫处停了下来,北雾手一抬收刀入鞘。 周致缓过来后,吞咽了口唾沫,“是,是张府的何管事,案发后没两日,他就在酒肆给了我两定金子,让我将这件事化了,那时候我也不想的,可实在是没什么钱,就答应他了。他说若是我将此事公布出去,便教我生死不能,您,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瞟了眼北雾,“走吧。”说完,便转身离开巷口。 回到马车上后,林善赶忙问:“怎么样,他有说吗?” 我点头,将周致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他听,接续问道:“你知道那何管事几时会从张府出来。” “这几日张府招待宾客,几乎没见着他有出来过。”林善道,“有证据的话,就不能直接去张府抓人吗?” 我犹豫:“不是说青州张林两分,直接去抓人不怕得罪张员外吗?” 林善不屑轻哼,“什么两分三分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青州是陛下任命我爹管辖的,只要有手令,他难道敢违抗不成。”语气中满是鄙夷。 我想起那日遇险,蓦地开口:“不会被他们堵在门口?” 林善信誓旦旦:“只要我爹够强硬,他们不敢。” 那我遇险当日又为何被挡在外,是因为不够强硬吗? 这句话在我口中呼之欲出,可问了又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 若是那日我不去救林灵的话,而是跑回去禀报,或许他们早就冲进张府了,根本不会让我沦陷到这步田地。 恶略的想法一顿,我抬头问了一句:“对了,今日都没见林小姐,不知她过得怎样?” 听我话题跳转得如此快,林善先是一愣,而后耸耸肩:“被我爹禁足了呗,就你入狱那日,我爹生了好大的气,说她要是因此出事了,怎么对得起我娘,然后就关了她好几天。” “是吗?林大人真是个好父亲。” 没有说她去逛烟柳巷,而是因担心女儿的安危,不过我笑不出来。 毕竟出事的是我,不是她。 如果我爹在的话,就算把张府砸了,他也会带我离开的。 我暗暗感叹,余光扫过车窗外,忽地瞟到了个熟悉的倩影,双眼猛瞠,撩开帘望过去。 “莹......” “莹儿!” 话还没喊出来,就见到另一人抱着包袱,不知从何处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竟是谢四?! 而赵莹儿的身边跟着的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蓦然回头朝我这边看来,我手一抖,立即缩回身撂下车帘。 “你怎么了?”林善不解,伸过手就要掀开车帘。 “别看!”我慌张地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往外望。 林善吓了一跳,倒也止住了动作,只是他的视线瞟了眼我们相互握着的手,双颊处浮现一抹绯红。 “怎,怎么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了,连忙松开手,扯起嘴角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遇到了老乡。” “啊?” 许是林善听我不愿多说的语气,便也不再多问话。 我低眉扼腕,脑海中一团乱麻慢慢汇集起两字 ——谢二。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生出。 张府的事情还是得尽快解决,最好赶在这两日才行! ------------ 第三十九章 兜兜转转,马车一路行驶回林府时,已是日薄西山了。 我与林善下车后,从侧门疾步走去前厅,按林善的说法,要去张府捉人应该先获得林文生的同意。 可是寻遍了整个林府都不见林文生的影子,甚至连江昭棠也不在府里。 林善拉住个小厮,问道:“唉,你知道老爷去哪了吗?” “好像是去接见什么贵客去了,至于去了哪,小的也不清楚。”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林文生和江昭棠就从大门处进来了,二人脸色各异,都心不在焉往前走。 “爹,你去哪了?”林善走上前,跟在他父亲身侧,“我正好跟你说那个案子,我们今日找了周致套话,已经基本确定凶手是谁了,今夜带人去张府把那个何管事抓起来盘问。” “今日恐怕不能,”林文生叹了口气,“大皇子在张府歇脚,若是今日去恐冲撞了他。” 林善急道:“这和大皇子有什么关系啊,我们只是正常办案啊爹,大皇子在如何也不能阻止官府办案吧。” 江昭棠轻笑一声,转眼看向他,慢悠悠道:“林公子还挺...正直。” 他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真的夸赞,还是在说反话。 “让您见笑了。”林文生赔笑道。 江昭棠笑而不语,径直走向我,温言:“娘子我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一小厮慌忙跑过来禀报,“老爷,外头有个叫谢珂的想要见江公子。” 谁?谢珂?我眉尾一抽。 林文生皱眉似不耐,但还是转过头询问:“可要去见他?” 江昭堂面上的表情淡淡,“去啊,他都找上来了,为什么不去?”说着,将我撩起来的纱帘又掀下来,“娘子,跟我一起去。” 我只来得及回了个“哦”字,便被他拢过手,拉着过去。 林府的大门半敞开,我站在门后,看着江昭棠笑容淡淡地应付门外的人。 “你有完没完?”江昭棠微笑开口,语气里满是无奈。 “映荷为什么会入狱?”谢珂直入正题,声音里带着一丝丝不解,一丝丝恼怒,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我被自己的形容给恶心到了,不由哆嗦了一下。 谢珂还在重言出击:“若她没有同你一起上青州,她根本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江昭堂,他脸上平静蓦然间被撕裂,眼底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嘴角紧抿着,盯着眼前人看了许久,后缓缓开口:“没有我时,也没见到你有多在意她,你也不过是个只有在人死后,才会追悔莫及的懦夫。” “你说什么?”谢珂语气里满是疑惑。 连我也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昭棠眼底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几乎只停顿了一瞬,面色又恢复如常,“你不懂就算了。” “我在跟你说映荷的事情,你扯七扯八地做什么?” “你确定要在大门口跟我吵吗?”江昭棠眉宇上扬,神色默然,“要说就进来说吧。” 许是也意识到问题,谢珂没有犹豫,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进来就进来。” 江昭棠让路,地上的人影先进,随后谢珂跨过门槛进来。 纱帘的一角被风掀起,他的侧颜倒映在眼帘,往年不变的布衣被一身深灰色劲装替代,倒显得他格外俊朗洒脱,英气十足。 再次见他时,我心中漾起一丝难以忽略的波纹,倒没有以前那般要死不活的痛感,也称不上是心动。 更像是一种他乡遇故人的奇异感。 谢珂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江昭棠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我。 林文生和林善一前一后地走来:见到他们,谢珂收敛了些怒气,朝他们拱手施礼:“林大人,林公子。” “你认识我?”林善指了指自己。 “猜的。”谢珂并不打算多言,他的注意力还是在江昭棠身上。 “有什么事到前厅,坐下来聊好了。”林文生打破僵硬的气氛。 我脚步不疾不徐地跟在江昭棠身后,他们各自找了位置落坐,我随之退到一旁。 林善见我站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你怎么......”见我摇头,询问的话才咽下腹去。 “来人。”林文生坐在主位上,挥手叫人来盏茶。 谢珂道了声谢后,侧目看向江昭棠,单刀直入,“我要带她走。” 听了这话,江昭棠勾唇“呵”了声,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徐徐开口:“你要怎么带她走?”说着,啜了口茶,斜睨了他一眼,“劫狱吗?” 谁有那么大的胆,敢当着知府的面商量劫狱的。 “还是央求你大哥,像将你二哥捞出来的蹩脚理由,再用一次?”江昭棠似好心提点,“话说你大哥和二哥知道你来这里吗?” “你二哥容得下她吗?” 谢珂脸部的肌肉紧绷,覆在膝盖上的手指拢紧成拳,“这不需要你管。” “呵呵,”江昭棠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眉眼堆满了笑意,屋内的烛火在他眼中闪烁着波光。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在生气。 “她是我拜过天地的娘子,你说我该不该管?” 这句话一出口,谢珂就像炸毛的猫一样猛地站起来,但又碍于旁人在场,手紧抓着木椅的扶手,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彰显他用力压下的怒气。 “但她不会一直是,你我都心知肚明。” 嘶—— 江昭棠想和我和离的心思,都已经被谢珂看出来了? 原来在别人眼里竟是这么明显。 我暗暗嘀咕,突地一声拍桌的响声,震地我回神。 林善看起来兴奋得像只猴子,嘴角的笑容要咧到耳后根似的,很是激动,“你,你们要和离?什么时候?” 我/谢珂:“?” 我苦思冥想,自己应该没得罪过他吧? “善儿,你在干什么,还不坐下!”林文生瞪眼,呵斥出声。 江昭棠嘴角的弧度拉下了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怎么?谢公子很了解我娘子吗,都能替她做决定了?” “我什么时候替她做决定...”谢珂眉头皱紧,口吻染上几分难以置信,“你不会吧...江昭棠你可别发疯!” 怎么还骂人呢!正当我为此愤愤不平时,余光瞟见一道紧跟着的视线。 我下意识撩开一角纱帘,是江昭棠的目光,他侧过身,眼里划过一线落寞,十分的委屈。 他向安静站在旁侧的我,伸出手,声音里满是控诉:“娘子,他骂我。” 谢珂瞳孔震动,猛地扭头看向我,眼角瞬间泛起一点儿微红。 厅内四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身上。 我:??? ------------ 第四十章 我摘下风帽,林文生和林善的表情浮现出几分震惊,似乎才发现我这号人一样。 可真能装啊。 我礼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走上前拉住江昭棠伸来的手,炽热的温度将我的手掌裹入其中。 没了风帽的遮掩,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映荷你怎么在这......”谢珂顶着一双瞬间通红的眼,凝望过来。 这个该怎么回答,我求助地看向江昭棠,与他的笑眼一对视上,对方就移开了目光,将这难题重新抛给了我。 我:......? 我无奈抬眼,眼底的那抹求助之意还没有完全消散,就又林善的目光撞上。 林善的眸光瞬间泛起一束光,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朝我点了点头,嘴巴一张一合,口型像在跟我说了个“好”字。 我:??? “张娘子是我放出来的。”林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想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找到张瑱这人的罪证,也好洗脱她身上的冤屈。” 他的话音刚落,江昭棠的声音接续响起,“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不需要劫狱,也不需要央求你大哥,只要握紧张府的罪证,我娘子就不用受牢狱之苦,还能洗脱罪名。” 谢珂愣神片刻,眉头一蹙,以一种笃定的口吻问:“怎么帮你直说吧,我不喜欢跟人弯弯绕绕的。” “明日夜里,林大人会派人到张府逮捕里面的管事,这个空隙我需要你帮我去找到一种香。”江昭堂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概会藏在张员外房中的某个暗格里。” 说罢,他将手中的香囊抛过去,谢珂抬手接住,打开细细闻了闻,顿时眉头一皱,手中的香囊被他用力攥紧。 香囊里飘出来的香气很是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突地,脑子里精光一现,这不是在张府里闻到的气味吗? “没错没错,明日我会亲自带人去张府。” 林善愣了愣:“爹,您不是说怕冲撞了大皇子吗?” “我是说今日不能去,让我缓缓,待到明日还是可以一去的。” 我望向主位上的林文生,他强颜欢笑,显然是一副被人卖了,想喊冤又不敢喊的既视感。 “你打算做什么?”谢珂脸色难明。 江昭棠眉梢上扬,反问:“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谢珂不说话了,他似乎听懂了,说:“我知道了。” 我看了看江昭棠,又睨了眼谢珂。 不是,你又知道了? 全世界就我不知道。 抬头发现林善也面带疑惑,心里霎时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差点以为是我的问题,还有人不懂就行。 林文生咳嗽了几声,“那个,这天色也晚了,不如谢公子留下来和我们一同用膳吧。” “多谢林大人的美意,但还是算了。”谢珂一口回绝,朝他颔首一鞠,“我未曾告知大哥来此,既然已经见到我想见的人,那我也不好多留了。” “既如此...也罢。”林文生点点头,“不如我叫府里的车夫送你回张府吧。” “那就麻烦您了。”谢珂向他道谢,目光流转到我身上,抿唇犹豫了下,轻声问:“映荷你能送我到门口吗?” 人家都答应帮忙了,这小小的请求不应也实在说不过去。 我道了声“好”,将手从江昭棠的掌中抽出,跟着谢珂从前厅走出。 张府的大门口到前厅的距离不算长,但他走得很慢,我不得不放慢步子陪他。 “映荷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谢珂突然开口。 我晃过神,沉寂了片刻,直言道:“不怎么样,差点死了。” “什么!”谢珂语气急了,“他们在狱里对你用刑了?” “......没有啊,”我无所谓一笑,“是差点死在张府。” 我不打算把那天夜里被人从牢狱里诓走的事情告诉他。 走到了门口,守门的小厮见我们过来,忙推开门站到旁边候着。 谢珂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我看,他的身后是闹市,夜里灯火阑珊像做了他背影的点缀。 他语气认真:“映荷等这件事解决了,你跟我走吧。” “......不。” 谢珂的态度我向来摸不透,以前他对我的冷嘲热讽依然历历在目,现在他的转变顶多是我主动脱离后的不适应。 或者说,他不喜欢我,只是对曾经误会我而产生愧疚,一种诡异的补偿心理。 我不需要。 “如果没有我相公,大概我连县乡那个牢狱,我都出不去。”我垂眸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与他相视,语气不温不火,“你帮我,我很感激你,但我相公也是顶好的人,我不希望有人诋毁他。” 说罢,我觉得还不够,必要多说一句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便抬眼直视那双染上几分伤神的眼眸,“我很喜欢他,很喜欢。” 谢珂似乎被我这句话给震撼到了,瞳孔一缩,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直到撞上门槛才堪堪停下。 良久,他跨过出张府的大门,侧过头眼神里闪动着难言的哀伤,直到小厮要过来将门关上时,才听到他喃喃低语:“没关系,你迟早有一天会看清他的,我等得起。” 似乎在说给我听,又宛若在自言自语。 不等我分清,大门已然合上,我耸耸肩回头,余光蓦然瞥见站在路中树下隔空与江昭棠对望。 他什么时候在我后面的? 我笑着朝他快步走过去,近了些才看清他眸中那一束柔软而明亮的微光,足以让人心神动荡。 “你什么时候......” 话没有说完,江昭棠向前一步,倾身拥住我,隔着衣物相贴。 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绕鼻,箍在背后的手不松不紧,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细微的颤抖。 这是怎么了? 我后知后觉地环上他的腰,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我替你说他了。” “嗯。”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发梢,江昭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们才不和离呢,你以后要跟他这么说好吗。” 这和不和离的,也不是我说的算啊。 许是没听到我回话,江昭棠不依不饶地重复问,只是声音紧了些。 “好不好?” 我只当他是因为受到谢珂的刺激,无奈地哄道:“......好。” - 次日夜里,知府带着人到张府,因为不想跟谢二撞见,我决定先回到牢狱里呆着。 李翘见到我再次被关入隔壁,皱眉不解,待狱卒走后,他才挪过来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轻松地笑了笑,“你我是同伙,你都没有被放走,我怎么可能脱身啊。” “啊?”李翘抖了抖身上的铁链,“你相公不帮你吗?” “帮,当然帮,你且等上几日,咱们都会没事的。”我如是向他保证。 听了话后,李翘身体倒也松懈了不少,但还是难掩担心:“你就这么自信,我们会活着出去?” 我不嫌脏靠着墙壁,气定神闲地劝他放宽心:“你现在就可以好好想想出去以后,该怎么过活了,”话一落,我又逗他,“可别在回去那个地方了啊。” “当然不会啦。”被我乐观的情绪感染到,李翘舒展了下臂膀,也靠着墙抬头望,目光悠远:“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干什么活了。” 我帮他想到了好去处:“去酒馆做个打杂的,你觉得怎么样?” “人家会要我吗?”他自嘲一笑。 我“哼哼”两声:“待我们出去,我肯定帮你谋关系,保证让你有处可去。” “真的?” “比真金还真!”我拍胸脯保证。 “那一言为定了?”他隔着铁栏抬起手,朝我露出小指。 我有样学样,“一言为定。” ------------ 第四十一章 空荡的牢狱内,水珠滴落地回响,空气中飘散出一股难闻的古怪味。 四角架上几盏油封闪着昏黄的微光,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嗖地”一下全部吹灭了。 何管事与其他人犯不同,他刚入狱就被关押在四边都无人空旷的牢房里。 灯火一灭,他吓得蹿起来,铁链相撞的声音在四面回荡。 一盏冥火突地亮起,霎时间又灭,反复不定。 一阵迷雾从四面弥漫而来,紧合的铁门晃动着,不知怎么被风推开了。 “什么人装神弄鬼!”何管事齿间打颤抖,慌乱盯着烟雾中的闪烁不定的冥火 雾里忽现出一抹影,朝着他逼近。 他揉揉眼,那影子又不见了。 待他疑惑回过头,一黑发披散的影抵上他的脸,乌黑下是双淌血的眼睛。 “啊啊啊啊!!!”何管事顿时瞪大了眼尖叫着跌坐在地,惊恐地往后挪。 那根本就不是个人!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女人并没有张口,但声音却无孔不入地散在这空旷的四周。 “你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不是我!不是我啊!”何管事腿抖得不成样子。 女人似乎被他激怒了,声音竟暴躁了起来,“你杀我!是你杀了我!” 她伸出染红指甲的手,在迷雾中朝他飘了过去。 “是二公子,是二公子杀的你啊。”何管事吓得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我...我也没有办法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去阎王殿找他......” “他杀我?”女人收回了手,在离他两步的距离间停了下来,“他断袖之人,为何要将我奸杀?” “是...就是他,”何管事见她没有伤害自己,忙将事情盘出,“二公子吸食了太多的乌香,早已经神志不清...根本就不管什么男女了,张老爷想让二公子传宗接代,见他在路上多瞧了您一眼,便...便命我将您带来...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是这样啊......咳咳咳...妈呀呛死我了。” 两边的烛火再次燃起,迷雾散去了大半,我手动扇烟,清清嗓子从墙后走了出来。 “你?”何管事瞪着眼睛看我,一副难以置信地又看向他面前的女人,“你,你们?” 林善将拨到前面的头发往后一撩,从袖口掏出手帕一把抹掉涂在脸上的鸡血。 “你们诈我?”何管事不可置信。 林善嘴角扬起,半蹲下身,循循善诱道:“何荣你把事情的经过全部交托出来,许是能轻判你。” 事已至此,何管事脱力般瘫坐在地,最终点头。 接下来就是要把人带去审讯堂,官府办案我也不好待在那,便自行退出去。 几日来我紧绷的神经,在踏出牢狱的那刻终于松了下来,外边日头正好,洒落在身上,整个人暖洋洋的,不由地令人思绪飘忽。 在五日前,那张员外频繁出入探监,害得我也不敢出去,吃了几天牢饭。 而谢大也不知发什么疯,竟然说要官府在一周之内,同时将周姑娘和张二的命案解决好。 有张府在后面撑腰,入狱后何管事一直叫嚣着不肯认罪,眼见一周之期就要到了,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就像娘说的那样——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种道理用在哪都挺好使的。 不过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个办法告诉江昭棠,但林善说他这些天忙着解决另一件要紧事,把北雾调给我,在危急时候就让他带我跑路。 在商量过后,最终拍定了林善扮鬼,我装声音,而北雾催动内力把烛火灭掉。 为了增强效果,我还特地在两天前拜托林善命狱卒在守何管事时,讲一些厉鬼索命的民间传闻。 果然,效果倍好。 这下一举两得,既能洗脱罪名,又能解决前阵子的命案。我突然想起还在里面的狱友,急忙掉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 “真的吗!再过两天,我就能被放出去了?”李翘双手抓着铁栏,语气尽是不可思议。 “你还不信我?”我环臂撅嘴,“刚才张府的管事已经认罪了,只要他在堂审的时候承认了,那个什么二公子就是死有余辜,我们这些被掳来诓来的,肯定就能洗脱罪名了。” 李翘喜形于色,咧嘴笑道:“我信你,我当然信你了,太好了,太好了......”话说着,他不觉哽咽了起来。 “唉?你你你哭什么?”我赶忙从袖口里掏出手帕,走上前递给他,“快擦擦。” “我太高兴了。”李翘边说着边接过,眼泪大颗往下掉,紧紧攥着手帕的右手一顿,将它收回衣袍内,随即用衣袖擦干眼泪,“我真的以为这辈子就断在这里了。” “我就说咱们死不了吧。” 时隔一月的案子,还是被我侦破的,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 “喂,该走了。” 北雾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将我吓得差点磕到铁栏,这人神出鬼没的,刚才灭完灯后就不见人了,现在又跳出来。 搞什么啊。 等找个时间,我要跟江昭棠提一提,真的是受不了一点儿。 但现在...... 我“哦”了一声,跟李翘道了声再见后,大步走出去。 刚上马车,车窗的纱帘就被外头的人掀开,北雾自外望进来,“喂!” 我:...... 我有种不想理他,但是不能不理的憋屈感。 “北雾公子,你可以跟别人一样唤我张娘子,实在不行,也可以像以前唤我江夫人。” 北雾没有搭理我这句话,直接问出他的疑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还没有拿回来的东西。” 我:“什么?” 他沉默片刻,什么也没有说,垂下手让纱帘落下来。 我:...回去就跟江昭棠告状。 马车并没有将我送到林府,而是去到了偏巷的那处宅院,刚进来便见到江昭棠从屋里迎面走出来。 想告状的心思一下被我抛到脑后,控制不住地朝他飞奔过去,几日不见时不觉想念,见到时却又涌上几缕思念之情,就莫名地想抱他。 我的感情向来直来直去,直言道:“相公,你这几日不来,我好想你啊。” 虽然直言,但是也难免有夸大的成分。 我安心地嗅了嗅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一股草药香混杂着几缕香皂的气味。 不像我待在牢狱里都快染臭了...... 等等!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五日来都待在牢狱,还没来得及换洗,就二话不说抱了江昭棠,把他也染臭了可怎么是好。 我赶忙往后退,却被江昭棠倾身拥入怀中,他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身。 “我也是。” 他温润的嗓音勾着笑意,轻得宛若鸿毛落在水面,听起来别样的温柔。 “我也好想你。” ------------ 第四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腻歪让我有点脸热,我推了推江昭棠,“那个,我想去梳洗,身上有点脏。” 听了我的话后,江昭棠松开了手,眼里含笑注视着我,答了声“好”,便由我去沐濯了。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江昭棠带我坐上马车,说是来青州这么久都没有外出用过餐,听闻中心街有家酒楼风评极好,想带我一起去。 见他兴致勃勃的,许是要紧事也解决了,正巧我今日也高兴得很,又吃了好几日的牢房,也是该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这间酒楼确实是人流极多,店小二刚迎上来,江昭棠将一块牌子丢给他。 店小二看了眼手中的木牌,脸上登时笑开了花,引着我们上了二楼的厢房。 开窗一看视野极佳,左边是净湖,右边是闹市。 落座后,我叫住店小二,“跟你打听个事情可以吗?” “这个自然可以,客人请说。” “你们月俸几何啊,可有包食宿?” 店小二不解,但也回答:“我们这些人多是没得落户的,自是包食宿的,月里也能拿一两月银。” “这样啊...多谢解惑。” “客人没事的话,小的下去了。” 我低眉点头,心里琢磨着等李翘出狱后,看能不能请林善或林灵帮忙将他塞进这酒楼里。 “娘子想什么呢?”江昭棠单手撑着下颚,好奇盯着我瞧。 我也不瞒着他,将心里所想全部告诉他后,问道:“应该能成吧?” 江昭棠竟也垂眸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刚出狱的话估计只能在后厨帮衬,或者干些费力的活计,不过做个打杂的伙计应该是可以的,我直接去跟林大人讲一声就......”撩眼见我手撑着脸一直瞅着他,话音一顿,口吻迟疑,“你...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你好看啊。”我调笑的话信手拈来。 江昭棠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一滞,睫毛如蝶翅微微煽动了下,随即视线右移不看我,耳后根的红潮格外显眼。 我轻轻笑了两声,刚才见他因我的话为李翘考虑时,确实让我有点儿晃神,明明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会因为我随口的话而替别人考虑。 不由低声感叹,“你怎么这么好啊...要是以后与你和离了......” “和离?”江昭棠突地打断了我的感慨,声音微颤:“因为我好看,你就要与我和离?” “啊?”我反应过来才发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忙解释,“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才舍不得与你和离呢。”说着,旋即一转话题,“话说这几天你都在忙什么啊,都没空来看我,你都不知到我是怎么破的案子。” “...我知道。” “是吧你...嗯?” 江昭棠细不可闻地叹声,“我知道啊,每日我都会问北雾你的情况,自然是知道啊。” “啊?哦。”我想起那张冷脸,不由嘴角拉下,“我也问你的情况,他只说你忙,也不告诉我忙什么。” “那些事情很复杂,我......” 我注意到江昭棠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微蜷,意识到他此刻的为难,我不甚在意地阻止他说下去,“诶呀没事,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的。” 江昭棠闻言一愣,不知是意会错了什么,声音添上几分慌乱,“我不是要瞒着你,是这些事情实在......” 他后面说了话我没有听,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楼下,透过窗我在对街胭脂铺的屋檐下瞧见了赵莹儿的身影,顿时站了起来。 “莹儿!”我高声唤她。 赵莹儿身体一颤,抬眼望来,与我视线对上那一刹,瞳孔骤地一缩,脸上的表情激动大于慌张。 我笑着朝她挥手,但是见到她身后突然冒出的头,咧开的嘴一下子又闭上了。 赵莹儿坐在我对面,低着头有些拘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憋住了一样。 谢二上来后拉开江昭棠对面的椅子,朝我打招呼:“映荷妹妹好久不见啊~”他眯眼微笑,“还有小少爷~” 都撕破脸了还装,有意思吗?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在心底嘀咕,没有搭理他,而是见视线放在赵莹儿身上,上次在路上见到他们一起,就觉得有点奇怪,今日避无可避,正好可以问问。 “莹儿你不是拿到卖身契了吗?为什么还跟着他们?” 赵莹儿身体一抖,抬起眼正要说话,却被谢二抢先答了去。 他语调轻快,阐述出一件令人惊悚的原因:“因为她现在是四弟的媳妇啊,自然是要跟着我们的。” 我瞠目结舌:“你嫁给谢四了?” 赵莹儿咬牙:“我才没有!” “自然不是,”谢二笑意洋洋,“大哥见四弟如此喜欢莹儿,便大发善心替四弟做主纳她,只是时间匆忙还没筹备婚礼罢了。” “去你爹的善心!”赵莹儿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气得眼眶通红:“明明是你们迷晕了我,醒来时我就在谢四的床上了,散播黄谣,仗着身份强逼着我跟你们上来。” 谢二笑意懒散:“你都失了清白,除了四弟还有谁要你啊。” “我艹你爹,清白你爹个%*&#&” 虽然有些词我没听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赵莹儿应该骂得很脏。 而且很会骂,除了“爹”字以外,几乎不带重复的。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大概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不外乎就是我上辈子翻版的遭遇,下药,迷奸,逼嫁。 我心底生出一股恶气,余光见到谢二懒洋洋地站起来,皱眉将视线转移向他。 “啪!” 谢二嘴角带笑,举起手就扇到了赵莹儿脸上,一瞬间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真是聒噪啊。”他轻轻笑着,吐出这句话。 我回过神,站起来冲上去将愣住的人拉到身后,怒视谢二,“你做什么!” “做为弟媳对兄长出言不逊,难道还不能教训一下了么?”谢二笑意不减,伸手向我,“映荷妹妹这是急什么?” “谢玉奴。”江昭棠的声音冷清,“你碰一下试试。” 快触及我鬓角的手一顿,随着一声笑又收了回去,“我听说映荷妹妹杀了人,被关在牢狱里,怎么出来了?”谢二故意停顿了下,随即又装作恍然大悟般,“难不成是越狱了?” “关你何事!”我分寸不让地朝他呛声。 “自然关我事,大哥说过要给逝去的人一个公平,映荷妹妹虽然与我们相熟,但该怎么罚还得怎么罚,若是越狱拖累了旁人,啧啧啧,”谢二眼珠提溜转到江昭棠身上,“小少爷不还得考取功名吗?” 江昭棠抬眼,嘴角轻抿,“提前出狱罢了,不是谁都像谢二公子一样,死刑判无罪,将律法视为无物。” “这也是命啊,谁叫我有个做皇子的兄长呢。”谢二挑衅地笑了笑,“不过我想映荷妹妹还是回牢狱里比较好,还没有真正定案便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越狱了呢。” 我攥拳,想着怼回去,可是他说的又有理,万一他回去告诉谢大,那岂不是拖累了别人。 反正也是一两天的事。 “不回去。” 我一愣,侧过头。 江昭棠拿起木筷,夹起一块烤鸭放到我的碗中后,慢条斯理把木筷摆在自己的碗上。 就在我怀疑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错觉时,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回去,你能怎么样?”语调讥讽,“回去告诉你大哥吗?” ------------ 第四十三章 谢二与江昭棠无声对峙,他提起嘴角,正移开对视的目光。 “我说小少爷你......”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那张讨人厌的脸歪到左侧,面颊处登时出现了巴掌印。 赵莹儿呲牙,甩了甩手,“嘶——脸皮挺厚,打得我手疼。” 谢二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僵硬地抬起手捂住右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过来。 我一惊,怕谢二发疯伤害到赵莹儿,抬手拉住她,想将人拽回身后。 “没事。”赵莹儿安抚地拍拍我抓着她胳膊的手。 “你打我?”谢二口吻疑惑。 “打你就打你。”赵莹儿昂头,“我忍你很久了,骂不过就动手的崽种。” 我还抓着她的胳膊,能感觉到她身体上细微的颤抖。 沉默半晌后,谢二突然开怀笑出声,“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有点后悔把你让给四弟了。” 赵莹儿嫌恶地皱眉:“啧,癫公。” “想发疯就出去。”江昭棠冷不防地开口,他左手拂住右手的衣袖,拿着木筷在我的碗里添菜,视线一分也不吝啬于谢二。 “那就不打扰小少爷了。”谢二装模作样地拱手,转身笑着朝赵莹儿伸出手,“走吗?” “莹儿。”我紧紧拉住她。 赵莹儿侧过头朝我温柔一笑,“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说完,将我的手从她胳膊上拉下来,连个眼神也没有给谢二,径直走出厢房。 谢二走前朝我睨了眼,眸间暗涌的情绪难辨,嘴角不明的微笑倒是让我起鸡皮疙瘩。 待他们下去后,我才坐回原位,面前的碗都堆满了菜,连木碟里的鱼肉刺骨都挑出来了。 我看江昭棠,他也看我,眼底的笑意和煦。 我笑容勉强:“...谢谢哈。” 见我埋头吃饭,江昭堂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半晌收回视线,正坐唤了声,“北雾。” 北雾从屋外走进来,“属下在。” “去把他打晕绑起来,避开别人丢在张府的柴房。”江昭棠的声音淡淡,像在说最平常不过的话,“别让他瞧到你的脸。” “是。”北雾没有任何疑问,拱手退出厢房。 我满是不解,问道:“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单纯想抽他吧。 “因为怕他跟他那个当皇子的兄长告状。”江昭棠漫不经心地开腔,嘴角漾起轻浅的弧度,“不过嘛——”似故意拖长语调,他抬睫看我,眸光干净澄澈,语气无辜:“我主要是想抽他,但是这个理由是不是不太行啊?” 我:“......”嘴角上扬。 不道德,但是我喜欢,如果能亲手揍他就更喜欢了。 刚才阴郁的心情消失了一大半,吃得更香了。 莹儿不是在意贞洁之人,听她所说应该是被强留在身边谢四身边的,她今日又打了谢二这种阴险小人,恐日后对她不利。 等到明日官府拿着张府的罪证破了案,彻底还我清白自由后,再去找谢大说她的事情,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许是能将人要过来。 次日大早已经日上三竿,因为整宿惦记着今日开审洗脱我身上的罪名,夜里差点失眠,到了寅初才昏昏入睡,起得便有些晚。 江昭棠已经不在房中,我洗漱好后走出屋外,叉腰仰头深呼吸几下,走了几圈发现人不在宅中,心下奇怪。 “别找了。”北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转头抬眼,见他抱着胳膊倚在树上,不由得一愣。 他直起身从树上跃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淡然开口:“昨日夜里知府来找主子,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从江老爷到主子,北雾对江昭棠的称呼变化,我不是特别在意,随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跟着过去?” 北雾表情有点颓然,“主子叫我跟着你,随时保护你的安全。” “哦,那谢谢了。”我眯眼微笑,“那麻烦你陪我去一趟青州府了。” 马车行至府衙正门口,外面嘈杂的声音异常响,我撩开纱帘,见许多人都在围观,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便从侧门进去。 来来回回的,我对牢狱太熟悉,下了车后往那里直奔。 与守大门的狱卒也混得挺熟,他见到我也不拦着,直接就放我进去了。 到了关押李晓的牢狱,却见铁门敞开着不见人影,我心间浮起疑云,这么快就放走了? 幸亏我昨日给他谋了个好去处,待会就去林府找江昭棠说说,来得及的话今日便让他入职。 一出狱,就找到好差事,可不得把他高兴坏了。 我脑海中浮现出李晓高兴的上蹿下跳的场面,不由笑出声。 瞥见拿刀路过的狱卒,朝他招手问道:“诶,狱卒大哥,你知道这间牢房里的人去哪里了吗?” “是你啊。”狱卒见是我,走过来看了眼我指向的牢房,“今日卯时,你相公过来见过他,跟他聊了大概半炷香,没多久他就被带走了。” 不用堂审,江昭棠就直接把人放走了? 我压住心底的疑惑,继续问:“那个张府的何管事认罪了没,不用堂审的吗?” “当然审啊。”狱卒一副“我在开玩笑”的样子,“审的就是他呀。”说着,指了指李晓呆过的牢狱。 听了这话,我脑子乱得很,不应该啊,要审李晓的话,不用带我一起去吗? 没洗清罪名前,我和他都是同伙,应该一起审才对啊。 狱卒没察觉到我的异样,凑过来小声跟我说:“还有那个何管事,昨日张员外来见了他一趟,当夜就写了罪状,在牢里畏罪自尽了。” “自尽了?”我心脏一紧,莫名的焦虑涌上心头,“他不是受审了吗,张员外也能过来见他不成,没人拦着他吗?” 狱卒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他有皇子撑腰,我们大人都不敢拦。” 谢大? 我惊疑不定,跟他道了声谢后,疾步走出牢狱,心中的弦紧绷着,思绪如同乱麻,有总不好的预感,仿佛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许是见我脸上凝重的情绪,北雾开口问:“你怎么了?” 我来不及回答他,满脑子都想着快点去正堂,赶到时正好见林善垂头走出来,忙跑上前拦住他。 “林公子!” 林善抬头,我看到他眼底怒火,不由一愣,下一刻心底升起更大的不安。 手止不住颤抖,我扼腕:“这是怎么回事?” 林善张着嘴欲言又止,眼底满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他才缓缓开口:“何管事昨日夜里死了,他写的那张罪状里没有半点提及张府的人,全部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霎那间,我脑袋嗡嗡作响,牙齿都在打颤:“里面审的是哪桩案子?” 林善侧过头不看我,似不忍般抿唇不语。 他不说,我也不追问,直接绕过快步走进去。 林文生坐在堂上,而他的右侧摆着张木椅,谢大散漫地靠着椅背,对这场判决似乎没有丝毫兴致,甚至能从他的眼里看得出一点不耐。 而堂下被审的人正是李晓,他衣衫褴褛,跪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林文生拍案:“杀害张瑱之事可是你一人所为?” 似是被击案的响声吓到了,李晓身体一颤,抬头往堂上看,他的声音也在抖,“是,是草民太害怕了,看到地上死了人,挣扎间误杀了张少爷,皆是草民的错...与他人无关。” 说着,他缓缓朝地上磕头:“草民认罪。” ------------ 第四十四章 什么狗屁一人所为,人是我动手杀的。 血液恍若逆流般冲上头顶,我攥拳要冲上去,却被人从背后箍住肩,随着拉力身体后倾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沁香萦鼻,我下意识回头,撞入江昭棠那双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睛,还没等我开口,他迅速抬手两指往我颈后点了两下,只觉一阵麻痛。 你做什么? 我惊疑地开口,却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话,这使我更是焦躁不安,反复张嘴试图喊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点了我的哑穴?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不由自主地想挣脱他的怀抱。 环住我的手更紧了,江昭棠双臂死死箍住我,令我不得动弹,他垂下脑袋搁在我的肩颈间,声音低哑疲惫,还带着一点点微颤。 他在跟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不出话,也挣脱不开,心底油然生出愤恨,低头往那双禁锢我的臂膀中狠狠咬去,盖住手臂的布料不算厚,我咬得很用力。 江昭棠既没有松手,也没有吭声,像一尊石人环抱着我一动不动,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贴近后背的心跳。 直到嘴里鼻间都泛起了一股血腥气,我才松了口,再次试图挣脱。 堂上林文生的声音响起,“既如此便将你斩首示众,择日问斩。” 我惊慌地抬头看过去,只见堂上人从签筒中拿出令签要抛到地上,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定罪。 “他说一人所为便是一人所为吗?”林文生从围观的人群中冲了出来,“与他同伙的女人呢,怎么不在这?殿下还在这里听案,难不成你要包庇她!” 听到提及自己,谢大悠悠地将眼神扫过去,但似乎并不打算开口。 李晓身体又是一抖,说话变得利索起来,“杀害令公子的人只我一个,哪里有什么女人?”他突然站起身,铐住他的铁链发出叮啷响,毫不惧怕地直视着张员外。 与印象里匍匐在人脚下,喊着“奴伺候你”的小倌全然不同。 明明刚才认罪时,还害怕地颤抖。 张员外指着他怒骂:“你,你个贱奴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杀我儿,定是与那女人联手才,才坑杀的我儿。” 李晓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直面堂上的人,“知府老爷,我这个人生来卑贱,从没有人拿我的命当命,在今日之前我都还想着活下去,”他说话渐渐哽咽,眼眶也泛起一圈红,“就算活得窝囊都想活下去,我贪生怕死,巴不得有人能替我定罪,没有理由去包庇别人的。” 他咧开嘴笑,眼泪从眼眶中掉落:“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但活着真的好难啊......” 张员外俨然是一副想要撕碎他的既视感,若不是场外有人拦着,怕早就已经冲上去了,“那个女人是你的姘头吧,你们两一起死了做一对鬼夫妻,成全你不好吗?”他怒吼着,突然间似想起了什么,忙跪下来,抬头看向坐在高位的谢大,“殿下,那个女人您不是说您也认识......” 话没有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彻底阻止了他要说出来的话。 眼前被木柱蔓延向下的血红占据,我瞳孔颤动,周遭一片轰鸣,犹如坠入寒窖中,全身发麻,仿佛灵魂剥离只剩下躯壳。 好像有人在尖叫,好像有人在哭,耳边的嗡鸣太强了,我分不清声音的来源,就这样木然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倒在血泊中的人,直到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前一刻的事情。 就在张员外跪下的那刻,李晓突然侧过头与我隔空对望,他眼底盛着决然的笑意,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丁点准备都没有,甚至没来得及向他伸出手,他决绝地转头撞向木柱。 他最后要跟我说的话,只有两个字。 ——保重。 周围太吵了,吵得我头疼,像要炸开一样,我想捂住耳朵,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耳门处忽然被什么击中,眼前骤然一黑,跌入黑暗。 - 我不记得是怎么出的青州府,清醒过来时就已经躺在床上了,是在偏巷那处宅院。 不知是睡了多久,头脑昏胀,我坐起来盯着架台上摇曳的烛火发愣,好一会儿后,外面似乎有争执声,我才敛神穿上鞋子下床。 我并不急着出去,先是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找件外袍披上,才开门走出去。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看她!”大门外,谢珂的声音尤其大,在安静的夜晚中显得十分突兀。 江昭棠的背影格外单薄,语调也格外轻,却又坚决:“你会吵到她休息的。” “你可真是自私啊江昭棠,”谢珂突然降低了音量,“你明明就已经掌握到张府...明明就有...办法救...明明知道她会伤心......” 他的声音太小了,我听得不是很清楚,闭上双眼李晓撞柱的场面依旧会浮现出来,想过去质问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腿像灌了铅般铸在原地,半点也不能挪动。 “主子!”北雾发现了我,赶忙开口提醒他们。 夜风徐徐吹来,我觉得有点冷,拢紧身上的外袍,转身走回了房间。 刚坐上椅子,就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江昭棠跨进门槛却没有走过来。 我侧头与他相视,纤长微翘的睫羽之下,那双眼流露出一抹淡淡的不安,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我的目光。 “我听狱卒说,”良久,我收回视线,“升堂前,你找他聊了会儿。” “...嗯。”江昭棠回得很轻。 是不是你逼他认罪的。 我张嘴半晌问不出这句话,答案心知肚明,何必问呢,还是说我想听到他否认,这有什么意思,人已经死了。 ...... 可是。 他怎么会死呢? 明明昨天我还跟他说能活着出去,明明昨天我还给他找了谋生的去处。 明明...... 我手指在发颤,紧绷的心弦仿佛随时都会断裂,阖上眼,与我一起入狱的李晓,与我一起讨论未来的李晓,得知可以活下去的李晓。 那些画面一帧帧浮现在眼前,最后汇聚在倒血泊中没了生气的人。 “他不该死的...”我呼出一口沉重的气,“真正拿刀的人是我,他只是听我的按住了张少爷的手,”说到这,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涩。 “杀人的...是我啊.....” 可是。 他怎么就死了呢? ------------ 第四十五章 空气静默了良久,江昭棠蓦然开口:“总是要有人承担罪责的,给张府一个交代。” “可是杀人的是我啊!”我拍桌站起来,霎时间所有的酸楚愤怒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越是极力克制,心脏就越是缩紧。 我几乎是用吼着去质问:“他有什么错,凭什么让他担责!张府里老的小的又是什么好东西,杀人不偿命,地上死了一堆人,用死契这种狗屁理由轻飘飘地就揭过去了,那些清倌都签了死契,你当我是傻子吗!” 若是官府想查,总能查出蛛丝马迹的,可是他们没有。之前我没有说没有问,不代表我不知道不怀疑。 我以为查清之前的案子,揭露张府谋害的罪证,就可以了。 没有用,根本不重要。 张员外一来,证人当夜就死了,顺水推舟把罪名全安在死人头上,官府问也不问,就这样拍案定罪了。 他们杀人是不用偿命的。 我摊开双手,有些想发笑,只是几次尝试都提不起唇角。 半晌,一滴水珠滴落在手心,我才恍然回神,内心一片凄然。 “是我害了他...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 耳边响起银锁的叮铃声,一道黑影覆上来,江昭棠俯身抱住我。 “是我逼着他担责的,是我罔顾你的想法,都是我不好...你怪我打我骂我都行......” 他心跳的响声震耳,语气夹杂着淡淡的哀伤,好像我真的可以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在他身上。 是了,如果不是他拦着,我早就冲上去了...... 冲上去然后呢? 我犹如一头困兽陷入泥潭里挣扎不出,是江昭棠的错吗?他屡次救我,即使是这次也是为了洗脱我身上的罪名,我哪来什么资格怪他。 算了吧,算了吧张映荷,你该感激他的,人家都是为了洗脱你身上的罪名,不然死的就是你了,你难道还能怨恨自己的恩人不成....... 我这样安慰自己,靠在江昭棠肩上许久,声音沙哑:“江昭棠,其实这次你就算不救我也没关系的,我会在死前书信一封给父亲,你拿着我的绝笔信和玉牌,父亲不会为难你,他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你不用担心。” 紧挨着的身体浑然一颤,环住我的手收得更紧了,他颤栗地跟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这么说...求你......”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压抑的声音,像动物发出的悲鸣。 为什么要道歉,难道他以为我是在威胁他吗? 我应该好好跟他解释一下的,但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后,实在是没有这个兴致,算了,去到京都直接跟父亲表明好了。 我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直到胳膊都麻了才拍了拍他。 “我想给他收尸,可以吗?” 听说囚犯死后都是拿一块破草席卷巴起来,丢到乱葬岗里,李晓前半生凄苦,死后连个去处都没有,那也太可怜了。 夜深更阑人静,江昭棠带着我去了郊外,他告诉我,在我昏睡这两日里,他要走了李晓的尸身,将他埋到了郊外的坡道上。 原来我都睡了两日了。 坡道萤火萦绕,比灯笼里的烛火还要亮几分,那处小小的堆土里埋着李晓的尸骨,我缓步走近,停在堆土面前。 江昭棠站在我身后,忽而说道:“李公子说过死后想能有个去处埋,也不用给他立碑,他希望他的土堆上面能自然生长出一朵花,那样也算他来过。” 我“嗯”了声,毫无顾忌地与土堆相对而坐,在地面上摸索到一根细枝干,朝土堆那边戳了戳,明明灭灭的萤火流转,四处飘散着草木的清香。 想起来我们在牢狱里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闲着无聊时聊聊未来,聊聊来生,他问得最多的就是我们能不能活下去。 “对不起啊,我说话不算话......” 我鼻腔堵得慌,一开口就哽咽得快说不出来话。 “你不是说你很怕死吗?怎么还要抢着认罪啊,我让你白欢喜一场,你应该恨死我才对,死都得要拉着我垫背才对。” 我絮絮叨叨地数落他,恍若李晓还在我面前听我讲话,只是在牢狱多是他说自己的过往,偶尔我也会提起一嘴自己的父母。 对活下去不抱期望时,我还跟他讲过我娘曾经跟我说的世界,他对那个相对平等的世外桃源充满憧憬。 想到这,我将手中的树干插到土堆的旁边,轻轻拍了拍,“下辈子你可看准了再投胎啊,拜托一定要投去到我娘的家乡,等到那时记得托梦告诉我,好不好......” 话音甫落,风起流转过指尖,我便当他是答应了。 这些话说完后,在土堆前静坐了许久,我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了,我们相识不长,只略知彼此过往,却又共患难,似在昨日才畅谈过,今日便已是生死两隔。 东方天际露出一线白,更远处的峰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抬头望了眼天空,月亮隐隐有变浅的痕迹,天要亮了,我坐得有些久,腿有点麻,缓了会才站起来。 我又站着俯视地上的土堆好一会儿,想起他最后对我说的两个字,如今我也要对他说一次了。 “我走了,保重。” 转过身,江昭棠站在不远处的草堆旁,我坐了多久,他便在那里站了多久,我拍拍衣裙沾上的草木犀,径自走向他。 - 回去后我在房内躺了一天一夜,睁开眼脑袋昏昏,什么力气都没有。 林文生好像过来找江昭棠谈事情,顺带慰问一下我的情况,还有谢珂这一日下来都来了两趟了。 只是我都没有出去,不想见客也懒得见客。 我不知道这样子算不算逃避现实,就是觉得很累很累,只想睡觉。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似乎怕打扰到我休息,刻意放轻了一样。 声音到屋内的桌子附近就停了,我懒得翻身并不在意。 过了片刻,一道带着点讨好的声音响起:“我,我煮了粥,娘子要不要起来喝点。” 我睁开眼,翻过身看,江昭棠端着碗,略有些局促地站在桌子旁。 四目相对,他又避开我的视线,耷拉下脑袋,俨然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谢谢。”在心下做了番斗争,我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朝他勾唇笑了笑。 江昭棠抬眼眸光一亮,三并两步地走来在床边坐下,碗口上面还飘着缕缕烟,确实像刚做好的。 我不习惯被人喂,接过他手中的碗,低头吃了几口,有些食不知味,干咽也实在是烫喉,便剩下一半。 许是见我吃下去些,江昭棠脸上的神色终于舒展开来,但察觉到我的目光时,又马上变得无措起来。 我问道:“林大人不是找你有事吗,你怎么没去?” 听我主动问话,江昭棠明显一愣,赶忙回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聊两句就好了。” 不要紧还会特地过来找吗? 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在说谎,却不打算拆穿他,强打起精神向他提议:“我们一起去林府吧,躺了这么久,我也该松松筋骨了。” 江昭棠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沉默了半晌,既没有同意也没有答应。 我不厌其烦地再问了一遍,他才愣愣地点头。 洗漱过后,我又往唇上抹了点胭脂,显得有气色些,才跟着江昭棠出门。 外面的阳光正好,街市也与往常一样热闹,我透过车窗的纱帘往外看得出神,远远地就见到前面乌压压地围着一群人,马车渐渐停了,围观的人太多有点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我眼尖地发现人群中的林善,便向江昭棠说道:“人这么多马车许是难过去,不如我们下车去看看吧。” 江昭棠往日里对我都是有求必应,现今更是一点没有犹豫的同意了。 捕快在驱赶围观的人,赶下车我就瞥见捕快拿着草席包裹着一个尸身,从巷角处托了出来。 “林公子。”我走过去。 林善见是我,凝重的表情立即松了下来,“张娘子你身子可好些了?” 我胡乱点了点头,看向捕快拖动着草席,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话问出口,林善的表情凝重了几分,“周致死了。” 周致? 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那位周姑娘的父亲。 捕快将草席拖到这边来时,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很淡很淡却又熟悉的香气。 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我随口问:“怎么死的?” “自杀,听说是欠钱太多,没法还便在夜里找了个角落自我了断。” 我当初不是给过他半袋荷包的碎金吗? 就算好赌,也够他赌一个月吧。 “对了,你...你们要去哪儿?”林善的目光从我身上绕到我身后。 “去林府。”江昭棠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这样啊,那你们先去吧,我处理好这件事就回去。”林善朝我笑了笑,又投身于工作中了。 道路疏通后,马车一路通行到了林府,只是好巧不巧,我们刚进去就见林文生送谢大和张员外走出来。 这次我没有带风帽,张员外看到我时却没给半个眼神,但见到江昭棠的那一刻,他登时睁大眼。 “是你?”张员外怒不可遏,他似乎不记得杀他儿子的人,却还记得夜闯他府邸,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江昭棠。 谢大抬眼望过来,提唇笑道:“张妹妹我还以为今日见不到你呢。” 来张府找我? 谢珂难不成没有告诉他,我住在偏巷那边吗。 我站在原地不动,待他们走近,那熟悉的香气又绕了上来。 顿时脑袋闪过一道光,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个香味在张府的时候闻到过。 而江昭棠曾拜托过谢珂查过的香料。 他们又杀人了。 我眼眸沉静地望了眼张员外,讥讽地勾了勾唇角。目光回到了谢大身上,向他施礼应声:“大皇子殿下。” 谢大脚步一顿,伸手扶住我,嗔怪道:“什么大皇子殿下,在你们这些弟弟妹妹这里,我永远都是你们兄长。” 虚伪。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张员外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我,那人在堂上他分明是站在张府那里的。 见大皇子与我熟识的样子,张员外终于认出了我是谁。 “殿下就是她,就是她杀了我的儿子。” 他怒目圆睁的样子,真是...真是想让我扇上两巴掌。 我边想边惊慌失措地躲到了江昭棠身后,害怕地探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大。 林文生赶忙过来打圆场:“张员外可是糊涂了,令郎的案子已经解决了。” “姓林的,你还敢包庇!” “我怎么包庇了?” “够了!”谢大厉声喝止,两人才停嘴,只是张员外依旧是一副想活刮了我的模样。 “张妹妹你别怕。”他朝我微笑,像极了拐卖幼童的贼人。 江昭棠蓦地闪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寒声道:“殿下的下属都敢随意污蔑指骂我家娘子,怕是殿下根本就没有把我家娘子当妹妹吧。” 许是江昭堂没给他面子,又许是被戳中了心思,谢大眉间染上几分怒气,正要发作时,我又探出头眸中含泪地对上他的视线。 这下他一口气憋在心里,半天上不去也下不来,最终选择了维持他的好大哥形象,温声道:“是大哥没管好手下的人,张妹妹别害怕,你想要什么,大哥若是有都可以拿补偿你。” “是吗?”我弯眉笑眼,故意道:“那我可以跟兄长讨要一个人吗?” “什么人?” “我想要赵莹儿。”见他疑惑,我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已经解除了卖身契约,但又莫名跟你上来的那个姑娘。” 谢大终于想起来了,表情为难:“这...恐怕不行,她已经许给了四弟,怕是不能将她赠于你。” “哦...”我装作失落,一脸丧气样,低声却能保证清晰度的嘟喃:“说什么补偿我,还以为一定会答应我呢,看来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说完,我佯装没有注意到他渐渐变黑的脸色,朝他强颜欢笑,“没事,殿下不愿也没关系。” 谢大:“......” ------------ 第四十六章 谢大半眯着眼,:“这个赵莹儿对张妹妹这么重要吗?” “这个嘛——”我故作深沉,犹豫了好半晌才凑近他小声说道:“当初阿珂和谢四都很喜欢她,我前两日见到谢二哥也对她饶有兴趣,我只是觉得您将她许给一个人不太好,怕以后惹出个兄弟相争来便......” 说到这,我就不继续说下去,轻声一笑:“主要是我与赵姑娘交好,担心这些事情害得她被人诟病,索性跟殿下要来。” “不过您不愿意就算了。” 许是我说的真诚,谢大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凝眉犹疑地看着我。 我对上他的视线,并不在意地笑了笑。 终于他叹气一声,眼中染上几分无可奈何,“我也并非不愿,只是四弟确实喜欢这赵莹儿,待我说通四弟,便将人给你送来,可好?” 我勾了勾唇:“那就多谢大哥了。” 谢大倒是还想和我寒暄几句,只是他身侧的人像是忍到了极致,在我道谢后,他咬牙插话。 “殿下您不是说会为我讨回公道吗?” 林文生笑呵呵的,一副为谢大分忧的模样,“张员外的公道不是已经讨回了吗?凶犯已经死了呀。”说着,他又满是崇敬地看向谢大,“殿下来青州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还替我们解决了两个案子,简直是令人敬佩。” 这马屁倒是拍到了谢大的心坎,他低眼睨了眼张员外,“你儿子的案子是我亲自听审的,怎么,你是觉得我不公道吗?” 公道吗? 我表情有些僵硬,曾听狱卒说,本来在审查之后,已经定罪的犯人是不允许单独与别人见面的,但是何管事当日刚被审查完,后脚张员外就过来探监了。 如果不是他授意,那日在公堂下的就是张府强迫百姓的罪状,李晓怎么会死! 我死死扼腕。 许是见谢大的脸色不善,张员外低下头,哆嗦道:“不,不敢。” “哼!”谢大没在看他,转过视线看我:“大哥先回去了。” “大哥再见~”我扯起嘴角,眼珠往右移,手不自觉地摸到腰侧,笑容不变,“张员外再,见。” 目送他们离开后,嘴角的弧度顷刻间垮了下来,张员外离去前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那样的眼神是我最熟悉不过的。 毕竟王麻子,谢二,还有张二少,都曾对我显露过。 这次心底倒是毫无波澜,我也不知怎么了,在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时,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拔起腰侧的匕首,往他们身上捅。 捅吧...捅死两个也算我赚了...... 捅死那些不把人命当命,不把人当人的达官显贵。 残存的理智让我又收回手,待他们彻底消失在眼前,我才收回视线,转过身发现江昭棠一直在看着我,眸中好似担忧。 我想了想,张口对他道:“你跟林大人不是有话要谈吗?” 江昭棠拉住我的手,抿唇道:“你跟我一起去。” “我又听不懂,去了干嘛?”我低笑一声,想起昨日谢珂和他的谈话,真是...听不懂一点啊。 “怪无聊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看江昭棠是什么表情,歪头向林文生请求道:“林大人方便叫个人带我去客房么?我有些累,想去歇会儿。” 没人能打扰他们谈话,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林文生没理由拒绝我,在话一说完,他忙说了声“好”,招呼来两个丫鬟带我到客房去。 那两人在前面引路,我垂眼跟着她们身后走,走了会儿隐约听见前面传来窸窣的响动,随着越往前声音越大。 我抬眼望去,耳边正好听到从前面传来的一声喊叫。 “快,快把她拦住!” 话音刚落,拐角处冲出来一个女人,她面露癫狂提着裙摆往我这面直直撞过来,前面引路的丫鬟似乎被吓愣住了。 “快拦住她呀!” 这句话倒是将我拉回神,下意识拔腿上前,张开双臂,与迎面跑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我去! 那硌人的骨头差点把我撞得去见我娘了,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我屁股着地,我们两人双双倒地,一时半会儿谁也起不来。 那女人倒是比全身乏力的我,还要好一些,摔倒了还边挥手往我身上打,边挣扎地要起来。 “贱人,你们休想阻止本宫见皇儿!” 看着骨瘦嶙峋,力气却丝毫不小,打在身上怪疼的。 这发疯语录和精神状态,一下子就让我回忆起了她是谁。 赶上来的人着急忙慌地纠缠在一起的我们分开,引路的那两个小丫鬟似乎才反应过来,忙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姑娘没事吧?” 没逝没逝,还活着。 头昏眼花的,依靠着两个丫鬟,我好不容易站定,正要出声回答她们。 “江夫人您没事吧?”陈管家扒开人群,怒目指责,“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躲在贵客后面?” “我没事。”我尴尬地打圆场,用眼神睨了眼被几个小厮控制住的女人,虽然已经被人用抹布堵住了嘴,但依旧是一副骂得很脏的样子。 “这...这是做什么?” 陈管家眼珠转了转,赔着笑开口回答:“她是我们老爷的二房姨娘,前些年得了疯病,本来一直住在偏院里不会出来见人的,今儿不知怎么的突然跑了出来,我们怕出事便只好出此下策。” 的什么疯病会自称自己是皇子生母啊。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如果是以前这些事情也与我无关,别人的家事也不会多加猜测,但是现在...... 心底萌发出的想法愈发强烈。 谢大来林府会不会就是见她,这个女人难道是谢大的娘亲吗? 没听说过宫里的娘娘会被关在知府的府邸的,自古以来也没听过哪个皇帝会把妃嫔赐给人做妾,这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 与谢大有关吗? 我坐在床榻上细细思索,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糊里糊涂地过完一生,这个道理在我这里好像已经行不通了。 清醒的死去和糊里糊涂的死去,总得要选一个吧。 或许从中得到什么线索,以后能用来扳倒谢大也说不定。 想到这,我站起身走出去,之前误打误撞地进去过那个女人的院子,关于认路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循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只是之前是空无一人守着,估计是怕人跑出去,现在到底是多了几个婆子在那。 怎么我每次想干点什么,就这么难呢? 我皱眉看着端着茶水进去的丫鬟,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阵瓷杯碎地的声音,在“啪啦”响声中进去的丫鬟狼狈地跑了出来。 那个跑出来的丫鬟露出被抓伤的胳膊,对着几个婆子祈求道“:我实在是不敢再进去了,你们都不知道多吓人。” 几个婆子看也不看,“你们本来就是伺候这间院子的,今天轮到你当值,你不进去难道要我们进去不成。” 见状,我突然心生一计,走出来:“各位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我去吧。” 府邸的人大多没见过我,当看着装撑死算府中位阶高点的丫鬟。 “你是谁?怎么我从未见过你。”有婆子警惕些,打量着我询问。 我得体一笑:“妈妈自然不记得,我是小姐院里的丫鬟,刚来不久。” 也不知林灵在府邸里说不说得上话,只好借用一下她的名号了。 不过看她们面露迟疑的表情,我打算乘胜追击,接着道:“我看你们也像是遇到麻烦,我跟她都是做丫鬟的,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话了,那丫鬟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她朝那些个婆子喊道:“有人来帮我,你们还不愿意不成,若是这位姐姐也不行,我再进去伺候也不迟啊。” 几人互看了对方几眼,犹豫片刻便让我进去了。 走到门口,我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走进去,尽量不发出脚步声。 只是那个女人像是在等着一般,见到我进来就抄起桌上的杯子往我身上砸。 早有预料的我侧身一躲,杯子砸到了门上,见没有扔中我,女人又叫又喊,朝我冲了过来。 我稳住声音,低声喊道:“娘娘!” 听到这称呼,女人脚步一顿,似乎呆住了,“你,你叫我什么?” 我见有用,又唤了声:“娘娘。” 女人浑身一颤,呜咽一声,颓然跪坐在地上哭了出来,“多少年...多少年了啊...陛下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娘娘您别这么想。”我上前边将她扶起来,边宽慰她,“你还生了皇子,陛下一定会念起您的好,肯定有回宫的那日。” 她坐到椅子上,看着我的眼神不像最初那般疯癫,凹进去的眼眶中落下两滴泪,喃喃自语:“对,对,我还有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是啊,您还有大皇子。”我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外面听到我说什么,但又不能太低,怕对方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见她情绪平复了许多,我紧接着试探地问:“殿下刚刚不是来见过你,他难道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他来见过我,他长大了。”女人话里颠三倒四的,时而笑时而哭的,双手做出怀抱幼童的姿态,“他才六岁啊,身体那么冷,都没有了呼吸,他们都说他死了,我不信,我可不信,淑妃刚生的儿子都被允许活下来,凭什么我的孩子就死了...他们都诓骗我,他今儿才来见了我,他活着呢,活着呢......” 死了? 我来不及细思,眼见她的情绪不稳定,连忙说些她爱听的稳住她:“自然是了,大皇子如今也是人中龙凤,这次来见娘娘,下次说不定就带娘娘回宫了呢。” “你说的是真的?”女人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光亮。 如同枯木逢春。 我望进那双期盼的眼,脑子里已经组织好的话一下就卡住了,忽然间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我...奴婢不敢欺瞒您,自然是真的了。”我几不可察地叹气,蹲下身仰视她,轻声道:“但娘娘可要保重身体,这下才能好好活着等殿下接您出去。”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忽而拉住我的手,“你倒是个贴心的,在哪个宫里当值,待本宫出去必叫我儿纳你为妾,以后你也做个主子伴在我身。” 那就不必了,我呵呵一笑,不接她这句话,“娘娘务必保重身体,该吃些东西,我...奴婢这就叫人传膳。” “好好,你快去吧,本宫确实也有些饿了。” 在女人凄切的目光下,我脱身出去,踏出门那些守在外头的人,都无一例外的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似乎没从我身上看到些伤痕都难相信似的。 我嘱咐了两句,要顺着里面的人,莫叫姨娘,她喜欢别人叫她什么,私下就叫她什么,左右不过哄着,动动嘴皮子的事情罢了。 说完话,我原路返回,顺带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比如谢大到底是死而复生,还是根本就是冒充皇子。 一想到他那样的人以后有可能坐上高位,那还有底下百姓什么活路,可又细想回来,就算谢大真的是冒充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哪有本事去面见圣上。 以前阿娘喝酒喝高时,总说朝廷风谲云诡,变幻莫测,一旦失足便轻则一人身死,重则九族消消乐。就算真的到了面圣的那步,我又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相信,又不牵连到自己的家人呢。 难道要说:民女要告发大皇子冒充,罪不容诛吗? 我感觉自己总是剃头脑袋一头热,每次有一个艰难的开始,总会面临更加艰难的选择,干脆拜北雾为师,学着怎么刺杀,一把刀砍了他。 我自嘲般胡乱想着,回到客房时已经日落了,隔着窗能看见屋内灯烛萤煌,江昭棠应该在里面等着了。 站在门前呆了片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后我心里总是有点惧怕江昭棠,却说不出来怕他什么。 只要不同他说话,那就会好很多。 我推开门,直晃晃地与坐在床榻上的人相望。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站在门口,在我望向他的那一刹,脸上立刻浮起讨好的笑意,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 “娘子你......” “我累了。” 我打断他的话,背过手关门,往椅榻那边走去,既然他已经坐在床上了,那去榻上睡也行。 忽略他眼中的颤动,我自顾自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休息了。” ------------ 第四十七章 半晌过后,屋内烛火熄灭,耳边传来江昭棠低低的声音,似轻语呢喃了声“好”。 半梦半醒间,忽闻窗外窸窣的响动,因为昨日几乎睡了一天,并不如以往般睡得深,一点动静听在耳中都比平日里大好几倍。 我遂而睁开眼,月光剑影在窗外摇晃。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撑起身才发觉自己睡在床榻上,房内只有我一人。 我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走到窗侧眯着眼往外看去,北雾单膝跪在江昭棠面前,他握在手中的剑还沾着斑驳血迹。 “属下已经处理好了。” 江昭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抬抬手示意他起来。 北雾起身,眼里闪过一丝难色,似在犹豫。 “有什么便说吧。”江昭棠的声音很低。 “恕属下直言,您在青州府已经待太长时间了,这样下去恐对您不利。”北雾道:“如今那女...夫人的事已经解决了,您该起程了。” 江昭棠语气敷衍,“嗯,我知道。” 北雾急了:“您为夫人已经做得够多了,就算回去京都后,张大人也不会为难您。” “需要人站在我这边,也得拿出诚意不是吗?”江昭棠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来。 他口中的张大人想来说的是父亲,听到提及此时,我低眉思索,能被人称作大人,父亲复原的官职应该不会太低。 对我好,真是因为我父亲啊...... 我捂着心口的那枚玉牌,不觉间勾起了唇角,翻涌起一丝不明的心绪,有种果真如此的恍然大悟感。 我都不曾了解父亲的事,江昭棠倒是清楚。 思及至此,我心底又浮起一丝疑惑,上辈子江昭棠与父亲有过什么交易? 难道是我去了隔壁村得知的信息太少,可是上辈子父亲到我死之前都没有离开过县乡,而江昭棠死得比我还早,就算之后父亲去了京都也不可能跟个死人做交易啊。 一种荒谬的想法涌上心头,难不成江昭棠上辈子根本没有死,或者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亦或是他上辈子并没有先我之前离世,父亲也恰好去了京都,他们之间有过官场上的往来,因为一些原因江昭棠死了,重生回来后打算与父亲提前结为同盟...... 被自己的猜想吓得心里发麻,太荒谬了简直是,我摇了摇头,谢大和张员外的事情都没有理清该怎么办,现在又想这些做什么,左右江昭棠和父亲都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恶徒,也不会伤害...我...... “明明知道她会伤心......”谢珂的话突地回荡在耳边。 李晓的死又浮现在眼前,我黯然地闭眼,当时他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是不是有能力救出李晓,是不是...... 江昭棠不会是那样的人,如果有办法他也不会逼李晓担下罪责了。 李晓撞柱的场面屡次浮现,我摇摇头稳住心神,对外面两人的对话也没有兴趣,便蹑手蹑脚要回床榻那边。 未曾想刚一转身手碰到了桌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谁!” 北雾警惕地呵了声,只是这次倒是没有朝我丢飞镖。 莫名奇妙地,感觉自己像个贼,我无语凝噎,那不知从何处起来的怒火一下燃上心头。 我一把将窗两边都推开,完整地露出自己的上半身来,提起唇朝他们笑,半开玩笑道:“是我,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是要把我灭口么?” 见我的那刻,江昭棠眼波闪了闪,快步过来占据了我的视线,“现在还未到子时,娘子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他依旧是那么通情达理,温柔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我软绵绵地泄了气,不想多聊,语气淡淡地应付道:“是我自己醒的,近日来睡眠浅,不关你的事,也并非有意听你们讲话,你们继续,我要回去接着睡了。” 说完,我关上窗阻隔断了我们的视线,回到床榻上躺下。 之后两日,我打起精神出街逛逛,落日时分在去郊外去探望李晓,不过也只是干坐着,我们之间的话题多是他提起,现在他死了,我却不知道该与他聊什么。 还有江昭棠,无论我去哪里,他都要跟着,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有到了饭点才会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用餐。 我几次看他都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叹气,他乐意跟着就跟着吧,本来多是因为父亲的请求,我就不做这个破坏他们交易的恶人了。 坐在马车上,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京都?” “我...娘子想什么时候去,咱们就什么时候去。”江昭棠拘谨地笑答。 我轻嗤一声,“若我一辈子都不想去,你也一辈子都不去?” 这话一落,江昭棠一愣,他的笑容僵了僵,还没等他开口,拉着牵绳赶马的北雾先不满了。 他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您可别说笑了,主子怎么可能一直陪您闹下去呢?” 见江昭棠眉头微紧,我一笑揭过:“开玩笑罢了。”心下计较一番,又回到刚才的问题:“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上京都呢?” “那当然是越快越好啊。”北雾的声音再次传来,哪怕江昭棠现在说一句走人,他就立马驾车赶路似的。 当然这些事情不是他决定的,我看着江昭棠,他也再看我,只是他的眼神中多一丝难以琢磨的神色,盯着他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如果...如果你不想去,想留在青州或者回村,我便也不去。” “主子?!”北雾倒抽了口凉气,若不是他现在在赶车,估计都要掀开车罩进来问问江昭棠到底在想什么。 我蹙眉:“你不要去京都赶考了么?不用...不回去认亲了么?”说着,我眉头松了松,笑了声,“你若是也认出个皇子当当,岂不美哉?” 江昭棠敛眉,讥讽道:“做皇子有什么好?” 有什么好?我想起谢大,想起张员外,想起李晓,想起在案录里记载了寥寥几字的张姑娘。 “有什么不好,”我扯笑,“有权有势,何等威风,起码不会想活还活不下去。” 江昭棠沉默了半晌,眼里闪动着一缕哀愁,“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那双瞳孔倒映着流露出嫌恶的面容,我才惊觉自己的面色这样不好,慌忙移过视线,“这不重要,我爹在京都,我肯定是要去的,只是去之前,我想做一件事。”话音一顿,不由斜眼看向坐对面的人,“待我做成这件事后,咱们便上去吧。” “什么事情?” “我想把莹儿从谢家那抢回来。”我灿然一笑,“你愿意帮我吗?” ------------ 第四十八章 似乎没反应过来,江昭棠眸中含着一丝不解的迷茫,他并没有回答我。 “如果你帮我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我一顿,突然被自己的话给蠢笑了,“当然了,就算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会告诉你,本就打算告诉你才对。” “算了,我先跟你说吧。”这两天我理好了思路,关于谢大不管他是不是皇子,他现在都是处于我无法撼动的位置,与其一个人琢磨,不如告诉最能接近朝廷的人,往后还能相互制衡的能力。 我倾身凑近点,压低声音,将上次的事情简短地道出来,随后又反问他:“你觉得呢?” 江昭棠愣了愣神,但表情闪过一丝讶然,那像是对我能得出这个结论的震惊,我望进他的眼里,忽地想起曾提起过那个女人,只是当时我只是单纯抱怨,丝毫没与谢大关联在一起。 我敛眉勾了勾唇,也是,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能知道的,他能不知道吗?就算不知道,也会有人奉上第一手消息给他。 既然他知道了,那也没必要现在讨论,一切等去了京都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是真是假不重要。”我摆了摆手,“如今我想去往青州前把赵莹儿带走,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也可以拒......” 话还未完,江昭棠便打断了我,直接答应了下来,“好。” 他眼神坚毅地像我就算要他杀人放火,他也能毫不犹豫。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你都不犹豫的吗?万一我让你做一些违法乱纪之事呢,你也要答应吗?” “你会吗?”江昭棠笑眼弯弯,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仿佛在说我不会一样。 他凭什么这么觉得? 我心下冷意森森,低低地笑了两声,眼中也含着几分认真地望向他,轻声道:“我想拜托你火烧林府,算吗?” 肉眼可见的江昭棠脸上的笑颜僵住了,心间那股阴郁陡然消散了许多,藏在角落那点微小的阴暗仿佛叫嚣着让我再说点什么撕开他完美的笑颜。 我很快意识到内心的变化,浮出一丝茫然感,不自觉地皱眉。我怎么会想这些,江昭棠对我好,我该感激他报答他,怎么能为难他,甚至对他生出恶念。 我半阖下眼帘,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一点,想着还是应该跟江昭棠道歉,脑子实在是不清醒。 “好。” “抱歉我......你说什么?” 江昭棠温雅的声音响起,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抬眼。他脸上确实如我所愿没有再挂着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怯怯的苦涩。 “我该怎么配合你?” 他的话语沉静,语调却带着丝丝颤抖,像是只被伤透了的小兽,我更是疑惑了,努力回想刚才我可有说过什么伤人的话,貌似没有吧,只是语气可能听起来像讥讽他人。 难道火烧张府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那还要不要跟他说啊。 江昭棠没有让我为难多久,很快他脸上的神情恢复往常那从容的笑颜,好像刚才只是我脑中臆想出来的画面。他还在等我的回答,我舒了口气,松眉将我的计划全盘向他托出。 “也不是烧光整个张府,我记得张二少的房离得很偏远,不会有旁人往那路过,我明日会找莹儿让她在定好的时间过去那里,让她假装心灰意冷地放把火,北雾武功如此高强,想必神不知鬼不觉从火场里劫走莹儿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吧。” 话音一落,北雾不可置信:“什么!”虽然他在驾马,但丝毫没挡住他一直在听我和江昭棠的对话,不满道,“您搞半天是打算让我去干这苦活?” “那我要做什么?”江昭棠嘴角往下一拉,语气听起来也挺不满的。 我:“?” 当然是给北雾下令啊,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使唤不动他啊。 我讪笑,把心里所想压在心底,感觉说出来肯定会让江昭棠更不满,还是说点好听的话安抚一下,“你就去跟林大人道别,然后收拾行装,等北雾带回莹儿,我们就连夜赶去京都找我爹会合,怎么样?” 就差说出那句“你看你多有用啊”。 听了话后,江昭棠盯着我看了半晌,直到我点不自在地想瞥开目光时,方才应了声“好”。 马车驾回林府,大门口也停着辆马车,看着牵在前头的四匹骏马,我就猜到是谢大来了,他要是过来,想必张员外也会在,刚去李晓的墓前坐了会,现在我心绪难定,实在是怕见到他时,会控制不住想给他们都来一刀。 我站立在门口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才随着江昭棠走进去。 “映荷妹妹你好啊~” 谢二还是那么令人恶心,我瞧着他后脑勺凸起的大包,又瞧了眼他假模假意的笑脸,莫名其妙地笑了声,“噗。” 不知是哪刺激到了他,谢二的脸登时黑了半分,许是碍于旁人在场,他还是保持着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张妹妹。”谢大走了上来,林文生和张员外跟在他两侧,不同于林文生得体又无奈的微笑,张员外看到我依旧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的既视感。 我朝谢大拱手俯身,“殿下。” “欸,都说了叫大哥了,这丫头不长记性。” 我瞅了眼他颇为虚荣的笑脸,在心底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语这两兄弟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虚伪啊。 “大哥是来找你去张府吃个家宴,正好今日摆席,上来青州这么久还没有邀过你,实在是惭愧。” “张府?”我皱眉,眼睛一转溜望向阴着一张脸的张员外,但他的表情却不像是不情愿,而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嘴脸,心里指定没憋什么好事。 我勾起唇,佯装懵懂,故意戳他心窝,“是红事还是白事?张员外前不久才丧子,是办白事的宴席么?” “你!” 就在张员外要发怒的一刻,谢二微笑轻言,“张员外生什么气啊,妹妹不懂便让她多问两句又有何妨呢?” 目光在这两人间不断来回,我不信谢二会对我这么好心,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可能要在张府对我下手。 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下手,还是要在餐食里下毒,就不得而知了。 “是为我举办的送风宴。”谢大笑着解释道,“过几日我便要回京都了,到时候一同接张妹妹过去啊。” 跟他一起,我还怎么带走莹儿? 我装作歉疚,推拒道:“多谢大哥美意,但我与相公商议好,后日就要赶往京都,怕是没办法同您一块去。” “既然如此便罢,不过今日的宴席我邀你可必要到场啊。”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是非逼着我答应他不成? 我不能表露心中不满,又找不到由头拒绝,只得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大哥允我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过去。” 趁着这短暂的时间,我拉着江昭棠快步走出他们的视线,推开客房的门,四处望了下确定无人后才将门合上。 夕晖已散,屋内没有光亮,我点了一盏烛灯,迅速拿出笔纸洋洋洒洒地写下几行字,随后递给他,低声道:“麻烦你跟北雾说,把这信塞给莹儿。我们明日夜里行动,当夜就走吧。” 江昭棠接过黄纸,犹豫了会儿,才问道:“娘子这么确定赵姑娘会同意?” “会的,莹儿不会拒绝我的。”我相当自信。 “这样啊。”江昭棠低眉瞧了眼信上的内容,我在信尾上还留下一个笑脸,是担心赵莹儿不信北雾,这是专属于我们两人的暗号。 他将信收到袖袋里,抬眼看我,因为灯烛离得近,摇曳的烛火在他眸中跳动,“到张府后,娘子一定要跟紧,我觉得张员外和谢二会在宴席上做些手脚对付我们。” 我们?不是只有我一个吗,还有你事呢? 我不解,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转身从衣柜里找出件素色的衣裙,这是刚来青州府时,林文生找人裁制好,送予我的。 我想了想又从里面拿出一件衣物,侧身抛给江昭棠,“接着。” “我们赶紧换好出去,怕是等久了,以为我们轻视他呢。” 谢大向来都是这种人,没做皇子前,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还跟别人说过“莫欺少年穷”,若不是父亲对谁都是那个态度,又与谢伯交好,恐怕今日他对待就不是这么个态度了。 想到这,我一阵恶寒,迅速褪下衣物。 “娘子!” 江昭棠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慌乱,我手一抖,褪到肩上的衣物又拉了上来,不解回头看他,只见他已经背过身去,耳上的那抹红不知是不是烛火映衬下的光晕。 我:“?” ------------ 第四十九章 “怎么了?”我不解。 “你...你...”江昭棠语气不足,细如蚊声地道:“你好歹把屏风拉开吧...我还在这呢......” 我一愣,似乎急得都忘了这事了,有点尴尬,但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候,宽慰他道:“我们是夫妻换个衣服罢了,如果你不好意思的话,互相背对着就好了。” 江昭棠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倒是听话的宽衣解带,衣物从他的肩上褪下,露出线条紧实的后背,昏黄的烛火下若隐若现,眼见他的衣物还要往腰线下褪,我脑袋一空,迅速转身,心里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定定心神,才动手换衣。 既然是送风宴,自然林文生也要到场,待我们换好后走到门口,林善和林灵也已经站在那里了,只是被禁足了许久的林灵面上并没有被放出来的欣喜,而是摆着一副像吞了苍蝇般难言的面孔,但是她躲在林善身后,除了站在她身侧的我以外,并没有人注意到。 我与谢大再次假意推拒一番,指向北雾驱使的马车,说道:“这是我相公当了举人后,买来的侍从,我和相公坐这边就好。” 估计谢大也只是客气,听我这么说,便点头同意了。但谢二却眯着眼望着北雾打量,北雾现在的穿着就很小厮,顶多看上去也就是一个长得挺俊的小厮,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与其让他挑刺,不如直言出击,“怎么,我相公这侍从有什么问题吗?” 谢二一顿,笑盈盈地说了句“没有”,又看了北雾一眼,不觉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大包,转身跟谢大坐回他们豪华大气的马车内。 林家三人也叫来了府内的马车,嘱咐陈管家一些要事,带上两个小厮跟着过去。 行至半路,江昭棠撩开车罩,将手中折叠成拇指大小的信塞进北雾侧腰的衣带里,低声吩咐了两句,北雾单手拉着缰绳驱马,另只手把衣带处的信收入怀襟中。 到了张府,我跟着江昭棠从正门进去里面,宴席摆在后院,内里张灯结彩,灯火亮堂,两侧都是当季开的花,长得极好,但一想起何管事说过的那句拿尸身做养料,胃里顿时一片翻江倒海。 谢大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的,我和江昭棠被安排在右侧最末的位置,不过总共也没几个人,离主位看起来倒也算不远。 最大的好处就是赵莹儿坐在我对面,刚才我特意装作不懂,拉着江昭棠从左侧绕过来,北雾刚才跟在我俩后面,想必已经将信纸偷塞给了她。 赵莹儿朝我这边眨了下眼,我朝她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我往日来与他对暗号的小动作,除了我们之外没人知道。 谢珂坐着斜侧,他炽热的目光让我难以忽视,只得抬眼朝他弯了弯眉,不将他眼中情绪看清,又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北雾不能一直跟着我们,他俯首对江昭棠耳语了几句,便随着一众仆从一同退了下去。 谢大先抛出了话题,他笑着问:“听闻林知府前不久一直关着林小姐,是因为什么事如此生气啊?” 突然被提及的林文生和林灵都不觉一抖,林灵侧过头翻了个白眼,林文生则扯着笑脸,打太极般应付道:“小女向来顽劣,下官经常这么罚她,真是让殿下见笑了。” “确实。林小姐口无遮拦也不是件好事。”谢大点点头,肯定了这句话,“怪不得都十岁有七了,也没许人家。” 看来当初林灵骂他这事,还没让他释怀呢,还攻击姑娘的年纪,真是没品。我暗暗自语,脑中想起林灵之前提起过她曾讽刺谢大这件事。 “张妹妹比她年幼都已经成婚了,”谢大摇了摇头,惋惜道“若是也能晚些成婚,能等到我回乡,便也不会让她和三弟落得如此,有情人错过啊。” 啊?怎么又说到我了...什么有情人错过...谁?我和谢珂? 谢大还在感慨,“三弟你说你,若是书信一封给我提前说,现在何至于此啊?” 怎么还没完没了啊? 感受到袖子被勾住,我低眼望向攥着我衣袖的那只手,顿了会儿,视线往上移向江昭棠,他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垂着眼倒是像听王八念经,丝毫不在乎上面在讲些什么。 “殿下,下官觉得这话不对。”林善的声音蓦然响起,他语调轻快,掺杂着一丝丝不认同,“既是有情人,一没有天灾阻碍生死相隔,二没有人害棒打鸳鸯,若是两情相悦怎么会错过,能错过的,肯定有一方或双方都没这个心思。” “再者像张娘子这么好的姑娘,就算她嫁的不是江举人,也不会嫁给一个她不爱或是不爱她的男人啊,大有人想娶呢。”林灵也参与进这个话题,她弯唇朝自己兄长挤眉弄眼,“你说是吧,兄长?” 林善脸上莫名攀上一抹红,低下头不说话了,而我的衣袖也被攥得更紧了。 江昭棠嘴角勾起一分弧度,语气淡淡,但咬字极为清晰,“可惜了,世上本就没有‘就算’也没有‘万一’。” 随着话落,谢珂也开口加入,“可是世上还有‘以后’不是吗?”他哼笑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江昭棠笑眼盈盈,“以后再怎么说不准,也轮不到某些痴心妄想的人,” 我:...怎么有种争风吃醋的即视感? 许是被人呛声了,谢大霎时拉下脸来,大有乌云催压暴雨来袭的节奏,我连忙开嗓打起圆场,“这不是送风宴么,老是谈我做什么,还是说说大哥的事吧,”说着,旋即转了话题,佯装好奇问道:“大哥如今是皇子殿下,去往京都是住在皇宫里面么?我见识短浅,怕是没机会见到皇宫是什么样的了,不如大哥说说住皇宫是何等体验。” 许是我这种没见识的嘴脸取悦了谢大,竟然真的跟我聊起来了,他认亲回宫的那些见闻,只是描述磕磕碰碰,用不上太多能形容的词。 听得出皇宫很大很大,然后...我睁眼震惊向往地捧场,虽然在他的形容下完全想象不出来。 寒暄了良久,菜肴陆陆续续被端了上来。 “莹儿这个好吃,你尝尝。”谢四将盘中的桃花酥夹给她,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赵莹儿瞥了眼碗,不说话也不理会他,径直站起身,谢四显然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莹儿你去哪?” “人有三急了,饭吃多了要上茅厕,你也跟着?”赵莹儿斜睨了他一眼,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嫌弃的意味。 谢四低着头抠手指,嗫嚅半刻像是不知说些什么,但也没有坐下,倒是谢大替他开口答了,“你是四弟的媳妇,让他跟着又如何呢?”他那充满高高在上的语气,一个反问说出了不容反驳的口吻。 如厕也要紧跟着?真可怕。 我皱眉更加确定了要把赵莹儿带走的心思,一开始我还想着两个方案,若是江昭棠不答应我,那就拜托谢珂也装出对赵莹儿喜爱的模样,然后我再跟谢大说道说道,让他同意把赵莹儿让给我。 因为时间的原因,我还是决定让赵莹儿假死离开,给她换名改姓,重新生活。 现在这种情形看来莹儿是必须假死了,不然这辈子都难以挣脱谢家那几个人,特别是嘴里一套做一套的谢四,没用懦弱又不放手。 而赵莹儿这边听了谢大的话,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扯出一个微笑,朝主位俯身,“好的殿下。”说罢,与谢四离位而去。 谢大的心情不错,他貌似很享受别人不情不愿,又迫于权威之下不得不同意的快感。林文生和张员外这一官一商的阿谀奉承,他也十分满意。 实在是无趣得很,桌上的佳肴我一点没动,怕他们独独给我下药。 “张妹妹怎么不吃啊?”谢二笑得不怀好意,故意向我发难,“是觉得不合胃口吗?” 这句话引来了众人的目光,看来他想让我进退两难。看来这碗里的东西大概率是真有毒,这下更不能吃了。 迎着他的视线,我语气没带丝毫感情,回道:“我几日前大病了一场,什么也吃不下,喝半碗流食都是极限了,看什么都没有胃口罢了。” “毕竟是大哥的送风宴,张妹妹还是吃些吧。”谢二不急不慢地搬出了谢大,似乎非得逼我吃下不可。 下毒了吧,这表情太明显了,是仗着我不敢拒绝吗,浑蛋! “二哥!” 谢珂皱眉正要说话,却被张员外抢先一步,他脸上横肉一抖一抖,露出镶着金的牙齿,含沙射影地劝教,“这位娘子给不给我面子无所谓,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殿下的面子怎么能不给呢?” 我:呵呵。给个面子去逝是吧。 估计谢大觉得有几分道理,他向我温声提议:“既如此,张妹妹更要吃进去了,不吃东西哪成啊。” 这是变成了不吃也得吃了,我盯着饭碗中的食物犹犹豫豫,这不会下的是什么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毒药吧。 “大哥,我听说初愈的病人还是少吃比较好。”谢珂提声阻止了我,他起身看着谢大,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碗里是莲子羹还没有动过,不如让映荷吃我这碗吧。” “阿珂?”这次轮到谢二皱眉了。 谢大不知想了什么,直笑着点头说好。谢珂端着碗走过来,谢二似是想抬手抓他衣摆,但他走得太快,衣摆从他指尖溜走。 恰巧我注意到了谢二脸上一晃而过的失落状,快得几乎让我觉得是看错了。谢珂已经端着他的碗走到了我面前,他放下碗后与我隔着桌对望一眼,温柔吐声,“你吃这个吧。” 我下意识侧过头,江昭棠目光也正停留在我身上,哦不,是停留在谢珂端来的莲子羹上,眼帘微垂,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忽而抬眼与我视线相撞。 “我给你吃的,你看他做什么?别再看他了!”谢珂不满的声音传来,皱着脸委屈巴巴的。 本来就拿不定主意的我,被人突然这么责怪,更是觉得憋屈,不耐烦地收回目光,续而抬首看他,用比他更不满的语气怼道:“我看自己相公怎么了,是犯了哪条律法了吗?” 被我这么一说,谢珂看起来更委屈了,长眉都划拉成“八”字,耷拉下脑袋,嗫嚅着唇略带颤音地低声辩解:“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映荷妹妹也太过了些吧,阿珂给你端吃食,有什么错?”谢二阴沉着一张脸,像是要把我吞了。 问得好,我还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那些鳖孙就可劲逮着我害。 江昭棠扬唇,慢悠悠地回道:“我娘子也没有说错什么啊,她那句说得过了,谢二公子指出来,夫妻一体,我来替她道歉。” 谢大咳了两声,截断了话,“好了,争执这些做什么,三弟向来是争执性子,看在他有心的份上,张妹妹勿怪。” 意识到刚刚自己确实是有点心浮气躁了,忙压下躁气抬起笑,回道:“小妹不敢,还是多谢谢珂大哥的莲子羹。” 话音一落,谢珂脸上立刻乌云转晴,笑脸洋洋,“我还是觉得映荷妹妹只吃流食不宜与身体康健,多少也吃点别的才好,大哥你说呢?” 谢大点头:“有理,张妹妹吃一点也无妨,你说呢?” 我说你大爷,毒药不是你吃,你当然无妨了。 我在心底骂骂咧咧,如果端起碗扣在他们头上,会连累到江昭棠的吧。 不吃吧,谢大会觉得我不给面,到了京都整我爹怎么办? 吃吧,我觉得血亏,只有我一个人受伤的场面达成。 突然万分后悔怎么当时不多想想在背地里捅他们两刀呢。 见我迟迟不应,也不动,谢大稍显不满地再喊了一声,“张妹妹?” 催催催,干脆直接走到谢二面前吃吧,一口毒血直接喷在他脸上,随即给他捅个透心凉,死了也带他一起下地狱。 我在脑海中规划了一下,觉得可行,侧头对江昭棠小声低语,“我要是吃了出什么事,麻烦你帮我烧光张府,再带莹儿走啊。” 说罢,一面捻起一块糕点,一面摸向腰侧的刀,阴沉地对上谢二戏谑的眼眸,正要起身,一道温热突地覆上我的手,抢走了我手中的糕点,顺带端走了我桌前还摆着糕点的碟。 我愕然抬头,撞进谢珂深深凝望来的目光里,随后他以一副看淡生死大义凛然地拿着糕点往嘴里塞。 我:“???” ------------ 第五十章 我懵了,在场所有人也都懵了。 “阿珂你做什么!”谢二率先反应过来,一拍桌子站起来,对谢珂怒吼道。 估计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吼,谢珂被呛到了,他右手中的碟子应声滑落,糕点掉了一地。 “...水...水...给我水......”谢珂一边捶胸一边捂脖子,艰难地发出声音。 见他好像要被噎死了,我下意识端起自己桌上的汤递给他,谢珂看也不看,拿过来就往嘴里灌,好不容易把卡在喉道里的糕点顺下去。 谢珂喘了两口气,才将杯子递回给我,“呼...谢...谢谢。” 我愣愣地接回来,才发现他喝的是我杯子里的茶水。 这...这不会也下了毒在里面吧,毒上加毒,直接送人归西? “真是大义凛然啊,谢兄。”江昭棠一句不大不小,没带任何情绪的感叹,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你没......” 只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谢二就从他的座位上冲了过来,他紧紧抓住谢珂的双肩,慌乱无措甚至愤恨的情绪都涌上了他的脸上,从没有哪一刻见到他这么慌乱。 “阿珂快吐出来!”他猛然摇晃着谢珂,几乎像是要把他给晃晕。 看不过去了,我站起来,反手推开谢二,阻止道:“快放手,你要把他晃死吗?” 脱离了剧烈的摇晃,谢珂堪堪站住脚,他面色复杂地看向谢二,却没有说话。 谢大似看了场闹剧般,端起架子厉声道,“老二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说完,又对着谢珂,摆出恨铁不成钢的嘴脸,“三弟你说你啊,也真是,想吃就吃自己碗里的,做什么抢人家张妹妹手里的,人家张妹妹都没同意呢,实在是有失风雅。” 谢珂唇色苍白,不知是因糕点的毒,还是因刚才被人晃的,他缓了会,才面朝主位,拿出他惯常来混咧咧的少年气,语气无畏回道:“我不过是以一物换一物罢了,怎么能算抢呢?” 我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紧盯着谢珂,生怕他毒性攀升,呕出一口血来,“你,你没事吧?” 谢珂侧目,眸光炙热明亮,轻声宽慰我:“只是被呛到了,并无碍,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谢二疯了一样将我推开,再次冲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那个......”话说一半,他宛如卡壳了般,哑了声,一种有苦难言的无力感。 半晌,他转过头瞪视着我,眼里喷火似的,咬牙一字一句,“你真是好手段。” 我:...... 呵呵,无言反驳,把汤扣在他脑门上好了。 “什么手段?”江昭棠抬指在虚空中点了点洒落在地上的糕点,一手撑着下颚,语气中掺着几分笑道:“几块糕点罢了,又不是砒霜,你这么急做什么,难道是觉得自己没有,心里不平衡?”说罢,他端起自己面前盛着同样糕点的碟子,稍稍抬首,眯眼微笑道:“喏,谢二公子这么想吃,我的这份给你就好了。” “一份糕点罢了,抢来抢去像什么话。”谢大皱眉不悦,“张员外你命人去多准备几分来。” “是是,我这就吩咐后厨。”张员外更是苦不堪言,只能不住低头认错。 “老二,我这里还有一些,你想要来大哥这里拿好了。”谢大招呼道,抬手指了指自己桌上的桃花酥。 谢大的话无疑让我一惊,抬头往他桌上看,才发现他桌面好几样食物都与我的相同,连装食物的碟碗也别无二致,不细看也分不出什么区别。 下毒的都不怕把食物搞混吗? “殿,殿下你,你怎么也有.......”张员外颤抖地指着谢大桌上的菜肴,表情骤然间变得惊恐起来,像见了鬼一样。 谢大:“有什么?” 随着他的话一落,“砰——”远处突地传来一声爆响,一道火光伴着浓雾直冲云霄。 “老爷老爷...”小厮跌跌撞撞地从拐角处跑了出来,他指着火光的方向,声音凄厉地喊:“二少爷的院里走水了!” 张员外猛地站起来,“什么!那,那瑱儿......” 小厮颤颤发抖,“二少爷...二少爷的尸身还在里面。” 这话一出口,张员外差点没晕过去,他凄厉地朝小厮喊道:“还不快找人灭火!” 小厮哭丧着脸,“找了,大伙都去了,但火势太大根本进不去啊!还有...还有贵人带来的那姑娘不知怎么也在院里,烧得都看不见影了!” 那姑娘....莹儿! 我瞳孔一缩,转头看向江昭棠,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抬头向我弯了弯眼,启唇无声张合。 是我。 心顿时安下不少,但又有点憋闷,我在信里明明写的是明日夜里,莹儿不可能会擅自行动,只能是江昭棠命北雾去通知莹儿的。 我怎么什么都是最后知道的啊...... “那我四弟呢!”谢大怒声赫然响起,他踹翻了桌子,踩着满地的瓷器碎片走了上来,又一脚踹向那小厮的心窝。 小厮被踹倒在地,疼得嗷嗷叫,满脸苍白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李晓的身影与那小厮重叠,我呼吸一窒,谢大似乎还不解气,还要上去来一脚。身体比脑子更快,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上前挡在了别人面前。 “张妹妹?” 迎着谢大还盛满怒气的脸,我脑子飞快运转,忍下心底的不适,劝慰道:“大哥你现在打他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先过去看看情况。” “是啊,大哥!”谢珂在旁边帮腔,抓住了谢大蠢蠢欲动要抬起来的手,“我们现在过去看看,四弟不会有事的。” 许是兄弟的话更好使,谢大忍下了打人的冲动,蔑视地对着需要人扶且昏昏欲坠的张员外,怒喝道:“若是四弟有什么事,我要让你们张府给他陪葬!” 快要晕倒的张员外:“?” - 随着众人一同赶过去时,那个偏院已经是火光冲天,浓雾缭绕,已有蔓延出来的趋势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莹儿,莹儿!”谢四满脸泪水,发了疯似的要往里冲,好几个人都险些拦不住他。 “四弟!你在做什么!”谢大一个健步上前,抓住谢四的肩膀,强行将他掰过来。 “大...大哥?”看清了面前的人,谢四哭得抽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反手抓住谢大的手,哀求道:“呜呜呜...大哥,大哥你救救莹儿...求求你救救莹儿!” 谢大皱眉望了眼里边的大火,沉声道:“这么大的火她已经出不来了。” “不!不会的!”谢四捂住耳朵,哭着摇头,“莹儿...莹儿不会死的...我要救她!我要救她...救不了她...救不了我就跟她一起死!” “啪!” 谢大抬手扇了他一巴掌,顿时把还在疯癫呢喃的谢四扇懵了,他恨铁不成钢地厉声斥责道:“你胡说什么!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去死,你是疯了不成!” 谢四眼睛赤红,盯着他的兄长,身后的火光衬得脸上的巴掌印更红了,他攥紧拳,咬牙喝道,“莹儿才不低贱,她是我最爱的女人!”说罢,转身就往要往火里冲。 似乎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弟弟会反驳他,谢大愣在原地,眼见谢四已经挣脱了拦住他的人,往火里冲去,他才伸手去拦:“四弟!” “谢四!”我比他还快,抄起地上的石砖就疾步冲过去,谢四毫无防备地被我一砖头拍晕倒地。 这火势看来是一时半会儿是灭不了的,我真的挺好奇莹儿是怎么能把这里烧得这么燃的,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拍晕了谢四,我拧了一把大腿,挤出两滴泪哭号,“莹儿啊!你快出来啊莹儿,我们不是说好要做一起离开这里的吗!莹儿!!”气氛都到着这了高低得晕一个,我心一横眼睛一闭,默念三个数,脚步虚浮,摇摇欲坠,瘫软在...怀里? 温暖的草药混杂着浓烟一块飘进我的鼻中,一时分不清哪种味道更浓厚,只觉身体凌空被人拦腰抱起,头顶传来一道惊呼:“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啊!” 好演技。 我暗暗腹语,正要竖起姆指无声夸赞他,林善和林灵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动作。 “张娘子!”“张姑娘!” 他们跑了过来,想查看我的情况,江昭棠抱得紧挡着了他们的视线,以人太拥挤空气不流通的借口拒绝了两人的靠近,我只好躺在江昭棠怀里装死。 “殿下,你怎么了殿下!”“大哥!” 旁边也传来了更加大声的惊呼,我微微侧过头,偷偷循声瞄过去,只见谢大也晕倒在地,几乎所有人都围到了他那边。 只有谢四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一阵兵荒马乱后,火终于灭了,但是整个院子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除了几根房柱,几乎全烧成了灰烬。 谢大被移送到房里,经他带来的医师诊断,他似乎中了某种慢性毒,虽然不能当场要命,但每一天都会比昨天更痛苦,成瘾性极大。 谢大醒来后得知,怒不可遏,当即命人调查,结果发现在他的吃食里面验出了这种药物。 后面的谈话就不允许林家三人在场了,而我和江昭棠也早早被“请”出了张府,但听说怒火冲天的谢大在一夜长谈后,竟然选择原谅了张员外。 因为宴席上的事情,又在林府多留了两日,林灵跟我分享这些事时,还狠狠唾弃了谢大和张员外两人狼狈为奸,说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我满脑想的都是,江昭棠是怎么做到在张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食物。 从谢二和张员外的表现来看,毒肯定是下给我的。 如果换食的是谢珂,我宁愿相信他会换给自己,也不信他会换给他大哥。 所以这一定是江昭棠干的。 “对了。”林灵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一脸惋惜地摇头,道:“在偏院纵火的人最后也查清了,是那个在宴席开始前就去茅厕的姑娘,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灯油,浇在各个角落再点一把火,屋外本就是种了各种草木,这一点就直接着,火势一下就升腾了起来。 “别人还在那姑娘的房里发现了用红漆写的字。” ——天理昭昭,恶人必死,吾会化作厉鬼,永远缠着尔等子子孙孙。 我晒笑,“看来那姑娘怨念很重啊。” “那可不,宁愿不入轮回也要做厉鬼,何等大仇才会使得这姑娘下如此诅咒。”林灵叹气一声,“还有被你拍晕的那个,我听张府帮工的人说,他一醒来就去上吊,闹着要给那姑娘殉情,不过很快就被发现被人救了下来。你说有这么一个爱她如命的人,那姑娘为何还要去寻死呢?” 前半句话我点头认同,后半句却是让我眉头紧皱,我禁不住反驳她:“用爱去捆绑别人是世上最没品的事,强求不来,还偏要强求,甚至不惜用毁人清白的法子强留的,理该进牢狱判剐刑。” 话音一落,我嗤笑一声,语气极为不屑,“而且他真是万念俱灰到不想留在人间,那就应该安静吊死,而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啊!”林灵有些生气,“他都要去自尽了,还分怎么死吗?” 我不欲与她争执,顺着她的话下去:“哦,那他死了吗?” “这...这倒是没听说。” 我笑着给她总结出结果,“那就是被劝下来了,对人间又充满了希望和爱,不死了。真是皆大欢喜啊。” 林灵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畅想着,喃喃道:“以后我也要找一个这样满心满眼都是我的。”说完,又侧眼询问我,“你呢?” 我:...... 我尴尬一笑:“我已经成婚了啊。” 林灵啧了一声,“我说是你和离以后。” “和离?”我手指一抖,掩下心底的异样,“我为什么要和离?” “你不想和离?”林灵看起来很惊讶,“那林善那家伙还跟我说你迟早会和离!我还以为他是知道什么幸密呢,原来是诓我。”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侧身凑近我,试探问道:“你真没想过和离啊?” 我抿唇沉默,如果是以前我真的很怕江昭棠跟我和离,要是有人这么问,我肯定会说想甩掉我没门。 可是现在...我还真说不出心里是怎么想的,越来越多的事让我心生怯意,我对他一无所知,我对他感到莫名的恐惧,可是我应该感激他,我该感激他才对...... “你看,你想过!”林灵笃定的声音响起,扯回了我混乱的思绪,我慌乱抬头看她,对上那双狡黠的眼睛里。 她仿佛在蛊惑我,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你动摇了,你在害怕他。” 我笑着掩饰,嘴硬道:“我为什么要怕他,他是我亲自选的相公,我才不怕他。” 她笑容灿烂:“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声音被激得抬高了几分,我似在劝说她,又似在劝说自己,“他对我很好的,相貌好身段好,前途不可限量,他...他...我不可能怕他。” “你真的不怕他吗?” 林灵的音色突变,她的脸变得扭曲,面皮仿佛被撕裂开一样,替换上了李晓的脸。 我愕然睁大眼,全身都动弹不得,就这样与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睛对望。 他满目疮痍,血液从他的额头流进了他的眼睛,血和泪混合在一起划落。 他说:“我真的...好想活下来啊......” ------------ 第五十一章 “不要!”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我的里衣,甚至枕巾也湿了大半。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温润焦急的声音传至耳畔,随即清凉的触感覆在我的额上,轻轻擦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我恍惚地转过脑袋,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明亮带着几分忧色的眸子。 “你害怕他。” 梦里的那道声音穿过大脑,我心脏一颤,惊地从床上坐起,推开了为我拭汗的人。我几乎用尽了力气,江昭棠没有丝毫防备,被我推得从木椅上摔坐在地。 “砰——”椅子倒地发出重重的声响,我惊疑不定地喘着气,双手还停在半空中摆着刚才推人的姿势。 我捂住脑袋,将脑袋里混杂纷乱的画面驱散出去,定下心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我卡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知道,娘子梦魇了,刚刚还没清醒过来。”显然江昭棠为我想好了理由,替我辩解,他收了手上的帕子,从地上站起来,先拍拍自己衣裙上的灰尘,再将木椅摆正回原位。 我顺着他给的理由,简单地“嗯”了一声,垂眼发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还在狂跳迟迟静不下来。 半晌,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我稍稍抬眼,见江昭棠还站在原地,不由一愣,“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江昭棠看着我欲言又止,唇齿嗫嚅了几下,最后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我去准备朝食,娘子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我下意识回拒他,瞥见他因这四个字蓦然抖动的手指时,话音一顿,旋即胡扯了个理由,“想着今夜就要离开了,所以在昨日约了林小姐一起出去。” 我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棒极了,可是江昭棠在听了这句话后,他依旧站在那,眼睫半压眸光在帘下微微闪动,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一副楚楚可怜的样。 “?” 若是现在外面有人进来,看到这情景,还以为我欺负了他呢。 “那娘子早点回来。”片刻后,他才憋出了一句话,脸上的笑容像硬挤出来的。 由于江昭棠偏要送我出大门口,我只好硬着头皮去邀林灵出门闲逛,也幸亏林灵没有拆穿,她看了眼我身后的人,不知是脑补出了什么,欣然扬起笑容帮我圆了这谎。 坐上马车后,林灵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问:“你躲着他啊?” 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这怎么能叫躲着,我只是刚做了有关于江昭棠的噩梦,短暂地想跟他保持距离罢了。 见着我沉默不语,林灵似乎坚信了上一刻的猜想,她抱着手思索,发出了“啧啧”声,“原来林善没骗我啊,你们真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 我一愣,想起昨日她好像也提及过林善,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和江昭棠会和离。 “林公子是怎么与你说的?”我问。 林灵抬指点了点下巴,细细思索起来,“嗯——他就是说,你们夫妻过不了多久铁定得掰,我追问他原因,他也只是说身份注定是个大坎。” 身份?我不觉蹙眉,林善莫不是知道江昭棠的身世? 还没等我想通,林灵接着道:“我这哥哥满脑子都是案子的,说话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他要说是因为挖墙角挖成功了,害我白激动一场。” 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我尴尬地呵呵一笑,“林小姐真会说笑。” 林灵两手一摊,“我没有说笑啊。”她朝我身边挪了挪,贝齿咬唇,眼里满是好奇,继而小声问道:“话说你要是真和离了,有没有考虑过我兄长啊。” 我毫不犹豫,诚实回答:“没有。” “是没有考虑过和离,还是没有考虑过我兄长啊。”林灵试图劝服我,“其实我兄长也不差的,他皮囊虽然可能大概长得比不上你这相公,但他会穿女服啊,你可以得到双倍快乐。” 我抬手制止她越说越荒诞的话,“...都没有。” 我说谎了,如今我确实有在考虑和离一事,但这些事我还是决定先憋回心底,若是我先提出和离,或是把和离的想法都告诉认识的人,那岂不是太白眼狼了? 江昭棠那么护我救我,就算是和离也得是他来提啊,随便给我按个无子的罪名与我一拍两散,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林灵“哦”了一声,无奈摇头:“那林善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她貌似以为林善喜欢我,语气里无不可惜,虽然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错觉。 林灵带着我去了中心街,拉着我去了那家与江昭棠一同去过的酒楼,她大气一挥,把一锭银子丢给刚迎上来的小二,傲然道:“我要去上等厢房。” “两位里边请。”小二喜笑颜开,低头哈腰地为我们带路。 真是极巧,他带我们进去了上次和江昭棠一起来的那间厢房。 更为巧的是,我看清这小二的脸,也是上次那个带路的人。 小二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与我对视,似乎认出了我。 “您,您是上次那个问我们招不招工的夫人?” 上次回去时,因为当时掌柜不在,我只得去问他,只是他也不清楚,便没有后续了。客流这么多,难为他还记得我。 我笑着朝他点点头。 “上次我去问了我们掌柜,他说还是招人的。” 小二虽不明白我问得缘由,但还是很热心肠地替我去询示了,望着他诚挚的脸庞,我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可是需要这份工作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好,真是多谢你了。”搭在双膝上的手,不觉绞在一起,我压下涌上咽喉的苦涩,尽量不让情绪外露。 待小二退出厢房,林灵才开口问:“你很缺银子吗,要来这里帮工?”话一顿,她想了想,两眼闪动着精光,锲而不舍地继续道:“你看,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相公和离了,然后嫁给我家,林善的钱就都是你的。” 我:“......我上次只是随口问问,话说林小姐很讨厌我相公吗?” “不讨厌啊。”林灵耸耸肩,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林善百年难得一回对女人感兴趣,我做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好妹妹,肯定是站自己兄长的。” 站兄长,抢人妻?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我嘴角抽动了两下,张嘴有点无语凝咽,不过为了她好,也为了自己好,决定还是说清楚比较可行。 “林小姐,凡是都要讲究门当户对的,我是一个边陲小县上来的,并不是很想攀高枝,而且我和林公子也不是特别熟,我们除了在追查周姑娘的案时多说了几句话外,我们真的没有任何......”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当初借林善的碎金,好像...还没有还给他。 “关系”两个字留在嘴边转了个圈,又被我咽了回去,也不是没有关系,他还是我的债主,当时他虽说都是为了办案不用还,但哪能真不还呢。 可是今日又要去京都了,得去哪里把钱凑过来给他啊。 “呃...暂时可能还有点关系。” 林灵挪了挪凳子凑过来,“什么关系?” “我欠他钱。” “可是你们的关系都好到借钱了?” “......” 我难以理解她这个脑回路,但还是解释道:“为了解案借的钱,用来撬开证人的嘴。”想想又觉得说的太委婉了,就在补充一句:“都是为了案子。” 林灵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屁股贴着凳子又挪了回去。 时间流逝得很快,离开酒馆后,我寻了借口与林灵分开,许是她看出我不愿多说,便没再问,目送她离开后,我独自去往郊外,在离开青州前再看望一次李晓。 秋日的阳光并不烈,即使是日跌之时,日光落下浑身一片暖阳。因为是徒步,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的郊外。 远远地抬眼望见一白衣背影站立在李晓的墓堆前,许是听到了我喘气和脚步声,他身形一震侧过头,我才看清了他的脸。 江昭棠? 他脸上没有情绪起伏,就连平日里波光潋滟的眸子也平淡如深潭,全身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脸,我都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 在与我疑惑且震惊的目光撞上后,那漂亮的眼睛明显变得柔和,身上的压迫感在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他又恢复了往来温润如玉的形象。 江昭棠望向我空荡荡的身后,“娘子不与林小姐一块来吗?”话了,触及到我探究审视的眼神后,羽睫一颤,垂下眼避开了视线的对望,往旁边撤了几步让出路来。 我半阖下眼帘,走上前,“没有,她先回林府了。” 江昭棠没有在与我搭话,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我其实也不知道和李晓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的墓堆发呆。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我喉间有些干涩,开口说话:“我要离开青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回来,离开前过来看看你,来的路上本是想多跟你说说话聊聊天啥的...但一开口又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我低眉苦笑一声,梦境里李晓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都快成了我的梦魇了,是我踩着他的尸体活了下来。在梦里他不曾苛责我,只是重复着他渺茫的心愿。 他怪我吗,还是恨我啊? 我无从得知他最后想到了什么。 到最后,我声音轻如叹息般向他告别,“我走了,多保重。” 欲近黄昏,我和江昭棠一起回了林府。我基本没有什么好收拾,在林府的这段时间里,吃住用度都是林文生全权负责,实在是不胜感激。 还有欠林善的碎金,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抵押给他。爹给我的玉牌不行,这个是通行的重要物品,江昭棠送我的暗器也不行,那是不止是防身武器还是江姨留下来的。 思来想去,我只好打白条给他,我坐在桌前专注写字,丝毫没有关注到旁边的动静。 “你...欠了林家的钱?” 一道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侧边传来,江昭棠不知是何时候从外面进来的,他不解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神时,又变得慌乱起来,不知道他后退半步,急急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你写字的,我...也不是无意...就,就是......” 他越解释越忙,越解释越乱,许是解释不通了,他泄气地垂下脑袋,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一副任我打骂的可怜样。 我不是很喜欢这样,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摆出认错的模样,久而久之,我真的会得寸进尺,把不满痛苦全怪在他头上的。 我自认不是一个很能理智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但也清楚地知道不该如此。 “没事,”我抿唇微笑,拿起纸递给他,“我上次同林公子去探案时,欠了他好几两碎金,如今实在是囊中羞涩,今夜又要离开青州,钱还没有还上,只好打欠条先欠着。” 江昭棠见我主动解释,不由一愣,手中攥紧欠条,脸上又挂起了微笑,“我,我还他就好了,无须拖着。” 我沉默片刻,不解问道,“你哪来的钱?” 江昭棠似乎被我问住了,停顿了一息,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阿娘留给我的,还,还挺多。” “挺多?” “坐吃等死,绰绰有余。” 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县学帮工赚钱的是他吧,怎么的,富足人家的孩子去体验生活吗? 明明什么都不缺,却同意入赘我家,看来一开始就是冲着我父亲来的。现在与江昭棠一时半会儿也和离不了,我们之间再如何都是拜了天地的夫妻,欠着他的钱可以到京都再还回去,这样看不如先拆东墙补西墙,把钱还了林善。 我寻思着,从腰间扯出新做的荷包,给他比划半袋的量度,道:“大概能装这么多...装得是碎金,你...确定有闲钱帮我还吗?” “嗯。” 江昭棠面带喜色,弯着眼睛看着我,然后伸出了手。 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跟我要荷包,估计想用来量需要装多少碎金,我这样想着,便把荷包放到他手上。 江昭棠低眼静静凝视着我给他的荷包,眼底星光乍现,如同得到了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系到他的腰间。倏然,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抬手覆上他挂在身前的银锁,五指收紧仿若下定了决心,续而从他脖子上取下。 然后递给了我。 他眼中光彩熠熠,和煦且澄澈,“给你。” ------------ 第五十二章 银锁平躺在江昭棠手上,那枚银锁自从幼时便常见他挂在身前,从未取下过。它锻造的纹理很精致,锁心是块成色极好的玉石。十多年也不见有半点斑驳,可见主人对它有多么珍惜。 这...怎么有种交换定情信物的感觉。 我没有伸手去拿,抬眼疑惑地询问他:“给我做什么,替你保管吗?” 江昭棠简单地吐出两字:“送你。” 这话简直骇人,无缘无故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这贴身保平安的东西你送我干嘛?”我半是好笑,半是坚定的摇头拒绝他,“我不能要的。” 江昭棠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听到我说不要后,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眼里更是蓄上些许我看不懂的情绪,细看又觉得他好像很委屈,俨然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这是什么表情。 江昭棠硬是把银锁塞给我,推拒中银锁上的一排小铃铛在碰撞中,发出叮铃清脆的声响。 他的手暖烘烘,捂得银锁也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我力气不如他,也拗不过他,只好先收下。 见我没有再抗拒,江昭棠眼底又覆上笑意,许是怕我反悔,连忙退了好几步,担心我把东西塞回给他。 “你为什么一定要送我这个?”我挺无奈。 江昭棠笑意柔柔,垂在腰侧的手细细摩挲着荷包,“这个银锁是我全身上下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我用这个换你的荷包。” 你不是还有很多钱吗? 我干笑,“这荷包是我绣岔的,用来换你的银锁,你可要亏大了。”虽然我绣工自我肯定的是一级好,毕竟那是父亲在我年幼时手把手教出来的,但用的都是相对较为便宜的料子,二十文的布料,我能做五十个。 而且他拿走的那个,本来想绣朵梅花,结果绣废了,看起来像狗爪,成了个残次品。 江昭棠的眼神温柔得不像样,声音似呢喃般道:“我怎么会亏呢。”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江昭棠却摆摆手,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溜烟跑出了房外,话语轻快昂然,“我先去找林公子,在走之前把欠他的还了。” 他步履轻盈,发丝和衣摆舞动飘扬,很快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倒教人看出了他此时的雀跃。 江昭棠再高兴什么?因为我收了他的礼物,还是我给了他荷包,值得这么高兴吗? 他是不是...... 我脑中闪过一个甚是荒谬的猜想,但几乎是一瞬间被我否决了。 呸!我可真敢想,谢珂的事还没有汲取到教训吗。 我摇摇头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手上的银锁,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银锁在黄昏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落夜后,张府四处掌灯,我站在府邸的大门口,一如初来时的情景,道别的话也说了,现在只等江昭棠和林文生说完话出来。 还没等多久就瞧见前面一对推搡的人影从拐角处出来,我抬起手中的灯笼仔细看,原是林善推着林灵赶了出来。 我俯首,“林小姐,林公子。” “我们出来送送张娘子。”林善率先说话,他眼睛在摇曳的烛灯下闪着盈盈光亮,虽然在与我说话,手上却一直将林灵往我这推。 “哎呀别推,我知道了怂包!”林灵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这次林善倒是没有与她呛嘴,而是垂下手乖巧地站到一边。 “张姑娘这个送你。” 林灵走至我面前摊开手,她的掌心上是一对用金子打造的耳饰,黄灯烛火中还发出亮眼的光。 “送,送我?”我指了指自己,发出疑问。 林灵眼中似有几分难以抑制,对送出手的礼物止不住的嫌弃,她语气里满是歉疚,“我知道这个礼物很寒碜,但,但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见面,还是务必请你收下。” 我连连摆手,“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能作为还礼。” “你不嫌弃就好。”林灵拉过我的手,把这对金耳饰塞到我手中,她回头看了眼林善,视线一对又翻了个白眼,转过来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张姑娘可有香囊,用香囊来还礼就行。” 自小长在乡野,从来没有佩香囊这一说。我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提出了想要的还礼,却只能如实相告。 贵的礼物给不起,这种常见于姑娘家的东西我又没有,更不好去收人家给的礼物了。 我正要把耳饰还给她,站在一旁沉默的林善突然说道:“没有香囊的话,那能把你的荷包送给我...我妹妹吗?” 荷包? 我当即扯下刚挂上去还没有捂热的荷包,这个比送给江昭棠的精美多了,绣的是朵完整的梅花,刚来青州时,路过一个街摊,见着荷包绣得甚好,索性就买下来了,一直没有用它来装东西。 不过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打着我荷包的主意。 我刚递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来,“这个荷包不值几个钱啊。”当时花了十二文钱买的,把这对耳饰当了,能买一屋子这种荷包吧。 “没关系。”林灵一把从我手中夺过去,开玩笑似的挑挑眉,“就喜欢你自己戴的荷包,别人的都不行。” 那挺抱歉,这也是我从别人那买的...... “娘子!” 江昭棠的声音打断了我想坦白的话,他笑着朝我奔过来,带着些许少年朝气,看来能离开青州府他很高兴,但也确实是停留在这儿挺久的了。林文生紧跟在他后面跑,毫无形象可言。 林灵听到声音,头也没回,立刻将荷包往袖口里塞。 江昭堂眼里全是我的倒影,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家那两兄妹,他嘴角扬着化不开的笑意,“我们走吧。” “...好。”我看他的眼睛有些出神,片刻后才瞥开眼,朝林文生拱手施礼,再次为这些天来的照顾道谢,“这段时间来,多谢林大人招待了。” 林文生一愣,也急忙朝我俯身,“您客气了。” 马车早已经停在了府邸门前,我借着江昭棠的手上车,掀开车幔里面已经坐了人。 “你......” 我惊得睁大眼,一想到后面有人,又忍下来心中的澎湃。 赵莹儿笑着朝我眨眨眼,立刻往旁边坐,给我让出车窗的位置。待我坐好,江昭棠也随后上了马车,不过他没有进来车厢内,而是同北雾一起坐在前室。 我用眼神示意赵莹儿往里边坐坐,怕待会撩开纱幔会让外边的人看到她的脸。 赵莹儿二话不说,立马挪到了最里边,保准外面的人看不到后,我才撩开车帘朝外边的林家几人摆摆手,“诸位保重。” 话音一落,车轱辘慢慢开始转动,我正要垂下手敛回视线,只听窗外林善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响了起来。 “张娘子!” 我不觉一怔,忙又探头看去,却见着林善快步飞奔地追着马车,而林文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追他。 “逆子,你要做什么!”林文生气急败坏。 林善充耳不闻,他边追边喊:“张娘子,待我到大理寺任职,就去...带着妹妹去...找你啊!” 莫名地有点感动,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朝他挥手。 马车与他的距离越来越宽,林善还在追逐着不肯停下,而林文生早已经累得在远处喘气,听不见他的骂声,估计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公子别追了,你没有机会的。” 江昭棠的声音骤然响起,语气不冷不热,音量却很高,穿过风声传了过去。 马车已经与林善相离得几乎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他的声音淹灭在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中。 我刚放下纱幔,就听见赵莹儿吹了个口哨,我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她,对上她兴奋又激动的眼神中。 赵莹儿歪着嘴角笑,朝我轻佻地挑眉,“芜湖~修罗场,不错不错。” “什么?” 有时候她说的话,我总是听不太懂,赵莹儿脑子里装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点让我幻视成我娘。 “说你受欢迎。”听不懂没关系,赵莹儿会解释,说着,又接着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们映荷这么优秀,受欢迎也是正常的,放在我家乡,女人中的女人,雌性中的雌性,真女人。” 虽然这夸奖听起来怪怪的,但听得出很真诚。 我欣然接受了,顺嘴也还她一句:“你也是” “嘿嘿嘿~”赵莹儿一把扑过来抱住我,柔软的头发使劲蹭着我的肩颈。 从那场大火逃出来的这些天,她一直跟着北雾东躲西藏的,应该是很不痛快,我不由宽慰道:“抱歉啊,那时只能让你跟着北雾,没受委屈吧?” 这话一落,在驱车的北雾发出难以接受的哼唧声,“您听听这是什么话,应该问我有没有受委屈才对吧。” “那你受委屈了?”江昭棠的话幽幽传过来。 北雾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没有......” “呵呵,这几天多亏北雾大哥了,我很好。”赵莹儿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也有几分尴尬,说罢,话锋一转,真诚道:“希望您能忘记不愉快的事,然后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面吧。” 这期间难道有什么不为我所知的幸密? 勾起了我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挪了挪屁股,我凑到赵莹儿耳边,问:“怎么了?” 赵莹儿脸上浮出一抹因尴尬的嫣红,唇皮子挪动了几下,而后也凑近来,声音细如蚊呐,吐字回道:“我不小心扒了他裤子,就,就酱紫啊......” “呸!女流氓。”北雾气急败坏,不用看他就知道,此刻应该是愤愤地涨红了一张脸。 估计是自知理亏,赵莹儿憋着不说话。 我心痒痒的,真的是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当事人都不愿意再提了,咱也不好追问。 “话说回来,莹儿你当时是怎么燃起来的火啊。”这个我也好奇,能把整个屋子烧得只剩下灰,那么大的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这个啊。”说起这个,赵莹儿就精神了,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座上,脑子里回忆当天的事情,“我先是找了借口让谢四陪我溜达了一圈,趁他不备一板砖拍晕他,不过我本来也没想能着这么大火的,但我去到你指定的偏院,忽悠守卫的人说谢四晕倒了,等他们不注意,再拍晕他们拖离这个地方。” “搞定后,我发现那屋子里摆着一圈油灯,中间停放着个畜生...就是那个死有余辜的张老二。我索性先找张纸写一封恐吓信放到我客房在床上,回到那偏院找了几张红纸先给自己剪了个纸人,贴在油灯能照的地方,映射出我的影子。 “确保有人来能看见后,就拿起油灯先把尸体烧了,然后往外再丢盏油灯,不知为啥一下就炸了,烧得贼拉厉害。我本来还想朝着屋子各个角落都点一把火,但是那火太厉害,一下子就蔓延到了屋内,要不是北雾大哥来得及时,我都以为自己要交待在那了。” 丢把火就爆炸了,那估计是那些尸身都是就近埋在那里,一把火连同那里皆烧成灰烬,该转世的转世,该入地狱的入地狱。 想到这,我不觉扬起唇,“等去了京都,我们就去官府换个新的身份,你有什么打算吗?” 赵莹儿说出她除了自由外,最大的渴求:“赚钱创业。” 跟她相处这么久,对于多数从她嘴里飙出的词,我还是认识的。 我思忖着组织语言,“那你有启动资金吗?” “没有。”赵莹儿回得理直气壮,差点把我整不会了。 对着我疑惑的目光,她咧开嘴角,“所以先赚钱,后创业。先找个的工作,然后一步步往上那个爬,争取赚更多的钱,等攒够了钱,我就单飞自己创业办一家。” “赵姑娘。” 话一说完,江昭棠的声音随即响起,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似在陈述一个事实,“谢家几人可能过几日就会上京,若万一被他们撞见,怕是又要将你强行掳走啊。” 这句话犹如惊雷劈在赵莹儿身上,须臾间打碎了她的幻想。 愣了片刻后,她弓着身,两手撑着脸,如梦初醒般低声哀嚎,“我怎么把那群崽种玩意忘了啊——” 我拍拍她的后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我有个能让你赚钱的门路,不知赵姑娘怎么需不需要。”江昭棠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不知为什么我从中听到了一丝丝算计的意味。 “什么?”赵莹儿懵了,反应过来后,点头如捣蒜连连道:“要要要要要!” 我听见江昭棠低低的轻笑,眼中浮现出他与星河比肩的明亮眼眸,嘴角一定是噙着温润的笑意。 他嗓音清润,缓缓道:“我想雇你做我娘子的贴身丫鬟,你看如何?” ------------ 第五十三章 我的脑壳顿时两个大。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刚刚是要莹儿来做我的丫鬟。 而丫鬟,不就是让人再次卖身吗?莹儿好不容易才脱离谢家那几人,现在又卖身给我,岂不是笑话。 我捂住额头,这不是在另类地挑拨我和莹儿的关系么? 我有点儿生气,音量不觉往上升了些,带着些许怒气道:“你胡说什么啊。”话了,我又担心地看向赵莹儿,怕她生气想跟着解释,但出乎预料的是,她竟然面色如常,全然不把江昭棠的话当回事。 赵莹儿想也不想就回绝了,“这算什么工作,哪怕不给我钱,我也会陪着映荷。”说着,她加重语气,吐出两字:“无偿!” 她丝毫没有往羞辱她的方面想,我蓦地松了口气。 沉默半晌,江昭棠再次幽幽开口:“这样啊,我还打算付你月银十两呢,是我想错了,赵姑娘与我娘子交情甚笃,怎么会要这些小钱呢。” “等等!”赵莹儿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反问:“月银八两...保真吗?” “呵呵,这自然。不过还是算了,用钱去雇赵姑娘做这些活计,怕是我娘子会不高兴的,觉得羞辱了赵姑娘。”江昭棠话语轻轻柔柔,还掺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幽怨。 我:“......” “别啊,闺密夫!”赵莹儿又创了个新词,她急哄哄地拍大腿,“这怎么能是羞辱呢,那明明是对我关怀备至,您简直是太慷慨了,不仅人美大方,前途也是光明璀璨。以后无论小三小四小五来了,我都势必站在你这边。” “泥腿子。”北雾不由也插了一嘴,语气满是嫌弃。 赵莹儿眼珠一翻,亦然一副忍不了的模样,随口就喷:“是是是~您不泥腿子,穷得连裤衩都破的,能看到您优美洁白的臀部了,也舍不得买块布料缝新的。” 震惊!我瞪圆了眼珠子,都看到屁股了,这,这么刺激的吗? “才不是呢!殿...主子您笑什么啊...我只是...只是没时间缝...现在已经缝好...”北雾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干脆熄音了。 赵莹儿并没有乘胜追击地接着说出惊人语录,她现在的心思全在江昭棠说的话上,“闺...映荷她相公,那咱们什么时候签合同...呃...签身契啊?” “等去了京都给赵姑娘换个新的身份便可。”话落片刻,江昭棠又特地补充了一句:“娘子大可放心,这并非是卖身契约,雇佣关系,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 “不走不走,嘿嘿~一辈子跟在映荷身边做条咸鱼,我也愿意。”赵莹儿笑嘻嘻地抱住我的胳膊,解决了生存大事后,她现在无比的愉悦。 就在此时,北雾突地拉紧了缰绳,前面响起骏马鸣蹄,马车一下子停住,我左手抓着座椅,右手稳住身侧的赵莹儿,得亏下盘够稳,不然一个趔趄就顺着惯性被甩出去了。 “怎么了?”我困惑问道,正打算掀开车罩看个究竟。 “别出来!”江昭棠声线偏冷,清列中糅杂着一丝不可违逆的威慑力。 这是我头一回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听话地坐了回去,侧过身透过纱幔看到外面竟围着一群黑影,大半夜的,手拿刀穿黑衣...脑子停顿一瞬,立刻就清醒了。 荒郊野外的,两侧皆是崎岖不平的斜坡,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刺客?”赵莹儿从另一边的窗也看到了外面那群人,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不是吧,我们什么身份还能引来刺客啊?” 说起身份,我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江昭棠,话说这刺客不是冲着他来的吧。 “什么人挡路!”北雾毫不犹豫地扯出他腰侧的刀,语气冷漠地质询。 江昭棠从容地跳下了马车,光瞧背影怎么看都是一派柔弱书生气,甚至身上连个傍身的兵器也没有。 他走到马侧,轻轻抚了抚马的鬃毛,如问家常话般,不急不徐地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话语一顿,也不等对面回答,他又漫不经心地猜测:“来杀我的?” 那群人没有一个回话,而是纷纷亮剑,蓄势待发地对准着我们这边,银白色的刀刃在月光下格外晃眼,我粗略地数了下,大概有十人。 上次我被诓骗出牢狱时,也有五六人,还带有弓箭手呢...想到这,我猛地往树上看,一束寒光晃眼,“咻”一支利箭脱弦朝这边飞来。 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靠着本能尖声喊江昭棠小心,而那箭离他有一掌间距,与他插肩而过,往着马车的方向飞来。 “唰”北雾拔刀迅速,将飞来的利箭从中间劈开截成了两半。 一箭打破了僵局,原地待命的黑衣刺客,如脱缰的野马全部冲了上来。 北雾握刀直面朝这边来的刺客,冷兵器之间相互碰撞出火花,发出刀刃划拉的声响,以及刺穿肉体血液飞溅的声音。 而江昭棠这边又有点与众不同,如果说北雾属于浴血奋战,而这边就是刺客担心伤到江昭棠,而小心收起刀刃避让。 这还不算完,避让的过程中,总有种想要绕开江昭棠冲我这边来的感觉。 我滴个娘,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震然的片刻功夫,树上的人又拉弓往这边射出一箭,这次直接是往马车上来的,我手忙将赵莹儿往侧边一推,被风裹挟的那枚箭穿过车罩,直接钉在了车墙上。 要是我再推赵莹儿晚一步,那估计真的是会射中她。 这些人不会是冲着我或者是莹儿来的吧。 这个猜想在脑海里成型,让我忍不住更加胡思乱想起来,赵莹儿肯定不是,她才来青州没多久,出门也会被人跟着,根本不可能与他人结仇,而现在除了我们几个,谁都不知道她在这辆马车里。 那...是冲我来的? “娘子!”江昭棠一脚踹开纠缠着他的刺客,火急火燎地撩开纱幔,担忧地打量着我,确认我真的没事才松了松眉,但没多久,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又重新挤成了一处。 当机立断,江昭棠夺过最近一个刺客的刀,接着抬脚踹飞了他,手起刀落将两匹骏马拉车厢的绳砍断,失去牵力后,车厢陡然向后倾斜。 我和赵莹儿因惯性控制不住地往后仰,车厢欲要翻时,江昭棠一手抓住了车窗硬是逼停了往后后趋的车厢。 “北雾,你带赵姑娘先走!” 什么?我与赵莹儿面面相觑,都不懂他的话中意,甚至赵莹儿无声地指了指自己,满眼疑惑地看着我。 “可是......”北雾有些犹豫,半晌后再次响起刀刃撞击的声音。 车罩被北雾一把掀开,他的刀像从血水里淌过一样,血液不停地往下滴,他穿着一袭黑衣,倒是看不出身上有没有沾上血。 “女流氓我带你走。”北雾伸出手一把将还在状况外的赵莹儿拉出车外。 “欸欸欸?”出去后,赵莹儿好不容易缓过神,她来不及挣扎就被人抱上了马,上马后她更不敢挣扎了,“你做什么啊,去哪里,映荷怎么办!映荷——” 马蹄扬起一阵灰,北雾勒紧缰绳,将她困于身前,收刀入鞘,居高临下地俯首望向在前面挡路的刺客,冷声喝道:“让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条能容马通行的小路让了出来,北雾手甩缰绳,一声“驾”伴着马蹄声和赵莹儿的尖叫声,扬长而去。 我:? 就这么走了? 我怔愣地看着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影,才缓缓回过神来。 对啊,那我咋办? 车厢内只剩下我一人,突然觉得自己弱小且无助,再望向已经围在车厢外的黑衣人,更无助了。 想到刚才北雾一路无阻地驾马而去,眼前又闪过他们对江昭棠手下留情的场面,还有两发箭都是往车厢这边飞来,看似要命,实则也要命。 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江昭棠只身挡在前面,眸子泛起寒光,语气冷然地朝着那群人,重复刚才的问题,“谁派你们来的?” 那群刺客依旧沉默,他们持刀向车厢这边步步紧逼,树上的弓箭手也拉弓对准了我所处的地方。 江昭棠往右撤了一步,挡在我的正前面。 见状,领头的黑衣刺客停住脚,抬手示意站在树上的弓箭手不要放箭,他声音低沉,“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做。” “奉谁的命?”江昭棠冷笑一声,轻轻吐字道:“太傅?”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那人又不说话了,半晌后他再次开口,“大人都是为了您好。” 听到这里,我要是再不懂,那就是弱智了,明摆着就是来杀我的。 我挣扎地想从座椅上下来,但因为没了牵引,两大木轮不太稳定,整个车厢往前倾,我也随之从里面滑了出来。 听声,江昭棠偏头手疾眼快地伸手将我捞到怀中,旋了半圈躲开了倒下的车厢。 “娘子你还好吗?” 我惊疑未定地扒在他宽厚温暖的胸口,听到担忧的话,立刻回过神,皱眉扫过那些人,满腔怒火无处宣泄,个个高壮看起来一个能杀我百个的样子。 但我不服:“为了他好,就来杀我,你们别太离谱了!” 而且为什么要杀我呀,我能对江昭棠有什么威胁? 他们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对我的话充耳不闻,领头人目光一直没从江昭棠身上移开,继续劝说道:“您还是听太傅的吧,他不会害您的。” 是是是,因为要害的人是我啊! 心寒。 我捂着心口看似还喘气,实则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江昭棠搂住我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头顶传来他一声讥讽的笑,“从来没听说过,杀我妻是为了我的。” “太傅说了,若是您不听劝,便只能将您打晕带走。”说落,那人抽刀而至,直往我面门袭来。 “铮——”江昭棠持刀抵在胸前挡住了袭来的刀刃,他仰身搂紧我,腾空向后一跃与他们拉开了几尺距离。 那人相随而上,刀刀相抵,许是要留出一只手护住我,江昭棠显得有些吃力。趁着这个空隙,有人迅速从他左侧攻来,依旧是对准他怀中的我。 这是不搞死我不罢休吗? 我吓得闭上了眼。 利刃刺破皮肉鲜血喷溅,刺鼻的血腥味登时弥漫在空中,熟悉安心的气息压过了血液的味道。我瞳孔紧缩,前所未有的惊恐爬上心腔。 江昭棠旋身将我挡在身前时,握刀的手一转,用右臂挨刀的短暂空隙,反手挥刀背将那领头的刺客打翻在地。 现在为了给我挡刀,被人朝后捅穿了肩胛骨,血液霎时染红了白衣。 捅刀的人似乎没想到自己会伤了他,不觉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 江昭棠稳住身形,松开抱住我的手,握住还插在他左肩的刀刃猛地用力拔出。 只听他一声闷哼,利刃带出一串血珠,那刀应声落地。江昭棠捂住肩膀往前踉跄了两步,靠在我的身上。 “江...江昭棠...你怎么样了?”我颤抖地抱住他,仓惶焦急地望着他肩膀的伤,无措地伸着手却不敢触碰。 “殿下!” 领头刺客惊呼一声,早已从地上爬起,他收回了手中的刀,慌忙抢上前来。 “站住,别过来!”江昭棠咬牙喝止,他低低喘了两声,借着我身上的力气站直身体,用右手将我揽到怀里。 领头刺客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停住脚,望着他着急,嘴上不住劝说,“您这是何必呢,左右不过一个女人,她会挡了您的路!” 我的目光从他的伤口流转到那群黑衣刺客身上,他们是来杀我的,哪怕江昭棠受伤了,他们也还是要杀我,这样僵持下去,说不定江昭棠失血过多会有危险,等下就是我们两个一块死了。 要杀就杀吧,就当是我把欠江昭棠的恩情还了,莫名其妙被追杀被针对的日子,真是受够了。 要是还能重生,我直接出家修行得了。 “欸!你们几位不就是想杀我吗,”我高声朝对面喊,“丢把刀过来,我立马抹脖子,但是得来个人先看看他的伤。” 这一嗓子震地黑衣人互相看了看对方,谁也没有行动,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感受到江昭棠身体一抖,将我环地比刚才还要紧,令我动弹不得。 他往外吐气,声音染上几分愠怒:“你不如先把我捅死吧。” 我:??? 听听这是什么话! ------------ 第五十四章 江昭棠抹去嘴角的血迹,警惕地扫视着他们,护犊子般将我搂得死死的,一时间血腥气和草药香混杂起来穿进鼻间。 他没有看我,而是一步步退到悬崖边缘站定,声音有些低哑,继续问道:“你不怕死吗?” 我愣了愣,意识到他在问我,虽然觉得莫名,但还是坦言道:“怕。” “怕死也敢自刎?” 我理所当然,“他们看起来不会放过我,再僵持下去,估计你就得失血过多先我一步死了。” 话落,江昭棠像是被顺毛的猫,郁闷的心绪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有个办法,”他轻轻吐声道,“但不是万全之策,能成咱们就可以一起逃出去,但若是不能......” 他顿了顿,抬手撩过我鬓角的发,语调似哼曲,仿若在说什么愉悦的话题。 “不能的话,我们就一起下黄泉吧。” 我沉默,抬眼望向他的侧颜,月华之下,他嘴角抿着一缕笑,与往常的温柔不同,这笑多了几分难以遮掩的恶劣。 那群人虽然很想杀我,但是看起来也很担心他的伤势,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 我轻叹一声,手上抓紧他的衣袖,半开玩笑道:“那你亏了。” 能活,偏要和我一起冒险,可不是亏了吗。 “谁说的,”江昭棠声音轻浅,揉碎在风中,“明明是我赚了。” 话了,他抱紧我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风如同刀片呼啦刮在脸上,风声裹刀刃割石壁摩擦出火星的声响彻在耳边,即使江昭棠一直死死抱着我,也不妨碍我吓得尖叫。 下坠的速度缓缓减慢,江昭棠的身体不知何时调转到我身下,唯一不变的是他搂在我腰间的手照旧没有松开半分,耳边很快响起风打叶的声音,我们以这种姿势借助了荫林的缓冲,重重砸进了水潭,激起大幅度的水花,胸腔被水挤压得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揽在腰间上的手缓缓松开,江昭棠双眼合上似没了力气,流水拖着他渐渐往下沉去。我屏住呼吸挣扎着潜下水,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一块游了上去。 我紧抓着他一刻也不敢松手,游到岸边也是拼劲吃奶的劲才将他拖上来。 全身像散架了一样闷闷的痛,我喘了两口气,赶忙爬起来去看江昭棠,他一动不动,紧紧闭着眼,脸色白得吓人,身上脸上全都是划伤,估计是掉下来上被林叶划开的,但最可怖的还是他肩膀上被刀捅穿的窟窿。 为了缓解我坠下的冲击,他拿自己的身体做肉垫,生生砸晕了过去。我伸指探了探他鼻间,气若游丝,有种要死了的感觉。 死? 这个字出现在脑海中,我浑身猛地一抖。 “别死...你不能死......” 我跪在地上身体发颤,双手不断按压着他的胸口,深吸一口气,抬起他的下颚,俯身对着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吻了上去,气息从唇间渡过去。 按压胸口与渡气之间来回反复,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他急促的咳嗽声,江昭棠咳着哇地吐出一口水,他眼睫颤了颤,撩开眼皮,神智有点懵懵懂懂,视线慢慢地转到了我的脸上,眼神逐渐了恢复清明。 “你别哭……”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我脸上的泪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落下了泪。 害怕,委屈,痛苦,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我鼻子酸涩,眼泪更加遏制不住往下掉,越哭越汹涌。 “我…我…我以为…你要死了…江昭棠…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别哭…你别哭啊……”江昭棠嗓音有些慌乱,他单手撑起身,手无足措地用手背为我拭泪。 哭麻了,根本忍不住,越被人安慰越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最委屈的人。 我已经不管话里的逻辑,想到什么话就哭着说出来,“哇——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我做鬼抓你……” 突然手腕被他轻轻往前一拽,整个人往他身上倒了过去。 两具湿漉漉的身体紧挨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江昭棠就这样抱着我,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的背。 他似在安慰我,又似自言自语,轻声呢喃,“好啊…生生死死都在一处…也好…也好……” 良久,眼泪渐渐止住了,我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深深呼吸两下,平复波动不定的心绪,从他怀中抽身。 他肩膀上的伤口,我不敢多看一眼,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歇着,再去找点消炎止血的草药。 思索之下,我正要起来,余光却瞥见他垂在身侧不动弹的右手,心脏一紧,“你的右手怎么了?” “放心,只是骨节错位了而已。”江昭棠声音温柔,像说着很平常的话。 说着,他试着活动了下左手,一个血窟窿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 “还行。” 他轻叹一声,左手抚上右手,忽地发力往上一拧,只听“咔嚓”骨头接位的声响,他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面色淡淡,毫不在意地转了转右手,确认能活动后,眉眼舒展开来,朝我道:“你看,好了。” 被这一系列操作给震撼到了,我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眼神触及到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便什么也说不出。 崖底静得很,顺着水流的方向,我们寻到一处破旧的寺庙,看头顶的破洞,四处角落都结了蜘蛛网,坐在台上的佛像也布满了灰,看起来应该是废弃很久了。 江昭棠找来了一堆干木,催动内力生火,趁着这空闲,我去附近寻了能止血的仙鹤草。 “咳咳咳。” 刚回到庙外,就听见如同呕血似的咳嗽声,我一惊,赶忙跑进去,却见江昭堂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撑着地要起来。 “江昭棠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急慌地扶住他,不小心触碰到他手臂上的伤,才发现他的伤口又淌血了。相对于我的惊慌,江昭棠显得无比镇静,他灰败的眼眸流转到我身上时,忽有了神采。 江昭棠笑意浅浅,低头搁在我的肩上,声音好不委屈,“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刚才急着去寻药草,我告知他一声,也没管他有没有听见,便匆忙出去了,怪我。 他现在恍若一块易碎的璞玉,我握着药草的手不由一颤,心底仿佛被拨动了一根弦,流进一丝难以忽视的暖流。 “我刚刚是去找药草了。”我向他解释,抚了抚他还有些湿的黑发,轻声诱哄,“你先让我帮你止血。” 江昭堂乖乖地直起身,在火源的照亮下,我终于看清了他被鲜血染红的肩膀,因为是被捅穿的,皮肉往外翻,几乎能看到血肉下的白骨。 我倒抽一口凉气,抬指碰了碰,感触到他因为我的触摸而微微颤抖,抬眼看他,语气哽咽问他:“是不是很疼啊?” 问出口后,我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这光看着就疼,怎么可能不疼呢? 江昭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没有回话,沉静片刻后反问我:“是不是很难看?” 我语气酸涩,想到他不顾自己性命为我挡刀,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心疼的,梗着脖子咬牙:“是!” “那你捅死我吧。” 江昭棠声音嘶哑,睫羽微垂覆住眼底泛起的失落与难过。 他像想到什么,抬手捂住肩膀那处窟窿,侧过身避开我的视线,自嘲道:“本来你就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我的气,现在我不好看了,肯定不会要我了。” 我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许是因我不语,江昭棠偏过头盯着我的眼睛看,眼眶红了一圈,他张开泛白的嘴唇,询问的语气里带着丝丝颤音,“你是不是想跟我和离了?” 他自顾自说着话,不断地往后挪,与我拉开半寸距离,按住伤口的手愈发用力,血液从指缝里流出来,他对疼痛恍若毫无知觉,陷入了某种出不来的困境,“那我不要好...不要好了...你会愧疚...愧疚就不会和离了...不和离...我不要和离......” “江昭棠?江昭棠你怎么了?”我心头一滞,不顾他的反抗硬是将他拖拽回自己身边,想要强行掰开他捂住伤口的那只手。 他越是挣扎按着伤口就越是用力,极力躲避我的触碰和视线,嘴里不停地重复,“丑,你别看。” 他看来很痛苦,空洞的眼睛里落下两滴泪砸在我手上,烫得我心惊。他对事对人向来都是从容冷静,唯独上次那件事撕开了这一层温吞的皮囊,而这次比较起来更甚,迷茫恐惧,我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脑海油然浮出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我一面紧紧抓住他按着伤的手,一面直起身抱住他的脑袋,蹙眉哀嚎,“疼疼疼,你抓到我的手了,我好疼啊。” “我伤到你了?”江昭棠突地惊恐起来,他用满是鲜血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手,双手捧着,紧张地盯着我它看,许是见到我手臂上真的有一处划伤,唇瓣微微颤动,“对不起...对不起......” 我趁机捧住他的脑袋,逼迫他与我对视,“治好后就不丑了,你得让我帮你啊,我是你娘子,你要听我的话,好吗?” “治好后你会离开吗?” “不会,但是再不治你就会死,等你死了我就不能保证了。”我半是哄半是威胁。 事实证明还是有用的,江昭棠真的停止了挣扎任我摆布。 火星劈里啪啦作响,我扒开他被血液浸湿了的衣袍,他肩颈的线条很流畅,锁骨弧线更是恰到好处,很能引起别人想啃上一口的欲望,当然这些在看到他肩处的血窟窿时,所有心思都化作乌有。 我眉头不由皱起,正要全部拉下他左肩的袖子,结果江昭棠侧身避开我的手,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却见他低眉喃喃吐字,“丑。” 我:...... 老天奶,我以后绝对不乱说话了,再乱说话烂嘴巴子。 “治好就不丑了。”我轻声安慰他,伸手扒下他的衣袖,端详着他肩膀上的伤半晌,迅速将药草全部塞嘴里嚼个稀烂,再吐出来,一把全抹在他的伤口处。 边抹,还边说话,“你可不要嫌弃我的口水啊,要是嫌弃的话就在心底偷偷地说,别说给我听,也不准洗掉,听到没。” “嗯。”江昭棠攥着我的衣袖,很乖地应声。 “疼就喊出来,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垂下脑袋,语气低落,“你不和我和离我就不疼...你不嫌丑我就不疼。” 话题怎么又回到这了? 我说了两声“不嫌弃”后老实闭嘴,安静地抹完全过程。弄好后,我又检查了下他身上别的伤口,幸亏只是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撕下内里的衣裙将铺着药草的伤处绑好,想到我们现在已经湿透的外衣,这样下去估计要得风寒,在这种条件下得病,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何况眼前这人看起来就像只剩下半条命的。 寻思着,便跟他说道:“你把衣服脱下来,让我架在火上烘干。” 说罢,我起身去找干木,在火堆上搭个简易的木架,褪去自己的外衣搭到上面。 “你......” 我话一顿,瞧着江昭棠单手艰难的解带宽衣,良心刺痛起来,这是干什么,我怎么能让伤患自己动手呢,还是为我挡刀的伤患。 我帮着上手替他解开衣物,脱去外袍留下里衫,用力拧干才挂到木架上后,终于能歇了下来。 火堆里的焰火不停摇曳,我望着出神,按理说我现在应该是心力交瘁,然后倒地就睡才对。但是一旦静心下心来,就不由浮现刚才的大胆且荒唐的猜测。 除了对谢珂以外,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起过这种为难的心情。不,应该比当时对谢珂还多了一份心痒难耐。 我打算直接问,但基于江昭棠刚平复好的心情,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先试探。 我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牌和银锁分开,将玉牌扯下,递给同样在发呆的江昭棠。 “给你。” 江昭棠怔然了会,视线移到我手上的玉牌,看起来并不明白我的意思,“这是?” “这是我爹给我的,说是去京都张家,这块玉牌就是张家通行令牌。” 我简单解释了下,旋即话锋一转,向他道:“我知道你与我父亲有交易,也知道父亲的要求是要你护住我。” “但生死一事谁也说不准,你屡次救我,这次还差点赔上性命,我想把这个先交给你。” 对上他茫然的眼神,我将心底的话说出,“万一我死了,你可拿这个去与我父亲兑现你们的交易。” ------------ 第五十五章 这句话早在青州府时,我就想跟他说了。 如今说出口后,原以为堵在心口的郁结能得到疏通,但此刻心跳声却响如擂鼓,仿佛被攥紧提起来。 “你说...什么?”江昭棠有点恍惚,似乎没听懂我在说些什么。 我抿了抿下嘴唇,再次重复刚才说的话,“若是我遭遇不幸,你可以拿着这块玉牌,去完成和我爹的交易。” “没有用。” “什么?” “我拿着它没有用。”江昭棠似是自嘲,眼神里尽是哀疮。 我以为他意思是哪怕拿着玉牌,我爹也不相信他,便轻轻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我爹是个非常讲理的人,你只要拿着这个,我保准他不会为难你。” “不是。”江昭棠叹气一声,侧过身拿走我手中的玉牌,将它重新挂回我的脖子上。 银锁与玉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我垂眼,他正贴心地摆好两个物什,睫毛轻阖,侧着身处于光与影的交界处,容颜皎洁美好,整个人散发着恬静的气息,完全不能把刚才那个几乎处于崩溃状态的人与他联想在一处。 “我若是死了,该是去阎王殿报到,如何能与活人做交易。”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斑驳地洒在庙内的地面上,江昭棠的声线蕴着一股沉澈飘渺的韵味,说话语气平稳淡然,不急不缓,却震得我心间一颤。 他的意思是我若遇不测,他也绝不独活的意思吗? 还是我想岔了,误解他的意思。 我努力回想我们之间成亲来相处的种种过往,竟是想不出一件能让人爱上我,甚至爱到将生死系于我一身的事,越想脑子就越重,好像拿铁锹往头上砸一样。 用赵莹儿的话来讲就是。 ——懵逼还伤脑。 “江昭棠你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才同意与我成亲的吗?”我看着他,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是。” “因为这个你才不得不护我周全对吗?” 江昭棠眼睫一颤,抬起眼皮看我,良久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但在我眼里他已经给出了答案,心间腾腾升起一股火焰不断地翻滚,我压平窜起的怒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淡,“到底是什么交易,让你不惜死也要救我啊?就像你说的,死人是不能与活人做交易,可你知道你今夜干了什么吗?” 江昭棠眼中没有焦点,凝视着我却似乎没有在看我,如一片死寂的汪洋,波涛不惊,无尽的空虚。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心底一直默念着“他救了我”这句话,终于将本不该有的怒火给压下去,心平气和地跟他讲:“如果你还是担心没有我这层关系,就没办法进行你们之间的交易,那等我们真的能平安到达京都,我会亲自告诉父亲你一路来的艰辛保护,” 我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用商量的语气与他交涉,温声道:“这些过后,我们就和离吧。” 这是我几经思索,最好的解决方法,我们本就是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强行绑在一起的,趁着还早,我解决了我的心头大患,他也完成他的交易,到那个时候,我们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总比往后做一对怨偶的好。 江昭棠的手猛地一颤,他空洞的眼神终于将我的影子映照进去,只是他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我,眼尾嫣红如扑上了口脂,许是因为睁眼太久,狭长的眼眶溢出泪水。 “你说过不会离开的...你是骗我的吗...是我不好看了吗?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小倌吗?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会再这样了...等去到京都,我会铲除那些人的...求求你相信我吧...求求你...求求你......” 月色与火光的交接下,他脸上好不容易泛起的血色,霎那褪得只剩一片白。 我的手被他抓得很紧,用力到几近让我觉得他想捏碎我。 “江昭棠你是不愿意同我和离吗?” “不...不和离...我不和离......”话里的“和离”两字好像刺激到了他,似乎足以令他难过地快要死去。 “为什么...等你们的交易完成了也不可以吗?”我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向我这边,江昭棠对我毫不设防,身体随着我的力度前倾。 因为怕碰到肩膀上的伤,他的里衣松松垮垮,顺着他细长的脖子往下看,锁骨之下是健硕的胸膛,肌理分明的肉体若隐若现。 我呼吸一紧,视线慌忙又移到他脸上,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行为。 “娘子。” “嗯?” 我抬眼,毫无防备地撞入他深邃闪着幽光的眼眸中,他眼尾轻扬带着点点殷红,尽显出别样的媚感,与平日里克己守礼的他宛若两人。 他拉着我的手轻轻按在他细白的脖间,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如玉白皙的喉结时,我指尖不可控地一颤,他的肌肤有些凉,摸起来舒服极了。 沾在手上的鲜红血液还没有干涸,他带着我的手沿着下颚线缓缓滑下去,一路沿下画出一条蜿蜒流畅的红线。 指尖触到他的胸膛,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震动,我不由吞咽,脸上一片热辣,心脏更是炸开了花。 太刺激了! 再这样下去,还没有问出我想要的答案,估计就要沦陷进去了。 我手指一缩,迅速抽回被拉住的手,嗓子有点发紧,鼓起气责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你生气了?”江昭棠微微愣住,眼睛还闪着点点泪光,看起来有些茫然,平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 但是这能说吗! 许是我刚才太过赤裸的眼神,让他误会了什么,这也不能怪他。 我深呼吸,平复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河,“江昭棠你这样子是不对的,难道你也对别的姑娘这样吗?” 江昭棠睫毛抖了抖,他稍稍偏过头,耳尖骤得发红,竟有些结巴,“我...我没有,没有对别人这样过...你是我娘子,怎能,能与别人相比。” 我话一噎,还是选择努力将话题掰回来。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我双手覆上他的手臂,强硬地掰正他的身子,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和离?” 说着,我放柔声音,轻声问出那个猜想,“江昭棠,是因为...你欢喜我吗?” 夜风吹得火光摇曳,周遭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他的眼眸如清潭映着我的倒影,漂亮的眼珠被一层氤氲遮挡,片刻后凝结成水珠潸然落下。 “我爱你啊......” 爱? 我完全没想到过的回答,我曾经喜欢谢珂,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执念,如今我应该也是喜欢江昭棠的,他近乎完美让人挑不出错处,哪怕是单看皮囊,不心动都算对不起他这张脸。 可是他为什么爱我呢...怎么能是爱呢? 还是说在他的眼里,喜欢与爱相对等? “真的...我没骗你,我不会骗的...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不要和离...别和离...求求你求求你......”江昭棠眼泪不断往下落,似乎怕我不信,嘴上一直重复,他瞧着还是那么难过,仿佛爱我是一件令他很痛苦的事情。 不过我当初喜欢谢珂时,也确实挺痛苦的。 或许他对我的爱与我曾经对谢珂的感情也是差不多的。 那我们这应该算是两情相悦。 直面着他支离破碎的眼神,决堤般滚落的眼泪,说实在的,怎么会有人连哭都那么漂亮。 我一面因他心脏隐隐作痛,一面又喜欢他这种不再从容的表情,诡异又兴奋的情绪翻涌,使得我的身体不觉发抖,脑袋的弦一根根断裂。 “江昭棠。”我张嘴喊他的名字,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直视他婆娑的泪眼,“我想亲你,可以吗?” 江昭棠的睫毛沾着泪珠簌簌颤动,神情看起来有点恍惚。墨色眼眸恰似碎裂的星辰,泛着点点光泽,眼圈透红。 “什...唔?” 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手扶在他后脑,一手覆在他右脸,身体前倾贴上去。他瞳孔骤缩,不安与颤抖从柔软的唇瓣透过给我,唇间丝丝冰凉,仿佛一片羽毛落在唇上,却激得心间荡漾。 在那么一瞬间周遭的风都止住了,月色与火光的交接下,我面朝着那尊落满灰的佛像,轻吻了他,浅尝辄止,随后抽身离开。 我舔了舔下唇,回味唇与唇相贴的感觉,酥酥麻麻的,除了心跳声太大震得耳朵发麻,没有什么不好的,跟饮了花酒一样,既甘甜又醉人。 “你...你为什么?”江昭棠似是才反应过来,喉结轻轻滑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你不是爱我吗?”我诧异他的问题,朝他露出笑容,“恰巧我也喜...嗯...我也爱你,既然两情相悦,碰碰嘴唇怎么了?” “你...爱我?”他声音低哑,带着点微颤。 “对啊。”我坦然,“不爱你的话,我亲你做什么?” 其实我还想咬上一口,但是江昭棠的目光太过震惊,还覆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好像我是那登徒浪子轻薄了良家夫男,想着不能太过分,便退了回来。 算了,再等下次吧。 我心情愉悦了不少,倦意如浪潮卷了上来,低低打了个哈欠。 许是察觉到了我现在很困,江昭棠盘起腿坐直身体,看着我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我顿了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高高兴兴地凑上去,脑袋枕在他的膝上。 他身上特有的草药香依旧是那么令人安心,当然,如果能忽略掉那缕缕飘来的血腥气,就更好了。 江昭棠垂指撩开湿粘在我脸上的鬓发,将它勾到耳后,我觉得有些痒,不由蹭了蹭他的手,抬手想来抓住他的衣袖。他的指尖一顿,将手递给了我。 攥着他温热的手掌,我心底安宁了些。 “娘子。”他轻轻开口。 困意令我有点昏昏沉沉,沉默了半晌,才应道:“怎么了?” “你亲了我...是代表不会我和离吗?”他问得很轻且小心翼翼。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他在跟我讨要名分啊。 我觉得好笑,无意地哼哧了一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闭上回了声“嗯”,斟酌了下,我补上话:“只要你没有做出令我无法接受的事。” 交握的手突然一紧,江昭棠声音温哑,低落得如呢喃般,道:“李公子那件事...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有强逼他,我才开口跟他提起,他便同意了。” 我知道啊。 我在心底无奈轻叹,当时李晓的眼中没有丝毫怨恨,他甚至死前还朝我道别,被迫和自愿,我还是分得清的。 可是自责难过,令我不能自拔,我是踩着他的尸体活下来的,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 “如果当时他没有同意呢?”虽然我还不能做到提起这件事时,那么心平气和,但至少不会再歇斯底里,“你会不会劝到他同意,或者.....” 或者像张府那个何管事一样,让他写一封认罪字据,强迫他自尽。 这句话我咽下腹中,吐出一句:“或者逼迫他同意?” 他可能不会像张员外那么残忍,但是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李晓认下,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他是为了我。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我不能怪他,不然就太白眼狼了。 我压了压睡意,断断续续地说:“你...你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不说,我就不问...其实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跟我讲的.....” 良久,我都快困地抬不起眼皮了,耳边才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我不会再瞒着你了......” 后面他好像还说了什么话,我没有听清,他一下接一下地轻搭着我的手臂,像哄孩子一样。很快倦意席卷上来,将我拖进黑漆漆的梦中。 这一觉,我睡得不是很好,眼皮重得睁不开,脑袋也似被巨石压着又痛又重,身体冷热交织好不痛快,明明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不适,但就是醒不来。 昏昏沉沉间,一道冰凉的触感抚上额头,身体倏尔被一股暖流包裹,便不似方才那么难受。 耳边似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隐约听见有人在交流。 “...您不该...回去......” 声音有点吵,我不由蹙眉,想睁开眼,又困得发紧,只好往里面缩了缩。 环在我身上的温暖将我包裹地更紧了,聊天的声音也随即消失。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只觉光亮晃眼,翻正了身,片刻后才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青色纱幔令我有些恍惚,桌架摆着的沉香炉上方缭绕着缕缕轻雾。 良久,我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床上,猛然坐起身四下环顾,陈设摆布比在青州府的客房,有过而无不及,是在全然陌生的房内,就连我身上的衣物也被换了身干净的。 这...这是哪?! ------------ 第五十六章 天丰三年,仲夏之季,我二七年华嫁进太子府,彼时的顾昭棠才是个未满十一的稚子,男女之情,红烛良辰,他一概不懂,那时的他只知道,陪着他玩闹的姐姐,以后都不会离开。 我从家中带来了桂花树苗,它寓意好,“贵子”,我喜欢孩子,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很喜欢。 既然新婚是个没有良辰只有蝉鸣的夜晚,那我就在院落里亲手埋下桂花树,我的良辰便种下“儿孙满堂”的心愿。 小太子不懂,但他乐意陪我一道。顾昭棠的手上,脸上,喜服上都沾着泥土,他笑意灿然,软乎的双手捧着一把土,欢快的挥洒到树坑内。 我心血来潮,问他:“殿下会喜欢我多久啊?” 顾昭棠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眼眸清澈见底,那是孩童最纯真的笑意。 他在弯月之下,对我说:“我永远喜欢阿妤姐姐,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是多久,是海枯石烂,是桑海沧田,还是山无棱天地合,没人给它下过定义,但在孩子的世界里,那是能代表最久的词。 我很开心,顾昭棠很开心,陪着我们一起种树的嬷嬷也很开心。那时候我们都期盼着未来,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我和顾昭棠最后一面会是铁栏相隔。 他在铁栏外白衣华服,我在铁栏内白衣囚服。 我以为轮回三世后,我已经能处之淡然了。 原是还在意的,只是又不那么在意了。 今夜的风有些迷眼,眸中染上了一层氤氲,我眨眨眼,令那点点湿意彻底干在眼睛里。 “殿下我们去放天灯吧,”我回眸看他时,已是掩去了那抹不易察觉的苦意,“听府上的人说还蛮灵验的。” 或许天上真的有神明能听到了我的夙愿。 好不容易等来了些许变化,总归还是要试试。 我心下想着,又复燃出一丝希望。也不管眼前人是什么反应,转身朝卖花灯的店家要了两盏灯,为了哄天上的神明开心,我特意选择了画有双手合十的图案,为表我虔诚的心。 “便这两者罢,货主这两值几钱?” 店家是个身形矮小额前带痣的中年男人,他的铺前门可罗雀,见有人来买很是惊异:“夫人何不去猜灯谜,好的天灯都不拿来卖的。” 仲夏之季,我二七年华嫁进太子府,彼时的顾昭棠才是个未满十一的稚子,男女之情,红烛良辰,他一概不懂,那时的他只知道,陪着他玩闹的姐姐,以后都不会离开。个热心肠。我启唇含笑道:“妾自知才薄智浅,恐去了惹人发笑,便不去讨这热闹,心下觉这两盏就挺好,不知值几钱。” 店家摆了摆手,“誒,这也不值几钱,夫人若想要便赠予夫人罢。” 还是个不贪财的奇人。我将手腕上戴着的翡翠臂环褪下放于桌上,“妾觉得好的心里便更是觉得千金难求,愿以钏换灯,望店家应予。” 店家微微一愣,而后大笑地从袖口内掏出一只圆头细尖,形似笔状的物件,“这笔就借于夫人写愿吧,夫人好心,上苍定能看到。” “承您吉言。”我接过店家的好意,掂了掂手上的重量,心下实在是好奇这触感似玄铁般的物件不用蘸墨写出字会是怎样的。我挥了下衣袖在灯背扬扬写下一句话,行如流水,字字珠玑。 满意的瞧着写好的心愿,字迹秀丽,颇有风采。 “殿下?”我想唤顾昭棠一起,可抬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我心下一空,登时冷汗跌出,赶忙回头寻人,刚转身便瞧见那人还站在原处,月老树下人如潮涌,他一步未挪,夜风里他眼睑微覆,掩住了眼底的全部情绪,实在教人看不清,秀发与衣袂轻扬,模样看着怪乖戾。 为防有心人得知顾昭棠偷溜出府,我转而换了称呼。 “夫君。” 我音量提高了些,朝他挥手。 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顾昭棠显然身形微晃,恍惚中抬头,他也瞧着我,半响,继而向我奔来。 “夫君何故站在原地?”我轻笑,将手中的灯笔递过去,言语间带有几分戏谑,“给人瞧着,倒像是找不着路的孩童,怪可怜的。” 顾昭棠抿唇不语,顺势将灯笔接下,犹豫片刻,口齿小声张合,声音没入四周嘈杂中。 “什么?”我没听清。 他抬眼看我,眸中似有幽怨,唇齿嗫嚅又重复了一遍:“你让我等你的。” 有吗?我脑子有些卡壳。 顾昭棠瞧我不信,蓦地一阵气短,低头恨恨的拿笔在灯背写字,不在看我。 我回神想提醒他,笔尖,要小心些,莫要戳破了灯纸。欲张口,发现他早已停笔,几乎一气呵成将笔还于店家,还顺道道了声谢。 店家接过笔,笑而不语。 我忍着笑意,手提天灯靠近顾昭棠,轻唤:“殿下?” 顾昭棠目不斜视,目光落入月老树下的人潮:“嗯?” 我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昭棠充耳不闻,依旧目不斜视地瞧着别处。 我回头抱歉地朝店家笑了笑,复又小心睨了睨身旁那似笑非笑的侧眼,看 他置气于此,想来是我理亏。 我轻轻勾住他的小指,语气弱了几分:“夫君莫要生妾的气,我们放天灯去,再晚些就过了好时候了。” 顾昭棠终是收回了视线,垂眸看向我时,眼里神色软了下来,将我的手牵入手心,话里裹着轻叹,揉碎在风中。 “走吧。” 夜间凉风吹得挂在檐下的灯笼左右微晃,月老树的枝头系满了红绳,它们随之轻舞,倒真的像月下老人亲临凡尘。 我任由顾昭棠牵着,随着他的脚步,我们相隔不到半臂距离,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前走着。他的发丝柔柔地贴在他的脸侧,在灯火之下镀上了一层暖。 其实我的夫君哪里都好,想来也用不了多久,镇南王会像前几世那样爱上他,一切只会是时间问题。 “夫人。” 我脚步顿住,侧身回目看向叫住我的人。 店家脸上笑容幅度很大,连眉间的痣也往上扬了扬,他说:“夫人和郎君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我眉眼弯弯,朝那人颔首俯了俯身,转身往前方走去。 天际传来几许点点星灯,熙熙攘攘的人间,万家灯火可与星月争夺辉。一盏盏青灯从人间来,往天上去。前扑后续,冉冉升空,灯火熠熠,与繁星争彩,与圆月比肩。 千千万万盏天灯,带着千千万万人心念,纷至沓来飘向天际,红烛微火蔓延开整个长夜。 试问天上仙,千盏天灯照天宫,何以为不见? 顾昭棠复手望天,“阿妤许的什么愿?” 我的目光寻着自己那盏混入众灯中的微微星火,“心愿是要给天上的神仙看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在心里描摹着灯面的一勾一划。 若上天垂怜,我施斐茗,愿下地狱十八层,换再世不轮回。 有舍才有得,死后能去地狱走一遭,魂飞魄散于我而言乃是幸事。 他低眉看我,“阿妤。” 我直直与他视线相对,没有闪躲:“嗯?” 顾昭棠眸色泛着光,无尽的缱绻旖旎,声音轻浅,随风散落在无边长夜。 “没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想说,生生世世,生死不离。 第六章 无果 云遮日,雪打灯笼,距上元节又过去了两个礼拜。皇帝一直不宣召,顾昭棠一直呆在府邸,我一直呆在府邸。 我坐在院里的千秋上,今日的阳光正好,晨风微熏,斑驳的光影穿过桂树的空隙,洋洋洒落在我身上。 我垂着脑袋目光落在手里捧着的书上,捻指翻了一页,眉心又搅到了一处。自从不可抗力的事情发生了一些逆转后而产生了一系列蝴蝶效应,以至于我又重新拾起了老本行——算账。 原本熟烂于心的账目,现如今在我眼里它每一页书写下的一笔一行都变得那么的陌生,实在是令人头疼。 我喟然叹息,抬手揉了揉凸起的太阳穴。一道高大的影子赫然挡住了朝阳光影,骨节分明的手覆在我手背上阻了我接下要翻书的动作。我抬头看去,恰好撞入深邃明亮的双眸中,顾昭棠单手持剑负在身后,逆着光俯身站在我面前。 他笑意盈盈:“阿妤觉得我刚刚耍的剑舞如何?” 我怎么知道耍的怎么样。我刚刚光顾得算账目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舞剑的顾昭棠。 我面露窘态呵呵一笑,眼睛飘忽躲闪:“殿下身轻如燕,剑舞的自然...极好。” 管他怎么样,反正夸就对了。 “是吗——”顾昭棠刻意般拉长音调,他歪歪脑袋佯装思考,半响,我感触到手上的力度紧了紧,紧接着听到嗤笑一声,调侃的声音于耳畔边响起:“可是我刚刚一直坐在亭内瞧着阿妤,阿妤看了多久的书,我就瞧了多久的阿妤。” 他上身微倾,附耳小声道:“阿妤还是和从前般,撒谎时都不敢看人。” 温热的气息倾数喷洒至颈间,烫到我心尖发颤。 我脸上发烫,仓皇地抽出手置于他前襟轻轻一推,硬着头皮对上他的视线,即使我知道我现在面红耳赤。 我像极力掩饰着什么,攥拳置于唇边咳了咳,“殿下挡着妾的光了。” 顾昭棠看着我掩耳盗铃般的做法,眼底的笑意更甚了些,倒也如我所愿地往后退了一步。 树影之下,我们两双目相对,半响,还是他先绷不住,眼角弯弯笑出声来。 我也抿唇笑,笑着笑着心下又泛起惘然若失的惆怅,这个月过得太好了,好的有些不真实,好到我几乎快忘记了我们之间还夹着镇南王。 “殿下,”我仰头望着他的眼睛,敛回了笑,“往后殿下要是不喜欢我了,记得要跟我说一声。” 这句轻喃出口,随着飞叶悄悄散落,像似对他说,又像似对自己说的。 我知道他喜欢镇南王,如今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喜欢我了,又或者说他对我的感情压根就称不上是喜欢,可是我还是想亲口听到他的承认。 承认他不喜欢我这个事实。 顾昭棠挂在脸上笑容随着我话落赫然僵硬,眼见他的表情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焦急地张开口:“我......” 他的话才刚吐出一字就被不远处围墙传来的窸窣声给打断了,“砰”的一声响,“哎呀,我CAO。” 我们两纷纷寻声去看,眼瞧着一道极快的黑影翻墙落入院内,而那影子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你没事吧?”黑影弯腰搀扶起躺着的人,他熟悉且温润的嗓音不禁令我眉心一跳,犹疑的起身往那边走去。 “我都说了,我可以带你进来的,你非要爬墙自己进来。” “你不懂,崽崽要是看到了,指不定又醋了。”萧乔巧头也不抬,仔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你自己也不注意点,呆头呆脑的。” “已经看到了。” 冷清的语气幽幽从后面响起,白荆棠和萧乔巧相续一愣,皆抬首看了过来,迎着他们莫名震惊的目光,才走了几步路的我又迫不得已停了下来。 我抱紧手上的账本,随着身后的脚步声逼近,顾昭棠手拿着未入鞘的剑已然走至我的身侧。 “萧姑娘和荆鸿擅自翻墙进来我太子府,可是特意来看我的?” 顾昭棠话里带笑,给人听起来下意识就会觉得他很开心。 萧乔巧猛地点了点头,“啊对对对,就是特意来的。”又像想到了什么,故作难为情的撩了撩鬓发,“是阿珂一直想来,我拦都拦不住,也就陪他一起过来了。” “我......”白荆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被某人瞟来的眼刀赫然令他闭嘴噤声。 “原来是这样,”顾昭棠恍然大悟般抿了抿唇,他脸上依旧是春风拂柳,笑意温柔,可他接下来道出口的话却直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圣上下的旨意是不许任何人探望,若有违令者必然处以重大罪责,萧姑娘和荆鸿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违抗旨意,要掉脑袋的。”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语气森冷如藏于冰窖下的千年玄铁。 果不其然,萧乔巧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敞着嘴就是说不出来话。本来还装石头保持沉默的白荆鸿突然走上前,一语不发便将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他眼里盛着霜,语气不咸不淡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只要太子和太子妃不说出去,往后也就不会有谁知道。” 侍女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冷静了下,想来也是,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殿下出征三年归来,太子妃难免有些激动过头也实属常态。 疾步走在前头的我自然不知道后面人心里的想法,我现在心里狂掀一阵惊涛巨浪,满脑子都是杂乱无绪的。 ------------ 第五十七章 “不要!”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我的里衣,甚至枕巾也湿了大半。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温润焦急的声音传至耳畔,随即清凉的触感覆在我的额上,轻轻擦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我恍惚地转过脑袋,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明亮带着几分忧色的眸子。 “你害怕他。” 梦里的那道声音穿过大脑,我心脏一颤,惊地从床上坐起,推开了为我拭汗的人。我几乎用尽了力气,江昭棠没有丝毫防备,被我推得从木椅上摔坐在地。 “砰——”椅子倒地发出重重的声响,我惊疑不定地喘着气,双手还停在半空中摆着刚才推人的姿势。 我捂住脑袋,将脑袋里混杂纷乱的画面驱散出去,定下心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我卡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知道,娘子梦魇了,刚刚还没清醒过来。”显然江昭棠为我想好了理由,替我辩解,他收了手上的帕子,从地上站起来,先拍拍自己衣裙上的灰尘,再将木椅摆正回原位。 我顺着他给的理由,简单地“嗯”了一声,垂眼发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还在狂跳迟迟静不下来。 半晌,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我稍稍抬眼,见江昭棠还站在原地,不由一愣,“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江昭棠看着我欲言又止,唇齿嗫嚅了几下,最后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我去准备朝食,娘子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我下意识回拒他,瞥见他因这四个字蓦然抖动的手指时,话音一顿,旋即胡扯了个理由,“想着今夜就要离开了,所以在昨日约了林小姐一起出去。” 我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棒极了,可是江昭棠在听了这句话后,他依旧站在那,眼睫半压眸光在帘下微微闪动,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一副楚楚可怜的样。 “?” 若是现在外面有人进来,看到这情景,还以为我欺负了他呢。 “那娘子早点回来。”片刻后,他才憋出了一句话,脸上的笑容像硬挤出来的。 由于江昭棠偏要送我出大门口,我只好硬着头皮去邀林灵出门闲逛,也幸亏林灵没有拆穿,她看了眼我身后的人,不知是脑补出了什么,欣然扬起笑容帮我圆了这谎。 坐上马车后,林灵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问:“你躲着他啊?” 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这怎么能叫躲着,我只是刚做了有关于江昭棠的噩梦,短暂地想跟他保持距离罢了。 见着我沉默不语,林灵似乎坚信了上一刻的猜想,她抱着手思索,发出了“啧啧”声,“原来林善没骗我啊,你们真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 我一愣,想起昨日她好像也提及过林善,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和江昭棠会和离, “林公子是怎么与你说的?”我问。 林灵抬指点了点下巴,细细思索起来,“嗯——他就是说,你们夫妻过不了多久铁定得掰,我追问他原因,他也只是说身份注定是个大坎。” 身份?我不觉蹙眉,林善莫不是知道江昭棠的身世? 还没等我想通,林灵接着道:“我这哥哥满脑子都是案子的,说话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他要说是因为挖墙角挖成功了,害我白激动一场。” 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我尴尬地呵呵一笑,“林小姐真会说笑。” 林灵两手一摊,“我没有说笑啊。”她朝我身边挪了挪,贝齿咬唇,眼里满是好奇,继而小声问道:“话说你要是真和离了,有没有考虑过我兄长啊。” 我毫不犹豫,诚实回答:“没有。” “是没有考虑过和离,还是没有考虑过我兄长啊。”林灵试图劝服我,“其实我兄长也不差的,他虽然可能大概长得比不上你这相公,但他会穿女服啊,你可以得到双倍快乐。” 我抬手制止她越说越荒诞的话,“...都没有。” 我说谎了,如今我确实有在考虑和离一事,但这些事我还是决定先憋回心底,若是我先提出和离,或是把和离的想法都告诉认识的人,那岂不是太白眼狼了? 江昭棠那么护我救我,就算是和离也得是他来提啊,随便给我按个无子的罪名与我一拍两散,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林灵“哦”了一声,无奈摇头:“那林善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她貌似以为林善喜欢我,语气里无不可惜,虽然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错觉。 林灵带着我去了中心街,拉着我去了那家与江昭棠一同去过的酒楼,她大气一挥,把一锭银子丢给刚迎上来的小二,傲然道:“我要去上等厢房。” “两位里边请。”小二喜笑颜开,低头哈腰地为我们带路。 真是极巧,他带我们进去了上次和江昭棠一起来的那间厢房。 更为巧的是,我看清这小二的脸,也是上次那个带路的人。 小二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与我对视,似乎认出了我。 “您,您是上次那个客人?” 顾昭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待门卫将车阶放下后,极其自然地牵过我的手,看他的动作应该是要扶我上车,我心下了然,将手搭在他的手上,顺应他的心思踏上车梯俯身进去。 我靠着车窗而坐,伸手撩开锦帘,微微侧过脸朝外望去,只见门卫挥挥手,众侍立即有序地跑到两侧,目不斜视地挺胸立正,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顾昭棠牵着马绳坐于车前,出来的时候没带随从,我还有些不解,现在看来他想独自驾车出城,可是出城干什么? 突地顾昭棠回头看向我,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时,他眼角弯弯,朝着我笑答,“去接白荆鸿。” 我呼吸一窒,心跳突然有些不稳,随即放下帘子乖乖坐好。 坐回轿子后,我不由地胡思乱想。 前两次,根本没有这一幕的出现。我是记得的,顾昭棠在特定的时间回来后不久,镇南王便过来拜访了,待这时我应该呆在膳房,听下人说他们在书房议事,便想着亲手为他们准备茶水。 在第一次轮回之前,我应该早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那时候我还是持着怀疑的心态,并没有完全相信,毕竟男人和男人这档子事,我从未接触过,简直是无稽之谈。 直到我端着茶水过去书房的路上,看见个小丫鬟低着头捂住脸跑了过来,差点与我相撞,却依旧是头也没抬地快速离开。虽然三年来,在我的管家之下太子府并没有那么多森严的规矩,但还不至于如此不知分寸。 我多留了个心眼,屏着气将茶水放下,蹑手蹑脚的靠近书房,顺着半敞的窗缝朝里看去。我瞳孔骤然紧缩,本能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 书房里我的丈夫光洁如玉的侧脸直至耳根覆着可疑的绯红,他白衣微敞,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两人的额头相抵,身体靠的很近,双方皆微喘着气,呼吸都有点急促。一想到在我的开放式管家之下,小丫鬟还是那种反应,所以这里刚才是得多激烈啊。 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相信的,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的天地老爷,我居然被人撬墙角了?还是男人? 我心里一咯噔,不觉往外挪了挪,“你怎么知道的?” “当日路过,听到的啊,娘子和岳父聊天的声音这么大,想听不到都难吧。” 江昭棠轻笑着,也转过身,抬眼看着睡在床上的人,其实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拱起的被褥。 他当日还听到一声声哀嚎“我不,我就要嫁给他嘛爹。”颇有几分无赖之色。 过两天果真有媒婆上门来议亲。 “就因为这?” 语气中明显的不信任。 “娘子挺有趣的。”江昭棠没打算正面回答,说完,便阖眼打算睡觉。 就在他放平呼吸时,床上的人嘟喃地小声道:“因为这个成亲,你也挺好玩的。” 发挥完语言的艺术后,我也不再说话。 静静地睁着眼游神,思绪飘忽,直到眼皮开始打颤,终于感到些许困倦,任由着被睡意淹没。 醒来时,冷汗浸湿了里衣,我躺在床上微微喘气,许久才拢回神识。 引入眼帘的纱帐,告知着我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重生回来总是反反复复做着这个梦,好不容易因为嫁人后停歇了段日子。 昨日却又梦到这段痛苦的回忆。 我没有能力复仇,也不想同谢家交恶。 “在等些时日,就可以离村了。” 这样想着,我收拾好心绪,起身去洗漱。 江昭棠早早便起来去县学帮工,我俩几乎从不一同出门。 我拿着镰刀哼着小曲准备出门,看着站在门口,穿着绿色对襟襦裙的女孩,刚收拾的好心情,稀碎。 坐在对面不断道歉的赵莹儿,我陷入了沉默。 不外乎就是为昨天,因为偶然相遇,而牵连无辜的我而道歉。 “那个,其实不用道歉,毕竟他是他,你是你。” 谢珂脑子有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四个男人中最不受宠的就是他,可不就是因为他脑子有泡。 不过赵莹儿明显将责任归咎在她自个身上,估计是在潜移默化中把谢家人当成自己家人了。 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我想起曾经那个开始拼命想逃出来的女孩,但脑中很快又浮现出五人和谐美满的样子。 尊重他人命运,尊重他人命运。 我默念着曾经阿娘教给我的话,平静了一下内心的冲动,张口问:“你还想逃离谢家吗?” 呸!我在心里猛地打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张映荷死一次还不长记性吗! “不不不,我不是......” 我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嘴瓢,但对面的女孩显然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赵莹儿泪眼婆娑,忙拉过我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握的很用力。 “帮帮我,张娘子,求你帮帮我。” 说着话,泪珠随及滚落,看得人心口一颤。 我见犹怜,何况谢珂这蠢人。 她哭声哽咽,一口一个“张娘子”断断续续的。 按理来说,成婚的妇女都是要冠以夫姓,在赵莹儿口中,我依旧是我。 很可耻,我犹豫了,可上辈子的惨状一直在脑中盘旋久久不去。 “我......我帮不了你,而且你的卖身契在谢家兄弟手中,就算出去了也会被官府扭送回来。” 内心挣扎的时间并不长,我还是更惜命,不想再死一回。 听了话,赵莹儿眸光渐渐黯淡下来,抽泣着不再说话。 “赵姑娘,或许你过段日子后会发现,这样也不赖呢?谢家四兄弟对你也是喜欢的。听说大户人家都是三妻四妾,我们这里就你是一妻四夫。” 这话也不算骗她,毕竟上世她看起来日子也确实不错。 我在为自己的话找补,却听她抽泣的声音更大了。 只好闭上嘴不说话。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良久,赵莹儿舒了舒气,再抬首,只余双眼涨红。 她朝我扯起嘴角,站起身向我鞠了躬,从袖口掏出一块制好的皂角,硬是送了我,便离开了。 我瞅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呆,良久,回过神后赶忙拿起镰刀出门。 坐着牛车到集市时,正好是人流最多的时候。 我背着一箩筐药草,往平日经常摆摊的地方走去,就见我的地摊上,一对男女拉拉扯扯。 “你今早为什么哭了。” “与你无关,快让开,挡着别人的路了。” 是谢珂和赵莹儿。 晦气。 我掐着人中,为自己通气,看来今日得换个地方了。 算了,还是回去吧。 打定主意,我转身就要往回走。 “张映荷!” 他爹的。 我假装听不见,脚上的步子更快了。 ------------ 第五十八章 小二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与我对视,似乎认出了我。 “您,您是上次那个问我们招不招工的夫人?” 上次回去时,因为当时掌柜不在,我只得去问他,只是他也不清楚,便没有后续了。客流这么多,难为他还记得我。 我笑着朝他点点头。 “上次我去问了我们掌柜,他说还是招人的。” 小二虽不明白我问得缘由,但还是很热心肠地替我去询示了,望着他诚挚的脸庞,我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可是需要这份工作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好,真是多谢你了。”搭在双膝上的手,不觉绞在一起,我压下涌上咽喉的苦涩,尽量不让情绪外露。 待小二退出厢房,林灵才开口问:“你很缺银子吗,要来这里帮工?”话一顿,她想了想,两眼闪动着精光,锲而不舍地继续道:“你看,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相公和离了,然后嫁给我家,林善的钱就都是你的。” 我:“......我上次只是随口问问,话说林小姐很讨厌我相公吗?” “不讨厌啊。”林灵耸耸肩,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林善百年难得一回对女人感兴趣,我做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好妹妹,肯定是站自己兄长的。” 站兄长,抢人妻?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我嘴角抽动了两下,张嘴有点无语凝咽,不过为了她好,也为了自己好,决定还是说清楚比较可行。 “林小姐,凡是都要讲究门当户对的,我是一个边陲小县上来的,并不是很想攀高枝,而且我和林公子也不是特别熟,我们除了在追查周姑娘的案时多说了几句话外,我们真的没有任何......”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当初借林善的碎金,好像...还没有还给他。 “关系”两个字留在嘴边转了个圈,又被我咽了回去,也不是没有关系,他还是我的债主,当时他虽说都是为了办案不用还,但哪能真不还呢。 可是今日又要去京都了,得去哪里把钱凑过来给他啊。 “呃...暂时可能还有点关系。” 林灵挪了挪凳子凑过来,“什么关系?” “我欠他钱。” “可是你们的关系都好到借钱了?” “......” 我难以理解她这个脑回路,但还是解释道:“为了解案借的钱,用来撬开证人的嘴。”想想又觉得说的太委婉了,就在补充一句:“都是为了案子。” 林灵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屁股贴着凳子又挪了回去。 时间流逝得很快,离开酒馆后,我寻了借口与林灵分开,许是她看出我不愿多说,便没再问,目送她离开后,我独自去往郊外,在离开青州前在看望一次李晓。 秋日的阳光并不烈,即使是日跌之时,日光落下浑身一片暖阳。因为是徒步,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的郊外。 远远地抬眼望见一白衣背影站立在李晓的墓堆前,许是听到了我喘气和脚步声,他身形一震侧过头,我才看清了他的脸。 江昭棠? 他脸上没有情绪起伏,就连平日里波光潋滟的眸子也平淡如深潭,全身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脸,我都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 在与我疑惑且震惊的目光撞上后,那漂亮的眼睛明显变得柔和,身上的压迫感在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他又恢复了往来温润如玉的形象。 江昭棠望向我空荡荡的身后,“娘子不与林小姐一块来吗?”话了,触及到我探究审视的眼神后,羽睫一颤,垂下眼避开了视线的对望,往旁边撤了几步让出路来。 我半阖下眼帘,走上前,“没有,她先回林府了。” 江昭棠没有在与我搭话,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我其实也不知道和李晓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的墓堆发呆。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我喉间有些干涩,开口说话:“我要离开青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回来,离开前过来看看你,来的路上本是想多跟你说说话聊聊天啥的...但一开口又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我低眉苦笑一声,梦境里李晓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都快成了我的梦魇了,是我踩着他的尸体活了下来。在梦里他不曾苛责我,只是重复着他渺茫的心愿。 他怪我吗,还是恨我啊? 我无从得知他最后想到了什么。 到最后,我声音轻如叹息般向他告别,“我走了,多保重。” 欲近黄昏,我和江昭棠一起回了林府。我基本没有什么好收拾,在林府的这段时间里,吃住用度都是林文生全权负责,实在是不胜感激。 还有欠林善的碎金,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抵押给他。爹给我的玉牌不行,这个是通行的重要物品,江昭棠送我的暗器也不行,那是不止是防身武器还是江姨留下来的。 思来想去,我只好打白条给他,我坐在桌前专注写字,丝毫没有关注到旁边的动静。 “你...欠了林家的钱?” 一道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侧边传来,江昭棠不知是何时候从外面进来的,他不解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神时,又变得慌乱起来,不知道他后退半步,急急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你写字的,我...也不是无意...就,就是......” 他越解释越忙,越解释越乱,许是解释不通了,他泄气地垂下脑袋,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一副任我打骂的可怜样。 我不是很喜欢这样,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摆出认错的模样,久而久之,我真的会得寸进尺,把不满痛苦全怪在他头上的。 我自认不是一个很能理智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但也清楚地知道不该如此。 “没事,”我抿唇微笑,拿起纸递给他,“我上次同林公子去探案时,欠了他好几两碎金,如今实在是囊中羞涩,今夜又要离开青州,钱还没有还上,只好打欠条先欠着。” 我从柜里寻出药酒和纱布,抬眼示意床上的人往里面挪。 顾昭棠全盘接纳下带有讽刺的话,没出言反驳,顺从且乖戾地听话照做。 也可能是没力气反驳。 将手上的药物放置床边,我坐在床檐凝视他苍白的脸色,瞧着那双有意躲闪的眼神,半响,叹了口气,着手为他处理伤口。 伤口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黑色夜行衣与那道可怖的伤紧密贴合在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可想而知。 “忍着。” 平淡的一句话说出口时,我狠下心,“撕拉”一声,将黏在伤口上的黑衣一把撕扯开来。 “唔......”顾昭棠闷哼一声,撑着身体的手微微蜷缩。 黑衣之下裸露出精壮的上身,胸前,背上,腰腹几乎遍布大大小小的的疤痕,那边是刀伤,那边是剑伤,新伤旧伤我都能分辨的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受的伤都已经愈合成疤,除了今夜新添的那道布在肩骨的裂痕。 化脓的伤口,血肉模糊险些见骨。 我面无表情的瞅了一眼,熟练地为某人清理伤口,上药,继而缠上纱带。 整个过程花了半炷香的工夫,受伤的人硬是一声不吭。 我收拾好杂七杂八的药物放于盒内,起身要放回柜内。 突地一道极轻的力道扯住了我的裙摆,拽的很紧,力度却很松。 我侧脸看榻上的人,他没有看我,只是紧紧将裙角攥在手心。 四下安静,余剩摇曳的微弱烛火忽明忽灭。 “殿下?” 一声轻唤,他终于抬头,那双水雾朦胧的眸子着实是让我一愣。 “阿妤去哪?”他固执地看着我。 “我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骗人!”他低呵一声,脸上的神情渐转成委屈,手上的力道更紧了,“阿妤不要去杀白荆鸿好不好,不要去。” 手赫然握紧,难道还没动手就暴露了?我手心冒冷汗,说话都有点结舌:“给妾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啊,再说妾哪能杀得了王爷。” 话都没说完,只听一声“扑通”,被拽住的裙摆赫然松了力,顾昭棠倒在了榻上。 他眉头紧皱微喘着气,面色潮红且额头上冷汗涔涔,半阖的眼神失了光。 这是?我探身抚上他的额头,温度烫的惊人,看样子是伤口化脓引起的发烧。 我把手中的东西放入柜内,转而吹灭了摇晃的烛火,回到床边替榻上不死不活的人掖好被褥。 顾昭棠双目紧闭地攥紧被褥,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 “不要...不要......”他口里喃喃呓语些什么。 我厚着脸皮,耳朵凑近去听,断断续续的,依稀听清了几个字。 “...别动他...不要...不要动他...阿妤....我帮你...帮你......” 意思应该是叫我不要伤害白荆鸿吧。 万般思绪涌了上来,最终化成了轻飘飘的叹息,我苦笑瞧着躺着还不安分的人,半响,无奈的俯下身提了提衣袖为他擦拭额上的汗。 学着哄孩童那套,柔声开口:“不会的,殿下喜欢的人定然能长命百岁,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我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直至他安静下来,才悄然离开。 次日对外宣称太子夜里染了风寒,向圣上告假,在府内养病不便外出。 一连几日,我忙前忙后的,熬药,算帐,应付来访的高官,夜里还要亲力亲为的照顾赖在我房内的病人。 一时府内传出了太子装病为让太子妃心疼的谣言。 我手里端着药碗,给倚靠在床榻边的人喂完最后一勺药汤,才起身整理丢在桌上刚换下的纱布。 “阿妤。” “嗯?”我应声,低着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阿妤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殿下若是想说自然会跟妾说,殿下若不想说妾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我轻笑道,也不看他。 这句话一出,房间内霎时就安静了,他安静的靠着榻,我安静的收拾桌子。 “那你相信我吗?”就在我以为顾昭棠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我没懂。 “没什么。”顾昭棠又不说话了。 收拾完后,我端着药碗走到房外,关门时瞅了他一眼,他微仰着头,面无表情的注视悬挂在窗檐的纱幔,静静的,直到我离开,什么话也没说。 外面正好的阳光,暖暖的,穿过房檐洒在我身上,我伸出手遮挡,从指尖缝隙里看悠悠的晴天。 真的是很奇怪,许久没有忙得那么充实了。 充实到令人生出些许留恋,我猛然摇了摇头,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脑子也变得不清醒。 我又望了望天,这样好的天气不拿来晒被子就可惜了。 当机立断,我思来想去,我只好打白条给他,我坐在桌前专注写字,丝毫没有关注到旁边的动静。 “你...欠了林家的钱?”.............. 一道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侧边传来,江昭棠不知是何时候从外面进来的,他不解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神时,又变得慌乱起来,不知道他后退半步,急急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你写字的,我...也不是无意...就,就是......” 他越解释越忙,越解释越乱,许是解释不通了,他泄气地垂下脑袋,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一副任我打骂的可怜样。 我不是很喜欢这样,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摆出认错的模样,久而久之,我真的会得寸进尺,把不满痛苦全怪在他头上的。 我自认不是一个很能理智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但也清楚地知道不该如此。 “没事,”我抿唇微笑,拿起纸递给他,“我上次同林公子去探案时,欠了他好几两碎金,如今实在是囊中羞涩,今夜又要离开青州,钱还没有还上,只好打欠条先欠着。” ------------ 第五十九章 银锁平躺在江昭棠手上,那枚银锁自从幼时便常见他挂在身前,从未取下过。它锻造的纹理很精致,锁心是块成色极好的玉石。十多年也不见有半点斑驳,可见主人对它有多么珍惜。 这...怎么有种交换定情信物的感觉。 我没有伸手去拿,抬眼疑惑地询问他:“给我做什么,替你保管吗?” 江昭棠简单地吐出两字:“送你。” 这话简直骇人,无缘无故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这贴身保平安的东西你送我干嘛?”我半是好笑,半是坚定的摇头拒绝他,“我不能要的。” 江昭棠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听到我说不要后,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眼里更是蓄上些许我看不懂的情绪,细看又觉得他好像很委屈,俨然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这是什么表情。 江昭棠硬是把银锁塞给我,推拒中银锁上的一排小铃铛在碰撞中,发出叮铃清脆的声响。 他的手暖烘烘,捂得银锁也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我力气不如他,也拗不过他,只好先收下。 见我没有再抗拒,江昭棠眼底又覆上笑意,许是怕我反悔,连忙退了好几步,担心我把东西塞回给他。 “你为什么一定要送我这个?”我挺无奈。 江昭棠笑意柔柔,垂在腰侧的手细细磨砂着荷包,“这个银锁是我全身上下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我用这个换你的荷包。” 你不是还有很多钱吗? 我干笑,“这荷包是我绣岔的,用来换你的银锁,你可要亏大了。”虽然我绣工自我肯定的是一级好,毕竟那是父亲在我年幼时手把手教出来的,但用的都是相对较为便宜的料子,二十文的布料,我能做五十个。 而且他拿走的那个,本来想绣朵梅花,结果绣废了,看起来像狗爪,成了个残次品。 江昭棠的眼神温柔的不像样,声音似呢喃般道:“我怎么会亏呢。”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江昭棠却摆摆手,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溜烟跑出了房外,话语轻快昂然,“我先去找林公子,在走之前把欠他的还了。” 他步履轻盈,发丝和衣摆舞动飘扬,很快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倒教人看出了他此时的雀跃。 江昭棠再高兴什么?因为我收了他的礼物,还是我给了他荷包,值得这么高兴吗? 他是不是...... 我脑中闪过一个甚是荒谬的猜想,但几乎是一瞬间被我否决了。 呸!我可真敢想,谢珂的事还没有汲取到教训吗。 我摇摇头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手上的银锁,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银锁在黄昏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落夜后,张府四处掌灯,我站在府邸的大门口,一如初来时的情景,道别的话也说了,现在只等江昭棠和林文生说完话出来。 还没等多久就瞧见前面一对推搡的人影从拐角处出来,我抬起手中的灯笼仔细看,原是林善推着林灵赶了出来。 我俯首,“林小姐,林公子。” “我们出来送送张娘子。”林善率先说话,他眼睛在摇曳的烛灯下闪着盈盈光亮,虽然在与我说话,手上却一直将林灵往我这推。 “哎呀别推,我知道了怂包!”林灵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这次林善倒是没有与她呛嘴,而是垂下手乖巧地站到一边。 “张姑娘这个送你。” 林灵走至我面前摊开手,她的掌心上是一对用金子打造的耳饰,黄灯烛火中还发出亮眼的光。 “送,送我?”我指了指自己,发出疑问。 林灵眼中似有几分难以抑制,对送出手的礼物止不住的嫌弃,她语气里满是歉疚,“我知道这个礼物很寒碜,但,但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见面,还是务必请你收下。” 我连连摆手,“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能做为还礼。” “你不嫌弃就好。”林灵拉过我的手,把这对金耳饰塞到我手中,她回头看了眼林善,视线一对又翻了个白眼,转过来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张姑娘可有香囊,用香囊来还礼就行。” 自小长在乡野,从来没有佩香囊这一说。我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提出了想要的还礼,却只能如实相告。 贵的礼物给不起,这种常见于姑娘家的东西我又没有,更不好去收人家给的礼物了。 我正要把耳饰还给她,站在一旁沉默的林善突然说道:“没有香囊的话,那能把你的荷包送给我...我妹妹吗?” 荷包? 我当即扯下刚挂上去还没有捂热的荷包,这个比送给江昭棠的精美多了,绣的是朵完整的梅花,刚来青州时,路过一个街摊,见着荷包绣得甚好,索性就买下来了,一直没有用它来装东西。 不过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打着我荷包的主意。 我刚递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来,“这个荷包不值几个钱啊。”当时花了十二文钱买的,这对耳饰当了,能买一屋子这种荷包吧。 “没关系。”林灵一把从我手中夺过去,开玩笑似的挑挑眉,“就喜欢你自己戴的荷包,别人的都不行。” 那挺抱歉,这也是我从别人那买的...... “娘子!” 江昭棠的声音打断了我想坦白的话,他笑着朝我奔过来,带着些许少年朝气,看来能离开青州府他很高兴,但也确实是停留在这儿挺久的了。林文生紧跟在他后面跑,毫无形象可言。 林灵听到声音,头也没回,立刻将荷包往袖口里塞。 江昭堂眼里全是我的倒影,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家那两兄妹,他嘴角扬着化不开的笑意,“我们走吧。”....... “...好。”我看他的眼睛有些出神,片刻后才瞥开眼,朝林文生拱手施礼,再次为这些天来的照顾道谢,“林大人保重。” 酒吧内重金属音乐反复刺痛耳膜,舞池中央男男女女随着节奏扭动火辣的身姿,而我穿着大袄把自己裹得像个毛球,窝在吧台的角落一个劲灌酒,与这喧嚣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外面刮着四级冷风,里面暧昧燥热的气氛恰到好处,我拢了拢身上的棉袄,试图捂暖那颗比天气还要湿冷的心。 被男人伤透心的我轻抿了一口小酒,低头打开手机微信发送聊天。 “大哥,你来了没,再不来你就只能在明年的今天到我的坟头烧香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两分钟后。 我:??? “不如直接给我转账,我能自己回去。” 消息石沉大海。 我猛灌一口酒。 没事,酒吧不打烊,能等,不急。 “帅哥喝一杯?” 坐在吧台C位蓄势待发已久的辣妹貌似从形形色色的男人里挑中了对象,准备重拳出击。 球鞋踏石砖板的声音渐进,余光中我瞥见了秀颀清瘦的身影走来,黑色的卫衣配黑色的工装裤,通体一身黑,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谢谢,不过——”清冷礼貌的语气陡然在头顶上方响起,带着点疏离感停顿了一下,“我更想喝这杯。” 青葱五指赫然夺去了我刚送到唇边的酒杯。 “靠!是哪个逼崽子?” 我嚷嚷着,酒精有些上头脑袋昏胀,抬眼正好对上了那双黑如深潭的凤目。 半响,顾笙低垂的睫毛,眼角眯出一丝微凉的弧度。 “是你爸爸。”他勾着慵懒的笑意,晃动手中的酒杯,在我惊愕的目光下仰头一饮而尽。 刺眼的光束灯忽明忽灭,彩色昏暗的光变得柔软,柔柔地扫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高脚杯里的酒水从顾笙的唇角溢出,顺着下颚线,在灯光的照耀下,勾勒出一道晶莹的弧度,一直划到颈间直至消失。 看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我也跟着吞咽了口唾沫敛回视线,面色酡红,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涌上来了,我感到全身开始燥热起来。 “砰”的酒杯重重撞击桌台的一声响,我缩了缩脖颈。 乖乖,我有点害怕。 躁动的Dj音乐还在循环萦绕耳边,沉默了一会,少年沙哑的嗓音措不及防地穿插进来:“还不走?” 我抬首,义正言辞地开口,“大哥,咱喝酒还没给钱呢。” 是的,没错。 我一个劲在那里灌酒并不是因为伤心过度(主要是那个渣男还不配),而是想要离开的时候,打开支付宝发现里面只够付酒钱的零头。 特别吉利的数字,66.6。 为了体现被绿的痛苦,我开始就点了最贵的威士忌。 这件事告诉我们不要在任何不清楚自己财力的情况下装逼,就算是失恋了也不行。 怕被调酒小哥看出我囊中羞涩的内在,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接着点酒。 打开手机微信,疯狂扣字——以下是我们的聊天对话。 爱拼才会赢:在吗在吗,江湖救急!!! 顾-我儿:急什么急?你不是谈美美的恋爱去了吗? 爱拼才会赢:我可去他娘的恋爱!你看,今天下的雨是我流的泪。 顾-我儿:沉默jpg. 顾-我儿:你哪来那么多骚话?说人话。 爱拼才会赢:我现在在酒吧,口袋空空,快来捞我。 顾-我儿:地铁老人问号脸表情包jpg. 顾-我儿:你去酒吧喝酒了?还没带够钱? 顾-我儿:哪个酒吧?定位! 看着手机里对方好像比我还急的样子,我本打好的一句“不然你就只能在酒吧的小黑屋里看我给人洗一辈子碗了”还没发出,默默的删除。 点击发送定位。 四目相对,顾笙眸中涌动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愫,“你也只有这个时候能想到我了。” 我不敢说话,窝着头当蘑菇。 渐渐波澜平息,他移开眼,微不可闻的叹息从鼻腔哼出,转过身背对着我缓缓蹲下。 “给过钱了,走吧。” 许是因为下过雨的原因,街道上除去风呼啸的声音外静的一批,街灯的光亮夹杂着细微的毛毛雨,雾气蒙蒙带着一种静谧的美感。 我趴在顾笙的背上,感受他胸腔的震动,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讲着我接到了渣男说交往的电话时是怎样的兴奋,来到指定地址却亲眼目睹自己被绿又是怎样的难过。 以妈为中心,以爸为半径,360度亲切地问候渣男的祖宗十八代。 骂累了就歇会,歇完了接着骂。顾笙背着我走,全程没插一句话,他轻轻呵出的气体消散在空中,拖在双膝下的手往上掂了掂,“何葎。” 我:“嗯?” 他:“怎么听你的语气,感觉你还挺难过。” 我:“嗯???” 听听这是碳基生物能说出来的话吗?我可是头顶着呼伦贝尔大草原啊,能不难过吗! “可是为什么?他又不是楚彦。” 轻飘飘的话随着风消散在空气里,也只消这么一句话堵住了我满腔愤懑。 2 其实我并不爱只在口头上交往过十分钟的男友,而是爱他这张与楚彦有着六分相似的脸。 高中时期的入学典礼我认识了楚彦,准确来说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和顾笙做为新生代表,站在演讲台当着全校师生演讲。 温和的阳光下,温和谦礼的他散发着自信的光辉,用流利标准的播音腔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站在班级的第一排,看着台上的他眼睛都直了。 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我分不清。 只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深深的被那个熠熠生辉的少年吸引住了。 本只是年少的初始心动,可能从此以后再无交集,直到某天的课间我看见藏在心底的少年和我的发小勾肩搭背的走出课室。 然后那点小心思开始生根发芽。 回家的路上,我装作无意间问起:“你和那个楚彦很熟吗?” 顾笙没多在意:“楚彦?我们是同班同学,关系也就……还行吧。你问这个干嘛?” 我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石子,“没什么。” “你看上他了。”很笃定的语气。 ------------ 第六十章 她好像发现了,又好像没发现。篮球友谊赛结束后,她依旧是没死心,去给楚彦递水。 苏晴就在那,她怎么想的? 果不其然楚彦绕过了她,旁边的人开始八婆的议论起来,好像让别人尴尬能让他们身心愉悦。 包括同班的男生。 “我去,这何葎脸皮还挺厚的啊。” 我心里堆着一股气,睨了那人一眼,哼笑出声,“还好吧,没你厚。” 说完,我走上去,顺势接过她手里的运动汽水。 碳酸饮料?她就真没想过给我喝。 我气得拧开盖瓶,仰头就一口,果然不如果汁的味道好,但我偏要喝。 希望通过这次她能清楚的知道楚彦不喜欢她这件板上钉钉的事。 没想到苏晴转学去了国外让何葎又燃起了希望,她斗志昂然誓要考上和楚彦一样的大学。 说实话,她成绩还行,只是上课不够认真。 她要我帮忙补课,我答应了。 高考是人生的一次转折点,不管她是因为谁,但为了她好,我都能答应。 期末的成绩她考得一塌糊涂,因为考试当天她有点低烧,导致很多题目涂错了答题卡。 这件事不怪她,可是我必须拿来反复刺激她,不然她根本不可能意识到高考的重要性。 我问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何葎异常坚定的回答,“顾笙,我一定要考上北河大学。” 她再次用行动告诉我她有多认真,之后的那段时间,她的心里唯一想法就是学习+考上北河大学。 学校保送考试我以生病为由没有去参加,窝在家里帮何葎整理笔记。 高考我故意压着分数线,考了661分。 所有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也确实如此。 得知成绩那天,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他的声音和机械一样没带半点感情,“你要不要来法国进修?” 我言简意赅,“不去。” 电话那边似乎并不意外,像例行公事说,“你再考虑会,万一后悔。” 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我简单回话后,去开门。 挂掉电话抬头就见何葎一脸踌躇的模样,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假装随口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知道她一定会答应的。 饭桌前她小心翼翼的问我考差的原由。 当然是因为你啊,傻子。 我瞟了她一眼,“考砸了呗。” 我也是个傻子。 她好像相信了这个理由,就像一直以来都乐意信任我说的话。 “你要不干脆和我一起报北河大学得了。”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就像当初她说要考北河大学一样认真。 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那双眼睛还隐隐约约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既然如此,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好,那就报北河大学。” 当天晚上,我问父亲,能不能将那个去法国进修的名额给楚彦。 苏晴也在法国,这种面包和爱情双结合的机会,我想他会很乐意去接受的。 与之交换的是,我要在大学期间学习他布置给我的任务,学习如何去管理一个公司。 整个大学时期,除了应付挤满电子邮箱的信件和该进修的数多课程,一有时间我就到何葎面前刷存在感。 大学四年,如我所愿,她根本没有心思谈恋爱。 许是因为还没忘记楚彦,又许是三点一线的生活令她变得懒惰。 毕业后,她留在了北河市找工作,我答应父亲暂时接管当地的分公司,做为交换我要离何葎公司最近的那栋楼盘改装成出租楼。 没几天,何葎就过来找我,“顾笙我跟你说,这里租房贵的很,我一看你就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对不对。但没关系,我找到了,那个地方不是很贵,地点位置也是极好,如果两个人合租的话就更加划算。” 大城市的房价都很高,何葎选择与我一起合租,地点就在我买下的那栋楼盘里。 我竭力压制心里的激动,装出一幅被她说动的样子,点头,“也行吧,毕竟房价太贵了,我......穷。”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比了个胜利的姿势,但如果她回头,此时绝对能看到我脸上挂着窃喜的笑容。 但万万没想到,才工作了两个星期,她又有新目标了。 她那个同事长的与楚彦有六分相似。 说到底还是没忘记楚彦。 周末来家里帮忙补习功课的顾笙,正好瞥见我吞药的一系列操作:“你吃什么呢?” “你有毛病?” 我[呸]的一声,毫不客气的回敬,“你才有毛病呢!” 话音刚落,也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两条细长的腿一迈,三步做两步跨过玄关,伸手拿走了我手里的药瓶。 “复合维生素......钙片?” 早在拿到的时候,我机智地把全部的药物倒到了剩的空瓶里。 笑话,难道还能留着药瓶吗?爸妈要是知道不得直接来一套男女组合拳? “啧,还我。”我重新从某高个的手中夺回我的追汉法宝,“怎么的?我就不能吃钙片了吗?” 顾笙狐疑,“你吃钙片?” 我杨眉,“吃钙片长高啊,撒比。” 我状似不在意的拉开抽屉,把药瓶丢了进去。 瞧着这一套行如流水的动作,顾笙勾了勾唇角,拖着腔调揶揄:“哟,你还信这个?” 当然不信—— 所以我选择了嗑药。 “你管我!”顾笙狐疑,“你吃钙片?” 我杨眉,“吃钙片长高啊,撒比。 3 俗话说的好,爱情使人盲目。 明知道是智商税,我还是不死心地嗑了两个星期的药。 先不说身高有没有长,一向身体倍棒的我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胃痛。 硬撑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我咬着泛白的下唇,蜷着身收拾课桌。 “葎葎,你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白的很。” 同桌是个热心肠的妹子,她上手帮忙整理,一边关心的问候道。 我有气无力,“没事......” ——个屁啊。 一抽一抽的绞痛简直是要命。 我有点站不住脚,跌坐在课椅上,头抵着桌檐,双手捂着胃部,疼的汗流浃背,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葎葎?” “何葎!” 耳边传来一男一女混杂的惊慌失措声,还有急促的脚步由远即进。 脑子一片晕乎,有人扯过我的手挂在他的肩上,手肘拖着腿部,蹭的用力将我背起。 我的下颚搁在那个人肩上,前胸挨着他背脊,那里因跑得太快心脏的震动声上下起伏着。 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比脚步更焦急的声音,好像是在喊我的名字。 之后......疼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校医室。 睁眼看到的就是有道裂痕的天花板,胃绞痛过去后就剩空虚。 那个广告词是什么来着......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尝试着伸展略微僵硬的四肢,一扭头又撞进了顾笙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他先是楞了两秒,紧接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校医老师,她醒了。” 涉及到身体的健康,在校医的询问下,我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为了长高而嗑药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乱吃药引发了急性肠胃炎,近期不要碰生冷刺激性的食物。” 校医的嘱咐,我自然满口答应,尝过痛楚后到底还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作赌注的。一番折腾下来,晚自习已经快结束了,离开校医室时,脑袋还有点懵。 夜晚平静无风。 我时不时瞟向顾笙,他全程绷着一张脸,不急不徐的走在身侧。心底有点发虚,伸手戳了戳他垂在身侧的手,“别告诉我妈啊,我怕她知道了抽我。” 他瞅都没瞅我,冷笑,“呵,呵!你乱吃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阿姨知道后会抽你。” 那一字一顿的两声冷笑,大夏天的都冷到我了。 我搓搓手,尬笑,“嘿嘿,想是想过,但这不是为了长高嘛。” 那时心腔有一股热血在喷涌,人就变得无所畏惧起来。 话刚说完,顾笙脚步顿了顿,停住了。 我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回头看他。 路灯扑朔迷离的包裹着他,细碎的刘海柔柔贴在额前遮出一层阴影,他微垂了眼睑,长睫挡住了眼里的情绪,黑夜里让人看的不真切。 他抬起眼皮,眼里翻滚的情绪依旧是让人看得不真切。 他定定的看着我:“因为楚彦?” 疑问的肯定句。 我心底瘆得慌,嗫嚅的动了动嘴皮,点头,“嗯。” “何葎。”顾笙没了往日里的吊儿郎当,眼底淬了冰,“你,简,直,是,疯,了。” 一字一句,话里字间的咬牙切齿。 一路上,我们之间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他沉着脸不开口,我也不敢吱声。 蝉鸣声响彻在小巷,这个夏天真是又冷又热。 上楼前。 看着站在门前掏钥匙的顾笙依旧是一幅我不跟智障说话的模样,我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只能认命的上楼。 “我不会告诉阿姨的。” 脚刚踏上阶梯,身后就传来不带任何起伏的嗓音。 我惊喜的回头。 我眉头微蹙,脑袋突地袭来一股胀痛感,周遭轰鸣,眼前一阵眩晕。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娘......” “不必说,我知道,现在是辰时八刻,再过两个时辰外加一炷香的时间殿下就该下朝回来了。” 顾笙手腕一转,打开了房门锁,“还有——” ...... 这不可能!!!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抬脚走出凉亭,任风乱翻石桌上的账目,头也不回。 偏差 侍女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冷静了下,想来也是,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殿下出征三年归来,太子妃难免有些激动过头也实属常态。 疾步走在前头的我自然不知道后面人心里的想法,我现在心里狂掀一阵惊涛巨浪,满脑子都是杂乱无绪的。 不一样了,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穿过歪扭的过道,回廊一转...... 身着白衣锦袍的少年垂在他身侧的右手中是一具獠牙鬼面,他面对着府门而立,风拂过他的发梢,吹动了他的衣摆。 我微喘地立住了脚步,胸口处上下起伏着,走得太快气有些不顺。 我认出了他固发的簪子,有些恍惚,怔怔地,一步一阶梯,短短几阶像被我走出了天路那么长,终于到了平地才不可置信地轻唤,“殿下?” 少年身形好似一怔,恍然回过身,视线相交,我怔愣地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顿时袭涌上心头。,, 他眉峰如峦,目若星河,那张脸应该是老天最大的杰作,恨不得把最好的都容纳进去,可又偏生的一分不少一分不多,刚刚好。一双柳叶眼内角微勾,外角上翘,生而带媚。他生得好看,怕镇压不住三军,所以常带着鬼面上战场。 恍惚中,那一袭白衣锦袍与秋猎时相重叠。 他真的提前回来了?! 我张着嘴,心胸堵着一股气,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再喊一声“殿......”后面的字被卡在了喉间,瞳孔骤然一缩“分清晰的恼怒,幽幽道,“就算你长到168,楚彦也不可能喜欢你。” “砰”大门合上,只留我一个人呆呆站在楼梯道口。 第二天回到学校,同桌拉着我问东问西。。 “放心吧,真没事了。”我深受感动的回应。 “对了,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你和顾同学怎么回事?” 我:黑人问号脸。 什么怎么回事? 同桌疑惑的睁大眼睛,“你不知道吗?昨天顾同学一路背着你跑到校医室,本来我也想陪着你的,但他让我回去帮你请假,说自己守着就好。” 我比她更疑惑,追问,“他跟他的老师请假了吗?” 要是不请假,那可算是逃课啊,要被通告的。 顾笙怎么能逃课呢?通告是要记过的。 我越想越怕,从课椅上弹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班主任说明清楚。 同桌:......我感觉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 第六十一章 原因我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眼里装的是谁? 对楚彦来说只要是苏晴给的,别说美式咖啡了,就算是中药他都能当糖水喝。 顾笙咕咚一下将汽水全部咽下腹去,他抱过球站起身,将手中的空瓶丢进[可回收]的垃圾箱内。 “果然——” 喝了太多的汽水导致他本来清朗的嗓音蒙上了一丝低哑。 他嘴角带笑,声音清浅,回荡在空荡的四方天地。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碳酸饮料。” 5 酒醒时已经是早上的九点钟了,外边天光乍亮。 昨晚聊着聊着就趴在顾笙背上睡着了。难得,宿醉后的第二天脑袋也没有想象中的胀疼。 我随意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妥帖摆放好的拖鞋,微敞的窗帘,连空气里都飘散着淡淡的薰衣草气息。 最近总是失眠,在网上买了有助眠功效的薰衣草睡眠喷雾。 “咕噜——”肚子发出了空虚的响动。 饿了。我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后,准备觅食。 走到客厅,一阵清甜鲜香扑鼻而来。顾笙端着一锅粥迎面走来,身上还系着HelloKitty 图案的围裙。 大学毕业后,好巧不巧,我们两个都坐落于北河市找工作,我在一所中企上班,而他在沈氏集团的分公司之一SNYAWJ公司,不过也只是个小职员。 既然都是穷鬼,这年头房价又那么贵,能合租当然不会单租。 达成继大学同校后,成为合租室友事件。 我日常性打招呼,“早。” 顾笙把锅放到餐桌上,睨了我一眼,转身回厨房,“快十点了,早个屁。” 他可能患有不怼我就会死的病。 已经习惯了的我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碗勺盛粥喝。 厨房里传了窸窣声,我边舀勺粥送进嘴,侧目瞟过去。 顾笙站在洗碗台前,嘴里叼着一袋早餐奶,长长的睫毛覆盖,开水冲洗菜板。 暖阳微醺,光透过玻璃窗,轻轻笼盖在他身上,抚摸着清隽俊逸的侧脸。 摸着良心说,顾笙这种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年轻能干,感情史清白。条件是真不错,放在相亲市场里绝对是抢手的好货......不是,好人。 是富婆喜欢的那种类型。 顾笙头也没抬的洗着餐具,“看着我干嘛?” 我收回视线,“噫,你都没抬头,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自恋。” 他轻笑一声,“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没抬头。” 好家伙。 我翻了个白眼,低头扒拉碗里的粥。 好人? 好个锤子人,就他这么嘴碎还想泡富婆? 没戏了,歇逼。 碗里的粥快要见底,旁边的椅子被拉开,顾笙已经脱去了围裙,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语气不咸不淡,“真的不去参加吗?” 撑着桌子的手指微蜷,我端起碗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粥,“去什么去,人家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该死,我又开始口是心非了。 “就当陪我去吧。” 顾笙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却清朗的宛如冬日高升起的暖阳。 “陪我去参加楚彦的婚礼。” 楚彦要结婚了,新娘是苏晴。据说他们已经在国外办过一次婚礼了。 也许是想邀请国内的亲朋好友,又或是想来一场中西结合。 所以他们回国又办一次。 兜兜转转,金童玉女到底还是他们。 高三上个学期,苏晴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办理退学手续出国留学去了。 虽然很不礼貌,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窃喜,这意味着楚彦和苏晴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意味着我又有机会了。 高中的最后一年里,大家的学习都很紧张,想要在这一年拿下楚彦,可能性几乎为零,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成绩上追赶上他,和他考同一所大学。 从各路小道消息中我得知楚彦心仪的学校—— 北河大学。 既是985,也是211。 我的成绩也还不算差,如果是普通的一本线也还好,但是国本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 “你都敢为了人家的择偶标准嗑药了,还怕考不上大学。” 当我把真实想法告知顾笙时,他张口就是一句讥讽。 这件事是过不去了吗? 我没回嘴,毕竟有求于他,扯着笑脸,“这不就来拜托好大哥你帮我补习补习功课嘛。” 退缩是不可能退缩的,全校文科中最有希望的除了楚彦,就是顾笙。 或者说,顾笙的成绩还更胜一筹。 凳腿停止了摇晃,顾笙看着我的眼神比下定决心的我还要认真,半响吐出了两个字:“那成。” 这两字一出,我感觉背后一凉,基本能想象到往后艰苦的学习生涯。 6江昭棠抹去嘴角的血迹,警惕地扫视着他们,护犊子般将我搂得死死的,一时间血腥气和草药香混杂起来穿进鼻间。 他没有看我,而是一步步退到悬崖边缘站定,声音有些低哑,继续问道:“你不怕死吗?” 我愣了愣,意识到他在问我,虽然觉得莫名,但还是坦言道:“怕。” “怕死也敢自刎?” 我理所当然,“他们看起来不会放过我,再僵持下去,估计你就得失血过多先我一步死了。” 话落,江昭棠像是被顺毛的猫,郁闷的心绪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有个办法,”他轻轻吐声道,“但不是万全之策,能成咱们就能一起逃出去,但若是不能......” 他顿了顿,抬手撩过我鬓角的发,语调似哼曲,仿若在说什么愉悦的话题。 “不能的话,我们就一起下黄泉吧。” 我沉默,抬眼望向他的侧颜,月华之下,他嘴角抿着一缕笑,与往常的温柔不同,这笑多了几分恶劣。 那群人虽然很想杀我,但是看起来也很担心他的伤势,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 我轻叹一声,手上抓紧他的衣袖,半开玩笑道:“那你亏了。” 能活,偏要和我一起冒险,可不是亏了吗。 “谁说的,”江昭棠声音轻浅,飘散在风中,“明明是我赚了。” 话了,他抱紧我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风如同刀刃呼啦刮在脸上,风声裹刀刃划石的摩檫声响彻在耳边,即使江昭棠一直死死抱着我,也不妨碍我吓得尖叫。 下坠的速度缓缓减慢,江昭棠的身体不知何时调换到我身下,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手照旧没有松开半分,耳边很快响起风打叶的声音,我们以这种姿势借住了荫林的缓冲,砸入了水潭,激起大幅度的水花,胸腔被水挤压地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江昭棠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没错。 每天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连月假也......不对,高三党没有假期可言。 难得的寒假,还要被顾笙拉着去书吧学习。 尽管心里很不情愿,但豪言壮志以下,誓死不能退。 更何况,楚彦就坐在旁边桌。 我歪头偷偷瞧着他,起了犯花痴。 人家怎么连提笔写字,都是帅气的模样。 “咚”,笔头敲上我的额头。 我狠狠回头看去,发现顾笙正目光沉沉盯着我,他抬起指尖指了指我面前空白的文综试卷。 我怂了,双手合十,小声逼逼,“对不起。” 沉默了会,顾笙蓦地站起身,从对面的位置坐到了我身边,将楚彦完完全全的挡出了我的视线。 他颔首,无声的一张一合,“快写。” 算你狠! 我没敢生气,接着埋头苦干。 可是,男神就在不远处,怎么可能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啊! 很反人类的好吧。 所以在那一个上午,我一张文综试卷都没有写完。 回去的时候,我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给你哐哐哐磕头。” 顾笙黑着脸,打断,“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将来考不上的又不是我。” 他顿了下,像似想起了什么,冷冷讥笑,“不对,别说北河大学了,你连过一本线都难。” 谁说的,老子肯定能考上! 我很想这么硬气的反驳,可是没有那个底气,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学期的期末考总分都没过500,上一届全国高考的一本线都要540,以我现在这个状态与实力根本没有谈天论地的资本。 “何葎你告诉我,你真的想考北河大学吗?” 明知故问...... 我抬头,“我想。” 像为了证明什么,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异常坚定,“我要考上去,顾笙,我一定要考上北河大学。” 顾笙没有挣脱,也没有看我。静静的,眼镜片后是深邃的波涛。他摘下眼镜,目光落不到实处。 他张了张嘴,声音又低又哑,揉碎在风里。 他说,“好。” 从那以后的整个高三,我再也没踏进过书吧,也没有再与楚彦碰过面。 按顾笙的话来说,在哪里学习不是学习,在家里学习也是一样的效果。 考上北河大学几乎成了支撑我在乏味的高三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 头发都少了一大把。 高考放榜的前一天,我紧张的睡不着觉。 高考放榜的当天,我激动的睡不着觉。 我以656的分数位列学校文科第五,而楚彦因为提前单考到北河大学而没有参加高考。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高兴过后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年级排名。 我妈万般震惊,“欸?小笙居然不是第一名吗?” “嗯......”我咀嚼着口里的米饭,说实话,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摸底考试顾笙从来都没低过700分,高中三年一直位列年级第一。 保送华清的名额本来应该是他的,可是他因为生病没去参加。现在更是只排在我前一名,高考成绩堪堪比我多出了5分。 顾笙小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跟母亲生活。我没见过叔叔,而阿姨近几年也很少回家,少到就算是过年也不一定能回家。 没人责骂,也没人安慰,估计现在躲在家里偷偷难过呢吧。 我突然没心情吃饭了,低头扒拉两口,应付一下肚子,拿起桌上的一盒车厘子敲响了顾笙家的门。 看在他尽心尽力的帮我补导功课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安慰他一下吧。 “不考虑,不后悔,我不会去的。” 门内传来异常冷静的说话声,顾笙好像在和谁打电话。 开门后,他低着头挂断了电话。 “恭喜你了。” 他很自然的接过我手里的盒子,脸上没有半点因考砸的难过,真心实意的道喜反倒是把我准备好的安慰全部堵住了。 你刚才和谁打电话呢? 我想问,但说出口的就是一句,“你打算报哪个学校啊?” 每个人都有点小秘密,就算是发小也一样。 他无所谓的耸肩,转身回房,“你说呢,肯定是能考上哪就报哪。” 嚯,是我多虑,居然会觉得他难过。 “吃了吗?”他走进厨房前,回头问我,“要一起吗?” 一句客气话。 “吃了。”我提眉,跟着走进来,话锋一转,“但还能再吃。” 欸,我就从来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我坐在椅子上,顾笙站起来为我舀汤。 我组织语言,轻声询问,“顾笙,你怎么考的这么......少。” “当然是考砸了呗。”顾笙说的轻描淡写,把盛汤的碗放到我面前,寡淡风流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他笑得风轻云淡,一时让人迷了眼。 以为是因为我,好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像掩饰什么轻咳了几下,猛然摇头,“没以为。” 沉默了会,我小口喝着汤,开始没话找话,“你做的汤还挺好喝。” 他一手撑着脑袋,歪头瞩视,“是吗?那你可以多喝点。” 好吧,话题又终结了。 我放下碗,“顾笙。” 他眉眼弯弯,“嗯?” 我看他,“你要不干脆和我一起报北河大学得了。” 顾笙敛了笑,低下眉,睫毛颤动了下,又双叒叕沉默了。 呃,不说话,是不愿意吗?可是北河大学是这个分数线最好的选择了......吧? 我摸不着头脑,有点尴尬,试图补救,“那个......” ------------ 第六十二章 牢狱内回响着水珠滴落的声音,靠近地牢铁栏门边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还挂着各种刑具。过几日就是当朝太子殿下及冠之日,天子为给亲儿子讨个好兆头从而大赦天下。 对我来说这是个幸运又不那么幸运的事,因为赦免了我全家,却偏偏没有赦免我。 看着眼前人熟悉的眉眼,他一身白衣站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我盘坐在草席上,隔着铁栏平静地凝望着他,如今的我披头散发,满身泥泞,连套在身上的囚服也是破烂不堪,与往日那个光鲜亮丽的太子妃可称得上是判若两人,不过一个将死之人哪里还在乎这些。 [殿下,你信吗,我没想过害他。我一介只会些拳脚功夫的妇人哪里来的胆子,如何敢搭上将军府,给他堂堂镇南王下毒。] 我勾起干裂的唇缓缓地对着我那位清风霁月的丈夫开口说话,安静的牢狱霎时回荡起我嘶哑不堪的嗓音,像破烂的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声,语气却似在叙述着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按理说我应该接着哭着喊冤,也许还能给自己争取多一日的活头,可惜真相就是如此,我毒害镇南王未果后,还失心疯了般当着所有人的面扬言要取他狗命,若不是行刑之日与太子及冠的好日子相撞,那陪我一起走的还有我将军府剩余的72人与一条看门的大黄狗。 可要是......真能下地狱就好了。 世人皆知我极其善妒,不管人畜只要靠近太子我都会嫉妒地发疯,可偏 偏镇南王与太子情投意合,身为太子妃的我不免插上一脚,做出这些事也不足为奇,说我没想过害镇南王,鬼都不相信。 [罢了,不过是又死一次。] 我喃喃地叹气一声,闭上眼不再看他,自然也看不到他眼里闪过的晦暗。 外边的雨好像停了,雨后的暖阳透过牢狱石壁上细小的裂缝歪歪扭扭地斜射进来,一缕光照在我满是污秽的脸上,这是临死前最后的一丝温暖吗? 我长睫微颤,未睁眼,因为他还没走,我又没办法忽视这个大活人,只能闭眼装木头。 许久,就在我快僵持不下去的时候,顾昭棠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到现在了,除了这个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看吧,他果然不相信。 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从口中放出这种话,搁谁都不相信我没有害人之心,更何况深爱着镇南王的太子殿下呢。 我眼皮一掀,深深地看着顾昭棠,眼底有片刻的怔忡,他的双眸清亮,宛若天上的皓月星辰,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八尺有余之高,犹如天人,从小我就这么觉得了。我张了张口,复而又合上来。我与你除了这个 能有什么话可说,这般讥讽话到了咽喉处却怎么也道不出来。 喉间干涩的难受,最终,一股凉意顺着面颊划下,在手背上绽开,竟是未语泪先流。惊地我低下头,不愿让眼前这人看出我内心的脆弱,为遮掩喉间的哽咽,我放肆地大笑出声,这笑声难听地如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回荡在牢狱的每一个角落。 渐渐地,我止住了笑声,抬首时已是面色如常,我直晃晃的看着那双明眸,想要从里面瞧出点什么,可惜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妃我都看不透人心,又怎么能看懂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底下暗藏的玄机呢。或许他还真的在等我一个死刑犯临死前的忏悔也说不定。 我唇角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认命般撑着身体想要站起,奈何盘腿坐久了腿腹一抽险些向前栽去,幸而扶着墙才堪堪站稳脚跟。慌乱之余似瞧见顾昭棠不见悲喜的脸上布满着与我那般的慌乱之色,只是一瞬,当我再看过去的时候,早已没了踪影,想来是在地牢与鼠为邻呆的久了,有些老眼昏花。 说来真可笑,我不过桃李之年,竟已是“老眼昏花”。 休书盖下玺印,我已被剔除出皇谱,不再是顾昭棠的妻子,不再是当朝太子妃,不能再用宫规,怕辱了皇家先祖。可我的骨气又不许我以一介庶人的姿态下跪,只能用左将军嫡女的身份,朝他抱拳弯腰一鞠,[臣就预祝殿下与镇南王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纵使我的嗓子嘶哑破裂,但说这句话时依旧铿锵有力,牢狱内久久回荡着我的话,在回声中,顾昭棠拂袖离去。 牢狱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而我依旧是抱拳鞠躬之势,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是一鞠,无声启唇,泪流满面。 祝国运昌盛,祝百姓安居,祝殿下余生喜乐,祝我施斐茗——不入轮回。 顾元,天丰十三年秋分,太子顾昭棠及冠,皇恩浩荡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举国同乐,万家灯火长明一夜。 顾元,天丰十三年秋分,庶人施氏在牢狱内畏罪服毒自尽,于次日被狱卒发现后埋于乱葬岗。 后人常以此日形容盛世之景。 正月初,冬寒刺骨,昨夜一场大雪袭卷了整个长安城,为本就难耐的冬日多添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岁首已过,太子府邸的人在天未放晴时就开始忙做的一天,特别是今日,于卯时五刻,府内的膳房上空就飘起了袅袅炊烟。 后院竹亭旁的千秋覆着昨夜飞雪留下的痕迹,一只花蝶恰巧停歇在银装上。 亭内,书籍翻页的哗啦声与算珠拨动的拍打声混杂在一起。寒风微拂起账本的页角,披着棉裘也能感觉到风带来的凉意,账目繁多的字迹令我神智有些恍惚。架不住困意,拨动算盘的手不自觉的停了。 我眉头微蹙,脑袋突地袭来一股胀痛感,周遭轰鸣,眼前一阵眩晕。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娘......” “不必说,我知道,现在是辰时八刻,再过两个时辰外加一炷香的时间殿下就该下朝回来了。” 我眼都未抬,挥手打断侍女的话。脑海的思绪回拢,眼前的景观渐复清晰。我死死的盯着账目里的最后一行字迹,天丰十一年腊月末。 这本账目的结尾是上个月的最后一日。 天丰九年仲月中旬,边关告急,太子顾昭棠领旨率三万将士挥旗南下,协助镇南王抵御敌军。 天丰十年孟夏初,镇南王病逝,世子白清珂世袭即位,朝廷正式任命其为主帅,顶替其父之位。 天丰十二年正月初,大败敌军,太子顾昭棠携镇南王白清珂大胜归来。 就在昨天夜里,顾昭棠快马加鞭回京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位镇南王。 我十指聚拢,攥紧成拳,手背突起的青筋昭示着我复杂隐忍的心情。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鸩酒的苦味似乎还遗留在口腔中,没等我消化完,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 这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三次轮回。 “娘娘......您没事吧?” 我抬眸瞥了眼侍女,看着她担忧的面容有些想笑,“别担心,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又死了一次,而且很快就会再死一次。 后面的话我并没有说口,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年后我最终的归属,一个给蛇蝎妇人的专属结局。 话说前两次我是怎么进的大牢呢? 秋猎,下毒,给那个权势滔天的忠良镇南王下毒,当时我像了失智的疯子满脑子就想着怎么样才能杀掉那个穿着黑袍锦衣的碍眼男人,他抢走了我的男人,我就要取他的性命。 一切都是这么的合情合理。 我被两个穿着金甲的彪形大汉按压在皇帝面前,侍卫尖锐的长矛抵在我细嫩的脖颈处,轻轻一触,鲜血直流。膝盖跪的生疼,我红着眼,瞪大的眼珠恨恨地盯着站在皇帝身侧的黑衣男子,他的黑发被发带高高地束起,还是像初见那般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因为秋猎发生的小插曲而坏了心情。反观我在挣扎中搞得衣裳凌乱,没有半点太子妃该有的威仪,倒像个发疯癫的市井泼妇。 不公平,不公平!他凭什么! 我恨极了,张口乱嚎,什么污秽不堪的话都能从我口中飙出,帐内所有人都被话里的粗鄙字眼给整懵了,包括刚骂完的我。 这时有人卷帘入帐,带着秋风一起踏步而来。他如云的长发以发冠束之,一簪穿中固定,自然地垂在身后,额前的须发随着钻进来的风轻扬。身着白衣武袍,披着锦衣鹤立于众人面前。 真般配啊,我愣愣地回头看着进来的人,心里想的却是他与站在堂上的黑衣男子真般配。 可他明明是我的丈夫,他束发的簪子是我送的,是我送的啊! “殿下......”我哭喊着,挣扎着想要爬到顾昭棠的脚边,嘴里一直哭诉着满腔的爱意与不甘。但心里却是平静无风,只想着自己又要死了。表里形成了截然相反的极端,划分出了两个我。 后来发生了什么,记忆模糊不清,只依稀听到他与众人争论如何判定我的罪行。再后来,就是入狱,赐死,乱葬岗。 前两次轮回的死局,除了不记得与我无关的争论以外,可以说是毫无偏差,一模一样。 不入轮回,果真是奢愿。 我望向远处的天边,忽地心绪一动,唇齿相磨,想向老天喊一句骂娘的粗俗话语,张着嘴却哑了声。 故事一旦开始就注定了我余生粗鄙只能尽献给那位镇南王。 他娘的!我只好在心里暗骂。 我单手撑着石桌站起,腿脚有些僵硬,许是坐久了的缘故。现在该干什么呢?多轮回几次后脑子逐渐不清晰,看来故事一开始还要把我的智力一块剥夺。 侍女眼神往我这边瞟了瞟,欲言又止,“娘娘,其实......” 我朝旁睨了侍女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奴刚才要说的是,有随侍回来通报,殿下已经下朝,现正在回府的路上,不久便到。” 我赫然瞠目,脑瓜子一片轰然,“什么?” 没有片刻的犹豫,我抬脚走出凉亭,任风乱翻石桌上的账目,头也不回。 侍女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冷静了下,想来也是,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殿下出征三年归来,太子妃难免有些激动过头也实属常态。 疾步走在前头的我自然不知道后面人心里的想法,我现在心里狂掀一阵惊涛巨浪,满脑子都是杂乱无绪的。 不一样了,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穿过歪扭的过道,回廊一转。 身着白衣锦袍的少年垂在他身侧的右手中是一具獠牙鬼面,他面对着府门而立,风拂过他的发梢,吹动了他的衣摆。 我微喘地立住了脚步,胸口处上下起伏着,走得太快气有些不顺。 我认出了他固发的簪子,有些恍惚,怔怔地,一步一阶梯,短短几阶像被我走出了天路那么长,终于到了平地才不可置信地轻唤,“殿下?” 少年身形好似一怔,恍然回过身,视线相交,我怔愣地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顿时袭涌上心头。 他眉峰如峦,目若星河,那张脸应该是老天最大的杰作,恨不得把最好的都容纳进去,可又偏生的一分不少一分不多,刚刚好。一双柳叶眼内角微勾,外角上翘,生而带媚。他生得好看,怕镇压不住三军,所以常带着鬼面上战场。 恍惚中,那一袭白衣锦袍与秋猎时相重叠。 我张着嘴,心胸堵着一股气,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再喊一声“殿......”后面的字被卡在了喉间,瞳孔骤然一缩“下......” 蓦地衣物相贴,驱逐开空气里的寒冷,全身被笼于锦袍之下,一双手环在我的腰间,一点点地环紧。 顾昭棠弯着腰,脑袋朝着我的肩窝埋了埋,柔软的鬓发轻触着肌肤有些发痒,想着也有趣,我记得上次抵在我脖子上的是矛刃来着。 ------------ 第六十三章 突地,所有思绪被陡然攥紧的右手传来的温度打断。 顾昭棠紧紧裹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心有些粗粝,那是常年带兵上战的功勋,可真的很暖,暖的我突然不愿意放开。 我抬头去瞧他的眉眼,南疆的风烟早已将他脸上的稚气褪去,生得比往前更为硬朗,两世轮回我都没办法好好看他,也来不及好好看他,地牢里太暗了,暗的我都看不清。 他真好看,对吧。 我在心底跟自己说,如果能不爱他就更好了。 顾昭棠抬手抚上我的侧脸,他粗粝的指腹轻柔地在我脸上左右擦了两下,帮我拭去我都不曾注意是什么时候溅到的血迹。 顾昭棠朝我宽慰一笑,抬头看向马车,面上又换了一幅神色。 “萧姑娘。” 他面带玩味的笑容朝车内高喊一声,接着道:“那群人看样子是冲着萧姑娘来的,姑娘怕不是掀了人家祖坟?竟从南疆一路追杀来长安城。” 萧乔巧微微一愣,像似想到了什么,急迫的开口:“我真的不知道,我在这明明除了你们谁也不认识了。” “谁知道姑娘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荆鸿,你可要当心些啊,万一哪一天......” 顾昭棠话到这便不在说下去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萧乔巧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心下着急:“我......” “没关系。”白荆鸿打断了她的话,在这种时候他却是笑了,“没关系的,你没受伤就好了。” 他转眼看向顾昭棠,他说:“我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不在乎萧乔巧是谁,亦不在乎他会不会为此丧命。 我心底冷笑,他当然可以不在乎,因为在这个固定的世界,他能一路走到尾。 我看着那匹死去的马,他是提前死去的。 如果是花草树木,如果是鸡鸭牛羊,是不是都可以躲过轮回的宿命? 我惋惜一声:“可惜了王爷的好马。” “既然人是冲姑娘来的,王爷还是先送姑娘入城吧,回城会有人接应王爷的。” 萧乔巧抬头,小声询问:“那崽崽呢?” 我看向她,漠然的回答:“殿下当然是与妾一起了,我和殿下对这的路熟,抄小道回城,会很快。” 萧乔巧畏惧地缩了缩,不敢再看我,而白荆鸿没有片刻犹豫地朝我道了声谢,赞成我的提议。 我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目光。 我回头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白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我掐在萧乔巧脖颈处的手,那个时候只要我轻轻用力,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又要从我手中逝去。 看,我依旧是那么善妒。我突然觉得可悲,马死在了我前面,和我能逃脱宿命好像没有必然的关联。 死了一匹白马峻风,往后难保不会出现峻云,峻水,峻火...... 逃不出轮回的,或许只有我一个。 “殿下,”我收拾好情绪,抬头仰视着顾昭棠轮廓清朗的侧颜,开口道:“殿下看起来有心事。” 顾昭棠眼眸低垂,带着浓厚的鼻腔:“嗯。” 我心下了然,不在看他,很自然地换了自称:“我不能知道?” 顾昭棠长睫扇动,顿了顿,相扣的十指慢慢收紧,他抬眼目视着前方,又好像在透过前方的路看向更远的地方。 我听见他说:“以后我都告诉你。” 他的语气特别认真,就好像......我真的有以后。 我也看着前方,一条很短的路,那条路雾雪茫茫,朦胧中我看不到更远的未来。我小声呢喃着:“以后啊......” 我怕是等不到你说的那个以后。 我不愿让自己陷入这种极端的难过中,晃悠悠的走着,装似无意的转移到另一个问题:“殿下不喜欢萧姑娘?” 话里行间虽然是询问,却是没有丝毫猜疑,那些死士就是最好的回答。 顾昭棠没有迟疑,“不喜欢。” 因为镇南王?我心里想着原因,自然没有傻到说出口。 我尝试着劝慰道:“殿下,她是个姑娘家。” “我知道。” “殿下的东西永远都会是殿下的,莫要过多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计较。” 顾昭棠面色流露出不解。 我不相信他不知我话中之意,可再多的我也说不能出口,只好点到即止。 他想装傻,作为他太子妃,我只能陪着他一起装傻。 我干脆换了轻松的话题:“殿下来之前还说要与我游肆呢,现可还作数?” “当然,”顾昭棠轻笑:“对你说的话一直作数。” 作数的,等我回来,再也不离开阿妤了。 一个碎裂的画面赫然闪过,那是三年前出征前的顾昭棠,很悠久,悠久的三年前,他脸上带着稚气,意气风发,那时候我们之间只有彼此,没有别人,没有镇南王。 骗子...... 我眼睛肿胀,“既然如此,等以后挑个日子好好陪妾逛逛长安吧。” 顾昭棠眉开眼笑:“好,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骗子...... 天空雪色的暖阳,我抬眼,哪也不看,只看着天边,直至阳光迷了眼。 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风,飘散在空中。 我说:“好。” 元丰十二年,春。镇南王回京,道遇刺客,幸无伤,平安归城。元丰帝闻之,大怒,使人迎镇南王与萧氏入宫,皆安之。太子办事不利,依律法当惩,但于镇南王固请之,又念大胜还国,不欲令得罪伤诸将之心,以功待过,因已而罢。 太子顾昭棠自负德,必惩惩之,方可肩任。太子抚面圣,终于权事宜之下,帝下诏惩之。 天丰十二年正月癸酉,太子罚俸三月,即日幽禁于府,未及帝召不得出邸。 微风轻拂纱幔,温润的阳光透过窗挥洒进来,现夕阳将要西下,一日光阴又要走到后半段。 书房内的白衣少年站在桌案边握笔沉思,他眼睑微覆,长睫遮挡着眼里的全部情绪。一缕斜阳透过窗幔在他身上醺染出一层暖色淡金,将他包裹其中。 他提笔蘸了蘸砚台,俯下身洋洋洒洒地在书纸上写着字,神色专注,一笔一划铿锵有力。 我端着茶水站立在门扉外静静地凝望着他,恍若隔世,好像好多年我们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一处了。 上辈子,上上辈子,亦或上上上辈子。 真的过去了好久好久。 顾昭棠似乎发觉到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蓦然撩开眼皮,朝门外望去。措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他稍稍微怔,复而唇角上扬,眼含笑意,满的好似要溢出来。 我也抿唇微笑,抬脚踏过门槛,端着茶水稳稳当当的向他走来。 “殿下。”我总是要先同他打声招呼的。 顾昭棠将手中的笔轻轻搁置于砚台上,轻笑地唤我:“阿妤。” “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下旨禁殿下于府中,”我低着头往杯盏中倒茶,看着茶水从壶口中缓缓流出,装作漫不经意的开口:“殿下这几日在府内,也不见镇南王来瞧瞧。” 顾昭棠伸手接过我递来的茶杯,置于唇边轻抿一口,似毫不在意地答复:“陛下下旨不许任何人探望,荆鸿自然也不能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这都已经屡见不鲜了吧。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口中却附和道:“殿下说的也是。” 顾昭棠望着窗外,院内那棵四季常绿的桂花树迎着夕阳随风轻晃。那是我初嫁来太子府,新婚当夜所植。 当时...... 我遥望着那颗树,恍惚中隐约看到了人的影子,一个小孩的影子,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的嘴巴张张合合。 “...我永远...永远......” 永远什么?周遭的轰鸣声掩盖了他的声音,我极力去回忆,可那段记忆甚为模糊,只是在我的世界里留下了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当时是发生了什么,我已经难以记忆。 “阿妤,今日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顾昭棠清朗的声音扯回了我的思绪。 我脑袋还有些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答:“嗯...今日是...是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呃...好像是上元节。 我恍然大悟,顾昭棠怕不是想吃元宵又不好意思提,所以旁敲侧击的问 我日子。我盘算着时间,若是现在准备倒也还来得及。 都怪这些天与往前那几世不一样,往前每逢这个时候,我除了在专研杀人三十六招以外,哪里还去记这种日子。 太久没过节了,都忘了。 我局促地搓了搓手,笑道:“晚些时候,妾会给殿下准备些浮元子。” “可是晚些时候有花灯欸...”顾昭棠顿了顿,沉吟半响后微微侧脸柔和地朝我眨巴一下眼睛。他五指轻拢,将我的手包裹于掌心,少年独有的清朗声音混着若有似无的娇意:“比起吃的,现下我更想与你去赏花灯。” “和我?可是殿下现下还被禁足呢。”我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又复而指向他。 “好像也是,”少年歪了歪脑袋假装思索片刻,而后笑然:“偷偷溜出去就好了。” “这......”这是抗旨吧。 “那咱们现在就去准备一下吧。” “诶?殿下!” 顾昭棠牵着我的手,眼底藏不住的兴奋,宛如一个得到糖食的孩童,他拉着我绕过桌台,脚步轻快地朝书房外走去。 我回头瞟了一眼桌上的书纸,脸上的讶然转瞬即逝,收回视线,任由着他牵着我走出书房。 檐下忽起清风,系在门前梁柱四角的铃铛随之摇晃,叮铃铃的响声裹在风中传来。挂在窗边的纱幔轻扬,柳叶飞花盘旋飞落,偶有几片随风从那敞开的宽隙,掠过纱幔,终是停落于靠窗覆躺在桌案面的砚台边。 桌案书纸上的墨字苍劲有力,那里印着一句话。 “重蹈覆辙,向死而生。” 夜幕寂寥,圆月当空,在漫天繁星之下的人间更为明亮喧嚣。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人潮鼎沸,花灯猜谜,天灯寄愿,连土地庙求签的人也一波接一波。 月老红树下,人潮人涌,上元灯会倒也成了有情人的祈愿之节。 一对对有情人,不管从前之事,不知往后为何,在月老树下许着见其最挚之愿,相互扶持着将手中红绳子挂于树枝,恍若这就能一世永久。 我不觉咂舌,寄天地,盼情深,心有所愿,真令人羡慕不已。 如果是从前,或许,我想我也会心怀念想,寄情天地,像三年期间,只有我一人来,系二绳,祈神明佑我所爱平安得归,祈月神求夫妻白头终老。 不求一生无病无灾,只求以我心换君心。 当时所想,真心换真心也不算贪念,却未想,世间真心难换真心,多是伤心人。 许是往前作恶太多,强拆有情人,所以才得次次轮回,不得善终的下场。 我心里怅然,是我该的。 “阿妤。” 我蓦然回首。 我打小就相中了作为同村,且相隔两条道的谢家三郎,谢珂。 我不止一次央求父亲找媒人上门替我说亲,但都被他还未想成亲的理由打发走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谢家大郎不知去哪里买了一个容貌极佳的女孩回来,说是他们四兄弟的媳妇。 前不久还同媒婆说不想成亲的男人,下一刻就接受了这个天降共妻。 那女孩起初还想着逃跑,本着既能救人,又能阻止这段婚事的我,选择去帮助她。 结果筹谋的计划总是能被谢家四个男人给察觉,而起初不愿意的人在四个男人的轮流打动下,竟然和和美美的过起了五人行。 我不理解且大为震惊,在爱而不得的冲动下,我用尽极致想挽回谢珂。 最后在几人的设计下,嫁给了隔壁村爱慕着谢家四郎的王麻子,被他殴打致死。 看着这个我爱了一辈子的人,心底油然泛起一股浓烈的恶心,吃屎的感觉也莫过如此了吧。 “你理亏了吧,现在同我去跟莹儿道歉。” ------------ 第六十四章 以前莫不是瞎了? 我眼珠一转,讥笑道:“大房还没说话呢,你一个三房抢着来出头?还要握到几时,不怕赵莹儿见了,把你这小妾扫出家门?” 我不高兴他也甭想快乐。 “什么?”谢珂先是没听懂话意,有些愣神,反应过来才羞恼地猛然甩开手。 “你你你......” 还不等到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一道明朗轻快的声音打断了。 “娘子娘子,饭菜好了,该回来吃饭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由远及近,我握着被谢珂攥红了的手腕扭了扭,朝他哼哧一声,转头看向已经跑到身侧的人。 为了防止以后嫁给王麻子,前几月,我循着前世的记忆,在同村给自己先找了个父母早逝,前途光明的少年郎成亲。 自成亲以来,家里的杂务皆被这人揽了去,平日里晨时在县学里帮工,午时又回来束衣做饭,乍一看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夫婿。 江昭棠脸皮长得过分漂亮,硬挺的鼻梁给他添了几分硬朗,才不至于显得太过柔美。 他比谢珂的身量还要高些,且又读了几本书,同样是穿着粗麻布衣,倒是颇有些书生气。 不过样貌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久之后,他会中举,接着就赶考进京,不出意外的话他可能因为出意外英年早逝。 能救活,我就是官夫人,不能救活,我就是有钱的寡妇。 稳赚不赔。 脑子里想着,不由朝着他笑出声。 江昭棠嘴角也扬着笑,只是一双柳叶眼在见到谢珂时闪过一抹不悦,但很快掩盖在笑意之下。 满城琉璃似乎顷刻间黯淡了些,火树银花,烟火迷离。 只见那人眸中漾开温暖笑意,恰似揉碎了熠熠星光。他身后灯火阑珊,朝我走来。 我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他的脸上渐转至他攥于右手心的红绳,那绳子还随着手臂动作的起伏左右轻飘。 “殿下,这红绳妾系过的,”我眼睫半阖,任由密麻钝痛缓缓渗入肺腑,轻轻的开口,“为我们两系在了树上。” 我笑意晏晏,“系了三载。” 无视他的怔然,我抬眸望树,往右处伸手指了指,唇角微抿,寒意微凉,“就系在那。” 可是呢...没有用。 情意相通善难终,更何况一厢情愿呢。 顾昭棠唇瓣轻颤,眼里的光彩黯淡了几分,垂在身侧的骨节不觉发紧,沉默许久,他平伸出拿着红绳的那只手,像卸了力般松开,在我的面前,红绳随着风飘落在地。 “那我们就不系了。”顾昭棠对着我笑,那笑容泛着淡淡的苦涩。 许是不忍让我满怀希望后又落空,又许是心念之人不在身侧不愿将就。 我一言不发,良久,点了点头。 其实站于树下的那刻,我想起了一段回忆。 我甩下一句话,转身欲走,结果被他又扯了回来。 “莹儿今日去市集卖皂角,你同她一块回来,为何她到家便心不在焉,问她话也不答,定是你欺负了她。” 拜托,当然心不在焉,因为她逃跑计划被你的好二哥拆穿了啊。 至于我,只是去集市卖晨间上山采摘回来的药草,回来时恰好遇到被谢二抓回来的赵莹儿。 见到这两癫公癫婆,我还特意拐了个弯抄远路,比平时多了两倍的时间才回到村口,鬼知道他们在路上干了什么,还能同我一块进村。 我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结果他越攥越紧,气得笑出。 曾经也是这样,赵莹儿但凡遇到点事,不由分说就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就因为他认定我心系他,对他好便是应该,坏的便是疯魔嫉恨,不分青红皂白。 甚至后来我听信他人的话,给他下药想生米煮成熟饭,被他反将一军,送到了王麻子床上。 他们谢家四兄弟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狗皮膏药。 我死在王麻子的拳脚之下,是我的因果,我认了。 想骂街。 不行,阿娘常说提高个人修养,享受素质人生。 虽然至今也没有完全理解,但我已经决定做个有素质的重生人士。 “你有病,去找个郎中治治吧。”的梦中。 ....... 只是这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娘娘还是当心些,这刺客敢在京都刺杀镇南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盯上了太子府,卑职听闻前些日子就有一刺客的箭偏偏往太子爷方向射去的。” 站在府邸大门口前义正言辞的正是巡护督卫陈仁德,他身穿护甲手持兵刃,满城寻刺客时还能跑来太子府提醒两句,真是尽职尽责。 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狐裘,摆着关心的口吻道:“太子府巡视森严,还请陈督卫放心,就是不知王爷伤的重不重?” 听了我的话,陈仁德锁眉叹气,神情严肃的说:“王爷被剑刺穿了脊骨,所幸现已是无碍,那刺客也受了伤,可惜还是让他给逃了。现在圣上下令封城,全城追捕刺客。卑职也不多说了,娘娘和太子爷多加小心。” 带着怒气地反问震动耳膜,我皱着眉,龇牙咧嘴,今早上山不小心踩了狗屎,就知道不应该出门。 谢珂沉着脸,大有种山雨欲来的趋势,好像我不给他个解释,他就要把我干掉似的。 也对,上辈子他也算间接把我干掉了。 不知怎的,我叹了口气,淡然地抬头望向他。 或许是从未见过我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谢珂不自觉地松开了抓住背篓的手。 目光在他身上没有停留多久,便移向慌忙走过来的赵莹儿。 “是我欺负了你吗,赵姑娘。” 听了我的话,赵莹儿愣了一瞬,随即慌乱地摇头,不知是不是气得,眼眶红了一圈。 她愤懑地一把推开谢珂,本就在发呆的人,脚上没站稳一屁股墩摔坐在地上。 来往的路人见这场景,也停在一旁看戏。 “谢三!你不懂吗?”赵莹儿的悲愤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恨恨地抬起衣袖抹了把泪水,颤抖地指着他道:“除了你们四兄弟,还有谁会欺负我!” 谢珂本来还有些懵,听到这话,便更是不解了。 他皱下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理所当然道:“可是,你本就是大哥买回来的,若是没有大哥,你早就被你舅父卖到花楼里去了。” 赵莹儿几番张口想反驳,一个字未吐,便已然泣不成声。 “两位要不去茶楼,或者别的空旷的地方聊聊吧。” 我真心地建议,瞥两眼四周围着的人,接着补充道:“如果不想把官兵招来的话。” 谢珂到底还是顾忌这些的,毕竟谢四也要考取功名,不能因此被牵连。 虽然他没有考上。 茶馆二楼内最偏的角落,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的地方。 我微笑着打发走店小二,左侧看了眼还在不停流泪的赵莹儿,右侧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谢珂。 为了自己,有些话也必须说通。 我吸了口气,提起刚才的话题:“谢珂,赵姑娘说的清清楚楚,是你们惹她伤心的,不是我,你懂了吗?” 可惜,我自认为很透彻的话好像只能转移火力,谢珂马上把注意力和怒火瞬移到了我的身上。 “张映荷定是你今早与莹儿说了什么,才会使得她误会我。” ???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发出疑问:“你没事吧?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啊。” 谢珂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因为你心悦我,所以想拆散我和莹儿。” 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是上一世这么说,我无话可说,为了和他在一起,确实可以不择手段。 但而今...... “我已经成婚有两月了。”我提醒道,想到上辈子的后果,竟有些无奈,“我到底是在你心里的形象有多烂啊,还是你打心底觉得我就算嫁人了,也依旧会对你念念不忘。” 话一出口,便把谢珂噎住了,他方才的气焰消了几分,抬眼与我四目相对。 他看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竟真的闭住了嘴。 谢大刚把赵莹儿带回家没几日,我与江昭棠成婚的喜事便传遍了全村。 明明前不久还要嫁给他的人,转头就和别人成亲了。 谢珂脑子里想些什么,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不能重蹈覆辙,重生回来我只想好好活着。 我抿唇,回来后因恐惧,只知道一味躲避,所以才会接连两日被人扣黑锅。 那今日就跟他摊开讲。 “谢三,退一万步来讲,我们也算幼年相识了,曾经我想与你结百年之好,所以无论你拒我多少次,我都会以新的方式来烦你。” “而今我也想开了,你不会喜欢我,那我放弃了,寻个想嫁的人嫁了。” “你往后如何,皆与我无关。” “殿下?” 一声轻唤,他终于抬头,那双水雾朦胧的眸子着实是让我一愣。 “阿妤去哪?”他固执地看着我。 “我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骗人!”他低呵一声,脸上的神情渐转成委屈,手上的力道更紧了,“阿妤不要去杀白荆鸿好不好,不要去。” 手赫然握紧,难道还没动手就暴露了?我手心冒冷汗,说话都有点结舌:“给妾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啊,再说妾哪能杀得了王爷。” 话都没说完,只听一声“扑通”,被拽住的裙摆赫然松了力,顾昭棠倒在了榻上。 他眉头紧皱微喘着气,面色潮红且额头上冷汗涔涔,半阖的眼神失了光。 这是?我探身抚上他的额头,温度烫的惊人,看样子是伤口化脓引起的发烧。 我把手中的东西放入柜内,转而吹灭了摇晃的烛火,回到床边替榻上不死不活的人掖好被褥。 顾昭棠双目紧闭地攥紧被褥,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 “不要...不要......”他口里喃喃呓语些什么。 我厚着脸皮,耳朵凑近去听,断断续续的,依稀听清了几个字。 “...别动他...不要...不要动他...阿妤....我帮你...帮你......” 意思应该是叫我不要伤害白荆鸿吧。 万般思绪涌了上来,最终化成了轻飘飘的叹息,我苦笑瞧着躺着还不安分的人,半响,无奈的俯下身提了提衣袖为他擦拭额上的汗。 学着哄孩童那套,柔声开口:“不会的,殿下喜欢的人定然能长命百岁,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我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直至他安静下来,才悄然离开。 次日对外宣称太子夜里染了风寒,向圣上告假,在府内养病不便外出。 一连几日,我忙前忙后的,熬药,算帐,应付来访的高官,夜里还要亲力亲为的照顾赖在我房内的病人。 一时府内传出了太子装病为让太子妃心疼的谣言。 我手里端着药碗,给倚靠在床榻边的人喂完最后一勺药汤,才起身整理丢在桌上刚换下的纱布。 “阿妤。” “嗯?”我应声,低着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阿妤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殿下若是想说自然会跟妾说,殿下若不想说妾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我轻笑道,也不看他。 这句话一出,房间内霎时就安静了,他安静的靠着榻,我安静的收拾桌子。 “那你相信我吗?”就在我以为顾昭棠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我没懂。 “没什么。”顾昭棠又不说话了。 收拾完后,我端着药碗走到房外,关门时瞅了他一眼,他微仰着头,面无表情的注视悬挂在窗檐的纱幔,静静的,直到我离开,什么话也没说。 外面正好的阳光,暖暖的,穿过房檐洒在我身上,我伸出手遮挡,从指尖缝隙里看悠悠的晴天。 真的是很奇怪,许久没有忙得那么充实了。 充实到令人生出些许留恋,我猛然摇了摇头,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脑子也变得不清醒。 我又望了望天,这样好的天气不拿来晒被子就可惜了。 当机立断,我 ------------ 第六十五章 已经习惯了的我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碗勺盛粥喝。 厨房里传了窸窣声,我边舀勺粥送进嘴,侧目瞟过去。 顾笙站在洗碗台前,嘴里叼着一袋早餐奶,长长的睫毛覆盖,开水冲洗菜板。 暖阳微醺,光透过玻璃窗,轻轻笼盖在他身上,抚摸着清隽俊逸的侧脸。 摸着良心说,顾笙这种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年轻能干,感情史清白。条件是真不错,放在相亲市场里绝对是抢手的好货......不是,好人。 是富婆喜欢的那种类型。 顾笙头也没抬的洗着餐具,“看着我干嘛?” 我收回视线,“噫,你都没抬头,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自恋。” 他轻笑一声,“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没抬头。” 好家伙。 我翻了个白眼,低头扒拉碗里的粥。 好人? 好个锤子人,就他这么嘴碎还想泡富婆? 没戏了,歇逼。 碗里的粥快要见底,旁边的椅子被拉开,顾笙已经脱去了围裙,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语气不咸不淡,“真的不去参加吗?”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没错。 每天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连月假也......不对,高三党没有假期可言。 难得的寒假,还要被顾笙拉着去书吧学习。 尽管心里很不情愿,但豪言壮志以下,誓死不能退。 更何况,楚彦就坐在旁边桌。 我歪头偷偷瞧着他,起了犯花痴。 人家怎么连提笔写字,都是帅气的模样。 “咚”,笔头敲上我的额头。 我狠狠回头看去,发现顾笙正目光沉沉盯着我,他抬起指尖指了指我面前空白的文综试卷。 我怂了,双手合十,小声逼逼,“对不起。” 沉默了会,顾笙蓦地站起身,从对面的位置坐到了我身边,将楚彦完完全全的挡出了我的视线。 他颔首,无声的一张一合,“快写。” 算你狠! 我没敢生气,接着埋头苦干。 可是,男神就在不远处,怎么可能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啊! 很反人类的好吧。 所以在那一个上午,我一张文综试卷都没有写完。 回去的时候,我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给你哐哐哐磕头。” 顾笙黑着脸,打断,“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将来考不上的又不是我。” 他顿了下,像似想起了什么,冷冷讥笑,“不对,别说北河大学了,你连过一本线都难。” 谁说的,老子肯定能考上! 我很想这么硬气的反驳,可是没有那个底气,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学期的期末考总分都没过500,上一届全国高考的一本线都要540,以我现在这个状态与实力根本没有谈天论地的资本。 “何葎你告诉我,你真的想考北河大学吗?” 明知故问...... 我抬头,“我想。” 像为了证明什么,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异常坚定,“我要考上去,顾笙,我一定要考上北河大学。” 顾笙没有挣脱,也没有看我。静静的,眼镜片后是深邃的波涛。他摘下眼镜,目光落不到实处。 他张了张嘴,声音又低又哑,揉碎在风里。 他说,“好。” 从那以后的整个高三,我再也没踏进过书吧,也没有再与楚彦碰过面。 按顾笙的话来说,在哪里学习不是学习,在家里学习也是一样的效果。 考上北河大学几乎成了支撑我在乏味的高三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 头发都少了一大把。 高考放榜的前一天,我紧张的睡不着觉。 高考放榜的当天,我激动的睡不着觉。 我以656的分数位列学校文科第五,而楚彦因为提前单考到北河大学而没有参加高考。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高兴过后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年级排名。 我妈万般震惊,“欸?小笙居然不是第一名吗?” “嗯......”我咀嚼着口里的米饭,说实话,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摸底考试顾笙从来都没低过700分,高中三年一直位列年级第一。 保送华清的名额本来应该是他的,可是他因为生病没去参加。现在更是只排在我前一名,高考成绩堪堪比我多出了5分。 顾笙小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跟母亲生活。我没见过叔叔,而阿姨近几年也很少回家,少到就算是过年也不一定能回家。 没人责骂,也没人安慰,估计现在躲在家里偷偷难过呢吧。 我突然没心情吃饭了,低头扒拉两口,应付一下肚子,拿起桌上的一盒车厘子敲响了顾笙家的门。 看在他尽心尽力的帮我补导功课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安慰他一下吧。 “不考虑,不后悔,我不会去的。” 门内传来异常冷静的说话声,顾笙好像在和谁打电话。 开门后,他低着头挂断了电话。 “恭喜你了。” 他很自然的接过我手里的盒子,脸上没有半点因考砸的难过,真心实意的道喜反倒是把我准备好的安慰全部堵住了。 你刚才和谁打电话呢? 我想问,但说出口的就是一句,“你打算报哪个学校啊?” 每个人都有点小秘密,就算是发小也一样。 他无所谓的耸肩,转身回房,“你说呢,肯定是能考上哪就报哪。” 嚯,是我多虑,居然会觉得他难过。 “吃了吗?”他走进厨房前,回头问我,“要一起吗?” 一句客气话。 “吃了。”我提眉,跟着走进来,话锋一转,“但还能再吃。” 欸,我就从来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我坐在椅子上,顾笙站起来为我舀汤。 我组织语言,轻声询问,“顾笙,你怎么考的这么......少。” “当然是考砸了呗。”顾笙说的轻描淡写,把盛汤的碗放到我面前,寡淡风流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他笑得风轻云淡,一时让人迷了眼。 以为是因为我,好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像掩饰什么轻咳了几下,猛然摇头,“没以为。” 沉默了会,我小口喝着汤,开始没话找话,“你做的汤还挺好喝。” 他一手撑着脑袋,歪头瞩视,“是吗?那你可以多喝点。” 好吧,话题又终结了。 我放下碗,“顾笙。” 他眉眼弯弯,“嗯?” 我看他,“你要不干脆和我一起报北河大学得了。” 顾笙敛了笑,低下眉,睫毛颤动了下,又双叒叕沉默了。 呃,不说话,是不愿意吗?可是北河大学是这个分数线最好的选择了......吧? 我摸不着头脑,有点尴尬,试图补救,“那个......” “嗯。” 嗯??? 就在我已经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顾笙蓦然嗯了一声。 他长睫扇动,眸中漾开温暖的笑意,恰似夜晚的熠熠星光,“那就报北河大学。” 心跳猝然漏了半拍,像中邪似的。 耳根有点发烫,我埋头接着喝碗里所剩无几的汤。 最后,我如愿以偿的报上了北河大学,顾笙退而求其次也去了北河大学。 而楚彦选择了出国留学。 他去了法国,读的是苏晴所在的学校。 7 回忆戛然而止,我的青春结束了。 “让我们有请新郎新娘。”台上司仪的声音响亮又清晰。 我坐在最边缘的那桌,随着众人的视线去看,那道大门缓缓打开,所有的光线焦距过去。 那个存留在记忆里的少年体态俊拔一身西装,满目柔情注视挽着他手臂穿着洁白婚纱的姑娘。 她的身材不如当年般纤细,脸上洋溢着美好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们脚踏着红毯,庄重又幸福。 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台上,听着司仪的宣誓词,互道愿意,交换戒指,相拥接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身后的大屏幕缓缓播放着他们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的经历。 “让我们祝福新郎新娘。” 场内一片欢呼,跟着众人我愣愣的站起来,为他们鼓掌欢呼。 过往一幕幕如走马灯闪过,我思绪涣散,突然间释怀了,没有掉泪,心底那股郁气消散的一干二净。 “祝你们幸福。” 恭喜你啊,年少欢喜,亦成一生所爱。 吃完晚饭后我披上外套溜达到了楼顶的天台,倚着栏杆遥望远处,满天繁星惹人目。 北河市夜晚的霓虹阑珊,与家乡小县城不一样,大城市车流多过路边的行人,快节奏的生活,满大街都是嘈杂混乱的音调。 顾笙推开天台的门,走到我身侧。 我侧过头瞧他,半开玩笑道,“咋了,别是怕我想不开吧?” 顾笙手插着兜,没有搭理我的话,漫不经心的,自顾自反问,“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也没打算得到我的回应,接着自顾自回答,“你说你一开始喜欢楚彦是因为他长得像吴彦祖。” 原来我还说过这种话啊。 “你追你那个同事,又因为他长的像楚彦,归根结底你喜欢的是吴彦祖吧。” 谁会不喜欢吴彦祖。 我不可置否地抿唇。 他停了一会,淡淡的说,“你说你早就知道同事是渣男,所以追着玩玩而已,没走心。可昨天我却分不清了,你去买醉到底是因为得知楚彦要结婚了还是因为你那个渣男同事。” 我仰头看着夜幕点点繁星,回答,“其实你说的都不是,我去喝酒并不是为了谁,只是单纯的想去装逼。” 说着,我笑出了声,“真的,你别不信。现在社会不就都这样吗?” “心情不好去喝酒,失恋了去喝酒,被老板骂了去喝酒,和人吵架还是去喝酒。我都被人绿了,还不能去酒吧喝点吗?” “向你发泄的那点情绪只是来自年少的不甘,而那点不甘又被酒精放大化了。” 还有带着一点以为自己找到了男神的平替,却发现是连某多上的盗版货也不如的生气。 我呼出一口气,“顾笙,我想回家去看看。” 一开始停留在北河市也只是因为那一点执念,现在执念散去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我眨巴眼,笑道,“我妈今天下午打电话过来催我找对象,她还说已经在相亲市场给我相中了呢。” “是吗?”顾笙扭过头瞧着我,眸中揉碎了夜空中璀璨星辰,深邃且明亮。 他眉眼带笑,“那就回去吧。” 回家去? 嗯,回家去见见阿姨相中的对象。 夜里的风萧萧瑟瑟,我没有告诉顾笙,其实喝醉酒的那天,我听到了他说的话。 在我酒壮怂人胆,说同事是个渣男,只是追着玩玩而已的时候。 我听见他即难过又委屈的声音。 他说:“既然都是玩玩而已,那为什么不找我?何葎,我就真的。” “有那么差吗?” 只是那句话太轻了,轻的飘落在风里,让人感觉不到真切。 我闭着眼假装没听见,就像年少的初次心动,台上引人目光的何止是楚彦,晨间的太阳,夜里的星辉一直都是顾笙啊。 为了压抑住那颗蠢蠢欲动的萌芽而选择转移对象的蠢事又不只是在高中。 比起追逐不上楚彦,我更怕失去从小到大的朋友。 怕到宁愿以后看着他和别人结婚生子,也不敢踏出第一步。 几天后,我向公司提交了辞呈,收拾好行李,独自坐上了最近一列通往家乡县城的火车,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坐这趟行程车的人少之又少。 冬天的阳光并不刺眼,相反出现在冬日里而显得异常温暖,窗外是流逝的风景,一排排绿林往后倒退。 有人推着行李箱走近,熟练把箱子放置于行李驾上,然后落座在我对面。 “何葎。” 我双目微瞠,拔下耳机,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转到了对面。 对面的人伸出手,微笑,“何葎你好,我叫顾笙,是阿姨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 心底像炸开了花,鼻尖泛起淡淡的酸涩,我握上了那只从小拉到大的手,暖的几乎令人泫然欲泣。 我直直的对视那双满是倒映着我身影的眼睛,“你好顾笙,我是何葎——是你的相亲对象。” 暖阳透过车窗,比风景更夺目的是顾笙脸上温暖笑意。 ------------ 第六十六章 “江昭棠?”我嗓子干疼,试探地喊了一声,无人应答。我一慌神,心脏狂跳不止,匆匆下床,“江昭棠...江昭棠你在哪?” 我的声音惊动了外边的人,四五个穿戴齐整光鲜的姑娘急急走进来,一眼瞧见我光着脚站在地上,脸上登时流露出惊慌。 她们围着我,却不敢轻易伸手碰我,个个都是一副焦急忙慌的模样。 其中有一人低声劝慰,“小姐怎么能不穿鞋就下床呢,您先回床去,奴婢给您拿鞋袜。” 小姐?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觉得她们大概可能也许是在跟我说话,见着她们诚惶诚恐的样子,本来还心惊的我卸下了些防备,一边听着话坐回床,一边询问,“这是哪?江昭棠呢?” “这是张府,至于小姐问的人奴婢不知。” 张府? 我脑子里闪现出张员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立马又从床上跳了下来, 怎么被绑到张府来了!他们不会把江昭棠杀了吧? 这么想着,我轰然间只觉山崩地裂,身形摇晃了下,忙慌推开她们,赤脚往外冲去。 谁知,我刚跑出门,就与转角的人相撞,那人好像一堵厚墙,撞得我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有力的手臂拽住了我的手,避免了我仰头倒地的惨状。 我正要甩开抓着我的手,却听见那人开口说话,“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 熟悉沉着的嗓音令我一愣,抬首看清那人的脸,我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爹?” 父亲虽然面容不变,但穿着华贵,浑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场,与以往平易近人的和蔼男人大不相同。他叹了一气,“有什么事,先等你梳洗好后再说。” 顶着一头雾水,我乖乖地穿好鞋袜,坐到梳妆台让人给我梳妆簪钗,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铜镜里映照的人,头顶金钗,簪上琉璃似镶玉,身上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对襟绣裙,更是把人衬得亭亭玉立,颇有贵女的派头。 真是印证了那句“人靠衣裳马靠鞍”,就是头比平日里重了几分。 父亲领着我去隔间用餐,候在两侧的侍女在他示意下退出门外。 “你先坐下,等爹一会儿。”说罢,在我不解的目光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我环顾了四周,陈设摆布像是个专门供人吃饭的地方,我好奇,但也不敢随意起来走动,只好低着脑袋,心不在焉地扒拉碟子上的糕点。 没出多久,父亲端着一碗米糊走了进来,他坐到我对面,而后将碗推到我面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吃点清淡的流食,这不噎嗓子。” 我应了一声,也不急着吃,先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才是要紧的,一股脑地我将蹦出脑的疑点问了个遍,“爹,这是哪啊?我昨夜不是落入悬崖,和江昭棠躲在破庙里么?对了,江昭棠了,他去哪里?” 父亲嘴线抿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问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个?”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都回答,一个一个来。” 父亲看我的眼神挺无奈,却也依着我回道:“这里是张府...是京城张家。” 原来不是青州那个张家。 我顿时松了口气。 “至于你,唉——”父亲长叹一气,“你落崖都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了,今日你要是再不醒来,我都要进宫去请示陛下,寻太医给你来医治了。” “多久?”我惊地站起来。 父亲瞟了我一眼,续而轻描淡写地接道:“至于江昭棠,三天前的夜里他送你过来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不出几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不出几日是几日啊? 我想起他肩上那骇人的血窟窿,心里一阵担忧,急声询问:“可是他,他替我挨了一刀,受了重伤,他不留下来养伤,乱跑出去做什么?” “他不是三岁稚童,何须你担忧?”父亲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语气不冷不热,“再者他去的地方没有人能伤害的到他。” 我问:“他去了哪?” 父亲反问:“他去哪里很重要吗?” “他受伤了呀。”我下意识回答,给我挡刀,跳崖时还做了我的肉垫,没有亲自照料他心里总归是不安的。 这个问题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就在我以为父亲不会回答时,他淡淡吐出两字:“皇宫。” 我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打算再问,可话还没有说出来,父亲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幽幽地道:“相较而言,他在皇宫可比留在这里要好的多。”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我忽地想起来那夜领头的黑衣人对他的尊称。 ——殿下。 当时满脑子都想着逃命,自觉忽略掉了他们对话里的一些内容。 一时间我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吃惊肯定是有的,但是说特别震惊倒也没有,毕竟从林文生对他的态度也能猜得出一二。 我如释重负地卸下气,坐回椅子上,“他也是皇子吗?跟谢大一样被认回去的?” “皇子是没错,但他与谢大可不同,”父亲轻声道,“他一直都是皇子,从没变过。” 一直都是? 当下我就明白了父亲的话中之意,但又觉得好笑,“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父亲回道:“你江姨走之后,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了解到我之前的身份,便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多招抚他。” 江姨都过世好些年头了,而我和江昭棠才成婚不到半年。 我皱眉:“这么早的么,那您还敢招他入赘!” “你不是说你喜欢他,硬要嫁给他吗?”父亲白了我一眼,“再说了,我招的是江昭棠,在咱们乡县里那儿他只能是江昭棠。” 这辈子的轨迹与上一世实属是大不相同了,上辈子只听人说江昭棠考中了进士,也没说起过他是皇子。 “皇子也要参加科考吗?”我朝父亲问道。 父亲摇摇头:“科考不过是他回京的幌子。” 可是上辈子他确实是中了进士啊,难道科考是他的乐趣吗? 我果真还是猜不透他的想法,既然他没有事,那便也可放心了。 肚子一阵咕噜响,父亲端来的米糊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我干脆也不用汤匙,直接端起来饮下肚去。 父亲静静地看着我狼吞虎咽,过了好半晌,他开口试问:“小荷,你如今可有想过和他分开吗?” “咳咳咳...” 分开的意思,是让我与江昭棠和离吗? 我被呛出了眼泪,这是什么话啊,他是皇子我就要与他和离?眼见生活越过越好了,我要与他和离?我们才互诉完对彼此的情谊,就要和离? 他有了权不是更好吗,在崖底他还跟我说过会将张员外绳之以法。 现在和离,这像话吗? 我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不和离”三字在触到父亲严肃的面容时,咕噜一下随着米糊一起咽了下去。 “您很希望我与他和离吗?”我疑惑问道。 “与你成亲的是江昭棠,”父亲的话一顿,脸上的神色愈发严肃,“如今他回京了,他会改名换姓,世上已经没有江昭棠这号人了。” “啊?”我愣了愣,犹豫地指了指自己,不确信地问:“所以,我成寡妇了?” 那确实是不用和离,直接就丧夫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父亲眉头紧了紧,“如果你想与他分开,那你依旧是未出阁的姑娘,毕竟你也不可能嫁给一个不存在于世的人,至于其他的,爹会帮你解决好。” 我低眉思忖,问:“那...我若是不想分开呢?” 那夜破庙里的事还历历在目,我才刚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也清楚自己的心意,两情相悦实属不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分开了,心里总是会想着捻着,这未免也太可惜了。 “那你以后可能会很难过。”父亲面带苦涩,“你们身份不对等,做不了他的正妻。”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用爹说,我自己也会离开。”我朝父亲一笑。 “你能看得开便是极好。” 用完早膳,父亲说是要带我出去走走,好散散这几日昏睡积压在身上的病气,就领着我出了门。 只是刚走出没几步路,见着前方迎面走来浩浩荡荡一群人,领头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华府,举手投足间都显得贵气十足。 “二弟。”他本是板着一张脸,抬眼过来时,脸上一瞬间变化,嘴角上扬,眉宇间少了几分凌厉,面上一派祥和。 父亲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待那人走进,才拱手作揖,道:“大哥。” 我有样学样地作揖,不知道该称呼什么,索性闭嘴不喊人。 “欸,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这些虚礼。”男人摆摆手,似乎真的很不喜欢这些礼节。 这个样子,我总觉得有点耳熟,好像谢大也说过这种话。 他侧过头仿佛才发现我,马上摆出一副倍感忧心的面孔,“映荷醒来了,身体可有大好?” 我不知该答什么,只是尴尬又缓慢地点点头,吐出个“好”字。 “小荷,这是你大伯。”父亲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自在,轻声同我介绍起面前这个男人来。 我俯身又是一揖,道:“大伯好。” “太太太子妃娘,娘娘!” 她看到我,先是劫后余生的怔愣,接着呜咽一声,眼眶里啪嗒掉珠子,一颗颗饱满又大的泪珠。 我跨过地上的尸体,想扶起她开口安慰两句。骤然间,眼前一阵眩晕,脑子胀痛的如要炸裂了般。周遭天旋地转,一片轰鸣,我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单手捂住头,痛苦不堪地哼出声。抬首朦胧中,看到一张慌乱的脸庞,那袭黄衣朝我伸出手。 快...快跑...... 我张了张嘴,无声呐喊,最终眼前一暗,瞳孔失去焦距。 萧乔巧手足无措的要上前拉住我的手,我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更加感到恐慌,“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半响,我空洞的眼珠一转,阴恻恻地抬眼看她,诡异地朝她笑了笑。突地脸色一变,我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向车壁猛烈一撞,另只手上的匕首刺入她旁边的车壁,划破了她的右脸与几根发丝。 萧乔巧顿时眼冒金星,脸上的刺痛过后,一股致命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她面部涨的通红,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死亡的威胁激起了人求生的本能,她惊怖地睁大眼珠,杂乱无章的挥手拍打着我的臂膀,企图通过这种办法令我放手。 我手上的力度更紧了几分,歪着头打量她,像来自地狱的厉鬼,脸上尽显疯狂之色。 “你与殿下什么关系?”我呲牙瞪着她,“殿下是我的,他是我的!觊觎殿下的贱人都得死!” “我......我...我不...是......" 她口齿不清,因为喘不上气导致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不过不重要,她想说什么都不重要,一个贱女人罢了,杀了她,殿下就不会被夺走了。 杀了她。杀了她。 那个声音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杀了她,就再也没有人跟你抢殿下了。 只要...杀...... “乔巧!” 外面传来白荆鸿焦虑的声音,他急促靠近的脚步声打散了我脑子奇怪的声音。我的瞳孔紧缩,疯狂的神情猝然僵硬,手上一松,萧乔巧跌落在地,她倚着车壁,一手捂住咽喉处,另只手撑地。 重获新鲜空气的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她浑身颤栗,不敢抬头看我,只能尽量将自己缩起,一句话不说,眼泪却一直往外冒。 我脑袋还有些镇痛,神色恍惚,沉默地注视着萧乔巧苍白的脸,竟然也和她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 我想开口跟她道歉,简简单单三个字卡在喉中却怎么也说不口。 我想像以往一样勾唇微笑,所以试着抬了两下嘴角,却发现也是徒劳。 那哭呢?我睁大眼睛迫使自己掉了两滴眼泪,抬手摸了摸僵硬的脸,颓然地发现,我好像没有理由哭。 猫哭耗子假慈悲。 原来也可以用来形容我。 我拔出插在车壁上的匕首,神色坦然的收回腰间的刀鞘里,仿佛刚才要拔刀杀人的不是我。 “乔巧!”白荆鸿与我擦肩而过,他半膝跪地,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感觉伸手不是,不伸也不是。 直到萧乔巧抽噎地抬头,带着哭腔委屈的喊他一声:“阿珂......”他才镇静下来,轻轻地将瘫坐在地上的可怜人揽入怀中,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我在。” 我俯视着面前的两人,抿了抿唇,“萧姑娘可还好?” 我视线越过那群人,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白马,许久才轻笑出声,“看来今日怕是不能一同回去了。” 突地,所有思绪被陡然攥紧的右手传来的温度打断。 顾昭棠紧紧裹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心有些粗粝,那是常年带兵上战的功勋,可真的很暖,暖的我突然不愿意放开。 他真好看,对吧。 我在心底跟自己说,如果能不爱他就更好了。 顾昭棠抬手抚上我的侧脸,他粗粝的指腹轻柔地在我脸上左右擦了两下,帮我拭去我都不曾注意是什么时候溅到的血迹。 顾昭棠朝我宽慰一笑,抬头看向马车,面上又换了一幅神色。 “萧姑娘。” ------------ 第六十七章 “诶,”男人笑着应声,调侃道:“你这小姑娘若是再不醒,你爹估计急得满京都找医师了。” “大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父亲开口问道。 “哦,确实有一事。”男人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嗯,又到了我回避的环节了。 我朝着父亲笑道:“我感觉还是有点不舒服,还想回去睡一会。” 在父亲的准许下,我朝着该称作大伯的男人再次鞠礼,笑容可腼腆地转身离开。 回到房内,我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村妇,小姐何必亲自过来见,倒是该让她过来见小姐才对。” “也就我们小姐心善,老爷说来便屈尊来探望,若是换了四小姐,指不定怎么样呢。”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我听得清楚。 不会是在说我吧? 因为晨时我并没有关门的习惯,院落的大门都是敞开的,我站起身往外瞅,隐约见到几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晨曦明媚,走在中间的姑娘穿着华而不俗,眉目如画,生得及是好看。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圈金色光泽。她左右两侧皆跟着个丫鬟,但刚到院门口就被守门的侍从拦了下来。 左侧的小丫鬟皱起眉,呵道:“你们真是瞎了眼,连我们大小姐都敢拦。”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大小姐莫要为难。”守在门口的侍从站得笔直,应对倒是从容。 “你们!” “小环不得如此。”美人开口,声音轻轻柔柔,“我听闻三妹妹醒来了,便带了些补品,若是不能进的话,那烦请两位替我送进去。”说罢,她挥挥手,一婆子端着个木盒走上前来。 侍从并不接,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连东西都不能送吗?”美人美目流转,轻叹问道。 这时候我再不过去就有点不礼貌了。 我寻思着走出去,道:“姑娘是来找我的吗?” 瞧是我出来,挡在门口的侍从退去一旁,这就给了美人踏进门的空隙。 “三妹妹身体可有大好?”她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一顿问,似乎与我不是初识。 我啊了一声,手心冒汗,“还,还好。”话落,还傻笑了两声。 可能是我的紧张透过手掌传递过去,拉住我的手一顿,随即放开:“瞧我这记性,见三妹妹就心生欢喜,像是自幼相识,都忘了你还未曾知我是谁。” “我是你堂姊,名唤清珏。”说着,她又拉过我的手,指尖在我掌心写下她的名。 别人都主动告知了名字,按理我也该主动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 “堂姊安好,我,我叫张映荷。” “我知道,三叔父回来时便提起了妹妹,今日一见,妹妹果真是生得可人。”张清珏笑着夸赞我,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 “堂姊生得更好看,美得跟仙女似的。”夸奖美人的话,我随手拈来,侧过身提议道:“不如进来说话吧。” 张清珏稍稍颔首,笑道:“那就多叨扰三妹妹了。” 她与我相对而坐,聊得多的也不过是些客气话,譬如有事便可找她,或者院子里可需要人手这类,我的回答在“好”与“不必”之间来回切换。 “过几日宫里会开中秋盛宴,”张清珏轻轻一笑,“我想着三妹妹” 回忆戛然而止,我的青春结束了。 “让我们有请新郎新娘。”台上司仪的声音响亮又清晰。 我坐在最边缘的那桌,随着众人的视线去看,那道大门缓缓打开,所有的光线焦距过去。 那个存留在记忆里的少年体态俊拔一身西装,满目柔情注视挽着他手臂穿着洁白婚纱的姑娘。 她的身材不如当年般纤细,脸上洋溢着美好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冬天的阳光并不刺眼,相反出现在冬日里而显得异常温暖,窗外是流逝的风景,一排排绿林往后倒退。 有人推着行李箱走近,熟练把箱子放置于行李驾上,然后落座在我对面。 “何葎。” 她满眼血丝地四处张望,企图找到能帮她的人,那道近乎绝望的视线扫到我时,瞬间变得可怖,似乎要张口咬碎我般,手脚并用地要往我那边爬:“贱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循着她的视线,众人终于注意到了站在旁侧的我,看向我的目光各式各样,最多的是幸灾乐祸,看戏的眼神。 许是睡了三日的缘故,又许是大怒过后便无力提气,我面无表情地望着试图要爬过来撕碎我的人。 “张氏你上前来说说。”不知是不是错觉,县太爷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我走上前站到父亲身侧,面朝堂上跪下:“回县太爷,王麻子是死是伤,民女毫不知情,更不知王大娘为何指认民女杀人。” “你,你!明明就是你个荡货勾引我儿,还趁着我离家杀了他!”王婆目刺欲裂,拍地大闹。 “呸!”人群有人讥讽出声,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洛婶挤了进来,“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瞧瞧你那儿子什么德行,整日无所事事,纠缠一个男人,你个老货,好意思说别人勾引你儿子。” “肃静!”县太爷指向低头跪着的谢二,道:“谢二你不是她拉来的人证吗?你说!” “草民...草民只知王麻子几番纠缠江娘子,且当日江娘子正好病了,许是......”谢二说到这便停住了,引得众人遐想连篇。 许是我受不了,偷摸杀了他后,畏罪躲了起来? 我轻哼一声,就算是我杀了他,那又如何,他不该死吗? 杀便杀了,我是不会承认的。 在我打定主意咬牙不认时,江昭棠走了出来,接住了谢二的话:“许是草民对他骚扰我娘子这事积怨,趁着娘子生病时,淋着雨摸索到隔壁村,杀了他也说不定呢。” 他说着,还捂着嘴咳了两声,走到我旁边,同我一块跪下,“请县老爷明察,我娘子是一个坑能摔两次的人,能在一个坑里摔下去两次,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我:?这种荒谬的理由也不必重复两次吧。 “我女儿干过最重的活,就是上山割草药。”父亲接了下去:“我承认她是比一般的女娃娃力气大了点,但是能打倒一个壮实的男人,怕不是钟馗在世?” 县太爷看起来慌乱得很,他一副想走下堂,又碍于某些原因站在堂上,欲走不走的,“你,你站起来说。” 他显然是对着江昭棠说的话,原先他做了县令前也是个举人,现在刚中的举人跪在面前,显然心里多少都是有点慌的。 可惜那人不听,柔弱地虚倚在我身侧,连连咳嗽,良久,才缓过来,“不了,草民还是倚着娘子安心些,怕是又死了个陈麻子,李麻子的,都赖上来,草民怕是要跟娘子一块死了,给他们都赔命才好。” 县太爷额头的青筋跳起:“什么死啊活啊的,莫要混说。” “县太爷,您英明在世,是当世无愧的青天大老爷,”洛婶在后面叫嚷着,“你看看我们映荷的相公长得这样一副好相貌,放眼整个县里找不出第二个来,如今还中了举人,咱们映荷图什么要去勾引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虽说死者为大,但也没有诬赖好人的道理。” “洛俏!前些年我不过是无意撞倒你,让你掉了个赔钱货,你就厌恶我至今,我儿子做错了什么!” 王婆恨声,仿佛有着天大的 幻灯片72 我抱紧手上的账本,随着身后的脚步声逼近,顾昭棠手拿着未入鞘的剑已然走至我的身侧。 “萧姑娘和荆鸿擅自翻墙进来我太子府,可是特意来看我的?” 顾昭棠话里带笑,给人听起来下意识就会觉得他很开心。 萧乔巧猛地点了点头,“啊对对对,就是特意来的。”又像想到了什么,故作难为情的撩了撩鬓发,“是阿珂一直想来,我拦都拦不住,也就陪他一起过来了。” “我......”白荆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被某人瞟来的眼刀赫然令他闭嘴噤声。 我双目微瞠,拔下耳机,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转到了对面。 对面的人伸出手,微笑,“何葎你好,我叫顾笙,是阿姨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 心底像炸开了花,鼻尖泛起淡淡的酸涩,我握上了那只从小拉到大的手,暖的几乎令人泫然欲泣。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结婚生子,但我不认为这是个美丽的故事,不然为什么婚后的生活一地鸡毛。 最后,他们终于吵累了,父亲放手,母亲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自由,也带走了我。 我们落脚在一个叫温乡的小县城,那是母亲的家乡,和它的名字一样,让人感觉很温暖。 它没有大城市那么喧闹繁华,它安安静静,偶有清风徐徐而来,吹动麦田的芳香。 在那里,我认识了何葎,一个填充我空洞人生的女孩。 她家就住在楼上,母亲带着我去邻居,也是她儿时好友家串门。 阿姨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母亲拉劝的声音紧接其后。 动作行如流水,她扬起脏兮兮的小脸,十分神气的模样说,“这样就算认识了。” 回去后,母亲坐在餐桌前,看起来很开心,她喝了点酒,脸上洋溢着从没见过的笑容。 她有些感慨,自言自语,“那个小丫头,就像我小时候,人来疯,多好。”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她自己醉晕,也无能为力。 我只是个孩子,能干什么? 父亲说过,男人要专一,喜欢一个人就要对她好,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要给她摘下来,只要她想。所以母亲要离婚,他即使万般不舍,也还是同意了。 除了后面那句,我觉得都挺有道理,喜欢是一辈子的事,男人就是要专一。 初中,我曾当着全班的面,从桌洞里掏出一堆信件,全部丢到了垃圾桶里,紧接着把堆积在桌面的巧克力也一起送进了垃圾桶。 何葎直呼我牛逼。 上课时,她偷偷戳我,小声叨叨,“欸,两点钟方向,第4组第2排的妹子好像在哭誒,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没往那边看。 即使这样很不礼貌。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这样的办法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高中入学典礼的时候,我与另一位男同学做为新生代表站在台上,何葎就在第一排,一眼就能看到,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有问题,她在人群里总是那么显眼。 显眼到,我感觉她眼神一直在盯着我旁边的同学。 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之前也经常发生过这种事,今天看上这个男同学,明天看上那个男同学,已经见怪不怪了。 后来她的行动证实了她这次有多认真。 高一上个学期的夏天,身体一向健康的她开始闹胃疼。下午放学时,她又开始了,比前几次更严重的是,她直接疼晕了过去。 我背着她一路跑到校医室,守着她度过整个晚自习。 她醒后,校医老师问她原由。她吓的全盘托出,“是不是因为吃了助长高的药啊。不会得胃癌吧。” 简直语出惊人,把我也吓了一跳。 回家的路上,我问她是不是因为楚彦。 她居然承认了。 这个智障! 气得我整宿没睡着,发誓跟她绝交几天。可是第二天看到她嬉皮笑脸的来找我去上学时,我心软了,根本做不到不理她,别说几天,一个时辰也不行。 她也许是怕死,所以另辟蹊径,没有再为长高的事情烦恼,而是旁敲侧击的问我楚彦的喜好。 又是楚彦。 好气,我板着脸不想理她。 “说说看啦,大哥,求你了。帮帮你的好兄弟我吧。”她死皮赖脸的黏上来。 谁TM把你当好兄弟了。 我冷着脸问,“你看上人家什么了?” 她歪头想了想,突然正经起来,“我看上他身高183,学习成绩好,长得还像吴彦祖。” 我身高185,学习成绩比他好,你怎么不喜欢我? 我很想这样反驳,但没敢。难道是输在了不像吴彦祖这一点上吗? 很没骨气,还真为了她去打听人家的兴趣爱好。 喜欢她,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也可以摘给她,所以就算她喜欢楚彦,也要帮她追。 这算什么?舔狗吗?连备胎都不算。 高二的文理分班,我告诉她,楚彦选择文科。 为了苏晴。 她表情凝重的回家,争吵声从楼上传了下来,我就坐在窗前听她和她父母吵架,这场争夺战最终由何葎取得了胜利。 傍晚,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我想选文。”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好。” 父亲从来不会干涉我这种问题,我想了想,接着说,“过几天,您帮我去找校长安排一下,让我和何葎一个班,苏晴和楚彦一个班,两个班要挨着。” 电话那边响起了淡淡的声音,“理由?” “没有理由,”我轻笑了一声,“但我能告诉您,母亲最新的居住地点。” “好。”对方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眯着眼望向天上的弯月,像父亲说的,在感情里耍点小心思也不犯法。 既然不能亲自告诉何葎,那就让她自己发现楚彦喜欢苏晴这件事。 ------------ 第六十把章 我是礼部尚书的嫡亲孙女,与亡夫年纪相仿,自幼相识。 于二八之年奉旨成婚,武德八年间嫁给了余家五郎余恒。 六年前边疆战急,余家六郎出,无人归。 除了余恒以外,余家人的尸骨皆被亲信运回京,鸣锣声中混杂着哀泣的悲鸣。 我满目通红,茫然的看向亦然悲痛的副将。 顶着我的目光,他透着一股子难过,不敢看我,「五将军他为了引开敌军,跌落山崖......是末将无能,没能将五将军带回。」 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大家都魂归故乡,只有余恒没有回来,他为家国尸首异乡,回不来了。 他死了。 2 我萧乔现在被人摁在墙壁上,一柄冒着寒光的匕首正抵在我的脖颈处。 俺滴亲娘嘞,要死要死要死!!! 我吓得冷汗夹背,手上的布匹悉数掉落在地,一动也不敢动,脱口求饶,「好汉饶命!」 一炷香前,我还在布匹行里挑选制春衣的布料。 无意中一瞥,就在街对面的包子铺,我瞧见了一个背影酷似亡夫的黑袍男。 脑子一抽,像中了邪一样,抱着布匹就跟了上去。 男子身旁还跟着一青衣姑娘,他低头看蒸笼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姑娘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侧脸瞧,而我抱着布匹混杂在人群里瞅着他们的背影。 形成了一种诡异且和谐的画面。 「阿忆你要不要啊,我给你买啊。」女子娇俏的眨了眨眼,询问旁边这个叫阿忆的男人。 ? 吃……吃软饭的? 那个阿忆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头,最终泄力般叹气一声转身走了。 ??? 怕不是个傻子。 女子倒也乐意哄着,跟在身后一口一个阿忆的叫,不亦乐乎。 就这样一个跟着一个再接着又跟了一个,走了一阵,阿忆站住了脚,女子一个踉跄差点撞到了他后背。 我也被迫刹住了脚。 他没有回头,言简意赅,「药房。」 女子疑惑地啊了一声,愣是没听懂话里的意思。 不过也是,这搁谁都听不懂。 「买药。」又是两字。 话少,我不住点头评价,这点倒是有点像余恒。 女子如醍醐灌顶般一拍手,「嘶,你不说我都忘了,师兄嘱咐过要买药来着。」 她急急忙忙往回走,没两步,又猛地回头,“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阿忆微微侧过脸,摇了摇头。 「那,那行吧。」女子肉眼可见的失落,带着几分娇蛮的语气,「你要在原地乖乖等我啊。」 男人就站在那里,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可说好了,别让我找不到你。」女子像似很了解他,雀跃的翘起嘴角,踏着欢快的步伐离开了。 勾起了埋葬在记忆里陈年旧事,这句话我以前也听过,是余恒对我说的。 年幼时跟父亲怄气跑出家故意躲了起来,但又希望他出来能找到我,自以为是的就留下了线索,可没想到最后找到我的是余恒。 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他说的一句话—— 「乔乔以后别跑那么远,别让我找不到你。」 我忘记自己有没有答应余恒,那不重要。 小时候贪玩,没多久就忘了。只要和家里人赌气就跑出去躲起来,每每找到我的都是余恒。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令人生出些惆怅感,我轻笑地晃了晃脑袋,抬眼却见那个本应该呆在原地的人走的快没影了。 他们这可不像是说好的样子啊喂! 抱着布匹的臂膀紧了紧,我咬着牙嘶了一声,快步跟上。 中邪了似的。 那人步伐没停地拐了弯直径走入街巷。 我紧随其后。 然后......就被人压着肩摁在墙上了。 小巷与街道像隔绝出的两个地方,外面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而巷内却冷冷清清,只能耳听街道混乱嘈杂的声音。 幸而阳光并不厚此薄彼,洋洋洒洒的照顾到了冷清的街巷。暖阳微煦,抚在他那身黑袍上,以及那张清隽的脸上。 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眼睑微覆,清冷的目光不带丝毫情感低头看我。 晃过神来,我才发现他右眼骨有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从眉骨斜斜延至颊骨上沿。 那道痕迹丝毫没对他的容貌带来质变上的影响,甚至为那张略显秀雅的脸添了几分硬气。 「余恒?」 记忆里被迷雾遮盖的面庞逐渐散去浑浊复然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瞧到那双清如潭的眼底闪过片刻的错愕。 他怔愣了会,压着我肩膀的手臂僵了僵。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比街巷还要冷清。 我睫毛颤动了几下,「实在是抱歉,我并非存有恶意,公子与故人多有几分相似,方才以为见到了故人才跟了上来。」 嗓子有些干哑,我咽了口唾沫,不再看他,「是我认错人了。」 余恒他的右眼没有疤痕,他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也不会拿刀抵着我的脖子。 解释清楚后,他脸上浮现出动容之色,继而放开了我。 匕首入鞘的一刹那,我抚上脖颈松了口气。 还好,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抬头看他,正巧他也在看我。 他语气掺杂着些许迷茫,「我长的很像你那位故人?」 不确定的口吻,像似在喃喃自语,又像似在问我。 我朝他友好地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总不能告诉人家:啊对对对,你特像我死了六年的丈夫。 他嗫嚅地挪动着嘴唇,看着我的眼睛泛起了波动,好像要说什么。 「阿忆?阿忆你在哪?」 街道那边传来了女子焦急的呼唤声。 他的身体怔了怔,低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布匹,拍了拍上面沾到的灰尘,接着塞入我怀中后扭头向街道那边走去。 这...... 我有些懵。 快到巷口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侧过脸看我,眼睛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离开时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真是个怪人。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提起的唇角顷刻塌垮。我耷拉着脑袋看着怀里的布匹,脑子里浑然一片,杂七杂八的思绪也分辨不出自己再思索什么。 许久,抱着布匹的手发紧,巷内轻轻响起一声叹息,我抬首离开。 3 将布匹送去制衣坊,回到府时太阳已然落山。 我不敢将此事向他人提起。 婆母过世的早,家里的担子全落在大嫂肩上,失了丈夫和长子,天大的悲痛她都忍着,硬是扛起来整个余府。 二嫂因为过于悲伤导致小产,痊愈后了却红尘,去了古平庵削发为尼,一生青灯古佛为伴。 小侄女余婉被圣上旨婚给了安亲王府的小世子,在三年前嫁了过去。 而当年头顶还扎着两个揪揪的小侄子余清鹤也已经十四岁,朝中不甚安定,边疆的蛮夷也在蠢蠢欲动,圣上需要余家军,所以人整日呆在军营里练兵,许久都不回家一趟。 偌大的余府,除了家仆外,就只剩下我们妯娌两人。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过来,何必又提起生怕撕裂心里那道看似愈合的伤。 我做了一个很怪的梦。 四下黑漆漆的,看不清前方的路。这次与家里人怄气的狠了,跑的有点远,躲在黑漆漆的巷口里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夜里有些冷,我抱着胳膊走出街,一脸茫然。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人潮鼎沸,交杂着女子娇嫩的声音,嫩的快要挤出水来。 劣质的胭脂香从对街飘了过来,我抬头望向对面那处高楼,大红牌匾赫然提有三个大字—— 春风楼。 二楼外边的围栏,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裳,捏着手帕娇笑的招呼着下面的人。 这里是? 我脑袋轰然,完蛋,好像迷路了。 这时应该过去问路,可是当我看到进去里面的人皆会拿出一锭银子丢给迎在门边的女人时,我犹豫了。 一摸兜,哦豁——没带银票。 这该咋整? 我犯难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手臂赫然一紧,人没反应过来,被臂膀上那股力道拽的整一个转身跌入了温暖的怀抱里。 起初我下意识的挣扎,环在腰际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死死不松开。 右耳紧紧与面前人的胸腔相贴,从那儿传来的震动杂乱无序。 渐渐地我平复了下来。 「余恒?」我出声叫他名字。 半响,只听“嗯”的沉闷一声从头顶传来。 他颤抖的音调隐隐掺杂着不安,「乔乔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从午间找到日落,又黄昏找到黑夜。我都快找疯了,差点以为你不见了,是因为不想嫁给我。」 怎么会呢? 我错愕的抬头。 满城琉璃似乎顷刻间黯淡了些,火树银花,烟火迷离。 只见余恒眸中漾开温暖笑意,恰似揉碎了熠熠星光。 他微喘着气,额头上还冒着汗珠,「还好我找到你了。」 在余恒的带领下,我回了家。 这是我回最晚的一次,家里上上下下都急坏了,皆围着我嘘寒问暖的。 我侧过头,看向站在大门外的余恒。 他眼里盛着温润的光,瞩视般看我,像要把我刻进骨子里的眼神。 心里泛起一丝不安,我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而余恒也确实印证了我的直觉,转身就要走。 那点不安逐渐放大,我拨开围在身边的人,追出门,「余恒你是要回家吗?」 余恒停了下来,没有转身。 四周的景物变得扭曲,脚下的路越拉越远,近在咫尺的人怎么也触碰不到。 「余恒别走。」我心下慌乱,开始口不择言,「你要是走了,我,我就嫁给别人,我就不要你了。」 许是我的恐吓起了作用,余恒转过来身。 他看起来很悲伤,满目疮痍,湿漉漉的眼睛里尽数委屈。 宛如个被丢弃的狼崽。 他瘪嘴,声音悲怆,「乔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办?」 「你能不能别不要我,能不能来接我回家。」 “小环!春和!”张清珏斜眼过去,轻声喝止,“实在是无礼,还不快快跟三小姐道歉。” 我心思不算细腻,但也不傻,看得出来这几人的不友善。 而面前这位自称是我堂姊的美人,瞧起来人倒是柔和,却是等她身边两个小丫鬟把话说出来,才不咸不淡地提上一嘴。 或许是我方才的话听起来有歧义,便将我当成了攀龙附凤的人。 对着这两个小丫鬟不情不愿的道歉,我只是笑笑说了声没事,其实就算她们不道歉,我也并没有什么感觉。 可能是上辈子难听的话听多了,只要不动手不伤人,我都觉得无所谓。 “既然是宫宴,那何止是皇子,宫里的娘娘公主都会在场。”张清珏接住我方才的话道,“三妹妹若是想做皇子妃,可私下与三叔父说,万万不可在宫宴失了分寸。” 这句话刚落,那两小丫鬟脸上又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可能是碍于才道过歉,便站着不说话。 我本来是想解释一下,但转念一思,自己就是想看看江昭棠是否会出席,而他又是皇子,刚才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对,也就作罢。 “嗯好,多谢堂姊提醒。” 茶饮三杯,张清珏话里话外,总是有意无意地朝我打听当夜送我来的人是谁,我总不能说是江昭棠,便随口胡诌,说是父亲派来保护我的护卫,任务完成了自然是不再跟着,也不知道她是否相信, 正午之时,张清珏起身,只道有事要办,留下带来的补品就离开了。 从她的口中,我知道了些信息,譬如父亲官复正二品刑部尚书,且是张氏一脉正儿八经的主家。 又譬如她的父亲也就是我大伯张固,膝下有三儿两女,前两个儿子年少英才,分别在吏部和大理寺当职,幼子年纪尚小在家里是个混世魔王,妹妹是是庶出,性子急了些,除外也没有什么好说。 再譬如两位姑姑,二姑下嫁大学士,四姑姑去了静和馆做了道姑。 最后譬如五叔父,至今未娶,至于原因,晚辈不可多加窥探。 以后若要在这里长居下来,还是多了解的要好,若是我主动招惹他人,想来也会平安无事...... 事实告诉我,想得太早。 次日,我看着被揽在我院门口比我高出一指距的少年,心情复杂。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门檐下,少年顶着温阳,踮脚仰视门口的侍从,企图让自己在气势上不输人家。 显然效果甚微。 从他的穿衣打扮和张清珏的形容中,可以肯定是她的幼弟张明鹤。 我脑中排练了下招呼用语,随后缓步走过去,“六弟弟可有事?” 张明鹤看见我,立刻双手叉腰,撅起嘴哼哧道:“谁是你弟弟,我可没有凭白多个姐姐出来。” 哦,确实是个熊孩子。 我深刻认同张清珏对她弟弟的评价。 许是见我不回答他,又趾高气扬地指着我,问:“你为什么不让人放我进去,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微笑转身走人,一气呵成。 “诶?喂!”张明鹤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喊:“你还没有回答我,谁准许你进去了!” ------------ 第六十九章 被梦惊醒时,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我洗漱好后,出门到制衣坊那边瞧了几眼,然后就漫无目的的乱逛。 冥冥之中,我又走到了昨天那个巷口。 更令人意外的是那个叫阿忆的男人也在。 他双手环抱胸前倚靠在墙壁上,眼睑微垂,安静的像尊屹立不动的石像。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侧过头。 蓦地,四目相对。 尴尬来的措不及防。 我试图打破僵局,开玩笑道,「真巧啊,公子不会是专程到这来偶遇我的吧。」 谁料眼前这人并不按套路出牌,他听了话后竟然乖乖点头了。 你可真配合我。 我尬笑,想着蒙混过关,随口提议道,「相逢即是缘,不若我请公子吃碗馄饨吧。」 那配合度超高的小哥,先是愣愣地瞅了我两眼,想都没想再次点头。 我请他到城南边的小摊坐下来吃混沌,那个是我和余恒小时候经常光顾的一家,自从余恒死后再也没有去过。 我们各自心怀异事,一路上无言,他一直默默跟在后面。 六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比如桌上热气腾腾的混沌味道再也不似当年那般鲜美了。 明明还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老板。 许是过去太久了,嘴被大嫂养刁了。 「味道怎么样?」我冲对面的人弯了弯眼。 阿忆睫毛覆盖住眼里的思绪,听到我的声音,握勺的手一抖差点将碗内的汤汁溢出。 「嗯......」他抬眉颔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还,还行。」 好敷衍。 我干笑两声。 阿忆仿佛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慌张的解释,「是真的还行,并不难吃的,我没,没撒谎。」 后面三个字让他说起来丝毫没有底气。 那个慌乱的表情好...... 好像一个人。 「乔乔我不会骗你,不会向你撒谎,永远不会。」 我本是想打诨让话题翻篇,突然脑子穿插进一句话,笑容疆在了脸上。恍惚间,眼前人的模样赫然与记忆里的相重叠。 「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 余恒一身银色盔甲,跟随余家军出征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低眼捏了捏鼻梁。 嘴里还絮絮叨叨解释的阿忆见状迅速敛了声。 瞅他那模样,看来是以为我是在烦他。 「其实我......我,」他欲言又止,右眼那道疤都显得异常可怜,「我真的没觉得难吃,就是感觉味道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他解释完后闭嘴不再说话。 不一样?我身体一震,纠着字眼问,「你以前吃过这里的混沌?」 话了,阿忆微微蹙眉瞠目,睫毛抖动了下,他看起来似乎很迷茫,半响,他张开的嘴又合了上来,很颓然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看着他躲闪的眼神,我倒吸一口气,硬生生心里的疑惑压了下来。 这么追问人家像个什么样。 我低头扒拉了两口混沌,忿忿地咀嚼了几下,咕咚咽入喉。 像想到什么,我装作随意的问出口,「对了,公子今日出门,你家夫人不跟着吗?」 「夫人?什么夫人?」 整一个双重疑问句。 我轻笑一声,把问题抛了回去,「昨日公子身边跟着的那位姑娘不是令正?」 「不是。」毫不犹豫,简洁明了的回答。 很好。 又陷入了沉默。 我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快速解决完碗里的食物后,从荷包里掏出五两碎银放于桌面。 「公子吃好后就自行离开吧,我就先走了。」 我朝他颔首微笑,留下一句话后起身要走。 转身的一瞬,衣袖突地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扯住了。 「等等。」 我不解地回头,看向紧跟着我站起来的人。 他挺立的身姿遮起了一片阴。 「等等。」 他又重复了一遍,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睨了眼拉住我袖摆的修长手指,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抽回了衣袖。 抬头又恢复灿然的笑意,「公子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阿忆低敛眉眼,上下唇蠕动两下,像咬着唇哼出话,「我......」 什么? 我没听清。 他见我听不懂他说的话,眉间扭成八字状,张口欲说还休,别扭的样子。 「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你,你能送,送我回去吗?」 他还是说出来了。 虽然声音细小如蚊,但足以让我听清。 ...... 「乔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办?」 「能不能别不要我,能不能接我回家?」 ...... 我浑身抖了个激灵,为什么总会把这个人与余恒相叠合? 只是长得像而已,我在心底告诫自己,没了六年才诈尸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如果。 如果余恒没有死...... 思绪到这就停了下来,我定定的看向阿忆,扬眉学着他回答般,言简意赅。 「好。」 按照阿忆的描述带他来到城西处的一所客栈。 他冲我到了声谢后直径走入客栈内。 我扬眉瞧着牌匾上的两字「和福」,停滞了一会,转身离开。 住在城西的客栈特意来城东的巷口偶遇我,有点意思。 ...... 我一语不发的回到府内,一刻不停的拐进了房内。 恰巧晴荷拿着晒好的被褥进来。 「五夫人出了趟门,神色怎么看起来如此凝重?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我对上她关切的眼神,挑眉半开玩笑道,「我怀疑有人诈尸,但没有证据。」 晴荷:...... 晴荷弯了弯嘴角,「那真是稀奇,看来夫人今晚得去验证一二才行。」 嗯——不愧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 她将被褥放置到柜内,从里层拿出一套被红布包裹的物价。 她解开包裹系好的结带,露出里面白瓷瓶。 「里面的迷药,夫人许是能用上。」 我曲指接过,于掌中把玩,默然抬头,目光落在晴荷身上。 「大嫂那边......拜托了。」 她屈身一鞠,「是。」 5 夜里,我熄灭屋内的烛火后,从院里的墙头翻出,隐匿于浓厚的夜色中。 城西角,和福客栈灯火通亮,客人进进出出。 「这......客人的消息我们也不便透露。」 听了我的描述,店小二面显为难之色。 我眯眼哂笑,从袖口拿出一锭白银,在手中把玩两下,本来拿着掸子忙碌的掌柜眼里闪着亮光,视线随着我手上的动作左右摇晃。 「是吗?那太可惜了。」我装作惋惜叹声,作势要收回。 「哎哎哎,」掌柜撑大眼睛,急得往小二的脑袋上来了一记爆栗,骂道,「你个不长眼的,夫人想知道当然是要告诉夫人。」 店小二哎呦一声捂住脑袋,低头不敢说话。 「行了,」我提声打断,抬手一抛,将白银丢入掌柜的怀中,勾唇朝他轻笑,「掌柜的,就麻烦你告诉我了。」 掌柜怀里捂着白银,点头哈腰,「是是是,那位客人住在地字一号间,与他同行的还有个姑娘和位公子,那两位都在天字号。」 还分的挺远。 我抬指朝着店小二勾了勾,「帮忙带个路。」 在掌柜的眼神示意下,店小二不敢忤逆,赶忙走出柜台,「夫人请往这边。」 跟着他绕过长廊,想到他们房中的距离,我开口问道,「他们一块来的,何必两上一下。」 「其实那也不算地字间,」店小二回忆起当时,面色都有点复杂。 我扬眉,「这话怎么说?」 「那位姑娘本是要三间天字房的,只是那公子硬是不愿,说了什么还不清恩情之类的话,就要最简陋的那间,软磨硬泡都没能改变他的决定,然后那姑娘便偷偷让我们把偏处一间好点的房换上地字招牌,骗那公子住进去。」 还挺有个性。 听了这话,我垂眼想到刚见他们的那会,那姑娘对阿忆的态度。 娇俏,还外带一丢丢纵容。 一看样子就知道她是喜欢阿忆的。 「夫人你看,您要找的客人就住前面那间。」 小二的话扯回了我的思绪。 前面不远处确实有间不大不小的客房,门檐上的牌匾写着「地字一号」。 「就到这吧。」我停了下来,掏出几两碎银塞到小二手中。 小二忙哈腰道谢后鞠身离开。 这里位处偏僻,有且仅有一间客房,没人会路过。 我沿着墙壁轻声靠近,从袖口摸到药瓶,在心底估量着应该放多少剂量。 从没干过这档子事,还有点紧张。 脚步声混杂着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响声从屋内传出。 我的指尖微颤,将药瓶攥紧了些,附耳在门边听。 里面的响声停了会,紧接传来了搅动的水声。 水流泼向肌肤的声音。 他在沐浴? 这个时候...... 可不就是给好机会吗?! 我推开屋门,水流声完美的掩盖住了“吱呀”微响。 屏风上挂着衣物,灯烛斜射下拉长的人影,温热的雾气弥漫而出。 我紧贴着墙壁小心避开视野能触及的地方,透过两扇屏风间半敞的宽细往里看。 阿忆背对着身融入进水雾,上身的衣物悉数脱尽,裤腿挽至膝盖,湿漉漉的黑发散乱地披在左肩。 我瞳孔急缩,呼吸蓦地一窒。 他裸露的后背几乎遍布大大小小的的疤痕,有的已是蔓延到腰腹,刀伤剑伤皆是陈年留下的痕迹。 以及蝴蝶骨上的显眼的胎记—— 与余恒一模一样。 世上也许有长得极其相似的人,也许身上有相似的印记,甚至受的伤可以是在一处。 可是当总总巧合汇集于一处,那就不是偶然。 我失神般愣住了,全身都在颤抖。 手掌无意识的松开,药瓶划落砸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 一声冷冽的呵斥伴随着衣物划破空气的音响。 猛地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拽了进去,电光火石间,我的手腕被一只粗粝的手掌扣住覆压在头顶,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按在屏风壁上了。 他身上披着一件被水打湿了大半的白色外袍,精壮的躯体若隐若现,水珠从他的下颚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抬头直直地看向欺身压进的人,视线相撞,周遭的水汽氤氲迷了眼。 看清脸后,阿忆也愣住了,警惕情绪随之消散。 「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略沉,清朗中压抑着一丝嘶哑。 眸光微闪,问出话后他才发觉我们隔着不过半尺的距离,狭小的空间内雾气升腾灼热。 「对,对不起」他瞠目咋舌,慌乱地松开桎梏的手,频频往后倒退,直至撞到浴桶才停了下来。 「你是应该说对不起。」我握拳转动覆上一圈红印的手腕,冷哼出声。 他目光染上错愕,结结巴巴,「我,我...我不是......」 猛地,我上身倾轧,双手攥住他的衣襟往前一扯。 突如其来的力道使得他踉跄地差点没站稳脚,双手抵上屏风。 我们的距离骤然拉近,鼻间相碰,视线再次相交。 「为什么不回家?」 「啊?」他惊愕地睁大双目,呼吸都紊乱了。 「我问你这六年来,既然没有死,那为什么不回家?」我厉声质问,字里行间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余恒,你到底为什么?」 我有点问不下去了,喉间抑住随时可能喷发的哽咽 许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对劲,他脸上尽显无措。 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脚步停在了屏风外,听声音能分辨出来是两人。 「姑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知于你。」 是昨日街边的那个青衣女子。 我于心底迅速权衡了一番,蓦地推开眼前的人,迅速整理好有些凌乱的着装走出去。 停在外边的那个姑娘,身着昨日初见的那一袭青衣。 她身后还站着一位同样着青衣,谦谦如玉的公子。 「姑娘请随我到外边交谈可好?」 瞧着她真挚的模样,反倒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我微微叹气,应了下来。 「师妹...你......」男子欲言又止,轻拉住女子的袖摆,眼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侧过脸余光瞥向他们两人。 只见女子顿了顿,提起嘴角,朝着他摇头,轻轻拍了拍拉住衣袖的手,轻声道,「没事的。」 见此,男子也松开了手。 我不再看他们,先一步径直走出客房。 6 夜风穿过围栏飘拂过发须,我迎风单手扶住凭栏,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女子。 从她口中,我得知了她叫洛妤,以及余恒的六年。 她望着屋檐外的星月,轻声叙述,「我和师兄在崖底的溪流边捡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了,手里还攥着藤木。这么高的地方,靠着藤木缓冲落到河里,能保全一条命也真的很不容易啊。」 她像似在感叹,「当时他全身上下包括那套盔甲,都没一处完好的,接回他的手就费力我四天的功夫。他花了整整四年才醒来,问他什么都不知道,呆呆的就这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给他上药,帮他压骨,明明疼的要死,偏偏一声不吭任人摆布,」 我脑子被压搅成一团乱麻,呼吸都有点不通畅。 不能设身处地想到余恒受过的苦。 刚才还如此对他。 她朝我笑了笑,接着说,「直到前几个月旧伤才好了七七八八,想着带他找家人,先去金陵城找了一个月,前些天刚抵达长安,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找到了,真是幸运。」 ------------ 第七十章 口上说着幸运,可语调里却是掩不住的惆怅。 「你知道吗,刚开始我们无论问什么,他都不说话,除了点头就是摇头。我啊就跟他说,要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时他都吓了一跳。」 她的笑容有些落寞,「他第一次开口,说的就是两字不行,态度倔得要死。」 「为什么?」我接过她的话问。 「我也是这么问他的,他说他虽然什么都记不清了,但是总觉得自己已经成亲了,说他媳妇在家里等他。你说怪不怪,一个失忆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偏偏记得自己成亲了。」 洛妤眼里蕴蓄着雾气,深吸一口气,倔强地仰头看天,「其实我知道他是余家的人,我也知道余家坐落长安城,我很坏吧,故意诓他先去金陵逛了一个月后才来长安。」 我胸腔像被什么压着,难过地喘不过气。 「洛姑娘谢谢......真的,谢谢你们。」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能道两声无轻无重的谢谢。 「你带他走吧,不必谢我什么。」她转过身背对着我,「很久以前他救过我的命,我现在也救了他的命,一命换一命,我们扯平了。」 宵风裹着她的身躯,显得她异常单薄。 深深望着她的背影,我平稳住气息,抿唇开口,「洛姑娘,我替自己向你道谢,多谢你救了我的夫君。」 洛妤身体微怔,轻轻地道,「嗯,不用谢。」 我颔首弯了弯眉,回过身瞧见余恒已经穿戴整齐地站立在门口。 他静静地凝望着我,被水清洗过的长发还没干的彻底,柔柔地贴在耳侧,模样显得异常乖戾。 我冲着他笑,伸出手,喉咙有些干涩。 「我们回家吧。」 到了余府正门口。 思量许久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让他从正门进去才行。 可是大嫂...... 我望着府门踌躇不前。 「怎么了吗?」余恒见我为难的模样问出声,「是不是我不能往这进?」 他安慰道,「其实我也可以带你翻墙进去的。」 翻墙?哪能进自己家还要翻墙的。 我下了决心,朝他宽慰道,「不用。」 鼓足气,我抬脚一步接一步走上阶梯,拉住门把敲响了大门。 不久,红漆的大门拉长的【吱呀】声,由里而开。 开门的是晴荷。 我疑惑。 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在房内假装我在屋的假象吗? 她愧疚地略微低下头没敢看我,小声道歉,「夫人我没有做好。」 什么意思? 我有点懵。 「阿乔。」 一句婉言冷不防地穿入耳内。 我心下一哆嗦,晴荷的身后亮起了一圈柔和的灯光,随着轻踏石地的步伐渐进,一纤细的身影提着一盏灯走了过来。 「天色这般暗了,外出也不带盏灯,黑灯瞎火的万一磕着了怎么办?」 大嫂没半点责问,昏黄的灯照在她纤瘦的面庞,眸光柔和中混着浓郁的操念。 我心下发虚,「这么晚了大嫂还未休息啊。」 「本是要睡的,但想着你还没回来,总要给你留盏灯的,所幸便等着。走吧,回家洗洗,快些休息才好。」她说着话将灯交予晴荷,牵过我的手 她的视线一提,绕到了我的身后,瞳孔赫然震动,「你,你是......是小,小五?」 面对大嫂震惊,我反握住,捏了捏她的手心,「大嫂我们进去说。」 合上门,我卸下紧绷的情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大嫂交代的一清二楚。 望了眼站在木柱边垂着脑袋拘谨的余恒,大嫂的目光显然软了些,转而看向我,「怪不得你这两天总是神思恍惚的,我还以为你得了病呢。」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轻咬下唇嗫嚅,「大嫂.......」 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一有苗头就要跟大嫂说清楚的,凭白让她担心。 还有圣上那边也是要禀告的,毫无征兆的,这不是让大嫂为难吗? 「别多想。」像似看穿了我心底的想法,大嫂轻轻搭上我的右肩,「这么晚了你先带小五先回房内休息,剩下的交给大嫂就好。」 谢谢......我微提起唇,把欲呼出口那两字又咽入腹内。 今日我已经道了太多次谢。 而一家人是不用道谢的。 ...... 「阿乔咱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是不需要道谢的。」 在六年前大嫂对我说过的话。 那些日子里我夜夜噩梦缠身,面黄肌瘦,是大嫂亲自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夜里陪我一同入眠。 昔时的她站在初醒的一缕晨光中将我拉回,如今她依旧笑意温柔,一如当年。 夜里,我斜躺在床榻上,盯着帷蔓外不远处靠窗的席榻上背对着我的余恒。 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他没有离开,就着隔我不远的榻上入睡。 渐渐眼皮沉下,睡意涌来,我闭上了眼。 次日大嫂便上书入京。据说圣上得知后龙颜大悦。 没几天,宫里来了人。 带来了圣上给余府的赏赐,还有一道旨意—— 朝廷近日并不安定,务必让宋恒恢复记忆。 一大早上的,就听见余清鹤追着余恒喊。 「小叔叔咱们接着切磋。」 在军营得知消息后,他便赶了回来,说什么像余恒这样的武将,很有可能通过与他人交手中恢复记忆。 屋内我坐对案台又拿起账目核对,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啦响。 不久,屋门从外被推开,有人轻踩着步走了进来。 应该是晴荷。 我头也没抬,使唤道,「晴荷帮我拿一下府里这个月的账本,在柜里第二层。」 脚步绕过我的身后,柜门拉开接着又合上的声音,脚步又返回到了我的身侧。 「是这个吗?」 清朗的声线萦绕于耳中,骨节分明的五指微蜷,拿着蓝皮册子伸到我面前。 我一愣,侧头仰看。 余恒微曲着身,一只手支在木椅背上,长睫半阖下的双眸含着微润的光。 我接过账目,「你怎么......」 他宛若知道我想问什么,「我点了他的穴,三个时辰后自然就解开了。」 我:??? 透过窗的斑驳光影晕染在他的身后,忽而有清风从半敞开的窗中随着光影拂来,吹动了他留于额前两侧的垂鬓。 我被眼前的景晃了眼,这一切好像有点不太真实。 「余恒?」 因为莫名的心悸喃喃唤了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不是这本吗?」他讶然地微睁眼,温柔的目光染上几分疑惑。 我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些许希冀,「你有记起什么吗?」 这么些天,总该记起点东西来吧。 无论是什么都好啊。 余恒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但许是我面部表现的太过明显,他很快正色,明白了我话里的问题。 他支撑在椅子上的手指稍曲,别过头不敢对视我过于期许的眼睛,轻轻为自己道歉,「抱歉,我......」 他没有再说话,不过我也是清楚的。 我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哪有那么快恢复的。 我在心底对自己解释,回过头翻开手里的账本,敛下眼睑挡下眸中灰暗的失落,装作若无其事地翻阅账目。 「没事,慢慢来不着急。」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沮丧。 话里竟分辨不出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7 时间又过去了两月,没几日就立秋了。 虽然天气没有半点转凉。 我同大嫂一起在她的房间内将秋猎用到的衣物收拾齐整,近月来朝堂动荡,圣上钦点了余家陪同。 说是陪同,其实是贴身保护圣上。 「过几日就是秋狝了,如今时不同往,你与小五一起去吧,陛下特许了。」 大嫂目光柔和地看向我,温声提议道。 这数月内余恒除了对某些东西感到莫名的熟悉以外,依旧是没有丝毫恢复记忆的迹象。 他消失了六年归来,本就是件令人忌惮且荒谬的事,如今还丧失了记忆,在圣上面前更不能出现什么意外。 我感到精神颓靡,光是几个月的折腾就已经累的够呛的了。 不想让大嫂凭白忧心,我强打起精神,朝她朗声道,「放心吧大嫂。」 「有阿乔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大嫂勾起温柔的笑意。 她望了眼窗外,把手里的衣物搁在一旁,伸手拿回枕在我膝腿上,才折叠了一半的衣服,细声道,「瞧这天色该是亥时了,阿乔快回去休息吧,这些不急,嫂嫂一个人也可以。」 我本是想留下来叠好衣物再走,却呦不过大嫂,只好听她的话回去。 出了屋,我还不想回到房内歇息,所幸在府里随处走走。 院子里的蝉鸣声扰人,弯月当空,星河为幽暗的夜幕增添了光亮。 长廊檐下的每排木柱上都点着灯台,灯罩下跳动的火苗,通照到长廊的尽头。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余家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余家世代英魂,火烛长燃不灭。 我提裙摆,轻声跨过台阶,静静凝视着眼前由上到下一排排的碑牌。 良久,我双膝盖一弯,“噗通”跪在拜垫上,屈身磕了三下。 身为余家儿媳,过去数月还未能助丈夫恢复记忆,终归有我的原因。 我站起身,眼神瞟到大哥一辈的碑位,右边第二位的碑牌刻着“余恒”两字。 那是六年前,经我亲手刻上的,一笔一划皆用足了力道。 可如今...... 我失神般走过去,指腹顺着牌位上的字,一笔一横描摹而下。 身后有脚步走来的窸窣响动,我轻轻弹去碑牌面上的积灰,收回手后,在余光中睨了眼站定在身侧的人。 静谧的空间内,只剩下流动的空气与彼此的呼吸声。 我静静地等着他,跪下,叩拜,站起。 一系列行如流水的动作,我瞳孔里只有正对碑牌中间摇曳的火光,甚至连余光都没有施舍出去。 那刻,我内心分裂开出了两个来。 “一个失忆的人能对列祖列宗有多尊敬?” “难道失忆的余恒就不是余恒了吗?失忆了就不是余家儿郎了吗?” “是或不是,你自己心里不是早已经有答案了吗?” ...... 我恍然回神,抬眼瞧向余恒的碑牌,转身离开。 风轻轻摇动院内的树枝,卷起落叶扬长而去,我抬手朝上接住被风裹夹来的一片叶。 跨过门槛的脚步声掺着风传入耳中,一步两步......站定在身后不过两尺距离。 「为什么不撤下碑牌?」 「碑牌?」我轻轻嗤笑,转过身,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你是说余恒的碑牌?」 见我毫不在意的模样,余恒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唇角微微抿直,在廊柱上灯火的映射下,竟能看出他的眼底翻涌上的几分似有若无的委屈。 搅合着风「嗯」出声。 我讪笑道,「当然是因为现在的你还算不上余家的儿郎。」 含沙射影的意味,心里积压着一股气,觉得还不够刺人,我自顾自继续补上一句,「在我心里你还不是余恒。」 失忆的余恒是阿忆,不是我的丈夫余恒。 果不其然,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话音刚落,余恒不动声色中脸色变得苍白,瞳孔缩紧一眨不眨地愣怔在地。 他的声音像从喉腔处挤出来般,带着喑哑,「抱歉。」 我唇角勾出讥笑般的弧度,「你回来后,我已经听了太多次道歉了。」 「次次都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我敛了笑,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轻浅的声音散落在无边夜色,从他愈加苍白的脸色中,可以判断出他听得一字不差。 我没有多留,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回屋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都过去了一刻钟,余恒还是没有回房。 他不会生气了,不回来睡了吧? 我开始胡思乱想,愈发后悔刚才不经大脑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要不去道歉算了。 正想着,屋门被推开了,外有风吹来,上梁挂着的青色纱幔轻扬。 我呼吸一顿,隔着纱幔歪了歪脑袋看去,余恒逆着月光走进屋内,背手轻声掩上了门。 他无声地慢慢走来,纱幔外的身影愈发进了。我当即闭上眼装睡,尽量去放平自己的呼吸,掩饰胸腔里怦怦乱响的心跳。 纱幔被撩开的声音轻浅地如一片鸿毛落入水池般。静默中,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 被裘下,我紧张地攥紧布套一角。 耳边传来窸窣的轻响,温热的指尖小心翼翼轻轻触碰我枕在枕头边的手。 掌心上的温暖触感渐渐扩大,修长五指悄然裹住了我的手掌,不松不紧地被拢在一只温热粗粝的掌中。 「我一定会记起来的。」刻意压低的声音糅杂着一丝喑哑。 我的心脏如同被圈住的手一样,无形中被攥紧。 半响,微不可察的叹息响在耳畔,他靠在床沿边,柔软的长发铺散开,些许轻轻贴合着我裸露出半皓的手臂。 「所以,」他顿了下,手不由拢紧了几分。 嗓音有点发颤,搀杂着几许无助,微弱地散落在静谧的空间。 他说,「请你再等等我好吗......」 我眼皮抖了抖,喉咙干涩地说不出一句话。 攥紧布套的手指松了松,伸出被褥,身体向左一翻,装作无意识地将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明显地,可以感觉到他因此而稍稍僵住的手臂。 我没有睁眼,呓语般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