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f线 ------------ 1 穿书啦 “来人,把大少爷带回房,任何人不得求情,三日后送入岐王府。” “父亲……真的要把兄长送过去吗。” 耳边倏然响起的两道声音让安连奚猛地从混沌中惊醒,他迷迷糊糊朝前方望去,只见一身穿紫色官服配金鱼袋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上位,面容冷肃地盯着他看。 下首是一名面容精致俊秀,看起来十分我见犹怜的少年。 安连奚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里是哪里? 在拍戏吗? 中年男人终于收回视线,转而去看少年,语气温和了不少,“连华,不必多说,这岐王府他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少年嘴巴动了动,贝齿轻咬下唇,露出一副犹豫又不敢多说的表情,神色好不可怜。 一句‘连华’,一个‘岐王府’,安连奚脑子瞬间清明过来。 这好像是他昨日熬夜看的一本古早耽美万人迷文,主角受叫安连华,是京中无数青年才俊的心上人,不知多少人痴迷于他。 当然有人喜欢也会有人嫉妒,这便在安连华的婚事上做起了文章,将其指给了那个传闻中暴戾恣睢,患有疯病,夜能止小儿啼的岐王。 不过要不怎么说是主角受呢,最后这桩婚事还是被找到了漏洞,圣旨上只说是安府的公子却并未指名。 于是很快安连华的众多爱慕者稍一运作,这婚事就落到了安府的另一位公子身上。 眼前这熟悉的对白让安连奚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 应该就是安府的另一位公子——安连华同父异母的嫡兄。这是个和他同名同姓,但出场没过三章的炮灰角色。 安连奚险些一口老血呕出来,他多年来卧病在床,平生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无菌室和手术室,难得一次放纵想着找本书看看打发时间,结果碰到有本配角跟他同名的书翻开来随意看了看。 不承想就是这一次,他一命呜呼了不说,还穿到了书里。 ‘安连奚’这个角色在替弟出嫁的当夜就因为惹怒岐王后而发病而死。 没错,这个主角受的炮灰哥哥不止和他同名同姓,身体情况也差不离。和他一样患有不足之症,一步三喘,发病时有性命之忧。 安连奚回忆着剧情,想到那个发病而死的结局就忍不住皱眉。 这一幕正好就落在了看向他的安守义眼里,眉间沟壑愈发深刻,话语却缓和了不少,“连奚,父亲知道你是个好脾性的,应该不会让父亲难做。” 他都到了这个岁数才坐上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不可能为了一个平日里他并不看好的儿子得罪岐王,倒是可以将其嫁过去,与皇家结亲。 瞥了瞥安连奚那张酷似亡妻的脸就觉心烦。 他和亡妻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许也有过那么几分情谊,但也早在这十几年中烟消云散了。 听到命令的下人们也走了进来,安守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人带下去。 “大公子,得罪了。” 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上前,话语里虽然说着得罪,但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小。 安连奚手臂一痛,猜测这副身子也跟他原本的身子一样,都是个脆皮,此刻衣服下肯定红了。 他在心里飞快思索,走到门边转头看向安守义,“我答应嫁入岐王府。” 安守义一顿,首次正视这个儿子。 男子身形略有几分瘦削,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向来压低的眉眼此刻微微抬起,眼神莹润光泽,敛去的风华显露出来,油然而生一股令人不可侵.犯之感。 安守义看愣了,安连华也拧着眉望向他,眼神在安连奚的脸上扫视,心里隐隐有几分不甘。 安连奚瞥他一眼,“但我有个条件。” 安守义:“什么条件?” “我今天要自己出门备、嫁妆。”安连奚捋直了舌头才把那两个烫嘴的字说清楚。 安守义思忖片刻后答应了,他虽不喜这个儿子但对他却是十分了解的。安连奚会答应嫁入岐王府他也并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小心思,逃跑就更加不用想了——他没那个胆子。 此时此刻,换了个芯子有了那个胆子的安连奚已经开始谋划稍后出府的出逃计划了。 深知剧情的安连奚当然不可能继续待在安府坐以待毙。 现在不跑就等着吃席了! “你们两个跟上大少爷,去库房拿些银钱置办嫁妆。”安守义点了两个侍从。 见状,安连华忽地也想跟去。 “连华你忘了,今日六皇子要过来。” “父亲不说我确实是忘了,那我还是留在府里吧。” …… 父子俩的声音随着安连奚的渐行渐远被他抛在身后。 六皇子,当朝皇后之子,这位也是主角受的入幕之宾,此次安连华能够换婚他的功劳可不小。 安连奚啧了声。 几人走出抄手游廊,行过一处垂花拱门,他正低着头思考着,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安连奚怔怔抬头,就看到一身着锦衣华服,容貌俊朗,气质温和的青年垂首看来,眼神清和。 “大胆,什么人!”在他身后跟着的一人大喝一声。 安连奚差点没被吓死,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完全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然他这副样子落在青年眼底,就见年纪不大的少年蓦地瞪大了眼,清澈的眸子里莹润似含水般,模样在他看来很有些可爱。 青年,也便是六皇子冲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对着安连奚道:“吓到你了?不好意思。这位小公子是府上的人吗?” 在安连奚身边的侍从见此忙不迭上前见礼,他们是跟在老爷身边看到过这位的,“见过六皇子。” 原来居然是六皇子,安连奚循着记忆,跟着做了个别扭的礼,回答他刚才的话,“六皇子,我是安连奚。” “安连奚……好似听过,”六皇子喃喃一句,表情跟着变了变,视线在他脸上游移,最后才缓声说道:“原来是未来的三皇嫂,不必多礼。” 安连奚想笑笑不出,只得牵了牵唇,躬身告退。 与六皇子擦身而过时,听得对方一句‘倒是可惜了’的叹息。 安连奚心下腹诽:好个伪君子。 有什么好可惜,这婚事他可是由他牵的头。 将不是好人的六皇子抛到脑后,安连奚坐上安府准备好的马车往城中,盘算着稍后找家铺面试衣服,然后偷偷溜走。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安连奚手里握着刚从库房领来的银子——这还是他据理力争从两个侍从那拿过来自己揣着的,他们到底不敢太过得罪安连奚,于是乖乖给了他。 这也方便了安连奚,他先是观察了一番,而后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成衣铺,接着就提出了试衣服的要求。 两个侍从也不觉得有什么,遂在外等候。 安连奚抓住时机,先换了一身衣物继而往布帘后走去,顺着便到了后院,避开人往后门溜走。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刚出了后街,安连奚正巧就看到一个赶着驴的车夫,塞了一块碎银给他,“老伯,我想出城,能载我一程吗?” 赶车的车夫打量他一下,眼中闪过贪婪,“好嘞。” 安连奚看出点什么,不动声色地提了提自己城外有人等着。 车夫眼珠子转了转,点头,“原来如此,那小公子就以且坐稳了。” 驴车踢踢踏踏地往城外而去。 安连奚一路都盯着车夫,虽说他经历不多,但他看过书啊,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扇形统计图,那点子贪婪自是没有错过。 坐在驴车上的安连奚眺望一眼前方城门口,发现警戒松散,来往只交出几文钱就可以出城门,压根不需要他以为的路引。 “要不,就送我到这。” 车夫摇头,“这怎么可以,我都收了小公子你的银子,那必是要把您带到城外了。” 安连奚脸色沉了沉。 就在这时,一列骑兵飞速从城内疾驰出来,骑兵所带的肃杀之气令他坐下的驴车被惊了一下,车夫赶忙去拉绳子。 安连奚见状也趁势下了驴车,在车夫安抚驴子的空挡就往城门跑去。 刚交了出城费,他准备往城外不远处的茶棚走去,接着就听身后老远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刚才那老汉,指着他就朝他冲来。 安连奚:“真是阴魂不散啊。” 说完拔腿就跑。 安连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刚跑出去几百米,喉咙就跟塞了一把火似的,刺痛一直蔓延上了心口。 安连奚咬紧牙关继续跑,他还以为离开安府就能脱离剧情摆脱一死了,结果还有这一出等着。 这是什么新死法啊。 跑着跑着就挂了。 安连奚快要哭了。 穿书了不说,怎么什么好事都没碰上。 那车夫应该是出了城门看他还是一个人,见钱眼开了,追着他就不放了。也是他出来得急,安府库房里拿来‘备嫁妆’的拿着钱最少也是碎银子。 这便被那车夫盯上了。 但是人腿哪有驴子跑得快,安连奚被追上了,“小公子,你跑什么?老汉再带一程,怎么样啊?” 安连奚捂着胸口,呼吸不匀,脸色也渐渐发白。发丝濡湿搭在脸侧,对车夫颤颤地摇了摇头,接着躺倒在驴车上。 这车夫被他吓了一跳,忙从车辕下来。 安连奚看他下去,强撑着爬起来,拎起装了银子的包裹就往驴臀上一抽,驴子吃痛地叫了一声直驾着车就朝前奔去。 车夫一下被甩在身后,“我的驴!我的车!” 驴子飞速前行着,安连奚被颠了好多下,本就难受的身体愈发不适,刚才就尽了最后一口力气,此刻他连手指头抬起都有些费力。 偏偏祸不单行,在驴车跑出去不知多远后,安连奚远远就看到前方的悬崖,脑子里的那根弦险些崩断。 “停……” 安连奚:“快停下。” 他深吸了口气,准备搏一搏,在最后一秒把驴身上的缰绳拉住。 看着近在咫尺的悬崖,安连奚暗自吐气,起身下车。 他刚站到边上,就听‘啪嗒’一声,是石头撞击崖壁的声音。只见站的那块地方的石子许是因为承受不住这力量,竟是有些微微的松动。 安连奚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子陡然往前栽去,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鼻头也跟着一酸。 又要死了。 还死得一次比一次不体面。 失重感包裹住了他全身,安连奚脑子里一片空白。 整个人往下坠的感觉算不上好。 安连奚心里还在想:他怕不是穿书史上头一个没活过第一天就死了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安连奚猛地砸到了地上,双手下意识撑着下方,只触到一个有些柔软的地方。 “没死?” 手下的触感让他有些愣怔,“掉沙包上了?” 恰在这时,一道闷哼从身下传来,低低沉沉,透着些虚弱。 安连奚还有些懵,低头看去的同时还在想, 沙包…… 还会出声。 紧接着,他就对上了一双墨如点漆的幽邃眼眸,对方有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仿若雕刻一般棱角分明,面上似还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交汇的瞬间,安连奚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深海之中,似下一刻就能将他溺毙。 ------------ 2 解毒啦 怎么会有个人。 安连奚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本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慌乱。 “你……你是谁?” 少年的嗓音微颤地出声询问。 薛时野险些被这问话给气笑了,他原是想就地准备给手下人发去消息好叫他们找过来,谁承悬崖上竟然忽地掉下来一人,还好死不死砸在他身上。 但凡换个时间,薛时野只需一道掌风就能把人拍飞。 可惜…… 底下的人久久不回话,还有些发懵的安连奚后知后觉忆起自己还压着对方。 “对、对不起。”他连忙手脚并用地要从男人身上爬起来。 只是他越是想起便越是不得章法,刚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忽然就听到男人一声闷口亨。 安连奚:…… 安连奚头皮都要炸了,手跟被烫到似的,直接放弃了挣扎,就身一滚,往旁边滚去,终于从对上身上下来。 “谢谢你救了我。”安连奚对男人道谢,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南方人的口音。这一般是他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才会吐露的口吻,此刻就这么无意识说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落崖,心底还在后怕,也兴许是因为对方刚刚才救了自己一命。 薛时野撇过去,身侧的人年纪看起来不是很大,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感,长碎发略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此刻对方眼尾飞着一抹薄红,鼻头红红的,微粉的唇紧抿着,脸颊却是透着苍白,正不安地眨动着双睫。 胆子还挺小。 薛时野正欲开口,身体里那股先前被他用内力强行镇压的邪火,因为刚才他不得不运转内力护体去接恰好掉在他身上的少年而失去压制,眼下又有翻腾的征兆。 许久等不来回应的安连奚也注意到薛时野陡然转变的面色,这时他也顾不得后怕了,“你怎么了?” 是这个人救了他,安连奚不可能放着恩人不管,眼看对方额角都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你没事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安连奚有些着急要去碰对方,说话时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你、你别死啊。” 他还没报恩呢。 男人嘶哑的嗓音打断了安连奚的絮絮叨叨,“别吵。” 安连奚瞬间噤声。 他对上了男人那双逐渐染上赤红的眸子。 低沉的声线徐徐响起。 “怕我死?” 安连奚像只吓破胆的小鹌鹑一样,闻言只条件反射般讷讷点头。 “为什么?”那人又问。 “你……救了我,”安连奚咽了咽口水,小声说,“我要,报恩。” 他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这种单凭一个眼神他就感觉到了杀气,原来只以为小说里全是夸大,言过其实。 哪料居然是真的。 但眼前这个刚刚才救他一命,安连奚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了。 “报、恩?”男人启唇,从齿间挤出这样两个字,眼神似笑非笑,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忍耐,最后同他确定道:“你要报恩?” 安连奚下意识点头,圆溜溜的猫瞳清澈,似呈着一汪春水。 薛时野笑了。 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要报恩是吧。”他缓缓起身。 安连奚这才发现,男人身形比他要高大不少,起身和他面对面时,阴影能够将他整个笼罩住,他还需要微抬起头才能和对方视线齐平。 “现在给你个机会报恩,你应是不应?” 安连奚听着耳边愈发低哑的嗓音,心里惴惴的,偏又不敢再去看对方那双看起来极富侵略田各性的眼眸,末了眼睑微低,轻轻点了下头。 下一秒,安连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 “诶、诶!” 安连奚手忙脚乱地一阵扑腾,只来得及勾住自己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小包袱,被人抱着往前。 脚步沉稳,他贴着的地方坚硬、温热,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入耳。 安连奚一只手小心攥在对方胸前的衣襟上,盯着黑色领口处的那抹镶了金边的云纹,头都不敢抬,声线有些不稳。 “你要做什么?” 薛时野垂了垂眸,盯着跟只小奶猫似的窝在他怀里的少年,喉头攒动,手无意识加大了些许力道。 “我中了毒。” 安连奚惊愕抬脸,不期然再次对上了那双墨色眼眸。 薛时野低头看着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挑起一丝弧度,“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话落,一滴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过凸起的喉结,沿着脖颈落入衣领。 “我?” 安连奚眨了眨眼,他抓在薛时野衣服上的手紧了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要怎么救你。” 薛时野呼吸渐沉,抱着人走近一处洞穴。 这处洞穴很深,长长的甬道,越是往里便越是昏暗。 比起身怀武艺可以看清洞内情形的薛时野,安连奚两眼一抹黑,心里更加不安。 “你要做什么?” 话落,安连奚感觉到肩膀上微微一凉,是衣物被褪去。 “这样。” 那人似乎抱着他坐了下来,安连奚就这么愣愣窝在对方怀里,石夸坐着,听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还救我吗?” 扑通。 心跳声陡然加剧。 安连奚嗓子也渐渐发干。 不、不是吧。 这样报恩的吗? 在对方下一步动作前,安连奚脑子里闪过什么,弱弱问了一句,“那、那你没病吧?” 听说这个很重要的,特别是他们还都是男的。 安连奚从来都没考虑过跟什么人结婚,也没有想过自己的性向。 他这样的身体,不管未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大抵都是要守寡的,安连奚不想耽搁别人,何况他才刚成年不久。 更加没料到的是,他会穿书。 还刚穿书就发生这样一波三折的事。 回响在耳边的是一声冷笑。 安连奚只觉衣服尽数录刂落。 那个人生气了。 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的安连奚连忙补救。 “那你轻、轻一点。” “我……怕疼。” 薛时野是看得见安连奚的,也看清楚了少年脸上的害怕,手上不由自主变得小心起来,忍着体/内翻腾的药性,动作渐柔。 “知道了。” …… …… 安连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疼痛。 他没想到不过是一次报恩而已,差点要了他一条命。 差点忘了,这个身体和他本来的身体不遑多让。 都是个病秧子。 安连奚差点哭出来。 这个人肯定有病,不然谁一做做了好几天的。 具体几天安连奚不清楚,他只知道,中途那个人出去过几次,喂了他好几次食。 安连奚撑着身子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当然还不忘拿着他的小包袱。 不能继续就在这里了,那个男人的毒应该是解了的,今天明显比前两天要温柔了许多,没有那么……迫切了。 刚才他就出去了,应该又是去给他找吃的了。 算算时间,大约要有两刻钟才会回来。 反正恩他已经报完了,安连奚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 此处离京城不远,安连奚猜测安府现在一定在找他,不想被抓回去走剧情,于是只得硬撑着跑路。 安连奚一边走,一边低低啜泣。 他的腰好疼啊。 腿也疼。 哪哪都疼。 安连奚想骂人,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大坏蛋。” 呜呜,他没学过骂人。 花了几分钟才终于走出洞穴的安连奚看着身上乱糟糟的,衣服前襟有一块颜色比较深的地方——是他方才哭的时候掉的泪珠子。 比起这个,安连奚衣服袖口、下摆、腹部、腿间到处都有类似的痕迹。 却是已经干涸了的。 想到那是什么的安连奚脸色骤然爆红,非常想把这身衣服丢掉。 比起他,那个人的衣服却是垫在身下,应该更多…… 安连奚晃了晃脑袋,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紧跑。 洞穴外不远处是一片林子,安连奚随便找了个方向往前,想找到之前的悬崖,接着再去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够上去。 然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安连奚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而后就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带着高帽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是那日他逃出安府时被带着一起去‘备嫁妆’的两人。 此时,他们正满目恨意地望着安连奚,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大少爷居然跑到这来了,可是让我等好找啊。” ------------ 3 出嫁啦 安连奚没想到自己刚出狼口又入狗窝,一脸菜色地被带着出了林子,然后拎上了马车。 至于为什么是拎…… 安连奚浑身酸麻胀痛难忍,似要散架一般,自己根本上不去。 便是进了马车也是趴在车内放置的软榻上,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这几日都不曾放松过。 念及此,安连奚不由再次想起那人像是恨不得将他凿穿的狠劲儿了。 这个恩报得可太难了。 只不过现在俨然不是他想这个的时候。 安连奚没想到自己跑都跑了,还能被抓回去,这下子真得带着嫁妆嫁人了,忽然就有些后悔从山洞跑掉了。 但是留在那没准也会被找到。 这个婚好像逃不掉似的,也就意味着剧情还得走。 想到自己活不过大婚,他的脸色就阵阵发白,最后架不住太过疲惫晕晕乎乎地趴伏着睡了过去,恍惚间脑海里闪过那个男人的脸。 薛时野回到洞穴的时候往里的脚下就是一顿,里面的气息不见了。 男人身材颀长,挺拔的身形静立在那里,神情辨不出喜怒。 少顷,于后方林中陆续走来一行人。 其中一身着褐袍面白无须的人上前,嗓音略有几分尖细道:“王爷。” 薛时野扬了扬手,骨骼分明的修长指节划出一道弧度,“回府。” 张启闻言愣了愣,王爷先前分明是说要来接人,眼下人没接到就回府……那必然是出了什么差错。 作为在薛时野身边跟得最久的人,能混上大总管的位置,张总管自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顺其自然地将话题转移,“明日就是王妃过门的日子了,王爷您看……” 薛时野拧眉,“你安排即可。” 张总管躬身应是,一行人往林外走去,随即只见自家王爷飞身跃上马背,旋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大总管,这、” 他们王爷于三日前就不见踪影,眼看大婚在即,岐王府上下多少有些惶惶。如今好不容易寻到王爷,皆被对方身上戾气所慑,所有人俱都不敢胡乱动作。 张总管摆手,“王爷有令,回府。” 王爷身边有暗卫跟着,自是用不着这些人。 加之王爷本身武艺同样不凡,张总管也不担心有什么差池,回府继续准备婚礼事宜。 不过看王爷的态度…… 应也是对那个还未进门的王妃不甚在意的。 但不在意归不在意,王府的脸面却是不容半点损伤的,张总管当然会安排好一切。至于其他的……那就全凭王爷喜恶了。 薛时野现下心情十分烦躁,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那个看起来胆小的少年居然真的敢跑。 也许是…… 那是他第一次疼人,没想到对方一声招呼不打就走。 总之各种情绪交织,薛时野面若寒霜,策着身下骏马就来到了先前接住少年的那处悬崖。 这里空无一人。 是真跑了。 薛时野磨了磨后槽牙,眉梢却上挑了起来,冲身后暗卫招招手。 既然要跑,那就切莫别让他找到,薛时野沉着声音开口:“给本王找个人……” 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的安连奚打了个喷嚏,猛地从浅眠中惊醒,撑着手从软榻上半支起身体。 有点凉了。 安连奚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莫名开始怀念起另一个人的体温。 这几日除了进食的时候,他都是窝在对方怀里。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安连奚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他怕不是傻了。 恩情既已还清,他跟那个人应该就没关系了才是,而且……他也太亏了。 好不容易逃出了安府,结果还被抓了回去,等于白折腾。 在安连奚的叹息中,他回到了安府。 刚出马车,安连奚就看到府门在沉着一张快要滴出黑水来的脸的安守义,“连奚长大了。”都学会逃婚了。 安守义全然没有这婚约是怎么来的自知。 安连奚因着这几日的荒唐,面上带着疲态。刚才兴许还在车上受了凉,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将那眉眼间的艳色硬生生压下去了几分,却仍有种别样的韵味。 这副样子,落在跟着一起出来带着些想要看热闹心理的安连华眼中则变了个味,他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晦涩。 “兄长去了哪里?可把父亲急坏了,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没睡过一个好觉的人岂止安守义一个。 但是安连奚现在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跟安连华在这掰扯,他慢腾腾地下了车,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一步一挪都像是只小乌龟在缓慢爬行。 安守义见他不言不语,更加气得脸色发青,抬手就要往安连奚脸上打去。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安连华咬牙,瞥见安守义的举动,心底忽然就开心了。 明明是个没有母家庇护的,偏偏却占了嫡长子子的名头,安连华对于这个兄长当然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再加上对方那张脸,不愧是当初名震京城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柳茹芸之子,无端就让安连华看他不顺。 安连奚同样撇到了安守义的动作,这才给了他一个正眼,清凌凌的目光和后者看来的眼神对上。 安守义即将落下的巴掌陡然停滞下来,他先是愣了下,没有计较安连奚怎么敢和他对视,而是脑海中突然就想起明天就是大婚。 所以,这个儿子目前还真不是他能动的了。 安守义索性把手背到身后,声音冷肃,“你们两个,把大少爷带到清苑。看好了,若再有闪失……哼。” 被点名的正是前几日看护不力的两人,此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却又很快压下,“是,老爷。” 清苑,是当年安府老夫人在世时设立的佛堂。 安守义让人把安连奚带过去的意思不言而喻,纵然现在他动不了对方了,可若是换作其他惩罚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要说也得看出来才行。 再者,岐王府那边看起来也不是很重视这次的婚事,根本无人会追究这些。 两个侍从当即上前要把安连奚钳住,被他错身躲了开去,终于说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只声线略有几分仿佛被使用过度产生的沙哑,“我自己走。” 安连奚循着脑子里那点稀少的原主记忆。 一直到了清苑,却听两名侍从对他轻蔑道:“进去吧,大少爷。” “老爷有令,今日不许给大少爷您送饭,您稍后也不用问我们了。” 安连奚蓦地睁大眼。 瞧见他这么惊讶的侍从叉着腰就笑了起来,等着就是对方的失态。笑罢,两人皆是又一个蔑视的眼神朝安连奚扫去,当着他的面就在屋外落了锁。 不说安连奚本就没有本事逃出去,便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容不得他再做什么挣扎。 安连奚走进佛堂,找了个蒲团,动作像是放慢了十倍,一点一点坐下去。 佛堂有些阴冷,许久没人进来了,还落了一层灰。 安连奚只觉自己的喉咙正在扯着疼似的,呼吸都有些费力。 冷。 安连奚抱住自己,试图自己给予自己一点温暖。 眼睛也是酸的,这两天哭多了,那厮根本不管他的求饶……后面安连奚也渐渐学乖了,不吵不闹,去适应迎合。 又想到那个人了。 安连奚把脸埋进膝头,闭上眸子,慢慢放空大脑。 太累了。 好辛苦。 希望这是一场梦,醒来马上烧高香。 但这不是梦。 安连奚醒过来的时,感觉一阵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是昏沉的。 他太疼了。 喉咙在扯着疼,身体也似裂开重组过,手脚都不像是他的,根本不受使唤。 “有人吗……” 安连奚动了动唇。 外间毫无动静。 安连奚眼眶发酸。 嘀嗒。 一颗大大的泪珠落到了青石地面上。 他想回家了。 安连奚的意识渐渐模糊,等到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人躺在柔软的被褥中,头顶是红色的帐幔,同时有丝丝缕缕的药香钻入鼻端。 他又没死成…… 得救了。 “少爷,你醒了少爷,呜呜呜。” 安连奚僵硬地转动脑袋,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床边,脸上挂着泪。 “你、”安连奚想到这人是谁,他这个身体的母亲曾给他挑选的书童,“温木。” 温木连忙点头,“我在,少爷,你这几天去了哪里……肯定过得不好,老爷竟还罚你进佛堂,你都晕过去了……” 此刻已是天光微亮,安连奚继续偏着脑袋看向外面。 已经是第二天了啊。 安连奚似想起什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是我给少爷换的,里衣还需少爷自己来。” 温木说着又担心地看着安连奚的脸色,“少爷,您行吗……” “我想先洗、”里衣没换,安连奚松了口气,说到一半,他又换了个词,“沐浴。” 温木连忙点头出去给他打水。 待水桶装满水,安连奚让人出去。接着一个人费劲他地起身,水面上映着的是他自己的脸,他看了看,感叹着穿书定律。余光瞥见那散落在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的无数斑驳,遂转开目光进了浴桶。 然而他的这个澡刚洗到一半,外面便响起了一道高昂的女声。 催命符一样的魔音贯耳。 “大公子,吉时就要到了,您可准备好前往岐王府了?” ------------ 4 见面啦 这么快! 安连奚骤然抬头,门口很快传来温木和喜婆的交谈声,言及还在沐浴。 “那可要快一些了。” 安连奚匆匆出了浴桶,大红色的喜服挂在衣桁上,他慢吞吞走过去,待穿戴完整套上鞋袜时,力气跟被抽干了似的,他靠坐到了床榻边。 视线扫到喜袍下摆,又不可控制地想到方才他套上袜子时看到的。 连脚背上都有红痕…… 安连奚悄悄捂住半边脸。 外间没再听见屋内动静的温木敲了敲门,“少爷。” 安连奚:“进来。” 温木进门就看到倚靠在床边的人,墨发披散,坠了满身。一双眼透亮清澈,容色秾丽,此刻颊上有蒸腾水汽染上的淡粉,愈发夺目,道一句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温木晃了晃神,进屋。 安连奚先是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接着看见温木手上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药。 清楚自己的身体,安连奚拧眉,捏着鼻子把药喝了。 那边喜婆又过来了,“我的大少爷哟,您再不快些可要误了吉时了。” 安连奚闻言抬头。 喜婆顿时哑声。 唇红齿白的少年映入眼帘,淡淡朝她瞥来一眼,端的是倾城绝色。喜婆不由想到了那个号称京城第一美男的安二公子,似乎不及眼前这人多矣。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想的,更不是她该看的。 这位可是岐王妃。 想到京中盛传那位的脾性,喜婆暗道:也不知这神仙似的大公子进了岐王府能撑多久。 余光中喜婆撇见那摆放在矮几上的药碗,身子骨倒是和传言中一样,不是很好。所以总待在府中,难怪名声不显。 身体不好的安连奚由着温木给他束发,再被带着一路出得府门,上了花轿。在此期间,安守义连见他一面也无。 与此同时。 岐王府张灯结彩,来往的皆是朝中勋贵,脸上俱都带着合适的笑。 前来贺礼的众人在管事的照顾下进门,随从把贺礼递给门口的小厮,也不在意新郎官没在府门迎客。 那位要是出来迎客了,那才叫奇怪。 直到花轿过门,堂上新人一个都没露面,这下子众宾客才面露诧异。 作为王府大总管,张总管适时出面,“诸位大人,王爷忧心王妃体弱,这才免了拜堂的仪式,稍后王爷再来与众大人喝上一杯。” 话是这么说,喝不喝还是两回事。 在场的都是些人精,哪能不懂。 岐王妃体弱,也不知能撑几日。 安连奚也在想,自己能不能撑过今天。 他被王府的下人搀扶着下轿,一路被引到了后院,进了新房。 小说里,‘安连奚’嫁过来当夜就死了。 原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那个男人俊美如天神,眼神却犀利如刀,看过来的那一眼似藏了冰刃,直割得安连奚心头淌血。无需靠近,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煞气叫人胆寒,当着安连奚的面,将黑衣刺客一刀封喉,引得他一阵心悸。而后就叫对方气势威严地朝他一步步逼近,“岐王妃,窝藏刺客,该当何罪?”】 回忆到这段,安连奚的手也不自觉地捂上了心口。 有人今夜会行刺岐王,而那个刺客,此时应该正躲在这间新房子中。 思及此,安连奚只觉呼吸困难。 他本来就折腾了几天,加之因昨夜受寒,身体太弱,此时更加大受刺激。一面想要怎么样才能逃过质问,避免一死,一面又痛斥岐王这个暴戾的家伙,要杀就杀,还要吓唬他。 安连奚是真的害怕,不想看到死人,也不想死。 另一边,张总管匆匆行入后院,进到书房。 只见房内光线大亮,日光透过窗棂钻了进来,撒在那靠窗而立的挺拔身影上,镀了一层金色的边,通身气度让人不敢直视。 张总管微微垂眼,“王爷,吉时已过,该去敬酒了。” 薛时野并未回头。 张总管不敢多说,只提醒一句就出了书房,主子不在,宾客还是得有人去招呼,不能怠慢了去。 待他一走。 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才悠悠然响起,“人找到了吗?” 话落,房内悄然出现一道半跪着的黑色身影,“禀王爷,崖下尽皆搜过,没有。” 薛时野没说话,暗卫蒙在脸上的面罩隐约被额上不断低落的汗水打湿,头又低了几分。时间紧迫,他们也来不及大肆探查,也以免泄露他们王爷在这出事的消息。 人没找到。 薛时野心里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其他。 明明那么娇气,碰一下要哭,用力了也哭。说全身都疼,为什么还要跑,不在洞里待着等他回去。 薛时野原准备把人带回王府,到底是他的第一个人,就算没有感情,他也不打算亏待了人。 所谓的报恩,也只是当时无可选择的情况下顺势而言罢了,他亦非挟恩图报之辈。 谁知对方根本不要他的补偿,趁他不在居然跑了。 本是了却一桩麻烦事,但薛时野心里却似堵了一口气,一时间心火愈胜。 打发掉暗卫,薛时野踱步,不疾不徐往前厅行去。 前厅中宾客众多,等了许久才见今天的主角登场,却没有一个露出不满的神情。 这位可是金銮殿上连皇帝的面都不给的人,他们算什么。 薛时野到场,也无人敢上前敬酒。 约莫一刻钟后,才见有人过去搭话,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六皇子。 “今日大喜,瑾在这里恭喜三皇兄了,抱得美人归。” 瑾,六皇子的字,原意美德贤才。 但在薛时野看来,四个字他这只占了一个,闲。 “哦?” 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薛时野又岂会不知,至于那句‘美人’,他嗤笑一声,“薛云钦,若真那么闲,本王不介意给你找点事做。” 六皇子薛云钦脸上的笑意一顿,面上温和之态微敛,他的这位三皇兄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啊。 不过也就是个纸扎的老虎,这婚明明有拒绝的权利,却生生让他算计了去。 然而……想到那日见到的岐王妃,薛云钦又认为对方也该觉得占便宜了才是。 有他打头,其余几位皇子跟着过来祝贺。 如今的大承皇帝子嗣在历代皇帝中算不上稀薄,却也未多丰。 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入朝听政,另有尚在襁褓的八皇子。 公主共有四位,前三位都已出嫁,四公主尚住宫中。 薛时野在这里面,是唯一封王的,亦是前皇后之出。 地位比之其他皇子自是超然。 薛时野不耐应付这些人,几杯酒下肚后便神色莫测地端坐主位,此后再无人敢上前敬酒。 一直到天色擦黑。 张总管送走一众宾客,跟着薛时野一道往后院去,“王爷,王妃在西苑。” 离薛时野的东苑不远不近。 正打算往东苑走的薛时野步子一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正在这时,影卫送上一张薄笺。 薛时野牵起一边嘴角,棱角分明的面上冷意弥漫,转道就去了西苑。 西苑新房内,安连奚迷迷糊糊醒来,眼神朦胧,但在看清天色的下一秒猛然惊醒。 他怎么睡着了。 睡前他还在想那个刺客藏在哪里,分明该是如芒在背的时候,偏偏他撑不住病体,睡意袭来时丝毫不做抵抗地就进入了梦乡。 此时此刻,安连奚才有了那种死亡倒计时的感觉。 特别是在门口传来温木的声音后。 “参、参见王爷。” 薛时野瞥一眼说话之人。 被他扫视的温木一个哆嗦,心里很是不安,在看到对方在丫鬟推开门后走进去时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开始为他们家少爷的安危着急。 薛时野进门,第一眼就往里间的床上扫去,就见那红色的帐幔垂下,挡住了后面的那道气息不稳的身影。他抬了抬眸,扫到那隐隐约约只露出一点红色喜服的衣角。 躲都不会躲。 薛时野啧了一声,掀起眼皮又朝房内某个屏风后看了下。 暗卫悄然出现。 屋子里静悄悄的,安连奚听到了开门声后就把纱帐放了下来,也是红色的,看起来颇为喜庆。 他把自己藏在里面,心里丧丧地想,这红色应该马上就要换成白色了。 大好的时间被他拿来睡觉了,安连奚根本没有能活过今晚的想法,甚至有些视死如归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进门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又停下。 安连奚的呼吸也随着脚步声停止而凝滞,直到他快要呼吸不过来,那人还是好像没有动静,他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却在他张口的瞬间,眼前蓦地一亮。 是帷幔被拉开,烛光透了进来。 安连奚心尖微颤,讷讷抬头。 薛时野五感敏锐,帘后的人在他进门后停下的一瞬就开始屏住呼吸,带着像是要把自己憋死的劲儿。 他这新王妃莫不是个傻子吧。 心底的恶劣顷刻间被挑起,薛时野遂站在原地不动,等着看那人能憋多久。 直到对方开始大口呼吸,他才慢慢上前,脚步微不可闻。 指尖置于帘上倏然一拉。 薛时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发顶,对方正低着头猛喘气,他扬了扬眉,却在后者抬脸看清那人的脸时顿住。 少年脸颊因憋气泛着薄红,一双眼尚带水汽,略显惺忪看起来很是懵懂。烛光中,他的眉眼印刻入薛时野眼底。 薛时野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没想到,那个被他欺负跑了连暗卫都找不到的人,居然会是他的王妃。 薛时野看到安连奚茫然的表情,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跑了就跑了,结果还主动跑到他府上了,难怪暗卫寻他不到。 见安连奚逐渐变换的表情,薛时野勾起唇角,心情逐渐转好,心念一动,微微倾身朝他靠近。似耳语般低声开口:“我道是谁,原来是岐王妃啊。” 完全傻住了的安连奚反应了几秒,都顾不得后面有人进来把一个身着黑衣躺在地上的家伙拖走。只是略微睁大了眼睛,错愕地望向眼前一袭红衣,气度高华,不见半分戾气的人。 “竟然是你!” ------------ 5 上药啦 怎么会是他。 那天山洞里那个男人居然就是岐王,薛时野。 这是安连奚从来都没想过的,一时之间,他呆愣当场。安连奚怔怔地望向近在咫尺的人,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淡淡的沉木香气。 是那三天里几乎融进他身体里的味道。 薛时野垂眼,看向少年望过来时出神的模样,向来讨厌旁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他竟出奇的没有感觉到厌恶。 被那样一双澄明水润眼眸注视,薛时野只觉心底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的目光扫过安连奚的面颊,上面正泛着红晕,薛时野以为是他憋久了,但见他额间竟开始沁出薄汗,这才神色一变。 带着薄茧的粗粝指腹点落在了安连奚眉心,一触即离,滚烫的温度却仍残留其上。 “你生病了。”薛时野沉着嗓音道。 安连奚呆呆地仰起脸,眼里似笼了一层薄雾,却只是安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呢喃着重复他的话,“生病了。” 笨笨的。 薛时野正想着,却见少年眼睛一眨,晶莹而饱满的水滴啪嗒一下掉到了喜服上,一颗接着一颗,晕染开大片深色痕迹。 “好疼啊。” 安连奚脑子里忽然就变得一片空白了,好像是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蓦地断了,整个人都如脱力一般。他坐在床沿,一下将头埋入双膝之间,那种委屈的感觉不知为何似乎在看到薛时野的那一刻刹那倾泻而出。 止都止不住。 他好疼。 安连奚默默无声地哭泣起来,肩膀不时抖动抽搐两下,鼻子酸的厉害。 薛时野眉间微拢,声音却不自觉放轻,“哭什么?” 安连奚继续哭,“疼。” 脑袋疼,身体也还疼。 薛时野一顿,语气渐渐温和,“哪里疼?” 安连奚没说话。 他哪里都疼。 薛时野蓦地回想起这几日二人是如何疯狂的,黑暗中少年在他身下的画面一帧一帧在脑海中闪过,他喉结滚了滚,看向安连奚。 兴许是…… 他伤到了对方。 这时,门边一直静立着的温木声音弱弱地传来。 他不知道少爷是怎么好像认识岐王的样子,但见对方在面对少爷时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可怕,遂鼓足了勇气开口:“少爷他因为跪了一夜佛堂,染了风寒……” 随着他的话音响起,薛时野旋身看去,脸色骤然间冷沉下来。 跪了一夜佛堂…… 当时少年刚离开山洞不久,回去就跪了一夜佛堂,薛时野心中怒气陡然翻涌起来,周身寒气四溢。 就算安连奚不是他的王妃,可也是他的人。 安守义他怎么敢! 另一边,刚处理完刺客尸体回来的张总管进门就看到满脸冷肃,面色黑沉如水的王爷。他顿住转眼去看他们岐王府的新王妃。 只见对方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隐约传来浅浅的啜泣声似是昭示着什么。 张总管不合时宜地暗忖:这是被王爷吓哭了? 却听薛时野沉着嗓子开口:“宣太医。” 话音刚落,衣角好似被人一扯,那动作轻轻的,像是小动物的刺探,一点一点伸出触角。 薛时野回身,安连奚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响起,“我吃过药了,不看太医。” 前后两辈子,他最讨厌的就是看医生了。 薛时野抬眉,不语。 安连奚急了,扬起脸,哭的有些红彤彤的眼睛望向他,“我不看。” 在他抬脸时就下意识低头垂眼的张总管又是一句暗叹:这新王妃好像也不怕他们王爷啊。 想罢,张总管静静垂首等待王爷的反应。 满京里谁人不知,岐王脾性暴虐,从不耐听人废话,更遑论出言反驳了。 少顷,却只听薛时野语气平静,“那便不看。” 张总管猛然抬首去看,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家王爷何时这般好说话过。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张总管忙又把头低下去。 安连奚定定看着薛时野。 眼前的这个人是书里的岐王,却也是前几日救下不甚跌落悬崖的他的那人,两人的形象逐渐在安连奚脑海中重叠,汇成如今完整站在他面前的薛时野。 他是薛时野。 安连奚终于细细打量起对方来,只见其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有着一副极为出色的相貌。青丝高束,发带垂缨,上挑的凤眸斜睨过来,端的是张扬恣意。 “谢、谢谢。” “好生休息。” 薛时野颔首,瞥了眼张总管往屋外走。 行出一段距离,薛时野似想起什么脚下微顿,“替王妃传膳,叫太医随时候着……备些药膏送过去。” 张总管心中惊讶,面上不显,“是。” 说罢,他又接着道:“方才藏在王妃房中的刺客口里藏了毒,带下去的时候就已咬毒自尽了。” 薛时野早有预料问不出什么,若他当时出手,无需留手审问,定是一击必杀。 张总管继续,“另外,皇宫那边陛下派高公公过来,让王爷您明日带上王妃一起入宫参加家宴。” 身为皇子,成婚次日进宫面圣本是规矩,但圣上特意命大总管过来传话,可见陛下对王爷的重视。 薛时野眼睑半阖,依旧默然,高大的身形走在长廊上,红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背影孤寂又显萧瑟。 张总管是他身边的老人了,也算看着薛时野长大,见此情景不由暗叹一声,突然又想起新王妃来,刚才的王爷在面对新王妃时……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薛时野也未料到,那日的人竟就是安府大公子,安连奚,他今日的成婚对象。 他的王妃。 昨日找不到人时,他派出暗卫遍寻崖下。 如今人就在眼前,还成了岐王妃,薛时野忽地不知该将人放在什么位置才好。 此次过去本是因影卫察觉西苑异动,顺便也看一看他那个新王妃,若是个安分的留着也便留着。谁承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安连奚更加没想到,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他好像逃过了一劫。 薛时野走了。 他没死。 但是…… 薛时野居然会是他。 那个和他在山洞里纠缠了好几天的人。 安连奚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薛时野了。 温木却很是高兴,“少爷,王爷好像是个好人啊。” 安连奚眨着眼看他。 你太天真了。 薛时野是什么人安连奚再清楚不过。 可他谁也不能说。 原书里,薛时野最大的反派。剧情中主角受最后和谁在一起了并没有明说,可在安连华的一众爱慕者中,身份最尊贵的当属六皇子了——六皇子最后称帝,岐王薛时野则是他称帝道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安连奚还未张口,鼻尖倏然嗅到了一阵勾人的气息,饭菜的香味弥漫了过来。 温木道:“王爷刚才给您传膳了,想必是做好了。” 闻言,安连奚眸子一亮,他确实饿了。 身上的疼暂时能忍,腹中的饥饿却如影随形,没想到薛时野这么体贴。 安连奚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原谅一点对方,只是一点。 他还是粗鲁了,这样的人不在他的交友列表里。 一列婢女端着瑶盘就进来了,精美的菜色一一摆上桌。 安连奚慢慢挪到桌子边坐下,等着一桌子菜上齐,正要动筷时,一名大宫女上前。 “王妃,这是王爷命太医给您送过来的。” 几个精致小盒躺在一个小匣子里。 安连奚不解地拿起一个查看,“这是什么?” 打开就是扑面的药香,剔透的膏药透着光泽,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不用侍女回复,安连奚就已经知道。 药膏。 至于是涂在哪的,安连奚慌忙把药盒盖了回去。 变态。 为什么给他这么多药膏。 安连奚虽没有过那样的经历,却也知道如他这样的下位方都是需要好好养护那个地方的。 可…… 这也太多了。 安连奚脸色发红,薛时野是要做什么。 完全不知自己被误会了的薛时野,第二日见到正厅里已然穿戴齐整的安连奚时,收到后者一个略显古怪的眼神。 那眼神跟了他一路,及至二人皆上了进宫的马车。 薛时野端坐主位,余光少年频频朝他看来,当他转头望去时却又撇开了头。像只胆怯的小奶猫,挥舞着自以为尖利的粉嫩肉垫,试探着跟前的人会否伤害于他。 薛时野收回目光。 安连奚又看了过去,但视线刚触及薛时野,就被对方那双幽邃的狭长眼眸被捕捉到,他瞬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缩回了探寻的眼神。 一声轻笑在车厢内响起。 安连奚耳尖动了动,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再度偏头,果不其然瞧见了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真的是薛时野在笑。 他……也是会笑的吗。 突然间,书本的人物仿佛真真正正活了过来。 安连奚:“你笑什么?” 薛时野反问:“不能笑?” 安连奚抿了下唇,“你在笑我。” 薛时野沉吟。 若说是,对方会不会哭。 薛时野索性换了个话题,散漫地倚靠在车壁上,宽大的袖摆下修长指尖上执着一枚琉璃珠细细把玩,“身子可好些了?” 安连奚不禁想到了那些药膏,沉默在车厢蔓延。也许是因为活过了剧情点,亦或者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可能是昨晚对方的态度,他甚至敢不搭理薛时野。 没有听到回答,薛时野摩挲珠子的手停了下,但罕见的,他并未生气。 这辆车的车厢不大,不知张总管是不是安排出了错。不甚宽敞的车厢内,空气中好像有一股格外清甜的气息飘飘荡荡传递过来,其间又掺杂了一些药味齐齐钻入薛时野鼻端。 看来药膏是用了。 至于另外一股气息…… 那是安连奚身上的味道。 薛时野眼眸微阖,静静嗅闻着这股清香。 静默中,安连奚同样不再看他,也靠着车壁,意识渐渐模糊。 清香渐浓,腿上沉了沉。 薛时野睁开眼,少年安静趴睡在他腿间,睡颜恬淡,模样十分安稳,眼下那层浅淡的青色看起来似乎没有睡好。 知晓他身份后,亦无半分畏惧。 思及夜里张总管送来的竹简——常年在家中休养,不曾外出,日前逃婚出府后被找回。 薛时野撩起眼皮,手指掠过一缕黑色发丝,沉睡中的人没被惊醒。 是不知者无畏吗…… 总归念着那日的情分,只要对方安守本分,薛时野是不会动他的。 甚至,他会暂时护着他。 胆小还爱哭。 深觉多了个麻烦的薛时野重又合上眼。 ------------ 6 撒娇啦 “王爷,王妃,到了。” 马车外,张总管略带尖细的嗓音传来。 安连奚迷迷糊糊想要翻身,人往刚往旁边歪去面颊就被一只大掌拖住,他凭着本能坐起,双颊同时被那只大掌捏着转了个方向。 “唔。” 安连奚尚带困倦地睁开眼,猝然便对上了薛时野看向他的眼睛,藏着些许戏谑。他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枕在对方腿上睡过去的,“我、不小心睡着了。” 薛时野看他,指尖力道微松,放开他。然而那白皙软嫩的脸上却出现两道红红的指痕,竟是留了印子。 准备逗弄的话锋一转,只是话音在提到出口的话时有些冷淡,“醒了便同本王去见陛下。” 安连奚‘哦’了一声,跟着下了车。 不远处,张总管立在那里,在他身旁还有一位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人。一早就被命来这候着的高公公正笑眯眯地望着那边,见礼道:“见过王爷,王妃。” “今日宫宴可是陛下特意为王爷大婚准备的,贵人们都到得差不多了,此刻正在御花园赏景,奴才这便带王妃过去。” 说罢他微微侧身,态度恭敬。 带他过去,那不是要跟薛时野分开。安连奚下意识便去看薛时野。 察觉到身边人投递过来的目光,薛时野瞥眼,张总管立刻乖觉地上前,“王妃。” 安连奚被公公带着去往御花园,走出几步远他回头看了一眼。薛时野仍立在原处,见他望来,锋利的眉梢扬了下。 “陛下是有事要同王爷商议呢。”那边高公公见这情景,只以为夫夫两个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忙插话道:“我先带王妃您去见皇后娘娘,稍后王爷就过来了。” 这赐婚的圣旨下得突然,高公公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陛下的意思他大致还是知道的。 约莫是想看看王爷的态度……不过依他看,倒是有戏。 高公公说完似有若无地用余光瞥了那马车一眼。 那么小,两个人怎么塞得下哟,王妃少不得要坐王爷怀里……高公公打住了后续,只是那张风干橘子皮似的老脸看起来愈发乐呵。 安连奚虽看过原著,却对书里这位大承的皇帝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不过对方在剧情里算是一个小反派——他是站在岐王这边的,少数不为安连华所动的人,六皇子亦非他属意的帝王人选。 明康帝真正在意的皇子只有一个。 那便是岐王。 只不过到底是主角光环,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安连奚想着想着,步子却倏然顿住。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动作,低眼一看,一只黑色的猫崽不知从何处窜来,蹲在了他的鞋子上。 “哪里来的小猫。”高公公一挥拂尘,两个宫人躬身上前从他脚上把猫崽抱走。 安连奚身体不好,像是小动物身上的毛都是不能沾的,只每每都会在网上云吸猫。因而这还是他头一回跟小动物离得这样近。 虽说这具身体也不是很好,但比起之前,安连奚觉得他应当是可以抱一抱的,于是眼巴巴盯着宫人手里的黑色猫崽。 张总管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他的意图,遂低声道:“王妃若喜欢,可带回去检查一二再养在府里。” 既是野猫,那自不可随意触摸。 安连奚也明白这些,于是点了点头,“好吧……谢谢张总管。” 张总管跟在王爷身边那么多年,府上就这一个主子,王爷当然不会对他们这么客客气气。此刻忽地听到安连奚同他道谢,一时受宠若惊,忙说不敢,哪里见过主子给奴才道谢的。 高公公笑道:“还是王妃有善心啊。” 这有什么善心不善心的,安连奚侧目瞥他。 高公公继续:“这猫看起来不大,但要是没有母猫带着,估计活不长。” 特别还是在这宫里。 安连奚太懂那些弯弯绕绕,不过猫崽身边若没有母猫,也确实难以存活。 “那再找找母猫吧,”安连奚说完又犹豫看向张总管,“会不会太麻烦了?” 张总管还未回答,斜刺里一道温润的嗓音便插了进来,“皇嫂有所不知,这宫里但凡猫狗,都会被撵出去。” 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安连奚转头,却是那日见过的六皇子正站在小径另一头。 薛云钦面上挂着温和的浅笑,对着安连奚遥遥点了点头。 安连奚礼貌地笑笑。 薛云钦见他不说话,一双眸子微微弯起,似会说话一般,灵动水润。不自觉朝走向了这边,又道:“皇嫂还想知道什么?不妨问我,我与连华关系也算不错,常听他提起皇嫂你。” 话里话外都是在对安连奚释放善意,更是搬出了安连华——安连奚现在名义上的弟弟。 其他人见他过来,纷纷行礼。 安连奚摇头,“没有想知道的了。” 想也不会问他啊。 如果不是知道剧情,薛云钦把原本指给安连华的婚事安到了他头上,安连奚怕是会被对方这张温润如玉的假面骗了去。 薛云钦冲高公公点点头,“公公也在,正好我去见见父皇。” 高公公想说什么,又觉皇上跟岐王应该谈完了,这两父子平日里就说不上几句话,于是恭送他离开。 只是,薛云钦走前,目光在安连奚脸上流连片刻,觉得跟安连华也不像,甚至更添几分艳色。不禁再次感叹:配给他那三哥,还真是可惜。 送走‘瘟神’一尊,安连奚松了口气。 再走一段,御花园也到了。 迎面就撞上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子身着紫衣华服,满头珠钗,端的是贵气逼人,容貌妍丽,体态妖娆。 今日宫宴,皇子、公主,后宫嫔妃皆得到场,高公公撇见来人,上前,“见过敏贵妃。” 敏贵妃扫他一眼,红唇翘起,“高公公啊,你怎会在此处,陛下呢?” 说话间,她斜眼撇向了安连奚。 高公公正欲介绍,忽地想起什么,心下一紧。果如其然,还不待他开口,就听敏贵妃发出一声尖叫。 “哪里来的野猫,给本宫丢出去!” 仅一眼,敏贵妃就瞥见了安连奚身后宫人手中捧着的猫崽,脸色唰地就变了。 在她身侧,一个嬷嬷大步走来。 安连奚想解释,“贵妃娘娘,这个是我、” “闭嘴,”敏贵妃看也不看安连奚,“你是什么东西,敢同本宫说话,这小畜牲是你的?好啊,竟敢拿这东西到本宫面前……你是存心害死本宫对吧?” 敏贵妃不由分说就给安连奚安下了罪名,她如今正是得势的时候,自是不用看人脸色。 身边有高公公陪同那又如何,管他是谁,现今在这宫里,除了皇上,哪个又能得她好脸色。没看皇后都拿她没奈何。 “来人,给本宫把这妄图谋害贵妃的家伙拿下。” 话落,两名大太监上前。 张总管拧眉,高公公心道倒霉,“娘娘息怒,这位是岐王妃,刚入宫不知这些。” 宫里那条不得有猫狗的出入的宫规正巧就是为这位设下的,敏贵妃儿时曾被野猫划破过脸,自此便厌恶起了猫狗,见不得这些。 也是他一时大意,高公公说完再去看敏贵妃。 “岐王妃?”听到这三个字,敏贵妃容色稍霁,似有忌惮,这些时她才注意到张总管,认出了对方。 敏贵妃沉吟,眼神四下一扫,并未看到岐王。想来后者也是不满这桩婚事的,不过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既是岐王妃,这便把那小畜牲给本宫即可。” 听她张口左一句‘野猫’,又一口‘小畜牲’,对猫崽很是厌恶,若交到她手上指不定有没有命活。 思及此,安连奚不由着急,却因为没怎么跟人叫过板,面对气焰嚣张的敏贵妃,他出声时有些底气不足,“不给……” 敏贵妃没料到这个刚刚嫁入岐王府的岐王妃竟敢公然驳斥于她,当即冷笑,“岐王妃,一只畜牲罢了,你也不肯给?” 安连奚头一回遇上这么咄咄逼人的,敏贵妃锋利的目光向刀子,他有些胆怯,却又忍着不适对上那两个上来的大太监,“不给。” 敏贵妃当即怒目而视。 高公公见这圆场是打不了了,心说敏贵妃近日果真愈发恃宠而骄了,与张总管对视一眼,两人俱是心照不宣。 “不给?”敏贵妃眼中浮现恶意,“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正在此时,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悠悠传了过来,“哦?敏贵妃要如何对本王的王妃不客气?” 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散漫的语调,安连奚心中的不安顷刻间被抚平,顺着声源处看去。 只见薛时野不疾不徐从远处走来,神色莫测地看向这边。 敏贵妃的怒气僵在脸上。 安连奚望着走近的薛时野,无意识往他那边靠,小小声开口,像是受欺负了的小动物,找到了庇护一般,“王爷……” 薛时野睨去,少年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双泛着微光的润泽猫瞳中映着的全是他的身影,好像全心全意信赖、依恋着他。 薛时野微微蹙眉。 突然撒什么娇。 ------------ 7 过敏啦 安连奚眨了眨眸子,和薛时野看来的目光对上。 薛时野撇开视线,转而再去看敏贵妃。 对上薛时野,敏贵妃的气焰显然没有先前那么嚣张了,“岐王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不过是跟岐王妃开个玩笑。” 薛时野神色极淡,眸光凛冽无半分温度,看向敏贵妃时犹如再看死物一般,他嘴角噙起一丝凉薄笑意,“只是开玩笑吗?不若本王也同贵妃开一个。” 这句话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在羞辱了。 她堂堂贵妃……敏贵妃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知道这人脾性向来是这宫中最无忌的,但可能是近日来的圣宠让她有了底气,“岐王莫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薛时野唇瓣张合,两个字似在齿间碾磨过,一字一句,透着无比的压迫。 敏贵妃表情一变,看到薛时野身形微动,竟忍不住往后退去,险些跌倒,好在被身后的嬷嬷扶住,一时脸色更加难看。 只见薛时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气轻淡,透着嘲讽,“本王不介意让贵妃娘娘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得寸进尺。” “你、”敏贵妃气急,但在对上薛时野冷漠阴鸷的眸子时,话像是卡在了嗓子眼。 这个人是真的做得出来,他就是个疯子。 思及此,内里就先虚了。 敏贵妃想到自己方才已经丢了个大脸了,此时再跟薛时野对峙下去,对她亦没什么好处。遂一甩袖,冷哼一声带着一众宫人就往御花园内匆匆行去。 薛时野眸子一眯,挺拔的身形分明是立在烈日之下,却如同掩在阴影之中,喜怒难辨。 及至此时,高公公才上来说好话,“王爷,皇后娘娘已在御花园多时了,王爷可要去拜见一二,正好让娘娘也见一见王妃。” 众所周知,岐王曾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薛时野对皇后虽无感情,却有尊重。正欲开口,衣角却传来被牵动之感,偏头。 安连奚正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某种没有看到他漠然一面的畏惧,反而好似……带了点崇拜,满是对他的憧憬。 薛时野怔了下。 他的这个新王妃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亲王出言恐吓贵妃,难道不觉可怕,怎反倒对他很是仰慕的样子,未免…… 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此时此刻,安连奚确实是十分欣赏薛时野。 或者说,是羡慕对方能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用顾忌什么,更加不会像他这样,一紧张就说不出什么狠话。 最重要的是——薛时野刚刚是在替他出头。 一直到现在,薛时野给安连奚的感觉和原著中都是大相径庭的。 这人纵然有些粗鲁,但细节上却知道照顾人。 不说那几天的相处,就拿昨日,对方非但叫人给他准备了膳食,还送了药膏前来。 安连奚已经完全对薛时野改观了,面对可以亲近的人,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王爷,你好厉害。” 语气真挚,像是打心底里说出来的。 薛时野默了片刻,竟是低低笑了一声。 安连奚眉眼也跟着一弯,随即似感觉侧脸有点痒,抬手就要去抓。 只是还没等他碰到面颊,手倏地被扣住,安连奚抬眼看向攥着他手腕的人。 薛时野眉头微皱,“你的脸……” 安连奚:“怎么了?” “哎哟,王妃这是起疹子了啊。”高公公离得近,正笑容可掬地看着这对新人,见状往安连奚脸上细细扫了一眼,当即惊呼一声。 张总管也上前一步,飞快反应过来,“王妃该不会是对猫毛过敏吧?” 安连奚也有些懵。 过敏? 下一瞬,身体腾空的感觉袭来,安连奚下意识伸出手勾住了对方脖颈,看着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庞一阵恍惚,还以为回到了那一天。 微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传太医。” 安连奚一路上都被薛时野抱着走。 虽然是第二次被这么抱了,但上一回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次身后却跟着不少宫人。 抱住他的那双手修长而有力,步伐沉稳,安连奚再次听到了那熟悉的心跳声。想到还被那么多人看着,禁不住仰了下头,恰好蹭在薛时野肩.窝。 薛时野:“怎么?” 安连奚没有抬头,闷着声音小声含糊道:“痒。” 他才不说自己这是被人看着,不太好意思。 薛时野眼睑微敛。 接着,安连奚两只手被一只大掌握住,老老实实摆在一边,而他整个人都坐在了薛时野臂弯里,被他单手侧抱着。 转换姿势的空挡,安连奚清楚看到了两边跟着的张总管脸上的愕然和高公公一脸喜色。 安连奚头一埋,开始窝在薛时野怀里装死。 这也太丢人了吧。 又走出一段他才想起来,在薛时野耳边弱弱道:“我可以自己走。” 清甜软糯的声线丝丝钻入耳中,说话时有呼吸声拂过,过分的亲近出奇的没叫薛时野反感,而是响起了这道声音带着哭腔时的样子…… “不是还病着?” 听到他开口,安连奚连忙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体虽还有些乏力,但已经比以前好太多,换作之前,少不得要在病床上躺几个月。 只是辛苦了温木,又是帮他打水又是熬药的,非得亲力亲为,所以今天他就给对方放了个假,没让他跟来。 薛时野‘嗯’了一声。 安连奚等了半晌,也没见薛时野有要放他下地的打算,最后只能默默趴回了对方肩头。 高公公堆了满脸笑,一个劲地冲张总管使眼色。 回头他定要给陛下好好说一遍。 张总管低着眼,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一行人很快到了临水阁,薛时野终于把安连奚放了下来,安置在一张靠窗的软榻上。 而安连奚正昏昏欲睡,早就忘了发生了什么,手扬了扬,眼看就要抓上面颊,不出所料的又被扣住了手腕。 “动什么。” 安连奚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是薛时野,又迷糊了起来。 他病还没好全,加上要进宫起的太早。 薛时野的怀抱温暖又舒适,很难不让人犯困。 “王爷……”安连奚张了张口。 薛时野:“嗯?” “我要睡、一会。” 说话间,安连奚已经彻底陷入昏睡。 睡过去的他很是安静,手也慢慢放了下来,薛时野却没有放开他手腕,而是示意张总管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一旁。 高公公悄然退出临水阁,往御花园去了。 明康帝果然已经到了,刚走上一条小径就碰上了对方。 见无外人,他上前,贴在对方一侧耳语了几句。明康帝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了,远远看了下前方。 一方亭子内,皇后及嫔妃们各自落座,观赏着园中景色,不时叙话几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笑意。 唯独敏贵妃。 她刚在岐王那吃瘪,眼下景不是景,耳边的谈笑声勾不起半点兴趣不说,只让她愈发烦闷。 就在这时,一声‘皇上驾到’打破了亭中的氛围,众人起身恭迎圣驾。 敏贵妃低头,随着众人的话音一起,“见过皇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明康帝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敏贵妃。” 敏贵妃心底没由来打了个突,脸上却是飞快挂上了妩媚的笑容慢慢抬起脸。 下一秒,火辣辣的疼痛袭来,敏贵妃错愕地捂住脸,看向明康帝,眼中浮现泪花,“陛下……” 明康帝扇完巴掌就没再看她,拂袖离开了此处,“敏贵妃德行有亏,不堪为妃,贬为敏嫔,移居落霞宫静思己过。” 随着一声令下,敏贵妃强撑着的脊背彻底瘫软了下去,脸色看着就灰败了下来。 她不过是和岐王争执了几句,竟惹得陛下发如此大火。连龙子都未诞下被奉为贵妃,满宫里谁人有这样的殊荣,敏贵妃原以为她是特别的。 不承想,岐王竟荣宠至斯。 惹不得…… 当真是惹他不得啊,她明明都已经意识到了的。 “陛下、臣妾……” 敏贵妃想要追上去,立马就有两名侍卫上前,“娘娘,请。” 陛下说了,静思己过。今日的家宴敏贵妃、不,是敏嫔了,怕是别想再参加了。 明康帝龙行虎步回了御书房,“朕就说怎没看到老三。” 原来是被那无知妇人给气走了。 高公公暗道自己刚才话只说了一半陛下便上去发落敏嫔去了,怕是误会了什么,还不知道岐王尚在宫中,于是赶紧上前细细说来。 明康帝带着怒气的脸色瞬间转晴,“哦?老三当真和他那新王妃感情甚笃?” 他的儿子什么脾性他最是清楚不过,居然有这样一天。 高公公连连点头:“可不是吗。王爷对王妃那可是宝贝得紧,见王妃脸上起了疹子,路都舍不得让王妃走了,一下就抱着人去了临水阁。那紧张得哟……” 说话间,明康帝面上的笑已是止不住。 高公公见此,更加不停地向他描述起了岐王是怎么紧张他的王妃——手是怎么抓着王妃,不让他挠脸。坐在一边守着王妃睡觉…… “好好好!难怪朕今日看老三心情好似不错,”明康帝沉吟,“让太医好好为岐王妃诊治,不要出了岔子。另外,去朕的库房看看……” 晚上家宴上他定是要好好赏赏这岐王妃了。 此刻,安连奚还在睡梦中,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迎来厚赏。 细碎的声音在边上响起,没有打扰到他一星半点,睡得依旧安稳。 “王妃体虚,老臣先开几副固本培元的方子。这疹子需得每日上药,王爷切勿让王妃挠破了,以免感染,至于其他……” 薛时野平静听着,视线扫过榻上的人。 白皙的脸上,一颗颗红色的疹子此时已变得尤为醒目,眉间微微拧着,像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从太医那里接过药膏,薛时野颔首,“本王知晓了,你下去吧。” 太医退下,偌大的临水阁内,只剩薛时野和安连奚两个人。 薛时野手执药膏。 少顷,他打开药膏往手上涂抹,亲自给人上药。只见那红点四散在对方脸颊,耳侧,脖颈,一路向下延去。 薛时野指尖微动,抹了药的手倏然顿住,迟迟没有动作。 ------------ 8 护夫啦 安连奚醒过来时,脸上只有几丝若有似无的痒意,还带着点冰冰凉凉的感觉,待他半撑着坐起的动作,衣服摩.擦肌肤,其他的地方的痒就再也难以忽视。 睡过去前的记忆在此刻渐渐回笼,安连奚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对猫毛过敏了。 安连奚不由感慨。 还好张总管当时提醒了一句,没让他碰那猫崽。 想着事情,安连奚忍不住抬手就要往衣服里伸。 脖子好痒。 “想留疤吗。” 耳畔骤然响起声音伴随着手腕一紧。 安连奚下意识扬起脸望过去。 是薛时野。 但…… “王爷,你怎么、”安连奚怔怔然开口,却在对上后者狭长凤眸中的似笑非笑时顿住,他不问了。 薛时野挑眉,接了话头:“本王怎么?” 安连奚抿抿唇,总觉得薛时野又在笑他了。不过先前对方才帮他出过头,那就不计较了,安连奚好脾气地想,全然没有已经把薛时野当成自己人的自觉。 “那你先松开我。”他说。 少年语调轻轻的,很是柔软。薛时野垂着眼眸看他,没有动作。 安连奚补充:“我不挠。” 薛时野似还确定了一下,这才缓缓放开了他,大掌落回了袖中,指腹微微一捻,温软的触感仿佛仍在。 安连奚也松了口气似的,接着腿间砸来一物,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他拿起来,清爽怡人的药香在鼻端浮动。 “将其涂在红疹处。” 安连奚想到脸上凉凉的感觉,点点头,而后又似回想起什么,问:“我的脸……是王爷给上的药吗?” 薛时野没料他会问这么一句,顿了下,语气平淡道:“不是。” 安连奚再次点头,倒没有露出或失望或是什么其他的表情,拽着衣领就开始准备给自己上药,动作算不上温柔。 薛时野撩了撩眼皮,竟生出了想替他来的冲动,默了片刻提醒他,“先净手。” 安连奚‘啊’了一声,差点忘了,“哦哦。” 软榻旁就摆了一个盆架,铜盆中已盛好了水,他下榻走过去洗手。 薛时野瞥他一眼,荡漾的水波声中,少年反复搓洗着指尖,稍有些用力,手指就慢慢泛起了粉红。他敛目,行至另一边坐到了大红酸枝木圈椅上,支着手半阖起眼,淡淡的药香支在下颚的指尖上传来。 安连奚洗完手看了眼薛时野,对方正闭着眼小憩,收回目光后他自顾去解衣服了,痒的地方可不止脖子,其他地方也不少。 抽去腰带,轻薄的外衫就褪了下来,被他丢到了软榻上,继而是里衣。 窸窸窣窣的声音连绵不断传入耳中。 薛时野垂在膝头的另一只手指节微动,缓缓屈了起来。 安连奚把里衣一掀,果然看到红色的小点几乎遍布他全身。 这么严重…… 安连奚嘶了口气,手指抠了点药就涂了起来。哪里痒就先往哪里涂,一边涂还在一边感叹古代人的智慧,中医实在是太伟大了——药膏甫一涂抹上去,痒意顿消不说,那种清凉感简直令人舒适。 安连奚禁不住喟叹一声。 许久,该涂抹的地方已经涂得差不多,轮到腿上时他有些犹豫,回头又望了眼薛时野。 后者依旧在闭目养神。 安连奚即刻收回视线,继续他的动作。 殊不知在他往后看去的一刹,察觉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薛时野就已睁开了眼。大片的雪白映入眼帘,乌发遮挡,若隐若现。 薛时野:“……” 居然还没好吗。 好慢。 薛时野重新闭上了眼。 又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安连奚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薛时野眼睫一动,再度睁眼看去。 安连奚只披了件外衫罩在前胸,后背依旧衤果露在在,“后背……我抹不到。” 薛时野:“……嗯。” 安连奚往前挪了挪,“那、” 不待他说完,薛时野已道:“过来。” 安连奚眸光微亮,“谢谢谢谢。” 薛时野听到他雀跃的声音,看他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哑然。 看来他是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等他上药。 真是…… 笨蛋。 纵是这般想,薛时野眼底亦不由显出几分笑来。 安连奚捧着药盒送到了薛时野跟前,摆到他手边的桌子上,然后又拖了张矮凳过来,乖巧坐到了薛时野前面,动作极其熟练。 薛时野牵唇,轻笑出声。 安连奚回头撇他,嘟囔了一声,“你不要笑。” 薛时野:“不是笑你。” 安连奚想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怎么还管人家笑不笑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烫,“好吧,那你笑吧。” 他认真的语气,叫薛时野是真的有些想笑了,手指探出去在药膏上捻了一下。 随着他的靠近,安连奚缩了缩脖子。 紧接着,耳尖一凉。 “这里也有一颗。”薛时野说。 方才安连奚那样躺着,此处被发丝遮挡,他也没能瞧见。 耳朵算是他比较敏.感的位置了,安连奚忍着想躲的冲动,勉强应了一声,“哦。” 薛时野见他乖乖的,没有乱动,上药的动作便也没停,在那宛若雪中落梅的光滑后背上游移。 背上红疹带来的痒意混杂着药膏的清凉,还有时不时被指尖擦过的触感,安连奚深深吸了一口气,脸都要憋红了,脑子里飞快思考着想找点什么其他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安连奚的眼神开始四处乱飞,看看自己刚才躺过的软榻上的精巧雕功,又瞥瞥那窗棂的镂空装饰,上面刻录的纹路…… 余光撇见那放着铜盆的盆架,同样精美。 铜盆……盆架。 安连奚脑中灵光一闪,倏地偏过头去,突兀问道:“王爷,你洗手了吗?” 薛时野指尖一顿,“现在才想起来问?” 安连奚沉默,“那你、洗了吗?” 薛时野:“……” 安连奚很快回想起自己刚才都是对方提醒才洗的手,后知后觉他这是又犯傻了,担心薛时野会生气不给他继续抹药,赶忙抢在他之前答道:“洗了洗了!王爷你继续,别理我。” 薛时野启唇,悠悠说:“没洗。” 安连奚愣住了,“啊?” 他要哭了,“那你怎么不洗啊。” 万一细菌感染了怎么办。 薛时野还未说话。 安连奚已接下去了,“王爷,你骗我的对不对。” 听起来十分委屈,薛时野捻了药膏的指腹点在那弧线优美,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骨上,顺着他的话漫不经心道:“嗯,骗你的。” 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安连奚稍稍安下心来。 他险些就忘了,身后这人可是那个传闻中暴戾恣睢的岐王。相处下来,暴戾倒是没见到,恶劣反是深深体会过了……不止一次。 安连奚不吭声了。 不多时,薛时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安连奚才终于出声,“好了?” “嗯。” 安连奚往后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薛时野:“把衣服穿上。” 白皙的肌肤在眼底晃了晃去,柔软似还残留指尖,藏在记忆里的那份触感也随之冒头,薛时野别过脸。 安连奚稀奇了。 心道:薛时野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想归想,安连奚可没有去问对方的意思。 他肯定是说不过对方的。 安连奚把衣服穿好后,薛时野便命宫人打来干净的水给两人净手。 铜盆端了上来,薛时野走过去,安连奚站在原地没动。 薛时野:“不洗洗?” 安连奚摆手,“王爷先洗吧。” 闻言,薛时野回过身睇他一眼。安连奚撇开视线望向别处,眼睫不住颤动着,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上完了药,薛时野让他待在这里休息,张总管正好找过来,肃容道:“上次的事有线索了。” 他说的是薛时野被暗算一事,当时一行人随王爷前往京郊别院,谁承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不慎分开。 那日他们本想寻着山道去找他们王爷,但中途却收到王爷让他们原地待令的消息。 期间下面的人一直在暗地里搜寻线索,也将此事彻底封锁了下来。 薛时野扫了眼临水阁,隔着珠帘,里面的情景若隐若现,那个有些纤瘦的身影在缝隙中穿梭,正绕着阁中转圈,对一切都好奇。 薛时野眼帘微垂,神情冷淡,“召影锋过来。” 岐王府里,暗卫负责隐在暗处保护,影卫则负责调查,可以现身人前。两者都经过严密的训练,一生只听命效忠于他们的主人。 张总管:“是。” 安连奚在绕临水阁走了一圈,从四面的窗户看向外面不同的风景,回过神只望见薛时野离开的背影。 无端失落。 大概是在这皇宫里,他只认识薛时野吧。 安连奚躺回了软榻上。 太医给的药膏实在管用,安连奚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色疹子一点一点消下去,但薛时野一直都没有回来,他又站了起来,往外走。 刚走到门边,撩开帘子,薛时野就出现在眼前。 “乱跑什么。” 看到他,安连奚心情忽然便好了起来,“你看!” 他指着自己的脸,眉眼弯弯,“是不是好多了?” 薛时野见他还有心情笑,心知应当是没什么事了,“既然好了,那便随我走吧。” 安连奚眨了下眼,仰着脸看他,“去哪?” 薛时野转过身去,声线疏冷,“见陛下。” 安连奚听是去见明康帝,一下又变得紧张了起来,急追几步自然而然地攥住了薛时野的袖摆,“我突然又觉得,自己还没好全,这样去见、陛下,不太好吧?” 他还没见过皇帝呢,有点紧张。 薛时野低眼看了看被扯住的衣袖,勾唇,“哦?岐王妃是要抗旨?” 安连奚瞪大眼睛,“我没有!” 薛时野颔首,没有回头,嗓音却带了丝难以掩饰的笑,“那还去不去?” 听到他在笑,安连奚知道这次是真的在笑自己了,鼓起脸,“去!” 说罢,他松开了薛时野的袖子,气咻咻走到了他前面。 薛时野唇角遏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 他发现,没事逗逗他的小王妃也着实是一件乐事。 跟在后面的张总管看得啧啧称奇。 原来王爷还有这样一面,难怪高公公要乐了,什么时候见他们王爷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 正想着,薛时野蓦地向他扫来一眼。 张总管滞了下,还以为自己在编排王爷被王爷发现了。须臾,瞧见前面王妃的身影,他才恍悟,忙上前去。 安连奚其实不认识皇宫的路,他这一时激动走到了前面,看着面前的红墙绿瓦犯难。 就在这时,张总管行至前方为二人引路。 安连奚重又开心起来,斜斜睨了睨薛时野,脚下愈发轻快。 收到他飞来一眼的薛时野抬手掩唇。 这小笨蛋。 有了张总管带路,安连奚不怕不认识路了。 只是一行人刚到朝阳宫,还未进殿,他们就先见到了出来的六皇子。 看到是薛云钦,对方也正好望过来,安连奚即刻收了笑。 薛云钦先是面向薛时野,“三皇兄。” 薛时野冷淡点头,“嗯。” 薛云钦也不在意,转脸看向安连奚,温和的笑瞬间在脸上荡开,“又见面了,三皇嫂。” 安连奚拧着眉毛,他不太想搭理这个六皇子。 太假了。 这个笑看得他瘆得慌。 不用他开口,薛时野已然道:“六皇弟认识本王的王妃?” 说话间,安连奚腰间缠.上了一只温热的手。 薛云钦笑得一派温文尔雅,“皇兄有所不知,我与安府的二公子有些交情,曾去在安府见过大公子,就在……” 他停顿一秒,旋即对上薛时野黑沉的目光,“在大公子嫁入岐王府前。” 这话说得十分巧妙,看似不经意,又暗藏机锋。 薛云钦面上仍是带着笑的,和薛时野四目相对,等待后者的反应。 虽对方也曾养在皇后那里,两人并无甚兄弟情谊。更何况……他的这个三哥,颇得父皇看重。 但终究不过是个冲动易怒的莽夫罢了,稍微激两句就会原形毕露。 外间那么多难听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也没见有岐王府的人出面制止,更不惧岐王府威势,可见不得民心。 连婚事亦能被他随意安排了去——轻易便可拿捏踩扁。 在薛云钦看来。 此人德不配位。 不堪为王。 至于那敏贵妃则更加是个草包,居然被对方三言两语就吓跑,还丢了妃位。 薛时野半眯起眼。 看来他的这个六皇弟是真的深藏不露啊,到底是什么给他的依仗。 薛时野嗤笑一声。 便是此时,身旁蓦地传来少年清澈明亮的声音,“我以前没见过你。” 安连奚睁着眼说瞎话,表情却格外认真严谨,眸光清凌凌和薛云钦对视一秒,随即不做丝毫停留地转向薛时野,朝他弯起眼睛露出个明快的笑,直直撞进薛时野眸底。 ------------ 9 收礼啦 那双眼睛明亮澄澈,似盛了一汪清泉,笑容明媚又富有朝气,薛时野看得一怔,继而不可遏制地低笑起来。 生平头一次,他体验到了被人护着的感觉。 他哪里需要对方维护。 明明自己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一个,稍一错眼就会被人欺负了去,弄得一身狼狈。 可怜又可爱。 安连奚有点得意,眉眼都飞扬了起来。 到头来还是要靠他。 虽然刚才两人还在较劲——其实是他单方面的,可这种时候需要一致对外的道理,安连奚还是懂的。 薛云钦的笑容看着就消了下去。 没见过他? 那上次在安府他看到的是谁,还有御花园外又是谁? 薛云钦没想到安连奚竟会站在薛时野那边,对方是什么人难道他不知道? 思及此,薛云钦的视线在安连奚身上逡巡。 少年正靠在薛时野身边,微微昂着脑袋,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只对着那一人。 乌黑的发髻中缀着几缕在鬓角,侧脸线条柔和,全身上下透着股干净纯然的味道,却会做出那样灿烂的神情。连同那颊边因过敏而生出的小红点都似为其增色一般,愈发绚丽如朝阳。 薛云钦看得愣了下。 直到一道锐利的眼神猛地刺向他时方才回神。 “六皇弟可听清楚了。”薛时野开口,声音寒凉。与此同时他抬手,在安连奚头顶按了按,五指在那发丝间穿梭。 安连奚注意力瞬间转移。 薛云钦和薛时野的目光再度对上,阴鸷冷戾的气息席卷,浑身遍布凉意,像是被什么大型兽类盯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顿觉头皮发麻。 他这三哥果然是个疯子。 薛云钦心内暗忖,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于是垂首,“三皇嫂说的是……可能我看岔了。” 薛时野哼笑一声,不轻不重道:“日后六皇弟可是要管好那张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切都要斟酌好了才是。” 薛云钦要笑不笑的,那看起来温和的表象隐有皲裂的痕迹,却又很快恢复过来,摆足了做弟弟的姿态,“谨遵三皇兄教诲。” 他向来是几个兄弟之中最是恭谦有礼的,此时也不例外,即使对方言语再如何恶劣,他亦泰然处之。 薛时野岂会看不出他的把戏,勾起嘴角,“那便退下吧。” 他这般,却似在将对方当成奴才般呼来喝去。 薛云钦脸色沉了沉,是真快维持不住表情了,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晚宴见。” 离开的背影匆匆。 安连奚总算扒拉开薛时野在自己头发上作乱的手,瞟他,而后噗嗤一声笑开。 原来看别人在薛时野这里吃瘪这么可乐。想到对方气人的功夫,便是未来的大承帝王——六皇子也承受不住啊。 “你刚是不是把他当成太监使唤了。”安连奚捂着嘴小声说。 ‘太监’两个字被他明晃晃说出,薛时野哑然,末了模棱两可道:“只是普通兄长告诫弟弟罢了。” 安连奚抬起眼,瞥见了他眸底噙着的笑,心说自己好像又对这人刷新了印象。 正当时,高公公从大殿出来,“王爷,王妃,来了怎不进去?” 早就有宫人禀报他们来了,陛下伸长脖子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人,这才遣他出来查看。出来便见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在说话,他远远观察了须臾才面带笑容走了过来。 “高公公啊。”安连奚对这位大内总管的印象还挺好,看到他脸上堆着比薛云钦不知真诚多少倍的笑,跟着微微笑了下和他打招呼。 这熟稔的语气,看着旁人时也同样诚挚专注的模样,连薛时野什么时候望向他都不知道。 安连奚扯了扯他袖子,“我们进去吧。” 薛时野蹙起的眉宇舒展,闻言抬步向殿内走去。 安连奚跟着进去,见到了那个贵气不凡,穿着明黄的身影。明康帝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俊气硬朗的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安连奚只小心地撇了撇就低下了眼,长睫敛下眸中因见到帝王的惊叹。 明康帝在他们进殿时就在打量二人,先是看了眼他那神色一如既往冷淡——也是他最为上心的三子。随机目光便全然落到了安连奚身上,自是没有错过对方在低头时眼里一闪即逝的惊叹,心中不禁好笑。 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然当他再要仔细再看看时,就见刚刚还一脸冷漠的儿子身形微动,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安连奚掩在了身后。 明康帝一顿,忽地拊掌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开怀。 他就说怎么宫人禀报时说岐王也来了,明康帝之前御书房想了许久,琢磨着高公公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最后还是想先见见安连奚,便派宫人去请。 谁知这一请,竟是请来了一对。 最后一问才得知,原是那宫人去请人的途中遇见了岐王,岐王就让他回来了。 明康帝暗想:这是生怕他把他的小王妃给怎么样了吗…… 如此看来,倒是真如高公公所言,这对新婚小夫夫果真如胶似漆啊。 明康帝朗笑一阵后,也不去管薛时野是何反应,眼下他却是对这岐王妃满意得紧,越看越觉喜欢,和他的三子甚是般配。 “好孩子,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他自称‘父皇’,端的是慈父的和蔼,朝躲在薛时野身后的安连奚招了招手。 闻见召唤,安连奚从薛时野身后探出了个头,对上了明康帝慈爱的笑容,缓缓将身形也跟着露出。但第一时间仍是去看薛时野。 接收到他投递过来的询问视线,不知怎的,薛时野竟觉心情愉悦。 算他没白照顾他,接着对他点了下头。 得到他的首肯,安连奚方才朝明康帝走去。 夫夫二人的互动被明康帝尽收眼底,龙心大悦,走近一看更是连连点头,这桩婚事倒还真是指对了啊。 “今日辛苦你了,这过敏可大可小,好在没有什么大碍,今后千万要注意了。” 威仪的嗓音和缓,和他说着家常,安连奚呆呆看着明康帝。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是他现代的父亲。 但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倘若不是家人们坚持不懈地为他请名医治疗,他怕是活不了那么久。 他的身体孱弱,呼吸有时对他而言都是负担,安连奚无法外出,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在外奔跑、嬉戏,只能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户看向外面宽广辽阔的世界,蓝天白云…… 安连奚突然间有些低落。 虽说病危通知书早就下了,家里人也都做好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会想……他不在,父母还好吗。 就是这时,后颈被人捏了下。 薛时野不知何时行至他身后,对方挺拔的身躯靠在后方。 像是竖起的一面防护,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安连奚一顿,眼睛湿漉漉地看向了薛时野。 我可以信任你吗。 薛时野睫羽微垂,盯着他。 安连奚感觉到后颈的那只手正在轻轻摩挲着,动作轻缓,似无形中给了他答案。 安连奚定了定神,对明康帝露出个晚辈的标准甜笑,小鸡啄米般乖乖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父皇。” 明康帝滞了滞。 他何时见过儿女这般乖巧听话过,且不提那些个早已长成的皇子,便是众多皇女们,性格也都各异。唯一还小的四公主也愈发被他宠得无法无天,骄矜非常,在这满宫横着走,于他跟前也多是调皮捣蛋。 这一声‘父皇’算是喊到明康帝心坎上去了,连声赞道:“诶诶,好孩子好孩子!” 话落,他对安连奚细细叮嘱:“以后若是时野欺负你,尽可入宫告诉父皇,父皇为你做主。” 安连奚眨巴了下眼,仿佛在消化这番话的意思,紧接着他迅速撇向身侧的薛时野,小眉毛一挑,似在说‘你听见了吧’。 大反派的最大靠山变成他的了。 安连奚这下是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伤感。事已至此,好好生活便是,想必父母也不希望他为此伤神,正如他不想他们难过一样。 见过明康帝,顺便蹭了一顿御膳,并收到一堆赏赐。安连奚抱着礼单看花了眼,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好多东西啊。” 薛时野看他眼睛都快粘圣旨上去了,不由再度捏住他后颈。 细腻光滑的触感,竟叫他有些脱不开手。 他淡声提醒:“看台阶,你且回临水阁再看个够。” 安连奚这才发现前面有个台阶,他抬脚跨上去,敏锐问:“王爷又要去哪?” 薛时野笑:“怎么?岐王妃这就开始盘问起本王的行踪了?” 安连奚抱着礼单哼哼,“我还是继续看我的礼单吧。” 他对薛时野的行踪可不感兴趣。 在张总管的陪同下,安连奚独自临水阁。 没多久,就有宫女前来通传,“岐王妃,皇后娘娘有请。” 安连奚看看礼单又看看宫女,深感自己身上任务繁重——这是见了岳父还得见岳母啊,早知道他刚才就黏着薛时野一起溜了。 ------------ 10 被宠啦 和明康帝不同,书中确实对这位皇后娘娘有过几句描述——毕竟对方是六皇子薛云钦生母,曾召见过安连华数次,对其却不甚满意。 这也算是安连华和薛云钦之间的一大阻碍。 在皇后心中,儿子有望继承大统,倘若身边正妻是男子,如何服众。 若要抬妾贬妻,少不得落人口实,为人诟病。 以往男子为后也不是没有,但那到底只是少数,皇后岂会冒险。 不多时,安连奚就被宫人领着去见了皇后。 比起艳丽张扬的敏贵妃,后者更为端庄大气,身着明黄宫装雍容华贵,简单的发髻配上鎏金九尾嵌红玉凤冠不失典雅,不过分奢华却隐约透露着皇室威严。 安连奚进殿后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皇后,而是在皇后下首坐着的少年,那秀气的眉微微皱着,一双杏眼无辜,楚楚动人的模样叫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保护欲。 安连华。 他居然也在。 “你就是连奚吧。”皇后对安连奚倒算得上和善,看样子甚至还带了点亲近。 至于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唯有她自己清楚。 安连奚点点头,皇后没有让他行礼直接让他坐下,并以一种长辈的口吻说着贴己的话,“时野这孩子性格虽不羁了些,但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你们相处久了应该会明白……” 末了,还让安连奚时常入宫来陪陪她。 安连奚一边听,一边讷讷点头,中途瞥见安连华幽怨看来的眼神,心里就是一咯噔。 那可是主角受啊,万人迷,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安连奚几乎第一时间就感觉自己可能要被对方记住了。 能当主角的人,哪能没点傲气。 以往安连华纵然在皇后这里受挫,可却没有旁人看到啊,今天却撞到了安连奚。 安连华心中颇不舒坦,再仔细看他这位名义上的兄长,上次他就注意到了,对方有着一张得天独厚的脸,极为优越。 甚至可以说是…… 风华绝代。 为什么安连奚才是柳茹芸之子,而非他? 以前安连华向来是不会注意到这个存在感薄弱,日常唯唯诺诺的兄长,但那天安连奚在和安守义据理力争的表现让他有些许在意,本能感觉到了危机。 所以当时他提议跟着去,后因六皇子的到来只得留在府中等待。 而安连奚胆敢逃婚就更让安连华注意到他了。 此时看向对方的眼神幽怨中便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几分嫉妒。 安连奚若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被惊呆。 主角受有万人追捧,竟然有一天会对别人产生嫉妒的心理。 原著中也不是没有出现其他绝色佳人,无一例外都被他的万人迷光环碾压,安连华就是老天的亲儿子。 再次觉得自己不应该来的。 薛时野…… 他心下不宁,安连奚就想到了对方。 那边皇后呷了口茶,已大致看出安连奚的性格——是个好拿捏的,遂才望向坐了许久冷板凳的安连华,“瑾儿既把二公子当成好友,但二公子也切莫太过拘束了。” 同时兄弟,一个唤‘连奚’,一个称‘二公子’,亲疏可见一斑。 安连华脸颊竟隐隐烧了起来,知道皇后这是觉得他和六皇子走得太近在敲打他,而他还不得不回应,“谢皇后娘娘……” 皇后又肃容说了几句。 对于这个有可能阻碍到自己皇儿的人她自是不喜,更令她不悦的是,薛云钦竟然选了今天把人带进宫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帝亲口说的家宴! 家宴上岂能带一个外人,对方还是薛云钦亲自带来的,摆明是在给他父皇表明心迹了。 安连奚见皇后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低着头就开始抠手指,两人的对话也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 ‘瑾儿’、这应该说的是六皇子吧。小说后期安连华和他日渐亲密,都是唤对方的字——薛云钦字瑾。 安连奚突然又想到薛时野。 王爷的字是什么? 明康帝好像只叫了他名字。 安连奚还在想着,皇后在上首摆了摆手,“本宫乏了,稍后让嬷嬷带你们去御花园逛逛……”又说晚宴亦在园中举行云云。 嬷嬷把两人带到御花园处就离开回去复命了,只有几个宫人还跟着。 安连奚刚才在御花园门口而不入,眼下进来了便欣赏起这皇家园林的风景,主要是为了避免和安连华对上。 他越是想避开,安连华越是不如他的意,对着不远处的宫人浅声开口:“你们站远点。” 到底是六皇子带来的人,宫人们纷纷闻言退避。 安连奚头皮都麻了。 在听到安连华又喊他一声‘哥哥’时,悲伤渐起。 完了……他真的被主角受给惦记上了。 安连奚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走剧情。如果可以,他想离这远远的,离剧情远远的,离主角远远的,离主角的后宫也远远的。 他知道,沾上准没好事。 遑论他的身份还是一个连一章都没活过的小炮灰。 “哥哥嫁入岐王府可还好?”安连华明知故问。 岐王是何等人,京中谁不知道其暴戾恣睢,脾性无常。 安连奚纵使再有一副好相貌又如何? 还不是只有被磋磨的份儿。 思及此,安连华心底刚滋生出的那点子负面情绪渐渐消了下去。 安连奚不想和他说话,但又看出了安连华的意思,忍不住为王爷证明,“很好啊。”有吃有喝,不用看病,还有雕花拔步大床睡。 他很满足。 安连华又怎么会信他的一面之词,心下腹诽:你就装吧。真要是过得好,怎么满脸红疹的样子,看起来未免有些可怜了。 知道他这是在强颜欢笑后。 安连华心情登时舒畅起来,还有闲心安慰几句,“哥哥过得好就好,若是有什么难处,又或是王爷他……大可回府来,想必父亲也不会介意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中间还知忌讳,免去了非议薛时野话。 要知道这里可是宫中,人多眼杂。 安连奚听完眼睛都睁大了。 安连华这是……让他回娘、家的意思吧? 见他露出震惊的表情,安连华还当自己说中了,粉色唇瓣略扬了扬,“哥哥平日里要真委屈了,也可来找我说说的,毕竟你我兄弟、” “本王的王妃何时受了委屈,竟是连本王也不曾知晓。” 声音由远及近。 安连奚熟练地转身就喊,“王爷!” 话语里含着几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雀跃。 薛时野注视他这边,身侧跟着张总管。 安连奚就说怎么皇后一找他张总管就不见了。 原是去找王爷去了。 想罢,安连奚悄悄对张总管竖起了个大拇指。 成年人,靠谱。 薛时野走近了,连个眼神都未落在安连华身上便径自行至安连奚身前,温热的指尖抬起拂过他侧脸上又淡了少许的红点,“此处日头正盛,该回了。” 安连奚无意识仰了仰脸,方便薛时野动作,跟着喃喃,“是有点热。” 密密的薄汗贴在额前,原本红润的面颊因为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此刻染了层病态的苍白,想到对方还需得用药来调养,薛时野眸子微暗。 安连奚看了眼大太阳,下一刻,腰间一紧。 薛时野直接就将他抱了起来。 安连奚的手也跟条件反射似的,环在了薛时野的颈间,反应过来后才轻声说了一句:“怎么又抱我。” 薛时野看他,“那下来自己走?” 安连奚立马紧了紧手,“你抱吧。”他还是十分信赖薛时野的,相信对方不会对他怎么样。 刚才去见了皇后不说,面对对方说话时他神经紧绷,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到御花园,花费了不少精力,有点累了。 薛时野低笑一声。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样子,张总管以及后面其他王府的宫人早就习以为常。 安连华则跟见了鬼一样。 这个岐王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不说,反倒是丰神俊朗,和安连奚似乎也很是亲密,真如平常刚新婚的小夫妻那般。 安连华瞠目结舌,觉得应该是哪里出了错。 不应当是这样的…… 他退掉这门婚事不就是因害怕岐王的冷酷残暴,但眼前这个对着安连奚温柔小意,把人抱在怀里的又是谁? 安连华呼吸都有瞬间凝滞。 他眼睁睁看着薛时野转身,准备抱着安连奚离开,而安连奚呢?眼下他正把头埋进了岐王颈间,一副眼睛要闭不闭的困顿样。 这时,凌厉如刀的视线瞥向了他,岐王刚才还温柔的表情瞬间转为阴寒,看过来的这一眼让安连华如坠冰窟。 安连华眨着干涩的眼,一动都不敢动地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传闻果然诚不欺他。 眼前那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尊罗刹恶鬼! 那又为什么……安连奚能够安之若素。 而岐王也纵之宠之。 安连华紧咬着下唇,百思不得其解。 窝在薛时野怀里快要忘了今夕何夕的安连奚陡然打了个哆嗦,再抬头时看到身边不断转换的场景,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 嗯? 安连华呢? ------------ 11 上心啦 “冷?” 清朗沉静的声线跃入耳中,安连奚听见薛时野问,于是摇了摇头,“不冷的。” 知道可能是自己刚才的那一哆嗦让对方误会了。 其实安连奚只是忽然想到方才他好像无视了安连华,就这么跟着薛时野走了,感觉不太对罢了,有点担心。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 正想着,额上一热,是薛时野腾出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 触之冰凉一片,薛时野脸色顷刻就变了。 安连奚尚有些懵,终于意识到薛时野竟然是单手抱着他的。 好…… 好厉害。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人了,即使病弱了些,但该有的体重还是有的。 可对方看起来那么轻松。 安连奚脑中灵光一闪,就这么对上了薛时野漆黑的双眸,乌黑如鸦羽般的长睫扑闪着,动了动嘴巴,小声喊他,“王爷。” “你会护着我的,”安连奚不待薛时野回应便把话一溜儿说完,生怕被打断似的,还要追问他,“是吧是吧。” 要是安连华真的对他有什么意见,他必然要找个靠山才行啊,明康帝虽然也可以——对方答应自己有事可以找他,但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啊。 况且,明康帝好像指定了得是薛时野。 好像肯定了对方会欺负自己似的。 安连奚巴巴地盯着薛时野,一双眼睛水润,眼见后者眉头紧锁,他立时也紧张了起来,在他心里压根就没考虑过薛时野会不管他。 薛时野深深看他,语气不咸不淡,“想什么呢。” 没听到回答,安连奚眼中浮现出一丝失落。 “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会护着你。” 安连奚骤然抬首,眸光明亮。薛时野却似并未注意到般,没有看他,脚下步子渐渐加快,嗓音沉沉下令,“传太医。” 张总管愣了愣,连忙躬身亲自去请太医。 “请太医?” 安连奚趴在他肩膀上问了一句。 清甜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身边,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侧,薛时野一顿,抬手,把人往肩窝处按。同时叹了口气,“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还这么精神。 见他提起,安连奚才感受了一下,“只是稍微有点困了。” 其实只有一点,但他说完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脑袋也跟着一晃一晃。 “那就睡吧。” “哦。” 迷迷糊糊间,安连奚想起什么,“王爷,猫崽……” 都过敏了还想着猫,薛时野还未见过这么不惜命的人。 他不回答,安连奚就眯着眼摸索着他的后领,沿着一直滑到前襟攥紧了,“我的猫崽呢?” 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 实在是执着。 薛时野只好顺着他,淡淡道:“稍后让人带回府上。” 安连奚安心了。 “但你不能碰。” 先前张总管提及安连奚只不过让那猫崽近了身就过敏了,加上太医也说是猫毛引起的过敏,薛时野想回府后得把猫关得离西苑远一点。 他这般思虑周全,为人考虑,正主却在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时就睡了过去。 薛时野再低眸时,安连奚靠着他肩头,眼睫长长垂着,皮肤光洁无暇,侧脸被压得有些轻微鼓起,还可见细小的绒毛。 脆弱得好像一折就碎。 确实需要人保护。 也是真的半点都离不得人。 安连奚这一次睡着时不时就惊醒,中途看到太医过来了,在给他诊脉。然后就是一路摇摇晃晃,再睁眼时,天色擦黑,熟悉的红色帷幔映入眼帘。 “少爷你醒了!”压低了的嗓音响起。 这是温木的声音,安连奚动了动,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正待起身,接着察出不对——他……好像枕着什么东西。 “醒了就起来喝药。” “王爷?”安连奚懵懵的,头往后仰去,男人靠在床沿,眼眸半阖。 温木在他醒来后就匆匆跑出了房间,此刻已经把药端来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觑一眼薛时野,再次感叹了下。 安连奚半坐起身,苦着脸看向那个药,“又要喝啊,我觉得我已经好了的。” 忽略掉那点头晕的话,确实是没什么大碍了,就连手上的红疹都快要消失了——也是因为他没有直接接触小猫崽,否则起红疹还只是轻的。 “不想喝?” 安连奚闻言偏头,薛时野已然睁开了眼睛,嘴角噙着一丝笑看他。 安连奚不明所以,却依旧点了下头,“嗯,不想。” 薛时野颔首,“那就把你的猫崽丢了。” 安连奚露出错愕的表情,“怎么这样!” 薛时野只问:“那你喝不喝?” 安连奚幽幽瞥他一眼,“……喝。”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为了猫崽。 安连奚捏着鼻子把药喝完了。 温木接过空碗后连忙捧来一碟子蜜饯,“少爷,这个,吃了就不苦了。” 安连奚一脸拧巴,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舌头吐出来了些,眯缝着眼去摸蜜饯,“太苦了,哈,苦死我了,为什么这次的药这么苦,快快给我一颗、唔。” 蜜饯被塞进了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在口腔蔓延,立刻削减了苦涩,安连奚弯了弯眼,“谢、” 唇瓣被温热的指腹按压了下,安连奚低眼去看唇边的那只手。指节修长,骨肉匀称有力,隐约可见手背上鼓动的淡青色血管。 他动了动脑袋看过去。 柔软的唇触感极其不错,薛时野收回手,眉梢微动,“不用谢。” 安连奚‘唔’了一声,含着蜜饯,看到天色怔了下,“王爷,我们怎么回来了?” 晚上不是还有宫宴?皇后说了的。 薛时野打量他,“你还想留在那?” 安连奚想到自己好像睡得很死,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乏力还犯困。 真就是个脆皮。 所以是因为他才没有参加宫宴,连王爷也跟着他回来了。 安连奚看向薛时野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感激。 薛时野:“本王命人传膳,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温木终于找到机会凑过来,“少爷,王爷在这里陪了您一下午。”回来的时候,更是抱着他们家少爷一路,身后还跟了十几位太医为少爷诊脉。 不过安连奚这身体不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有彻底根治的办法。 这次也是他本来就没好全,在御花园吹了风才复发了。 安连奚看着温木对薛时野连夸他是个好人。 明明昨天还想反驳一二,今天却是真的没话说了。 确实…… 是个好人吧。 安连奚想。 可能是顾忌着他的身体,晚膳都是些平淡的菜式,很快就上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张总管。 “王妃,”张总管对安连奚恭敬一礼,知道王爷是看重对方的,心里也对王爷身边有人了感到高兴,“王爷说明日要去京郊别院,您早些休息。” “京郊别院?” 张总管:“是。” 上次王爷就是在那里出的事,影锋呈上来的东西也有和这个有关的。 安连奚不确定地问:“我也去?” 张总管终于露出了个笑容,“王爷说不放心您,所以带您一起去。王妃且放心,明日的马车绝不会颠簸到您。” 安连奚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奇怪,但张总管说完就走了。 薛时野站在廊下,看着回来复命的张总管。 “王妃见您要带他一起出去,可高兴了,饭都多吃了一碗。” 薛时野扯起嘴角,“他吃饭没那么快。” 吃饭一小口一小口,跟猫儿似的,食量也不大。 这完全是多年的习惯养成,安连奚多数时候只能吃流食,没什么味道,所以只能小口小口抿出粥里的甜味。食量不大则是需要少食多餐。 首次拍马屁以失败告终,张总管脸僵了僵,他果然不适合干这个…… 只好补救道:“王爷对王妃可真是上心。” 明日可不是去京郊玩的。 而别院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但王爷却要带上王妃一起。 薛时野抬了抬眼皮,睨他一眼。 张总管低下头。 看来,他还是得回头再去找高公公请教请教了。 薛时野收回视线。 上心? 不至于,可总归是答应过要护着的。 还脆弱得要命。 需得时时看护着。 既然这般离不得人,那他就只能把人拴在身边,哪也不要去了。 ------------ 12 受凉啦 刚喝完一小碗粥的安连奚蓦地打了个喷嚏。 温木见状即刻担忧道:“少爷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再去端一碗药过来?” 于安府中,安连奚不过是个透明人。 他都不受重视了,身为下人的温木更是没什么见识,有什么问题当然觉得吃药就会好。 安连奚笑了下,对他摇摇头,“是药三分毒,可不能多吃。打个喷嚏而已,没准是有谁在想我。” 温木呆了呆,一时只觉得他们家少爷懂得好多,更多的则是想不到了,眼下也是脱口便道:“那肯定是王爷在想您。” 安连奚:“……” 没病没灾的,孩子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薛时野怎么会想他…… 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温木嘿嘿笑。 今日王爷抱着他们家少爷回府的阵仗大家可否看着呢,他这可不是乱说。 安连奚还没开口,外面传来一声咳嗽声。 门外来的是张总管,他身后还站了数名丫鬟小厮,见安连奚看来连忙上前躬身一礼,“王妃。” 张总管领着众人进门,“这些都是府上比较懂事的丫鬟小厮,做起事来也利索。还有那位是林婆婆……” 安连奚看着他介绍,神色有些怔愣,“这里不是已经有那么多下人了吗。” 其实他还是不太习惯有人伺候,温木一个就够了。 要不是怕温木太累,安连奚甚至还想调走几个——因为今天那些个丫鬟不知道怎么,老是偷偷往脸上瞧,还以为他没发现。 张总管笑笑,说:“王妃的院子,伺候的人自是少不了。” 刚开始的这一批下人不过是出于规矩从其他院调拨过来的,现在则不同。不说阖府上下都看到了王爷抱着新王妃进门的样子,张总管更是清楚王爷对王妃的看重。 他没说的是,其实不止他眼下带来的这些,私下里王爷还安排了暗卫跟在王妃身边。 似今日这般王妃被皇后带走——当时他先去找了王爷告知此事后他们还先去了一趟皇后那里,方才得知王妃已经去了御花园——往后若遇到这种事便可直接从暗卫那里知晓,不必多跑一趟。 到底是上心了啊。 这跟护眼珠子有什么不同,张总管在心里啧啧了两声。两声不够,他还多啧了几声,什么时候见王爷对什么人如此重视…… 安连奚望着张总管满脸看穿一切的表情离开,接着扫向林婆婆一行人。 “老身林氏,见过王妃。” 林婆婆面容慈祥,看样子在这府上也算有些地位。看向安连奚时眼中有几分长辈的关怀,脸上也是真心实意的笑,很是温暖。 安连奚点点头。 除林婆婆外,张总管带来的这些其他人俱是王府里的老人了,大丫鬟映恬和映红跟着也上来见礼。 认了一圈人,安连奚看着林婆婆带着人下去安置,如今她们都是要住在西苑负责他饮食起居的了。 待人走光,温木发自内心地感叹,“王爷果然是好人,待您也好。” 现在的他们和曾经在安府的日子相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安连奚没有发表感言,却也是赞同了温木这话的——毕竟他满打满算只在安府待了一天,过得也委实称得上煎熬。 但在这不同,岐王是薛时野,薛时野不会对他怎么样,甚至还会护着他。 有了今日入宫的一番波折,加上两人之间的纠葛,即使身份上发生了转变,但相处仍是轻松的,安连奚很难把薛时野和原著中的岐王对上。 他对薛时野升不起防备。 温木就更是不必说,谁对他们家少爷好,谁就是好人,这时他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少爷,这些都是王爷回府时下人搬进来的,王爷说是你的东西。” 他指着房间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的一应物件。 安连奚走过去,最上方是个长条形的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卷圣旨,里面是明康帝赏赐给他的礼单。 薛时野竟连这个都没忘,全都送到了他房间。 安连奚眸光晶亮,把东西往床上搬。见此,温木也过去帮忙,他就坐在床沿开始数,珠光照了他满脸。 明康帝的手笔自不会差,赏的东西全是珍品,放在后世都会被放入博物馆参观的。 安连奚一件一件拿出来看,登时觉得脑袋都没那么晕了。 这些都是他日后离开岐王府安身立命的家当。 是的,安连奚并不打算一直留在岐王府。即便对薛时野改观了,可他算岐王什么人呢。 当初两个人萍水相逢,薛时野救了他一命,他给薛时野解了毒,二人之间早已两清。 这婚事也同样非他们所愿。 安连奚深知好聚好散的道理。 薛时野愿意护着他,可这是他要求的。对方答应了,可是又能护他几时,这种毫无根据的承诺终有一天会失效。 安连奚总得为自己打算。 他数着一堆财宝,点算自己的身家。 可能是今天睡多了,这会竟也不觉得困了。夜风习习,将白日里的暑气尽数驱散,温木见他难得这么精神,为他取来了一件轻薄的纱衣给他披上。 安连奚这才数到一半,抬脸对温木说了声‘谢谢’,开口时才发觉声音有些哑。 温木见势不对,“少爷快睡吧,免得受凉了。” 安连奚顿了几秒,看看床上,“我马上数完就睡。” 温木还欲坚持,就听安连奚继续:“我白天睡了很多觉,现在还不困。就一下,很快的,温木你要是困了可以先去休息。” 闻言,温木虽没继续劝说,却安静在一边守着。 安连奚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夜里竟又烧了起来,可把温木吓了一跳,眼睛一下就红了,落下泪来。 他跑去找林婆婆,“都怪我,我不应该听少爷的,少爷就不会受凉了。”他们家少爷身体本就不好,且这两天的病都还没好全。 林婆婆主意大,安慰了他两句,同时迅速朝外间走,命人去请太医。想了想,她召来映恬。 不多时,映恬出现在东苑,半跪在地。 薛时野平淡,语气听不出喜怒地重复了一遍,“受凉了?” 映恬脊背又弯了几寸,“是。” 停顿一瞬,她想到来时林婆婆提点的,忙又补充道:“映红已经在为王妃诊脉,太医也去请了。” 上位之人起身,锋锐凛冽的气息拂面,映恬大气不敢出。 薛时野却是越过她,绣着暗金色纹路的衣袂在眼前翻飞,对方径自离开了房间。 第三次了。 一日三回,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出事,薛时野简直不知如何形容他这位病怏怏的新王妃了。 真当要把人日夜拴在身边,片刻不离吗。 如此…… 也好。 他的王妃,合该伴他身侧。 薛时野对身后不远处坠着的张总管沉声吩咐。 “将本王的房间搬到西苑来。” 他亲自看着人,这样总不会再有事。 安连奚很难受。 身上像有火在烧,耳朵嗡嗡的,好像有人在说话,又似乎是没有。 “安连奚。” 薛时野坐在床头,看着眼睛紧闭着,唇色苍白的人。安连奚睫羽颤了颤,听到了这一声,勉强睁开眼,“王……爷。” “别说话。”薛时野望着他,视线扫过安连奚紧蹙的眉心,忽然把人扶到自己肩上靠着,又命一旁候着的林婆婆去取水。 林婆婆很快将水送上。 薛时野接过。 林婆婆看着他动作细致地用签子沾了水在安连奚唇上轻点,没动。她旁边正一脸自责眼带泪花的温木想动作,见她没动遂也站定了。 喂完水,薛时野用被子将安连奚裹住,后者虚弱得动不了,想说话。却听他轻曼道:“再不好,明日可就留你一人在府上了。” 安连奚意识不清,闻听此言却立时便双目溜圆。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虽习惯了安静,但安连奚其实更向往自由自在。能够出去,不管去哪,对他来说都是无比诱惑的。 他也想去京郊。 薛时野注意到了,压着唇角,低低继续,温声诱哄,“若你好了,那便多待几日。” 他这话说完,房间里其他两个人,特别是温木,惊讶地抬了抬头。 如果他的认知没出错,后日是他们少爷回门的日子吧。不过想到安府,温木又觉得不回去更好,可是……去了也不是不行,他们少爷现在有王爷撑腰了。 安连奚不知道什么回不回门,他只知道自己有机会在外面多玩几天,于是又动了动嘴巴,慢慢开口,“你、说的……” “本王说的。” 安连奚缓缓再挣扎出一句:“我明日,就好。” 薛时野低下眼看他,“好。” 说罢,他瞥一眼另外两人。 “都下去吧。” 林婆婆领命出去,温木犹豫,但最后还是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一时只剩两人,薛时野将鞋子脱去,上了榻,在安连奚耳边重复他的话,“明日就好。” 安连奚闭着眼睛,点头,有气无力,“嗯。” 薛时野扶着他,换了个姿势,让人趴伏在自己怀里。 倦意在侵蚀着安连奚的大脑,身体绵软无力,只能任由他摆弄。无知无觉间,薛时野又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他听不清。 薛时野牵起唇角,浅淡的话音飘散在房间中。 “明日若不好,本王可是要罚你了。” ------------ 13 心动啦 安连奚以为自己现在的这副身体比他之前的要好些,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还跟他以前一样经不起折腾。第二日安连奚都没能如约好起来,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拉着薛时野的衣服袖子,“我要去京郊。” 薛时野看着窝在他怀里还是半梦半醒状态,却努力上挑着眉眼朝他投来目光的人,眼眸似不经意间掠过对方眼尾的那一抹微红。 还真是执着。 病成这样了都还想着出去。 薛时野抬手,指腹在那眼尾上轻捻,鼻端充斥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似渗在骨子里的。他微微目,轻嗅这缠了他一晚上的气息,不疾不徐道:“这么想去啊。” 安连奚脑子混沌着,意识却已是清明了几分,“想去。” 声音软软的,有点刚醒来时的沙哑,带了些迷糊。 薛时野盯着他看了一瞬,须臾道:“那便去吧。” 安连奚唇角弯了弯,“谢谢王爷。” 薛时野挑了下眉。 倒是会说些好听的。 他手指下滑,在安连奚颊侧捏了捏,“身子不好,还喜欢乱跑。” 安连奚刚才打起的那点精神又散了,脑袋都低了下去,低声喃喃了句什么,“就是不好,才喜欢……” 薛时野一顿,没再继续。 接下来无需安连奚做什么,薛时野起身后命下人去打水。温木和林婆婆等人也过来伺候着,正欲上前,薛时野对几人摆手。 他把安连奚从被褥里捞起来,期间语气沉稳地一句一个指令。 “手。” 安连奚扬起了手,薛时野把衣服给他换上,全程亲力亲为。 “抬腿。” 安连奚半睁开眼,看到薛时野骨骼分明的大掌握住了他抬着的那条腿上,一只手就能圈住。 瞥见脚踝被抓住的这一幕,安连奚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这个姿势…… 莫名眼熟,耳朵在烧,可能是感冒还没好,热意蔓延至脸上。安连奚双手后撑着床褥,有些不好意思,房内其他人在此时早就退到了门口。 直到薛时野为他擦拭完脸。 安连奚才轻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薛时野漫不经心地低应一声,“本王来更快些。” 安连奚不说话了。 确实,他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的,而且让他来也不太熟练。 薛时野挑了下唇角,命人近来换水给二人洗漱之用。 下人们这才重又鱼贯而入,不多时,众人就看到险些震惊掉他们下巴的场面。 只见他们王爷此时正微微弯腰,拿起了放在脚蹬子上的靴子,先是给王妃套上罗袜,又将短靴穿上。 此刻安连奚脸上的红意消退,又开始任他摆弄,甚至因为薛时野刚才的那句话,显得安心不少——是因为他太慢了,对方才会如此。 而落下其他人眼中即是:王爷对王妃竟疼宠至斯! 张总管进门就咳嗽了一声,“王爷,马车已备好。” 薛时野给安连奚将另一鞋也套好,回身撇他,“传膳。” 早膳很快送上来,大部分都是清淡为主,光是粥类就有鱼片粥、鸡丝粥、南瓜粥…… 竟有几道略显油腻的荤食,薛时野扫了眼张总管,后者即刻会意命人把那几道菜撤了下去。 当然,早膳里还摆着安连奚需要喝的药,几近浓黑的汤药氤氲着白色的雾气。那味道直冲大脑,胃囊都有片刻翻涌,他迅速皱起了眉。 薛时野将蜜饯、乳糖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缓声说:“喝吧。” 安连奚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始喝,嘴里那种苦涩的味道好像就已经在口腔里侵略了,眼睛都润泽了几分。 比起看医生,他似乎更加不想喝药。 但薛时野守着了,他想到对方还愿意带他一起出门,于是只好又默默低下头,端起了药碗。 这次喝得尤其艰难,还是空腹,汤药还未入口,安连奚就被那难闻的气息激得放下了碗飞速转过身去捂着嘴开始干呕起来。 薛时野拧眉,给他拍背,躬身看他,“难受?” 安连奚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继续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薛时野想说那就不喝了,可不喝身体又怎么能好,唇线不由抿成一条直线。 安连奚停止干呕时转头就见到他难看的脸色,滞了滞,“我先喝粥吧,垫垫肚子再喝。” 薛时野望着他,面色恢复如常,“好。” 等到半碗粥下肚,安连奚才慢慢把药喝了,这次不等他说苦,嘴边就有一枚蜜饯送了上来。薛时野手指又近几寸,指腹轻轻一推,蜜饯被送进了嘴里,绵软的触感袭来。 他的指尖在安连奚唇上轻扫,像正在为他擦拭着残余的药汁,却流连其上反复摩挲着。 安连奚被他手指揉得唇上麻麻的,思维也似是被刚才的汤药麻痹,一时竟也没反应出对方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没有反抗。 反而是嘴里的蜜饯咬了两口,他就没忍住伸出了舌。 顷刻间,柔软湿热的感觉将那唇瓣的绵软压了下去,薛时野指节略一屈起,有那么一瞬间竟想伸进手去,同那柔软纠缠。 念头一闪即逝。 薛时野收回手,指尖拢于袖中。 人还病着,经不起折腾。 两人用过膳,薛时野让太医那边以后多做药膳,以及最好将汤药改成丸子。 这些安连奚都尚不知晓,他跟着薛时野上了前往京郊别院的马车。 果不其然,如张总管所言,这次的马车要华丽宽敞的多,多到安连奚觉得可以在里面开趴体。 不过他的身体是不支持他开趴体的。 安连奚还有些蔫蔫儿的,被薛时野抱着上了马车。 抱着抱着,他也已经习惯了,还学会了自发在对方怀里找了一个相对较为舒适的位置窝了起来,“王爷……到了叫我。” 薛时野低眼看了看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人。 喝了药用了早膳倒是精神了不少,墨色长发将束未束,铺了他满身,脸上都有了些血色。他伸出指,撩起一缕乌发,浅淡的清香萦绕,懒懒散散道:“本王知晓。” 安连奚听到他这口吻,稍微仰起脸,把被薛时野玩着的头发抢过来,“我是出门玩的,你到了一定得叫我。” 薛时野轻笑,认真了些许,“行,本王叫你便是。” 安连奚这才放心,重新躺回了他怀里。 虽然有些硬邦邦的,但是暖和,难得的舒服,对方身上似沉木又似檀香的气息也勾着他。不仅好闻,还让他有点上瘾。 安连奚闭上了眼睛,只是在闭眼前,他又犹犹豫豫地把刚才抢回来的自己的那一撮头发又塞回了薛时野手里,这才安心睡去。 薛时野垂眸看着掌中的柔顺光滑的发丝,胸腔都在振动。 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这么有意思的人,还是他的王妃。 在这振动声中,安连奚真就一路睡了过去,伴随着那人时不时在自己身上捣乱的动作。 薛时野也不过分,只是揉揉他头发,又摸摸他面颊,末了指尖捏上他的耳垂,动作轻巧,也没被到把安连奚惊醒的程度。 安连奚醒过来的时候,薛时野已经不在了,身边的环境也变了,他正有些懊恼对方怎么没喊自己。一直在旁守着的温木道:“少爷你醒了!” 见他四处探看,温木这才提醒,“我们已经到京郊了。” 安连奚打量着他待的这个地方,此处好像是一处楼阁之中,傍水而建。透过窗棂外可见远处一陡峭崖壁,上有飞瀑下落,溅起无数浪花汇成的深潭,水声似在谱一曲好调。 映恬和映红也在一旁候着,两人皆着一袭紫衣。映红面容俏丽,很是开朗活泼,映恬则面若冰霜,气质更为冷凝。 “颂水阁景色怡人,王爷说王妃醒来可以在这里、赏景。”映恬出声道,中间略微停顿。 其实王爷原话是在这里玩。 不过映恬自作主张改了。 安连奚觉出那丝停顿,也似有所感,但他才没有傻到去追问。 他从软榻上起来,感觉力气已经恢复不少。他这一动作身上盖着的毯子也从他身上话落,安连奚捡起来,嗅到一缕沉木香气,应是沾染到了薛时野的气息附着在了上面。 安连奚把毯子放回榻上,绕过绣着梅兰竹菊的四面屏风往窗户边走去。 窗户开得不大,他走过去就用叉竿将窗户大开。 外间的风一下就吹了进来,带着水汽,有些清透凉意。风一吹,安连奚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薛时野的味道好像更浓,像是全身上下都沾满了一样。 温木提醒:“少爷,小心受凉。” 安连奚:“我就看一会,温木,我饿了。” 知道温木的好意,但他也是真饿了。 映恬和映红主动说道:“奴婢们这就去给王妃传膳。” 安连奚:“谢谢。” 安连奚看了看这里,没有其他下人、小厮。 温木解释:“王爷担心有人打扰少爷休息,没有让太多人过来伺候。” 安连奚点点头,想到薛时野那张冷淡的脸。 还挺贴心。 他趴到窗台上,往外看。 殊不知,外面的人也在看他。 安连奚看着看着,忽见潭水飞射,又在空中炸开,迸射出水花。 “哇。”安连奚不仅没有吓到,反是惊叹了一声。 “什么人?在这里偷看本少爷练武!” 安连奚没被突然炸开的水花吓到,反而是被这道声音惊了一下。 循声看去,便见一身着红衣的少年郎不知何时出现在潭边,眨眼便执剑飞身跃上阁楼中。 安连奚眼睛都瞪大了。 轻功。 居然真的有轻功。 “你是什么人?”红色的身形一闪就窜进了屋内,对方挑着剑柄就对安连奚微抬下巴道,眉眼间隐有几分桀骜,带着少年气。 这时,外间去传膳回来的映恬和映红回来,清脆悦耳的嗓音齐齐响起,“世子爷!” 被称作‘世子爷’的少年一扬眉,没去看映恬、映红二人,继续盯着安连奚,“怎不说话?” 安连奚脸上全是一言难尽。 如果说最开始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么‘世子爷’这三个字一出,他立马就清楚了对方是谁。 整本书里,世子爷就那一位。 定国公府的小世子,读者呼声最高的男二人选——安连华的追求者之一。 这个人……以后可是要背叛岐王的。 思及此,安连奚眼眸微动,一眼就扫到了那片熟悉的玄色衣角,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金芒。看到这,他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王爷!” 薛时野站在连廊上,身上洒着日光,通身暑气。 即这时,一抹微凉扑向了他,如倦鸟投林,将他抱了个满怀。 耳边是少年的声音响起,没有埋怨他怎么不守着自己,有的是含在那软糯语调中暗藏的思念,“你回来了。” 头一次,薛时野听见了自己跃动的心跳声,煞是明显,甚为剧烈。 ------------ 14 怜爱啦 安连奚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及至薛时野的手搭到他腰上,这才反应过来,想退却又晚了。 似是察觉到他心生退意,那只手在他后腰微微按压了下,不轻不重。 安连奚仰起脸。 薛时野低眸同他对视,另一只手抓住对方攥在自己胸前衣襟上细长漂亮的指尖,生出把玩之意。 那种被人等着,依恋的感觉。 好像…… 还不错。 两人旁若无人地搂抱在一起,温木等人早已见怪不怪,在场唯一震惊的怕是只有那位刚刚出现的世子爷了。 沈玦看着面前几乎要贴在一块的两个人,目瞪口呆,“表、表哥,你?” 这个人是他表哥? 他什么时候见表哥露出这样平和,甚至可以说温柔的表情啊,沈玦的视线不自觉往薛时野怀里的人瞟去,试图找寻对方是否有什么过人之处。 同时还在琢磨着这人是谁,居然不怕他表哥。 察觉到他打探的目光,安连奚觉得后背凉凉的,推了推薛时野,在后者准备扣住他作乱的手前呲溜一下就从薛时野臂下窜到了他身后。 薛时野侧了侧身,笑意便漫上了眼梢。 原来不是躲他。 沈玦看见薛时野笑,下巴都快惊掉了,那张俊毅的脸庞带上了几分傻气。 他讷讷又问了一遍,“表哥,他是谁啊?” 薛时野此时才终于将视线转向沈玦,眸底多了几分疏冷,声音更是冰寒,“你表嫂。” 沈玦眼珠子都快从眼眶掉出来了,磕磕巴巴道:“表、表嫂?”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嫂? “去军营里把脑子也泡坏了?”薛时野扯了下唇,不再看他,手朝后拉着安连奚进了里间。 二人刚坐下,膳食就送了过来。 沈玦哑然,呆站门边无人理会,满屋子飘香往他鼻子里钻,那些下人路过他面前时便微微侧身绕过他,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薛时野扫了眼桌上的荤食,别院里的厨子还不知道有病人,但这几道荤菜看起来也不是很油腻。视线微敛,他将其中一道置于安连奚面前,“你身子尚未好全,这些不可多食。” 太瘦了,还是需得补补,药膳也需跟上。 许是薛时野无视的太过自然,连安连奚都忘记了沈玦这号人。 眼下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菜,安连奚被他照顾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闻言就点了下头,执起玉箸夹起那道菜尝了尝。 接着滑嫩爽口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爆开,有鸡肉原始鲜嫩还有白萝卜的清甜,缓缓咀嚼了两下,他的眼睛便眯了起来,继而对着薛时野眸子一弯,“好吃。” 少年腮帮子稍稍鼓起,眼中沁着满足的笑意,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薛时野盯着他被汤汁沾湿显得有些许润泽,“喜欢就好。” 说罢,他回首对映恬微抬下颚,“赏。” 映恬心领神会。 稍后给今天做菜的厨子赏赐。 这时将将回过神来的沈玦重新走进来,一边惊叹,一边往安连奚身上扫。只是眼神收敛了许多,不再如刚才那般露骨。 刚才他也看见了对方的脸,此时细品之下,只觉他的这位表嫂生了一副艳若桃李的好相貌。有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青涩,还有…… 沈玦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刮了一下,他迅速打住。末了,讪讪上前,道:“这位就是表嫂啊。” 说着说着,沈玦望向了那么桌子的美味佳肴,上前坐下后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遂明示性地提了提,“今日练武许久,我都忘了吃饭。” 说罢,他眼神亮晶晶去看了看薛时野。 薛时野连个眼角余光都未给他,面对沈玦半边侧脸淡漠至极。 沈玦嘴角一抽。 依旧是他那个的冷酷无情的表哥。 沈玦禁不住咋舌,原来这个人还有两幅面孔。 腹诽完,他的表情飞快变了变,又转向桌上的另一个人,扬了个自以为帅破天际的朗笑,“表嫂……” 安连奚下意识放了筷子。 他其实不是很想和这个人相处,因为知道最后的结局,他对沈玦印象并不好。 沈玦喜欢安连华,之后甚至为了他和情敌六皇子结盟,结合安连华的众多追求者暗算了薛时野。 按理说,薛时野有皇帝的宠爱,最后的又怎么会让六皇子称帝,原因就是出在这里。 寡不敌众是其一,还要多亏了沈玦和旁人的里应外合。 安连奚虽然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和薛时野提出自己要离开岐王府,彻底脱离剧情,但他也不想看到对方落到原著中的结局。 故而在面对沈玦时,他很难生出好感,甚至有了点同仇敌忾的感觉。 沈玦也发现了。 他的这位长得跟天仙的新表嫂好像不太喜欢他。 沈玦不由伸手挠了挠脸,平日里最爱的佩剑都丢开了。他猜测着是不是自己刚刚把人吓到了才会如此于是撑着手探过身,企图为自己辩解,“表嫂,方才我是在潭边练剑来着,不是故意吓到你的……” 却听另一侧一道冰寒刺骨的声线传来,“沈玦,滚出去。” 沈玦一顿,脖子僵硬转动,就见他表哥面若寒霜,平日里就极富攻击力性的眉眼低敛着,隐约可见其下一片幽邃,似能洞摄人心。 见状,沈玦头皮发麻,连忙直起身,“那个,表哥表嫂你们用膳,我先走了。” 说完他忙不迭溜了。 安连奚目送他离开。 然而沈玦刚到门口,身形就是一顿。 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回来,捞起剑就跑。 坊间传言岐王暴戾恣睢,患有疯病。 病是假,疯却是真。 沈玦自认惹不起,但他躲得起。 安连奚看着人灰溜溜逃跑的样子,睫羽上下扇动,眼睛清澈澄净,“他好像很怕王爷。” 清凌凌的眸子望向自己,薛时野长指微屈,眸底的晦涩掩去,唯余一片深沉之色,掀起眼帘回视过去,“那你呢?” 怕吗? 安连奚眨眨眼,“不怕啊。” 为什么要怕。 安连奚仔细回想,他好像也就怕过一次对方。 应该是…… 初见那次。 安连奚耳根热了热,别过了脸。 薛时野定定看他。 视线不经意瞥过他耳垂,顿了顿,探手过去,“怎么这样红?” 说话时,他嗓音里噙着笑,刚才的问题自然而然便被了掠过去。 安连奚往旁边挪了挪,眼神乱飞,“什么啊,我要吃饭了,你不要看我。” 薛时野笑了下。 安连奚也不管他了,埋头扒饭。 似乎是怕人呛到,薛时野还真不再看他,只是人也并未离开,静坐一旁等他吃完。 安连奚用罢放下碗。 “吃饱了?” 安连奚点头,“饱了。” 停顿片刻,他问:“我能出去走走吗?” “可。”薛时野见他确实是恢复了些精神,起身道:“让映恬她们跟着。” 安连奚立马开心起来,顿了下,又问:“那你呢?” 薛时野把他拉起来,修长指尖滑过他腮侧,将他睡觉时压散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后,“你且先去,稍后本王自会寻来。” 安连奚缩了下脖子,对上薛时野低眼看来的目光,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哦。” 其实他也不是硬要薛时野一起,只是这里他实在是陌生,有对方在,他莫名就会安心一点。 最后安连奚还是一个人在映恬、映红两个丫鬟的带领下在别院中逛了起来。 安连奚先是去那潭水边参观了下。 越靠近前面就空气中都沾染上了水汽,冰冰凉凉地扑在脸上。 安连奚有些享受地眯起眼。 这里还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闭目凝神间,耳边传来一声。 “喂。” 安连奚睁眼看去。 是沈玦。 他还没走。 一袭红衣的少年立在一块巨石上,居高临下朝他望来。 沈玦见他仰头看着自己,飞身跳下,三两步便行至安连奚面前。 他笑起来,牙齿洁白齐整,对着他就高喊了一声,“表嫂。” 声音是真的高,大大的嗓门穿透耳膜。 安连奚眼睛溜圆,“你不要这么大声。” 那么近,耳朵要聋了。 沈玦顿住。 他堂堂国公府世子,独苗一根,祖母放纵、母亲疼爱。以往谁敢这么跟他说话啊,连他表哥都是直接让他滚或者冷漠以待,还是头一回被人训诫。 沈玦一下就闭了嘴。 安连奚打量他。 沈玦对着他笑。 安连奚:“……” 好傻。 沈玦这次学乖了,真怕吓着他这小表嫂。别说回头表哥要跟他急,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用气音道:“表嫂,你是哪家的啊?” 以前他怎么没见过京中有这号人? 这下子是声音太小,安连奚有些疑惑:“你说什么?” 沈玦摸了摸脑门,有些丧气,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将嗓音控制到一个刚刚好的度。 安连奚回答:“我父亲是户部侍郎。” 说完他看向沈玦。 沈玦好像一脸茫然的样子。 没办法,他又没入朝,身上亦无一官半职,只是顶着个世子衔罢了。 安连奚这才回想起来,现在的沈玦似乎还不认识安连华。 思及先前薛时野说过的话——沈玦应该是刚从军营回来,不久后才会认识安连华。 理清楚这一点后,安连奚看向沈玦的眼神总算没那么防备了,唇角翘了翘,“弟弟好。” 既然还不认识,那他就救救对方吧。 省得入了主角受的后宫连个面首的位置都混不上。 沈玦眼看着先前还对他不假辞色,忽地便温柔下来的表嫂,对上对方那双莹润流光的眸子,突然有些不自在。 紧接着他就瞥见了后者眼底的……怜爱。 沈玦:“……” 他没看错吧。 怜爱??? ------------ 15 哄睡啦 沈玦一头雾水,条件反射就去找寻薛时野的身影,担心对方就在附近看着,正在拿表嫂钓他,准备随时过来收拾他呢。 四下巡视了一圈,沈玦终于放下心,再去看安连奚时,对上后者的眼神时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指头勾了一下鼻子,“嫂、表嫂好。” 安连奚歪了歪头,和沈玦四目相对,“可以换个称呼吗?” ‘表嫂’有点怪怪的。 沈玦也跟着反应过来,继而摸着下巴开始琢磨,“啊,对对,那我叫你什么?” 安连奚:“叫我名字就好了。”以前家里同辈的都这么叫他。 闻言,沈玦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怎么行。” 让表哥听见还不杀了他。 沈玦兀自继续:“要不叫你‘奚哥’吧,呃、好像听起来有点……” 看看他表嫂跟个神仙公子似的,‘奚哥’这一叫,像魁梧大汉。想到这里,沈玦自顾自笑出声来。 见他还在思忖,安连奚也安静地没说话,只是在看到沈玦又傻笑起来的模样,不禁怀疑起——这个人真是原著那个心机深沉,阴郁寡恩的沈怀朗吗。 或许,眼前这个少年轻狂,意气风发的人,才是定国公府老太君期望的那个善良豁达,有大抱负,可以一生幸福的沈怀朗。 原著后期的沈玦为了安连华不惜背叛兄长,为情敌铺路,助对方登基。其心之沉郁可见一斑,与‘怀朗’二字毫不沾边。 安连奚当时虽是从安连华的视角去看原著,但对于这个出场率可以算得上是男二的沈玦也是有一定了解的,书里的沈玦和他现在看到的沈玦完全是两个人。 因此,安连奚不可避免地想到,沈玦是不是因为对安连华的爱而不得,所以才会变成原著那样。 倘若真是如此,他还真要把对方拉出主角受及其众后宫这潭泥沼里了。 “小表哥!” 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安连奚的思路,他转头,沈玦对着他笑,一脸的志得意满,“以后就叫你小表哥了。” 倒是比表嫂听着没那么别扭了,安连奚默认他这么叫自己了。 沈玦十分自来熟,“小表哥是第一次来表哥这别院吧?我带你四处走走?” 安连奚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要去哪?” 沈玦说这附近有个碧亭湖,开满了荷花,风景煞是怡人,就想带他也去看看。 听到要离开别院,安连奚突然犹豫了。他只是恢复了点精神,要出去玩可能还是不太行,省得届时玩到一半叫人败兴。 想罢,他摇了下头。 见他不去,沈玦还当他还在为他之前的无礼计较,眼眸暗了暗,遂又绞尽脑汁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映恬在一旁插口道:“世子爷,王妃感染了风寒,尚未痊愈,要出去恐怕不妥。” 沈玦恍然,心中惭愧:“原来如此。”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末了,他提议:“那待小表哥身体好了,我们再去?” 安连奚还以为这事要泡汤了,他其实是很想去的。 听沈玦描述中成片成片的荷花,心下难免生出些向往,想看一看大诗人杨万里口中那‘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此刻听闻沈玦还愿意等他病好再去,安连奚立时眉眼弯弯道:“好啊!” 沈玦正直勾勾盯着安连奚看,等待后者答复,不承想被小表哥的笑靥晃花了眼,脸色红了红,“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他说完,撂下一句就跑的没影了,“我、我去接着练剑啦。” 安连奚目送他离开,又在潭边欣赏了一会,温木就过来提醒了:“少爷,该回去了,免得再受凉。” 上次就是因不听温木的话才这般,安连奚这回老老实实地跟着离开,被映恬带着前往正院。 一路走来,安连奚犯起懒来,窝到榻上就昏昏欲睡。兴许是刚才又吹了风,身体有些发冷,无端让他怀念起薛时野身上的温度来。 正在此时,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进门的这道脚步声有些沉,安连奚感到熟悉,半阖的眼睫抖动着撩开。 果然就见薛时野走了进来。 “困了?”薛时野略一俯.身注视着榻上的人,如雪的肌肤嵌在深色的褥子中,两种极端的颜色形成反差,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 安连奚跟他对视,唇瓣一开一合,吐出一字,“困。” 薛时野浅声回应:“困就睡吧。” 安连奚还在望着他,眨动着湿漉漉的眸子,沉默几秒才张口小声说道:“你不陪我吗?” 薛时野凝滞了瞬,轻笑声从喉间溢出,只听他问:“一个人睡不着?” 想了下,安连奚点头,“嗯。” 薛时野没就这么放过他,仍是问:“想本王陪着睡?” 安连奚面颊顷刻泛粉,眼底的流光似凝聚得愈发多了,染了一层水雾。氤氲着,将落未落。 薛时野温声诱哄,“嗯?” 安连奚自暴自弃,被子悄然盖住头脸,“对。” 谁让他那么暖和。 明明是夏天,可自己却因为生病暖和不起来,安连奚也没办法。 薛时野似怕把人惹急了,只唇角含笑,手指勾起薄被,“既王妃有令,本王莫敢不从。” 说话间,安连奚感觉到床榻一边深陷下去,有热源朝他靠近,沉而有力的心跳声贴了上来。 “这么冷。”薛时野上榻后才发觉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凉意,被他拢入怀中时似是抱了团小冰块。 安连奚一靠近他,倦意就上来了,不自觉用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声音含含糊糊,“你在……就不冷了。” 薛时野抬手,捏住了他微凉的指尖,“嗯。” 手指被温热的大掌揉捏着,安连奚想抽出来,却又贪恋那温度,于是任他动作。 身畔的人还在用另只手揽着他,轻拍他后背,语调舒缓,“本王在。” 安连奚更困了,半梦半醒,想到什么,勉强掀起眼眸喊了声:“王爷。” “嗯。” “我明日就能好。” 薛时野挑唇,“想多待几日?” 安连奚从鼻腔里‘嗯’出一声,而后才嘟嘟囔囔道:“小表弟说要带我去看荷花。” 薛时野嘴边的笑意微凝。 小表弟。 沈玦…… 安连奚眼睛已经彻底闭上了,全凭毅力问出了下半句,“我可以去吗?” 薛时野阖了阖眼,将眸底的暗色压下。 少顷,他轻轻回应道:“可。” 安连奚这才满意地进入了酣睡,开始梦明天的出游。 不过若是让他知晓这好不容易的一次赏荷会遇上安连华,他怕是恨不得再多病上几天。 原著:【沈玦策马于京郊城外,忽见河畔身影翩若惊鸿,却是一少年郎侧伏船沿,肤如凝脂,美不胜收。故一见倾心,将整颗心都奉之于对方。】 ------------ 16 出游啦 可能是信念的力量。 安连奚第二日身体果然大好,用完早膳就开始往门口看。 薛时野将汤盅盛好的冰糖雪蛤汤送到他手边,狭长的凤目微挑,姿态散漫地瞥一眼外面,指节微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在看什么。” 安连奚端起来小呡一口,毫无隐瞒:“小表弟。” 怎么还没来。 说好的要带他去赏荷的。 下一刻,后颈被人捏住,力道不轻不重地轻轻摩挲,安连奚头往后昂了昂,瞥过眼控诉地望着薛时野,“痒。” 薛时野揉捏的动作微滞,掠过他上翘的眼尾,好些好笑,开口时却问道:“就这么想出去?” 安连奚点点头,“想。” 薛时野停顿几秒,将他颈后的一缕碎发往旁边拨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那便去吧。” 安连奚顿时开心了,又看了眼薛时野,思索几秒,礼貌询问:“王爷要一起吗?” “哦?”薛时野勾了下唇,“王妃想本王一起去?” 闻听此言,安连奚倏地就想到昨日薛时野那番话,他别开脸,嘀咕道:“你想去就去。” 薛时野低笑,“想去。” 安连奚耳尖微动,刚要说话。 薛时野又是一句,“但本王这边还有些事,处理完再来寻王妃可好?” 安连奚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和他深邃的眼神对上,睫羽微颤。 “……好的吧。” 两人话刚说完,沈玦适时从外面走了进来,原本脸上带着个大大的笑容,瞧见房中坐着的薛时野时笑意一僵,“表哥、小表哥。” 薛时野眼睑微敛,朝沈玦睨去,似笑非笑道:“听闻你们今日要去碧亭湖?” 被他扫来的视线盯上,沈玦立马如被天敌瞄准了的小动物,这下不止脸僵,身体都慢慢僵硬起来。俄顷,他才反应过来,“小表哥身体好了?” 沈玦今天只是想过来看看安连奚身体怎么样了,昨日两人约定的是待对方身体好些了才去。 话落,他终于敢往薛时野身边的人望去了。 安连奚早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沈玦了,充斥着期待的目光显得那样清亮,流光溢彩。 沈玦看得一怔。 “我好啦。”安连奚说。 沈玦呆呆点头,“哦,哦!” 安连奚身体是好了,但沈玦哪里敢在薛时野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啊,及至看到后者起身,主动把两人送出门他还是飘忽的。 “表哥这是同意我们出去了?居然同意了?”沈玦牵着自己骑过来的马,还颇有点不可置信。 安连奚在温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听到这话奇怪地转头瞥他一眼,“为什么不同意?” 沈玦噎了噎,不过想想也是,人都跟着自己出来了,没了薛时野在旁,他整个人都自在了。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回首冲着安连奚扬起嘴角,“小表哥要不要跟我一起骑马?” 话落,他忆起安连奚大病初愈,遂补充:“我载你!” 安连奚有些心动,但又害怕,最终还是摇头,“算了吧,我坐马车就好。” 沈玦失落了一瞬,还以为能共骑呢,“也成,那我骑慢点。” 马车缓缓驶动,沈玦骑着马跟在一旁,正对车帘和里面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安连奚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整个人斜倚在车壁上,还有点不适应。 几次的乘坐马车都是跟薛时野一起,他则或趴或躺在对方怀里,舒适得可以睡上一觉,但现在不行。马车时快时慢,他整个身体也跟着一晃一晃,根本没法安睡。 薛时野送走两人后,立在廊下许久。 张总管拿着下面的人送来的信笺上前,见他望着某处似出了神的样子,禁不住说了一句:“王爷是想王妃了吗?” 明明才刚分开,就这么舍不得,不愧是新婚燕尔。 薛时野睇他一眼,接过信笺,并未言语。 张总管自以为猜到真相,微微松懈的脑子里想到什么,瞬间脱口而出,“王爷可真是喜欢王妃啊。” 薛时野拆信的手一顿,略显粗糙的纸页被他捏在指尖,他看向张总管。 张总管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闭上了嘴,安静侍立。 喜欢…… 薛时野深色的目光渐空。 喜欢吗…… 应该还不至于。 只是,他对安连奚待在身边的感觉还不错。 对方总是很乖,也跟个易碎的瓷器似的,需要人呵护,薛时野是不介意对他给予一定的保护——这是他的承诺。 安连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想起薛时野了。 肯定是对方出现的频率实在高,而且即使他不在,身边的人也会提起他。 正如现在,沈玦自觉没了威胁,完全放飞了起来,于是开始和他八卦,“小表哥你觉得表哥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怕?你不知道,他很凶的……” 安连奚不自觉为他辩驳:“王爷很好,不可怕,也不凶。” 沈玦听他这么说,只觉薛时野怕是给安连奚灌了什么迷魂汤,然而脑子里回想起这两人相处时的场面又顿住了。 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薛时野的宠爱已是摆在了明面上,连旁人看一眼都会不悦的程度,那强烈到令人见了都觉压抑的占有欲,沈玦是深有体会。 深知对方脾性,听到安连奚的评价,沈玦抽了抽嘴角。 很好……怕是只对你好。 不可怕,也不凶,只是对着安连奚罢了。 心里虽然难免腹诽几句,但沈玦算是发现了。 这两个人八成是两情相悦。 沈玦还以为他那个冷心冷情的表哥不会对什么人动凡心,到头来还是遇见了自己珍视的存在,而另一人也同样维护他。 “你们感情真好啊。”沈玦叹了声,若姑母在天有灵知道了,应该也会为表哥高兴。 安连奚愣住。 感情好? 原来他和薛时野在别人眼中居然是感情好? 安连奚后知后觉开始回忆自己和薛时野的相处。 他们两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差。 可是…… 感情好的话,那也不至于。 不过薛时野确实没对他发过火,甚至称得上温和。安连奚想,也许他可以找个时间和薛时野提出离开岐王府的事了。 这桩婚事本就非他们所愿。 不如好聚好散。 日后,两人各不相干。 他是他,我是我。 ------------ 17 追来啦 安连奚想完就慢慢趴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 有点不舒服。 安连奚感觉胸口有点闷。 可能是被马车颠的。 沈玦还在外面喋喋不休,又说了几句没听到回复,他还当人晕里头了,连忙策马靠近,伸手去掀帘子,“小表哥?” 帘子里,少年一袭淡色衣衫,袖摆镶着一圈粉边乃至腰间銙带都缀着同色系的环佩。他正半伏在矮榻之上,眉心紧蹙,衬着玉白面庞,一时不知哪个颜色更引人注目。 沈玦又看愣了,反应过来后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小表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安连奚微微回首看向帘子那边,起身,“没事。” 心口的抽疼只一瞬即逝,快到他都来不及捕捉那丝情绪?此时也放松下来,对着沈玦笑了笑。 沈玦见他是真没事,着实松了口气。昨日他就打听过了,他这位小表哥的身体不太好。沈玦还真怕自己把人完完整整带出来,回去的时候却…… 念及此,他迅速把车帘放下来,外面风大,以免把人吹着了。 碧亭湖离别院不算远,马车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安连奚就听到外面沈玦大喊一声,“我们到了!” 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下来,安连奚心思微转,撩起门帘往外看去,映入眼中的壮丽美景让他又片刻的失神。 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似无边际延伸向远方,连接着天幕,日光下的荷花更是娇艳非常,安连奚眼睛一瞬不瞬,根本舍不得眨眼。 沈玦骑着马往前领先了马车一小段,冲着身后得意道:“怎么样,好看吧!” 安连奚只凭着本能点头。 温木坐在车辕边上,发自内心地叹息:“真好看啊。” 他没读过什么书,心中再多赞美,到了嘴边也只一句。 安连奚下了马车,由沈玦带路沿着九曲桥往湖中建立的小亭中走去。 沈玦说:“那边有船,稍后我们可以泛舟于湖上。” 安连奚立刻向往起来,“好啊!”他长这么大还没乘过船呢。 沈玦见他喜欢,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脚下步子都变得轻快不少。然而他们刚走到一半,沈玦就停了停,“那里好像有人。” 安连奚朝前看去,只隐隐绰绰看到亭中立着一道身影。 “应当是其他来这里游玩的,我们自己玩自己的即可。”沈玦道。 安连奚也不想就这么走,遂点头,继续跟着沈玦走! 映恬和映红对视一眼,快步往前走去,行至亭外却顿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沈玦和安连奚齐齐行至近前,看清了亭内的人,“六皇子?” 薛云钦闻声转过头,望向了站在靠前些的沈玦,略带诧异地道:“沈世子。” 话落,目光触及他身后时一顿,“三皇嫂也在?” 他倒是不意外沈玦和安连奚一起出现。 薛时野乃先皇后沈氏所出,对方乃定国公府的二小姐,也曾名动京城。 不过现在定国公府已经只剩下沈玦一个,顶着世子衔尚未袭爵,也算门庭衰落,京中愿与之交往的门阀已寥寥无几。 多的是奚落嘲笑,更有甚者拿沈玦之‘玦’字取笑。 正所谓盛极必衰,过满则亏。 沈皇后在时定国公府是何等繁华,风光无限。然沈皇后薨逝后,老定国公很快病倒,接着是沈玦的父亲也跟着步了后尘,京中第一大氏族就此没落。 ‘玦’,本该是取珍贵,宝贝之意,却因此遭到曲解。 沈玦也只有背靠仗着帝王宠爱的岐王这颗大树了,见他二人一道,薛云钦又朝他们身后看了看,并未见到薛时野身影。 安连奚被他望过来的目光扫到,心下便开始打起鼓来——上次他似乎落了对方的面子,但当时薛时野在,他还算有底,可现在只有自己,安连奚担心薛云钦会对他不利。 毕竟六皇子未来可是要登基的,面子比天大,就算表面上再如何温润如玉,内里也一定是黑芝麻馅的。 要不怎么说是古早耽美文,身为主角攻最佳人选的六皇子怎么可能是温柔款的。对方表面光风霁月,实则睚眦必报,冷血又无情。 即便是对着心上人安连华,也是多有保留的。 安连奚猜测最后结局没有明写主角攻到底是谁应该跟这个有些联系。 可能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刚想完安连华,又一道声音接连响了起来。 “六皇子。” 清润的声线轻柔又温和,听起来本是极为舒服的嗓音,但落在安连奚耳边,无异于重磅炸弹。 安连华! 他倏然抬眼,就见连着湖中亭的另一端走来一名身着淡黄色锦衣的少年。其容貌精致姝丽,鼻梁挺直秀气,唇色鲜艳,眼眸流转间那双眼睛似会说话一般,带着几分欲语还休,颇为动人。 来人正是安连华。 剧情来的猝不及防,安连奚万没料到沈玦和安连华的初见就是在今天。这场景虽与原著相逢的场景有些出入,但他转脸去看沈玦,就见对方正盯着…… 嗯? 沈玦没有看安连华,而是望向了安连奚。 安连奚默了默。 为什么看他? “表嫂,不若我们回去吧。”在外人面前,沈玦称呼也自然转唤,正如昨日见到安连奚时他也习惯性自称‘本少爷’而非‘本世子’。 话落,沈玦对薛云钦拱了拱手,只瞥了眼站在薛云钦身边的人便收回目光,道:“六皇子既在此,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薛云钦却是一笑:“怎会,沈世子带三皇嫂来此想必也是为了赏景,不若一道同游。”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倒不好叫人拒绝。 安连奚还震惊于沈玦这个样子好像并没有对安连华一见钟情的样子。 殊不知,沈玦光是见到薛云钦此人就只觉没由来的厌烦,更是无心去看他身旁所伴之人。 听到薛云钦的邀请,沈玦皱起了眉。 说实话,他平日行事虽随性了些,可他也是知晓分寸的。如今薛云钦势大,他若此刻驳了对方,想来少不得也会得罪一二。 沈玦有些为难。 他倒是不怕得罪薛云钦,可是现今朝堂风云诡谲,表哥名声在外,沈玦在外人眼中自然是跟他站在一处的。得罪了薛云钦,也就等于薛时野和薛云钦的对立。 现在要撕破脸未免太早了。 思索间,沈玦觉出有人在看自己,却是站在六皇子身边的黄衫少年,长得…… 还真不如小表哥。 假如是在见过小表哥之前,他兴许会赞一句对方的好相貌,可眼下…… 沈玦只觉不过尔尔。 谁能比得过他小表哥啊。 没看他表哥都被迷成什么样了。 对面的安连华蓦地和沈玦对视了一眼。 然而下一秒,后者就视若无物地转开了脸。 安连华:“……”为什么不看他。 安连华神色暗了暗,眉心轻拢,不明白自己的魅力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这会也不是他能够随意插话的——六皇子虽然喜欢他,可安连华心里清楚,这份喜欢的分量还远达不到他心里的那个程度,所以他只能安静立着,在心底思索。 怎么会有人看见他是这副态度,不说结识吧,也该对他另眼相看才是。 沈玦的态度无疑让素来凭借一副好相貌无往不利的安连华有些挫败,他突然福至心灵地看向了安连奚。 明明是个草包,却因为有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娘生得比他还多出几分艳色。 定是受了安连奚影响。安连华咬了咬牙,长长的睫毛低垂,做出失落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 薛云钦此刻却没空注意他,只温和笑看沈玦,等待答复。 沈玦装模作样地笑笑,“这就算了,我是带着表嫂偷跑出来的,表哥还不知此事,现下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薛云钦:“简单,不若本皇子使人去告知三皇兄。” 沈玦‘啊’了一声,见他不依不挠,索性把手一摊,“恐怕不行,表哥可离不得表嫂,真得回去了。” 这话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薛云钦闻言挑高一边眉梢。安连华也有些不信,但想到那日宫中看到岐王那宝贝的态度,又好像不得不信…… “你在说什么呀。” 安连奚琢磨了好半天剧情,也没想到怎么会变成现在的发展。 可能是原著这一段主要是写安连华和沈玦的初见,所以没有特别描述六皇子,以至于现在看着三个人齐聚一堂的场面,让安连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缓过神就听到沈玦这话,他面颊一热,低声说了一句。 沈玦偏头,也跟着低声,“我又没说错。” 安连奚撇过脸,不理他了。 沈玦暗道他真没说错啊,视线蓦地触及安连奚轮廓不知何时染上的绯色时滞住。 原来不是他说错,是小表哥害羞了啊。 沈玦心说这也太可爱了些,难怪表哥喜欢得不行。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流。 薛云钦可不信什么离不得。这桩婚事怎么来的他最是清楚不过,于是了然地露出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来,“沈世子这话倒是有些夸张,三皇兄的脾性,本皇子还是略知一二的,本皇子以为、” 话音未落。 男人沉而舒缓的嗓音不紧不慢地从远处传了过来,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从口中倾泻而出时却又莫名显出几分缱绻,“本王确实离不得王妃。” 安连奚回首。 只见薛时野大步流星朝他走来,玄色衣摆随着动作间翻飞,金色的滚边于空中划出道道弧度,反射出金芒。他此时眉峰下压,端的是浑然天成的睥睨之态,对着薛云钦扯唇道:“六皇弟以为如何?” 沈玦也跟着转头,第一眼就和随行而来的张总管对上了目光。 相视间,沈玦看懂张总管眼里的大字。 追妻来了。 沈玦:“……” 这才分开多久啊! 说是离不得,就这么离不得啊! ------------ 18 要哭啦 安连奚看见薛时野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喊对方,只是唇瓣刚动了动,他就意识过来。 他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还承认了沈玦那话。 虽然可能只是为了堵薛云钦的嘴,可安连奚的脸还是忍不住泛起薄红。 什么离不得…… 薛时野在说什么啊。 正想着,身前落下一道阴影。 是薛时野走了过来。 鬓角的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被挑动,薛时野的指尖从他耳颊滑过去。安连奚不自在地动了动,发丝被别到了耳后,他垂着眼睛,声线软软的,“王爷……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是还有事情处理吗。 薛时野只低应一声,“嗯。” 安连奚不说话了,睫羽轻轻垂着,在他的动作间不断颤动。 而对面的薛云钦和安连华二人则再度被无视了一遍。 薛云钦倒还耐得住性子,不紧不慢道:“三皇兄也来了。” 追得倒是紧。 思及对方刚才那话,薛云钦若有所思。 真的……动情了? 薛云钦细细打量薛时野。但见后者眼神乃至动作都轻柔无比,那样子,像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当他望向一侧时,薛时野蓦然瞥来,扫视响他的眸中充斥的阴戾几乎要凝为实质。 那是对自己宝物的占有,满是侵略性的眼神。 动情了。 竟真动情了。 薛云钦既惊讶又想笑。 会发疯的野兽虽然可以拿捏,却也可怕。然一旦他有了有了弱点…… 一切都将改变。 薛云钦眯起眼,心情反倒颇好,“既三皇兄和三皇嫂在,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他看向身旁的安连华。 安连华抬眼看他,眼底有些不甘。 凭什么是他们走。 最终,安连华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后,他朝安连奚点点头,语气尽量自然地柔声道:“哥哥和王爷要玩得开心。” 话音落下,安连华跟在薛云钦身后往另一边离开,走前还是忍不住看了眼薛时野,旋即飞快收回视线。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薛时野。 这个男人委实可怕。 但……他对安连奚却那样温和,柔情似水。 安连华不禁想,倘若他没有退掉这门婚事,由他嫁到岐王府。 那岐王如此对待的人,岂不是他…… 恰在这时,身前传来男人温润的嗓音,“连华,在想什么?” 安连华回过身,去看前方。薛云钦正背对着他,身姿同样挺拔,气质贵气出尘。 比起岐王,他更应该把握住六皇子才是。 安连华敛了敛思绪,缓声回答:“没什么。” 薛云钦略微侧过点身看向他,眼眸微弯,桃花眼中波光潋滟,“没有就好。之后再带你去其他地方,定不会有人打扰你我二人。” 安连华闻言笑起来,秀丽的面庞映着光,“好,谢谢阿瑾!” 薛云钦抽出腰间玉扇在指尖把玩,同他也微微笑着,回转身时,面上笑意全无。玉扇在两只间因受力发出轻微的挤压声响,他稍稍低眼,似在思忖。 待那两个心思各异的人离开,沈玦觉得自己也不应该继续留下。 虽然他很想带小表哥玩,但那并不包括有薛时野在场的情况。 “那个,张总管,”沈玦掩唇轻咳一声,随后抬手放在额前眺望来时路,“我刚才忘记有没有把马栓住了,不如你和我一道回去看看?” 其余人他可管不着,总要留几个伺候的,张总管也只是沈玦用来当挡箭牌用的罢了。 张总管十分上道:“世子爷相邀,老奴荣幸。” 沈玦满意地掉头就跑,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张总管也跟在他身后溜了。 他知道,沈世子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正好他也有很多想说的,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诶?”安连奚瞧见沈玦跑了,探着身看过去,现在他身前的薛时野顺势搂住他的腰,“不是要游湖吗?” 安连奚想说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但游湖啊……他很想试试。 “那小表弟呢?”大家都是一起来的,不带他一起不好吧。 薛时野淡淡道:“他若想,稍后自会过来。” 安连奚成功被说服,“那好吧。” 薛时野牵起唇角,手从他腰上挪开,匀称修长的指尖顺着攥住了安连奚的左手。 接着,五指微屈。 十指相扣的感觉传来,安连奚倏地漏了一拍,侧过脸稍稍仰起头看去,只看到薛时野轮廓线条优越的侧脸,后者眼睑半敛,端的是冷峻威仪。 安连奚看一眼就撤回了目光,很快想到什么又看过去。 下一刻,和一双漆黑湛亮的凤眸对上,狭长的眼底沁着丝丝笑意,漫上眼尾,无端让安连奚看出几分戏谑来。 又笑他! 安连奚唇线微抿。 结果薛时野仿若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陡然开口说道:“此处风景怡人,令本王心神愉悦。” 安连奚顿了顿。 薛时野怎么知道他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 正当时,安连奚只觉身子一轻,他被薛时野轻松抱了起来。 安连奚不自觉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同时低呼了一声。 薛时野的声音钻入耳中,慵懒而沉稳,“抱你上船。” 安连奚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被薛时野稳稳放到了小船上,两人相对而坐。小船被内力催动,自发向湖中驶去,闯入遮天的荷叶丛中。 清风拂过脸颊,有荷花的芬芳飘荡,萦绕鼻端。明明是来看荷花的,安连奚此刻的注意力却全在自己的鞋尖上,他正低着脑袋,还能感觉到对面有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 湖水是冷的,风是凉的,花也很香,安连奚心里乱糟糟的。俄顷,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为什么看我啊。” 简短话语里,尾调中莫名带了丝颤抖。 无疑的,他被薛时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薛时野浅浅一笑,却是问他:“不能看?” 安连奚觉得自己脸热热的,睫毛不安地抖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片刻,薛时野移开目光。 安连奚微松了口气,总算抬起眼来。薛时野没看他,正略偏着头看着一边。 “王爷。”他低低唤了一声。 薛时野:“嗯?” 安连奚刚才其实就想说了,但当时被薛时野的笑给打断了,眼下就他们二人,应当更是时候——是他想要的时机了。 旋即安连奚迅速在心底措辞,思考了半天,最后也只小声说了一句,“我有话要同你说。” 话落的同时,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安连奚眼眶看着看着就红了。 又来了。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 19 做梦啦 “怎么要哭了?” 薛时野眉心拧起,微微倾身贴近,指腹落在他眼尾,似要为他揩去即将落下的水珠。 视野在这一刹那变得模糊。 听见他说话,安连奚更是鼻尖隐隐发酸。 怎么回事啊。 他也想知道。 那种没由来的委屈充斥胸口,让他心底闷闷的,还有些抽疼。 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 “呜……” 安连奚嘴唇翕动,发出的却是一声呜咽。 薛时野按在船沿的那只手猛然收力,蓦地靠了上前,将人拢到了怀里。 他徐徐说着,一只手同时在安连奚后背上轻抚,“哭什么?” 语调不疾不徐,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就是这平和的态度,让安连奚恍然间有种被哄着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被遮盖了去,他趴伏在薛时野胸前。 脑子好乱啊。 安连奚抓着薛时野的衣襟。 “王爷……”他喊。 “嗯。” “我下次再说吧。” 让他也再多留几天。 安连奚想,一定是王府的生活太好,他有点舍不得了,很难说出口。或者说……很难在薛时野面前说出来。 但,他们早就两清了。 不是吗。 安连奚把头埋得更低。 薛时野闻言,心中竟生出些许无奈来,气息压得很沉,出口道:“好。”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情绪起伏这么大。 薛时野生出了点好奇,对方向来很乖。正如此时,被他抱在怀中便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只是眷恋地靠着他。 可就是这样,才让薛时野觉得。 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 然,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薛时野首次感觉到了何为棘手,他垂着眸子,盯视怀中沉默着的人。 本王该拿你如何是好? 安连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索性埋头不出,等到那阵情绪过去,他又后知后觉感到有点丢人了。 刚刚他那是怎么了。 安连奚再一次装死。 许是薛时野的怀抱实在太温暖、太舒适,没过一会他就抵着对方的胸膛睡了过去。 薛时野听着耳边传来逐渐平稳的呼吸,低下眼,嗅着熟悉的淡淡香气,指腹摩挲着那一层轻薄的衣料,仿佛能触到其下的细腻与柔软。他喉结攒动了下,腾出一只手掌心发力,小船就往来时的方向飘去。 亭中,沈玦正靠在柱子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对张总管挤眉弄眼。 他就说表哥是他们刚出发便跟过来了,方才一问张总管,果然如此。 就这么迫不及待。 沈玦心中暗笑,没想到表哥竟真被他说中了,这么离不开小表哥。 张总管也笑,目光扫到一处,突然垂了垂眸子,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沈玦似有所感,脸上的笑容一收,转头就看到湖心一艘小船往这边过来了。而立在船头的正是薛时野,他怀中还抱着一人。 “小表哥这是……睡着了?”待对方过来,沈玦压着嗓子问了一句。 薛时野瞥他一眼,略颔首,神情不咸不淡。 见他神情不咸不淡,周身气息却十分温和,甚至还有几丝愉悦满足,沈玦暗松口气。但他还是没敢跟上,而是独自策马回京。 废话,表哥都那么步步紧跟了。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留在那里碍眼,皮肯定是不想要了。待小表哥醒了,回京再聚不迟,顺便回去把这事告诉祖母,她老人家定会高兴。 薛时野睇了他跑远的背影一眼,继而去看垂首当鹌鹑的张总管,淡声道:“回去。” 张总管心中一凛,“是。” 薛时野抱着人走在前面,步伐既稳又快,只是走出几步他就停了下来,敛下眼看去,便见安连奚眼角正沁出一滴泪珠。 安连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还没有穿书,正躺在病床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他的病床上。 安连奚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他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还穿书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安连奚还有些愣怔,为什么会梦到这里。 正想着,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他的父亲、母亲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是泪水,对着病床的方向哭泣。 安连奚张了张嘴,“爸,妈。” 二人恍若未闻,最后母亲靠在父亲肩头痛哭失声。 他们…… 看不见自己。 安连奚喉间一梗,看到他们哭,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对不起。” 是他不好,让他们操心了那么多年。 到头来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爸妈…… 他好想他们。 安连奚从床上下来,想过去抱抱他们。接着,就见画面一转。 安连奚的父母各自怀里抱着一捧白色小雏菊,站在墓碑前,在他们中间还有个奶乎乎的小女孩,怀中同样有着一束白色小雏菊。 这是…… 三人将花放下,站在墓前微微笑着,父母拉着小女孩,指着碑上的照片说:“这是哥哥。” “我知道,”小女孩说话不是很流利,但在说到这两个字时吐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清脆的嗓音响起,“哥、哥!” 安连奚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眼泪悄然落了满脸。 父母身体依旧康健,今后会有妹妹为他守着父母。 安连奚突然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家人们一切都好。 虽知晓他们听不见,但安连奚还是上前,虚虚抱了抱父母,而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我也很好……” “你们不用担心。” 说话间,安连奚发现自己的手慢慢化作光点散开——他这是要醒了吗。 安连奚最后无声说了一声‘再见’。 “安连奚,安连奚。” “安、连、奚。” 耳边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安连奚艰难地睁开眼。 薛时野的脸出现在面前,黑沉沉的眼眸似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雨欲来之感,莫名让人心惊不已。 四目相对间,薛时野离得极近,凑在他颈间,贴着他耳畔。说话时的嗓音沉沉,尾音里隐含几分沙哑,“再不醒,本王都要让太医来瞧瞧了。” 刚醒来安连奚还有些昏沉,脸上也凉凉的,“王爷……” 下一秒,有温热的指腹覆了上来。 少年哭得眼眶潮红一片,莹润的水光覆盖了一层,唇色艳红。 薛时野抬指轻抹那些泪痕,喉间微耸,哑声道:“怎么又哭?” 安连奚想到那个梦,泪水又如泉涌般,“我、我也不想的,呜……” 须臾,耳边忽而响起一声叹息,安连奚的哭声渐止。 是被他的脸被掐住了,力道不轻不重。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声音。 “你一直哭,本王只好出此下策了。” 话音落。 一根指尖似不经意间地探入。 安连奚蓦地瞪大了眼,什么梦啊哭啊,全都忘了。 ------------ 20 凶人啦 一连过了两天,安连奚都没再理过薛时野。 虽然对方那天很快就放开了他。 然而,舌根被猛地压了一下的感觉仍在,薛时野那天的举动也实在太让安连奚震惊了,大脑在那一瞬间都是宕机的。 这天是他们回王府的日子,安连奚站在马车前踌躇,薛时野立在不远处。 温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少爷这两日好像在和王爷闹别扭,张总管在他脚下刚有动作时就不动声色地拽了拽他,温木顿住。 薛时野不知何时走近了。 不待安连奚开口,就已从身后将他抱住,上车后便松开。 安连奚滞了滞,轻声道了句:“谢谢……” 说这话时,他还有些别扭,眼神都没往薛时野身上落,便径直钻进了车内。 安连奚坐在左边靠窗的位置,听到门帘传来响动,他偏头将车窗掀开了些,假装在看窗外。 马车渐渐行驶,有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安连奚深吸了口气。 就是这时,耳旁传来薛时野低沉的声线,“还未消气?” 安连奚闻言一下转过头去,反驳道:“我没生气。” 南方口音总是不自觉透着股软糯,上挑的尾音里都听不出什么威慑,反而显得像是撒娇一般。 薛时野扣在膝头的指尖微动,说话时眼睛半阖,视线的落点不知在何处,原本疏朗的嗓音显得愈发沉了,“可你已有两日未曾让我上榻。” 安连奚脸颊一个爆红。 薛时野在胡说什么。 之前两个人一起睡,完全是因为他生病了,可能确实有些依赖对方了,但也全是基于对方的体温能够温暖他。 安连奚不承认这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你不是有房间。”他又说一句,而后认真重复道:“我也没生气。” 薛时野颔了颔首,复述他的话,“嗯,没生气。” 安连奚撇嘴,觉得敷衍,正待再说。 却听薛时野道:“那王妃可愿让本王抱着?” 安连奚‘啊’了一声,想说方才不是已经抱了——抱着他上马车。 薛时野从另一端靠了过来,将那泾渭分明的距离拉近。 温热的气息骤然凑近,同时侵略而来的,还有那仿佛无孔不入瞬间包裹住他的沉木气息,以及……对方的低声询问。 “可以吗?” 安连奚耳尖麻了,胡乱点头,“可、可以吧。” 薛时野怀里挺舒服的,窝在里面是很好的睡觉场所。 安连奚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薛时野望过去,眼神不自觉染上笑意,视线在他布了一层红霞的面庞扫视一圈,瞥过润泽的唇瓣时,呼吸莫名一沉。俄顷,他伸手一捞,柔软馨香便扑了满怀,心底的某个地方好似也在这刹那被填满。 安连奚乖乖窝在他怀里,心情慢慢平静,脸上的热意渐渐消退。 薛时野抬手在他发丝间穿梭,内心有丝莫名的躁动。那感觉,就像那日指尖撬开对方唇齿,触碰到那氵显热柔软时一样…… 脑海中,某些画面骤然闯入。 薛时野手背青筋浮起,气息渐深。 “王爷。”安连奚浅浅整理了下情绪。 左右是薛时野先提出来的,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对方怀里即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脑子活泛起来就开始和对方聊起天,“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身后的人沉默半晌,开口时声音带了点喑哑,道:“办完了。” 薛时野眸色微暗。 连他的影卫都没能将那日的人彻底搜查出来,上回的线索最终经过两日搜寻,终究是断了,也不知是什么人手段通天。 不过,以为这样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那对方未免高兴得太早。 安连奚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肩头就被薛时野一只大掌扶住,他解释:“刚刚那样不舒服。” 薛时野垂眼,眸中暗色尽去,转为更为深沉的颜色,里面似藏着几分欲念,“嗯。” 他应了声,把人又往怀里拢了拢。 “这样?” “舒服了?” 安连奚含糊道:“嗯……再往上点。” 薛时野低低一笑,“要求还挺多。” 安连奚扬起眼睛瞥他,澄净的眼眸中流光溢彩,嘴唇一动,“是你自己要抱的。”还嫌弃他要求多。 薛时野勾唇,按照他的要求将人又往上抱了些,下颚正好贴住安连奚发顶,“是本王要抱,王妃莫怪。” 安连奚被他这话搞得都不好意思再说了,遂双唇一抿,少顷后松开,唇色因受力后变得嫣红。这抹艳色蓦然便撞入薛时野眼帘,他指尖微动。 嘴唇又一次被扌柔扌圼扌安压,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在上面有些刺刺痒痒的,安连奚即刻警觉起来,想到了前两日,水润的眸中蔓上一层怒色。 下一瞬,他张口就咬住了薛时野的手,没有留嘴,不出意料听到了一声低哼。 薛时野松开了手。 紧接着就听到安连奚道:“下次再这样,我就咬你。” 薛时野一怔,和他对上目光。 见他不说话似乎被自己吓住,安连奚眼睛都弯了起来。 看他笑得开心,薛时野跟着笑了下,“这么凶啊。” 安连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嗯!” 薛时野抑制不住地低笑出声,又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毫不意外地被安连奚抓着就咬。 马车里,王爷爽朗的笑声传入外面跟随的王府侍从门耳里,众人全都屏息凝视。 心中隐有惊叹。 也只有在面对王妃时,王爷才会笑得如此开怀了。 张总管更是在心下暗道:今后若是惹怒了王爷,理应去找王妃告饶才是。 和他有着相同想法的,还有跟随在侧的其他人。 马车一路入了京,在王府外停下。 片刻后,王爷抱着熟睡的王妃下了马车,刚入得府内,就听外面有人通禀,“王爷,安侍郎安大人求见。” 薛时野抬眉。 安侍郎,安守义。 他伸手,为睡在怀里的人理了理鬓发,落在安连奚面上的眼神溢满温柔缱绻。扫向门外时出口的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冰冷,说是数九寒冬也不为过。 “让他等。” 若是没记错,他这岳父似乎喜欢跪佛堂。薛时野心中琢磨是否也在王府里修建一座,也好叫对方进去参拜一二。 ------------ 21 破案啦 最初安守义认为安连奚能够嫁入王府,也算全了他们之间的父子情。 以对方的条件,日后未必找得到比岐王更好的。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宫中传出——岐王为了王妃开罪敏贵妃,最后敏贵妃遭陛下厌弃,褫夺了妃位。 安守义当时心里就有些忐忑,这个儿子可不得他看重,平日里更是冷漠无视。担心过后他又很快想明白,到底是自己儿子,父子哪有隔夜仇。 遂,安守义只等着回门日,届时好好待安连奚即可。 岐王名声虽不如何,但到底深得陛下宠爱,对他的仕途兴许也有帮助。 然而安守义的希望在第二日便落了空。 回门日,安府扫榻相迎,却无一人登门。 安守义在家中等了一日都未见岐王和安连奚的身影,甚至连岐王府的下人都没见到。又静待了一日,他终于忍不住前往岐王府,却被告知岐王携王妃去了京郊。 安守义喉头当即便涌出一股腥甜,觉得恼怒的同时心中又涌起担心,所以才会让人特意关注,等岐王一行刚回来就到了岐王府。 只是再次叫安守义希望落空的是,岐王并未来见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守义就有些坐不住了,心中腹诽这岐王府的待客之道,居然连个奉茶的也无,当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安守义又不能现在就离开,只得悬着一颗心,坐立不安地继续等待。 薛时野半点不急,怀中之人身体绵软,手感极好,周身更是缠绕着清甜气息。他指节一蜷,随即便勾起一缕发丝置于鼻端轻嗅,眼眸半阖,似沉溺其中。 及至外间响起扣门的声音。 “王爷,”张总管肃声开口,“有消息了。” 薛时野眸光微凛,神色变换间,乌发从指间滑落,他动作轻巧地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又将被褥为他盖好。 安连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只是手无意识地往前攥了攥,捉住了什么东西。 薛时野低眸,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最后,他把腰带取了下来。 张总管在外等了会才见自家王爷出来,他低着头并未多看,而是低低又禀报一句,“抓到了一个,应该是上次的刺客同伙。” 薛时野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抬脚往前。 走出几步,他倏然停了停,同张总管道:“把安大人也请过去。” 张总管闻言愣住。 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他却无端从中听出了他们王爷话语中满满的恶意,“……是。” 安守义在正厅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心情烦躁不安之际,张总管来了。 他对着人和善一笑,眼里蕴着些安守义看不懂的情绪,“安大人久等了。” 安守义往外头看了看,跟着缓和笑道:“不久,王爷王妃……” 张总管适时接口:“奴才正是奉王爷之命,带大人您过去的。” 安守义大喜,见岐王终于肯见他了,只觉对方还是肯认他这个岳父的,于是故作矜持地同张总管稍一抬首,“那便烦请总管带路了。” 张总管:“应该的应该的。” 他看了眼安守义略带得意的表情,心中升起无限同情,带着人就往刑房走去。 伴随着越来越靠近目的地,安守义看着越走越偏,心下已是觉出了不对,待到一处暗室外,闻到了不断争相往他鼻子里涌的血腥气时,他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张总管:“大人,请。” 安守义停滞不前,心底打起鼓来,他有预感——这扇门一旦打开,必然不是他想看见的。 但终这里不是凭他的意愿想不看就不看的。 暗室应声而来,扑面而来的浓重腥臭味让安守义险些作呕,紧接着是满目的鲜红。 血水淌了满地。 还有血肉混杂的肉块,沿着那血的痕迹向前,似乎是躺了个面目全非的人。 与此同时,血腥味蔓延而来,仿似要将他的感官淹没。安守义一阵胃囊翻涌,腿脚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呕——” 抬眼间,上座之人神情淡漠朝他望来,一双乌黑的瞳孔如同照不见半点光亮,似地狱修罗一般。偏对方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状若平常,甚至对他挑唇露出个散漫的笑,“岳父大人来了。” 安守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嘴唇哆嗦着道:“王……王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吧……” 薛时野恍若未觉,“本王觉得此处正好。” 说话间,他执起桌案上摆放的一根铁签,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在人身上穿过,签身上一片血色,看得安守义心惊胆战。 安守义无法,只好吞咽着唾沫转移话题,“王妃呢?” 薛时野撩起眼皮,睨他,似笑非笑道:“岳父关心?” 原本满腹都是郁气正在兀自埋怨的安守义一滞,讷讷点头:“当然,奚儿也是我儿子。” 薛时野扯起唇角,瞧见这一幕的安守义心头大震,莫名有种被看破的感觉,脸上也开始挂不住了。心慌之于眼神又在不经意间看见室内的场景,他的腿脚再度哆嗦起来。 有侍卫上前用尖锐的钢刀在地上那人体内翻搅着什么。 顷刻间,安守义只觉内心和精神遭受了从未有过的无比煎熬,最后他连薛时野说了什么都不甚清楚了。耳朵嗡嗡的,恍惚间还听到一声微弱的,饱含痛苦的呻/吟。 薛时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瞥见已然吓得昏死过去的安守义,眼中划过一道暗芒。他薄唇微动,语气冷淡道:“送安大人回府。” 张总管躬了躬身,“是。” 待看清楚安守义面无血色的脸时,他咋舌,只能说一句活该。那次的竹简上的内容张总管也是看了一二的,心里对这个王妃的父亲是无半点尊敬。 眼下不过是让他观了一场刑罢了,便宜他了。 王妃现如今可谓是王爷的逆鳞,心尖尖,日后这个安大人可要小心着点了。 张总管飞快让人把安守义抬了下去,动作算不上温和,反有些粗暴了。 薛时野却是一眼都未多扫过去,将擦拭完指尖的帕子丢到一旁,低眸瞥了眼地上那人。 “哪来的,就送哪去吧。” 话落,人已去得远了,侍卫接着上前收拾那将要死透的人,呲牙咧嘴地把支离破碎的人装在一个布袋子里,准备送到二皇子府上。 惹谁不好,偏惹他们王爷,真该死。 安连奚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眼睫刚扇动了两下,还未睁眼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醒了?” 安连奚‘唔’了一声,想伸个懒腰,感觉到腰上正缠着一只大掌,“我睡了多久?” 薛时野侧窝着,手指绕住他一缕发丝,“两个时辰。” 安连奚:“这么久!” 他转过脸趴着,看到薛时野,“王爷一直陪着我吗?” 薛时野敛目,“对。” 安连奚瞬间觉得有点负罪感了,竟让日理万机的岐王陪着他在床上贪睡,虚度光阴。 他刚想说什么,目光触及一处时停顿,倏尔道:“你骗人!” 薛时野:“嗯?” 下一秒,安连奚就凑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近。 如此一来,愈发亲密无间。 薛时野不知不觉便屏住了呼吸,气氛在这刹那好似变得不一样了起来,暧昧的气息在暗涌。旋即他便对上了安连奚清凌凌朝他看来的视线,后者对他弯着唇笑得一脸狡黠,继而向他伸出纤白的指尖。 只有他知道,那手指是如何细滑柔嫩。 安连奚指着他还未干透的一丝发尾,扬起嘴角,戳破他的谎言,“你沐浴过了,对不对!” 还骗他说一直陪着他。 薛时野:“……” ------------ 22 心疼啦 伴随着他的贴近,安连奚还感觉到薛时野身上有些沐浴后带来的水汽,一双笑眼更加明亮了。 薛时野静默片刻,忽而一伸手。 安连奚顺势便跌进了他怀里。 见状,安连奚扬起语调道:“被我识破,恼羞成怒了?” 薛时野笑了下,抬手欲捏在他脸上,却突然想起什么——他的指头和大鱼际两处都还留有牙印。 安连奚似也察觉他想做什么,仰起脸,眼睛微眯。 模样看着有几分警惕与…… 跃跃欲咬。 薛时野轻声笑了,投降道:“是,是本王恼羞成怒,王妃说的极对。” 安连奚总算满意,也跟着笑。 “睡那么久,可要传膳?”薛时野温声开口。 安连奚确实有些饿了,遂点头。 而后就被薛时野抱了起来,一切仿若自然而然,穿鞋、下榻。 外面,张总管闻声进来,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列端着瑶盘的侍女。 因厨房一直备着膳食,准备在王妃醒来后随时可用,所以听到动静他就安排人候着了。 安连奚:“这么快。” 薛时野将他放于椅上,这才坐到另一边,动作细致温柔。 谁能想到前不久这人还在刑房亲自将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折磨得不成人形。 待菜上齐,张总管默默遣退众人,以免扰了两位主子用膳。王爷用膳向来无需他们伺候,至于王妃…… 那不有王爷伺候吗。 今天的菜式也是安连奚喜欢的,每日的菜都会有些许变化,但好像只要他每回多夹过几次的菜,第二日必定还会出现。 然而安连奚这次用的却不多。 看到他放下玉箸,薛时野微微蹙眉,“用这么少?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安连奚拧拧眉,“饱了。” 薛时野:“嗯?” 安连奚撇嘴,实话实说道:“没什么胃口。” 肚子还有点饿着,但他实在是吃不下了,见薛时野皱眉,安连奚又咕哝了句:“可能是天气太热,吃不下了。” 与京郊比起来,京城的确较为闷热。不过房间里是添置了冰盆的,可因着他身体的缘故,并未多放。 薛时野看着他,沉吟片刻,“等过些日子,带你去行宫避暑。” 安连奚抠了抠手指,支吾一声,“嗯……” 过些日子…… 他还在不在岐王府都不知道。 安连奚有些低落,其中还混杂着点别的情绪,不知道是什么,但他不欲多想。 总归要走的。 不能因为别人对自己好,就一直赖着。 他们又非亲非故…… 安连奚低着眼睛,身周气息逐渐低落下来。正此时,身子陡然悬空,薛时野将他抱坐腿上,他一个没防备,吓了一跳。 薛时野单手箍着他的腰,“吃不下,那把汤喝了。” 说着便端起碗,喂到他嘴边。 这汤内有太医添置在内的药材,掺杂在平日的膳食里,是调理滋补身体之用。 安连奚怕喝药,对喝汤却没那么抗拒。就着薛时野的动作喝了几口,依旧没有喝完,还剩了大半。 “喝不下了。” 他说。 薛时野‘嗯’了声,收回手,剩下的那大半便进了他的肚子。 安连奚侧着头,有些诧异,“我喝过的。” 薛时野看他,挑眉:“我看见了。” 安连奚:“那……” 他问到一半就闭了口,耳根微热。 薛时野放下碗,命人进来收拾后,就往椅背一靠。同时,指尖不自觉抚上他带着薄红的耳尖。 安连奚抬手去捂,一边看他,因为侍女们都进来了,很有些不好意思。 薛时野见他望过来,“这也不行?” 听罢,安连奚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让摸嘴唇,还不让摸耳朵,他回答:“当然不行。” 薛时野似轻叹了声,安连奚还当他妥协了,却听前者轻声在他身后道:“恐怕是恕难从命。” 安连奚:“啊?” 薛时野眼里沁出笑意,落在他耳上的指腹并未回收。而是轻轻用那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了下,继而下滑,落在他颈后,语气悠然,“王妃总不能什么也不给本王吧?” 安连奚被他说得一懵。 他有什么可以给薛时野的? 薛时野未再多说什么,进来的侍女纷纷低着头,听见王爷和王妃的低语,全都红了脸,动作便也更加快了。 房间里,侍女们收拾完便井然有序地退出了房间。 一时房中又只剩两人,薛时野抱着人往软榻走去,“陪本王小憩片刻?” 安连奚还沉浸在薛时野刚才的话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道:“不要,我要出去走走,消食。” 薛时野一顿,“那本王与你同去。” 安连奚反射性摇头,“那不去了。” 他比较想一个人去。 薛时野笑说:“如此,王妃待要如何?” “还是睡觉吧,”安连奚左思右想后决定,吃饱了睡也正好,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是你不许抱我太紧,好热的。” 薛时野鲜少被人这般命令、嫌弃过,偏那人是怀里这个。凶不得,还得他时时哄着,让着,然薛时野却乐在其中。 他噙着丝笑,缓声说道:“谨遵王妃令。” 安连奚脸也跟着热热的,左右是背对着,薛时野看不见,继续窝在他怀中。 不知道是不是太舒服了,安连奚也跟着打起盹来。 怀里满满当当,柔软,还有独属于这人身上的甜香,丝丝缕缕将他缠绕,薛时野也慢慢阖上眼。 这一觉睡得异常满足。 薛时野醒来时,安连奚还未醒,此时却已是面朝他,睡颜恬淡。透过窗棂透进来的光亮,纤长的睫羽投下小片阴影在脸上,隐约可见细小的绒毛。 好乖……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人。 偶尔还会同他撒娇,每次都会带来不同的新奇体验,薛时野心情亦随之放松。 不多时,张总管在外求见。 薛时野让人进来,见窝在他怀中睡得正香的人眉心微微动了动,大手将人捞得更紧了些。 安连奚的嘴上虽是说着热,可和薛时野贴着睡时莫名有种让他心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对方时时牵挂着,让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宁,不再沉溺于回忆中。 张总管进门无意瞥见这一幕,赶忙低下头去,说话的声音也放到了最低,“二皇子那边传来消息,他大发了顿脾气,准备明日上朝参王爷您一本。” 该怎么说才好,这二皇子倒还真会恶人先告状。 那刺客被他当成了岐王的挑衅,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派刺客暗害他们王爷的。 “没脑子的东西。”薛时野嗤了声,示意他继续。 张总管便道:“文远侯得知消息后见了二皇子……” 文远侯乃丽妃,即二皇子母妃的弟弟,也是二皇子亲舅。比起还不够沉不住气的二皇子,对方显然老奸巨猾得多。 也不知又会出什么损招。 今日岐王送了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进了二皇子府一事并未遮掩,此刻已然传开,有心之人自是早早得知了此时。 否则文远侯也不会这么快收到消息——连他都不知道二皇子居然会对岐王擅自出手,收到消息的他直缓了许久才前往二皇子府见他。 最终,文远侯再三考虑,决定先按照二皇子的计划进行。 而暗中的那些魑魅魍魉也该有行动了。 皇位只有一个,皇子却不止一个,岐王深得皇帝宠爱。这场皇位之争,他们王爷自是首当其冲。 即使坊间传言岐王暴戾,不堪大任,他自身也对皇位没有兴趣。 但这也并不妨碍其余皇子将岐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待张总管禀告完,薛时野道:“下去吧。” “是。” 室内重又变得安静,薛时野敛下眼,“醒了?” 安连奚眼睫颤动两下,睁开眼,刚睡醒的眸子湿漉漉的,就这么直勾勾望着他。 刚才的谈话他听到了些。 原著里,这一段也发生过。 朝堂之上,是一场群臣对岐王的口诛笔伐——先是二皇子上奏言其行事张狂毫无顾忌,兄弟相残无容人之量,再有其余皇子推波助澜。 结果是岐王一语不发,任凭明康帝处置,明康帝迫于压力禁足岐王一月。 安连奚也想过岐王分明简在帝心,为什么最后又是六皇子得了势,主角光环再怎么强大又怎能敌过皇权,全赖于岐王的不作为罢了。 六皇子也就是捡了个漏。 光从之前入宫还有薛时野一口一个‘陛下’,疏离之态尽显就可看出。 薛时野不喜明康帝。 “王爷。” 安连奚刚喊了一声,眼下就被温热的手指按压过来,薛时野沉着声,“为什么哭?” 安连奚鼻子更加酸了,眼眶泛起潮红,“二皇子那是污蔑。”王爷明明是好人。 薛时野嗓音很低,“都听到了?” 安连奚:“嗯。” 薛时野轻声说着:“心疼我?” 安连奚滞了下,“……嗯。” 薛时野低笑,“那便好。” 安连奚见他还笑得出来,鼓着脸道:“你得为自己辩驳。” 不能摆烂! 薛时野深深看他。 安连奚没等到回答,急了,“你不能什么也不做啊。” 薛时野终于答道:“本王会为自己辩驳。” 安连奚正待松口气,整个人就被对方紧紧搂住。 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带着几分喟叹,一字一句,丝丝入耳。 “那你再多心疼心疼我。” ------------ 23 暴露啦 翌日,薛时野去上了早朝,毕竟戏台子都搭起来了,他这个主角不去又怎么行。 何况…… 现在也有人在心疼他了啊。 张总管跟随在侧,一直行至宫门处,终是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今日心情好似不错。”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了,近日来他们王爷有哪日心情不好的,有王妃在,对他们都和颜悦色不少。 薛时野挑了下唇,不语。 少顷,张总管目送他离开,颀长身影即便混入上朝的众官员之中也尤为显眼,如鹤立鸡群。想到王爷离开还不忘让他尽快回府照看王妃,张总管就不禁咋舌。 还真是…… 张总管回去的时候,映恬说王妃还没醒,众人都在院外候着。 其实薛时野去上朝时,安连奚迷迷糊糊醒来看了看。但他刚睁开眼,薛时野便在他脊背轻轻拍着,又把他哄睡了过去,“晚些时候回来,给你带五芳斋的蛋黄酥可好?” 安连奚只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好’,就重新合上眼。 约莫又睡了一个时辰,安连奚才悠悠转醒,他伸了伸手,触到身边已是冰凉一片的被褥。 后知后觉回想起早晨的事,今天薛时野会去上早朝。思及此,他迅速从床上起身。 外间的温木看见他醒了,上前伺候,拉开了半敞着的红色帐幔,“少爷,你醒了。” 安连奚简单洗漱一番,就见到从屋外走进来的张总管,“张总管,王爷还没回来吗。” 这才刚醒就惦记着王爷呢,张总管微微笑了,“回王妃,还未,应当要至午后才归。” 岐王身上并无差事,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张总管对此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安连奚问起他就说了。 安连奚应了声,心神略有不宁。 薛时野会听他的,为自己辩驳吗? 张总管不知他所想,只以为王妃不见王爷就开始想,真是如胶似漆,夫妇同心啊。 “王妃,早膳已备好,现在上吗?” 安连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 他随意用了点,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 张总管最后端来一碗汤盅,“这是王爷吩咐的,让奴才看着王妃您喝完。” 安连奚看过去,小小的一碗汤盅,端过来一看,熟悉的味道扑鼻。是昨天喝过的那个,只是跟昨天比起来份量少上许多,仅他一人份。 安连奚倏地便想起昨日,薛时野将他喝剩下的一口饮尽的画面…… 脑子里似乎全是薛时野。 安连奚低了着眸子,把汤盅接了过来。 张总管:“小心烫。” 安连奚用勺子小口喝,是有点烫,于是他对张总管笑了笑,“谢谢。” 张总管对这位新王妃还是非常喜欢的,不止是他,这院子里伺候的也皆是如此。林婆婆更是在私底下和他提起,有王妃在,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会为王爷高兴云云。 所以在安连奚用完膳食后,见他依旧恹恹的,张总管都不由着急。 倒是安连奚,忽然想起什么,问了句,“张总管,上次从宫里带回来的那只猫崽在哪呀?” 张总管怔了怔,“在寻苑呢。” 那边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猫崽便放在那,方便照看。 安连奚‘唔’了一声,“我能去看看吗?” 张总管犹豫。 安连奚:“我远远瞧一眼就好了。” 过敏不是小事,他也不想再来一次,所以只让张总管让下人带着猫,隔着水榭看了看。 猫崽在下人怀里很是安生,小猫身体增长颇快,因受到精心喂养,体型大了一圈。 好可爱。 安连奚眼巴巴眺望,心里痒痒的,很想过去抱一抱。 都穿书了,他竟然还是个动物绝缘体,这让安连奚十分惋惜。 薛时野回府后便径直前往西苑,被下人告知他去看猫了,眉头就皱了起来,往寻苑走的脚步略显仓促。 待绕过垂花门,穿过长廊,便看见自己想见的人正趴在美人靠上一脸渴盼望向对面——那里是几个下人在逗猫。 就这么喜欢…… 薛时野顿了顿,走过去,张总管注意到正欲上前,他摆手。 安连奚还沉浸在猫猫的可爱中,只能巴巴望着那边。看着看着,余光倏然瞥见一抹金色衣摆,亲王朝服映入眼帘,他转头惊喜道:“王爷!你回来了!” 薛时野笑了声,嗓音里透着被发现后的愉悦,“回来了。” 安连奚和他对视,眨了眨眼。 薛时野顷刻间就明白他的意思,坐到他身侧,“本王无事。” 说话间,薛时野又取出一物。 是早晨对方答应过的——蛋黄酥的香气弥漫开,安连奚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定定回望,似在确认。 待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后,安连奚弯眼而笑。 薛时野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被禁足——和原著剧情不一样了,否则不会露出这般自在的表情。 这让他突然有种自己的话被重视的感觉,一时笑意更浓,“没事就好!” 对上他的一双笑眼,心底的某块地方微微塌陷下去,如同化开的冰河,被温柔满意。忽然间,他想把人抱进怀里,就这么紧紧拥着对方,如此想着,薛时野也这般做了。 安连奚一下便从长椅中转到了薛时野怀里,他也有点习惯了,只口里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抱’,而后无比自然地靠倒在薛时野怀中。 “这么抱着,不热吗?”他问。 薛时野感受着掌心的柔软,含笑开口:“热。” 安连奚还以为他不热呢,原来对方也是知道热的。他今天都只着除亵衣外罩了一件薄薄的纱衣,没有里三层外三层,外衫也异常轻薄。 而薛时野则因上朝,如今还着一身亲王朝服没有换下,安连奚禁不住道:“那你还抱……” 薛时野一笑,同时掰了点蛋黄酥送进他嘴里。 “热也要抱。” 蛋黄酥外壳酥脆,香甜而不腻的味道在口中蔓开,安连奚说不出话来了,脸颊也不知不觉开始发起烫来。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安连奚咽下一口,小声说:“热死你。” 薛时野亦不恼,下巴贴在他肩颈处,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嗯,热不死。” 安连奚又被投喂了一块,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薛时野就这么将蛋黄酥喂给了安连奚,剩下的便如昨天一样,尽数入了他的口里。 安连奚往后方看了眼,沉默了好半晌,他突然问了句,“王爷,我要是走了,你会想我吗?” 问完,安连奚的耳尖已是红透了。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来不及让他想更多的是——下巴蓦地被掐住,力道似乎被克制着。安连奚被桎梏着转脸看去,对上了薛时野深色的目光,那眼神底下像是藏着嗜血的恶兽般,让他心下凛然。 恍然间,安连奚有种对上了原著中那个岐王的感觉,一时头皮发麻。 但仅一瞬,对方又恢复如往常面对他时的温和散漫。 安连奚呆了一秒,只听薛时野幽幽开口。 “除了待在本王身边,王妃还想去哪?” 不疾不徐的嗓音入耳,安连奚望着薛时野,直觉这话应该是…… 他哪也别想去。 只能待在对方身边。 隐含侵略性的占有欲几乎将他溺毙。 ------------ 24 跑路啦 薛时野抱着问完那话不久后就因精力不济,无知无觉睡过去的人,眸色变换不定。 气息渐沉。 另一旁听了全程,直面这股慑人压迫的张总管等人额冒冷汗,映恬眼睛微低,映红面上的跳脱神情不在。 温木有点想过去把他们家少爷从王爷怀里抢过来,总觉得现在的王爷,有点令人心生畏惧…… 最后还是张总管沉得住气,清清嗓子道:“王妃早上醒来就问王爷您回来没有。您不在,王妃连饭都吃不下呢。” 他将早上安连奚食欲不振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果不其然,就见薛时野神情稍霁,垂着眸子看向怀里。俄顷,修长匀称的指尖微屈,在那柔滑细腻的面颊上轻轻抚弄,眼神深了几许。 除了待在他身边。 还可以去哪? 这样笨。 他指腹略一用力后松开,白皙的皮肤上烙下一个浅浅的红色印子。 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离了他,他又能去哪? 安连奚醒过来时,薛时野已经不在了。温木守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 “王爷呢?”安连奚下意识问。 温木脸上表情变了变,想把先前岐王在他睡后的可怕神色说了,但这时映恬正好进门,“王妃醒了。” 她走过来,将帷幔往旁边拉了拉,“王爷还在书房处理公务,今日事可不少。” 先前薛时野未去上朝,还带着他在京郊玩乐,乍然回京就忙了起来,安连奚猜到可能和二皇子那事有关,只是还是因为醒来没有看见薛时野有些不自在。 可见习惯是真的可怕。 前些时候他虽未与薛时野同榻,醒来却会在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现在不过两日而已,就这般…… 安连奚长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映恬见他神情不对,又笑着柔声补充:“稍后用膳,王爷就过来陪王妃。” 安连奚抬脸,“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映恬愣了愣,随即飞快点头,“当然可以。” 说罢,她又道:“王妃要是过去,王爷定当欢喜。” 自打王妃这一觉开始,王爷的心情似乎都不怎么好,若有王妃相伴左右,映恬猜王爷心情定然转好。 安连奚让映恬给他带路,起身后跟着她往书房走去。 书房外,张总管正额冒冷汗,丝毫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打扰里面的人。忽地,眼角余光瞥见安连奚一行,他眼睛登时迸射出亮光,忙不迭迎上前,“王妃来了啊。” 面对一脸热情的张总管,安连奚一头雾水。 张总管自发领着人往书房门边走去,又为他开门,“王妃进去吧,王爷就在里头呢。” 书房里寂静无声,光线透过大敞窗户照进里面,将屋内的一应摆设都覆上一层金色光晕,一扇巨大的屏风遮挡着桌案,只影影绰绰得以窥见后方的身影。 安连奚的脚步很轻地走过去,离得越近,心跳也似不受控制般,待看清屏风后的那道人形时,和那双墨如点漆的深邃眸子对视,他好像听见了自己胸腔鼓噪的声音。 薛时野微侧了侧身,朝他招手。 他没有说话,安连奚也没有,就这么走了过去,到了对方身前。 忽然间,腰上一沉,他猛地被往前带去。 安连奚惊愕垂首。 薛时野将头埋在他胸口,这是第一次两人之间的位置好像调换了过来。 安连奚的感觉有些奇妙,“王爷?” 这么累的吗。 他扫了眼案上陈放的一堆堆折子。 好多啊…… 薛时野很快抬起了头,却没有放开他,而是径自把他抱到了怀里,基本是贴在他耳后问的,“睡好了?” 安连奚点点头,“嗯。” 薛时野轻笑,“睡好了就来找我?” 安连奚闭口不答。 薛时野说:“陪我把这些看完。” 安连奚这才应声,就这么安静待在他怀中,等着他把公文批完。 原以为还要许久,却见薛时野只批到一半便停了手。 安连奚:“剩下的那些不批了?” “不批了。” 安连奚疑惑。 薛时野捏捏他置于桌角的那只手,低声开口:“带你去用膳。” 接着,他就被薛时野抱了起来。 安连奚贴在他肩颈处,乖乖让他抱着走出书房。 待两人用完膳食,安连奚又继续跟在薛时野身边,大有对方在哪他去哪的架势。 十分黏人。 薛时野却异常受用,抱了他一整天,也没撒手。 夜里,薛时野给安连奚擦脸,嗓音噙笑道:“今天这么乖。” 安连奚仰起头,任他施为,闻言也不说话。 薛时野放下帕子,指尖在他颊侧揉搓,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温柔,“怎么了?” 安连奚眨了下眼睛,依旧不吭声。 薛时野一顿,手指悄然滑至他嘴畔,抚至唇珠,指尖似有意若无意般地在那两片唇上打着转。安连奚眸子微微睁大,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薛时野眸光微暗,伸进些许。 须臾,他退出手,“你先睡。” 安连奚抿唇,脸红扑扑的,“那你呢?” 薛时野默了默,背对他,“沐浴。” 说罢,薛时野出了房间。 他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回来的时候安连奚却还是醒着的。 “在等我?”薛时野褪去外袍上榻。 安连奚往里挤了挤,轻轻‘嗯’了声。 薛时野闭了下眼,觉得方才的澡白洗了。 安连奚给他让出了大半的位置,身侧的位置凹陷下去的瞬间,他就被薛时野捞了过去。 “睡吧。” 安连奚:“……哦。” 他其实不太能睡着。 当初决定多留几日再走。 但他已经多待了好几天了。 安连奚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放纵自己了。 而且他认为,他要是再这么待下去,好像会变得越来越离不开薛时野。 可是,他又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这里呢…… 思索间,安连奚睡了过去。 薛时野听着身旁逐渐平缓的呼吸,也慢慢将体内的躁动压下。 第二日,薛时野照旧上朝,也就是这两天。二皇子不可能这么算了,文远侯保不齐还有后手。 薛时野起身时,安连奚醒了会。 见他睁开眼,薛时野遂将人哄睡,“我很快回来。” 安连奚迷迷糊糊点头,眼睛要闭不闭的,在薛时野离开的时候开口,连嘴都未张开地用意念说了一句:“我要走了。”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 金銮殿上,薛时野出手利落地命人将二皇子贪污一事率先上报,证据确凿之下,明康帝当即大发雷霆降旨捋了他的差事。 二皇子一党受到重创。 薛时野全然不管后者如何跳脚,下朝后便直接回了王府。刚回到西苑,却未看见安连奚的身影,以为又去看猫了,但他前往寻苑也没有找到对方的踪迹。 薛时野折返回去,看到映恬,“王妃呢?” 映恬扑通一声跪地,“回王爷,王妃今日出府了,没有让我们跟着,现在……还未归。” 薛时野皱眉,最后声线冰冷地说了一句。 “去找。” 话音落下,他的神色已是一片冷沉,眼底几欲凝出寒霜,暗藏其下的偏执之态初显。 ------------ 25 和好啦 ------------ 26 又病啦 ------------ 27 互喂啦 ------------ 28 南下啦 ------------ 29 失踪啦 ------------ 30 醉酒啦【更新+预收满600加更】 ------------ 31 又醉啦 ------------ 32 遇刺啦【更新+预收满700加更】 ------------ 33 包扎啦 ------------ 34 骂人啦 ------------ 35 交心啦【更新+预收满800加更】 ------------ 36 头疼啦 ------------ 37 出府啦【更新+预收满900加更】 ------------ 38 吹风啦 ------------ 39 骗人啦 ------------ 40 落水啦 ------------ 41 投喂啦 ------------ 42 又疼啦 ------------ 43 挨罚啦 ------------ 44 着火啦 ------------ 45 秋猎啦 ------------ 46 帮忙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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