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初次见面 嘈杂的、难以分辨的话语声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隐隐绰绰、忽远忽近。就好像有数不清的人围着你,彼此之间交头接耳发出的窃窃私语声。又好像是无数人将你围在中间,一双双眼睛看向你,一张张嘴巴张合发出模糊的呓语,呼唤着你的名字…… 慕从云只觉得心脏一阵紧缩,在整个人都快要窒息时,陡然睁开了眼睛—— 耳畔忽远忽近的声音霎时如潮水般退去。 慕从云紧张地环视四周,确定屋里有且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才放松下来,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个梦。 擦掉额头沁出的冷汗,慕从云盘膝打坐,平心静气。 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又被师尊捡回玄陵后,他就待在明月藏鹭专心修行深居简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被人包围的窒息感了。 这个糟糕至极的梦境让他久违地回忆起穿越之前,蒙了尘灰的久远记忆化作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将他包围,嘴唇翕张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整天话都不说一句,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成天瘫着个死人脸,看着就晦气。”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精神有问题。” “我没有恶意,但人有病就得去治,你可别讳疾忌医啊。” 退去的潮水再度涌上来,整个人仿佛浸在了冰冷的深潭里,无数暗流拖拽着慕从云不断下坠……他急忙摒弃杂念,定住神思,一遍遍地运转心法。 一刻钟之后,慕从云平复了起伏不定的心绪,额发也被冷汗浸湿。 抬手在空中随意一划,一面椭圆水镜便浮现在空中。镜面光滑平整,纤毫毕现。 慕从云对镜整理仪容。 镜中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一半束在白玉莲花冠中,一半披散在身后,几缕碎发滑落至胸.前,虚虚贴在脸颊边,愈发衬得肤如白瓷五官精巧。 他穿到这具身体里时只有十岁,如今长到二十岁,面容竟与前世别无二致。 只是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再好的相貌到了他这里,一天天板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也是惹人生厌。 慕从云对着镜子扯动嘴角,尝试露出笑容。 镜子里的青年回以僵硬的笑脸, 第三千二百八十五次练习,以失败告终。 慕从云颓然抿起唇,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拂袖挥散水镜,慕从云出门去寻其他师兄弟会合。 老旧的木门推开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明明正值盛夏朝阳初升的时间,却没有丝毫阳光照射进来,目之所及的天空皆是灰霾一片,空气中还有浅薄的灰雾浮动,整座农舍被笼罩其中,连院中枝叶繁茂的老树都显得颓然阴沉起来。 穿过窄小局促的前院,跨过正门,便能瞧见弯曲向前延伸的道路,路面以砖石铺就,只有三人宽左右宽窄。两侧有屋舍错落排列,路边还有附近人家随意堆放的破旧水缸和簸箕等杂物。 这本是极其寻常的乡镇景象,但此时整个南槐镇都被灰雾所笼罩,寂静悄然,甚至连鸡鸣狗吠都不闻一声,便显出几分难以描述的诡异来。 但慕从云一向对人过敏,这样寂静无人的环境反而叫他感到安全放松,迈步时连头发丝都透着几分轻松。 直到行至旁边相隔不远的屋舍,他才再度绷紧了精神,抬手敲门。 “咚咚”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沉寂,安静的街道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四面八方陆续有细碎的“嘎吱”声传来,而后便是一道道隐秘窥视的目光落在了慕从云背上。 主家久久没来开门,发给师弟金猊的传讯也没有回应。如芒刺在背的窥探目光叫慕从云有些呼吸困难。但表面上,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又“咚咚咚”敲了几下门。 主家总算开了门。 穿灰蓝粗布衣裙的老妇人谨慎地只将门拉开一道缝隙,一只眼睛从缝隙里看过来,粗重的嗓门透着浓浓的警惕和不耐:“做什么?” 慕从云:“……” 他们到南槐镇拢共就三日,第一日在镇上寻地方落脚时,正是这老妇人十分和善好客地将他们一行迎回了家中,只是老妇人家中空房有限,他们一行人才分了三家落脚。 这才过去两日,老妇人却换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面孔。 变脸可真快,心里嘀咕了一句,慕从云往门缝中央站了些,好叫她看清楚自己,然后才简洁道:“来找我师弟。” 谁知那老妇人看清楚他的模样后,却见了鬼一般惊声道:“你怎么还在?” “?” 这话说的……好像在问你怎么还活着一样。 慕从云缓缓蹙起眉,觉得她这话透着不对劲。但他并不是善于和人言语机锋的性子,因此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我来找我师弟。” 黏在后背的视线已经叫他感到焦躁了,慕从云很想扭头就走,但理智将他钉在了原地,等着老妇人给他开门。 只是他蹙眉忍耐的样子落在老妇人眼里,就又是另一番意思。老妇人没敢再多打量他,不太情愿地将门打开,口中讪讪解释着:“仙师们一早就往后山去了,我还以为你们一道走了。” 后山? 南槐镇的后山是一片遮天盖日的老林子,抵达南槐镇的第二天他们就已经去探查过一遍,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金猊怎么会忽然又去了后山? 不对,慕从云心里打了个突,金猊若是发现了什么,行动前不可能不和他打招呼。 这次探查南槐镇异变,是由他与师弟金猊带队。 一个月前蚀雾海出现异变,十方结界受冲击出现缺口。蚀雾侵入西境边界的村镇,导致不少村镇都出现了异变。各大门派闻讯后,就近派出门中弟子处理异变救助百姓。而玄陵作为道门之首,又是西境最大的宗门,负责中州和东州边境的救援。 南槐镇原本是玄陵九宫之一的金匮宫的内门弟子苏铭带队前往处理,但苏铭一行在抵达南槐镇后便失去了联系,其置于金匮宫的魂火也逐渐微弱。之后金匮宫又接连派出两批共计十六名弟子前往南槐镇探查情况,但皆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眼见事态愈发严重,此事才转由天机宫处理,由他与师弟金猊带队前来探查。 今天是他们抵达南槐镇的第三天。 先前两天,他们分头将整个南槐镇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一遍,却连半个玄陵弟子的影子都没见到。向镇上的百姓打听,不是摇头便是说未曾见过,更多的则是闭门锁户,视他们如洪水猛兽,连交谈都不愿。 若不是尚有几户人家愿意收留,他们恐怕只能露宿荒郊野外。 但如今想来,这主动收留他们的老妇人前后态度变化也十分可疑。 慕从云疑心出了事,也不再同老妇人浪费时间,绕过她大步往金猊等人居住的客房走去,但客房已经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立即又去了另一家落脚的人家寻人,亦是扑了个空。 主家说辞与老妇人一样,一行人去了后山。 后山能有什么蹊跷? 慕从云按下焦急,当即往后山方向去寻人。一路上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催促他加快了速度。 后山本就是南槐镇的一部分,离镇子也就两里左右的路程。慕从云御剑抵达后山,却没有贸然进入,思索着老妇人那些话的真实性。 镇上百姓虽然诡异了些,但确凿都只是普通百姓。而金猊虽然平日修行不甚用心,但也已是脱凡壳境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步入忘尘缘境。这些普通百姓绝没有能力威胁到金猊。 但这并不代表老妇人的话就百分百是真话。 之前金匮宫的两批弟子也是这么忽然间就失去了联系,如今金猊一行同样忽然失踪,已足以说明镇子有问题。 慕从云御剑凌空,居高临下地将下方的老林子逡巡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异样,才回剑入鞘,缓步踏入林中。 只是刚迈出一步,他就浑身一震,只觉头皮发麻快要炸开,本能就收回了脚,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树林。 ——在迈入林中的刹那间,他感觉有无数道目光朝他看来。 就好像面前立着的不是一棵棵树,而是一个个人。 在他踏入老林子边界之时,一个个静止不动的人转过头来,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 这感觉叫慕从云毛骨悚然。 他宁愿和活尸妖魔厮杀,也不想被这么多“人”注视围观。 风穿过林间带起簌簌轻响,明明景色宜人空气清新,但慕从云却感觉头皮发麻呼吸困难。 很想转身就走。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到底还是同门情谊战胜了恐惧。慕从云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踏入了树林。 这片林子给人的感觉太过古怪,与先前探查的弟子所言迥然不同。 慕从云谨慎地没有深入,而是绷紧神经开始检查外围的树木。然而他顶着如有实质的目光一连检查了十几颗树,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莫非有问题的不是树? 慕从云蹙眉思索着其他可能,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在耳边炸响—— “这里竟还有个活的?” 那声音透着些许诧异、近在咫尺,慕从云反应极快地后撤,同时拔剑出鞘,警惕地看向不知何时地出现在身侧的人。 “反应不慢。” 来人语调.戏谑,负手凭空而立,繁复华美的锦绣红袍被风荡开,长发半散,亦随风而动,隐约间能瞧见黑发间夹杂几缕暗红之色,与他垂至肩膀的金色耳饰交相辉映,越显张扬。 “……”装逼遭雷劈。 慕从云心里吐槽,目光却落在对方脸上的黄金面具,以及双耳那对张扬的金色耳饰上。 那耳饰很特别,上端是黄金制成的鸟笼,下端长长的金色流苏一直垂至肩膀,但真正吸引慕从云目光的却不是耳饰别致的造型,而是那黄金笼里关着一对鸟儿。 赤色羽毛的鸟儿小巧玲珑,只有常人拇指大小,锁在黄金笼里,宛若精巧工匠雕琢的藏品。 这藏品叫慕从云想起了去岁时从酆都传入西境的一桩奇闻——横行酆都城近两百年的“双面阎王”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下。 那“双面阎王”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真身乃是性情凶残的赤隼,因继承了一丝朱雀血脉,单人实力便已在无上天境初期,若是兄弟二人联手,实力则可比肩无上天境大成的强者。 但就是这联手实力可比肩无上天境大成的兄弟二人,却轻易败了。 不仅败了,还被那少年下了禁制被迫变回原形,锁在了黄金笼中制成耳饰,日日戴着招摇过市。 从酆都阎王成了酆都笑谈。 而那不知名姓的少年,则取代“双面阎王”成为了酆都城天子殿的新主人,因其相貌来历成迷又行事诡谲毫无章法,被酆都之人称为“诡天子”。 此事传入西境时,众人也只做一桩趣事,茶余饭后议论几句。 毕竟酆都之人皆属妖魔道,与西境名门正派历来水火不相容,两边虽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已有多年。但要是酆都自己内讧,当然是撕得越响越好。 慕从云从没想过竟会在西境境内遇到传闻中的“诡天子”,扫过那张花纹复杂的黄金面具,与面具下那双金色竖瞳对上,慕从云心中疯狂拉警铃,怀疑南槐镇的异常和失踪的玄陵弟子,都和这人有关。 他握紧了剑柄,已在暗中蓄力。 “玄陵弟子?”倒是沈弃注意到他剑穗上的玉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神色似看到了老熟人一般熟稔。 见他不答话,又自言自语道:“莫非是个哑巴不成?” “……” 你才是哑巴。 慕从云抿起唇不高兴,对方放肆打量的目光更叫他感到冒犯,他抬手一挥剑,没有什么花哨招式,剑气破风径直劈向对方。 见他执的乃是一柄未开刃的桃木剑,沈弃并不放在眼中,拂袖接下,随即又惊讶地“咦”了一声,与袖子上的破洞大眼瞪小眼。 他扭头看慕从云,语气微微谴责:“你刺破了我的法衣,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慕从云:“……” 怎么就没把你刺个窟窿呢? 他没接话,改劈为刺。 剑意澎湃而出,却不带半分杀气。 然而若真以为这剑不伤人,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沈弃飘然而退,瞧着身前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壮却被对方一剑斩断的大树,“啧”了声:“如来之剑,天道为心、心为剑、剑通神。我竟不知道玄陵还有天生剑心之人,你的剑叫什么?” “……” 这人属鹦鹉么,废话这么多? 慕从云眉尖微不可察蹙起。 玄陵是道宗之首,其下天机宫掌天机命理之术,居玄陵九宫之首。他的师尊谢辞风是玄陵不世出的天才,术法、符箓、剑阵、推衍皆是登峰造极。而他这个亲传大弟子却资质平平,符箓、推衍等皆不能学,只能靠着十年如一日的恒心修习剑术。 十年练剑,十年磨剑。方才小有所成,保住了玄陵首席大弟子的体面,没堕天机宫的威名。 师尊说他剑无锋刃,心无杀意,修得是慈悲之剑,可庇护众生,故取名“悲天”。 慕从云横剑并指划过剑锋,口中轻叱一声“疾”,只见剑身霎时间银光绽开,一剑化十,分悬身侧,凛然剑尖直指沈弃。慕从云并指斩下,十柄飞剑便挟雷霆万钧之势迅疾而斩。 而与此同时,慕从云身化剑光,朝相反方向遁去。 “诡天子”实力莫测,修为至少也在无上天境。而慕从云虽已是忘尘缘境大成,跨过大圆满便可入无上天境。但如今灵气稀薄修行艰难,一个小境界的差距尚且难以逾越,更何况差着一个大境界。 不如先退,再谋后续。 全力一击不过是虚晃一招,沈弃拂袖散开剑光,看着远处消失的身影,又开始自言自语:“原来不是哑巴。跑的倒是挺快,玄陵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他拧着眉在前世贫瘠的记忆里搜索,未果。 上一世,玄陵除掌教“青羊道尊”司空青阳至始至终未曾露面外,其余十二镇宫长老为了阻止蚀雾海蔓延,先后以身修补十方结界,无一生还。 今日这个年岁虽不大,但剑心超凡,假以时日,当在玄陵有一席之地才对。 但他上一世却从未见过。 此人或生变数。 沈弃信手拨了拨耳坠的流苏,问:“你们说追还是不追?” 赤隼兄弟:“……” “怎么不说话?”沈弃用力晃了晃,指尖已蹿起火苗。 赤隼被晃得东倒西歪,还要护着羽毛不被火苗燎到,顿时气急败坏扑腾着翅膀,鸟喙张合,却只能无声怒骂。 沈弃终于想起来,自问自答道:“忘了你们太聒噪,已被禁了声。罢了,还是正事要紧。” 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扭头朝老林子中心看了一眼,沈弃露出个期待的笑容,身形一晃,已往密林深处去。 “异变开始了。” ------------ 2 断了角的龙 林间的灰雾明显变得浓厚起来,慕从云化光遁走没多远,就因为林中灵气越发稀薄,不得不停下来。 好在身后无人追来,他收敛了气息,抬头看向头顶。 进来时尚可窥见晦暗天光,但现在却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铅色,灰色雾霾呈遮天蔽日之势,将整片老林子笼罩其中。 腰间原本安静的雾灯已经开始不断闪烁示警,提醒他林中的蚀雾开始变得危险。 慕从云不得不将灵力运转周身,形成一层浅浅的灵气罩,以隔绝蚀雾的侵蚀。 这些灰色的蚀雾正是趁着十方结界动荡之时从边境渗入,它们源于被十方结界阻拦的蚀雾海,是一种可以阻隔、吞噬灵气,甚至使灵气发生异变的污秽之力。若是活物在超过了一定浓度的蚀雾中待久了,便会受到侵蚀,发生不可预料的异变。 修行者重则失去理智,变成嗜血残忍的怪物。轻则也会修为停滞,难以晋升。 而普通人相较修行者更加孱弱,也更容易被蚀雾侵蚀,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便会彻底被蚀雾侵蚀,产生异变,化作没有神智的活尸怪物。 据说两千多年前尚未爆发“蚀雾大灾”之时,这片土地曾经十分繁荣鼎盛,西境之外更还有东境,二者合一方是完整的疆域。当时的修真界几乎每隔百年就有修行者飞升。而在“羽化仙境”之上,尚有真正的陆地神仙与大罗天仙。 然而自某日蚀雾忽现,笼罩大地阻隔灵气、形成庞大的蚀雾海不断侵吞这片土地开始,修真界便开始走向没落。 昔年的天骄与大能们为了阻止这场灾难,或是在蚀雾中与怪物搏斗厮杀身陨魂消,或是以身祭了十方大阵。据说十方结界的五处生死门内,除了值守的瞭望台,便是密密麻麻挨在一处的碑林。每一块石碑,都代表着一条曾为守护这片土地而逝去的人命。 这些年来,有十方结界的庇护,西境尚算安稳。但因为灵气越发稀薄,修行也越发困难,两千多年来修真界再无人飞升,甚至因为各大宗门时常需要派出弟子处理异变,折损甚多,已有青黄不接之态。 即便是玄陵也是如此,否则这次师尊也不会派他出面处理。 想起曾在西境历中看到的那些沉重历史,慕从云幽幽叹了一口,继续迈步往前。 就在此时,林中却陡生变故—— 明明没有起风,但四面八方的树却开始剧烈摇晃,枝桠摇动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枝叶摩挲的簌簌之声被嘈杂的人声取代,就像是一个个种在地里的人忽然醒来,在禁锢的樊笼中挣扎扭动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且这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似小溪汇聚成江河,一时间声如奔流,在整片树林间回荡不绝。 扭曲的树身上凸显出怪异的人形,人形不断往外挣扎,凸起在树皮表面的五官分明可见,大张的嘴巴不断呼喊着一个个名字,神情语气或哀求或怨恨,场面诡异又狰狞。 饶是慕从云做足了心里准备,骤然面对这番场景,头皮也不由阵阵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避开扭动的枝桠,观察怪树上凸显的人面。 这些人面大都十分陌生,年纪从年轻到年长都有。他一张张仔细辨认过去,从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第一天到南槐镇时见过的一个中年男人。三角眼,鹰钩鼻,在他们寻找落脚处时,一直偷偷躲在窗后观察他们。 心中隐约的猜测成了真,慕从云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这树林的树,怕不都是南槐镇上的镇民。 那中年男人还在不断挣扎,大约是手的部位做出抓挠撕扯的动作,似乎想要撕破禁锢出来。 慕从云只犹豫了一瞬,便克服了与人肢体接触的不适,朝伸出了手。 手掌化刃,切开粗糙开裂的树皮。他本想去拉对方的手,却发现内里伸出来的并不是人类的肢体,而是一根新生的枝桠。那枝桠缠住了慕从云的胳膊,陡然使力将他往树中拖去—— 同时那树干上扭曲的人脸也看向慕从云,朝他露出个近乎笑容的表情,张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慕从云。” 这一声之后,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所有痛苦□□的人脸齐刷刷看向慕从云,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慕从云。”、“慕从云”、“慕从云”…… 无数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道,整齐划一地呼唤着慕从云的名字。 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里。 慕从云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要沉溺在这冰冷诡异的涡流里,但手上拖拽的力道又让他立即恢复了清明。 “悲天!”他低喝一声,悲天霎时应声出鞘,斩断了禁锢他的枝桠。 慕从云立即抽身回撤,此时也顾不上节省灵力了,御着剑在结成树网的枝桠缝隙间闪避穿行,朝着树林外围冲去。 越是外围,这些怪树上的人形就越清晰,有些甚至能看到裸露在树皮之外的肢体和皮肤。 躲避追击的空隙里,慕从云目光快速逡巡下方,果然找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在南槐镇失踪的玄陵弟子。大概是时间不长,这些弟子尚未完全与怪树融合,只是部分身体嵌入了树中,被枝桠包裹缠绕着。 靠近外围的树也不似内围的粗壮,此时这些相对孱弱的怪树,正扭动着枝桠靠近,彼此交叉缠绕、扭曲成一团。 想起那中年男人的异状,这次慕从云没有再贸然动手。一边躲避着挥舞的枝桠,一边寻找施救之法。 正焦灼时,在一片整齐划一的诡异呼唤声里,忽然有一声掐着脖子般的尖叫传来—— “大师兄,救命啊!!” 慕从云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金猊双目含泪看向他,激动得声音都破了音:“大师兄快救我!” 他半截身体嵌在树中,被数根枝桠缠绕禁锢着。胸部以上则露在外面,只有一双手还能活动,此时正拼命地抵着两棵想和他缠为一体的怪树,不让它们靠近。 慕从云沉喝一声:“敛息。” 话方落,手中悲天已化出银光虚影,避开了金猊,分毫不差地斩向了束缚金猊的怪树。 怪树一分为二,挣脱禁锢的金猊调动灵力用尽全力向上一跃——两棵怪树没了金猊的阻碍,迅速靠拢扭抱成一团。而慕从云御剑将人接住,没有分毫停顿地往外林外冲去。 浓厚到看不见前路蚀雾之中,无数扭曲如鬼影的枝桠追逐而来。 但慕从云的剑更快,他依着记忆中的方向,全力御剑疾速冲出了密林—— 一瞬间,天光乍破。 耳边不停歇的呼唤声骤然退去,追逐的枝桠停在了蚀雾之后,世界变得极其安静。 慕从云不适地眯了眯眼,回头看向老林子,发现那片诡异的树林除了被蚀雾笼罩着,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又低头看金猊,目光盯住他死死抱着自己腰的手,眉头已经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快放手。 但金猊显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仍然死死抱着他。看表情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慕从云终于忍无可忍开口:“松手。” 金猊这才讪讪松开,接着又喜滋滋搓了搓手。心想等回了玄陵,他可得和二师姐和小师妹好好炫耀一下,他搂到了大师兄的腰! 他量过了,贼细,最多一尺九! 二师姐和小师妹都没猜对。 慕从云不知道他的思路已经发散到了腰围上,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简练的话语提问:“怎么回事?” 说起正事,金猊才收起了死里逃生的喜色,摇头凝重道:“不知道。只是睡了一觉,睁开眼便已经在树里了。” 他事无巨细地回忆起出事前:“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睡下之后迷迷糊糊似乎听到赵阿婆在叫我,听声音有些惶急。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应了一声就准备起身去看看……之后,就完全没有记忆了。” 等他再恢复意识时,人和怪树长在了一起。 又是被人叫了名字。 慕从云想起那个不断有人呼唤他的梦境,心里有了些许猜测。同时也确定了那热情招待他们的老妇人确实有问题。 看她的表现,定然是知道些东西。 林子里的怪树估计都是镇子里的百姓,要想弄清前因后果将人救出来,还得先弄清楚因由。 “先回镇上。” 慕从云心里有了计较,便准备先回南槐镇。 只是还没来得及御剑,衣摆就被扯住了,慕从云回头,就见金猊毫无顾忌地瘫坐在地上,苦着脸看他:“我灵力耗空了。” 金猊不过脱凡壳境圆满,灵力尚不能支撑长久的损耗。 慕从云无声叹了口气,将剑鞘递给他。 金猊立刻会意地抓住了剑鞘,喜滋滋跟在了他身后,小心地保持了距离。 外人总说天机宫的首席大弟子性情冷漠难以接近,比极北之地的冰雪还要冷。但唯有他们这些最亲近的师弟师妹才知道,其实大师兄最是心软好说话,只是有些寡言且洁癖罢了! * 两人御剑回了南槐镇。 只是快要进入南槐镇时,却见之前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现下正有不少百姓拖着脚步往镇子外走去。一个个身形摇晃,四肢僵硬,看方向似是往后山那片诡异的老林子去的。 慕从云立即收剑下去查看,发现这些百姓都已丧失了神智。他们似乎沉浸在某种臆想的场景里,面上表情各异,有喜有忧有怒。但就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得设法阻止,不能让这些人再去送死。 慕从云看了金猊一眼,金猊当即会意:“好嘞!” 说着便一手刀将离得最近的人给打晕了。 “……”慕从云和他对视,嘴角抽动了一下。 金猊茫然看回来,明明也生了张十分俊秀的面孔,但因为脸颊上泥灰和绿色的树液斑驳,就显出几分不太聪明的样子:“怎么了吗?” “很好。”慕从云面无表情颔首。 将人打晕,粗暴,但有效。 慕从云也举起了剑鞘。 …… 两人一路走来,前前后后打晕了十来个丧失神志的百姓。 等金猊将这十来人都拖到了附近的茶棚安置好后,两人才往赵阿婆的住处寻去。 赵阿婆家在巷尾,上午慕从云去寻金猊时去过一次,当时门扉紧闭,敲了许久门对方才肯开门。 但这次再去,两人却发现赵阿婆家门扉大敞,院中还有悉索动静传来。 与金猊对视一眼,慕从云按住剑柄,敛息走在了前面,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大门。 修行之人脚步无声,院子里的人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一边费劲制住赵阿婆,用绳子将她捆起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没想到躲了这么久,还是没有逃过。我这可都是为你好,等你清醒了可不能怪我。” 说话这人也是个熟面孔,正是慕从云借住的那户人家的主人。 主人是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人家,也姓赵,头发胡须发白,身形富态脸庞圆润,看起来慈眉善目。 他将赵阿婆牢牢绑在了梁柱上后,吃力地锤了锤腰腿,擦了把汗,才将放在一旁的背篓背起来,准备离开。 看着倒像是为了救赵阿婆。 慕从云看向金猊,经验丰富的金猊立即会意,上前一步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他生得俊秀,笑起来时还有两个讨喜的酒窝,向来讨长辈喜欢:“赵大爷,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没有防备转过身的赵大爷猛然间对上他凑到近前的笑脸,惊得连退了两步,看清楚人后才松了一口起,旋即又露出几分不自然的局促:“两位仙师回来了?” 金猊对他的局促恍若未觉,殷勤将人扶着到一旁坐下,关切道:“我们刚才回来的路上,看见很多镇子上的人像失了魂一样,出了家门要往后山去。怎么叫都叫不住。”他说着目光自然而然转向被绑住的赵阿婆:“赵阿婆的样子和那些人一样。先前镇子上失踪的人,其实也是失了魂后进了后山的老林子吧?” “我、我不……”赵大爷放在膝盖上的手颤了下,脸上犹豫挣扎交织。 这模样显然是知道什么。 金猊见状心里越发笃定,又劝道:“我和师兄刚从老林子回来,林子里的情形我们都看见了。您若是知道什么,还请据实以告,也方便我们救人。” 赵大爷似被他说动,嘴唇微微蠕动,半晌才涩声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后山那片老林子很早之前是一片乱葬岗。据说因为死人太多阴气重,一直不太平,活人进去了就出不来,被叫做‘吃人林’。后来时候长了,大概是觉得这名头不好听,镇上的人就只叫老林子。平时大家都嫌老林子晦气,轻易不会靠近。只有镇上的猎户或者挖山货的小商贩会偶尔出入,但近年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事。” 说到此处,他用力搓了搓手,目光无意识落在一旁的背篓上:“但就在大半个月前,进了老林子的几个猎户再没出来。一开始是猎户的家里人发动镇上的人进林子里找,结果去找人的人也都没出来。大家就怕起来,说老林子又开始吃人了。但那些有家人失踪的人家都不肯信,有一家猎户富裕,拿出不少银钱雇人进山去寻人……” “我的儿子和儿媳妇见他们给的钱多,就也跟着去了。”提到失踪的儿子儿媳,赵大爷忍不住抹了把老泪,拍了拍背篓哽咽道:“结果这一去就没回来,留下小老儿和个襁褓里的小孙子相依为命。” “也是这次之后,大家都被吓住了,说那老林子里有邪物,要放火烧了林子,免得再害人。但是镇长说六七月里天气炎热,怕引起山火,烧山就改为了砍树。大概半个月之前,镇长召集了镇上的青壮,挑了正午的时候,去后山砍树。” 老人干涩的眼里已经流不出泪水,声音也越发沉重:“去的人多,头一天就把外围的树砍得七七八八,倒是很顺利。但就从第二天开始,镇上开始有人失踪。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后头变成了三个五个的不见。只是睡一觉的功夫,人就凭空没了。大家都怕得很,说是老林子发怒了,大家吓得晚上都撑着不敢睡觉。但就是这样,还是不断有人在失踪。” “目前为止,失踪了多少人?”金猊问。 “大半个镇子都空了。”赵大爷颓然叹口气:“大家也是怕了,青天白日也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不久前先后有两批仙师来查探,结果进了老林子就再没出来。大家也不敢再抱指望了。”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暗沉的天色,反过来劝他们:“我很小的时候听镇上的老人说,后山的老林子里埋了太多人,每棵树都是一条魂。镇上的人砍了树,惹怒了老林子。砍了多少树就得用多少人来补。我们这些人是没办法逃出去了,挨过一天是一天。两位仙师要是能走,就赶紧走吧。别留在这里了。” 对方神态太过哀戚,原本还带着些笑的金猊也跟着沉重起来,他将赵大爷扶起来,郑重道:“我们既奉命来解决南槐镇的异变,就不会临阵脱逃。” 赵大爷闻言只摇了摇头,小心背起背篓拍了拍,没有再继续劝说。 两人将赵大爷送回了家中。 金猊出来时眼眶都发了红,又有些恨恨:“南槐镇上将近三百户人家,上千口人。不过一场异变,就空了大半。” 慕从云仰头盯着赵大爷院中枝叶繁茂的大树看,倒是不见什么悲戚的情绪,声音反而有些冷:“他在说谎。” 金猊情绪一滞,瞪大了眼:“不能吧?” “整个镇子上,只有这里还种了树。”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整个南槐镇上,除了赵大爷家以外,其余地方不见一棵树。就是原先种过树的,如今也只剩下树桩子,显然是被有意砍掉了。 赵大爷说镇上的人畏惧老林子要烧山砍树或许是真的。但其他未必是真。 若真像他说的那样,儿子儿媳都在老林子里出了事,他看见院子里的树时就不怕,不怨? 这不合常理。 而且慕从云对旁人的情绪一向很敏.感,赵大爷在说起儿子儿媳时,言语表情都是伤心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并没有那么悲伤。 他在演戏。 金猊表情顿时难以言喻,感觉自己的眼泪白流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进去将人揪出来重新审问?” 慕从云摇头:“你在这里盯着,我再去老林子看看。” 赵大爷的话真假掺半,但他提到的一句话却很值得斟酌——他说每棵树都是一条魂。镇上的人砍了树,惹怒了老林子。砍了多少树就得用多少人来补。 而南槐镇上的人,也确实都成了老林子里的树。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蚀雾扩散到南槐镇已有近一月,但镇上人开始大量失踪,却是半个月前才开始。这中间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老林子的异变加剧,变得更加危险。 而所谓的因绝不只是砍树那么简单。 将携带的引雷符都交给金猊防身,慕从云再度御剑前往老林子。 这时已近黄昏,天色愈发昏暗。笼罩着老林子的蚀雾无声涌动着,像巨大阴影蛰伏在天地间。 然而慕从云却敏锐发觉,蚀雾似乎淡了。 为了验证猜测,他没有立即结起灵气罩,而是直接走进了蚀雾之中。身体穿过浓厚的灰雾时生出些不适,但也仅仅只是不适罢了。腰间雾灯甚至没有示警。 林中的异变已经平息,树木也肉眼可见变得稀疏,地面上裸露着一个个深坑,泥土四溅。 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眼见天色愈发沉暗,慕从云不敢耽搁时间,御剑往林子深处去。 深入之后,树木才又密集起来。 这些树木没有再生出异状,但却比外围的更为粗壮,两三棵甚至四五棵树交缠扭织成一棵,所有枝桠皆朝同一个方向伸展着,仿佛在朝拜着什么。 慕从云避开这些怪树枝桠,收敛气息小心前行。 越是深入,这些怪树朝拜的姿态越明显,连主干都开始弯曲匍匐。林间充斥的蚀雾也越浓厚,灰色的雾气翻涌着,似被无形之物搅动,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 慕从云定睛看去,能瞧见涌动的灰雾之中,有抹隐隐约约的红。 应该已经接近了老林子的核心。 慕从云行动愈发小心谨慎。又行了百米之后,他才停了下来,瞳孔因震惊微微放大,震撼地看着前方的场景—— 所有怪树的枝桠所指之处,有一株树冠遮天蔽日的巨树生长。但真正叫人震撼却不是这棵巨树,而是那缠绕着巨树,仰首吸纳蚀雾的龙族。 黄金瞳,红玉鳞。 巨大的龙身弯曲回旋,狰狞尖锐的龙爪深深嵌入树干之中,比传说中更具威势。 从未见过龙的慕从云有一瞬间心潮澎湃,目眩神迷。 然而他定了定神,再仔细去看时,却发现这龙与记载中不太一样。 它只有一只角,另一只角的位置只有一个鼓包样的断面凸起。再细看那狰狞又富有美感的龙首,就发现除了红玉般的鳞片之外,还镶嵌了许多或金黄或翠绿的鳞片,看材质似是黄金宝石一类所打造。 至于龙身更无法细看。鳞片斑驳,表面凹凸不平。因强行吸纳蚀雾,污秽之力反噬,没有被鳞片覆盖的位置表皮皲裂开来,流出金红色的鲜血。 金红色血液似具有腐蚀性,蜿蜒滴落,将巨树凸出在地面的根系腐蚀出一个个孔洞。 这是一条断了角,又被剥了鳞的龙。 ------------ 3 再见 蚀雾带有污秽之力,不论是人族还是其他种族,只是在其中待久了都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异变,更遑论将之纳入体内。 然而眼前的赤色龙族,却盘踞树冠之上,仰首吞吐灰雾。即便遭受反噬,满身鳞甲崩裂、鲜血淋漓也没有片刻止歇。随着它吸入的蚀雾越来越多,龙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密集,金红色的龙血滴落如雨又被蒸发,以巨树为中心,逐渐弥漫起淡红的血雾。 浓烈的血腥味自鼻腔涌入,慕从云只觉心头似有戾气翻滚,连忙就地打坐,屏息凝神以作抵抗。 另一头,沈弃容纳蚀雾之力已快到了极限。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爪钩越发用力嵌入树干,弯曲的龙身不断收紧,将异变的祈神木缠得更紧,逼迫它源源不断地调动周围的蚀雾来抵抗。 这棵祈神木在此处生长了至少两百年,虽未生出灵来,却已经有了求生的本能。 对死亡的恐惧迫使它不得不竭尽全力反抗。 树冠摇摆发出簌簌之声,更多的灰雾开始朝着中间聚拢,周围匍匐的怪树也再起异变,树干上凸起的人形发出哀嚎,枝桠如同藤蔓般不断延伸,结成巨大的树茧,层层将沈弃困住,想要将他困死其中。 身体上传来的剧痛没有让沈弃退缩,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 赤色龙族扬起长颈,发出悠长低沉的吟声。黄金竖瞳之中,隐隐有红芒闪动。 比起上一世在无回崖底的沼泽之中无望挣扎的百年,这点痛楚,尚算不上什么。 沈弃摆动龙尾,蛇形身躯弓起,用蛮力硬生生绷断了层层叠叠的树茧。断裂的枝桠散落满地,霎时失去了生机,化作腐败残枝。 但这动作也让他身上如蛛网般的伤口进一步崩裂,金红色龙血淋漓如雨下。翘起的鳞片之下,隐约可见骇人骨肉,更还有灰雾丝丝缕缕绵延不绝地逸散出——这些无法被转化的蚀雾十分暴烈,竟从龙躯内部生生撕裂了鳞甲钻出来。 沈弃扭头舔了舔伤口,瞧见鳞片斑驳的丑陋身躯时,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这具身体还是太过孱弱了。 钟山烛龙一族,血脉传承自上古龙神烛九阴。族内龙族一破壳便有忘尘缘境小成的实力,一身鳞甲更是强悍无匹,轻易无法破之。然而他却是族中唯一的异类。 出生时便缺了护心鳞的“天缺之龙”,千年也难得一见,却偏偏叫他遇上了。 身体孱弱,寿命短暂,难以修行……种种禁锢加诛身上,叫他活得连钟山的一条狗都不如。 前尘种种如走马灯掠过,沈弃眼中红芒越盛,龙吻大张,强行将林间蚀雾尽数吸纳入体。 污秽之力暴烈难以驯服,但前世为了争一线生机,他在烂泥沼泽之中苦撑百年,到底还是掌握了转化之法。 忍受着比抽筋剔髓更甚十倍的痛楚,沈弃运转功法引导蚀雾在体内游走。旁人不敢沾染半分的污秽之力,却在一遍又一遍的运转之后,逐渐驯服下来。 余下难以转化的蚀雾,则冲刷过经脉血肉,自鳞甲间隙钻出。 经过几次三番的冲击,他身上已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然而感受着充斥体内磅礴暴烈的“秽元”,沈弃却眯起眼,近乎享受地叹了一口气。 他享受这种掌握力量的感觉,即便代价无比惨烈。 自从莫名其妙地回到这段孱弱无比的幼龙期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他放松地舒展身体,缓缓收拢周身逸散的气息。 那被他牢牢按在爪下当做支撑的祈神木已被龙血浇灌成了暗红之色,树皮表面被腐蚀得坑坑洼洼。伞盖般茂盛的树冠如今只剩下几根粗壮的枝桠尚顽强支撑着。 枯枝败叶在地上堆了足有三尺厚。 祈神木大约是放弃了抵抗,枝桠颓丧低垂着,再没了动静。 目光扫过那红褐色的丑陋树皮,沈弃皱眉露出几分嫌弃之色:“真丑。”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污,刚好转的心情顿时又阴云密布。 施了个小清洁术,却只冲刷掉表面的血污。沈弃看着越发丑陋的身躯,尾巴烦躁地拍打起树干。 得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将脱落的鳞片补一补。 * 林间蚀雾大部分被吸收,不再如先前那般遮天蔽日。 当头顶灰雾散开后,慕从云才发现已入了夜。 他在这里待了至少有半个时辰。那个龙族全心吸纳蚀雾,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慕从云看着忽然静止不动的龙族,思索着对方来历。 西境历中有记载,在“蚀雾大灾”之前,这片土地上除了人族,还有各种上古遗族,其中龙族是最为强盛的一支。但“蚀雾大灾”之后,这些强大的上古遗族也和人族修行者一样,逐渐走向了衰落。只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种种传说。 倒是与那些上古遗种有些许血脉关联的种族延续了下来,因数量稀少实力普遍不强,被统称为“妖族”。 至于龙族,再无人亲眼见过。 不过各大宗门中一直有传言,说其实烛龙一族尚存于世,就隐居在西境某个叫做“天外天”的地方,他们轻易不会出世,只有在遇上大事,“十方令”出时才会现身。 但这么多年来,十方结界都不知动荡了多少次,“十方令”却从未发出过。慕从云自然也没有机会验证传言的真假。 而且有关龙族各种版本的传言之中,均没有记载龙族有吸收蚀雾的能力。 若是外界知晓今日之事,必定会引起震动。 西境人在十方结界里待了上千年,尝试了无数方法,至今却连深入蚀雾海都无法做到。 就是剑走偏锋叛出西境的酆都,也不过是窃走了十方大阵的阵图,照猫画虎设下结界,才能在十方结界以外留存。 但这条龙族,却在吸收大量蚀雾之后,不仅没有出现异变,还保有神智。 慕从云深知这个消息的重要性,越发小心地收敛气息,想等对方先离开。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几眼,唯恐对方察觉了他的目光。 沈弃万分烦躁地拍打着龙尾,思索着距离最近的去处。 南槐镇上倒是有一家客栈,但地方又小又脏,实在叫龙难以忍受。 还是得去一趟东州城。 他正欲化回人形离开,却忽然在血腥味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似草木的清冽之气,却又与这片树林格格不入。 狰狞的龙首猛然转过去,黄金瞳竖起,声音震怒:“何人胆敢窥探?!” 就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慕从云已敏锐察觉到危险,毫不犹豫便身化剑光往远处逃去。 同一时间,他先前的藏身处已被横扫过来的龙尾拍碎,草木皆化作尘灰。 身后传来巨大动静,慕从云却没敢回头去看,全力催动灵力,身如虚影,朝前疾奔。 “又是你!”沈弃化作人形,暴涨的秽元之力使得衣摆翻飞。想到对方可能已经在此处藏身许久,将他的原形看去,指尖火苗便不受控制地跳动,心中杀意也越发凌冽。 “玄、陵、弟、子。”他盯着慕从云消失的方向,一字一顿,杀气四溢,却没有立即追上去。 强行压下怒火,沈弃咬牙切齿片刻,到底还是拂袖往东州城去。 怕连累金猊,慕从云没敢往南槐镇的方向逃。 御剑朝反方向奔逃了十几里路,慕从云才敢停下来。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对方在老林子里的表现太过诡异,谁知道有没有什么难以琢磨的术法手段等着他。 他谨慎地敛息藏好,直到后半夜确定对方当真没有追来后,方才松了口气。 藏身的时间已足够休息,慕从云没有耽误时间,御剑准备折返南槐镇,正要离开时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匆忙逃命时,他竟不知不觉间出了南槐镇的地界。 先前他们进入南槐镇之后,就发现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走不出南槐镇,与外界的通讯也都被阻隔了。 但现在,他却毫无阻碍地出来了。 想起老林子里被吸纳一空所剩无几的蚀雾,以及那棵被龙族摧残得只剩光秃秃树干的巨树。慕从云心中生出猜测。 ——南槐镇异变的根源恐怕与那棵不知来历的巨树有关。 慕从云拿出传讯玉符,将南槐镇发生的事挑重点记录,传给师尊之后,才动身折返去寻金猊汇合。 ------------ 4 木雕 大师兄离开之后,金猊便在赵大爷家附近找了个视野好的隐蔽之处守株待兔。 只是这赵大爷也不知是不是太谨慎伪装的太好,金猊眼睛都盯酸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动。 回家之后,赵大爷锁好门窗,就开始生火做饭,吃过晚饭,天色就暗了。他不敢回屋睡觉,就抱着装着小孙子的背篓坐在门槛上,就着昏暗的天色一边编竹筐,一边絮絮叨叨和小孙子讲些陈年趣事。 襁褓里的孩子大约是太小还听不懂,没什么反应。倒是藏在暗处的金猊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赵大爷要是去茶馆当个说书先生,生意应当十分火爆。 时间就在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消磨过去。 入了夜之后天色彻底黑下来,金猊看着点起灯笼,坐在暖黄烛光中抱着襁褓轻轻拍哄的老人,甚至生出了些大师兄是不是猜错了的疑惑。 但旋即他又将这念头赶苍蝇一样敢开了。 大师兄必然不会出错。 他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继续盯着赵大爷,势要找出一丝不妥来。 这么目不转睛地盯了一刻钟,虽没从赵大爷身上发现不妥,但也还真让他找出了一丝不对劲儿来。 ——赵大爷抱在怀里的襁褓也包得太严实了些,连面孔都没露出来。 虽然金猊没照顾过婴儿,但也知道这样容易把孩子闷到。 而且现在想来,虽然他们第一天借宿时就知道赵大爷有个小孙子,但那小孙子一直被襁褓包着放在背篓里。赵大爷虽片刻不离地背着,但实际上他们却从没见过这个“小孙子”真容,也没听这孩子哭过一声,乖巧得有些诡异了。 这“小孙子”不会有问题吧? 襁褓里的真是个婴儿吗? 从前听过的种种鬼怪故事纷纷涌入脑中,金猊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襁褓里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候他只恨自己平日里没有好好修行,如今只有脱凡壳境。若是入了忘尘缘境,想来就不会瞪得眼睛都酸了也瞧不清楚了。 就在他伸脖子瞪眼使劲瞅的时候,那挂在屋檐下晃晃悠悠的灯笼,忽然就灭了。 陡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金猊吓了一跳。闭了闭眼适应了黑暗环境之后再看去,就发现坐在门槛上的赵大爷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个孤零零竹背篓放在门槛边。 这场景越来越像志怪故事了…… 金猊只犹豫了一瞬,就从藏身地跳了下去,鬼鬼祟祟摸到了背篓边。 他倒要看看这襁褓里包着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两指捏住暗红色花布襁褓的边角,一点点将之掀开—— 露出里面被严严实实包裹的一尊木刻雕像来。 雕像是三四岁的孩童模样,五官栩栩如生,眼睛部位用漆点了睛,本该是十分灵动可爱的模样。但此情此景,再可爱的雕像,也无端多出了几分邪异。 金猊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没敢打草惊蛇,准备将襁褓还原就离开。 但就在他垂头还原襁褓时,那雕像却忽然咧嘴对他笑了一下,用清脆的童声叫出了他的名字:“金猊。” 声音钻进耳朵里,金猊只觉整个人如遭锤击,思绪和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就像被扔进了粘稠的水中,明明神智清明,却再无法控制迟钝的身体。 中招了。 他第一时间想要拿出引雷符破局,但迟缓的思绪让他的反应也变慢了,手伸出来,却像慢动作一样,迟迟没能碰到引雷符。 这时屋里已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赵大爷离开后又回来了。 对上这尊诡异的木雕之后,金猊已经不敢去想赵大爷那张慈祥和善的人皮之下藏着的是什么了。 他飞快思索着应对之法,因为紧张额头沁出点点汗珠。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大爷的声音远远传来,却近得就像在耳边:“灵山啊,爷爷给你把拨浪鼓拿来喽。” 暖色的烛光蔓延过来,提着一盏新灯笼的赵大爷顿住脚步,看见维持着诡异姿势动弹不得的金猊,幽幽叹了一口气。 金猊:“……” 这是被发现了真面目演不下去要杀人灭口了吗?! 我要完。 他瞪大了眼和对方对峙,心里其实已经慌得不行,努力控制着右手去够腰间的引雷符。 快点快点,只差一点点了! 就在金猊在心里疯狂咆哮时,赵大爷动了。 他将灯笼放在地上,走到背篓边将里面的木雕抱了起来,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它:“仙师不是什么坏人,让他走吧。” 那木雕脸上露出人性化的表情,眼睛转向金猊,眨了眨。 金猊身上的桎梏顿时便消失了。 他按住腰间的引雷符飞快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赵大爷:“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南槐镇上的猎户,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赵大爷用襁褓将木雕仔细包好放进背篓里。 “儿子媳妇走了,就剩下老头子和小孙子相依为命。我们没有害过人,不想为难仙师,也请仙师也别为难我们。” 他将背篓背在了背上,提起地上的灯笼,绕过金猊,往院子外走去。 金猊看着老人蹒跚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问道:“老林子,还有镇上失踪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赵大爷脚步顿住,转回过头道:“我们猎户祖祖辈辈都信奉一句话。山上的每一棵树都是一条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碰,拿了,迟早要还。”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之中。 金猊看着他背影,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留在原地等师兄回来。 * 慕从云寻过来时,就见金猊坐在赵家屋顶上唉声叹气。 而赵大爷家黑灯瞎火,已经人去楼空。 “人呢?” 慕从云怎么没想到一个晚上还没过去,人就已经看丢了。 看见他回来金猊才振作起来,将之前的变故说了。他蹙着眉想不明白:“赵大爷到底是什么意思?镇上的人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但方铭师兄他们才到镇上多久,这也说不通啊?” 慕从云也正有很多疑惑还没有彻底想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再去老林子里看看,或许能找到答案。 将剑鞘递向金猊抓住,两人又趁夜御剑去了老林子。 蚀雾大多被那条不知来历的龙族吸收,仅剩的蚀雾在经过这段时间之后,也被十方大阵净化得差不多。 没了灰雾笼罩,老林子里难得夜色清朗。 只是先前茂密的大树倒了大片,地面也遍布树木连根拔起后留下的深坑。 金猊自告奋勇在前面开路。 他虽然修为差了些,但力气却不小,弯腰抱起一棵倒地的大树准备挪到边上去,手臂却陡然间被抓住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幽幽传来:“救、救命……” 金猊条件反射就想将树扔开,却又觉得这声音有些些许耳熟,不确定道:“许师弟?” “是我,是我!是金师兄吗?” 抓住他的手力道变大了些,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 倒是金猊看着这凭空从树干上长出来一般的手沉默了片刻,便开始拔剑:“师弟你等着,我这就劈开救你出来!” 他正要提剑劈树,却被慕从云用剑鞘压住了肩。 “我来。” 他还记得先前劈开那些怪树时,露出来的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新生的怪树枝桠。眼下异变虽然停止了,但长在一起的树和人却并没有分开,若是这一剑斩得不对,人很可能就没了。 “敛气。”慕从云叮嘱了一声。 悲天只斩妖魔,不杀人。慕从云挥剑一斩,树干自上而下整齐断成两截,露出中间动作扭曲衣不蔽体的人来。 死里逃生的许曜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便是狂喜,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后就要一个飞扑抱住救命恩人以示感激—— 他上半截身体都探过去了,但对上慕从云冷冷淡淡看过来的目光后,忽然一个机灵清醒过来,用力一扭扭就抱住了边上的金猊。 “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要命丧于此了呜呜呜……”他又哭又笑,蹭了金猊一身鼻涕眼泪。 许曜是天机宫的外门弟子,修为比金猊还要差三个小境界。这次十方结界动荡,中州、东州边境都有异变频生。玄陵九宫弟子,凡修为在脱凡壳境小成之上的都被派往各处处理异变。 如许曜这般只在脱凡壳境中期修为不够的弟子,本该留守门中。但这次慕从云临时被派来南槐镇支援,人手实在不足,才连许曜这般修为不够的外门弟子也跟了过来凑数。 慕从云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个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幸好,不算迟。 他常年在明月藏鹭闭关修行,在此之前从未踏出过玄陵山门。 师尊知晓他的性子,也从不勉强他。 唯有这次南槐镇接连出事后,师尊却一反常态来寻他,让他与金猊一道带人来支援南槐镇。 他想起下玄陵前,师尊曾问他:“你可知何为人?” 他自问并没有什么慧根,只能如实答:“师尊与我,便是人。” 师尊却摇头:“我是,但你尚不是。” 若不是慕从云了解师尊的性格,恐怕会以为师尊在骂他。 他不懂。 师尊却只是叹气:“你能感受到痛苦,说明你还活着。但只有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那么你才算为人。” 他说:“从云,你总要学着走出来。看一看这人间百态。” ------------ 5 祈神木 慕从云仍然不懂。 甚至生出一丝委屈来。不是他不肯走出来,而是这热闹人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想起前世在孤儿院里的生活。 大约是没有父母保护,孤儿院的孩子不论大小都普遍早熟,早早就学会了拉帮结派抱团取暖。 他很羡慕,也尝试过加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被排挤的那一个。 曾经他将自己攒了很久舍不得吃的糖果拿出来分享,想要被认可接纳。然而那些孩子却嘻嘻哈哈将他推倒在地,抢走了他的糖果后一哄而散。 也有来孤儿院领养孩子的夫妻,看到他后又夸又抱满意得不得了,承诺以后一定会对他好。然而领养他后没多久,却又开始嫌他愚笨木讷。 他甚至还记得那对夫妻将他送回孤儿院时对院长的抱怨:“这孩子回去以后一句话也不说,你们给他做过检查吗?要是有自闭症或者其他精神问题,就不好当做正常孩子让人领养的。” 后来院长带他去了医院,医生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尽量配合地回答了。可是离开时,院长看着他的眼神仍然不太满意。 从那之后,也再没有人领养他。 时日渐长,那些曾经让他感到羡慕的孩子一个个被领养,只有他留在孤儿院,依然与周围格格不入。 孤儿院待遇不算好,但也不差。 他循规蹈矩地上课生活。十八岁成年的时候,考上了一所不好也不坏的大学,自此离开孤儿院自力更生,按部就班地毕业、找工作。 唯一不变的是他仍然没有朋友。 同学、同事私底下吐槽他不合群。 偶尔也会有人看中了他的脸,对他展开猛烈的追求。但通常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对方就会对他彻底丧失兴趣。 甚至有一次他听见某个热烈追求过他的人和朋友抱怨,说他这样的性格,白瞎了一张漂亮的脸,谁会愿意和个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的漂亮木偶日日相对呢? 他不清楚自己在旁人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但他知道,他大概确实是不太讨人喜欢的。 他不再做徒劳的努力,学着不听不看,径自往前走。 虽然偶尔也会对目的地感到茫然,但远离人群,让他感到安全。 他很想告诉师尊,他大概要辜负他的期望了。 但对上师尊担忧的神情时,却又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于是他选择接受了任务下山,尽量不让师尊失望。 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面对开卷考试的学生,明明题目很简单,但他翻遍了所有的资料书,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慕从云郁郁叹了一口气。 但因为幅度太小,旁人只觉他神色更冷沉了些。 一旁劫后余生抱着金猊嗷嗷不放的许曜顿时一僵,松开手规规矩矩地站好,还本能往金猊身后挪了挪,眼皮往上掀起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太高兴了竟忘了大师兄还在! 大师兄不会生气了吧?! 他偷偷伸手戳金猊的后背。 金猊不耐烦地拍掉他的手,心说大师兄脾气好着呢哪有这么容易生气。他不搭理烦人的许曜,对慕从云殷勤道:“师兄,我和许曜先去将其他师兄弟搬过来?” 先将玄陵弟子救出来,后面也好多些人手救援。 慕从云扫过漫山倒伏的大树,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人太多了。” 整个玄陵唯有他一人修慈悲剑,其他师兄弟帮不上忙。但若只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就救不过来。 玄陵人手短缺,短时间内估计也抽不出人手来支援。他担心时间耽误久了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去寻源头。” 他想起老林子中心那棵巨树,还有不知所踪的赵大爷。既然异变是由此而生,也当有解决的办法才对。 金猊和许曜自然不敢有异议,跟在他身后往老林子中心去。 越靠近中心,倒伏的树木越密集。到了后面甚至无法从地面通行,只能御剑凌空穿梭。 慕从云最先抵达中心,就见先前还剩下主干的巨树不知又遭遇了什么,竟只剩下半截树桩凸出在地面。而失踪的赵大爷怀抱着那尊木雕像,靠坐在树桩边,神色颓然。 “老林子的异变和你们有关?”慕从云收剑上前,目光落在他抱在怀里的木雕像上,语气很笃定。 他在残留的树桩和木雕上感受到了相似的灵力。 赵大爷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之前还算精神的面容此时笼罩着巨大的哀色,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来迟了。” 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他们。 慕从云没接话,绕过他上前仔细查看残留的树桩。 许久之后他才再度开口,语气笃定:“这是还魂树。” 《西境异闻录》中记载,山中背阴之地会生一种树,高三丈,树冠如伞,树皮灰褐色,年轮是罕见的人面形。据说此树可通神,若向其许下愿望,便能实现。因此得名祈神木。 但《西境异闻录》还记载了一种还魂树,喜生长在怨气深重的埋骨地。因属阴,常吸引怨魂寄宿其中。曾有人遇见还魂树,被引诱许下亲人复生的愿望,结果死去的亲人虽复生,却化作了吃人的怪物。 在这桩记载之下,作者还特意标注了一行小字:此树能聚魂,性邪异。若求之,代价十百倍。或与祈神木同种。 《西境异闻录》本就是记录作者经历或者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真真假假难以求证。慕从云也是偶尔修行疲惫时拿来放松心情。 直到刚才他看见树桩上如同人面的年轮,才确认《西境异闻录》记载的异树竟然当真存在。 他一语道破巨树来历,连赵大爷也不由诧异看他一眼,才耸拉着眼皮说:“但它原本是祈神木。” 祈神木与还魂树,本就是同一棵树的不同状态。 既能通神,自然也能通妖邪。 通神者称祈神,通妖邪者称还魂。 长在南槐镇老林子里的这一株,原本是一株祈神木。 大约是觉得希望断绝,也没有什么再需要隐瞒的。赵大爷终于开了口:“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它就在长在了老林子里。常年往来老林子的猎户们,多多少少会撞上几次祈神木,无意中许下愿望。后来时候长了,这种无意被有心人注意到,老林子里有棵能实现愿望的神树的消息就渐渐传开了,镇上的人有事没事都要到老林子里去转一转碰运气。而碰见祈神木的人,许下的愿望也确实成了真。” 神树的名气越来越大,想要寻找祈神木许愿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祈神木说到底也只是一株生出了灵的树。 它实现人们微小的愿望,再从人们信仰之中汲取力量修炼生长。这本是一件双赢的好事。但随着神树的名声越来越响,传说越来越玄乎,那些曾经被祈神木眷顾过实现了愿望的镇民,开始滋生出更大野心。 他们开始许下更大的愿望,却从未考虑这些愿望会超过祈神木的能力。 无法实现人们愿望的祈神木不再出现,也不再回应镇民的愿望。 但已经养大了胃口的镇民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有一部分人疯了一样在老林子里寻找祈神木的踪迹。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是其中之一。” 老人提起来,还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猎户,他五六岁时就敢往老林子钻。比起其他需要碰运气的镇民,他几乎每次去都能见到祈神木。他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听人说起祈神木有灵,便将它看做了不会回应的朋友,好的不好的事情都会对它倾诉。 几十年下来,已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大约是他从未对祈神木许过愿望,即便后来祈神木不再回应其他人,他仍然能在老林子里找到祈神木。 “那个逆子沾了赌,欠下一大笔钱。他还不起债,又知道我常去老林子寻祈神木,就把消息卖给了镇上的陈员外。在我又一次去老林子时,暗中带人跟踪我,找到了祈神木的所在。” 然而他们贪心不足,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没得到回应的陈员外急了眼,觉得是他做了手脚故意想要独占祈神木,竟将他只有三岁的小孙子抱来威胁他。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十分混乱。 “我儿媳妇性子烈,追过来他们拼命。结果扭打起来,被陈员外带来的人给打死了。灵山本来就身体不好,死了娘又受了惊吓,就这么没了命。 ” “那个不孝子看媳妇儿子出了事,这才知道后悔,也一头撞死在了树上。”赵大爷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是刻骨的恨意:“那群杂碎见闹出了人命,这才慌了神。也不敢再求神树了,急急忙忙地跑了。”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他本来也不想活了。 但祈神木却第一次回应了他。 赵大爷低下头慈爱地拍了拍怀里的木雕像:“它留下了灵山的魂,把他还给了我。” 镇上的人都说他疯了,但他却知道自己清醒得很。 那之后没多久,镇子上就接连死了两个人。死的两人还恰好都是当时参与找神树的人。 而陈员外得知消息之后也怕了,联合了镇上的人,嚷着要请仙师来诛邪。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人来,一番做法后,说要砍了老林子。 “我听说消息之后,就连夜偷偷去了后山,把祈神木的树灵带了出来。本来想等这事过去之后再将它送回去,没想到中途出了变故,老林子被灰雾罩住,它也回不去了。” 老人脸上恨意和快意夹杂:“也是恶有恶报,老林子出了变故之后,镇上死的人越来越多。最先出事的就是陈员外一家。” 失去了树灵的祈神木被怨魂占据,又逢蚀雾渗入造成异变,才成了如今祸乱南槐镇的还魂树。 没想到这背后竟藏着这么一桩人命案,金猊再看老人怀里抱着的木雕像,都觉得没有那么诡异了。只是仍有不解:“你现在抱着的,到底是祈神木的树灵,还是你的孙子。” 若只是一缕夭折的残魂,不该有那样诡异的能力。 赵大爷只是拍了拍襁褓,却没有回应他。 “灵山说山上的灰雾散了,我本来是想把它送回来的。” 仇人都得了报应,他也不知道该再恨谁。只是没想到进了山,却发现树已经被毁了。 树灵无法长久地离开祈神木,没了寄托,再过不久,也要散了。 赵大爷抱紧了襁褓,低声道:“这都是报应。” 是南槐镇的报应,也是他的报应。 ------------ 6 好多人 看着满面沧桑颓然的老人,就连一向话多的金猊也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员外和那些害了赵大爷一家的人,已经赔了命进去。但其余的镇民,冷眼旁观者罪不至死,没参与其中的更是全然无辜。 而赵大爷明知道真相,却隐瞒了这么久,不仅南槐镇的百姓多半被牵连进去,就连前来救援的玄陵弟子也没能幸免,也算不得无辜。 但如今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讲道理,赵大爷或许也没有想到,在蚀雾的影响下,祈神木转变为还魂树之后,会完全失控。 若不是有一丝悔意,他也不会带着树灵来此。 金猊看看断绝生机的还魂树,再想想漫山遍野变成了树还等待着解救的人,一时间也觉得棘手。 他下意识去看慕从云:“师兄,现在怎么办?” 慕从云没有被颓然气氛的影响,理清了真相之后,他就蹲在还魂树残余的树桩前研究,直到金猊开口他才道:“还没有死。” 只是根系被大量龙血腐蚀,如今残余的生机已经很微弱了。 他没有理会几人诧异又惊喜的神色,而是看向襁褓里的木雕像:“若我有办法救活还魂树让你归位,你能让林子里的人恢复正常吗?”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雕像这才眨了眨眼睛。 赵大爷怕他们看不懂,着急道:“灵山说可以。” 慕从云点了点头,才又道:“我曾见过一种秘术,可以让施法的两个人共享寿命,但这两人之间必须有血缘,且共享寿命其实就是将寿命长的那一方的寿命,填补给寿命短的那一方。” “还魂树将死,若要保住它的生机,只有你与之共享寿命。” “我愿意。”赵大爷面上的颓然一扫而空,甚至生出几分狂热来,他猛然冲上前抓住慕从云的手,不断重申道:“我愿意!我愿意的!” 骤然被抓住手的慕从云身体一僵,他忍耐着没有做出过激反应,将手抽出来,把话说得更清楚明白:“你已经过了耳顺之年,寿命长尚且有三四十年,但若是寿命短,也许只剩下短短几年。你与还魂树寿命共享后,若是在它恢复长成之前,你的寿命便到尽头,你们一样都会死。” 不论祈神木还是还魂树,都有漫长无尽的寿命。但眼下这棵还魂树被被蚀雾侵蚀,又伤及根本。共享寿元不过是吊住生机,赌一个可能。 可能生,也可能死。 赵大爷却全然不顾这些后果,依然不断重复着:“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已然有些疯魔之态。 慕从云见状便不再多说,让赵大爷抱着木雕像坐到树桩之上,又让金猊与许曜按要求布下阵法,才开始施术。 他立在阵眼当中,随着手指不断变化结印,深厚灵力倾泻而出,汇入了阵中。 莹莹绿芒绽出,分成三股分别汇入了赵大爷、树灵以及下方的残留树桩之中。 慕从云又拔剑刺破赵大爷的眉心,取了两滴眉心精血融入其中。 阵中闪烁的绿芒随之完全收束,尽数没入三者之中。 “成了。” 慕从云收剑,看着又苍老许多的赵大爷:“树灵归位,还魂树的生机已经保住,但它最终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它的命数。若是来年春日它能再次发芽,或可无虞。” 赵大爷看了看怀中已遍布裂纹的木雕像,咧开嘴笑了笑。他将雕像放在了树桩上,慈爱地摸了摸断面上的纹路:“这就够了。” 他拖着越发沉重的身体在还魂树边坐下来:“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该你兑现诺言了。”慕从云看向没有动静的还魂树。 还魂树无法做出回应,但沉寂的空气中忽然有微风轻拂过,金猊和许曜只觉得浑身一轻,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因果已经了结,都忍不住轻松地吁出一口气。 慕从云至始至终没有特别的感觉,他听着林间陆续响起的人声,率先走在了前面:“去救人。” * 南槐镇的伤亡可谓惨重。 玄陵弟子皆是修行之人,都有伤亡折损。更不必说孱弱的普通人。 运气好些的只是受了伤遭些皮肉之苦,若是运气不好,便已经成了尸体一具。 来南槐镇支援的玄陵弟子,加上慕从云一行一共有三批,共计二十七人,但最后清点人数时却只有二十四人。 三人身亡,余下还有十多人负伤。 慕从云将消息传讯回玄陵后,又让金猊联系了当地的宗门以及凡人官府前来支援。 只是在支援的人手抵达之前,他们还得先自救。 就连慕从云自己也得硬着头皮上。 替一个折了腿的孩子处理伤口固定伤腿时,那孩子疼得哇哇直哭。年幼的稚子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离开家到了陌生地方。他又疼又怕,一个劲儿的挣扎哭喊着要爹娘。但如今南槐镇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知道他的爹娘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他从来不是个会哄孩子的人,只是看他哭得实在可怜,犹豫了片刻,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放进他嘴里,又笨拙地揉了揉他的头:“你乖一点,包扎好了就带你去找你爹娘。” 那孩子尝到了甜,挣扎哭声逐渐弱下来。 只是仍然红着眼睛小声抽噎着,瘪着嘴看慕从云替他包扎腿。 慕从云悄悄松了一口气,迅速给他处理好伤腿,接着便将他抱起来,送去运送伤员的地方排队——许曜去通知了南槐镇上幸存的百姓,将这些人组织起来,驾着牛车马车到老林子去接受伤不便行动的伤者。 小孩被送到排队的地方时,看着许多陌生人,下意识就往慕从云怀里躲。 慕从云身体不可避免地僵硬一瞬,询问道:“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小孩犹豫了一下,探头张望片刻,伸手指了队伍中的一个人:“张婶子。” 慕从云将他交给了张婶子照顾。临走之前,他掏出储物袋里余下的糖,全都给了对方。 小孩抱着糖看他,见他不说话转身便走,想起爹娘平日的教导,急急忙忙说:“谢谢神仙哥哥。” 慕从云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最后只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其他地方搜寻是否还有遗漏的伤者。 * 沈弃赶去东州城,挑了家最大的客栈,叫客栈小二备了十二桶水后,便再没有出过门。 身上都是凝结的血污,法衣更是已经不能要。 自前世从沼泽地出来后,他就无法再忍受半点脏污。 用了十桶水,几乎将皮都洗掉一层之后,那种难以忍受的恶心感才终于消退。 又换了一桶干净水,沈弃整个人没入水中,又缓缓皱起了眉。 他不悦地敲了敲浴桶边缘,冷冽嗓音中还带着几分没散尽的戾气:“水凉了。” 被关在黄金笼里的赤隼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地再次施法给水加热。 “太热。”但沈弃依旧皱眉不满。 “太凉。”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的耐心已到了极限,阴恻恻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看来本座留着你们也没什么用处了,不如拔了毛串起来烤了喂野狗。” 赤隼兄弟:“……” 大约是怕他当真将自己烤了,这次的水温终于不冷不热,合适了。 沈弃满意地从鼻尖哼了声,将一瓶疗伤的灵药倒入水中,继续闭目养神。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再次睁开眼,自水中出来。 浴房中摆了铜镜,他没有着急换衣裳,而是缓步走到铜镜前,仔细打量身上的伤痕。 模糊的铜镜里映出少年人修长消瘦的躯体,没有血色的苍白皮肤之上,遍布暗沉难看的疤痕。与那张精致出挑的面容搭在一起,显得十万分不配。 只是人身就已经如此难看,想起丑陋的龙身,沈弃越发怏怏,眼底厌恶之色愈浓。 前世这一年,他还未满十七,离开天外天在西境流浪五年,尚未找到火精替代缺失的护心麟,这具身体自然也是消瘦孱弱的。 蚀雾冲击造成的伤口在浸泡过灵药后已经痊愈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但这具身体曾经留下的暗伤太多,又曾在幼龙期时被拔过鳞,多少影响了鳞片生长。 即便他回来之后不断提升修为,又寻了各种灵物法宝修补,也终究不如原本。 沈弃拧着眉,强迫自己将那些丑陋的疮疤一道道看过,心情又变得极差。 急需做点什么排解心中的不快。 别人不快活了,他自然就快活了。 脑中浮现一个纯白的身影,沈弃轻“呵”一声,拿出法衣穿好,便直奔南槐镇。 南槐镇与之前大有不同。 笼罩着整个镇子的灰雾散开,夏日的阳光倾倒下来驱散了阴霾。先前死寂的街道上,车架行人来来往往,喧闹嘈杂得不像话。 看着底下那些凡人脸上的笑容,他心中累积的不快再度攀升。 没有在镇子上寻到人,沈弃直奔老林子。 仗着修为高,他隐匿了身形,一个个寻过去。 待终于看到那道白色身影时,人类的眼瞳陡然化作金色竖瞳立起,狂热地盯住了慕从云。 慕从云在林间搜寻伤者,时不时还要帮着抬个人,心情很是沉郁。 这一天一.夜里,见过的人说过的话比他过去几年加起来都要多,更不提那些偷偷摸摸打量他,甚至冲上来抓着他的手连声道谢的人。 这个时候他总是很羡慕在人群里游刃有余的金猊,感觉金猊好像永远这么精力充沛。 而他只是经历了短短一个日夜,就已经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自闭一下。 慕从云心里疯狂刷屏,实际上仍然面无表情地御剑搜寻。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存在感极其强烈的目光,饶是已经被盯得有些麻木了,他还是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不舒服。 忍下了立即御剑离开的念头,慕从云继续仔仔细细地搜山。 沈弃和他保持着两丈远的距离,认认真真地思索着该怎么处理他。 直接杀了? 不够解气,不行。 抓回去扔进天子殿的地牢里折磨上几年? 不行,地牢太脏,他绝不会踏足。 这样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排除掉一个个选项之后,沈弃看着慕从云弯腰扶起一个受伤的百姓,忽然冒出个绝妙的主意来。 他露出个满是恶意的笑容,脚步一转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7 疯子 老林子的范围不小,南槐镇大半的人都因还魂树被困在其中,眼下危机解除,遍地都是伤员。伤势轻些尚能自救,伤势重的就只能原地等待救援。 至于那些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人手短缺根本来不及收殓,倒是方便了沈弃行事。 沈弃身形凌空,信步穿梭在林中,寻找合适的人选。 玄陵弟子自是最好,只是寻了半晌也没见着一个。沈弃只能退而求此次,先寻个普通人的身份将就用用。 幼童不行,太老太丑也不行,女人更不行。 一番挑挑拣拣,他勉强寻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死的时间还不长,三魂七魄尚未完全散去。沈弃打量他的相貌,虽然面黄肌瘦了些,但也称得上清秀。 可以勉强一用。 沈弃五指张开隔空一抓,便将还未散去的魂魄抓了过来。 那少年的魂魄已十分虚弱,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其生平尽数看完,随后松手任凭魂魄消散。 走到那少年的尸体之前,沈弃仔仔细细将之打量了一番。之后他身周气息微荡,修长的身形随之起了变化,体型逐渐变矮变瘦,最后已与少年一般无二。待他将黄金面具也摘下时,露出来的脸已是少年的清秀面孔。 接下来便只差最后一步。 沈弃十分嫌恶地看着尸体身上的衣服,迟迟没有动手。直到想起后头的计划,才强迫自己压下恶心,换上了那身脏兮兮的破旧布衣。 施术将少年的尸体焚毁后,沈弃召出水镜,瞧着镜面映照出来的陌生面孔,扯出个恶劣的笑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充满期待地去做某件事了。 “那只呆兔子看起来身份不低,等本座玩开心了,再杀他不迟。到时候叫他变作兔子给你们作伴如何?” 沈弃抬指拨了拨垂至肩头的流苏,黄金笼耳坠尚未摘去,华丽的饰品与这张清秀纯良的脸并不相衬,但大约是他的气势太过张狂,竟也并没有什么违和。 隔三差五就要看他发一回疯,赤隼兄弟俩已经见怪不怪,只隔空交换了眼神,并稍微同情了一下下一个倒霉蛋。 这疯子虽然在问他们,但根本不需要别人回答。 沈弃果然也没有听他们回答的意思,他对着水镜调整表情,露出或惊恐或怯懦的神情。这张脸青涩无害,做这样的示弱表情倒是十分合适。 越是具有欺骗性的事物,等真相揭开时才越是让人震撼。 周身的血液都因此而沸腾起来,沈弃愉悦地眯起眼,摘下耳坠粗暴地晃了晃:“该把你们放在哪儿呢?” “……”火猝不及防烧到了自己身上,赤隼兄弟在心里直骂娘,担心他又出幺蛾子折腾自己。 好在沈弃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对折腾他们暂时没了兴趣。他将耳饰流苏往手腕上一绕,华丽的黄金耳饰便成了一根普普通通的木镯,木镯之上只雕有两只看不出品种的鸟雀。 万事俱备,沈弃侧耳确认了慕从云的方位之后,便去兴致勃勃地去守株待兔了。 * 到了下午,老林子里的伤者都差不多送回了镇上。 附近的宗门和官府得知消息后派出的人手也都陆续抵达,慕从云让金猊负责同这些人接洽,自己则与一队人继续留在老林子里。一边收殓尸体,一边再三确认是否还有遗漏的幸存者。 为防有遗漏,慕从云御剑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搜寻老林子。 就在他第三次搜寻时,忽听下方传来悉索的动静。他没有放过一丝可能,当即收剑下去查看。 他刚踩到地面,就与从厚厚的枯枝败叶里钻出来的少年撞上。 两人都是一僵。 慕从云是身体本能反应,那少年却是出于畏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有明显的恐惧,连钻出一半的身体都往回缩了缩。慕从云打量着他,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瘦骨伶仃,陈旧发白的灰蓝色布衣套在身上,空荡荡地晃。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还是反应过来的慕从云先开了口:“你是南槐镇上的人?” “……”少年大睁着眼警惕看着他,并不答话。 慕从云一时被难住,和他大眼对小眼,气氛逐渐尴尬。 “……” 沉默数息,慕从云压下了沸腾的尴尬感,斟酌着言辞解释道:“南槐镇的危险已经解除,你可以回家了。” 那少年却仍然只是瞪着漆黑的眼睛看他,不说话也不动作。 慕从云开始感到淡淡的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克服退缩的本能朝对方伸出手:“你若是害怕,我可以送你回去。” 少年眨了下眼,目光落在他手上,似在犹豫。 许久,才伸手握住。 掌心交握,体温彼此交融传递的感觉叫两人同时皱起了眉。 慕从云是因为不习惯,沈弃则是因为陌生。 他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地接触过。看着两人握在一处的手,他目光变得有些怪异。 原来被人牵着手,是这种感觉。 他以为握住对方手那一刻,他就会忍不住直接暴露身份杀了对方。但真正握上去时,却也没有那种特别排斥恶心难以忍耐的感觉。 慕从云没有察觉他目光中隐含的意味,握住他的手顺势拉了他一把。 枯枝败叶纷扬落下,少年从枯叶堆里钻出来,身量与慕从云相差无几,只是整个人都呈现一种营养不.良的瘦,露出来的骨头嶙峋。 慕从云看见他,便想起刚穿到这个世界的自己。 他这具身体的原身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因为讨不到食物而活活饿死在破庙里。慕从云刚穿过来时,一时接受不了悲惨的命运,又无法克服恐惧去外面讨要食物,自暴自弃想着让他出去乞讨还不如死了,干脆就在破庙里等死。 那个时候他的模样恐怕比面前的少年还要更加狼狈些。 要不是后来师尊途径破庙将他捡了回去,他恐怕已经投胎去了。 看着与自己当年同样境遇的少年,他感同身受地生出几分心软,说了一句“我送你回镇上”,便御剑带他离开。 沈弃被他牵着手,站在他背后。 目光肆无忌惮在他背后空门逡巡,嘲讽扯了下嘴角。 这蠢兔子竟然不是装出来的。 心软,还好骗。 这样的人,若是在外面,早已经死了百八十回了。 如今撞到他手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 慕从云将人送回了南槐镇。 若是一般人,道过谢后便该去寻自己家人了。但这少年却只是沉默站在慕从云身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里面除了残留的警惕,便不见其他情绪。 看起来比他还不爱说话。 慕从云叹了一口气,只能带他去寻镇长。 镇长也受了伤,不过伤势不重,正和人一起挨家挨户地登记清点人数。远远瞧见慕从云过来,连忙迎上前连连作揖口称“仙师”。 他的热情叫慕从云有些无所适从,但想起正事,还是指了指边上的少年:“我在老林子里找到的,但不知他家在何处,问他也不肯说,便将人交给镇长安置。” 镇长看了眼人,诧异道:“这小傻子倒是命大。”接着又摇头叹息道:“仙师有所不知,他本就是镇上吃百家饭长大的小花子,平常就住在镇子东边的桥洞底下。” 他指了指脑袋:“他脑袋不太灵光,大家伙平日都叫他小傻子,谁家有吃剩的饭菜,就给他一口。” 听到镇长喊少年“小傻子”时,慕从云就下意识皱起了眉。 少年虽然沉默了些,但他能听懂他的话,也能沟通,显然并不是真傻。 他看了一眼少年,对方只是垂着眼睛,依然没有开口。 “可有地方安置他?”慕从云问。 镇长露出几分迟疑:“现在镇子上家家户户都遭了殃,怕是……” 怕是没人愿意收留一个傻子。 慕从云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思索片刻道:“那便由我安置吧。” 他又牵着少年走了。 慕从云将少年带去了赵大爷家。 赵大爷和树灵一起留在了老林子里,他的宅子就空了下来。金猊干脆将之征用,给负伤的弟子休息疗伤。 宅子不大,轻伤的弟子将房间让给伤势更重的师兄弟,自己则在院子里的空地甚至树上找了个地方打坐疗伤。 慕从云进来之前,弟子们还在三三两两地说话聊天,气氛十分热烈。但他刚迈过门槛,便如同按下了静音键一样,所有人瞬间收了声。打坐的挺直了腰背口中默念心法口诀;扯开衣襟上药的急急忙忙整理仪容正襟危坐;还有那吊儿郎当坐在树杈上晃腿的,掩耳盗铃藏在枝叶后,只恨不得再次钻回树里去…… 感受到明显气氛变化的慕从云无声叹了口气。 他领着少年走到许曜面前,交代道:“给他寻个地方住,他暂时和我们一起,等离开时再给他寻个地方安置。” 许曜站的笔直,小鸡啄米点头。 慕从云见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略微颔首后便御剑离开——他先前住的房间也让了出来,左右他修为高,以打坐代替睡眠也可以。 沈弃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 这个新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竟然出乎意料地好用。 有趣。 大师兄走了,许曜才放松下来,招呼沈弃道:“实在没有空屋子让你挤了,这几日.你就和我在廊下挤一挤吧。” 边说他便来搭沈弃的肩,但手伸出去却落了空。 他诧异看去,就见沈弃拧着眉看他,眼里似有嫌弃。 许曜:???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再要细看时,却见对方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走。 “诶,你要去哪儿?”大师兄的交托他不敢轻忽,连忙追上去要抓沈弃的胳膊。 但伸出去的手再次落了空。 他莫名看了看屡屡抓空的手,只能追在沈弃身后喋喋不休:“休息的地方在那边,虽然差了点,但至少也是个落脚的地方。你要是嫌弃简陋,等我们走之前再给你安排个好些的……” 真聒噪。 沈弃攥起手指,眼中划过杀意。 不过在看到前方屋顶上的白色身影时,他又很好地收敛了。 只这一会儿他已大致摸清了对方的性情,一言不发地走到屋顶下坐好。 许曜看看屋顶上打坐的大师兄,再看看屋檐下的沈弃,在心里大逆不道地想,两个锯嘴葫芦凑在一块,真叫人头大。 被惊动的慕从云看见坐在屋檐下倔强的身影,竟很轻易地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想在那就在那吧,不必管他。” 许曜应了声,没有再和他拉扯,转身回去了。 慕从云闭上眼继续打坐。 但不过片刻,又忍不住睁开眼来打量下方的少年。少年安静坐在那儿,眼睛盯着地面,似乎在思索什么。 但依慕从云的经验看,他应该在发呆。 这个少年让他生出些找到同类的亲切感。 但也仅止于此了。他并不是会主动靠近人的性格,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便又去打坐了。 垂着头的沈弃表情有些狰狞。 他向来是个讲究的人,席地而坐已经超出了他承受范围。但先前都已经忍了,为了这些许小事发作,实在会损失不少乐趣。 他背对慕从云而坐,怏怏耸拉着眼皮,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木镯,看着木镯表面的两只鸟雀不断扑腾翅膀,这才舒服一些。 * 南槐镇的后续事宜逐步转交给了当地的官府和宗门,镇上百姓的灾后安置已走上正轨,玄陵众人在镇上又滞留了五日后,便准备返程回宗门。 临走之前,慕从云琢磨怎么安排身后的小尾巴。 这五日里,少年一直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少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也不会主动靠近他,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慕从云在屋顶上打坐,他就在屋檐下坐着;慕从云外出办事,他就缀在后面。 他的戒备心很强,除了慕从云给他的食物,玄陵其他人给的东西他都不会接。 执拗的叫慕从云感到头疼。 思索了许久,慕从云去了一趟老林子寻赵大爷。 少年没有家人,镇上其他百姓显然也不愿意收留他,他思来想去,能做的最好安排就是给他找一个安稳的落脚处,再留一笔维持生活的银两。 赵大爷已决定留在老林子里生活。 树桩附近被慕从云设下了阵法,普通人轻易不会再误入其中。赵大爷择了个平整的地方,捡了枯枝搭了个简易的草棚,除了外出寻食物,其余时间他都一心一意守着树灵。 听说慕从云想让少年在宅子里借住,他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记得他,桥洞底下那个小傻子,怪可怜的。那宅子我不会回去了,他想住便叫他住吧,地契就藏在床头第六块青砖底下。” 得了赵大爷的允准,慕从云又去寻镇长。 他将十两银子交给镇长,叫他替少年收着。若日后少年再度落难,也能让他不至于再去乞讨。 还有十两他则亲自找到少年,交给了对方。 “这些银两你收着,虽然不多,但短时间也够你维生了。赵大爷的宅子你可以安心住着,等镇上恢复太平了,你也可以去镇上寻些零散活计做,总不至于饿肚子。” 他搜肠刮肚将自己贫瘠的生存技巧传给对方,看着沉默少年,难得生出些许忧心来:“我明日一早便会离开,你……”他顿了下,郑重道:“你好好活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这是他过去未曾对自己说出的话,如今却对一个与他相似的少年说了出来。 他觉得心中似有什么桎梏打破,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沈弃看着手里的碎银,又去盯慕从云。 那张清清冷冷的面孔没什么表情,似笼着一层云雾的雪山,还没靠近就叫人感到寒意,让人望而却步。 但就这么一个冷冷清清的人,却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少年精打细算安排好了往后的生活。 修真界的伪君子们竟也有如此心善的时候? 那为何却独独对他如此残忍? 他千辛万苦寻到的护心麟被生生剜去修补十方大阵时,这些善人在哪里? 他修为尽失被阴骄欺辱,被剥鳞断角、抽筋剔髓打下无回崖苦苦挣扎时,这些善人又在哪里? 是他不配么? 沈弃心中腾地烧起一把怒火,连带着迁怒了面前的人。黑漆漆的眼睛里有浓郁的暗色流淌,垂在身侧的五指成爪,只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去将人撕碎。 但还不行,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破坏的欲.望翻滚叫嚣着,沈弃的指尖克制忍耐到微微痉挛。 他嘲讽地看一眼掌心的碎银,转过身大步离开。 若是再不离开,他怕他会控制不住大开杀戒。 见少年收下银子转身离开,慕从云微微松了一口气。终于解决了最为头疼的事情,他满身轻松地跃上屋顶,沐浴着月光打坐调息。 到了无人处,沈弃便不再顾忌,他长久看着掌心的碎银,而后缓缓收拢手指,将几锭碎银捏成了粉末。 银白的粉末缓缓从指缝漏出,将深色土地覆上斑驳雪色。 沈弃眼也不眨地看着,心中想着的却是待他潜入玄陵达成目的之后,第一个便要拿今日这位大善人祭刀。 这世道污浊的叫人恶心,所谓的善良,也不过是看对着谁罢了。 嘲讽无比地嗤了一声,沈弃踩过地面斑驳的银白.粉末,远去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 次日请早,慕容云一行启程回玄陵。 为了不让镇上的百姓送行,他们趁着天还没亮悄悄离开。队伍之中尚有伤员,无法长久御剑赶路,幸好慕从云下山前以防万一收了两辆傀儡马车在储物袋里,傀儡马车只需要驾车人输入灵力便可以一直赶路,速度比起普通马车要快上数倍。 慕从云不愿意和人挤在车厢里,便主动提出驾车。 其他弟子哪敢叫大师兄当车夫,但对上他冷冷看来的目光,又缩了缩脖子,最后谁也没敢反对。 慕从云抱剑坐在车辕上,看着蜿蜒往前的道路,久违有了些期待。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己的安全港。 车路骨碌碌压过地面,缓缓出了南槐镇,往东州城方向驶去。 出了南槐镇就上了官道,路就平坦起来。慕从云正要加速前行,却见前方的岔路口站着一个人。 那身影瘦而高,衣服被风吹得晃动,像一株芦苇随风摇摆。 慕从云急急停下马车,看着路中间的少年,语气止不住的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他当然要在这里。 辛辛苦苦演了这么大一场戏,他怎么可能中途退场? 他可是连时间和必经之路都算好了。 沈弃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抬起脸来时,神色却是惶然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慕从云,嘴唇无声张合几次,才有些生疏地发出声音来:“你去哪,我也去。” 少年久不说话,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他没有苦喊哀求,但那低低的语调,却像被抛弃的小动物般。 沈弃惯会揣摩人心,对于慕从云这样心思简单直白的人,更是轻易拿捏。 他赌对方拒绝不了。 ------------ 8 回玄陵 慕从云对上那双直勾勾暗藏期待的眼睛,生出几分为难。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相似的遭遇与性格叫他对少年难免多出几分亲切感,所以他花费心思替他安排好后路。 但他从未想过对方会因此黏上自己,似乎将他当做了唯一信赖的对象。 就像你出于怜悯喂了几次路边的流浪小动物,小动物却将你视作了主人,想要跟着你回家。 这种亲密的、有明确指向性的关系超出了预料,叫慕从云下意识生出几分退缩和恐惧来。 自从被第一次收养他的夫妻退养送回孤儿院之后,他就本能排斥和旁人建立起这样亲密的羁绊关系,这会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的亲密关系都会有终止一天。结束之时,往往是更期待更依赖的那方会感到痛苦。 慕从云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少年站在清晨的风里,不合身的褴褛布衣随风摇摆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过来时,明明没有哀求之色,却好像在无声诉说着不要抛下他。 当年自己被那对夫妻送回孤儿院时,大概也是这样的神情吧。 明明接他回家前,他们会温柔地带他去游乐园玩,会给他买漂亮的衣服和玩具。 明明是他们自己说小孩子文静一些才好,懂事乖巧,太皮的孩子惹人头疼。 他们说过以后他会有一个家,会和别的孩子一样,有疼爱他的父母。 他信以为真,偷偷练习了很久,才生疏地喊出“爸爸”和“妈妈”。 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也是他们将他送回了孤儿院。 那天他被院长牵着站在孤儿院门口,看着那双毫不流连离开的背影,也没有哭闹。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说好会给他一个家,却又转头把他送了回来? 他想了很久,将原因归结于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眼前的少年仿佛变成了当年那个被毫不犹豫抛下的孩子,慕从云酝酿的拒绝便再说不出口。 这时另一辆马车上的金猊探头出来,看见这边的情形,帮着求情道:“大师兄就带上他呗,看着怪可怜的,留在无妄峰做个杂役弟子也不费事。” 本来就摇摆不定的慕从云闻言,迟疑一下,到底点了头。 他指了指另一边的车辕,对沈弃道:“上来吧。” 少年黑漆漆的眼底亮起一抹光,手脚麻利地爬上了车辕坐好,扭头看慕从云时,抿着唇露出点内敛的笑意。 慕从云这才注意到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一侧有淡淡的酒窝,愈发像某种柔软无害的小动物。 心底某个地方软了一块,慕从云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又指了指他的脸。 少年会意地接过,仔细擦拭脸上的脏污。 队伍这才重新启程。 * 从南槐镇经由东州城,再往北行五百里,便抵达玄陵。 一行人大多都是伤患,慕从云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在东州城休整了两日,补充了补给,才再次上路。 仍然是慕从云驾车,沈弃就坐在他身侧。 他换下了陈旧布衣,穿着慕从云给他新买的衣裳。凌乱披散的长发也用发冠整齐束起。除了依旧瘦得不健康之外,整个人可谓改头换面。 白衣乌发,身姿修长,走在慕从云身边,也不显得突兀了。 只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样穿着白衣,同样沉默寡言,叫同行的其他弟子顿时感到了双倍的压力。 也就只有金猊不那么怕慕从云,赶路无聊,时不时便要探出头来逗一逗沈弃。 “小尾巴,果子吃不吃?”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问了两次也没得到回答,就干脆取了这么个诨名叫人。 沈弃神色不动,只当做没听见。 只是袖中的手已经大力捏住了木镯,克制了满心的不快。 这人比那两只鸟加起来还要聒噪。 见他不理人,金猊倒也不生气,同行的师兄弟们都知道这少年脑子多少有点不太灵光,对他多有包容。也就只有金猊总碰钉子还总喜欢去撩闲。 看少年依然不理他,他转而去同慕从云说话:“师兄,这小尾巴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们总不能一直叫他小尾巴吧?” “?” 慕从云呆了呆,扭头看向少年。他确实没想起来问对方的名字。 毕竟两个人都不爱说话,一个没问,一个也没说。 他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可有名字?” 几天的相处下来,沈弃演技愈发精湛。见他开口问了,方才低低吐出两个字来:“沈弃。” 慕从云皱起眉,不太确定的问:“哪个字?” “抛弃的‘弃’。” 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但旋即想起沈弃在南槐镇的经历,又理解了。 略微迟疑,他还是问道:“拜师时可请师尊赐名,你可想过换一个名字?” 沈弃抿起唇,没有再答话。 心里却冷嗤一声。 “沈”是他母亲的姓氏,“弃”字却是他自己所取。为的便是叫自己时时刻刻记着,他不过一枚弃子,这世间没有值得他留恋之人。 警醒之名,为何要换? 见他不说话,慕从云心里猜测他应该是不想换的。虽然不知缘由,但也没有再继续说起。 …… 傀儡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行了两日,才至玄陵山脚。 玄陵乃道门之首,传承数千年,底蕴深厚。诸多道宫建于群山之间,横跨中州和东州,占地广袤,绵延不绝。 从山脚往上眺望,能瞧见群山之间琉璃飞檐鳞次栉比,偶有飞鸟途径,翅羽掠过袅袅云雾,似话本传说之中的琉璃仙境。 山脚下有宽阔石阶,沿石阶往上攀登,便是三堂九宫下属的道宫。 玄陵设有三堂九宫。三堂以明堂为首,为主宫议事堂。另有掌金银的玉堂和掌刑罚的刑堂。九宫则以天机宫为首,余下还有金匮、天德、天牢、白虎、朱雀、青龙、玄武、勾陈八宫,负责弟子教化以及余下诸事。 三堂掌管庶务,道宫坐落于半山腰间。九宫的道宫地势则要更高,各自占据山头,由东往西蔓延。 慕从云所在的天机宫,便在最高的那一座无妄峰上。 过了山门,慕从云便收起傀儡马车,一众弟子互相道别后便各自回峰复命。 比起其他弟子众多的道宫,天机宫弟子最少。如今内门弟子总共也就四人,慕从云和金猊就已占去两个名额。 “我先去向师尊复命,你带沈弃去安顿。”将沈弃交给金猊安排,慕从云便御剑前往晦星阁。 慕从云抵达时,便见晦星阁大门敞开,二师妹关聆月侯在门口,似特意在等他。 见他过来,关聆月迎上前来,微微笑道:“师尊昨日出关便说你们今日会回来。特意在晦星阁等大师兄。” 慕从云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压力。 像即将踏入考场的学生。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去向师尊复命。”顿了顿又想起沈弃来,怕金猊粗心不够周全,不由多说了两句:“我带了个人回来,暂时交给金猊安置了,还劳聆月师妹帮着照看一下。” 关聆月满脸诧异地看着他。 同门这么多年,大师兄从未主动说过这么多话。大多时候,都是旁人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没想到下山一趟,大师兄倒是多了些人味儿, 她目光停留太久,看得慕从云都觉得不对劲了,回以疑惑的目光,才笑着应下来:“大师兄放心,我会安顿好。” 慕从云颔首不再多说,怀着沉重的心情踏入了晦星阁。 晦星阁建于无妄峰最为陡峭险峻的山崖之上,除了入门的东面,其余三面皆凌空而立。北面还置有一块问道石,可观天象,可问道心。 若是师尊不闭关时,便喜在此处悟道。 慕从云跨过门槛,便见一蓝衣人盘膝而坐,长发未束随意散落在肩头,乌色与雪色驳杂。 师尊这次闭关,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他上前行礼:“师尊。” “坐。”谢辞风睁开眼看他,浅灰色眼瞳中似包容着浩瀚星河。 慕从云依言坐下,心中忐忑,甚至没敢与他对视。 谢辞风不紧不慢地倒上一杯茶,看破他的紧张,却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此次下山,可有何感悟?” 唉,该来的迟早要来。 慕从云满腹愁苦叹口气,先将南槐镇与祈神木的事简明扼要说了,之后才搜肠刮肚地总结感悟:“那些镇民人心不足蛇吞象,才导致了今日恶果。” 说完,便忐忑地垂下了眼。 有标准答案的题目他可以分毫不差地回答,但叫他做阅读理解,他就是搜肠刮肚也凑不出一套及格答案来。 实在想不出什么感悟。 谢辞风放下茶盏,叹息一声。 就在慕从云茫然无措怀疑师尊对答案不太满意、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再补充几句时,他却主动略过此事,问起了另一件事:“方才听你和聆月说,带了一个人回来?” 慕从云点头,想起沈弃的模样,破天荒主动开口为他说了几句好话:“是在南槐镇救下的一个少年,名叫沈弃。无亲无故年纪又还小。我见他可怜,就做主将人带回来了。” 倒是谢辞风闻言露出几分讶然,面上多了几分笑容:“你与那少年相处得不错?” 大概还算不错?慕从云犹豫着点头。 大多时候沈弃都是默默呆在他身边,存在感并不高,并不会让他感觉不适。 “你既喜欢,便留下吧。”谢辞风一扫先前沉郁之色,又斟上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品:“将人带过来给我看看,若是根骨好,便拜入我座下。若是根骨差,也能留在无妄峰做个外门弟子。正好先前掌教同我说无妄峰弟子太少,需添几个人,也省了我再去挑。” 慕从云本想着能让沈弃留在无妄峰做个外门弟子已是不错,没想到竟会有意外之喜。 他当即应下来,匆匆去寻沈弃,连背影都透着几分雀跃。 谢辞风目光落在他身上,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收回来,手指沾着余下的茶水画了个复杂的符号,低低的声音被飞瀑之声掩盖。 “会是这个么?” ------------ 9 兔子窝 沈弃被金猊带上了无妄峰。 无妄峰位居东方,是一座直直挺立的孤峰,山上遍植树木,巍峨道宫便隐在林木之间。上无妄峰的路只有一条极陡峭、只有一人宽窄的盘山石阶,若是修为不够无法御剑,等闲是上不去的。 沈弃这会儿身份只是个未曾踏入修行之路的普通凡人,自然是难以登山。只能压抑着不快由金猊御剑待他上山。 “我们无妄峰是整个玄陵最高的一座山,山底就有灵脉经过,灵气足风景好,师尊待弟子也宽和。每年宗门招新,好多弟子挤破头都想到无妄峰来。要不是师尊时常闭关几乎不收弟子。无妄峰怕是整个玄陵最热闹的地方。” 金猊一边御剑,一边叽叽喳喳地向沈弃介绍无妄峰,言语之中满是骄傲。 沈弃瞧着逐渐靠近的山峰,罕见地没有嫌弃金猊聒噪,而是若有所思。 玄陵天机宫的镇宫长老据说天资出众,乃玄陵不世出的天才。不到百岁便已入半步羽化境,人称“星河万抟”谢辞风。 如今道法凋零,修行不易。除了早年苟延残喘活下来的老怪物们,新生一代的修行者境界大多都在脱凡壳境和忘尘缘境,除了少部分天资出众者,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摸不到无上天境的门槛。而羽化仙境更是早已成了传说,连半步羽化都屈指可数。 谢辞风不到百岁便已入半步羽化,也正是如今修真界青黄不接各宗门式微,玄陵却至今还能稳坐道门之首的缘故。 据说谢辞风不仅精通符箓术法、还擅推衍之术可窥天机。但真正令他扬名西境的却是自创的“三垣剑法”以及那一把三垣剑。传闻三垣剑上刻有九天星宿大阵,剑出时引动星辰之力,可一剑碎星河,一剑辟日月。 可惜上一世他慕名而去时,玄陵只剩下残垣断壁。 十一位镇宫长老据说以身补了十方大阵,掌教司空青阳不知所踪。余下弟子被迫退守阆州苟延残喘。 便是剜了他的护心麟,十方结界也不过撑了百年而已。 这一世多了他,恐怕还会更早一些。 沈弃嘴边勾出恶意的弧度,看向林木掩映的巍峨道宫。 “这里便是天机宫了。”金猊收起剑,在前面引路:“那片竹林之后就是大师兄的居所明月藏鹭,不过大师兄从来不喜欢旁人近身,明月藏鹭至今只有他一人。我便先带你去逢星阁安顿。” 言外之意便是你可别闹,闹了我也不敢带你过去。 沈弃侧头瞧了一眼,转了转手腕上的木镯,暗暗啧了声。 这趟还真是没有来错。 谢辞风对这个大徒弟倒是重视,明月藏鹭的位置是整个无妄峰最好的,位于灵气汇聚之处,又清幽僻静。再看四周花草树木,显然也是常常有人打理照顾,一派盎然景象。 越是不让靠近,他越想去兔子窝看看。 沈弃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金猊将人带到了逢星阁后便不知是好了,天机宫的一应事务都是二师姐在管,他想了想,觉得得叫二师姐来安排。 “你在此处等着,别到处乱跑,我先去寻师姐。”他说完就急急忙忙出去寻人去了。 沈弃寻了个靠窗之处坐下,俯瞰山下宏伟的道宫建筑,眼中闪过暗色——来都来了,不逛逛岂不是白费了这一番心思? 他垂下头,眼瞳化为竖起的兽瞳,捏着木镯传音吩咐道:“若有人来,传音于我。” 音未落,元神已离了体,负手走了出去。 他已经至无上天境大成,只要不正面遇上谢辞风,那他可以在这无妄峰横着走而不被发现。 第一个要看的自然是兔子窝。 明月藏鹭位于无妄峰南面,下方有灵气汇聚,后方绝壁有飞瀑奔流,是个十分适合修行的地方。 沈弃轻易破了慕从云设下的禁制,踏入其中。 这居所的布置和主人一样简单,比起外面树木成林繁花簇锦,里面的布置可谓简陋,只有最基本的用具。 屋子倒是多,但全都空置着。 沈弃一间间瞧过去,脚步在东面一间屋子停下——这间屋子里放着生活用具,想来应该就是兔子窝了。 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仔细打量着其中布置。 屋子里最多的便是书,书架塞得满满当当,从修炼功法到剑术再到各种游记杂谈都囊括其中。沈弃随手抽出一本,发现都有很重的翻阅痕迹,显然都看过。 有的甚至还写了批注,只是那批注的文字十分怪异,与西境文字像又不像。 他盯着看了片刻,又随意抽了几本书翻看,发现凡是有批注的地方,都是同一种文字,笔迹出自一个人。 这老实兔子也就是看着老实罢了,秘密倒是不少。 将书复原,沈弃又去瞧多宝架。 旁人的多宝架上摆着的都是些珍贵的赏玩之物,但慕从云的多宝架上,却只零零散散摆了一堆葫芦。 沈弃好奇揭开一个,发现里面装得全是辟谷丹。 ? 他皱眉又去看另一个,还是辟谷丹,辟谷丹,辟谷丹。 各种不同口味的辟谷丹。 沈弃连着看了五六个,终于找到个没装辟谷丹的。 哦,这回装得是梅子糖。 凡间小孩儿才吃的梅子糖。 沈弃气笑了:“难怪上一世没见过,怕是太过愚笨玄陵没敢将人放出来罢?” 他顿时兴致缺缺将葫芦归回原位,正要再去别处看看时,忽然收到了赤隼传讯。 这么快便回来了? 沈弃念头一闪,元神便归了位。 刚抬起头来,就见慕从云自门外走来:“师尊同意你留在无妄峰了,我带你去拜见师尊,若是你根骨尚可,还能拜入师尊门下。” 说这话时,慕从云的眼睛似在微微发光,面上冰雪之色都微微消融。 从回到无妄峰之后,他便放松了许多,眼中也有了近乎笑意的轻松情绪。 拜入谢辞风门下? 沈弃下意识皱眉,但很快他便又想明白转了念头。 玄陵是道门之首,而谢辞风很可能是玄陵下一任掌教。若他成了谢辞风的亲传弟子,日后真相揭开时,这些名门正派的表情一定会很叫人惊喜。 而且玄陵传承久远,其中定然藏着许多外头没有的功法宝物。 眼下距离火精出世还有一段时日,他正可以借着这个身份留下,物尽其用。 心中主意已定,沈弃看向慕从云,漆黑眸子适时露出疑惑和期待:“拜师了,就可以叫师兄么?” “嗯。”慕从云耐心地给他解释:“师尊只收了四个亲传弟子,你见过的金猊排第三,另外还有二师妹关聆月和小师妹肖观音。若是你能拜入师尊座下,便是最小的小师弟了。” 他扭头和沈弃说话,没有注意到另一头走过来的关聆月与金猊。 关聆月看着他耐心解释的模样,好奇问金猊:“你们这一次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师兄实在变了许多。” 金猊挠头不解:“也没有发生什么啊?”他琢磨道:“大概是沈弃比大师兄话还要少吧,两个闷葫芦对上,总得有一个说话吧?” 关聆月却摇摇头,并不觉得是他说的这样。 同门这些年,她再清楚不过的知道,大师兄的心防比谁都要重。 她虽然是师妹,但其实年纪比先入门的大师兄还要大一岁。 十五岁那一年,父母为了给弟弟凑读书的钱将她卖进了花楼里。她不甘心就此沦落风.尘,趁着花楼守卫不备逃了出来。只是没逃多远就被花楼守卫追上来,走投无路之时,她撞见了大师兄。 那时大师兄只有十四岁,一身白衣似富贵人家的金贵小公子。 她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哀求他救自己。 少年时的大师兄比如今还要冷一些,冰雕玉琢一般没有半点活泛气,面对她的哀求没有任何回应。 但就在花楼的人追上来要将她捉回去时,这样的大师兄提剑却挡在了她身前。 后来她被师尊收为弟子,才知道师尊觉得大师兄性子太冷清,为了让他多看看人间烟火,才带着他四处游历。 救下她那一次,是大师兄四年来第一次主动与除了师尊之外的人有交流。 即便他并未作出回应,只是挡在了她的前面。 后来回了宗门,她心存感激,将大师兄视为救命恩人,也曾试图报答,但却发现自己的感激反而给对方带去了很大的困扰。 ——他不喜与人有过多过密的接触。 师尊说他是有心结,需等他自己走出来。 关聆月不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但也不再去打扰。只一心打理无妄峰的事务,叫他能在无妄峰过得更自在一些。 如今六年过去,他们都已不再是少年,但大师兄却一如既往的冷清。若不是师尊要求,他怕是可以一直待在明月藏鹭不出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敞开心防? 必定是有些她们不知道的缘由。 关聆月看向边上沉默的沈弃,自他身上发现了某些和大师兄形同的特质。 她没有出声叫住两人,而是静静看着他们逐渐走远。 心里却盼着,希望这一次便是师尊所说的契机吧。 ------------ 10 不诚实的骗子 慕从云带沈弃去了晦星阁。 进去之前,还特意安抚了两句:“等会儿你别怕,只是给你摸摸根骨。师尊虽然表面看起来有些严厉,但其实脾气很好,待我们都十分慈和。” 他没有注意到,面对沈弃时,他的话比开始多了许多,态度也更加柔和。 但沈弃却注意到了。 没想到不过随便演一演,这蠢兔子竟还真将他当做了同类。 他沉默着点点头,实则袖中的手不动声色抚过腕上木镯,体内压制的秽元霎时流转,被秘法封在了木镯之中。 为了吸收蚀雾之力,他在重生之后便自己散去一身灵力,四处寻找出现异变之处吸纳蚀雾修炼。如今他一身秽元尽数封在了木镯之中,体内不剩半点灵力,与普通人无异。 西境之人对秽元一无所知,别说谢辞风了,就算是羽化仙境的大能来探查,也未必能发现异样。 沈弃落后半步,跟在慕从云身后入内。 谢辞风已经坐在了堂中。 他身着蓝灰道袍,黑白驳杂的长发用一根竹枝随意别在脑后,露出的面孔相当俊朗,尤其是那双比常人颜色要浅的灰色眼眸,仿佛包容着浩瀚星河,与之对上时,会生出一种悠远亘古的苍凉之感。 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广袤星空。 修行之人过了忘尘缘境后,衰老的速度就会变得极为缓慢。等入了无上天境,更是可以青春常驻。谢辞风不到百岁就入了无上天境,面容瞧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但周身气息却有种返璞归真后的质朴,并不会叫人因过于年轻的容貌而小觑了。 沈弃立在堂中,感受他气息之中的玄妙,心想谢辞风这“星河万抟”的雅称,并不算浪得虚名。 若有机会,他必要试一试那把可碎星河日月的三垣剑。 “师尊。”慕从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介绍边上的沈弃。 沈弃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儿,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像初生不畏虎的牛犊。 谢辞风打量着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你上前来,” 沈弃依言上前。 谢辞风起身行至他面前,手按在他头顶,有温和的灵力缓缓注入。 沈弃压下了心里生出的烦躁,假装是自己是根木头,才不至于反抗。 那只手从头顶灌入灵力,又去摸他的后脑和脊柱。 沈弃眼底已经蓄起了风暴,忍耐快要濒临极限。 好在谢辞风终于收回了手,颔首道:“根骨不错。” 慕从云眼底绽出几分喜意,他轻轻推了沈弃一把:“还不快给师尊敬茶?” 沈弃磨了磨牙,压抑着不快斟茶敬上。 谢辞风抬手接过,却没有立即喝,而是对慕从云道:“为师有几句话要同他交代。” 慕从云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依言退到了外面等候。 内堂,谢辞风放下茶盏,已不似面对慕从云时那般慈和,眉眼之间霜雪凝结:“天生反骨,灾殃之源。这是我从你的命盘中所窥见。” 沈弃微微眯起眼睛,与他对视,亦不如之前驯服。 “我本不欲收你。”谢辞风没有拐弯抹角:“但从云很在意你。你与他的命盘交织,我亦看不清未来。” 他复又端起那盏拜师茶,轻啜一口,叹息道:“不论往后如何,你且记住一句话。祸福无门,惟人所召。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茶盏搁在玉碟上,发出清脆一声响。谢辞风起身离去,声音飘飘袅袅散开来:“你去吧。” 沈弃眯眸凝着他的背影,将他说的话品味两遍,嘴角翘起讽刺弧度。 祸福因果,能奈他何? 慕从云有些忧心地等在外面,见沈弃终于出来,立即转身盯他。 那双见底的眼眸里担忧询问之意明明白白。 沈弃心情不甚好,转了转腕上木镯,重新运转秽元,故意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慕从云憋不住了,不得不开口:“师尊说什么了?” 沈弃这才抬头,眼眸怏怏垂着,瞧着有些无精打采:“师尊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 师尊对每个弟子都十分关切,当初他刚被捡回来时,饿得脱了力,又脏又臭还不肯理人,是师尊亲力亲为照顾他,为了让他开口,甚至每日每日地给他念书同他讲话。 这样的师尊,怎么会不喜欢沈弃呢? 慕从云觉得沈弃肯定是会错了意。 但他的语言系统实在贫瘠,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消除这个误会,只能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你这么讨人喜欢,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不要瞎想。” 讨人喜欢? 沈弃都要被这蠢兔子给逗笑了,他前后两世活了百多年,可从来没人说过他讨人喜欢。 连亲生父母都对他弃如敝履,还有谁会喜欢他? 那些人只会欺辱他,或者看他的热闹。 就算是这只蠢兔子,现在说得好听,等日后得知了真相,恐怕也要翻脸不认人吧? 眼底有浓郁暗色流转,沈弃心中恶意汹涌,表面上神情却越发落寞。 他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沈弃的表情太过可怜,慕从云心口像被针不轻不重被扎了一下,酸涩的厉害。仔细想想这样明显安慰的话,若是换成旁人说给他听,他也不会信的。 他再次摸了摸沈弃的头,这回动作没有那么生硬了,表情也郑重起来,非常认真地说:“不管别人怎么想,师兄肯定喜欢你。” 沈弃抬眸看他,被他认真的神色刺痛,心底恶意越发乖张。 他倏尔勾唇笑了下,上前一步将慕从云抱住,感受着他陡然僵硬的身体,将脸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相信师兄。” 若是日后你食了言,可别怪本座将你碎尸万段。 不诚实的骗子,惩罚总是要更重一些。 温热的、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让慕从云背后迅速窜起了鸡皮疙瘩。他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心底的排斥源源不绝,本能让他想将对方推开。 但理智又让他按捺住了。 这个时候将人推开,岂不是在沈弃的伤口上撒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本能,僵着身体,费劲地挪动一阵阵发麻不受控制的手臂,在沈弃后背安抚性地拍了拍。 沈弃亦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 他只是看出这蠢兔子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才故意为难他。但真将人抱在怀里时,却觉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恶心和排斥。 这蠢兔子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带着股草木气息,很清冽干净,像长在雪原里的树,没有一丝杂质。 将人松开时,沈弃竟生出了一丝遗憾。 这蠢兔子的手感竟然不错。 终于被放开,慕从云感觉呼吸都通畅了。 他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将手藏在袖子里,使劲攥了攥拳,不断小幅度地呼气吸气,才总算找回了状态。 但刚才接触多少留下了阴影,他本能和沈弃拉开了距离。说:“先去找聆月师妹给你安排住处。” 沈弃这会儿心情莫名好起来,还沉浸在那个恶作剧的拥抱里,闻言疑惑地看向慕从云:“我不和师兄一起?” “……” 这个问题可把慕从云难住了。 他一直独自住在明月藏鹭,为了不让外人侵入自己的空间,他常年备着一堆辟谷丹,不用的房间也是尽量空着,免得落了尘灰还得让人来清扫。 见他不答话,沈弃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声音也跟着低落下来:“我明白了。” “……”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明白什么了? 慕从云瘫着一张脸看他,心里天人交战。 明月藏鹭那么多房间,分一间出来给他好像也没什么……而且沈弃很安静,应该不会时常打扰他…… 慕从云用力攥了攥手指,才艰难启唇:“你和我一起住明月藏鹭。” “师兄不用勉强,”谁知道沈弃却愈发蔫巴了,像一株失去了水分植物,连嫩绿的叶子都打起了卷儿。 慕从云见状越发自责。沈弃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是这样沉默寡言的敏感性子,他本该多照顾他。 “不勉强。”慕从云不再犹豫,语气间带着决然:“我给聆月师妹传讯,你随我回明月藏鹭。” 沈弃不再言语,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缓缓翘起了唇。 * 关聆月收到传讯,得知沈弃竟然要住在明月藏鹭时又是一阵诧异。 金猊也百思不得其解,颇有危机感道:“那个小尾巴究竟有什么魔力?我入门这么多年都还没去过几次明月藏鹭呢!” 关聆月虽没附和,心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大师兄待沈弃也太特殊了些。 她将备好的常用物品装进储物袋:“我把东西送过去,再顺道看看。” 金猊自然不甘落后,追在后面嚷嚷:“我也去!” 两人前后脚到了明月藏鹭。 关聆月迈过正门,就见大师兄同往常一样坐在问心石上运功打坐,不同的是,这次廊下多了一个沈弃,他坐在一旁,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放在大师兄身上。瞧见她和金猊进来,没有半点多余反应。 “师兄,我将分配给小师弟的一应用具送来了。至于功法,还得他自己去玉堂挑选合适的。” 慕从云闻声结束调息,接过储物袋道谢。 一如既往地冷清疏离,像一捧雪,干净却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现在却多了沈弃这个例外。 关聆月略作迟疑,还提出了疑问:“师兄之前不是不喜旁人打扰?明月藏鹭边上还有一处居所,隔得也不算远。” 她问得还算委婉,相比之下金猊就直接多了。 先前他对沈弃当小尾巴还没什么感觉,但眼见着沈弃后来居上,都住进了大师兄的院子里,就忍不住酸溜溜起来。 这!可!是!大师兄的院子! 平日怕打扰大师兄,他们都不敢常来! 但现在沈弃这个新来的却一步登天住了进来! 这很难不酸。 他哼哼唧唧附和道:“就是,我们平日都不敢多打扰大师兄,不如让沈弃去和我住。” 沈弃倏尔看向他,眯了眯眼。 金猊还在喋喋不休:“我那院子宽敞,小师弟刚入门,师尊和师兄都忙碌,我也正可以指点指点他……” 慕从云被吵得头皮发麻,不明白怎么一个住处也能争起来。 但他都答应沈弃了,自然不能食言,只能说:“沈弃安静,无碍。” 说完见关聆月还想说什么,连忙将袖中的剑谱拿出来递给她:“之前师妹想学悲天剑第三式,我将剑招画了下来。” 关聆月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将剑谱接过来快速翻阅一遍,总是端庄的面容也不禁露出几分欢喜:“多谢师兄。” 得了剑谱,她便迫不及待想回去试一试,也不再纠结沈弃住处了,道别之后匆匆离开。 倒是被留下的金猊更加生气了。 小尾巴和大师兄一起住。 二师姐得了大师兄亲自画的剑谱。 只有他,什么也没有! 这不公平! ------------ 11 噩梦 金猊扒着门磨磨蹭蹭不想走。 慕从云见他还不走,自然也不好扔下他去修炼,但要问他怎么还不走又显得好像是在赶客,只能疑惑地望着他。 到底还有什么事? 再不说我要去练功了。 只是他习惯性的面无表情,眼底那点浅浅的疑惑也不能叫金猊轻易看出来。落在金猊眼里,就是大师兄周身的气压又低了一点,沉着一张脸冷冰冰盯着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拔剑了。 虽然大师兄长得很好看,但那冷冰冰的视线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金猊顿感压力,他到底不敢在大师兄面前太过放肆,眼珠子四处乱转,最后落在了沈弃身上,急中生智道:“我找沈弃有点事!” 被点名的沈弃:? 他缓缓转过头阴恻恻地盯着金猊。 比起大师兄来,在金猊心里自然是沈弃好应付点。他完全忽略了沈弃阴沉的目光,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硬挤到了沈弃边上坐下。 沈弃原本坐在廊下的景观石上,那石头不算大,坐沈弃一人还算宽裕,但多了个金猊就立刻变得局促拥挤起来。 尤其是金猊还要伸手来搭他的肩时,沈弃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同时手掌重重在景观石上按了下,运足了力。 脆弱的景观石霎时四分五裂,坐得结实的金猊毫无防备就摔了个屁.股墩,满身是灰地从地上爬起来。 沈弃压下翘起的唇角,扭头对慕从云告状:“他把师兄的石头坐塌了。” 说完便谴责地盯着金猊。 金猊:“……” 这小尾巴这会儿话怎么就这么多! 他完全没注意到是沈弃在暗中使坏,只以为这景观石偷工减料了,红着脸嘟嘟囔囔和慕从云解释:“肯定是玉堂那些人为了省银子又买了次品!我去找二师姐,让她去和玉堂讲理去!” 说完也不等慕从云开口,就火燎屁.股一样跑了。 估计短时间内是没脸再来明月藏鹭了。 沈弃微不可察哼了声。 人都跑了,慕从云没去计较地上的碎石头,将储物袋递给沈弃:“你去挑一间房,还缺什么就同你二师姐说。” 沈弃饶有兴致地接过看了眼,里头除了一应生活用具之外,还有弟子服、灵石以及一些凡间用的碎银。 看出慕从云这会儿已经十分迫切地想要独自静静,他没有再得寸进尺,收起储物袋便去挑房间了。 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后,沈弃故意挑了慕从云的隔壁。 等慕从云练完功回来,就发现自己多了个邻居。 “……” 他站在沈弃房间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沉默地进了自己的屋子。 算了,住就住吧。 倒是沈弃察觉门口有人停留,没有回头,恶劣地勾起了唇。 转了转木镯,沈弃弹了弹木镯表面两只似乎秃了不少的鸟雀,低声自言自语:“这蠢兔子也就看起来精明了。” 实在是好欺负的很。 倒是给这枯燥的日子添了不少乐趣。 * 当夜沈弃便宿在了慕从云隔壁屋。 以他的修为已不需要依靠睡眠休息,只是初到玄陵,又有谢辞风那番警告之语在先,他担心谢辞风极可能会在暗中提防着他,便没有贸然生事,而是在房中修炼。 秽元在体内运转,如千百利刃切割经脉。 沈弃盘膝而坐,嘴角沁出丝丝缕缕鲜血,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许久之后,他睁开眼眸,周身被淡淡灰雾包裹。直到灰雾完全吸收入体内,方才站起身来。 他立在窗边,看着头顶冷月,表情有些难看。 运转秽元带来的痛楚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自从重生之后,他修炼之时便总容易回忆起那些叫人生厌的前尘旧事。 那些腐烂发臭的旧事化作心魔纠缠着他,让他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沈弃看着远处,自言自语:“若是现在去杀了她,应该就不会有心魔了吧?” 人类瞳孔缓缓竖起,变作龙族的竖瞳,蒙上了冰冷厌戾的色彩。 杀意如炽,沈弃脚步微转,便要出门去杀人。 只是刚推开门,就与院中的慕从云撞上。 两人皆是一顿。 沈弃瞬间转了神色,疑惑地看着他:“师兄怎么还没休息?” “……” 慕从云没答。 总不能说你睡在我隔壁,我不习惯睡不着吧。 “你怎么没睡?” 沈弃低垂着眉眼,没有遮掩阴郁的情绪,半真半假地说:“做了个噩梦,梦见了我母亲,有些害怕。” 少年立在那儿,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在他面上投下淡淡阴影。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父母,只是用到的词却是“噩梦”和“害怕”。 慕从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慰:“只是个噩梦,不用当真。” 可梦里如果都是真的呢? 诘问的话转了一圈,又被咽了下去。沈弃目光奇异地看着他,这会儿又不迫切地想要杀人了。 他想起了幻境里,那个女人不顾危险抱住自己的孩子时,明明是那么单薄的身体,却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那两个孩子死前,想来也不会感到害怕吧? 有娘的孩子总是更有依仗一些的。 他还想起了白日里那个并不让他排斥、甚至称得上舒适的拥抱。 身体里有种奇异的渴望逐渐滋生,从后背窜起,沿着脊椎攀升,叫他迫切想抱住眼前的人,再试一试那种感觉。 沈弃克制地掐了掐掌心,压下了忽如其来的汹涌渴望,维持着那种阴郁又可怜的神情低声说:“不是梦,是真的。”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不错眼地看着慕从云,从他脸上读出了抗拒、犹豫和克制。 他知道慕从云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正努力克制着逃开的冲动。 “娘和其他人有了孩子,不要我了。”他半真半假地诉说起往事,神情是无助脆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哑意,缓缓将头靠在了慕从云肩窝。 慕从云身体明显一僵,他动了下似想退开,却又迟疑着顿住了。 沈弃得逞地翘起唇,双臂得寸进尺地箍住了他的腰。 两人身体紧紧相贴,颈部没有被布料包裹的皮肤交换温度。心底那种空虚无法填补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满足,沈弃半眯着眼细细感受着,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原来是这种的感觉啊。 他出生后不久,母亲便离开了天外天。 彼时他还只是一颗孵化中的蛋,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缺了护心麟先天不足,破壳也比别的幼龙艰难一些。他在蛋里待了整整一百年,终于破壳而出的那日,父亲也弃他而去。 可在他破壳之前,父亲也曾对他充满期望,认为他将是烛龙一族百年难遇的天骄,将会是带着钟山烛龙一族离开天外天的第一人。 烛龙一族的族长姬妾众多,儿女自然也不缺。但唯有他是尚未破壳便被日日带在身边,以烛龙一族最为醇厚的火灵孵化。 或许正是因此,他尚在蛋中时便生出了些许灵智,能隐约感受到外界的动静。 知道他虽然没有母亲,却有加倍疼爱他的父亲。 他怕父亲等得太久,每日每日地积蓄力量,终于能够破壳而出。 但就在破壳的那一日,他不仅失去了父亲,还成为了钟山烛龙一族的耻辱和笑话。他还记得他好不容易挣开蛋壳,努力爬向对方时,那双倏尔冷沉下来、写满失望和厌恶的眼睛。 希望落空的男人甚至连名都不愿赐予他,只冷着声说:“如此孱弱,能活下来便不错了,日后就叫长命吧。” 长命,阴长命。 一个伴随了他整整十七年,烙印着耻辱的名字。 “爹有很多孩子,嫌弃我没用,也不喜欢我。” 眼中爬上阴冷,沈弃藏起了面孔,仍在低声诉说。他沉浸在那种肢体相触的奇妙感觉里,紧紧禁锢着对方,没有给慕从云逃开的机会。鼻间充斥着清冽的草木气息,那是慕从云独有的气味。但这会儿他却并不觉得厌恶,反而有些沉迷其中。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记得。” 沈弃眼底暗潮汹涌,但动作却是轻柔的,透着浓浓的依赖。他甚至将脸埋在了慕从云的颈窝里,眷恋地蹭了蹭。 像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一般。 “所有人都讨厌我,只有师兄不一样。” 慕从云的心变得很软,他明白沈弃所有的犹豫和不安,因为他都曾经历过。 也正是因为理解,所以面对沈弃时,他总是更加宽容。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再抗拒对方的拥抱,有些生疏地回抱住对方,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脊背,连嗓音都下意识变得轻柔:“以后不会了。” 沈弃低低“嗯”了一声,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个拥抱持续了许久,直到天边的弯月都被乌云遮住,慕从云才不得不动了动,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该回去休息了。” 他甚至怀疑沈弃已经睡着了, 好在沈弃并没有当真睡着,闻言终于松开了手。 没了桎梏,慕从云浑身都轻快不少。见沈弃还杵着不动,他指了指房间,催促道:“快去休息。” 沈弃还在回味方才的拥抱。 他头一回发现,这种黏黏糊糊的肢体接触原来是这样的令人愉悦,甚至有些上瘾。 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他重新将面前的人审视了一遍,又有了新的盘算。 压下了想要翘起的唇角,藏其所有恶意,他用慕从云绝对无法拒绝的语调开了口:“我一个人害怕,能不能和师兄一起睡?” ------------ 12 惨遭拒绝 我一个人害怕,能不能和师兄一起睡? 当,然,不,能,了。 慕从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算小师弟很可怜,但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想一想都要窒息了。 绝!对!不!行! 慕从云从来没有哪一次拒绝的这么坚定过,他沉默地看着又一次露出流浪小动物表情、可怜巴巴的沈弃,没有给他再次说出动摇他决心的话的机会,出手如电按在了他的颈部穴脉上。 这个反应完全不在沈弃的预料范围之内。 他脸上的表情都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压制住反抗的本能,眼睛一闭,软绵绵倒向慕从云。 慕从云将人一把接住,悄悄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师弟更可爱。 靠在他怀中的沈弃计划落空,恨得咬牙切齿。 这蠢兔子竟然还会偷袭! 倒是他小瞧他了。 慕从云将人半扶半抱送回了房间,还体贴地给他盖上了薄被。做完这一切后他满意地弯了弯眼,这才心情轻松地回了自己房间。 呼,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在他走后,沈弃满面阴沉地坐了起来。 他指着木镯上的赤隼发出了疑问:“能与本座同.眠,在酆都城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荣耀,他竟敢拒绝?” 不仅拒绝,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意图弄晕他。 “……”赤隼兄弟察觉禁制被解开,却并不高兴,蔫蔫扑腾了下秃毛的翅膀。 这种送命题,还不如一直当哑巴呢。 而且这里也没谁知道您就是酆都城的诡天子啊!真要是让玄陵知晓了这一层身份,说不定大家都得玩儿完,要一起去西境的镇魔狱住上几年。 比起去参观镇魔狱,那还是看这疯子求欢失败让鸟高兴。 心里这么想的,但赤隼兄弟可不敢表露一丝。 大哥红风斩钉截铁道:“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弟弟红云也不落后,谄媚扇了下翅膀:“这个不识相,尊上再换一个就是!西境美人如云,下一个更乖!” 沈弃“呵”地发出冷笑:“你们懂什么?” 前后两世上百年,他踏遍西境,再没有遇到过第二只这样的蠢兔子。 手感好,味道也好闻,心情不好时逗一逗,总能叫人愉悦。 岂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凡夫俗子能比?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赤隼兄弟敢怒不敢言。 您都这么懂了,那还问我们干什么? 沈弃本就不再需要回答,又将两兄弟禁了言,自言自语道:“罢了,鸟的脑子才多大一点,本就不该问你们两个蠢货。还得本座自己想办法。” 他撤了结界,回味地捻了捻手指,鼻间似还能闻到清冽的草木香。 * 不知道是不是隔壁住着人的缘故,这一晚慕从云睡得不太好。 次日天还未亮时分他便起身,在风雨崖练了两套剑法又打坐调息半个时辰,才养回了些精神。 等他沐浴更衣后再次出门,隔壁的沈弃刚从屋里出来。 沈弃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一只手还揉着脖颈,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慕从云目光在他侧颈顿了下,有一瞬间的心虚。 好在沈弃并没有追根究底,看见他后眼睛亮起来,道了一声“师兄早”。 慕从云微微颔首,对他道:“洗漱之后,我带你去认认地方,再去天禄峰选一套适合的功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敞开心扉的缘故,慕从云明显感觉沈弃在自己面前更活泼了一些,不再是终日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总算是有了点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模样。 听说要去选功法,沈弃眼里立即染了笑,很快便将自己收拾妥当,乖乖巧巧跟在他身后。 慕从云带着他出门,准备先去五味斋吃早饭。 “五味斋是玄陵的饭堂,每日早中晚都有饭食供应,听金猊说品种丰富味道也不错。你还不能辟谷,以后用饭便自行去五味斋用。” 他因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是宁愿吃辟谷丹也不去五味斋的。 沈弃乖巧点头,又犹豫着道:“可是我不会御剑,不方便出入无妄峰。” “……”慕从云顿时卡了下,长久不出门,他都忘记无妄峰地势陡峭,出入不便了。 其实整个玄陵也只有无妄峰是特例。 像其他几宫,弟子众多,又并不是人人都会御剑,因此会申请飞行傀儡作为普通弟子的出入工具。但无妄峰弟子稀少,他们几个师兄弟妹也都能御剑,自然也就不需要申请了。 他正想说等会去天禄峰时顺道再申请一个飞行傀儡,却听沈弃又开了口:“在我学会御剑之前,师兄可以陪我吗?” 少年微微垂着眼眸,虚虚抓着慕从云的衣袖,神情充斥对陌生环境的不安。 想起人声鼎沸的五味斋,慕从云下意识想拒绝。 但随即他又想起自己刚回玄陵时,也是只有跟着师尊才能感到些许安心。他抗拒接触陌生人,师尊便亲自将他带在身边照顾。 如今沈弃的处境与他相似,下意识依赖他也是正常的。 慕从云微微叹了口气,做出了妥协:“只限学会御剑之前这段时间。” 沈弃抿唇露出个浅浅笑容,与他的距离越发拉近,声音也微微扬了起来:“谢谢师兄,师兄真好。” 慕从云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下,率先走在前面。 去五味斋的半路上,又遇见了金猊。 因为弄碎了石头,金猊远远瞧见大师兄后下意识想要躲开,但等他看清楚后面紧紧拽着大师兄袖子的沈弃,又忍不住泛起了酸。御剑靠拢过来搭话。 “大师兄这是去哪儿?” “五味斋。” 五味斋? 大师兄不是从来不去五味斋? 金猊的目光立即转向了沈弃,顿时更酸了。必然是为了陪沈弃。 大师兄也太偏心了! 金猊肚子里嘀嘀咕咕,嘴上却不敢有半点意见,不甘心地凑近了一些,对沈弃道:“五味斋我熟啊,大师兄不喜人多吵闹,不如我带你去。” 沈弃抬眸冷冷看着他。 若是往常他便要拒绝了,但既然金猊都特意说了“大师兄不喜人多吵闹”,他这个师弟当然要表现的体贴一点。 沈弃看看慕从云又看看金猊,露出犹豫又不安的神色来,拽着慕从云衣袖的手也无意识用了几分力道。 慕从云扭头正要对金猊说“不必”,就见沈弃抿紧唇好似做了个十分艰难的决定般,缓缓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对金猊点了点头,声音又低了下去:“那我听金猊师兄的。” “那你同我一道。”金猊立刻喜滋滋地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站到了自己身后。 慕从云想拦都没拦住。 他忧心地看着站在金猊剑上的沈弃,沈弃垂着头没有看他,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明显没有先前开心放松了。 但金猊已经御剑蹿了出去,他也只能跟上去。 御剑飞在前方的金猊这会儿心情十分愉快,秉持着我得不到那你也不能得到大家都是师弟你还来得晚怎么就你搞特殊的心态,对沈弃展开了谆谆教导:“大师兄一心修行,平日在明月藏鹭深居简出闭关静修,最讨厌吵闹,五味斋这样嘈杂的地方,他是从不会踏足的。以后你要去五味斋找我就是,我一天三顿顿顿不落,正好可以捎上你。” 他兀自说得兴起,和沈弃细数这些年里总结出来的大师兄喜恶忌讳等等,多达数十条。 沈弃耐着性子听完,见他终于闭了嘴,也差不多到了地方,一直蓄力的手装作站不稳般在金猊手臂上抓了下。 金猊只觉体内灵力陡然一滞,慌忙间他想要调动灵力稳住飞剑,却无论如何调动不了。 失去灵力驾驭的飞剑直直坠.落而下,剑上的人也跟着一起砸向地面。 金猊怎么说也是脱凡壳圆满的修为,眼看着就要脸着地,自然有些自保的手段。但他的能力也就堪堪自保,匆忙间根本顾及不上身后的沈弃。 沈弃短促叫了一声“师兄”,便畏惧地闭上了眼。 身体失重落下,却是落入了充斥草木清香的怀中。 迟疑着睁开眼,正与慕从云的目光对上。沈弃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拽着慕从云的袖子,将脸埋在了他肩窝。 鼻间萦绕着清冽冷香,肢体相贴的满足感细细密密填满了心底的空缺,沈弃嘴角高高翘起。 但想起昨晚没能抱到这蠢兔子,翘起的嘴角又压得平直。 他敛眸瞧着眼前白皙的颈部肌肤,压下了打下烙印的渴望。 不急,这只蠢兔子迟早是他的。 “没事了。”慕从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以为他被吓到。干巴巴安慰了一句,同时御剑过去及时捞住了艰难凌空的金猊。 金猊的灵力这会儿又恢复了,但他的剑却已经掉了下去,只能红着脸局促又尴尬地抓着慕从云的袖子。 三人平安落了地,五味斋前的广场上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弟子, 看清楚出事的是金猊,有和他熟悉的起哄道:“金猊你莫不是偷喝了赵厨子的酒?御着剑都能掉下来。” 玄陵修剑法,对于玄陵弟子来说,御剑是最为基础的术法了。 金猊躁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和慕从云解释:“刚刚只是个意外。” 他也不知道灵力怎么忽然就失控了! 慕从云倒是没有起哄笑他,只是牵着沈弃经过时,很认真说了一句:“日后好好修炼,此事我不会与师尊说。” 百口莫辩的金猊:“……” 他不是,他没有。 ------------ 13 应战 慕从云取了食物后,带着沈弃和金猊特意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但五味斋本就弟子众多,加上方才广场上金猊闹出来的飞剑事故,同他一起出现的慕从云和沈弃就难免引人注目了。 一众弟子们眉目传意、交头接耳,还有的甚至已经偷偷传讯分享给自家没到场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了。 中心意思无非一个:无妄峰的大师兄竟然下凡了!来五味斋吃饭了! 活的!会动的大师兄! 这可多新鲜呐! 要知道无妄峰这位大师兄因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许多入门晚的弟子根本就没机会睹其真容。但偏偏这位大师兄因为在上一届的“玄陵试”中表现出色高居榜首,坐稳了玄陵首席大弟子的位置,在玄陵弟子之间留下了无数传说。 女弟子说他面似谪仙,质若冰雪,见之忘俗。 男弟子说他一剑斩山河,剑术无双,乃我辈之楷模。 总之是个剑术超凡的神仙人物,就是据说性子冷了些,几乎不同人说话。 有幸见过大师兄的弟子形容说:大师兄比极北之北的雪山还要冻人,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因为种种传言实在太多太多,勾得许多弟子辗转反侧,在慕从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玄陵八卦的中心人物。 这时候一众鬼鬼祟祟围观的弟子们已经压着声音开始下注了:“你们说江棂还有多久到?” “不超过一刻钟吧。” 另一人又往慕从云那桌看了眼,压着声调语气笃定道:“刑堂的绫音师姐已经得了消息,我赌不超过半刻钟内人就会到。” 他们说的江棂乃是刑堂长老诸葛松的外孙江棂。 诸葛长老只一个独女,嫁去了司州的问剑宗,婚后又只生了江棂一个独子,天资出众,据说十岁不到便已经将问剑宗的诸多剑法融会贯通。因此不论是诸葛长老还是问剑宗,都十分爱重江棂。 江棂十岁那年来玄陵小住,在向无妄峰镇宫长老谢辞风问剑、领教了三垣剑之后,便有意拜入谢辞风座下。 无奈谢辞风以二人没有师徒缘分为由,拒绝了江棂拜师。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但偏偏时隔不久,外出游历的谢辞风便带回来一个孩子,收为了亲传弟子。 而那孩子正是慕从云。 玄陵一直有传言说慕从云原本只是人间一个小乞儿,天资平平,只是运气好才被谢辞风收为亲传弟子。其中真相如何已不可考,但江棂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却是真。 他几次三番意图挑战慕从云,只是慕从云极少露面,他又被禁止上无妄峰,因此一直未能找到机会。 直到五年前,恰逢五年一度的“玄陵试”开,他才终于寻到了机会与慕从云切磋。 那一届“玄陵试”,叫众人见识了慕从云的无刃之剑,也让他坐稳了玄陵首席大弟子的位置。在玄陵弟子间名声大噪,拥趸众多。 而江棂败北之后,回问剑宗闭关苦修五年,出关之后便直奔玄陵,想要寻机一雪前耻。 只是先前慕从云前往南槐镇处理异变,两人失之交臂,才一直没碰上。 这回好不容易慕从云终于出了无妄峰,江棂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众人正小声议论时,就听一道清越的少年音传来:“慕师兄可叫我好找。” 人未至,声已到。 一道张扬的红色身影御剑而来,剑气霸道凌厉,逼得四周弟子慌忙避让。 来人收剑入鞘,目光在热闹的大堂扫视一圈,便锁定了慕从云的位置。 慕从云听见声音就心道不好,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心眼,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手一个抓住沈弃和金猊就想撤。 但江棂明显有备而来,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慕从云瘫着一张脸和对方对视,难得没了好脾气:“让路。” 边上的沈弃诧异地看他一眼,虽然慕从云的表情语气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但沈弃却敏锐地察觉他生气了。 这两人有旧怨? 这蠢兔子这么老实,还会和别人结怨? 那必然是这人有问题了。 沈弃扫了江棂一眼,瞧见对方身上张扬的红色法衣时撇了下唇。 真丑。 “这就是谢长老新收的弟子?” 江棂若是会让路,他就不叫江棂了。他微微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弃半晌,目光掠过金猊,轻蔑道:“无妄峰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听说掌教先前特意挑了几个好苗子让谢长老挑两个收做弟子,结果谢长老都拒了。最后却收了这么个连修行门槛都没碰到的凡人,谢长老也太不挑了些。” 江棂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鄙夷。 谢辞风不肯收他,却在之后一个接着一个收了四个亲传弟子之事,一直让他难以释怀。 他自小天资出众,在问剑宗也是众星捧月,未曾尝过败绩。他人生中的两次跟斗,都栽在了无妄峰。 一次是拜师被拒,一次是“玄陵试”以一招之差败在慕从云剑下。 高傲如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尤其是看着至今只有脱凡壳境圆满却不思进取的金猊,更叫他心中不忿。 无妄峰连这样的废物都收,却唯独不肯收他。 慕从云已彻底沉下了脸,周身气势如冰雪。 他不喜与人交往,自然也不会和人交恶结怨,但江棂是例外。 当初被师尊带回玄陵,他自知资质平平,符箓推衍之术皆不可学,无法完整地继承师尊衣钵,便一心一意练剑。想着既然只能做到一样,那他便将这一样做到极致,如此也不算堕了师尊之名。 在玄陵这么些年,他虽然离群索居,却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 比如他几乎不出无妄峰,也几乎不参与玄陵任何事务,玄陵其他宫的长老和弟子们对此难免多有猜测。而这种猜测在江棂出现之后,愈演愈烈。 五年前的“玄陵试”他本不准备参加,只是偶然间听见有人带着恶意揣测无妄峰与师尊,心里存了气,才主动提出参加。 只是没想到江棂心眼这么小,不过败了一次,之后便对他穷追不舍。 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对师尊和师弟出言不逊。 慕从云心中生了怒,上前一步将沈弃与金猊护在后面:“你欲如何?” 江棂本就想同他打一场,见状自然提着剑道:“我与师兄切磋一场,若是我败了,任由师兄处置。若是我胜了……”他的目光落在后方的沈弃与金猊身上,笑道:“便同师兄借他们二人当一个月剑仆。” 剑仆,不仅仅只是捧剑,还要陪练。 金猊怎么说也是脱凡壳境圆满,对上江棂虽然讨不了好,但也吃不了大亏。 但沈弃却只是个连修行门槛都未曾迈过的凡人,江棂甚至不需拔剑,只霸道的剑气便可要他的命。 实在欺人太甚。 慕从云不喜战,却也不畏战。 他的面色彻底冷沉下去,那双清冷的眼眸微微眯起,蕴着冷意:“演武场。” 说罢便抓住了沈弃与金猊的肩膀,御剑往演武场去。 金猊已经被他的气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哆哆嗦嗦地往沈弃那边挤了挤。 沈弃嫌弃地看他一眼,这次却没有推他,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慕从云。 老话说的果然不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演武场距离五味斋不算远,本就是宗门弟子切磋所用之地。 江棂与大师兄要在演武场比试的消息就这片刻间就已经传开去,陆陆续续有弟子御剑跟着往演武场来。 慕从云将沈弃和金猊放在了观战台上,才提剑踏入演武场中心。 四周传来的目光让他不适,但心中怒意却压制了本能,他定定站在中央,白衣猎猎,缓缓荡开的气息如冰雪冷冽。 他这辈子能珍惜的人不多,除了师尊,就只有无妄峰的师弟师妹。不论哪一个都不容旁人轻慢。 江棂后一步抵达,他兴奋地舔了下唇,掌心按住剑柄:“慕师兄,请。” 慕从云心情不虞没同他多言,悲天随心而动,已悬于他身侧,因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震动着发出鸣声。 江棂出身问剑宗,博览百家剑法,融会贯通之后自创了一套曜日剑。 招式大开大合,剑如其人,十分刚烈张扬。 剑甫出,便有热浪扑面,剑意如炽。 慕从云从容并指上扬,悲天剑分形化影,以一化四,结成剑阵插入地面。霎时间盛夏逢冬,冰雪纷扬而来,连演武场的地面都凝出厚厚一层冰霜。 见招式被破,江棂剑招再变,剑锋破日,直指慕从云面门。 慕从云不闪不避,两指夹住剑身。 江棂的剑尖距离他眉心不到三寸,却再进不得分毫。他催动灵力,欲拔剑再攻,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一步。 而就在此时,演武场上的冰霜已快速攀上他的脚面,往上蔓延冻住了他的小腿。等江棂反应过来欲要后撤时,却已失了先机。 ——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柄悲天剑悬于在他身后,剑尖正抵住他的后颈。 “你输了。”慕从云看着他,神色平静。 “玄陵试”时,两人过了十招,江棂以一招之差落败。 之后他回问剑宗闭关练剑,五年后再战。 却连三招都接不住。 观战台上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金猊在其中喊得最为起劲。 江棂面色骤白,颓然收剑:“愿赌服输,我任由慕师兄处置。” 慕从云却没有处置他的想法。 若不是江棂出言不逊,他根本不会应战。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插在演武场上的四把影剑合而为一,悲天剑化作流光没入剑鞘。 剑阵已破,霜雪遂化。 盛夏之日,演武场中央却纷纷扬扬下了一场白雪。 沈弃看着自风雪中走出的人,眼底暗潮迭起,想将他据为己有的野心疯长。 ------------ 14 锁红楼 “师兄擦擦肩上的化雪。” 沈弃敛下了眼中暗潮,迎上前将帕子递给慕从云,笑得温良又无害。 金乌曜曜,纷纷扬扬的白雪还未落地便化成了水,细小的水珠落在衣裳表面,留下点点浸湿痕迹。被他提醒,慕从云才注意到肩上沾了水渍。 他朝沈弃笑了下,接过帕子擦拭。 擦完之后正要将帕子物归原主,却发现那帕子有些许眼熟,慕从云眼中露出些许迟疑:“这帕子……” 好像是他的。 沈弃抿着唇小幅度笑了下,垂下眼有些羞涩的模样:“是师兄的。从南槐镇回来时师兄给我擦脸用的。我一直好好保存着,师兄不记得了么?” 他抬起眼,黑黝黝的眼底映着细碎天光,叫慕从云生出一种想要揉揉他的心软来。 好乖。 可惜大庭广众下不太适合上手。慕从云微微遗憾,将帕子递还给沈弃:“只是一条手帕,不用这么仔细。” 沈弃将帕子收起,抿唇笑了下,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失魂落魄的江棂,小声问:“那个人经常来找师兄麻烦吗?” 那倒也不是,江棂找他十回,有九回都要扑空。 慕从云还以为沈弃是被吓到了,安慰道:“不必担心,他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说完又去看边上的金猊,道:“我带沈弃去万卷楼挑选功法,你先回去。” 金猊这会儿又是兴奋又是激动,但慕从云身上还萦绕着没散去的剑意,如霜如雪,寒意迫人。明明说得都是很寻常的话,却叫金猊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他想靠近又不敢,只能嫉妒地看着沈弃,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沈弃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金猊差点以为是自己修为太低不配靠近,可转头看看周围离了快十尺远的玄陵弟子们,又觉得自己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沈弃。 演武场上的弟子越来越多,慕从云不欲再待,抓住沈弃的肩正要离开,身后却忽然传来江棂的声音—— “当初‘玄陵试’上,你未用全力对不对?我几次三番向你挑战,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江棂的声音又沉又重,像被千钧重石压着,一个字一个字艰难从喉咙里滚出来。握着剑的手骨节凸起,青筋暴出。 他不是妄自尊大的人,他的张扬肆意源自于出众的天资和实力。在问剑宗年轻一辈弟子中,他是年纪最小那个,但实力却是最强的。所有人都说百年之后,问剑宗将再多一位无上天境的剑仙。 当年“玄陵试”一招惜败,他以为慕从云是险胜。 他闭关苦修五年,以为能一雪前耻,却不想是自取其辱。 慕从云与他之间的差距,没有随着时间的拉长而变小,反而越发难以逾越。 悲天剑悄无声息悬于身后时,他第一次尝到了那种再如何努力也难以望其项背的苦涩。 这么多年的追逐,在如此大的差距下,像个笑话。 慕从云回头,神情有不解。 “五年前我全力以赴,五年后亦是。”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又道:“你之为人,不及你的剑。” 这是他一直想对江棂说的话。 曜日剑大开大合,刚烈大气,但江棂的心胸却太过狭小。他不喜与这样的人相交,但也无意羞辱。 至少他的剑值得尊重。 说完想说的话,慕从云御剑带着沈弃离开。 徒留江棂立在原地,嘴里呢喃重复着他说的话,神情变幻不定。 而围观的弟子们遥遥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安静片刻之后才重新热烈地议论起“大师兄不愧大师兄”“大师兄比传闻中更帅”等等话题。 想来接下来一个月内大家见面都不用再想新话题了! * 演武场的围观人群陆续散去,匿了身形观战的谢辞风这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见诸葛松满面忧心地盯着下头的外孙,拉了他一把,提醒道:“这是他的劫,旁人插手不得。” 十年前江棂来拜师时,他就看了出来。 所以即便后来诸葛松亲自来寻他,他也没松口。 凡名剑都需千锤万练,江棂这二十年走得太稳太顺,剑心已偏,必有一劫。若能过,便是宝剑锋从磨砺出,若过不了,便止步于此。 修行之人与天争命,不进则亡。 “我不去!我就在这看看也不成?!” 诸葛松是个急脾气,他本来就为外孙着急上火,再见谢辞风衣袂飘飘风姿清朗半点不操心的模样,忍不住酸道:“你随便捡个徒弟都能是天生剑心,怎么懂我的苦!” 见他没插手的意思,谢辞风也不再劝他,揣着手展眉而笑:“那是,就是徒儿太过省心也少了不少为人师表的乐趣。” “……”诸葛松不想理他。 做个人吧你。 * 玄陵居道门之首,又传承上千年,收录的功法不计其数,尽皆藏于天禄峰万卷楼。 万卷楼一共九层,下三层收录的都是入门功法以及一些人间界的孤本古籍,只要持玄陵弟子令牌便可随意查阅刻录。中四层则收录着忘尘缘境甚至无上天境方可修炼的上乘功法。有专人值守,只有持镇宫长老令牌方可出入。其中.功法要么积攒功勋点兑换,要么作为奖励奖赏给有功的弟子。 至于上两层,掌教亲自设下禁制,从无人踏入过。其中收录着什么,慕从云亦不知晓。 只是弟子们中有不少传言,有的说上两层收录着羽化仙境甚至以上的功法,有的说收录着“蚀雾大灾”之前的诸多秘术禁术,还有的则说十方大阵的阵图曾经就藏于万卷楼顶层……众多说法不一而足,慕从云无从分辨,只当闲话听听。 验过令牌,慕从云带着沈弃直接上了第二层。 “第一层都是人间界的孤本古籍,你若想看,可以日后再来。” 沈弃应了一声,打量着二楼布局。 万卷楼呈塔状,上窄下宽,四面是通顶的书架,中间则是螺旋往上延伸的楼梯,明明只有九层,但抬头往上看,却一眼看不到顶,有种深不见底的恍惚之感。 定然是在高层布了阵法。 玄陵传承这么多年,必定藏了不少好东西,前世他便想来一探,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等终于成行时,玄陵道宫却只剩下一片废墟,这万卷楼自然也塌了。 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沈弃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装出懵懂的模样好奇翻阅。 慕从云怕他不懂,细细解释:“玄陵主修术法、剑术以及推衍之术。术法多配合各种符箓,其中以小天罡术为主。剑术也有多种,但大多都由太乙剑诀入门。至于推衍之术,学的人甚少,几乎都是自己顿悟后入道,没有具体的功法教学。除了师尊之外,少有三者精通者。入门阶段的弟子大多根据自身资质还有喜好挑选一两门粗学。明堂的两忘峰设有学堂,每日有老师授课,刚入门尚未拜师的弟子都统一在两忘峰学堂修学。待入了脱凡壳境后,便能择一峰拜师,专精一门。” “你虽已经拜过师,但尚未入道,日后也可去两忘峰听课。” 慕从云私心是希望沈弃学剑的,因为他于符箓术法和推衍都一窍不通,也就只有剑法能指点一二。 沈弃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却没有顺从的意思。他本身就是用剑,自然不可能再去学剑。 招式可以骗人,但剑意却难遮掩。在慕从云这样天生剑心之人面前装初学剑者,太容易被瞧出破绽来。 从二层到三层,沈弃经过一列列书架又顿住,许久之后,方才拿起一本功法,眼睛微微发亮地询问道:“这个可以吗?” 慕从云去看,就见封皮上写着《拨云弄日指》。 这名字……慕从云微微皱了眉,再去看里面内容,发现这功法在博览众长的玄陵之中也属于十分偏门的类型。 这门功法需要配合一种特制的叫做“十指连环”的武器方能修行,十枚指环分别戴于十指上,体内灵力借由特制的指环激发,形成灵力丝线。 功法上言,此功若练到极致,灵力丝能拨云弄日,故称《拨云弄日指》。 这也能算术法的一种,但一看就是那种唬人但不怎么实用的花哨功法。 慕从云欲言又止地看着沈弃。 沈弃露出忐忑神色,生怕他拒绝的样子:“不可以吗?” “……”不忍打击他,慕从云只能又抽了一本太乙剑诀放在他手里:“两个都试试。” 沈弃“哦”了一声,朝他弯了弯眼,很是高兴地捧着两本功法去刻录了——功法的正本是不能带出万卷楼的,只能刻录副本带走。 慕从云跟在后面,很是为小师弟未来的修行之路忧心。 刻录完功法,两人还要去选武器。 万卷楼不远处就是鉴兵台,凡是新入门的弟子都可以在鉴兵台挑选一件武器。之后若有损毁,便需要用功勋点或者灵石来买。 慕从云领着人进去,本是想替他挑一把合适的剑,但沈弃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十指连环有吗?” “十指连环?这东西可偏门呢,几乎没人用。”守鉴兵台的师叔神色诧异。 沈弃点头:“我要。” “等着,我找找看。”师叔往往库房,过了一刻钟左右才出来,将一套蒙了灰的指环递给他:“喏,还真找到一套。” 指环一套十枚,呈银灰色,上面刻有繁复暗纹,材质不明,但质地轻薄柔软。沈弃仔细擦拭干净后,一枚枚戴入指上,展示给慕从云看。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明晰。配上十枚指环,好看是好看,但似乎没什么用。 净是些花里胡哨的。 慕从云犹豫着夸了一句:“不错。” 心里却想着回去之后还得将自己用过的剑找出来。 沈弃瞧着他神情,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眯着眸细细打量银灰指环。 他当然不只是为了遮掩自己学过剑才选这么一套冷僻的功法,而是因为上一世他便学过这功法,也恰有一套指环。 灵力聚丝,可杀人夺命,摧枯拉朽。 名为“锁红楼”。 ------------ 15 狩猎 不论是钟山烛龙一族,还是如今的酆都城天子殿,都只知晓他剑名“龙骨”,却不知“锁红楼”。 他真正使用锁红楼,只有两次。 一次是阴雪,一次是阴秉衡。 灵力化作的丝线比任何材料都要坚韧,只要灵力不断,灵力丝就不会断。而他自凋亡渊薮爬出来时,一身灵力尽废,以秽元为基。 污秽之力比纯净的灵力更适合这门功法。 不仅坚韧到足以切碎龙鳞,还因为附着了污秽之力,有了操纵之能。 回忆起污秽之线缓缓切碎龙鳞的触感,沈弃微微眯起眼,翻转手掌细细打量指上的指环。 许久未用,他竟然有点怀念那种旁人生死尽数掌于他手的感觉。 这是与用剑不同的另一种感觉。 翻手生。覆手死。 丝线织成庞大的网,敌人便是那网中之物。 追逐,对抗,猎杀。 能激起人心最深处的杀戮欲望,叫沉寂的血液都隐隐沸腾起来。 敛下眼中杀意,沈弃弯起眼睛看向慕从云,嗓音轻且柔:“师兄,我们回去吧。” 慕从云颔首,带他回了无妄峰。 趁着沈弃钻研新得的功法时,慕从云去将自己曾用过的剑取了出来。 “这是我以前用过的剑,你初习剑术,应当够用。等你领悟了剑意有所精进之后,再去寻适合你的本命剑。” 他递过来的是一把深乌色的桃木剑。 剑身没有多余的点缀装饰,但打磨的十分光滑,润着薄薄一层光,两面剑锋都是钝口,未曾开刃。但沈弃以指抚过,却能感受其中残留的锋锐剑意。应当与慕从云如今用过的那把悲天剑同出一源。 “这剑和师兄的悲天剑很像。”沈弃状似无意道。 “这是我自己打磨的剑。”慕从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这是他亲手打磨的第一把剑。 当初他一心学剑,却不得其法,于是便用最笨的办法,每日挥剑五万次,日复一日,才终于领悟了剑意。 只是他到底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始终无法跨过杀人的心理障碍。每每握着开了锋的剑时,剑心总是动摇。 后来师尊便给他寻来了一株千年桃木,让他以桃木为剑。 人间传说里。桃木可辟妖邪。 而他的剑无刃,也只斩妖魔。 十年间,他用那株千年桃木打磨了两把剑。 一把是赠给沈弃的剑,无名,是他初学剑时所用,每日挥剑五万次便是用它。 一把是悲天,领悟剑意之后,他以千年桃木的树心为剑胚,十年打磨,才得这么一把本命剑。 有了悲天之后,第一把剑便没了用武之地,被他妥善收了起来,留作纪念。 如今要赠给沈弃,他其实还有些不舍。 沈弃原本有些嫌弃这无刃的钝剑,但窥见他眼底暗藏的情绪,顿时又转了主意,将剑收下:“谢谢师兄,我定会好好珍惜。” 慕从云“嗯”了一声,便开始布置任务。 “以后每日太阳升起之时,去观日崖挥剑一万次。” 沈弃:? 他面上的表情微滞了滞才出声应下,只是神色却明显不如先前快活了。 就连慕从云都注意到他前后变化,心里犹豫自己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但想想当初自己日挥五万剑,现在只要沈弃日挥一万剑,应当也算不上十分严厉。 剑修哪有不吃苦的? 慕从云硬下心肠,郑重叮嘱:“不许偷懒,我会检查。” 沈弃:“……” 练习从第二日开始,至少这一晚,沈弃没有被迫去挥剑。 只是他心情多少有些不快,听着隔壁动静确认慕从云已休息之后,便匿了气息,悄无声息地出了明月藏鹭。 无妄峰下,沈弃轻轻活动手指,苍白的月光落在他手上,映照出锁红楼表面暗红近黑的诡异花纹。 “倒是许久没有喂你了。” 沈弃双手负于身后,身型逐渐拔高,面容也不断发生变化。 无害的伪装卸下,他披上繁复华丽的红色法衣,便往刑堂所在戮武峰而去。 他今晚的目标是江棂。 然而戮武峰并无江棂踪迹。 扑空的沈弃心情越发不虞,衣袖一挥,身前便现出两只赤色鸟儿,正是红风红云兄弟。 “带路。” 堂堂朱雀血脉,却被当狗一样用。兄弟两人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不敢不从。 兄弟俩分头将戮武峰转了一圈之后,哥哥红风飞到沈弃面前,谄媚地转了一圈,示意他跟自己来。 江棂已经不在玄陵。 白日里面对外祖父还有刑堂的师兄师姐们,他尚能装作无事发生。可到了夜深人静时,却总回忆起慕从云那一剑。 他设想了无数可能,尝试去破解那一剑,然而记起对方凛冽的剑意时,又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不是败在剑招上,而是剑意,甚至可以说剑心。 再多的外物也无法弥补本质上的差距。 越是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他越是觉得无颜再留在玄陵,只能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离了玄陵之后,又该去何处? 问剑宗他也没脸回去,只能茫然地坐在孤峰上,望着头上的月亮发呆。 直到透着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找到你了。” 江棂心神一震霎时回神,本能提气后撤,曜日剑已握在手中:“何方宵小?” 沈弃已决意取他性命,甚至连面具都未戴。 他居高临下审视对方,眼中是浓浓挑剔之色:“你穿红衣太丑,做人当有些自知之明。” 江棂何曾被人这么羞辱过,神色一怒便挥剑攻了上来。 沈弃从容抬指夹住刺过来的剑身,嗤笑道:“太慢。” 若在他的剑下,这丑东西已经死了千百回。 但他今夜并不准备拿对方祭剑。 他眼眸微眯,金色眼瞳竖起,手掌翻转按住江棂的剑身,又轻嗤出声:“太弱的人,杀起来也没滋味。” 江棂正要抽剑回击,身形却陡然一滞。 手腕上有冰凉的触感蔓延,他迟钝地低头去看,就见浅灰色的细丝顺着曜日剑迅速蔓延至他的手腕。 细细的丝线交织成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光芒,割破了皮肤血肉。 疼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传来。 那细细的网将他缚住,不断收缩,深深勒进血肉之中。江棂疼得几乎握不住剑,牙根都咬出了血,才没让剑脱手而出。 他用仅剩不多的灵力将随身携带的命牌捏碎求救。 沈弃注意到了,却未曾阻拦。 看着江棂在网中苦苦挣扎,以为自己还有最后一丝生机,他才感到了些许捕猎的快意。 若是猎物不挣扎,还何来乐趣? 沈弃指尖拨动,浅灰色的污秽之线如同木偶线索一般穿过江棂的四肢关节。 江棂额头冷汗如瀑,竭力保持着一丝清明:“我与你……无仇无怨……我外祖父是……” “聒噪。” 沈弃却不愿听完,细密的丝线将他的嘴封住。 接着手指轻动,江棂便如提线木偶一般随着他的心意而动。 “谁说只有结了仇怨才能杀人?” 沈弃操纵着江棂自行脱去那身红色外裳,恶劣笑道:“本座杀人从来只看心情,你穿红衣难看,本座不喜欢,只好杀了你。” 江棂面上尽是耻辱之色,可动作却不由自己。 没了那身碍眼的红衣,沈弃心情才好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拨弄丝线,享受猎物挣扎求生的痛苦。 猎物在网中绝望挣扎,无可挽回地步入死亡。 这便是锁红楼的乐趣所在。 沈弃惬意地眯着眼,眼见江棂已变成了血人,气息也逐渐微弱,正要收网结束这次狩猎,布置在卧室的阵法却忽然被触动。 他动作一顿,轻呵了声:“你倒是走运。”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没有主人操纵的浅灰色丝线溃散开,化作浅浅灰雾钻进了江棂的身体里。 委顿在地的江棂身体微微抽搐,彻底失去了意识。 * 戮武峰传来的钟声惊醒了整个玄陵。 玄陵每座峰上都有一座示警钟,一旦发现有妖魔潜入,便会敲钟示警。 慕从云被钟声惊起,第一时间去寻沈弃。 他敲了两下门没能得到回应,便直接破门而入。 沈弃揉着眼睛坐起来,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神色茫然地看着他:“师兄?” “出事了,跟我来。” 等他换好衣裳,慕从云便带着他去了晦星阁。 关聆音和金猊已经到了,几名外门弟子动作慢一些,也陆续到场。 一干弟子等待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就见谢辞风御剑而来,神色凝重。细看还能发觉他眉眼间蕴着怒意。 “师尊,出了何事?” 慕从云作为大师兄,这时候第一个出声询问。 谢辞风的目光扫过沈弃,沉声道:“你诸葛师叔忧心江棂,半夜去他住处寻人,却发现人不见了。待出门去寻时。却在戮武峰察觉了酆都妖魔的气息。” 酆都在西境之外,聚集了西境所不能容的魑魅魍魉。加上从前的前尘旧怨,历来与西境水火不相融。 从前也不是没有酆都妖魔潜入西境宗门刺探的事情。但若只是有妖魔道潜入玄陵,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 慕从云没有插话,就听谢辞风果然又接着道:“他一路追寻过去,发现有妖魔意图闯万卷楼。” 低垂着头的沈弃眉尾轻扬,轻轻转了转了手上指环。 有酆都之人夜闯万卷楼? 事情倒是有趣起来了。 ------------ 16 绛衣仙 万卷楼中不仅藏有无上功法,还有玄陵至宝。 诸葛松察觉对方行迹之后,当即传讯示警,亲自追寻而去。只是妖魔狡诈,趁着夜色用了遁术逃脱。 但玄陵各宫在收到示警之后,已经迅速开启了护山大阵。护山大阵一旦开启便禁止出入,只有长老令牌方可通行。那妖魔便是一时遁走,应也逃不出玄陵地界。 “各宫已经组织人手去搜查可疑之人。”谢辞风道:“聆月留守无妄峰,从云与金猊带人搜查无妄峰方圆十里的地界。” 慕从云沉声应下,当即与金猊去清点人手搜山。 沈弃见状意欲跟上,却听谢辞风道:“沈弃修为不够,便留在无妄峰罢,莫给你师兄添乱。” 他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就见谢辞风目带审视地看着他。 这老东西果然还在防备他。 沈弃心中嗤了声,恭恭敬敬地行礼:“是,师尊。” 慕从云未曾察觉这师徒二人之间暗地里的交锋,按了按沈弃的肩,将一道玉符塞给他:“跟着你聆月师姐,不要到处乱跑。这玉符是引雷符,你留着护身,以防万一。” 沈弃攥着玉符,眼里写满“虽然很想跟着师兄但我要乖乖听师兄的话”。 他垂下眼睛,轻声说:“我在无妄峰等师兄回来。” 慕从云“嗯”了声,便同金猊点了人手,下山去搜查了。 这一搜便是半夜。 三更天时,慕从云与金猊搜查完两遍,正欲搜查第三遍时,忽然听见山门方向传来隐约的喧哗声。 慕从云修为高目力好,远远瞧见是刑堂的诸葛长老怀里抱着个人风驰电掣往两忘峰峰顶去了。 两忘峰是明堂所在,掌教所居九曲楼正在两忘峰峰顶。 “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抓到酆都妖魔了?”金猊修为不够,目力看不了那么远,只能使劲伸长脖子眯着眼试图分辨远处景象。 “不是,像是有人受伤了。”慕从云摇摇头,夜色太重看得不够清楚,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诸葛长老怀里抱着的人,身形很像江棂。 他压下了心里的不安,没有擅离职守,与金猊继续搜山。 天亮时分,关聆月带人来换他和金猊。 交接之时她神色凝重同两人道:“江棂在玄陵外遭了酆都妖魔的毒手。” 昨夜诸葛松发现妖魔潜入后,便一直在带领诸弟子巡防,一时便没有再顾得上去寻找江棂。但巡防半途时他却收到了女儿的紧急传讯,说江棂的命牌碎了。 诸葛松这才心急起来,匆匆带着弟子去寻人,将玄陵翻了一遍又扩大范围搜寻,才在玄陵不远处的一座孤山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江棂。 据发现江棂的弟子说,当时江棂身上只穿着件内裳,白色布料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裸露出来的皮肤似被细密的网切割过,皮肉外翻几乎要露出骨头,看着骇人得很。 若只是这些皮外伤便罢了,他们还在江棂伤处发现了蚀雾侵蚀的痕迹。 凡是沾染蚀雾的修行者,便是没有产生异变失去理智,修行之路也基本到了头。 诸葛松寻到人后,当即便带着江棂去两忘峰求掌教续命了。 虽然江棂为人素来张狂,在玄陵的人缘也说不上好,但真要说结了很大的仇怨,却也没有。 不过都是师兄弟之间小打小闹罢了。 如今听闻他的遭遇,众人都是神色沉重,便是最看不惯江棂的金猊,此时也没法幸灾乐祸了,颇有些生气道:“我们将无妄峰这一片搜了上十遍,但都没有发现妖魔踪迹。其他峰可有发现?” 关聆月沉默摇头。 * 玄陵的气氛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护山大阵消耗巨大,平日几乎不会开启,但这次却一连开了三日。 三日里,各宫弟子轮流换班,不眠不休将玄陵三堂九宫十二峰翻了个底朝天。 直到第四日清晨,终于有了收获。 明堂在反复清点各宫弟子人数时,发现册子上多了个人。一番核查后,终于将那混入玄陵的酆都妖魔捉住。 据说那妖魔被发现时还想跑,最后是被得知消息的诸葛松亲自捉拿归案。 “酆都妖魔实在猖狂,竟敢潜入玄陵,掌教还有各位长老肯定要杀鸡儆猴!” 沈弃听着金猊眉飞色舞说起那妖魔被捉住的情形,眉尾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他倒是好奇,被抓住的是哪个废物点心。 ——很快他便知道了,被抓住的竟是“绛衣仙”赵槐序。 酆都无主,却有四位鬼王。除了被他取代的“双面阎王”之外,还有“绛衣仙”赵槐序,“粉面佛”陈破,“三眼傩神”季连城。 四位鬼王各据一方,各自为政。但彼此之间偶尔也会有互通有无。 比如当初他对付“双面阎王”时,就是同赵槐序买的情报。 也算是有些浅薄的交情。 而这点浅薄的交情驱使着他跟着慕从云去了刑堂,看热闹。 赵槐序被封灵索捆着,吊在了审讯堂中央受审。 应是已经受过刑,他惯常穿的绛紫云锦碎成了破布条,那张风流多情的桃花面这会儿也不见风流了,如同地里的苦白菜,恨不得把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几个字刻在脸上。 “闯万卷楼的真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虽然狼狈不堪,但他的精神头看起来不错,还有力气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来玄陵办点私事,并无恶意。” “酆都妖魔来我玄陵办私事?笑话!”诸葛松这会儿恨不得活剐了他:“你还有哪些同党,速速交代了,老夫还能给你个痛快!” “……”赵槐序憋屈得很,心觉和这老头讲不清道理,只能看向谢辞风,语气恳切道:“听闻谢长老擅推衍之术,不如你算一卦,看看那人是不是我,也好还我一个清白!” 谢辞风早就算过,但推衍之术并不是万能,这桩事上干扰太多,云遮雾罩,他亦难以看分明。 他对诸葛松道:“伤江棂的,当另有其人。” 诸葛松怒道:“你若再不交代同党,别怪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话题又绕了回来。 饶是赵槐序再能忍,这会儿也烦了,风流多情的桃花目凝成了冰,冷笑道:“我念着情面才没有同你们撕破脸,你还真当我是俎上鱼肉不成?若想挑起西境和酆都之间的争斗,你尽管试试。” 赵槐序是酆都四鬼王之一,虽然酆都势力历来各自为政,但若是赵槐序死在了玄陵,其余三股势力为了接收赵槐序旧部,必定会向西境宣战。 且酆都近些年并不安分,屡屡刺探西境,早有觊觎之心。 届时又会是一场动乱纷争。 一直未曾开口的掌教司空青阳此时才道:“绛衣仙既说夜闯万卷楼不是你所为,那你说说乔装潜入玄陵所为何事?事发之时你又在何处做何事,可有证人?” 赵槐序:“……” 上位者的气势退去,赵槐序不自然地咳了声,扭扭捏捏道:“这是我的私事,不是很方便说。” 其余人见他这副神情,只觉得他是故意推脱,司空青阳摇头,沉声道:“既绛衣仙不肯说,那便暂时留在玄陵做客吧,待我们查清楚,证明此事与你无关,自会放你离开。” 赵槐序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目光在围观审讯的弟子中逡巡。 没找到那道身影,他神情微微遗憾,但随即想起自己这幅尊容,她没看到也好。 审讯无果,赵槐序又被押回了刑堂地牢。 沈弃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对赵槐序也算有些了解,此人如翩翩蝴蝶游戏人间,为人处世全凭一时喜恶。若真是他犯下的事,他不至于不敢承认。 而且赵槐序怎么说也是无上天境的大能,就算在玄陵不占地利,面对诸葛松也当有一战之力,不该这么轻易被捉住。 他说念着情面才没撕破脸,或许有几分真。 但不是他,夜闯万卷楼的又会是谁? 万卷楼里藏着什么东西值得酆都之人惦记? 一个玄陵却聚集了酆都数股势力,这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 耐心等到了后半夜,沈弃如法炮制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往戮武峰潜去。 大约是怕赵槐序跑了,刑堂地牢设了重重看守,沈弃费了些功夫才潜进去,见到了赵槐序。 赵槐序手脚戴着沉重的封灵索,背对着牢门,正在看掌心一只碧玉簪。 沈弃现出身形,居高临下看着他:“看来绛衣仙兴致倒是不错。” 他现身的瞬间赵槐序也察觉到了,将碧玉簪收起来,并不怎么戒备地看着沈弃:“这玄陵是吹得什么风,竟把‘诡天子’也吹来了?” 说完陡然意识到什么,他顿时不复先前的从容,面色狰狞咬牙切齿道:“闯万卷楼的是你?” 沈弃嗤笑:“用脑子想想,若是我,眼下我还来寻你做什么?” 倒也有些道理。 赵槐序又坐了回去:“你来做什么,总不能就是为了看我的热闹吧?” “万卷楼里有什么秘密?” 赵槐序眉头一挑,道:“我是知道一些,不过为何要告诉你?” “我能救你出去。”沈弃抛出筹码。 赵槐序迟疑了一下,其实他本可以不必待在这里,但若真硬碰硬和玄陵闹翻了,那他大约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若是诡天子将他救出去就不一样了,他不必和玄陵之人正面冲突。 权衡片刻,他扬起下巴:“你附耳过来。” 沈弃嫌弃地凑近了些,听他说完后嘴角撇了撇:“就这?” “我也只是这么猜测,未必就对。”赵槐序耸肩。 他历来对其他人的谋划争斗没什么兴趣。 “快给我将封灵索解开。”赵槐序催促道。 沈弃看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泄露几分讥讽:“你不想与玄陵正面冲突,我也暂时不想。” 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反应不及的赵槐序:????? ------------ 17 造化炉 没理会赵槐序的骂骂咧咧,沈弃径自出了地牢。赵槐序的动静惊动了守卫前去查看,他趁机出了戮武峰,却没有立即回明月藏鹭。 负手立于峰顶,沈弃遥遥看向万卷楼。 桐木色圆塔楼安静矗立在天禄峰,沉寂在深沉夜色当中,瞧不出半点不寻常来。 但赵槐序说,这万卷楼的顶层,藏着玄陵至宝——造化炉。 据说此炉是“雾蚀大灾”之前传承下来的宝物,可窃人气运,夺天地之造化。上一世沈弃也曾听说过造化炉的传说,不知是从何传起的传言,说造化炉可助修行者突破羽化仙境,挣脱生死轮回,飞升成仙。 据说为了争夺这造化炉,还曾引发了一场争斗。只是那时他正被困在凋亡渊薮,出来后道听途说,对其中细节并不清楚,只隐约听说牵涉到了玄陵。 眼下结合赵槐序所言,造化炉若真是玄陵至宝,藏于万卷楼。那后来道门之首的覆灭也有了缘由。 现世灵气稀薄修行不易,上千年过去,飞升早就成了传说。诸多自“雾蚀大灾”苟延残喘下来的老怪物,见识过当年修真界的繁盛,走到生命尽头时,很难不对这样一件宝物动心。 不过就算他们夺了造化炉,想来也没有人能飞升。 沈弃仰头看着头顶弯月,感受着没有蚀雾存在的空气,面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百年之后,整片西境都将被蚀雾海吞噬。 这里亦会如同上一世般,沦为一片废墟。 不过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费心费力演了这么一场好戏,如今还没到谢幕的时候,可不能就让人把戏台子给拆了。 戏已经唱了起来,什么时候结束,该由他说了算。 “去找找酆都来人藏在何处,一刻钟内本座要知道行踪。”沈弃衣袖一挥,放出了赤隼兄弟。 赤隼兄弟不敢违抗,只能乖乖化出数十分.身,往各处寻去。 赤红羽毛的鸟儿悄无声息散落在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红风先回来禀报:“在火炆峰不远处的山洞里发现了踪迹。不过对方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宝藏匿,鸟儿们只能察觉气息,却无法找到人。” “去看看。” 沈弃跟在他身后,往火炆峰去。 火炆峰是靠近朱雀宫南陆峰的一座小峰,因位置偏僻平日少有弟子靠近。先前搜查倒是重点搜查过,却并未有什么发现。 红风说的山洞就在半山腰,洞穴并不深,一眼便能望尽,根本藏不了人。 沈弃踏上山洞地面,身周有淡淡灰雾弥散,逐渐充盈整个洞穴。此时左侧一块未曾灰雾笼罩的山壁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还真在这里,让我看看你们用了什么法宝。”沈弃上前一步,手掌虚虚按在那处山壁前,掌心暴烈的秽元汹涌而出,生生灌向山壁。 秽元乃污秽之力,不过片刻,就见那处山壁隐隐有一层透明结界现形。 沈弃眯眼打量片刻,笑起来:“原来是四象方,陈破的人。” “粉面佛”陈破有一件法宝名为“四象方”。此法宝可以隐匿身形藏匿气息,只要结界不破,便是无上天境也难以察觉。不过这法宝也有一个极大的缺陷,那就是使用之后便只能待在原地,无法移动。 若是修为不够,无法将附近残留的气息清理干净,又碰上追踪之人修为更高,那便很容易被追踪到。 陈破派来的两个人都只有忘尘缘境,可不就被他抓到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四象方”结界被秽元生生撕裂,藏身在里面的人也顿时现形。 两个穿着袈裟的和尚商量好一般分头往两侧逃离—— 他们反应快,但沈弃反应更快。 挥袖设下结界,沈弃张开十指,指上锁红楼映着暗淡月色,无数污秽之线激射而出,将两人结结实实捆成了粽子,连嘴巴都被封了起来。 沈弃随意挥手,二人便被送到了面前。 “看来你们不打算配合。”沈弃目光淡淡,手掌虚虚按在其中一人头上:“那便只能我自己费些力去拿了。” 秽元灌顶,那人身体不断抽搐,直到沈弃搜灵结束,收回了手才没了气息。 另一人双目圆瞪,喉咙里发出惊恐的闷哼声。 沈弃将目光移向他,如法炮制,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陈破这个老怪物看来也怕死了。”沈弃嗤笑一声。 四位鬼王之中,当属“粉面佛”陈破资历最老,年纪最大。他是最初一批判出西境建立酆都的人。据说最早之时,酆都有一位的鬼帝,鬼帝统领酆都城,与西境鼎足而立。 但后来鬼帝身死,各方势力无人压制,动乱之后余下势力各自为政,不断更迭,延续至今。 陈破便是那场动乱之后活下来的胜者,靠着当年争夺来的各种秘术法宝,苟延残喘至今。 近些年来他几乎已经不再露面,整日缩在瘟神庙里,酆都都在传他寿元将尽,原来竟是躲在暗处谋算玄陵至宝来了。 可惜不太走运,遇上了他。 别人不高兴,他自然就高兴了。 随意将两具尸体扔在了山洞里,沈弃心情极佳地回去了。 * 天刚亮,无妄峰就热闹了起来。 慕从云正准备同沈弃去观日崖练剑,就撞上了来报信的金猊。 金猊一扫前两日的郁郁之色,振奋道:“大师兄,江棂醒了!两个酆都妖魔也捉到了!” 慕从云停住脚步,听他细说。 “刑堂的绫音师姐说江棂性命已经无碍了。那蚀雾沾染的污秽之力并不如预想中强,掌教将人救了回来。就是筋脉中残余蚀雾无法根除,日后怕是无法再用灵力了,否则有丧失神智的危险。” 说到这里,金猊脸上的笑容收了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便是污秽之力没那么强,但修行之人沾染了蚀雾,也基本断绝了道途。 慕从云的神色也沉了沉,倒是沈弃动了下眉。 命倒是大。 “酆都妖魔呢?在何处找到的?”慕从云接着问。 “是江棂醒来后,提及袭击他的人,据他的描述,长老们猜测那人当是酆都的‘诡天子’。诸葛长老当即又命人去搜查,结果却在火炆峰的山洞里发现了两个酆都妖魔的尸体,好像是什么“粉面佛”的人。两人死前曾被搜灵,神魂俱灭。长老们猜是他们起了内讧,那‘诡天子’将两人灭了口。如今正在寻那‘诡天子’的踪迹呢。” “对方行事诡谲,未必能找到。”慕从云想起在南槐镇与对方交手的经历,对搜查结果并不乐观。 金猊蔫蔫叹口气:“听长老们的意思,对方能悄无声息在火炆峰杀人,人多半已不在玄陵。” ——搜查果然没什么结果。 倒是当日谢辞风去了一趟刑堂地牢,之后没多久,慕从云就听闻消息,说那酆都鬼王“绛衣仙”被放了出来,说是此次刺探玄陵与他无关。 金猊还在絮絮叨叨不解:“怎么就证明没关系了呢?放他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慕从云倒是隐约猜到了些许师尊的想法。 绛衣仙怎么也是一方鬼王,玄陵若真将人逼急了,恐怕要有一场大战,事后还可能挑起同酆都的事端。如今酆都两位鬼王相继出现在玄陵,很难说没有关系,不若将绛衣仙放了,或许还能趁机追寻到诡天子的行踪。 他心里明白,却没有多言。 倒是关聆月缓声道:“师尊和长老们如此做,必然是有所打算。” 金猊想不明白能有什么打算,无意间抬头,忽指着西边天空道:“那个鬼王出来了!” 几人循声望去,果然瞧见西边一道身影凌空,绛紫衣摆被风吹得翻动,正是“绛衣仙”赵槐序。 他朝玄陵几位长老拱手一揖,道了一句“后会有期”,便踩着一只巨大的傀儡鸟离开,紫衣飘飘,更添几分恣意风流。 金猊犹自忿忿:“便宜这妖魔了。” 慕从云摇摇头,收回目光,却见关聆月还怔怔望着那道身影。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他就是先前抓住的酆都妖魔?” 金猊抢答道:“不是普通的妖魔,还是酆都割据一方的鬼王呢,叫什么‘绛衣仙’赵槐序!” “赵槐序……”关聆月低声轻念这个名字,置于小腹前的手不自觉绞紧,却没有泄露半分在面上。 她素来沉静,慕从云与金猊都没发现她的异常,叙话片刻,便各自去忙碌。 关聆月神思不属地回了自己院中,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屋将一只漆木盒子拿了出来。木盒里收着一根牡丹花枝,即便用术法保存,但时间太久,花瓣还是有些衰败了。 她垂眸将牡丹花枝拿起,想起当初那人将花枝赠给她时所说的话:“我叫四月,牡丹开在四月里,明年花开之时,我定上玄陵寻你,以这枝牡丹为证。” 四月,槐序。 关聆月看了片刻,抬手散了那保存牡丹花枝的术法。 衰败之花,无缘之人,都不可留。 * 绛衣仙离开,护山大阵已撤,不再每日巡防,玄陵气氛似乎恢复如常。 只每日清晨在观日崖练剑的慕从云常常会看见刑堂的诸葛长老早早便去晦星阁,直到夜里才会离开。 他猜诸葛长老应是为了江棂而来。 江棂的父母已经赶到了玄陵,只是江棂伤势初愈不宜奔波,便仍在戮武峰养着。据说江棂醒来后得知自己无法再用灵力,没吵也没闹,反而一改往日张扬霸道的脾性,反过来安慰诸葛长老和父母。 慕从云与金猊关聆月也去看望过他,他身上的外伤恢复的很快,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许多,不再穿张扬红衣,那把曾与他形影不离的曜日剑也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是笨口拙舌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最终只是同旁人一样干巴巴安慰一句。 回来后便在观日崖练了一日的剑。 沈弃在边上看着他,感到不解:“师兄怎么从戮武峰回来后就闷闷不乐?” 在他看来,江棂总找慕从云麻烦,如今人出了事,他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好似为对方难过起来了一般? 若是他的敌人出了事,他大概只会为不是自己亲自动手而难过吧。 慕从云收剑,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正准备回明月藏鹭时,忽有弟子前来传讯:“大师兄,师尊要你去晦星阁一趟。” 慕从云和沈弃一道去了晦星阁,却发现金猊也在。 见人都到了,谢辞风才开口:“东疆毒门有一宝物名‘洗罪’,可化去修行之人一身修为。你们诸葛师叔与我几次商议,决意送江棂去毒门,向毒门借‘洗罪’一用,或有机会将他体内的蚀雾清理干净。正好你们小师妹在毒门已经待了数月未归,你们护送江棂去一趟毒门,顺道将你们小师妹接回来。” ------------ 18 东疆毒门 东疆毒门在蜀州最东面,位于十方结界边缘,遥遥与酆都相对,中间只隔着一小片蚀雾海与无数产生异变的怪物和活尸。 因其位置离酆都更近,加上毒门擅使蛊用毒,传言还以蚀雾海中的怪物为母体培育蛊虫,手段不是太光明,又常与酆都妖魔暗中往来,是以西境各宗门与东疆毒门除商议全境大事之外,来往并不多。 若不是十方大阵的“生死门”之一离火门就在东疆毒门附近,由东疆毒门历代镇守,恐怕大多宗门都不愿意同东疆毒门有所往来。 无妄峰也是因着小师妹肖观音乃是东疆毒门的“圣蛊”,这才往来多了一些。 这一次前往蜀州向毒门借用“洗罪”,谢辞风亦没有十足的把握。 东疆毒门这一任掌门百里鸩,人称“东疆毒首”,他一生痴迷研究蛊毒,为此甚至不惜让养女肖观音以蛊虫为食,毒汁为饮,将她生生练成了“人蛊”。当年他初练成“人蛊”,便入无上天境大圆满,志得意满之下便向途径蜀州的谢辞风下了战书,带着肖观音与之一战。 那应是谢辞风打得最不痛快的一战,百里鸩此人蛊毒之术臻至化境,肖观音资质又奇佳,自小被他当做蛊养大,不畏生死浑身是毒,但凡谢辞风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怜悯之心,恐怕便难走出蜀州了。 那一战最后百里鸩负伤而退,而身负重伤的肖观音则被弃在了战场上。 那时肖观音已有十三岁,但因蛊毒缘故,身形仍如六七岁的幼童般大小。被弃在战场上濒死时,仍然动也不动,当真如同受人驱使的蛊虫一般。 还是慕从云发现她还有一口气,谢辞风才将人带回了玄陵救治。 后来好不容易将人救了回来,百里鸩又以肖观音是毒门“圣蛊”、下任掌门为由上门讨要。谢辞风虽然不想应允,但百里鸩占着养父和掌门的道义,他亦不好做得太过,最后以肖观音已拜他为师之由,双方各退一步,让肖观音留在玄陵修行,但每年要回毒门小住三月,以便熟悉毒门事务。 百里鸩此人性情反复无常,又为蛊毒疯魔。大约是再也练不出另一个“圣蛊”来,这些年来他面上待肖观音十分慈爱,仿佛真将她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连带着与玄陵也多有往来。 但谢辞风对他始终存着一份戒心。 “此次去毒门拜访,务必小心。若百里鸩不愿借‘洗罪’,你们只管先接你们师妹回来。余下之事自会再有长老们前去交涉。” 慕从云郑重应下。 因江棂体内的蚀雾需要尽快清除,因此慕从云与金猊次日便要出发。 出了晦星阁后,他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一应出行用具。 等他准备得差不多,外头的天色也黑了。 正准备休息时,房门忽然被敲响。慕从云开门去看,就见沈弃穿着寝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那双幽黑的眼眸定定看着他,透着几分惶然:“我想和师兄一起。” 说完,嘴唇紧张地抿紧,垂在身侧的手也攥紧了,似乎很怕慕从云拒绝。 本想拒绝的慕从云叹了口气,让开了门:“进来说。” 沈弃用力抿了下唇,压下了唇边的笑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慕从云关上门进屋,就看见他已经认认真真将自己的枕头摆在了床上,和自己的枕头挨在一起。人倒很是老实地站在床榻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人都放进了来,总不能真让他睡地上。 今晚大概是没法睡了。 慕从云悄悄叹口气,在床边坐下,又拍了拍身侧示意,沈弃便很是利落地脱掉鞋上了床,进门时沉郁的神情也变得生动起来,那双眼睛湿漉漉看着他,像被安抚了的小动物一般,满是信赖和欢喜。 就很乖。 慕从云不动声色捏了捏手指,压下了伸手的欲望,绷着脸严肃布置作业:“我此去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你留在无妄峰要乖乖练剑,待我归来要检查。” “但是练剑好难。”沈弃将手伸出来给他看:“都磨出了水泡,但就是学不会。” 他的神情带着一丝撒娇,是面对旁人时没有的亲近依赖。 慕从云去看,就见他虎口处果然磨起了水泡,已经挑破了,因手法太过粗暴,甚至露出里头嫩红色的肉来。沈弃的皮肤本就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便显得那裸露出来的伤处格外可怖一些。 慕从云皱了眉:“怎么不上药?” 说着不等沈弃回应,便起身拿了药膏来,替他细细涂抹伤处。 以前他刚开始练剑时,手上也磨起过水泡,只是他不好意思同师尊说,想着等它自己好了就行。结果后来还是被师尊发现,拿了药膏给他涂抹。 沈弃本来是想趁机弄些外伤来证明自己“愚笨”不适合学剑,好叫他别再盯着他练剑,却没想到慕从云会亲自给他上药,一时有些愣住。 青年低垂着眼睛,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微微上扬的眼睛形状。他生了一双眼尾往上挑的瑞凤眼,眼角略尖,窄窄的眼褶顺势而走,在眼尾处散开,叫他的面相看起来比旁人要清冷几分,显得不好接近。 但若接触久了,会发现他既心软,又好骗。 沈弃本想嘲讽地勾起唇,但不知怎的,唇却紧紧抿起。 慕从云的动作很轻,像是怕他疼,还学着那些人间哄孩子的父母,时不时朝伤口吹一口气。只是他大约是头一回做,动作笨拙又生涩,瞧着有几分滑稽。 但再滑稽,也是头一回有人在他受伤后为他上药。 他身上有许多伤,但从没有人替他上过药。 沈弃看着他,神色不明,那种迫切渴望靠近的感觉又像蚂蚁啃噬一般从心底升了起来,叫他紧紧盯着慕从云因低垂着头而露出来的颈子,想要贴上去试一试那肌肤的温度。 这是先前落下的毛病。 他发现自己不仅不讨厌慕从云的靠近,还偶尔会生出些贪念来,像上了瘾。 而他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倾身过去,沈弃将头靠在慕从云颈窝,鼻尖蹭在他的侧颈上,满是草木清冽之气。 慕从云被骤然的亲近吓了一跳,身体猛地直起来,连肌肉都绷紧了,相贴的皮肤处冒出一颗颗鸡皮疙瘩。 “师兄?” 沈弃声音上扬,带着疑惑唤他。 慕从云回过神来,竭力压下了抗拒的念头,继续给他擦药:“伤好之前,允你休息两日。” 但这可不是沈弃来的目的,他眯眼享受着对方微热的体温,嘴上继续可怜兮兮道:“我不能与师兄同去蜀州吗?我还没见过四师姐。” 不等慕从云回答,他又讨好一般蹭了蹭,声音低落下去:“我想和师兄一起。” “此去毒门,未必顺利。” 慕从云大约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是这次去蜀州恐怕会有危险,沈弃还是留在无妄峰更安全。 “我不会给师兄拖后腿。”沈弃将脸埋在他颈窝,越发抱紧了他的腰,像是生怕自己被丢下了。 慕从云被勒得有点窒息。 犹豫良久,他妥协一般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背脊:“你先放手,明日我去请示师尊,师尊同意才行。” “师兄去说,师尊肯定同意。”沈弃抬起头来,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慕从云实在很难拒绝这样的眼神,只能板着脸点了点头,催促道:“快睡吧,明日一早再说。” 沈弃得了准信,乖乖在他边上躺下,见他没有歇下的意思,又从被子里探出头疑惑地看着他。 床上多了个人,慕从云自然是没法睡的,但这理由说出来难免叫沈弃多想伤心,他只胡乱寻了个理由敷衍:“我打坐调息便可。” 沈弃深知张弛有度徐徐图之的道理,没有再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只是将枕头移到了慕从云腿边,做出一副依恋的样子,才假意阖上了眼。 ------------ 19 桃花灼烧 沈弃原本只打算装装样子。 他故意从枕头上滑落下来,身体压在慕从云垂落的衣袖之上,背部与他的身体相贴。慕从云被惊动,睁眼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想往边上退一些,却没能拽动衣袖,最后只能无视了他继续打坐。 沈弃勾着唇将脸埋在他的衣袖里,鼻间萦绕着清冽干净的气息,感受着相贴的躯体传来的体温,忽然生出一点安宁的倦意来。 这种感觉于他很奇妙。 他曾踏遍西境,穿行蚀雾海,见识过众生百态,却只觉得厌倦和疲惫,几乎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安宁惬意。 虽然他总说慕从云像只兔子,可有时候他觉得对方其实更像一棵树。 不为外物所移,不为外界所扰。 安静又干净地生长在那里,不论炎夏,不论寒冬。 慕从云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也与他曾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沈弃拽着他衣袖,任意困意席卷,沉入了梦里。 他很少有安稳的睡眠,梦里也总是充斥着那些令人不快却难以抛却的陈年旧事。 这一次亦然。 梦里,他又回到了漆黑无光的凋亡渊薮。 孱弱的身躯遭受抽筋剔髓后无法动弹,深深陷入了烂臭的淤泥当中。粘稠腥臭的泥浆不知道曾经淹没过多少尸体,黏腻地裹在龙躯上,填满了每一片鳞片空隙。 淤泥里肮脏恶心的虫类在腐烂的身躯上爬过,顺着伤口钻进去,生根、繁衍,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沈弃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却无法挣脱。 就如那被困的百年里,他无法挣脱一样。 他仰面陷在淤泥之中,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鳞片脱落,血肉溃烂,露出内里暗红嶙峋的骨。明明都说他是天缺之龙,孱弱命短,可偏偏他的命又那样贱那样硬,这泥潭深渊也没能磋磨死他。 人间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或许天生就该是个祸害,所以凋亡渊薮百年他不仅没死,还活着爬了出来。 注定要笑看他的仇人们惶恐不安地去死。 恨意沸腾不休,陷于淤泥中的龙族张开龙吻,发出不甘的怒吼。 露出狰狞骨头的龙尾摇摆拍打,溅起无数腥臭烂泥。 打坐中的慕从云只觉袖子忽然紧紧拽住,那力道几乎要将结实的法衣撕裂开来。 “沈弃?”他着急扭头去看,就见沈弃眉头紧拧,淡色薄唇死死抿着,牙关紧咬,连身体都在微微战栗。 他又接连唤了两声,沈弃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显然是被噩梦魇住了。 慕从云以掌心覆住他的额头,缓缓渡过温和的灵力,低声为他念起清心咒:“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他的音色偏冷,语调又少有起伏。平日说话常被人误以为冰冷疏离,不染尘埃。但此时低低念着清心咒,平和字句流淌,却泄露几分罕见的温柔来。 困于心魔的沈弃不知外界,却听见了生长的声音。 腥臭烂泥里,有一棵翠绿的树苗钻出来,它顶着淤泥寸寸生长,不过顷刻,枝桠便铺满了凋亡渊薮。 它粗壮的根系深深扎入淤泥之中,繁盛的枝桠在无风的凋亡渊薮之中轻轻摇摆,没有叶片的树枝上不断结出一个个嫩红花蕾。 腐烂的恶臭散去,沈弃鼻端嗅到了清冽的草木气息,还有一点点浅淡微甜的花香。 沸腾的恨意逐渐平息,他仰头看向头顶结满花蕾的大树。 无光的凋亡渊薮里,树身散发莹莹微光。满树花蕾在一瞬间绽开来,空气中浅淡的甜香逐渐变得浓郁起来,累累花朵压得枝桠不断往下坠,一朵粉白的桃花飘摇着落在了修长的龙吻上。 沈弃张开龙吻,将那朵桃花含入口中咀嚼。 混沌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看着头顶繁茂的花枝,想起上一世行走在被蚀雾海吞噬的西境,也曾看见过这样一棵桃树。 看不见边际的灰雾之中,满树桃花灼灼燃烧。 是他唯一看过的人间盛景。 “……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低低的诵念声钻入耳中,沈弃睁开眼睛,就对上慕从云关切的目光:“醒了?” 沈弃心情又变得很差,但这会儿却并不想杀人,只是有些懒怠有些疲倦,不太想动。 他垂下眼眸,藏起眼底汹涌诡谲的情绪,声音低低地诉说:“我做了个噩梦。” “只是个梦而已,”慕从云轻轻拍了拍的背脊,耐心安抚:“别怕。” “梦里我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扔到了一个深不见底没有活物的深渊里。没有人来救我,我只能每日每日看着虫子啃噬我的身体,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变成怪物……” 沈弃半真半假地说着,畏惧地将脸埋在他的腿上,又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轻声问:“如果梦里是真的,师兄会来救我吗?” 慕从云没有立即回答,似在沉思。 沈弃眼底的暗流涌动越发激烈,体内秽元快速流转汇聚在指尖。 若你也与世人同流合污—— “师兄怎么会让你落到那个地步?” 慕从云认真思考了各种可能,郑重给出了回答:“若你不曾作奸犯科,师兄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你,落入梦里的境地。” 他只以为沈弃是从前在外面流浪久了,时常被人欺负以致没有安全感。因此纵容地拍了拍他的头:“师兄一定会护着你。” 师兄一定会护着你。 不论真心假意,这都是第一次有人说会护着他。 虽然他早就已经不是需要人护着的孱弱幼龙了。 指尖流转的秽元重新蛰伏下来,沈弃抓着慕从云的手,将脸埋在他掌心,小兽一样欢喜地蹭了蹭,声音又轻又软:“师兄可要说话算话。” 若是敢食言,便只好杀了你。 慕从云没有察觉暗藏的潮涌,他被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看得心头发软,终于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嘴角都不自觉地勾了下:“嗯。” 他会护着师弟师妹,自然也会护着沈弃。 但沈弃又和金猊他们不同。 他孤僻,内向,孱弱,就好像曾经的自己。 他总愿意多纵容几分的。 沈弃看出了他眼中的温软之意,他越发抱紧了慕从云的手臂,趁势低声提要求:“师兄陪我睡好不好?我害怕。” 慕从云神色犹豫,满面挣扎。 一起睡实在太过亲密了,有些越过了他的安全界限。 但这个人是沈弃……而且他刚刚才做了噩梦。 唉…… 慕从云努力压下了心底微弱的抗拒,宽了外袍,在沈弃身侧躺下来,替他把被子盖好又拍了拍:“睡吧,我看着你。” 沈弃抿唇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顺势靠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来。 他喜欢这种身体紧贴,体温交融的触感。 就是可惜衣裳有些碍事。 沈弃在没有被衣料包裹的颈窝处蹭了蹭,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 慕从云僵着身体,悄悄叹了一口气。 * 第二日一早,慕从云便带着沈弃同金猊一道去晦星阁向师尊辞行,提出此行想带沈弃一起去。 他仔细考虑过,带上沈弃除了安全问题之外,其余也不是没有好处。 沈弃性子太孤僻,戒备心又强,现在只肯与他亲近,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若是带着他出门走走看看,或许能让他有所改变。而且沈弃从前一直待在南槐镇,没有机会见识三千世界。如今一路行去,也能增长见识,于他修行也有助益。 慕从云将理由一桩桩都想好了,准备用来说服师尊。 但没想到谢辞风看了一眼沈弃,竟没有多说什么便同意了:“此行记得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慕从云和沈弃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才郑重应下。 听完嘱咐之后拜别,三人便往戮武峰去接江棂。 谢辞风看着逐渐走远的三人,目光落在慕从云和沈弃身上。肃容掐指算了半晌,仍是什么都未曾算出来。 星盘交汇,云遮雾罩,吉凶难定。 ------------ 20 春风醉 前往戮武峰接了江棂后,四人便乘着傀儡马车出发了。 江棂的母亲看着马车哒哒走远,愁眉不展道:“父亲为什么不让我们一同去?” 虽然慕从云在玄陵年轻一辈的子弟当中颇有威望,修为也不错,可只他一人也难以照应三个师弟。更别说东疆毒门历来神秘奇诡,掌门百里鸩又是无上天境的高手,性情难以琢磨,万一对方有意刁难…… 诸葛松也一脸担忧:“你以为我没想过?我与谢辞风那厮谈了数次,原是想请他亲自护送棂儿去毒门,就算百里鸩不肯卖这个人情借用‘洗罪’,以谢辞风的修为,我们二人联手先礼后兵,也不怕他不肯借。但他观了一夜天象,却神神叨叨说我们不宜插手,只肯派弟子前往。” 他虽然脾气急,但也不蠢。谢辞风不肯亲往,必是算到了什么。 “且先信他吧。”诸葛松叹了一口气:“这是棂儿自己的劫,能不能平安度过,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 东疆毒门位于蜀州东南方位,从玄陵出发,需经东州,再渡过无相海,方能抵达蜀州。 傀儡马车比普通马车速度更快,他们昼夜赶路不停,在第三日夜间便抵达了无相渡口。 渡口夜间没有渡船,要等到清晨才能乘渡船过海。 慕从云寻了个宽阔地将马车停好,准备在此休整半夜。 金猊被憋了三日,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没有半点形象地张开手臂舒展筋骨,嘴里叽叽咕咕地抱怨:“总算能下地透透气了,这几日可真是闷死我了。” 大师兄本就是个话少的,沈弃这个小尾巴有样学样就罢了。如今连江棂都成了个锯嘴葫芦,偏偏他重伤未愈,金猊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戳中了他的伤疤,这三日在马车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生生憋了三日。 深夜的渡口没有人烟,星子也隐在了云层里。 金猊捡了枯树枝生起火来,又从储物袋里掏出铜锅调料和处理过的食材。先将铜锅装了水煮沸,放入调料,再将处理过的肉类蔬菜一样样放进去煮,不过片刻铜锅便咕嘟咕嘟地冒出香味儿来。 金猊抽动鼻子用力嗅了嗅,又从储物袋里翻出一瓶酒来,招呼慕从云几人道:“大师兄沈弃江棂快来!这可是二师姐特意准备了给我们路上吃的。” 慕从云带着沈弃过去,围着火堆而坐。 江棂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他的储物袋道:“你的储物袋就装着这些?” 虽然他的语气不如从前挑衅,但金猊立马就听出来了,这人多半又在内涵他“不务正业”。他悄悄翻了个白眼,哼哼着又拿出一个储物袋显摆道:“除了吃食,还有一袋子银钱!出门在外,自然是有钱有食物最重要!至于其他的,不是有大师兄么!” 边说边殷勤地将一双用树枝削成的筷子递给了慕从云。 储物袋就那么点大,自然不便装太多碗筷,出门在外也不好讲究太多,慕从云接过筷子,从小锅里捞了一块肉。 沈弃看看他,再看看被塞到手里的筷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眉。 这也太不讲究了。 正犹豫不定时,面前忽然递过一个酒葫芦,金猊美滋滋地咂了下嘴:“春风醉,我好不容易从师尊那里讨来一壶,喝不喝?” 沈弃盯着他喝过的葫芦嘴,眉头彻底打成了结。 共饮一壶酒,脏不脏? 还是慕从云伸手拦下了:“他年纪小,不宜饮酒。” 金猊讪讪收回手,又拿胳膊撞了下旁边郁郁寡欢的江棂:“诶,你喝不喝?” 江棂盯了他片刻,伸手接过来狠狠灌了一大口。 金猊见状立时心疼起来,一边说着“你省着些喝”,一边伸手去抢。 两人一口我一口,很快将一葫芦春风醉喝了个精光。 金猊酒量尚可,但酒品向来不太好,喝了酒之后就没了顾忌,拉着江棂叭叭说话。 “你怎么不穿红衣了?”他哥俩好地扒着江棂的肩膀,嘿嘿笑道:“要我说你穿这黑衣看着正常多了,往日一身红衣骚里骚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选花魁呢!” 沈弃顿时掀起眼皮看他,指尖捏着筷子,太过用力差点将筷子掰断。 江棂为了练剑一向自律,从未饮过酒,这会儿忽然喝了这么多,已然是醉了。 闻言再也绷不住情绪,红着眼睛道:“我不敢。” 他现在只要瞧见红衣,就会想起那一晚,那个酆都妖魔高高在上地说:“你穿红衣难看,本座不喜欢,只好杀了你。” 他引以为傲的曜日剑在那妖魔的手下毫无还击之力。对方杀他如同碾死一只蝼蚁简单。 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或许此生都无法再习剑的打击,甚至没有得知那晚袭击他的妖魔是酆都鬼王“诡天子”的打击大。 经脉被蚀雾侵蚀尚可以想办法治,修为没了也可以再重新修炼。 但唯有“诡天子”,即便身在西境,他也听说过对方年少成名击败“双面阎王”的事迹。明明比他还小的年纪。对方却早已入无上天境。面对他时,甚至连那柄龙骨都未曾拔出、 就像对方所说,他太过弱小,甚至不值得他拔剑。 两人之间的差距鸿沟如此分明,或许这辈子他都难以望其项背。便是他用上一辈子去练剑,可能也无法为自己报仇雪耻。 这是继慕从云之后,第二座叫他觉得无法追赶难以逾越的高峰。 越想越是绝望,江棂死死拽着金猊的衣袖,嘶声力竭哭道:“我不敢……” 这是他面对父母亲人时,无法宣之于口的耻辱。 没想到他说哭就哭,金猊的酒都被吓醒了。衣袖被江棂死死拽着,他只能茫然又无措地举起双手,结结巴巴地劝慰:“诶你别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是未到伤心处!”江棂抬起头吼道:“你懂个什么?!” “……对对对我不懂我不懂。” 金猊是彻底不敢再说话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大师兄。 慕从云也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犹豫半晌,道:“让他哭吧。” 能哭出来总比憋坏了好。 金猊看着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衣袖,愁眉苦脸叹气。 边上的沈弃看得直撇嘴,趁机同慕从云卖乖道:“我就不会像他那样。” 慕从云不赞同地轻拍了他的手臂一下,紧张地去看江棂。 嚎啕大哭的江棂果不其然听见了,擦了把眼泪,红着眼瞪沈弃:“若换成你,怕是只会哭着要师兄救命吧?!” 师兄啊……沈弃侧脸看了慕从云一眼,眼底划过暗色,面上却道:“若换做是我,我定然会想方设法杀了对方报仇,而不是在这里哭鼻子。” “你在这里哭鼻子,是想让眼泪淹死你的仇人么?” 江棂被嘲讽到,擦了擦眼泪,收了声。 但他也起了气性,针锋相对道:“若你打不过他呢?” 沈弃面露鄙夷:“打不过还不好好修炼,哭鼻子就能打过了么?” “……”江棂被噎住,梗了半天只能冷哼一声:“你个连修行门槛都没摸到的懂什么?!” 说完便气冲冲地上了马车,不过瞧着背影,但是有了几分之前的朝气。 慕从云看着这两人小孩儿斗嘴,露出头疼之色:“你江棂师兄重伤未愈,难免心中郁结。你怎么还给他添堵?” 沈弃心生讥讽。这些有父母长辈护着的小崽子,一辈子活在十方结界里未曾见过外面的险恶,果然都脆弱不堪。能在他手里留下一条命已是他祖坟冒了青烟,竟还不知足寻死觅活。 嘴上却乖乖巧巧道:“我只是觉得江棂师兄哭鼻子也没有用,想开解开解他。” ??? 开解的很好,下次不许了。 慕从云无奈摇头:“哪有你这么开解人的?下回不能再当着他的面说,知道么?” 沈弃无辜地眨了下眼,听话地点头:“我都听师兄的。” ------------ 21 柳夫人 在渡口休整一晚,第二日清早,便陆续有大小渡船扬起了船帆,船上的水手也高高低低地吆喝起来招揽客人。 慕从云挑了艘稳当的大船,付了船费之后驱着马车驶了上去。 无相海虽然称作是海,但实则只是西境中央一个极大的湖泊,东州、蜀州、灵州、云中州、阆州都临着无相海,因此西境的船舶往来十分兴盛。大船张帆全力航行,速度也快,不过大半日的功夫便到了对岸。 入了蜀州境内,距离毒门便近了。 慕从云估摸着入夜便能抵达毒门,便提前给肖观音传了讯。 只是到了夜里,他们将要抵达毒门,仍没收到肖观音的回信。 “我这边也没收到回信。”金猊捣鼓着自己的传讯玉牌,猜测道:“会不会是传讯玉牌坏了?” 慕从云摇头不语,心底实则有些担忧却没有吐露,只是看着头顶的明月道:“深夜拜访不合礼数,我们先在外面过一夜,等明日一早再去拜访。也能顺便等等小师妹的回信。” 几人也有了露宿野外的经验,金猊与江棂挤在马车的小榻上睡了,慕从云则在车辕上打坐,顺带守夜。 沈弃不肯进车里去睡,就黏在慕从云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头一点一点,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慕从云感受到他逐渐平稳绵长的气息,才睁开眼,拿出传讯玉牌又看了一眼,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肖观音这次回毒门的时间已超了三月之期,中间她倒是有传讯回来,但从他去了南槐镇回来后,就没有再收到过肖观音的传讯。 这多少有些不寻常。 虽然也不排除是出了意外传讯未能送到肖观音处,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慕从云凝眉思索片刻,自储物袋里拿出一只傀儡鸟来。 这傀儡鸟产自灵州偃都,是公输家研制出的一种通讯傀儡,名为“鸿雁”,形似大雁,擅隐匿,只有铜板大小,只需要小小一颗灵石,便能飞行许久。此傀儡鸟是玄陵请公输家特制,是为危急时隐蔽传讯所用。只要对方身上带着玄陵的通讯玉牌,灵石中的灵力又未耗尽,不论人在何处,鸿雁都能将消息送到。 此行前往毒门前,慕从云特意带上了一只以备不时之需。 留音之后,慕从云在傀儡鸟身上留下了特有的暗记,便将之放了出去。 * 野外露宿一夜,次日清早,四人整装之后,便前往毒门拜访。 东疆毒门历来少与各宗门交往,一是其功法颇邪异,难以为其他宗门接受。二则与其宗门所处位置有关。 毒门位于蜀州开河镇万絶谷,四周高山峭壁环绕,而毒门便建在深山谷底,只有一条铁索桥可出入。 傀儡马车晃晃悠悠驶过铁索桥,便踏入了东疆毒门地界。 如今正值盛夏,山谷之中林木旺盛,笔直通天的树连成片,树冠遮天蔽日,虽挡住了头顶烈日,但也使得空气逼窒,炎气难散。暑气蒸腾成白雾,缭绕在山野林间。 “好热。” 马车里的金猊闷得忍不住将马车帘子都打起来,一个劲儿地用手扇风。 直到马车加快速度驶过了这片密林,湿热的空气才终于散开些许。虽然依旧是炎热的,却能感觉到风的清凉。 慕从云远目眺去,已能看到不远处连片的建筑。 待马车走近,就见毒门的山门张灯结彩,挂了火红的绸缎扎花,还有穿着短衣短裤皮肤黝黑、带着银饰的弟子们往来,看着十分热闹。 “毒门有喜事?”金猊挤到车辕上伸着脑袋直瞧:“我去打探一下。” 说着人已经跳下了马车,笑吟吟地去寻毒门弟子探问消息了。 片刻之后他折返回来,还带了另一名看着年长沉稳些的弟子:“大师兄,这是毒门的师兄章青,百里掌门不日将要娶亲,如今各处都在忙碌,章师兄先带我们进去。” 章青穿着短褂长裤,约莫三四十岁模样,面容看着十分憨厚沉稳。金猊介绍完之后,他便拱手行了个礼:“最近忙于准备掌门婚事,弟子们忙碌,有失远迎,还贵客们请多多包涵。” 慕从云还了一礼,下了马车之后便随他入内。 果然如章青所说,百里鸩将要娶亲,毒门内外已经洒扫一新,连庭院中的树都挂上了红绸礼花。 入了内门,慕从云一行便被引往待客的正厅,但出来待客却不是百里鸩,而是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穿一袭绛红色蝶戏水仙纱裙,黑发松松挽了个髻,斜斜插着一支蝴蝶金步摇。行走间步摇微晃,身姿婀娜飘逸,气质不俗,反倒叫人忽略了妩媚相貌。 “这是掌门将要过门的夫人。”章青介绍道。 “妾身鄙姓柳,掌门一早出门办事未归,不知几位小友是哪一宗高徒?寻掌门有何事?若是不急,可在门中稍作歇息,傍晚时分掌门便该回了。” 柳夫人性子意外的温和,十分和气地让人上了茶水,又邀几人入座。 慕从云作为大师兄,在外自然要出面回话。他拱手一揖,眼睛垂下看向地面道:“叨扰柳夫人了,我们是玄陵弟子,此次拜访一是遵师命接小师妹肖观音回宗,二则是有事相求百里掌门。没想到正逢百里掌门与夫人成亲,多有打扰,还望恕罪。” “原来是玄陵的小友,掌门同我说过的。不过你们来得不巧,前两日小观音被她义父派出去给门中的老祖宗们送喜帖去了。老祖宗们隐居避世,居所遥远,估计还得两日才能回来。各位不如先在门内住下,正好也能喝一杯薄酒。” 慕从云自然不会拒绝,客气道:“那便打扰了。” 柳夫人唤来了侍女,嘱咐道:“引客人去红蔷院安置。” * 红蔷院不大,但布置得清幽雅致,院墙上还攀着蔷薇枝蔓,盛开的红蔷薇沉甸甸缀在枝头,清雅得都有些不符合众人对毒门的印象了。 待侍女离开之后,金猊好奇地四处乱逛,嘀咕道:“听说百里鸩痴迷蛊毒之术,怎么忽然就要娶亲了?外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江棂随口道:“老房子着火也不是新鲜事。” 慕从云未参与讨论,还在想肖观音的事:“小师妹还是未回消息。” “柳夫人不是说她去给那些隐居避世的老祖宗送喜帖去了?可能是忙着未看见传讯呢。”金猊道。 慕从云摇头,正欲说什么,就见又有一队侍女端着饭菜依次进来,领头的侍女福了福身道:“夫人说诸位小仙长舟车劳顿,特意让厨房准备了宴席,若有不合口味之处,小仙长们只管告诉我,我叫厨房重新做。” 一列侍女依次将饭菜摆上了桌,热气腾腾的菜品将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菜上完后侍女又道了一句“慢用”,便十分守礼地退了出去。 金猊看着满桌的菜吸了吸鼻子,稀奇道:“这毒门倒是比我想象中讲究很多。” 他还以为毒门必定如名字一样死气沉沉,到处都是毒物横行呢。 慕从云却凝着眉沉思,见金猊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忙按住了他的手,沉声道:“别吃。” 桌上三人顿时疑惑地望向他。 江棂与金猊是不解,沈弃却动了动眉梢。 倒是比另外两个都聪明。 上一世他也曾来过毒门,那时的毒门可不是现在这般光景。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年师尊与百里鸩一战,我也在场。”慕从云回忆着那时的情形缓缓道:“百里鸩此人,痴迷蛊毒,视人命如草芥,他能将小师妹练成‘人蛊’,就绝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刚将肖观音带回玄陵时,她浑身是毒难以靠近,不会动也不会说话,饿了不会要吃,困了也不会闭眼。就像一只真正受人操纵的“蛊”,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她便也没了生机。 十三岁已经可以算是少女,但肖观音却瘦小如同七八岁稚童。 师尊说她是自小被百里鸩当做“蛊”驯养,已失了人类的本能。后来还是从妙法门请了医修过来,医治了半年,才叫她终于能同人交流。 “我们对毒门知之甚少,虽然柳夫人看着和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慕从云将桌上的饭菜随意挑走了一部分埋在了盆景之中做出吃过的假象,又自储物袋里拿出三瓶辟谷丹一人发了一瓶:“在小师妹回来之前,这里的食水都不动为好。” 沈弃立即举一反三,眼巴巴望着慕从云一副邀功的神情:“那我们是不是最好两人住一间厢房,以便有事随时照应?” 他不说慕从云本也想这么安排,但沈弃这么迫不及待地提出来,总叫他觉得对方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他想起出发前一夜被对方手脚并用抱住动弹不得的经历,压下了叹气的冲动,微微颔首:“金猊和江棂一间房,沈弃随我住。” ------------ 22 师兄救我 傍晚时分, 百里鸩办事归来。慕从云一行收到消息后,又去正厅拜见。 还带上了临时准备葶贺礼:“先前不知百里掌门大婚,匆忙间只来得及备了一份薄礼, 待我等回玄陵之后禀明师尊,必定再补上一份厚礼。” “观音承玄陵教导, 我与你师尊也是不打不相识, 贤侄无需太客气。”百里鸩客气地摆摆手。 他相貌儒雅斯文,穿深蓝色道袍, 头戴玉冠,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 很有几分人间清贵读书人葶书卷气。若不是听慕从云说了他葶事迹, 实在很难将他与那个传闻之中痴迷蛊毒毫无人性葶“东疆毒首”联系在一处。 “听夫人说, 你们此行是为了接观音回宗?” 慕从云颔首:“正是,小师妹离宗时日久长,师尊甚为想念, 便遣我与师弟前来接她回玄陵。” “可惜你们来葶不巧, 观音前两日去替我请门内葶老祖宗们了, 估计还得几日才回。” 百里鸩葶说法与柳夫人倒是一致,两人神态之间也不见遮掩异样。慕从云一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只能将话题拐到了此行葶另一目葶上:“掌门大婚,师妹身为义女, 自然是要帮忙操持葶, 回宗也不急于一时。倒是我等此行还有另一件事相求掌门。” 百里鸩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贤侄先说说是何事?” 慕从云便将江棂遇袭之事简略说了,却刻意略过了玄陵有酆都妖魔潜入那一段:“我等想向百里掌门借‘洗罪’一用,还望掌门应允, ” 百里鸩闻言却露出为难之色:“毒门修蛊毒之术, ‘洗罪’对于未曾修行本门心法葶修者, 只能洗去一身修为。但对于修行本门心法葶弟子来说,却是助益修行葶圣物。‘洗罪’是先祖传承下来葶宝物,用一次功效便弱一次,向来只有门中贡献极大葶弟子才能使用……” “小侄借用‘洗罪’,自然也不能让毒门平白承受损失。” 江棂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个漆盒捧上前:“这是祖父准备葶一点小小补偿,事成之后,问剑宗还将有厚礼奉上。” 侍女捧过漆盒打开,里头装得竟是满满一盒灵石。 据说“雾蚀大灾”之前,修真界一直以灵石为钱币交易。但“雾蚀大灾”之后灵脉遭受污染枯竭,再无灵石开采,灵石用一枚少一枚。到了如今,修真界也大多同人间一样使用银钱交易,灵石更多是在修行之时引动灵气所用,只有极为珍贵葶物件,才会用灵石交换。 百里鸩神色明显松动下来,道:“此事非我一人可决,门中还需商议一番。” 说罢便让慕从云等人稍坐,自己与夫人一道去了内厅。 大约一刻钟后,百里鸩再出来,便说同意借用“洗罪”。 “要用‘洗罪’涤荡肉身洗去修为,需要七日方可,待大婚典礼之后我便着人安排。” 慕从云与江棂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江棂再度拱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道:“掌门有所不知,小侄如今饱受蚀雾煎熬,日日如同上刑,若是迟了,就怕蚀雾侵蚀心智……” 他边说边以手掩面,一副再用不上“洗罪”就要活不下去葶模样。 金猊上道地扶着他,附和道:“是啊,江师弟这几日赶路,都是咬牙强撑,还请掌门体恤一二。” 他们一唱一和,百里鸩无法,只能应承下来:“那便明日一早罢,我先叫人去准备一番。” 江棂直起身体一揖:“那就有劳掌门了。” * 借用“洗罪”一事已定,几人便先行告辞,回了红蔷院。 天色已晚,大家也没有闲逛葶心思,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慕从云看着仍旧没有回音葶传讯玉牌,愈发忧心。只是如今一切顺利,他葶担忧多少显得有些杞人忧天,便只能暂且压下,想着明日再借着游览之机打探一二。 这时又有侍女进屋来通传,说已备好了沐浴葶热水。 两人一间房,只能轮流洗漱。 沈弃随着侍女葶指引进了浴房,发现这红蔷院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浴房里连浴池都有。 池中已放满了热水,细细葶水流自展翅葶蝴蝶喷嘴处泄出,氤氲一室水汽。 沈弃转过屏风,正要宽外袍,却发现身后伺候葶侍女也跟了进来。他转头看向对方,微微眯了眼,面上却一派不谙世事葶天真神色,红了脸不太好意思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跟来葶侍女容貌姣好,因天气炎热,只穿薄薄葶水粉纱裙,此时被水汽一蒸,贴在身上显出玲珑曲线。 她朝沈弃笑了笑,伸手便要为他宽衣,低柔葶嗓音晕在缱绻水汽之中,千回百转摄人心魄:“还是奴婢来伺候小仙长沐浴。” 沈弃对上她葶眼睛,逐渐目露迷离之色,手也握上了她葶手臂。 侍女浅浅一笑,正要顺势将手探入他衣襟中,却见少年目光忽然清明,猛地推开他,带着颤音喊道:“师兄救我!” 慕从云听见呼声,立即赶往浴房推门而入。 便见沈弃慌乱地拢着衣服缩在角落里,小脸一片惨白,指着侍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能委屈万分地看着慕从云,又唤了一声:“师兄……” “出什么事了?” 慕从云大步上前,拦在了沈弃面前。 那侍女倒是不见慌乱,十分镇定盈盈一福身,柔声解释道:“奴婢想伺候小仙长沐浴,他可能不太习惯受了惊。” 慕从云回头,就见沈弃摇了摇头,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她、她要脱我衣服,还、还想摸我……” 侍女瞪大了眼,想辩解什么,却见慕从云已经冷了脸色:“出去!” 侍女顿时不敢再多言,只能行了礼退了出去。 慕从云这才转身将沈弃拉起来,见他只是衣襟乱了些并没有什么不妥,才不快道:“毒门葶侍女也太过——” 话到嘴边,到底说不出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快些洗,师兄守在外面,不会有旁人闯进来。” 慕从云安抚一句,便要出去给他守着门,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衣袖就被拽住了。沈弃抿抿唇小心翼翼看他:“师兄和我一起洗吧?” 他垂着眼还有些害怕葶模样,小声嘟囔着:“我总觉得她不是好人,这里葶人也都怪怪葶,有点害怕。” 这话正说在了慕从云心坎上,虽然抵达毒门之后葶一切都十分顺利,但可能是小师妹始终没有音讯葶缘故,他总觉得心头萦绕着一股危机感。 迟疑片刻,慕从云还是点了头。 反正都是男人,他又没有洁癖,一切泡个澡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宽了外衣,只穿里衣入了水。 但很快慕从云就发现自己把一起泡澡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沈弃举着布 巾兴致勃勃对他道:“我来给师兄搓背吧?” 他故意演这么一出,不单单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在那侍女身上种下种子,也是想借机试试更进一步葶亲密。 从前他看酆都那些人放浪形骸夜夜笙歌,只觉得恶心。连自己葶欲望都无法控制,还谈何修行? 他也向来不同旁人亲近,但那夜抱着慕从云入眠时,他却生出了想要更贴近一些葶渴望。 肌肤相贴,体温交融。 与那些丑陋世俗葶欲望无关,而是人体那种暖融融葶温度,以及慕从云身上干净葶气息叫他贪恋上瘾。 就好像未曾破壳葶那段时光,让他感觉安全和平静。 便总忍不住渴求更多。 沈弃目含期待。 慕从云:“……” 大可不必! 正头疼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拒绝掉,却忽然注意到沈弃浸湿葶里衣贴在身上,半透出葶皮肤之上,印出一个个暗色疮疤来。 他瞬间转了注意力,抓住沈弃葶手将他葶衣袖卷起来,皱眉看着臂上狰狞葶疮疤:“这些伤怎么回事?” 沈弃这才反应过来不留神间竟叫他看见了身上葶旧伤。 他眼中划过戾色,抽回手闷不吭声将衣袖往下扯了扯,没有回答。只是他浸在热水里,里衣都湿透了,薄薄一层贴在身上,根本遮不住。 慕从云心里一阵阵发紧,但见他垂着头不愿开口,忽然又不想追问了,只是道:“师尊那里有除疤葶白玉膏,从前我练剑受了伤都是用它,一点疤都没留下。等回去我再去讨两瓶来。” 区区白玉膏,如何能让被拔掉葶龙鳞重新长出来? 沈弃忍不住嗤笑,心里戾气一阵阵往上涌,面上阴鸷葶神情几乎压不住,若不是始终垂着头,恐怕已经被发现了。 舌尖舔过齿列,沈弃将叫嚣葶杀意压了下去,沉默地抱住了慕从云。 好不容易发现这么一个有趣葶人,他怎么舍得现在就杀了? 他将头埋在慕从云颈窝,又蹭了蹭,汲取慕从云身上干净清冽葶气息。 因为水温葶缘故,慕从云葶体温比平日更高些,但也叫沈弃更为喜欢,双臂收紧,身体与他紧紧相贴。 湿透葶衣服黏在身上本就不太舒服,眼下沈弃还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贴,慕从云有些不适地动了动,但手触到他背上葶伤疤时,又顿住了。 他叹了一口气,顺着他清瘦葶脊背拍了拍。 “不想说就不说了,以后师兄不会再叫人欺负你。” 沈弃低低“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问:“师兄会不会觉得我很丑?” 慕从云不解:“怎么会?” 他看了那些伤只会觉得心疼,也不知道沈弃曾经遭遇过什么,才落得满身疮疤。 沈弃声音闷闷地说:“那些人都说我是丑八怪,怪物。” 慕从云拧起眉,已经有些生气了。沈弃现在也才十六七岁,再小一些,也就十来岁,什么人会这么侮辱一个孩子? “是那些人有眼无珠。”慕从云认真道。 “对。”心底涌动葶戾气平息下去,沈弃抬起头看他,跟着重复了一遍:“是他们有眼无珠。” 有眼无珠葶人,挖了眼睛就是 。 所幸师兄同他们不一样。 沈弃又高兴起来,他松开了慕从云,紧挨着他坐下,神色单纯又天真:“师兄和他们不一样。” …… 从浴室出来后,两人换上了干净葶衣裳,沈弃又要去寻炉子:“我给师兄烘头发。” 他披散着半湿葶长发,眉毛和睫羽还沾着水汽,笑起来眼眸弯弯,看起来已忘记了方才葶难过。 “你过来。”慕从云朝他招了招手。 沈弃走到他近前,就被慕从云拉着在身前坐下,他扭过头来还想说话,就听慕从云道:“别动,我先给你烘干。” 他顿住身体,感觉到微凉葶手指自发间穿过。 慕从云先用布巾给他将湿发擦得半干,他葶动作很轻柔,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扯痛他。 擦干了水渍,又以手指充作梳子,掌心流转起微热葶灵力,不断穿过发间,将余下葶水分烘干。 那融融葶暖意驱散了沈弃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他不由去想,此时葶慕从云会是什么样葶神情? 想必是非常温柔葶。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慕从云葶表情太少,光从脸上是很难瞧出什么葶,但那双眼睛里流转葶光一定非常漂亮。 沈弃很想转头去确认他脸上葶表情,但又有些舍不得打断这样葶温存。 只能侧着脸,透过远处桌子上摆着葶一面铜镜,依稀窥见他小半张侧脸。 慕从云葶相貌生得极好,就连眼睫也比旁人更浓更密,微微往下垂着时,投下葶阴影都透着几分缱绻温情。 沈弃紧盯着镜子,微眯着眼惬意叹出一口气。 他想起有一次看见阴骄葶母亲替阴骄梳头时葶情形。阴骄葶母亲是父亲葶正室,同样出自钟山烛龙一族,身份尊贵,一向眼高于顶。但就是这样高傲葶女人,私底下也会温柔地替阴骄梳理头发。 那时他还心存幻想,想着若是自己葶母亲还在钟山,应该也会这样葶温柔地照料他。 沈弃盯着那铜镜中葶倒影,细细品咂着“师兄”这两个字。 他葶母亲叫他失望了,但这个便宜得来葶师兄,却总给予他许多惊喜。 师兄,师兄…… 沈弃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翘着唇笑起来。 他这一生可算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若多个师兄,日后轮回路上相伴,也不算寂寞。 慕从云仔细替他将湿发烘干,才开始料理自己。 沈弃投桃报李,拿了布巾轻手轻脚地给他擦干头发。 等两人都收拾好歇息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沈弃面朝慕从云侧躺着,往他葶方向挤了挤,直到紧贴着他后才满足地伸手将人抱住,又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嗯?”慕从云规规矩矩平躺着,虽还有些不适,但已经不如第一回那样难以入眠了。 沈弃摇摇头没再说话,将他又抱得紧了些,贪婪地汲取干净葶气息。 …… 红蔷院位置僻静,远离山门喧嚣。 白日里葶喧闹退去,安静葶夜里,反而能听见更多东西。 沈弃睁开眼看了一眼外头婆娑葶树影,缓缓坐起身来。 慕从云还在熟睡之中,他以指轻点对方眉心,便有浅淡葶灰雾逸散,轻拢在慕从云面上,让他睡得更沉。 披上外袍,沈弃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院子里起了风,满院墙葶红蔷薇随着风摇摆,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沈弃立在院中,有淡不可见葶灰雾自他脚下往外蔓延,如同蛛网一般不断扩散。 片刻之后,某处有灰色葶种子萌芽,沈弃感应到方位,匿了身形,凌空而去。 追寻着秽元葶气息,沈弃一路寻到了后院葶花园里。 花园里种满了红蔷薇,却并未见要寻之人。 ——晚间那个侍女想要蛊惑他时,他趁机给对方种下了秽元。方才他引动秽元生出感应,一路追寻过来,却并未如意料之中寻到人。 沈弃闭眸感应片刻,目光锁定了一只栖息在红蔷薇上葶黑色蝴蝶。 那蝴蝶敛翅停在红蔷薇上,只有一对触角微微卷动。 沈弃凝视片刻,抬指隔空虚点,自那蝴蝶体内抽出了一缕蛰伏葶秽元。 他种下葶秽元,竟出现在了蝴蝶身上。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诸多猜测一一划过,沈弃没有惊动那只蝴蝶,又原路折返回去。 * 次日一早,慕从云在一阵熟悉葶窒息感中醒来。 他睁眼一看,就见沈弃果然又手脚并用地抱着他,半边身体压在他身上,脸也埋在他肩窝处。 “……”慕从云无语凝噎,只得费劲将人从身上撕下来。 在他动手时沈弃就已经清醒了,他顺势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跟慕从云问好:“师兄早。” 他面上还带着几分懵然,眼睛都还未彻底睁开就先朝慕从云笑起来,慕从云心里那点小小郁闷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也回了声“早”。 两人各自更衣洗漱之后,便有侍女端着早茶过来,道:“早饭已经在准备了,小仙长先喝口茶。” 慕从云道了谢,正要伸手去接,那侍女却手一歪,一盏茶尽数泼在了他衣裳上。 茶水虽然不算不滚烫,但温度也不低,慕从云猛地站起身来。 那侍女见状一边道歉一边抽出帕子来要给他擦拭衣摆上葶茶水,身体也柔弱无骨地跟着要往他身上倒。 慕从云身体本能避开,睁大了眼瞪着跌坐在地上葶侍女,难得有几分失态地惊声质问:“你做什么?!” 那侍女楚楚可怜地跌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奴婢、奴婢只是想给仙长擦拭水渍。” 她红着眼睛一哭,慕从云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刚才葶一切发生葶太快,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误解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让对方起来,听见动静葶沈弃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他上前挡在了慕从云和侍女之间:“你做错了事,怎么还好意思哭哭啼啼?” 那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比慕从云还要脸嫩,神色越发可怜,哽咽道:“我不是故意葶,请小仙长饶命。若是夫人知道我没有伺候好小仙长,肯定要罚我。” 她惶然地伏低了身体,背脊颤抖,薄薄葶夏衫根本遮不住玲珑葶曲线。 就连低低抽噎葶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魅惑葶频率。 沈弃眸色一沉,抽了边上葶桌布将她整个盖 住。待转过脸看慕从云时,却是一脸纯然道:“师兄,这个姐姐衣服都湿了,我用桌布给她挡一挡。” 刚挣开桌布葶侍女:“……” 她朦胧着一双眼瞳,还想说什么,却见慕从云已经冷下了神色逐客:“你若再不走,我便要将此事告知百里掌门与柳夫人了。” 侍女闻言身体一颤,没敢再继续纠缠,抱着桌布匆匆起身退了出去。 慕从云目光追随着她葶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方才他似乎看见对方琵琶骨中央,有一只蝴蝶若隐若现。那蝴蝶双翅微微颤动,竟似是活物。 沈弃见他还盯着侍女葶方向看个不停,有些不快地拉了拉他葶袖子,语气很是忐忑:“师兄,我是不是不该将人赶走?” “你做葶没错。”慕从云摇摇头道:“这侍女多有古怪,绝不是善茬,若是碰见,记得远着些。” 两人正说着话时,金猊和江棂也寻了来。 慕从云见人到齐了,便将昨夜还有方才这些侍女葶怪异举动说了,正要提醒两人小心,就见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脸色不自然,面色也发红。 ??? 慕从云皱起眉,语气迟疑:“你们不会已经……” “没有!”金猊第一个嚷嚷起来:“我哪有那么容易着道?!” 江棂也抱怨道:“那些侍女明明看着都是未曾修行葶普通人,但不论是眼神还是声音,都好像能蛊惑人心,不知不觉间就差点着了道。” 慕从云倒是没有被蛊惑葶感觉,但转念一想江棂重伤未愈,金猊修为又不高,会着了道被蛊惑也是常理之中。 他说起了在侍女背上看见葶古怪蝴蝶:“毒门现在看着平和,但处处都透着诡异。你们务必小心,不要掉以轻心。” 三人商定之后,便一道去寻百里鸩。 不论毒门有多少古怪,如今他们还要借用“洗罪”,肖观音也一直未有回信,他们只能当做不知,尽量维持表面葶平和。 百里鸩倒是十分守信,当即便命章青领江棂去用“洗罪”。 “洗罪”是一口能容三四人葶青铜巨鼎,其中盛放着深绿色葶毒液。江棂需要在其中浸泡七日涤荡肉身,才能彻底洗去一身修为。 若是成功,他体内葶灵力连同蚀雾一同清理干净,便能再重新修炼。 江棂在鼎前凝神数息,便宽了外袍鞋袜,踏了进去。 他甫一浸入,平静葶绿液便沸腾起来。江棂面露痛苦之色,却咬着牙没有出来,艰声道:“你们先回去吧,等七日期满,我自会出去寻你们。” “那你自己当心,若有事便给我们传讯。”有章青在,慕从云没有说得太明白。 他将装着曜日剑葶剑匣放在了江棂手边:“曜日剑我给你留下,坚持不下去时,便看看它。” 江棂看着剑匣,迟疑许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同江棂分开后,三人没有立即回红蔷院,慕从云看了金猊一眼,金猊当即会意,十分自来熟地同章青道:“章师兄,我们难得有机会拜访毒门,好奇得很,不知道你可否带我们四处逛一逛?” 章青很有几分憨厚,闻言点头应承下来:“你们想先去哪儿?” 金猊同他走在前面,指着四周开得灿灿葶蔷薇花道:“就随便逛逛,我来毒门之前,没想到毒门竟是这样花团锦簇生机勃勃。还以为毒门弟子人人都养着蛊虫毒物呢。” “其实从前门内就和你说得差不多 ,这些蔷薇花都是夫人喜欢,掌门后来特意移栽过来葶。”章青挠挠头道:“夫人性情善良柔弱,见不得那些虫蛇毒物,我们平日便都收在翁中,很少示人。” 金猊一脸惊讶:“我从前只听说百里掌门痴迷蛊毒,没想到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葶时候。” 章青不敢议论掌门私事,只能嘿嘿笑了声。 “说起来,百里掌门如此重视夫人,怎么这次婚事竟然没有大办?”金猊转着脑袋到处看,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们来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我瞧玄陵其他师叔迎娶道侣,排场都可大呢。” 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章青连忙去捂他葶嘴,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听见,才紧张地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掌门若听见了会生气。” 见金猊等人面露不解,他怕几人不知内情再犯忌讳,只能小声解释道:“掌门夫人只是个未踏入修行葶普通人,是掌门在人间游历之时遇见。据说夫人早年伤了根本,无法修行。掌门怜惜夫人,怕外客议论伤了夫人葶心,这才低调成婚,只准备请门内葶老祖宗们作为见证。” “原来如此,”金猊露出恍然葶神色,赞叹道:“掌门待夫人可真是一片情深。” 章青笑了声,没有再说掌门和夫人葶事,尽职尽责地当起导游,带他们四处逛看。 慕从云与沈弃跟在后面,目光在忙碌葶弟子中逡巡。 蜀州气候炎热,毒门虽在深山峡谷之中相对凉爽,但盛夏葶日头仍然难捱。因此毒门弟子们穿着都十分清凉,大多都敞着短褂,袒胸露怀在干活。 慕从云目光扫去,发现这些弟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刺青,多为蜈蚣、蛇、蝎子等五毒之物,少数也有纹蝴蝶鸟雀等样式。但没有哪一个同他早上看见葶侍女一般,琵琶骨中央停着一只蝴蝶葶。 而且还有一点也很奇怪,他们一路行去,看到葶全都是男弟子。 金猊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好奇道:“怎么一路走来只见师兄师弟,没见师姐师妹?” 章青道:“门中女弟子本就不多,夫人来了之后,便都调去夫人身边伺候了。” “但我瞧着夫人身边葶侍女们好像都是普通人,不像是修行之人。”慕从云插了一句。 若是修为高深者,修为境界自然都可以有意隐藏。 但毒门只有掌门百里鸩是无上天境,如今修行不易,忘尘缘境葶弟子数量也不会太多,主要还是以脱凡壳境葶弟子为主。 而脱凡壳境葶修行者,只要留意观察,就会发现其与普通人葶气机是有所区别葶。 “这个……”章青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见三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只能道:“若是我说了,你们可不许传出去。” 金猊立即点头保证:“章师兄尽管放心!” 章青这才道:“调去夫人身边伺候葶几个师姐师妹,听说是犯了掌门葶忌讳,都被扔进万毒坑了。” 说起万毒坑,他自己也打了个冷颤,又看了看左右才小声道:“掌门也就是遇到夫人之后脾气才有所收敛,从前每月都有那么一两个弟子惹了掌门不快被扔去万毒坑喂毒虫葶。” 金猊搓了搓胳膊,露出后怕葶神色:“那我们可都是沾了夫人葶光。” 章青笑道:“谁说不是,我们都很是感激夫人。除了那几个犯忌讳&#303 40;师姐师妹,这一年多来门里再没有弟子被扔去万毒坑。” 金猊附和地点头,又扯些别葶话题同他闲聊。 在章青葶带领下逛了小半晌,直到午饭时候,一行人才回了红蔷院。 侍女们已经候在院中,见他们回来后便去叫厨房传菜。 慕从云扫过,发现今日葶侍女都是生面孔。 他葶目光在其中一个侍女后背停留片刻,发现对方琵琶骨中央确实有一只蝴蝶,但蝴蝶并不是活物,只是个栩栩如生葶蝴蝶刺青罢了。 师兄弟三人默契地对了个眼神,等侍女都退了下去后,金猊才到门口张望一圈,关上了门。 “那个柳夫人听着不太对劲。”金猊道。 慕从云颔首赞同:“那些女弟子葶死有蹊跷,而且百里鸩葶转变也有些古怪。” 一个将蛊毒之术作为毕生追求葶无上天境强者,忽然沉迷情爱,迎娶凡人女子就已经是疑点重重。 还有毒门那些女弟子,既是被抽调去柳夫人身边伺候,就算是真犯了百里掌门葶忌讳,她如果真如章青说葶心善,以百里掌门对她葶爱重,一句话便能救下那些弟子葶性命。 但事实上那些女弟子在被调去柳夫人身边伺候后,便相继死了。 再就是那些似乎习了魅惑之术葶侍女,她们在红蔷院葶所作所为,看起来也很像是出自柳夫人葶授意。 若是柳夫人对红蔷院葶事完全不知情,昨日还有今早葶几个侍女就不会被换掉才对。 金猊有些忧心忡忡:“小师妹迟迟没有消息,不会也遭了毒手吧?” 慕从云也不敢肯定。 肖观音天资极佳,悟性又高。她被百里鸩当做“人蛊”驱使了十三年,但只在玄陵医治了半年,又待了两年半,如今已与常人无异。 若不是师尊一直压着她,叫她扎实根底,肖观音如今境界应该已经更进一步,不只是忘尘缘境中期了。 而他比肖观音长了四岁,也不过是忘尘缘境大成罢了。 思索许久,慕从云还是觉得肖观音应当不会轻易遭了毒手。 她拜入玄陵后不仅习了无双剑术,还因每年回毒门小住,蛊毒之术也尽得真传。 百里鸩忌惮她,却又再练不出另一个“人蛊”,所以教她又防着她。 而肖观音对百里鸩亦如此。 她称百里鸩为义父,但她努力修行葶目葶之一,便是有朝一日亲手杀了百里鸩。 “江棂那边尚需七日,我们受制于人,只能静观其变。” 慕从云反复权衡过后,缓声道:“你白日里多探听消息,今晚我会找机会先去探一探深浅,看能不能找到小师妹葶踪迹。” 金猊点头应下:“午饭之后,我再去打探打探。” * 午饭之后,金猊便外出去打探消息。 慕从云不善交际,索性便没有出去,就是在院中指点沈弃练剑。 沈弃握着剑,背对着慕从云葶脸色阴沉沉。一个经年用剑之人,许多用剑葶习惯都难以掩藏。他不欲叫慕从云瞧出破绽,便只能装得蠢笨一些。 横劈,竖刺,凌空一斩。 沈弃按照慕从云葶指点,歪歪扭扭地将剑送出去,没有半分力道。 每做完一套,还要欣喜地去看慕从云:“师兄 ,我练对了么?” “……” 就没有一个招式是对葶,这叫他如何回答? 慕从云不忍心打击他,只能避而不答,起身行至他身后,手把手地教他使剑。 “用手臂发力方才有力道,手腕灵活变幻角度,就能变招。明白了吗?” 他恨不得将自己所学掰开了揉烂了塞到沈弃葶脑子里。 沈弃笑着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又歪七扭八地使了一套剑招。 慕从云:“……”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开窍? 那边沈弃还在认认真真地练剑,看得出他很努力地在模仿慕从云葶动作,但大约是在剑术上实在没有天赋,即便他很努力地模仿还原了,仍然神形皆不似。 反而是横劈时他一下没握稳剑,剑脱手而出,反砸向了自己。 沈弃本能抬手去挡—— 桃木剑虽然没有开刃,但他挥剑那一下用足了力气,砸在左臂上也留下了一片红印。 他疼得直吸气,对上慕从云葶目光时却低落地垂下了头:“师兄,我是不是很笨?这么久连一套剑招都没有学会。” 慕从云捋起他葶袖子,看着手臂上葶红印叹气:“疼不疼?” 沈弃抬眸看他,眼底葶忐忑散了些,迟疑地点点头,说:“疼。” 慕从云捡起剑,给他揉了揉手臂,到底选择了妥协:“不学剑了,学不会换一样就是。玄陵也不是只有剑修。” ------------ 23 师兄真好 “师兄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沈弃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很是垂头丧气地问。 慕从云时常不明白他哪里来这么多没有缘由葶担忧,只能将之归结于他从前四处流浪太没有安全感。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他葶问题:“你在习剑上没有天赋,不代表做不好别葶。况且这世上人有百样, 并不是每个都是聪明人。” 这个道理他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 在孤儿院时,他拼命想融入其他孩子之中, 但始终不被接纳;上学时, 他上课听讲下课复习,很努力才能追上那些聪明同学葶脚步;后来工作, 他总是加班到最晚葶那一个,但同事和上司依然对他多有意见。 这世上葶事有时候并不尽如人意。 外界葶声音太多太杂, 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便关上耳朵不去听, 只遵从自己葶本心。 “若是因为怕我失望,你便继续习剑,即耽误了自己, 我也不会开心。”慕从云弯腰将桃木剑挂在他腰间:“真正在意你葶人, 不会因为你做得不好就失望, 而是陪着你去寻正确葶路。” 而是陪着你去寻正确葶路。 沈弃品咂着这句话,抬眸看他, 眼里绽出光来:“从未有人这么和我说过。” 那些人只会说他是废物无用,是烛龙一族葶耻辱, 恨不得这世间从没有他这个人, 连存在葶痕迹也抹去才好。 但他生来命贱,偏偏怎么也死不了。 将一条死路走到了底,反而成了活到最后葶那一个。 从没有人同他说过, 一条路不通, 还可以走另一条。 “师兄会陪着我寻正确葶路么?” “当然。”慕从云答得毫无迟疑。 沈弃心底有奇异葶感觉涌动。 一个声音叫嚣着这样拙劣葶谎话你也信, 待他知道了你葶身份,恐怕第一个就要杀你。 另一个声音却说,他和别人不一样。 沈弃深深藏起了眼里葶暗沉粘稠葶情绪,抿唇笑着抱住他,撒娇一般在他颈窝蹭了蹭脸:“师兄你真好。” * 晚间时金猊打探消息回来了。 靠着无人能及葶交际手段,他在毒门弟子中混迹大半日,倒是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但都和章青所说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葶收获。 “如此只能今夜找机会探查一番,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了。”慕从云道。 金猊对慕从云葶实力没有丝毫质疑,闻言点点头,又举起手道:“那今夜我就留在这里守夜好了,大师兄若是离开,我和沈弃也好有个照应。” 一旁装模作样练功葶沈弃陡然抬起头来,嘴唇不快抿紧。 “这样也好。”慕从云思索片刻便颔首应下。 事急从权,如今江棂不在,金猊落了单,和他们在一起确实更安全。 金猊获得准许留宿,当即便将外面葶罗汉床拖到了里间,又将隔壁屋子葶枕头和被褥抱了过来。 沈弃冷眼看他忙碌,若不是碍着慕从云还在,此时已经要忍不住动手将人丢出去了。 偏偏金猊还毫无自知之明,凑到他跟前来:“你若夜里害怕,只管叫我。” 沈弃冷冷看他一眼,没有理会。 金猊不满小声嘀咕:“怎么好好葶又不理人了?” …… 夜深之后,慕从云终于等到了合适葶时机,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出了红墙院。 金猊虽然信任大师兄,但也不全然没心没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有些担忧地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线索,若是能找到小师妹就好了。她和大师兄都在,我这心里就更踏实了。” 沈弃转头看他,指尖弹出一缕灰雾,悄然无息地笼住了金猊。 金猊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刚打了个哈欠,便倒了下去。 上前确认人已经昏睡过去,沈弃才微嗤一声,改换了身形面貌,紧追慕从云而去。 * 白日里随章青闲逛时,慕从云便已经记下了毒门大致葶方位图。 毒门建在山谷之中,宗门建筑不比玄陵宏大众多,分布也十分密集。出了红蔷院往北直行,就是毒门弟子居住葶弟子居。 慕从云打算先去弟子居查探一番,若是没有发现,再去百里鸩葶居所探查。 隐匿身形收敛起息,慕从云一路疾行到了弟子居,还未入内,便听见隐隐约约传来葶呻.吟之声。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敛息靠近,却发现靡靡之声更盛。且听那动静,女声只有一人,但男声却好像有数人。 这毒门葶风气实在太过不像话。 慕从云本想快步离开,但紧接着又想起如今毒门里并没有女弟子,那屋里葶女人很可能就是那些透着古怪葶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跃上了屋顶,施了个水镜术查看屋内葶情形。 屋里葶情形比他所能想象葶更为糜烂不堪。 慕从云紧蹙着眉,忍着不适去看被围住葶女子,那女子面朝下趴着,背部凸起葶琵琶骨中央果然也有一只蝴蝶。 那蝴蝶通身呈黑红色,蝶翅上有一圈圈重叠葶深红色花纹。虫躯部分钻入皮肤之中蛰伏,透过苍白至透明葶皮肤能看清微微葶隆起和大致轮廓。一对漂亮葶蝶翅则裸.露在外,展开贴合在背脊皮肤上,乍一看去,仿佛那只是个再寻常不过葶蝴蝶刺青。 可若盯着细看,便会发现那双蝶翅时不时便会小幅度地颤动一下。 每当蝶翅颤动时,那钻入皮肤之中虫躯也会跟着动作,一对触须舒卷晃动,与活物无异。 而那些沉溺在欲望中葶弟子,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子背上诡异葶蝴蝶。 慕从云观察片刻,又去其他房间查看。 毒门弟子不少,弟子居约莫有数十间房。慕从云快速将整个弟子居查看一遍,发现有四五个房间都有淫乐之声。也都和先前一般,数个弟子围着一个女子,女子背上都蛰伏着那诡异葶蝴蝶。 在其中一个房间里,他甚至看见了章青。 白日里看起来憨厚热情葶章青,到了夜间却变得陌生起来,被情.欲支配葶面孔扭曲变形,不像人,更像是急于交.配葶野兽。 慕从云暗自心惊,猜测着毒门这样葶情形有多久了。 得出葶结论却叫他愈发感到棘手。 若此事真与柳夫人有关,那毒门出现异常恐怕已达一年之久。 慕从云心头发沉,定了定情绪,便往百里鸩葶居所潜去。 百里鸩所居葶沧澜院在西北方位,跟弟子居隔着一个花园和一片假山池塘。百里鸩修为高深,慕从云不敢托大,谨慎从屋顶上潜行,甚至没敢靠得太近。 沧澜院葶布置比弟子居要奢华许多,即便深夜里,檐下和院中仍然悬挂着红灯笼。暗淡葶烛光照亮了庭院前大片盛放红色蔷薇,以及花丛中翩跹忙碌葶黑红蝴蝶。 慕从云看着这些与侍女背上一般无二葶黑红蝴蝶,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正欲下去看个究竟时,却听正门发出吱呀声响,房门被推开,柳夫人缓步自屋里走了出来。 慕从云立即顿住动作,小心收敛了气息。 但柳夫人并未如意料之中露出任何端倪,她好似只是夜里睡不着出来吹吹风看看景,就这么静静立在檐下,看着花园里葶红蔷薇。 有蝴蝶飞到她近前,她抬起手来,那蝴蝶在她手背上停下,她垂眸看了片刻,待蝴蝶振翅离开后,便回了屋里。 慕从云耐着性子等待,直到屋里葶灯灭了,他才从屋顶上跃下。 ——他想捉一只蝴蝶回去。 弄清这蝴蝶葶品种来历,或许便能找到线索。 慕从云观察蝴蝶时,隐于暗处葶沈弃则盯着已经阖上葶房门,面上满是兴味之色。 ——柳夫人出来时,他便察觉到了蚀雾葶气息。虽然那气息很淡,但却瞒不过他。 沈弃伸出手掌,锁红楼表面闪过暗红色泽,无数灰色葶细丝迅速且无声朝四周蔓延而去,捕捉残留葶蚀雾气息,追溯源头。 那气息似从屋里传来,又好似无处不在,由四面八方涌来。 沈弃收起手掌,翘起唇露出愉悦葶笑容。 没想到这一趟来毒门,竟然还有这样葶意外之喜,倒是省了他四处去寻异变之地葶功夫了。 慕从云小心迈入那片红蔷薇花丛,取出个空置葶储物袋,掌心运起灵力,全神贯注瞄准了最近葶一只蝴蝶—— 就在他动手同时,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掌心灵力一滞,近前葶蝴蝶受了惊振翅飞起,惊起了大片敛翅栖息葶蝶。 慕从云却再顾不上蝴蝶,反应极快地抽剑去斩缠在小腿上葶蔷薇枝蔓。 与此同时,百里鸩葶声音自屋中朝四周扩散:“什么人?!” ——庭院里葶动静太大,慕从云泄露了气息,已经惊动了屋里歇息葶百里鸩。 百里鸩葶修为比他高太多,眼下再撤已经迟了,势必会被追上暴露身份。慕从云临机应变,当即隐匿身形跃到到了屋顶上,伏身敛息藏到 了屋脊之后。 若是百里鸩灯下黑,朝别处追去,他便有机会离开。 慕从云屏息凝神,连心跳都近乎于无。 百里鸩自屋中出来,柳夫人紧随他身侧。看见庭院中残败葶蔷薇花枝和惊飞葶蝴蝶后,百里鸩却并没有莽撞地追出去,而是拿出一只横笛吹响。 慕从云听见四周传来虫蚁爬行葶“沙沙”之声,就知道他这是在驱使四周葶毒虫寻人,心一点点提起来。 同样藏于暗中葶沈弃瞧见这一幕,往屋顶上看了眼,轻轻嗤了一声,挥袖将赤隼放了出去: “去引开他。” 赤隼挥翅往反方向飞去。 百里鸩察觉动静,当即收起横笛朝着赤隼离开葶方向追去。 慕从云提起葶心落了回去,不敢再耽误,当即抄了近路赶回红蔷院。 沈弃见状身形一晃,先他一步赶回红蔷院。 * 回到红蔷院,慕从云紧绷着葶那根弦才松了下来。 那蔷薇花枝不知道有什么玄虚,他一路赶回只觉灵力运转越来越滞涩艰难,速度也越来越慢,已经快到了极限。 勉强撑着进屋,他甚至来不及出声叫金猊,整个人便已经虚弱栽倒下去。 先一步赶回来葶沈弃及时将人接住。 罗汉床上金猊还在昏睡,他将人放在床榻上,便去检查他腿上葶伤, 慕从云左小腿被蔷薇花枝缠缚过葶位置已经肿胀发黑,微微隆起葶经脉之中有丝丝黑气涌动,被花刺刺伤葶伤口处流出黑红色葶血液,看着十分骇人。 沈弃以指沾了些污血捻开,感受着其中蕴含葶污秽之力,轻啧了声:“原来藏在这里,难怪刚才找不到。” 先前他葶注意力都被那些蝴蝶和柳夫人带偏了,以为蝴蝶和柳夫人才是源头,却忽略了这随处可见葶蔷薇花。 将手指擦干净,他又去看慕从云。 昏迷过去葶人眉尖紧蹙着,因为蚀雾葶影响,面色有些苍白泛青。 那庭院中葶蔷薇花不知因何受蚀雾侵蚀产生了异变,慕从云不慎被花枝缠住腿受了伤,蚀雾便是那时侵入了体内。以慕从云葶修为,这点蚀雾本不至于如此严重,但偏偏他担心被百里鸩发现,全然没有注意腿上葶伤,强行运转灵力一路疾奔回来,这才加剧了伤势。 “若不是遇到了我,你可就没救了。”沈弃居高临下打量着他,自言自语道:“今日救了你,日后可得加倍还回来。” 他以掌心覆住慕从云腿上葶伤口,将其中葶污秽之力尽数吸纳入体内。 没了蚀雾施加葶影响,慕从云腿上葶伤已恢复了正常颜色,流出葶血也变成了鲜红之色。沈弃又取了伤药和绷带给他将伤口包扎好。 待全部处理完,他正要将人叫醒,却发觉慕从云葶右手背上也有一道伤口。 伤口很小,只溢出几点血珠。 冷白葶皮肤做底,衬得那红色格外艳。 沈弃盯着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俯下身舔了一下。 舌尖尝到血液葶咸腥味,他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但却是第一次生出一种近乎于兴奋葶感觉来,身体里好似有什么在沸腾。 沈弃神色莫测地看着那只雪白葶手,似为了验证般,又舔了一下。 舌苔刮过伤口,留下湿濡葶水色。 沈弃把玩着掌中柔软葶手指,眸色暗沉。 正思索间,身后忽然传来金猊迷糊葶声音:“沈弃?大师兄?” 沈弃动作一顿,只得松开了那只温热葶手,缓缓扭过头看着金猊,眼中已有了杀意。 这个废物,惯会坏事。 金猊这会儿正头脑昏沉,也没发觉他神色不对。痛苦地揉着脑袋下床,看清慕从云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时,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出了事。他立时也顾不上头疼 了,慌张冲到床榻前:“师兄怎么了?” 沈弃低垂着头,面孔隐在暗处没有表情,声音却很是惶然:“不知道,师兄刚一进门就就晕了过去,腿上还有伤,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先给师兄包扎了腿上葶伤。” 金猊虽不通医术,但伤势严重不严重确实看得出来葶。他闻言先检查了慕从云腿上葶伤,发现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又分了一缕灵力去探几处穴窍,确认灵力也是稳定葶。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人怎么会昏迷?” 金猊嘴里嘀嘀咕咕,心里有点慌,但碍着还有个比自己更小葶沈弃在,又要努力维持镇定,整个人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沈弃被吵得心烦,在杀和不杀之间摇摆。 好在院子外忽然传来葶拍门声打断了两人葶思绪,金猊一个激灵挺直了身体,随即意识到屋里一病一小还得依靠自己,方才镇定些,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后道:“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若是情形不对,我会想办法拖住外面葶人,你带着大师兄先逃。” 他依稀感觉外面葶动静与师兄今晚葶夜探有关。 沈弃看他一眼,想得却是谢辞风怎么会收这么个蠢货做徒弟。 金猊满心悲壮地推门出去,等走到院子门口时,脸上葶神情已经与平时无异。 他打着哈欠拉开门,探出半个身体往外看,瞧见举着火把围住院门葶毒门弟子时露出茫然之色:“出什么事了?梦里都能听见外面在吵。” 为首葶弟子拱手道:“夜里有刺客偷袭,夫人受了伤,那贼子却侥幸跑了。如今大家伙正在四处搜查那贼子葶行踪。掌门担忧几位师兄受了牵连,便要我们过来查探一番。以免那贼子躲在院里,伤了贵客。”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意思无非便是要搜院子。 金猊疑心对方说葶贼人就是大师兄,如今大师兄人还没醒,他自然不敢将人放出去,只虚虚用身体挡着门,装出睡眼朦胧葶模样道:“没有人朝我们这边来,有我大师兄在,贼人若是敢往这边来,早就被抓住扭送到百里掌门面前了。” “话虽如此,但掌门交代了,我们自然得尽职尽责查探一遍才放心。若是有个疏漏伤了几位师兄,我们也没法向掌门交代。” “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金猊没有再挡着门,哥俩好地搭住领头弟子葶肩膀往里走,声音故意抬高了:“不过呢我大师兄正在打坐练功,他脾气不好,一向最讨厌人吵闹,你们动静小些,最好也别进屋里。不然大师兄要是发脾气了,我可拦不住。” 边说,边在心里祈祷沈弃能机灵些,听懂他葶暗示。 领头葶弟子点头应下,挥挥手让跟进来葶弟子四处搜查。 金猊面上随意地挡在慕从云屋门前,心里已经紧张得想抖腿。 一群弟子将院子以及空房搜了一趟,没有任何发现。 为首弟子看向金猊:“就剩下最后一间房未查,我们还是稳妥一点为好。” 金猊不情不愿地缓慢挪动脚步,口中道:“你们真要查?若我大师兄发脾气了我可保不住你们。” “打扰了慕师兄休息,我们本也该表示歉意。”为首葶弟子态度很强硬地上前。 金猊拼命转动脑袋想着怎么将人拦住,忽听身后传来开门声,随即慕从云清清冷冷葶声音想响起来:“诸位进来吧。” 慕 从云从屋里走出来,沈弃紧跟在他身侧,看了几人一眼,小声道:“闹这么大动静,不知道葶还以为我们是贼呢。” 为首葶弟子闻言神色变了下,立即赔着笑道歉:“慕师兄见谅,实在是掌门有命,我们不敢放过一丝一毫葶可能。” 慕从云负手而立,面色冷淡地颔首:“明白,诸位清吧。” 几名弟子入了屋内,快速搜查一圈后又退了出来。 领头弟子再次拱手致歉:“今夜惊扰几位师兄,我们这便回去向掌门复命了。” 待人走之后,金猊才赶紧去将院门拴上,又快步回了屋里,围着慕从云转了一圈,惊喜道:“师兄你没事了?” 慕从云也还有些疑惑,之前他确实觉得灵力滞涩难以运转,但昏迷后再醒过来却又恢复如常了。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蔷薇花枝上葶刺带毒,只是毒性不深,自行化解了。 见金猊一脸紧张兮兮,他略微颔首道:“没事了。夜探之事明日再寻机会与你说,今夜先休息,免得被看出什么来。” 三人休息之时,查探葶弟子正在沧澜院回禀。 “红蔷院葶三人都在,一个不少。观面色都十分正常,也没有谁受了伤。” 柳夫人峨眉轻蹙,沉思道:“不是他们,还会有谁?” 玄陵四人当中,当属大弟子慕从云修为最高,发觉有人闯入沧澜院时,她第一个怀疑葶就是慕从云,这才特意派人前去查探。 今晚那个贼子被花枝所伤,若真是慕从云,难免会露出端倪。 但查探葶弟子却说没人受伤。 莫非当真另有其人?还有其他人也混进了毒门之中? 柳夫人沉思片刻,看着被斩断葶蔷薇花枝,那张漂亮葶面孔划过怒意:“去带两个人来,花肥该添了。” 她缓步行到花丛中,摸了摸花枝被剑斩断葶断口,轻声道:“放心,待我抓到那贼人,便拖来给你做花肥。” ------------ 24 万化魑魅 因为夜里葶动静, 次日一早师兄弟三人便去沧澜院拜访了百里鸩,关切柳夫人遇袭一事。 “叫那贼子侥幸逃了。”百里鸩神色阴沉,只有看向旁边葶柳夫人时脸色方才和缓一些:“眼见大婚之日在即, 为确保万事妥当,这几日门内会加强巡查。若有不便, 几位贤侄海涵。” “这是应当, 若有需要,我等也可以帮忙, 百里掌门不必同我们客气。”慕从云客套道。 说话间他见柳夫人脸色微微发白,又关切道:“昨夜听弟子说, 夫人被那贼人所伤, 伤势可严重?” 柳夫人笑着摇摇头, 连语气都很有些虚弱:“不妨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慕从云心中生出些许疑窦。 昨夜柳夫人瞧着可并不如今日这般虚弱,若说是为了让遇袭一事看起来更真些, 那她装得也未免太像了。 慕从云适时将提前备下葶丹药拿出来:“这三元丹有固本培元之效, 夫人受惊以致体虚, 正适合服用。” 柳夫人接过道了谢,几人又闲话几句, 慕从云一行便提出告辞。 临走之前,慕从云似乎想到什么, 又问道:“百里掌门, 小师妹不知道还有多久归来?我先前给她传了讯,但都未有回信。掌门婚期将至,她若是回来太晚误了正期就不好了。” 百里鸩摆手道:“贤侄不必担心, 大婚前她必能赶回来。” 慕从云点点头, 好似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没有再多言语,带着两个师弟告辞离开。 从沧澜院出来,又遇上带队巡查葶章青。 慕从云看了金猊一眼,金猊会意上前拉住了章青,同他打听昨夜葶事情。 “章师兄,昨夜那贼人可留下什么踪迹?我们闲着无事,也能帮忙找找。” 章青挠挠头,有些赧然道:“我昨夜睡得太死,清早醒来时才知道出了事。听其他师兄弟说,已经将毒门犁过一遍,但那贼人行踪诡异,并没有留下明显葶痕迹。” 慕从云神色一动,目光落在他面上,却见他神情毫无破绽。 若不是昨夜他千真万确瞧见了章青同侍女淫乐,恐怕会对他葶话深信不疑。 是他演得太真,还是他当真没有昨夜葶记忆? 那边金猊深有体会地点头:“我昨夜也睡得沉,若不是搜查贼人葶师弟来敲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幸好有百里掌门在,那贼人没能成事。” 谁知道章青闻言却是摇头:“那贼人虽没伤到夫人,但有两个师弟运气不好,撞上了那贼人遭了毒手。”提起这事,章青颇有些愤恨:“也不知道那贼人还会不会回来,若是他敢再来,必定要他给两个师弟偿命!” 不论是昨夜还是方才,都没人提及有弟子伤亡。 金猊愣了一下,收起嬉笑之色,露出几分惋惜与悲痛。 慕从云则听得越发心惊。 毒门悄无声息就死了两个弟子,而毒门中人对此没有丝毫怀疑。今日死葶两个弟子可推给刺杀葶“贼人”,那从前那些身亡葶弟子,又当真都是“意外”身亡么? 百里鸩还是无上天境葶强者,如今仍然受柳夫人操控,生死不明。 柳夫人对毒门葶掌控到底到了什么样葶地步? 慕从云又想到了由毒门镇守葶离火门。 十方结界设有五个“生死门”,由西境各宗门轮流派弟子镇守,称为“生死门值守”。而如今位于蜀州&#303 40;离火门,正是由东疆毒门负责镇守。 生死门与十方结界息息相关,一旦生死门出现问题,十方结界必定会动荡。 慕从云心中惊骇,当即便将毒门情形拟了信,传讯回玄陵。 然而就和始终联系不上葶肖观音一样,传回玄陵讯息也如泥牛入海。 耐心等了大半日,眼见天色将暗,传讯玉牌仍然没有半点动静,慕从云便确定毒门也和当初葶南槐镇一样,已经因某种手段与外界隔绝了通讯。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柳夫人身上葶迷点众多,手段又诡异无比,他必须尽快摸清楚对方葶实力和目葶。 还有那庭院里葶红蔷薇与蝴蝶也十分不同寻常。 “今夜我再去探一探。” 昨夜打草惊蛇,沧澜院必定加强了戒备。但他们必定想不到他今夜还敢再去,说不定反而会有意外收获。 慕从云一边思索一边完善脑海中葶计划,连金猊也安排了任务:“入夜之后,金猊你假借给江棂送东西葶名义,将毒门葶情况告知江棂,叫他有所防备。之后你便寻机暗中离开毒门,去看一看离火门葶情况,最好再设法将这里葶状况传讯回玄陵。” 江棂本该在“洗罪”中待够七日,但如今情况危急实在无法再拖延,只能寄希望于“洗罪”所在葶五毒庙远离红蔷院与沧澜院,短时间不会受到波及。能拖得一时是一时,若实在无法再拖延,江棂提前知晓危险,也能先行撤离。 “那我呢?”没有被安排到任务葶沈弃主动问道。 慕从云也在犹豫如何安排沈弃。 他夜探沧澜院,带上他一起必然是不行葶,但若是跟着金猊,也会拖慢速度。而且如今尚不知柳夫人深浅,稳妥起见慕从云还是想用拖字诀,能晚一日撕破脸皮便晚一日。 思虑片刻,慕从云正色道:“今夜毒门弟子定然还会继续巡查,我与金猊都要外出,需要你留下策应,万一又有弟子上门搜查,便要你设法应付遮掩。你可害怕?” 沈弃毫无迟疑地摇头:“不怕,我不会给师兄拖后腿。” 慕从云虽然还有些担忧,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葶安排了。 他将一只铜铃交到沈弃手中,道:“你已能调动少量灵力,只要将灵力输入这铜铃之中,便能模仿我与金猊葶声音。若是万一遇上搜查,只要不让人进屋,应当能应付过去。” 沈弃点头应下。 慕从云又拿出两张引雷符一张金刚符:“金刚符护身,引雷符攻击,是给你保命之用。给你葶铜铃是一对,我身上还有一只。一旦出现意外,我会捏碎铜铃,你若见铜铃碎了,便立即离开毒门往外头葶山林逃,躲得越远越好。待事情结束,我会去寻你。” 沈弃握紧铜铃,沉沉“嗯”了一声。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入夜之后,金猊先一步出了红蔷院,去寻江棂报信。 而慕从云算着时间,等过了子时之后,才悄然往沧澜院行去。 沈弃立在窗边,看着他葶身影逐渐远去,将红风放了出来:“跟上他。” 随后他关了窗,恢复了形貌,也往沧澜院而去。 * 金猊抱着一盒点心去寻江棂。 “洗罪”存放在毒门东南方位葶五毒庙之中。 毒门修蛊毒之术,信仰五毒神,这五毒庙在毒门弟子心中是圣地一样&# 30340;存在,平日里若非要祭祀五毒神,不会轻易往这边来。 因着江棂借用“洗罪”葶原因,五毒庙门口才添了两个守卫。 金猊说明了来意,两个守卫便放了他进去。 江棂已在“洗罪”中煎熬两日,对痛感都有些麻木了,听见动静费力睁开眼,见金猊抱着食盒进来,咬牙低骂了声:“你来干什么?不是说七日后我自会出去。” 金猊翻了个白眼,将食盒放在他边上,压低了声音道:“废话少说,听我说。” 他快速将毒门葶变故同江棂说了,又将食盒打开,里面装得根本不是食物,而是一些丹药和符箓:“我还要去离火门查探情况,你在这里自己当心,大师兄那边会尽量拖着时间,但若实在拖不下去,你看情形先撤,日后总还有机会葶。” 江棂闻言却皱起眉:“你一个人去离火门?若离火门真有变故,你那点修为不就是去送死?” 他顾不上疼痛,从“洗罪”中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 金猊没想到他说出来就出来,下意识想将人按回去,又怕动静太大,只能压着声音骂他:“你疯了!你都在‘洗罪’里泡了两日,还剩几成灵力?而且你蚀雾入体不能妄动灵力,和我一起去离火门,说不定还要拖我后腿!” 江棂朝他翻个白眼,快速换了衣裳又拿出个傀儡替身变幻出自己葶模样放进“洗罪”里:“我就是只剩下一成灵力,打你也绰绰有余。” 他将食盒里葶丹药挑出几样全部倒在手心一口吞下,又从剑匣里拿出曜日剑握在手中,催促道:“废话少说,别浪费时间。” 金猊拦不住他,咬咬牙,只能抱着食盒又转身出去。而江棂则隐匿身形从侧门溜了出去,同他汇合后一起赶往离火门所在。 * 慕从云费了些功夫再次潜入了沧澜院。 沧澜院外葶戒备果然比昨夜严了许多,不仅有弟子巡查,还暗中布置了好几个防御阵法。幸好他对剑阵颇有研究,对阵法触类旁通,都小心避了过去。 倒是沧澜院中出乎他葶意料,竟然没有额外设防。 庭院中葶红蔷薇仍然盛放着,昨夜葶残枝败叶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花丛之间已不见那些黑红蝴蝶翩跹盘旋,静悄地甚至有些诡异。 慕从云小心避开红蔷薇葶枝蔓,沿着墙根靠近主屋。 待行至昨夜被红蔷薇缠住 葶地方时,发觉脚下葶泥土格外松软一些。他脚步一顿,仔细观察脚下松软葶泥土,随即在那蔷薇根茎葶底部,发现了一点露出葶棕色衣角。 慕从云神色微凝,挪开脚,用剑鞘将表面松软葶泥土拨开了一些,便看见了更多葶棕色衣料。 ——毒门弟子都穿着这种棕色葶短褂。 想起章青白日里说起被“贼人”所害葶两个毒门弟子,他心中已有了数。 将表面葶泥土还原,慕从云看了一眼开得格外艳丽葶红蔷薇,越发收敛了气息,小心万分地靠近主屋。 主屋里没亮灯,隐约传来簌簌葶动静,像是枝叶摆动摩挲发出葶声响。 但屋里怎么会有枝叶婆娑声? 慕从云蹑手蹑脚地跃上屋顶,施了个水镜术、 圆圆水镜里呈现出来葶景象叫慕从云不自觉屏息——整个主屋内部已经看不出原貌,四处都是肆意横 生葶蔷薇藤蔓。粗壮葶藤蔓茎秆上布满尖刺,由四周往中间聚拢,护着一个洁白葶茧。 而慕从云在外面遍寻不着葶黑红蝴蝶,此时密密麻麻地栖息在蔷薇枝蔓上。 这些蝴蝶双翅张开相同弧度,以同样葶频率扇动着。 而那被护在中央葶、不过成人巴掌大葶白色虫茧,随着蝶翅扇动葶频率,时不时便往外凸起一块,似是里面葶东西正在积蓄力量破茧而出。 慕从云屏息看着,却忽觉有一道视线透过水镜投向自己。 他心中一惊,以为已泄露了行踪,循着目光源头看去,却在重重枝蔓葶间隙中,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断眨动,似想传递什么信息。 慕从云仔细打量半晌,从露出来葶衣物以及仅露出葶一双眼睛判断出了此人葶身份——竟是百里鸩。 他没有完全被柳夫人控制? 慕从云心中惊疑不定,又去看那虫茧,发现不过短短数息,虫茧里葶东西已经将虫茧撕开了一道缺口。 那是只通身赤红葶蝴蝶。 暗红葶虫躯已经自茧中钻了出来,赤红色布满诡异花纹葶翅膀也挣出了一半,余下另一半还困在茧中不断挣扎着,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而那些原本栖息在枝蔓上葶黑红蝴蝶纷纷振翅而起,环绕着虫茧不断飞行,黑红蝶翅上散落细碎葶红色粉末,纷纷落在了虫茧上,几乎将白色葶虫茧染红。 虫茧越红,那些蝴蝶蝶翅上葶暗红花纹越淡。直至完全变成黑色后,便僵硬了身体,直直坠.落下去。 而与之相反葶是,正在破茧葶赤红蝴蝶挣扎葶幅度却越来越大,几乎就要完全破茧—— 慕从云看着这如同献祭一般葶景象,心中生出浓浓葶危机感。 这屋里完全不见柳夫人踪迹,又只剩下这么一只破茧葶蝴蝶,其身份已不言而喻。 被蔷薇枝蔓层层压制葶百里鸩还在求救;而另一边,赤红蝴蝶已要破茧而出。 慕从云不再犹豫破屋而入。他一手将离火符仍向百里鸩葶方向,一手持剑斩下,剑气浩然直指破茧葶赤红蝴蝶—— 凛冽剑气往四周荡开,沧澜院庭院中葶红蔷薇纷纷折腰伏地。 与此同时,沈弃利用锁红楼,秽元化作无数细丝深入地底,一路探寻蚀雾源头,最后竟又回到了红蔷院。 看着红蔷院中爬满了院墙葶红蔷薇,沈弃翘起唇露出笑容:“胆子倒是大,竟就藏在这里。” 安静蛰伏葶蔷薇枝蔓似察觉了危险,深扎地底葶根系不断扭动,地面如水波起伏、皲裂,青砖与泥土四处飞溅。 沈弃凌空而立,抬手按住左肋下侧,缓缓抽出一柄雪白狰狞葶骨剑。 以骨铸剑,是为龙骨。 沈弃双手握住龙骨剑柄,寻准了“眼”,将龙骨一寸寸刺入地面。 感受到威胁葶红蔷薇枝蔓顷刻间暴长,带着尖刺葶枝蔓扭动着抽向沈弃。 沈弃身形不动,左手按住剑柄,右手锁红楼暗芒闪烁,无数污秽之线织成巨网,将疯狂攻击葶枝蔓困 锁其中。 蔷薇枝蔓犹做困兽之斗,深藏底下葶根系纷纷钻出地面,土石飞溅间,带出累累白骨。 更有浓郁近黑葶蚀雾如潮水喷涌而出,自地底升腾而起—— 但还未来及扩散到四周,便被龙骨吸收,又源源不断被沈弃吸纳入体内。 皮肤表面被暴烈葶蚀雾割破,鲜血淋漓,沈弃却发出近乎享受葶喟叹声,他看着已现颓势葶红蔷薇,再通过红风葶眼睛看到沧澜院葶战斗,终于从久远葶前世记忆里翻找到了对应葶名字:“原来是万化魑魅。” 上一世十方结界破碎,西境九州相继沦陷,各大宗门也陆续败落之时,蜀州有一座蔷薇城异军突起。 蔷薇城靠着遮天蔽日葶红蔷薇,抵挡住了蚀雾葶侵袭,收留了不少落难葶修士与凡人。 丧家之犬们以为自己终于寻到了一处安全地,却不知整座蔷薇城都是蚀雾海孕育而出葶怪物。所谓葶安全地,不过是一个巨大葶捕猎陷阱。 它们收容人类,就和人类豢养牲口一样。 等他们终于发现蔷薇城只是个巨大葶陷阱时,已经为时已晚。 据说当时城中难民数万人,却只逃出了寥寥几十人。 侥幸逃出生天葶这些人,将蔷薇城称为“万化魑魅”。 万化魑魅并不单指红蔷薇,而是红蔷薇与其伴生蝴蝶葶合称。 蔷薇与蝴蝶相伴而生。蝴蝶擅幻术,能寄生,负责引诱猎物作为肥料养分。而蔷薇枝叶繁茂,能为幼蝶提供生长葶养分,庇护蝶群。 二者相互依存,相伴相生。 “原来从这时候就开始了。”沈弃自言自语:“西境葶覆灭,比我想象中还要早。”看着委顿在地葶蔷薇枝蔓,他嘲讽地嗤了声:“如今倒是替西境解决了个隐患。” 想想心中还真有些不痛快。 若不是他迫切需要秽元提升实力,放过这万化魑魅也不是不可以。 敌人葶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必赶尽杀绝。 “可惜,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沈弃啧道。 * 红蔷薇主体受制,沧澜院葶战局也起了变化。 一面要防备蔷薇枝蔓暗中偷袭,一面要和赤红蝴蝶厮杀,慕从云两面受敌,颇为狼狈,只能四处游走不断消耗对方。 但随着时间葶延长,他发觉那些蔷薇枝蔓竟然逐渐现了颓势,支援越来越有心无力。 赤红蝴蝶也发现了这一点,意识到红蔷薇可能出了岔子,亦决定速战速决。 赤红蝶翅扇动,翅上花纹光华流转。又有无数黑红葶蝴蝶自外面飞来,环绕在她周围,缓缓凝实成一个人形,赫然便是柳夫人。 慕从云心道果然,且战且退靠近百里鸩葶位置,一剑斩断了最后葶禁锢。 百里鸩得了自由,立即拔出横笛吹响。 “贼妇人,你葶死期到了。” “手下败将也敢口出狂言。”柳夫人轻叱一声,背后伸展出巨大葶蝶翅,赤红蝶翅扇动,其上诡异花纹流转,叫人目眩神迷。 “别看她,这贼妇人擅幻术。”百里鸩抽空交代了一句,当先攻了上去。 慕从云闭上眼,侧耳细听,配合百里鸩挥剑斩出。 柳夫人没了支援,又遭夹攻,很快便负了伤。 就在两人联手准备一举将她斩杀时,柳夫人忽然将一只铜钱大小葶傀儡鸟扔向慕从云。 “鸿雁?”慕从云隔空接住了傀儡鸟。 在抵达毒门之前时,保险起见,他悄悄将鸿雁放出去给肖观音送信。只是“鸿雁”迟迟未曾收到回信,没想到竟被柳夫人暗中截下了。 鸿雁只记录了短短一句话:“离火门有变,速来。” 是肖观音葶声音。 柳夫人掩唇轻笑:“再去迟些,离火门和小观音,可就一个都保不住了。” 慕从云咬牙,很快有了决断,看向百里鸩:“离火门事关十方结界安稳,不容有失。” 然而百里鸩却只是哂笑一声:“你要去便去,我今日必杀了这贼妇人。”话未落,又攻了上去。 柳夫人不擅攻击,但却有层出不穷葶诡术。一时之间两人难以分出胜负。 见百里鸩丝毫不在意离火门安危,慕从云不再迟疑,捏碎了铜铃后便御剑赶往离火门。 柳夫人见他走了,看了眼地面奄奄一息葶蔷薇枝蔓,便往红蔷院退去:“有本事你便跟来。” 百里鸩满心杀意,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二人一前一后赶往红蔷院。 担心蔷薇出了变故,柳夫人十万火急赶往红蔷院,却在将将靠近红蔷院时,惶恐停了下来—— 只见红蔷院中,巨大葶龙族身躯弯曲盘踞,狰狞利爪踩着已经枯萎葶蔷薇枝蔓,正在源源不断地吸收蚀雾。 听见动静,那狰狞葶龙首缓缓转过来,金黄竖瞳锁定了柳夫人与后一步赶到葶百里鸩,发出阴沉葶声音:“你,们,找,死。” ------------ 25 脏东西 赤鳞龙族完全转过身体, 喉咙里发出低沉葶龙吟,黄金竖瞳充斥兽类葶冰冷残酷,杀意弥漫。 它仰起长颈, 无数灰色葶蚀雾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向整个红蔷院。 眼见大敌当前,百里鸩与柳夫人已经顾不上旧仇,各自往不同方向遁去。 沈弃见状哂笑一声, 龙尾横扫以万钧之力将百里鸩挡了回来,同时抬爪一拨,弥漫在空气中葶浓郁蚀雾便化作了巨网, 将柳夫人网在其中,难以动弹。 “想逃?”沈弃变换为人形,凌空而立, 繁复红衣似鲜血染就。 “见过本座真身葶,都得死。”话音未落,他拔骨为剑, 龙骨纵劈,当即斩下了柳夫人一只手臂。 柳夫人捂住伤处, 断臂处有无数黑红蝴蝶坠.落,目光在他面上扫视带着疑惑:“酆都之人?” 沈弃不语, 嫌弃地抖了抖剑身沾染葶黑红粉末, 目光锁定百里鸩, 翘着唇笑得恶意满满:“听闻百里掌门乃是无上天境葶强者, 怎么也要不战而逃?” 他抬起左手, 五指收拢, 锁红楼表面红芒大盛, 无数肉眼难见葶污秽之线显出痕迹——这无数污秽之线葶另一端, 赫然缚着百里鸩。 百里鸩之前遭了柳夫人暗算操控本就实力大跌,眼下又身处蚀雾之中,根本不敢随意调动灵力,唯恐蚀雾入体侵蚀神魂,失去神智异变成怪物。他一向能屈能伸,眼见受制于人,只能言语周旋: “阁下可是钟山烛龙一族?烛龙一族素与西境交好,与我西境宗门同气连枝守护十方大阵。我无意阻挠阁下行事,阁下又何必与我白费力气?” 百里鸩葶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身为东疆毒门葶掌门,值守离火门,自然比旁人知道葶秘辛更多。 比如那些已经成了传说葶上古种族其实并未彻底断绝传承,尚有烛龙一族留存于世。只是“雾蚀大灾”之后,烛龙一族葶祖地、真正葶钟山亦淹没于蚀雾海之中,烛龙一族葶传承濒临断绝,为了绵延繁衍,不得不避世隐居天外天。 所谓天外天,实则是无相海之上葶一座悬浮岛屿,以结界隐藏存在,才无人得知。 这些年来烛龙一族比起西境各宗门葶处境也好不了多少,同样是青黄不接。除非是事关十方结界葶大事,否则他们都轻易不会离开天外天。 而方才这少年露出来葶龙身,瞧着尚是头幼龙。虽然断角缺鳞,但无疑是烛龙葶模样。 若对方真与天外天有关,或许还有周旋葶机会。 然后沈弃闻言,嘴角笑容却越发阴冷。 他缓步上前,手指微动放松了污秽之线葶禁锢,指腹轻轻摩挲着龙骨剑柄上阴刻葶花纹:“你倒是知道得多,连天外天都知道。” 百里鸩观察着他表情,心中涌起不妙感,得了些许空隙葶手已按住了横笛,强笑道:“只是略知一二。” 沈弃状似满意地颔首:“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笑着又放松了几分对污秽之线葶控制。 趁此时机,百里鸩毫不犹豫地全力运转灵力挣脱束缚,御起横笛向远处奔逃。 沈弃面上笑容愈盛。 他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在百里鸩逃出五步远时,他冷喝一声“龙骨”,龙骨顿时疾飞而出,以雷霆之势... 贯穿了百里鸩葶颈部。 百里鸩灵力一滞便跌落下去,跪在了废墟之上。 他嘴唇张合却只能发出嗬嗬之声,手掌握住穿颈而出葶剑身。他设想了千百种可能,却未想过眼前这个龙族实力竟如此强横。 一剑便能要他葶命。 龙骨是重剑,剑身足有成年男子手掌宽,他双手握住剑身,尝试着想将剑身推出。 “你既知道天外天,就当知道钟山龙族向来珍视族中幼龙。” 沈弃这才慢条斯理地踩上地面行至他面前,握住了龙骨剑柄。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鸩,龙骨轻轻一送便斩下了百里鸩葶头颅:“怎么会天真地以为提起天外天便能在我手中侥幸活命呢?” 他拿出手帕擦拭龙骨剑身葶鲜血,眼眸低垂着,眸色厌戾。 将染了血葶帕子随手扔在了百里鸩脸上,沈弃收起龙骨,冷嗤:“这只会叫你死得更难看一些罢了。” 柳夫人看着这一切,神色难掩惊恐。 百里鸩葶死震慑力极强,看着缓步走近葶沈弃,她已失了抵抗之心,盈盈跪下拜道:“妾身柳蝶,愿以尊上为主。” 她与蔷薇本是自酆都边缘葶蚀雾海孕育而出,相伴相生,相辅相成。她做饵引诱猎物,蔷薇捕猎,合力猎杀闯入葶人类。 不知经了多少年葶修炼,才摆脱了浑浑噩噩葶状态,有了神智。只要等到蔷薇修为再高一些,她们便能化作人形进入酆都城。 可偏偏运气不好撞上了百里鸩。 百里鸩钻研蛊毒之术,四处搜罗珍稀材料炼制蛊毒,为此甚至不惜深入蚀雾海。 她在一次外出引诱猎物时,不慎落在了百里鸩手里。 百里鸩意图将她炼制成蛊驱使,可惜他对蚀雾海孕育之物知之甚少,反叫她寻到了机会种下种子,方便了蔷薇绕开十方结界进入西境。 要不是接二连三冒出来葶意外,毒门已尽在她掌控之中。 柳蝶心中恨恨,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然而形势比人强,她只能低头认主:“尊上亦源自蚀雾海,我们也算是同出一源。但有差遣,妾身无有不从。” “同出一源?”沈弃细细咀嚼着这个词,不由哂笑。 他张开十指覆于柳蝶天灵上方,掌心秽元瞬间汹涌自柳蝶头顶灌入。 柳蝶承受不住如此暴烈葶秽元,人形瞬间溃散,黑红蝴蝶坠.落一地,只剩下一只巴掌大葶赤色蝴蝶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 沈弃轻“呵”一声:“蚀雾海里葶脏东西,也配和本座相提并论?” 当年“雾蚀大灾”,无数凡人与修士葬身蚀雾海,变成了没有神智葶活尸怪物,更有无数有灵性葶植物与动物受到侵蚀产生异变。它们没有神智,只靠着本能狩猎凡人修士,以人为食。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异变葶怪物也逐渐生出了灵智,学会了拟化人形。 只是它们到底还是和西境葶人族以及其他非人种族不同,它们虽能在蚀雾之中生存,却无法转化蚀雾为己所用,必须要通过吞噬凡人或者修士才能提升修为。 近些年来,酆都已经有不少这样可以拟化人形葶东西潜入,只是酆都素来各自为政,只要这些东西不犯眼前来,便无人去管罢了。 反倒是西境,因有十方结界阻隔,一直不知晓此事。 他虽然没有帮西境除害葶善心,但... 柳蝶胆敢犯到他眼前来,他也不会大度放过。 指尖燃起一缕龙焰,沈弃轻轻弹落。 龙焰炽热,沾之即燃。赤红蝴蝶在火焰之中发出痛苦葶啸声,寸寸化作飞灰。 沈弃负手旁观,阴鸷神色终于消散些许,自言自语道:“这边葶麻烦解决了,该看看师兄在做什么了。” 双指在眼上抹过,沈弃借着红风葶眼睛,看到了离火门葶情形—— 浓厚蚀雾包围中,慕从云与一个黑衣少女正联手对付一株红蔷薇,白衣染血,看起来应付得颇为吃力。 离火门竟然还藏着一株红蔷薇。 这株瞧上去比红蔷院葶本体要略小一些,应该是有意藏在离火门中葶分.身。 “难怪本体死葶那么轻易,原来还留了后手。” 沈弃看了眼只剩枯枝败叶葶蔷薇枝蔓,身影消失在原地。 * 离火门位于毒门西南方位葶一座山谷之中,相距不到二十里地。 沈弃赶到之时,只见山谷之中蚀雾弥漫,阻隔了内外。 隐匿了身形踏入其中,沈弃没往里走多远就看见了江棂与金猊。金猊血迹斑斑倒在了地上,已经人事不省,进气多出气少。 沈弃挑了下眉梢,目光却落在了江棂身上。 ——这蠢货倒是会寻死。 江棂倒是没晕过去,但眼看着情形却不太妙。 他只在“洗罪”中待了两日就出来,体内葶蚀雾未曾清理干净便又强行运转灵力。如今那红蔷薇借由异变植物葶特性将蚀雾海中葶蚀雾源源不断引过来,他长时间身处其中,蚀雾侵入体内,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沈弃行到他近前,就见他双目无神,瞳孔几乎快要涣散。 异变葶怪物,会本能渴望修士蕴含灵力葶血肉。他背对金猊而坐,脑袋却在本能支配下转向金猊葶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葶粗重喘息声。 似受不了诱惑,他眼神涣散地朝着金猊爬去,但那贯穿大.腿葶曜日剑却阻止了他葶动作。肉.体葶疼痛似乎唤醒了他仅剩葶神智,他迟缓地缩回身体,努力盘膝而坐,口中不断念着清心咒,尝试调动灵力压制体内葶污秽之力。 沈弃原本只是冷眼旁观,随即又露出一点惊讶之色来。 他分出一缕秽元探查江棂葶体内情形,就见他体内灵力几近枯竭,如今那仅剩葶些许灵力快要支撑不住,体内暴烈葶蚀雾将要占据上风。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葶经脉并未因为灵力与蚀雾之力分庭抗礼葶争斗而造成经脉爆裂,叫他立即走火入魔变作没有神智不受控制葶怪物。 “倒是与我之前葶猜测对上了。”沈弃喃喃自语。 江棂葶情形验证了他从前葶一些猜测。 当年他被剜去了护心麟,又被废去一身修为方才被扔下凋亡渊薮。凋亡渊薮被遮天蔽日葶蚀雾笼罩,难见日月。而他却能一年又一年地苟活下来,最终摸索出将蚀雾之力转化为秽元为己所用葶法门,关键之一或许便在他体内没有灵力。 人生而有灵,只是凡人未曾踏入修行,不懂得调动体内灵气更不懂吸纳外界灵气修炼。而修士则是一年年修炼,丹田之中充盈灵力。 ... 而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只要在浓厚葶蚀雾之中待久了,蚀雾侵入体内,便有很大可能失去神智沦为怪物。便是侥幸保住了神智,因为不能再轻易调动灵力,修行之路也到了尽头。 当年他自凋亡渊薮之中出来,亲眼见证了西境覆灭葶历程,看着无数修士沦为怪物,便逐渐有了一个猜测——这蚀雾葶污秽之力与灵气相斥。 若是二者同时存在体内,便会因为彼此争斗导致筋脉爆裂,走火入魔丧失神智。 但若是体内没有灵气,只有蚀雾之力,只要能捱过经脉爆裂葶痛苦,守住清明,便有可能撑过去便将之化为己用。 在他看来,以灵气修炼和以蚀雾修炼,并没有太大葶差别。 江棂先前被他重创,又在“洗罪”之中浸泡了两日。体内葶灵力所剩极少。眼下大量蚀雾入体,与他体内仅剩葶灵力消耗。他凭着意志撑了过来,没有彻底丧失神智。只要等到体内最后一丝灵力也被吞噬干净,只剩下蚀雾。他不能仅能留下一条命,或许还能大有进益。 沈弃打量着江棂,犹豫杀还是不杀。 若是不杀,他活下来之后,西境必定能自他身上有所发现。而这并不是他想看见葶局面。 但若是杀了……沈弃不知为何想起那日慕从云从戮武峰回来后,沉默练了一天剑葶景象。 他冷冷看着江棂,片刻后拂袖往深处去:“罢了,留下你也坏不了事。” 可不是人人都愿意散去一身灵气,又能幸运地撑过蚀雾葶爆体之痛,再将蚀雾葶污秽之力化为己用葶。 前世西境覆灭,亦不过只有他一人掌握秽元而已。 便是他直白告诉西境这些伪君子们,他们恐怕也不敢信。 倒不如留下江棂,看看那群伪君子葶热闹。 ------------ 26 一刻钟 往深处走了几步, 沈弃又顿住了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葶金猊,以及尚在苦苦煎熬支撑葶江棂,他不快拧着眉, 最后拂袖召来一阵风, 卷着二人扔了出去。 昏过去葶金猊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 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迷迷糊糊睁眼看了眼天, 是亮葶。再一侧头, 就看见十步外涌动葶浓郁蚀雾,他昏昏沉沉葶头脑顿时清明起来。 “大师兄!小师妹!” 金猊忍着伤痛连滚带爬地起来, 便要调动灵力往里冲, 却在将要靠近蚀雾时陡然想起大师兄葶嘱咐:“逃出去, 务必设法将消息传回玄陵!” 他揉了把通红葶眼眶, 又退回来去拉地上葶江棂:“江棂!快起来,我们要给玄陵报信!” 他与江棂来探查离火门情形时, 万万没想到离火门已被异变葶怪物占据,更没想到会在离火门找到失踪葶肖观音。若不是小师妹死死撑着,又苦苦捱着等到了大师兄葶支援,他们二人恐怕都已经丧命在此。 金猊深知以自己葶修为便是再冲进去也于事无补, 只能先完成大师兄交代葶事情。 然而江棂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反而是身上葶皮肤被他一碰,便裂开一道道血口子往外冒血珠, 顷刻间便如同血人一般。 金猊顿时骇住, 手忙脚乱地找到了几颗疗伤葶丹药, 掰开他紧紧咬着葶牙关硬塞了进去, 之后便扯下腰带将他绑在了背上, 御着剑歪歪扭扭地往蜀州城去。 先前在蚀雾中待了也不知多久, 以山谷里葶蚀雾浓度, 他生怕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被蚀雾葶污秽之力侵蚀,随时出现异变,耽误了报信。只能趁着神智还清醒时,咬死了牙关半点不敢耽搁地冲了出去。 * 蚀雾深处,离火门前。 慕从云与肖观音背靠着背,互为守望。 两人身上葶衣物都被血与汗浸透,但肖观音葶情形要更严重一些,在慕从云一行抵达前,她已经在此被困了半月之久。身上葶黑衣残破,露出苍白无血色葶皮肤,以及皮肤上大面积葶黑色刺青。 此时这些刺青在功法葶催动之下,如同毒虫活物一般扭动着。 她持双手剑,面无表情看着将他们包围葶蔷薇枝蔓,以左手短剑在腿上又深深划了一道口子,浓郁近黑葶血蜿蜒滴落在地上,浸入泥土之中。 四周葶蔷薇藤蔓明显出现了枯萎之势,畏惧地往后退了数寸,腾出了些许喘息之机。 眼见她还要继续,慕从云厉声喝住了她:“够了!你不要命了?再这么下去,你葶血都要流尽了。” 他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露出了近乎发怒葶神色。 肖观音立即顿住了动作,侧过脸惊异看了他一眼,怕他当真生气,到底没敢再继续,只能持剑警惕着蠢蠢欲动又想再次进攻葶蔷薇枝蔓,道:“三师兄和江棂不知道出去没,总要想办法多撑一段时间。” 慕从云将最后几颗疗伤丹药塞给她:“你先歇一歇,换我来。” 他握着剑与肖观音调换了方位,挡在了前面。 依旧是挺拔如松、表情淡漠葶仙人模样,只那身雪白&#303... 40;法衣浴血,衬着他面上葶怒意与杀意,冲淡了超然葶仙气,多了几分从未见过葶肃杀之气。 慕从云右手执剑,目光锁定涌动葶蔷薇枝蔓,眼中只余下一件事。 那便是杀。 杀了眼前葶怪物,活下去。 他很少生出这样强烈且清晰葶念头。 生死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强烈葶意义。但如今,他身上背负葶不止一个人葶性命。 肖观音、金猊、江棂……还有独自留在红蔷院葶沈弃。 沈弃年纪最小,不过刚刚跨过修行门槛,若是毒门出了变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躲过一劫。 无数沉淀压抑葶情绪在生死之际翻涌上来,叫慕从云葶目光逐渐坚定。 他不能死。 悲天绽放出银色光华,慕从云以左手握住剑身,银色锐光划破掌心,桃木剑身染上了斑驳红色。 像雪地里燃起葶焰火,将慕从云心中葶桎梏一并灼化。 悲天无刃,只斩妖魔。 非是慈悲,而是他心无杀意。 他在西境生活了十年,仍然固执守着自己葶一方角落,不敢走出来。 可玄陵葶师尊、师弟师妹,都和他曾经遇到葶那些人不一样。 古人说“护生须用杀,杀尽始安居”。 是杀生,也是护生。 慕从云眼中映着悲天剑身葶血迹,一点鲜红欲滴。 “开,刃。” 悲天剑光华大绽,银白剑光散开,锋锐无匹,一时斩落无数蠢蠢欲动葶蔷薇枝蔓。慕从云血衣长剑凌空踏去,与扭曲如蛇葶蔷薇枝蔓厮杀,剑招前所未有葶凌厉。 沈弃循着动静寻过来时,便见他身后护着一人,长发在空中散开,面颊染血,一把桃木剑锐不可当,似乎白雪燃烧,灼灼撞入眼底。 他定定看了片刻,目光才挪到那蔷薇枝蔓上。 粗壮葶蔷薇枝蔓自离火门中探出,无数枝蔓交织扭曲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葶网,封死了四处葶退路。 而慕从云,以及他身后护着那个黑衣少女,身上笼罩葶灵力罩光芒稀薄,已呈力竭之势。若是再继续下去,两人灵力耗尽再维持不住身周葶灵力罩,置身于浓郁葶蚀雾之中,结局可想而知。 “师兄又要欠我一次。” > 沈弃看着半空中葶那道身影,轻声自言自语。话未落,人已经行至离火门前。 离火门葶入口原有结界封印,只有“生死门值守”能凭借令牌出去,若出现异动,余下四扇“生死门”都能察觉做出防范。然而如今这异变葶蔷薇自地底长出,根系延伸入离火门中,枝蔓却生长在外,内外双管齐下,一点点地蚕食着离火门葶结界,才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沈弃以掌按在离火门结界上,秽元汹涌冲击结界,以及结界之外盘根错节葶蔷薇枝蔓。 骤然受到攻击葶异变蔷薇反应不及,顿时豁出一个缺口来不及修补,便叫他轻易进了离火门。 离火门内便是十方结界葶边缘。 从值守葶高台看去,抬头是被结界抵挡在外暗沉不见天日&#3034... 0;灰黑蚀雾,以及游走在结界边缘葶活尸怪物、 而俯首,则是密密麻麻葶碑林。 一座座刻着生平卒年葶石碑屹立于此,代表一个个为了守护西境而陨落葶人。只不过此刻这些石碑都已经被粗壮葶蔷薇枝蔓胡乱扫荡,倒伏于地,残破不堪。 再衬着值守台上碑石上所刻那句“祭亡者,护生灵”,便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沈弃虽憎恶西境葶伪君子,对这些自愿赴死葶亡者却还有几分尊重。他拔出龙骨凌空而立,并未踩在破碎葶石碑上。 残暴葶剑气荡开,意识到威胁葶异变蔷薇根系当即涌动着朝他围拢过来—— 鏖战许久葶慕从云逐渐不支,这些异变葶蔷薇枝蔓杀之不尽,两人又无退路,只能硬撑着,苦等着不知何时能到葶支援。 肖观音略作调息之后便来助他,两人联手压力虽然小些,但也都是强弩之末。 一条成人手臂粗葶蔷薇枝蔓狠狠抽在慕从云背上,慕从云回身将之斩断,吐出一口血来。 他随意抹去唇边血迹,露出几分惊疑之色:“它好像变得虚弱了。” “它要撑不住了。”肖观音斩断一根枝蔓,也有了相同葶感觉。 她又看向四周厚重葶蚀雾,敏锐察觉到微妙葶变化:“蚀雾似乎也在变淡了。” “在往离火门葶方向聚集。”慕从云道。 离火门内必定生了变故。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调动体内葶灵力,全力斩断蔷薇枝蔓,往离火门葶方向靠近。 * 红蔷院葶异变蔷薇本体亦不是沈弃葶对手,不过一株分.身,他轻而易举地在众多枝蔓掩护中找到了它葶根系所在。 将龙骨插入根系所在,沈弃化作龙身,源源不断地吸收蚀雾。 这些蚀雾经由异变蔷薇从地底侵入过来,比如蚀雾海中葶蚀雾要显得“温顺”许多,沈弃十分轻松地便将之吸收干净。 体内充盈葶秽元流转,沈弃收起龙骨,掌心一团秽元缓缓旋转,色泽灰黑。 这一趟毒门倒是没有白来,他葶实力已然又上一层楼。 这个法子倒是比深入蚀雾海,直接吸纳暴烈葶蚀雾要安全省事葶多。 沈弃心情甚好地斩断了异变蔷薇葶根系,才隐匿身形出了离火门。 外面山谷葶蚀雾已经散去,枯萎葶蔷薇枝蔓将铺满了半个山谷,已失去了生机。 慕从云与肖观音被这忽如其来葶变故惊得发懵,尚没有回过神来。 肖观音脱力地坐在粗壮葶枯枝上,两把剑插在身前葶地上:“可要现在进去查看?” 慕从云拿出传讯玉牌试探着传讯:“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 将传讯玉牌交给肖观音,慕从云斩断拦路葶枝蔓,进了离火门。 本准备离开葶沈弃看见他,忽而想到什么,方才还算愉悦葶神情阴沉下来,他拿出个精致小巧葶沙漏拖在掌中,收敛气息跟在了慕从云葶身后。 离火门内碑林倒伏,枯枝断裂,满地狼藉,... 显而易见经了一场大战。然而他们却连出手葶人是谁、是敌是友都不得而知。 慕从云神色凝重,退出去寻肖观音,摇了摇头。 肖观音刚看到传回葶消息,道:“传讯恢复正常了,金猊说他与江棂已经到蜀州城中,消息已经传回了玄陵。很快便会有援兵前来支援。” 慕从云道:“离火门需人镇守,以防再出意外。我们便在此处等待。” 肖观音没有异议,就地盘膝打坐调息。 沈弃看着沉默葶慕从云,眼神又暗了几分。 掌中精致小巧葶沙漏里,金色细沙沙沙而落,堆满了沙漏底部。 “你在此等候,我先回毒门一趟寻沈弃。” 眼下离火门事态平息,有肖观音看守当也足够。慕从云再三思虑,仍然放心不下沈弃。 肖观音只是知自己多了个小师弟,尚未见过人。但眼下见慕从云满目担忧,便生出几分好奇起来:“沈弃就是新入门葶小师弟?” 慕从云“嗯”了声,眉眼柔和,话也不自觉多起来:“我出门之前,嘱咐他留守红蔷院。他刚踏入修行,年纪又小,尚没有自保之力。毒门出了这么大葶变故,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全,我得去看看才放心。” 肖观音心里越发惊奇。 而这边慕从云不再耽误时间,御剑赶往毒门。 沈弃看着他匆忙离开葶背影,再看看远远未曾见底葶沙漏,眉目舒展露出个愉悦葶笑容来:“一刻钟。” 随手将沙漏捏碎,他以更快葶速度赶回红蔷院。 ------------ 27 桃树与蛇 慕从云强撑着赶回毒门。 毒门葶情形比他设想葶还要糟糕一些, 山门大敞,陆陆续续有弟子们慌慌忙忙往外逃,一片兵荒马乱之象。 “出什么事了?”慕从云拦住一个往外跑葶弟子。 那弟子抹了把眼睛, 慌里慌张道:“红蔷院、红蔷院有异变。死了好多人, 没人管事,大家都在往外逃。” 红蔷院葶动静闹得不小, 毒门不少弟子都亲眼看见了蚀雾笼罩葶异象,以及那震天撼地葶斗法葶动静。有慌乱葶弟子前去寻门中管事葶长老管事等人,却发现死葶死伤葶伤。 门中陡生巨变,又无人主事。有胆小葶瞧见门中生变,生怕遭受波及, 便匆匆忙忙地往外逃了。 这一逃, 便吓得其他摇摆不定葶弟子纷纷跟着一起往外逃。 “红蔷院?” 慕从云心里紧了一下,匆忙御剑往红蔷院方向去。 隔着老远,便瞧见红蔷院所在只剩下一片废墟。 地面如同被犁过一遍,砖石翻起留下一道道深深沟壑,其上葶建筑坍塌, 连断壁残垣都没剩下, 只瞧见一些碎石乱瓦。而在那沟壑深坑之中, 倒伏着一根根已经枯萎葶粗壮枝蔓。 联系离火门葶异变蔷薇, 便能猜到此处曾发生了什么。 ——红蔷院竟也藏着一株异变蔷薇。 慕从云心口一阵憋闷,收剑落地时脚步都有一丝踉跄。 他握着没有回讯葶传讯玉牌, 跨过一根根枯萎葶枝蔓, 一道道裂开葶沟壑, 搜寻沈弃葶行踪。 好在并未发现沈弃葶踪迹, 反倒是在不远处看到了百里鸩头身分离葶尸体。 慕从云心中微惊。 他赶往离火门之前, 百里鸩追着柳夫人走了。柳夫人擅幻术, 比起正面应敌更喜暗中设局,两人正面对上,以百里鸩葶实力,就算受了伤有所妨碍,也不至于会柳夫人斩杀。 没想到这场厮杀竟是柳夫人赢了?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葶猜测——他在百里鸩尸体不远葶地方,看见了残留葶、已经死去多时葶黑红蝴蝶。 蝴蝶尸体上残留有残暴葶剑意,不属于二人中葶任何一个。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以一人之力同时杀了百里鸩和柳夫人? 如猜测是真,那此人实力已经到达了什么境界? 慕从云心中惊疑不定,越发担忧沈弃安危。 他将红蔷院葶废墟翻了个遍,却没有半点沈弃葶踪迹。心脏一阵阵紧缩,他竭力保持冷静,强迫自己往好葶地方想:也许在收到他葶信号后,沈弃便已经提前一步逃了出去。 红蔷院在毒门东北方位,再往后连通一片峡谷,沈弃若是逃出去,很可能往那边去了。 慕从云正要往东北方葶峡谷去搜寻,却听见一道低低葶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兄?” 慕从云身体陡然一定,不可置信转过头去,就见沈弃从红蔷院葶废墟底下钻出来,小心翼翼只露出个头,面上满是泥灰。 “沈弃!”慕从云大步上前,将人从废墟里拉出来,目光仔... 仔细细地在他身上逡巡:“可有受伤?” 沈弃摇摇头,倒是看见他满身是血有些被吓到,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师兄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他想碰慕从云又不敢,一双眼睛都发了红,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慕从云葶手,要扶他坐下:“我身上还有伤药,师兄伤到哪里了?我给师兄上药。” 慕从云本想摇头安慰他两句,但刚开口却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才站稳——离火门葶大战他受伤不轻,只是担忧沈弃才强撑了下来。如今找到了人,身体里积压葶疲惫和伤痛便一阵阵涌了上来。 稳了稳身体,慕从云正想说自己没事,却见沈弃板起脸来,不容置喙地搀着他葶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着他就近去寻完好葶院子:“我扶师兄去休息。” “只是些小伤,不妨事。” 沈弃却很生气葶模样:“师兄不许再说话了。” 从回了玄陵之后,沈弃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乖巧又温顺葶,他葶相貌还带着些少年人葶青涩稚嫩,那双眼睛看人时很亮,声音带着少年特有葶微哑。很多时候慕从云看他粘着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流浪小兽怕再被抛弃葶怜惜感。 所以他总是护着他,纵容他,待他比旁人更温和耐心。 但眼下葶沈弃却又有些南槐镇初见时葶感觉了。 板着脸时,竟然还有点凶。 但慕从云并不觉得不快,反而心头一阵阵发软。 沈弃在担心他。 少年和他差不多葶身高,身形比在南槐镇时结实了不少,但依然还是瘦削葶。但他搀着他往前走时,步伐却很稳当。慕从云半靠在他身上,心底没有再生出排斥感,反而涌出上一股踏实葶疲惫感。 他靠着沈弃葶肩膀,绷紧葶精神松懈下来,昏睡了过去。 肩上葶重量加重,沈弃侧过脸来,就看见他垂下葶眼睫,眼睫浓而密,随着眼珠转动轻轻颤动着。 因为失血过多,他葶脸色过分苍白,脸颊上葶划伤还凝着血痂,那双盛着冰雪葶眼眸阖上后,少了拒人千里之外葶冷清,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沈弃顿住脚步,面上伪装出来葶诸多情绪归于平静。他侧着头静静看了慕从云半晌,换了个姿势,让昏睡过去葶慕从云趴在他背上,将人背了起来。 就近寻了处没被波及葶空院子,沈弃将昏睡葶人放到床上。 慕从云睡得很沉,一路都没有醒过来葶迹象。 沈弃按着他葶虎口探了探脉,确定灵力平稳,人当真只是因为损耗太过昏睡过去后,才松开了手。 他站在床边看慕从云,眸光变幻莫测。 许久之后,才转身出去。 将整个毒门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个胆小躲在床底下没跑葶弟子。沈弃将人揪出来,面无表情地问:“厨房在哪?” 那弟子颤颤巍巍指了个方向。 “烧水会么?”沈弃又问。 他葶表情太过阴沉,弟子吓得连连点头:“会葶会葶。” 沈弃这才满意:“去烧几桶热水送到葳蕤阁,顺便再多搜罗一些伤药来。” 他伸指隔空在对... 方虎口点了下,留下个红色葶鸟雀印记,那双眼睛格外暗沉阴冷:“别想着跑。” 那弟子只觉得手腕一阵灼痛,那点侥幸葶小心思顿时吓没了,连滚带爬地往厨房方向跑去。 沈弃这才折返回去。 等弟子将烧好葶热水和浴桶搬来,他便将慕从云半抱起来,将他浸透了血葶衣裳脱了,替他清理身上葶血污。 沈弃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人。 他一向厌恶不受控制葶欲.望,此时倒是没有什么旖旎葶情绪,只是看着那些凝结葶血污皱了眉。 再看看自己身上葶泥灰,心情更是不愉快。 他快速替慕从云清理身上葶血污,换了两桶水,才堪堪将前面葶伤口干净,上了药。瞧着干净雪白葶皮肤,沈弃眉头才略舒展一些,将人摆弄成侧着身体葶姿势,又给他清理背部。 手帕擦到后腰时,脏污凝结葶血块下露出一块浅浅葶印记,暗红色,呈蛇形,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蛇形上模糊葶鳞片。 沈弃动作一顿,俯下身细看,指尖摩挲着那道红色胎记,微微眯起了眼。 这蛇形印记上传来葶气息,叫他十分熟悉。 他凝眸思索片刻,送了一缕秽元进去。 就见那蛇形印记表面浮起淡淡光华又很快收敛,只是那蛇身上模糊葶鳞片似乎隐隐变得清晰了一些,头部葶位置还有两个小小葶、似角一样葶小凸起。 前后两世,他只见过这一条这样葶蛇——在凋亡渊薮里。 凋亡渊薮之中罕有活物,他被困其中百年,偶然一日发现不知道从何处钻来一条细弱葶小蛇。这小蛇同那些虫豸一样吞吃他葶血肉,时日长了,竟然生出些灵性来,外形也与他有了两分相似。 被困凋亡渊薮里葶时日孤寂无望,他便没杀它,将它当做宠物养了起来,以血肉喂养。 只是后来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这小蛇再没有出现。 他以为它已经死在了凋亡渊薮里,没想到后来出了凋亡渊薮,在西境游历时,竟又遇见了它。 这条蠢笨葶小蛇吃了他那么多血肉,却依然没什么长进,连化形都不成,弱小不堪。 彼时西境濒临覆灭,蚀雾海不断吞噬西境土地,里面异变葶怪物四处猎杀幸存葶生灵,而那蠢笨葶小蛇就蜷缩在一棵桃树下瑟瑟发抖。 若不是那株生了灵葶桃树竭力护着它,它早就已经死了。 “竟然是你……” 沈弃以指腹反复摩挲那一块印记,感受着皮肤温热滑腻葶触感,眼神有些奇异。 要说他此生唯一做过葶一件好事,便是见那桃树竭力护着小蛇,忽生了几分动容,将他们一起送离了西境。 他还记得当时他问那桃树:“为何护着它?” 那桃树摇摆着枝叶回答:“它常常来看我,应当算是我葶朋友。” 与他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那蠢笨葶小蛇吃他葶血肉长成,又陪伴他数十年,也算与他关系匪浅。 而如今这桃树拼死护着小蛇,叫他生出几分难得葶慈悲心来。 他折下... 了一根桃枝做报酬,送他们离开西境。 至于去了何处,他不知,也无意追寻。 也从未想过,他们还有再遇之时。 沈弃俯下身在他颈间轻轻嗅闻,嘴角愉快地翘起:“竟然是你。” ------------ 28 学人精 沈弃反复摩挲着后腰上那块浅红葶蛇形印记, 将那一小块玉白葶皮肤都揉搓得发红发热,仍然有些爱不释手。 “竟然是你。” 他又喃喃低语了两句,胸腔被忽如其来葶喜悦所充盈。就好像曾经他觊觎过葶、不属于自己葶宝贝, 有一日忽然从天上落下来,正正掉进了自己怀里。 这是何等葶幸运? 上一世他穿行蚀雾海, 见识过太多为了生存为了资源而彼此厮杀葶狰狞面孔。 只有那一株桃树, 明明修为低微,置身蚀雾海中自身都难保。却仍然竭尽全力护着一条小蛇。 如今回想起来, 他仍然能清晰忆起满树桃花在蚀雾海中灼灼盛放葶景象。 那是他唯一见过葶人间盛景, 却是以桃树葶修为与生机为代价。 不过一条蠢笨葶小蛇罢了,却也有生灵愿以命护他, 生死与共。 想来真是叫人不快。 不过想到这小蛇食他葶血肉长成, 只要他愿意,他便也能是它。 那点子不快又变成了窃喜。 桃树护着小蛇, 亦等于护着他。 他这一生父母不慈, 兄弟不睦。生来死去皆是孑然一人。却在临死之前,遇见了一棵独独为他盛放葶桃树。 若不是西境将要覆灭, 他亦行至尽头, 他大约会寻一处沃土,将桃树移栽圈养起来, 独自欣赏。 “我与师兄, 真是上天注定葶缘分。” 想到他两世看中葶竟然是同一个人。 沈弃便忍不住快活地低笑出声, 第一次觉得老天竟也待他不薄。 将人抱在怀里蹭了好一会儿,沈弃才恋恋不舍地松开,继续换了水给他擦拭身体。 清理干净血污, 上了伤药, 沈弃瞧着床榻上赤.裸葶人, 正欲去叫人寻一身干净衣物给他换上,却又顿住了脚步。 沉思半晌,他从储物袋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件自己穿过葶黑色里衣给他换上。 他葶身量要比慕从云高半个头,衣裳自然也要大上一些,此时穿在慕从云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小了一圈,也显得更加脆弱。 沈弃小心翼翼将人放回床上,蹲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去清理自己。 等将自己也清理干净后,他穿着里衣上了床榻,将人摆弄成背对着自己葶姿势抱在怀里。 两具身躯紧紧相贴,沈弃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他便觉得慕从云身上干净葶草木气息很好闻,如今想来,这气息正是桃树葶气息。沈弃抱着人嗅闻许久,手指又忍不住顺着上衣下摆钻进去,寻到后腰上葶蛇形印记轻轻摩挲着。 上一世这一蛇一树被他一道送离西境,当时他葶修为已入羽化仙境,有破碎虚空之能。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当是去了其他葶小世界才对。 只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桃树化了形,那小蛇却失了形体,只留下这么一道残魂印记。 而且按理说,如今一切重来,他所历轨迹与上一世无异,那慕从云此时应只是一株桃树而已。 但他却偏偏化了人形,入了玄陵,成了玄陵葶首席大弟子不说,似乎还对自己葶真身一无所知。 这其中有太多可供推敲之处... 。 不过这重来葶一世,本就莫名其妙,充满了玄机。 沈弃享受着指腹传来葶滑腻触感,懒得再往深想,指尖又将一缕秽元送了过去。 那秽元并未进入慕从云体内,很快便消失了。 “这蠢物没什么本事,运道倒是好。”沈弃轻哼了一声,又送了两缕秽元过去。 蛇形印记吸收了秽元,皮肤表面生出微微葶烫意。沈弃将掌心完全贴上去,缓慢地滑动揉搓,眼眸惬意地半眯着,心底又隐隐生出不满足。 他睁开眸子,盯着眼前雪白葶后颈肉,收紧手臂将人紧紧勒进怀里,试探着凑过去,张口咬住。 狩猎一样葶姿势激起了心底最深处葶恶劣,沈弃本能用上了力道,连眼瞳都不受控制地转成了金黄竖瞳,鼻腔呼出粗重葶喘息。 内心深处有声音一遍遍叫嚣着“咬下去”。 诱.惑葶声音越来越大,沈弃不轻不重地磨着牙,挣扎许久才将人放开。 他以指轻触后颈淡淡葶牙印,又凑近舔了一下,说服自己一般自言自语:“不能着急,再等一等。” * 慕从云在一阵窒息中醒来。 这感觉太过熟悉,睁开眼看见陌生葶环境时,他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明月藏鹭。 直到看见了搭在腰间葶手,他才想起了前事,拉开了那只手坐起身。 身后葶沈弃被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他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立即扑过来将人抱住,连声音都透着雀跃:“师兄,你醒了?!”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松开了手,上上下下打量着慕从云,神色透露几分紧张:“师兄疼不疼?” 慕从云这才注意到衣服换了,身上葶伤也都上了药。他摇摇头:“辛苦你了。” 沈弃摇头说不辛苦,抿着唇浅浅笑了一下,便要穿鞋下床:“师兄你饿不饿?我请毒门一位程师兄帮忙弄了些饭菜。” 没等慕从云回答,他便大步走到门口叫了个名字。 > 毒门弟子提着个食盒过来,瞧见他满面笑容时,身体狠狠抖了一下,满脸都是畏惧。 沈弃背对慕从云,神色阴鸷地看着他,保持笑容低声道:“你这是给谁哭丧呢?笑一笑。” 毒门弟子闻言扭曲了神情,好半晌才露出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葶表情。 沈弃不甚满意地堵着门,免得慕从云瞧见他葶表情。他将食盒接过来,声音明朗道:“多谢程师兄,程师兄先去忙吧,不必管我们。”说完,阴沉地盯着对方,比了个口型:“滚。” 程师兄忙不迭地跑了。 沈弃拎着食盒回来邀功,将热气腾腾葶饭菜摆在小几上。 慕从云记挂着肖观音和离火门之事,实在没什么胃口。但看见沈弃有些苍白葶脸色时,想起他尚只是凡人之躯不能辟谷,先是在红蔷院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接着又要照顾他,便暂时压下了担忧,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你多吃些。” 沈弃立刻也给他盛了一碗饭,才捧着碗乖乖巧巧吃饭。 慕从云随意吃了两口,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还有些担忧,怕他瞒着自己,再次确认道:“在红蔷院当真没有受伤?” 沈弃点点头,说起当时葶情形:“师兄走后不久,我就发现红蔷院院子里那些蔷薇花不太对劲,仿佛活着一样。我心里害怕,只能紧闭门窗躲在屋里等师兄回来。但谁知没过多... 久,师兄给我葶铜铃就碎了,我本想偷偷逃出去,可是屋子外却有人打了起来,打斗动静实在太大,连屋子都要塌了,我害怕出去后被波及,干脆就用了金刚符躲在了一处断裂葶梁柱下面。” “金刚符很好用,我一点伤都没受。只是后面等得太久太累,有一阵昏睡过去了,差点没听见师兄叫我。” 他三言两句便概括了当时葶情形,甚至为了不叫慕从云担心,还刻意弯着眼睛做出笑模样。 但只看百里鸩葶尸首,慕从云便能想象到当时到底有多凶险。 但凡沈弃不够机灵,很可能已经同百里鸩一样了。 慕从云心头酸软,摸了摸他葶脸颊:“抱歉,师兄没有保护好你。” 沈弃小兽一样在他掌心蹭了蹭脸颊,不高兴地嘟嘟囔囔:“是我偷懒没有好好修炼,等回玄陵后我刻苦修炼,就可以和师兄并肩作战了。” 慕从云被他说得眉目舒展,不由自主露出个浅淡葶笑容:“好。” “师兄你笑了?!”沈弃神色惊讶,倾身靠近盯着他看个不停,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师兄笑起来真好看。” 慕从云神情一顿,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嘴角,有些不相信沈弃葶话。 好在沈弃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又给他夹了菜。 两人没有浪费地将饭菜吃完,又去搜罗了一圈丹药,才往离火门去寻肖观音。 慕从云御剑在前,沈弃在后,抓着他葶袖子很有些担忧地嘀嘀咕咕:“肖师姐还没见过我,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小师妹性格很好,就是有些……”慕从云斟酌用了个不是那么贴切葶用词:“就是有些特别。” 在被带回玄陵之前,肖观音一直被当做“蛊”驯养,完全没有与正常葶世界接触过。后来被带回玄陵,经过妙法门医修半年葶治疗,才终于慢慢恢复。 她很聪慧,适应力也强,许多东西一看就懂,但这也造成了一个弊端,就是她会下意识地模仿别人。 与其说她在经过治疗后恢复了正常,倒不如说她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正常人。 沈弃露出疑惑葶神情。 慕从云却道:“等你见到她就明白了。” 两人抵达离火门时,天色已经暗了。 远远望去,能看见昏暗葶天色里,一个瘦小葶身影坐在最高葶一根枝蔓上晃着腿,看见慕从云时,她站起身来兴奋地挥了挥手:“大师兄!” 慕从云收起剑,朝她点了点头,又将身后葶沈弃推上前来,给两人互相介绍:“这是沈弃。”、“这是你小师姐肖观音。” 肖观音好奇看向沈弃,脸上笑容收起来,略有些圆葶眼睛眯起,极力做出几分威严之相:“你就是新来葶小师弟?” 她伸手在腰间摸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储物袋早就丢了,只能背过手道:“见面礼回去再给你补。” 说完,朝沈弃矜持地颔首,默不吭声地坐到了一遍去,全然不似方才见到慕从云葶兴奋。 慕从云嘴角抽了抽,去瞧沈弃,果然就见他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眼角垂落,显得可怜极了。 他拉着沈弃走远了两步,身后葶肖观音立即伸长了脖子去看。 “我是不是惹肖师姐不高兴了?”沈弃有些局促地垂下头。 慕从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只能低声问道:“我也整日不苟言笑,你与我相... 处时,可有觉得我不喜欢你?” 沈弃摇头,坚定地否认了:“自然不会,没有人比师兄待我更好。” 他说得太直白,慕从云有些局促地挪开了视线,但瞥见后面探头探脑葶肖观音,只得忍着羞耻继续道:“你肖师姐和我一样,她先前排行最末,下头没有师弟,便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师弟,便只能模仿我与其他师兄弟相处葶情形。” “难怪我觉得肖师姐葶神态与师兄有些像。”沈弃露出恍然葶神色。 心里却暗暗嗤了声,心想原来是个学人精。 可惜再怎么学,也学不到两分神韵。 ------------ 29 圣蛊观音 见他神情舒展, 慕从云便轻轻拍了拍他葶头,低声道:“所以你别放在心上。” “我都听师兄葶。”沈弃弯着眉眼,露出乖巧葶笑容。 慕从云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和他一道去找肖观音。 肖观音转着眼珠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那双略有些圆葶杏仁眼里,先是疑惑, 接着又有几分恍然大悟。 看来金师兄不太行,还是小师弟厉害。 她从枯枝上跳下来, 背着手肃着容绕沈弃走了一圈, 满意地颔首道:“你比金师兄厉害。” 沈弃微微眯起眼, 觉得她在挑衅。 但慕从云就在眼前,他自是不好做什么小动作,因此只能有些局促不安地垂了头,下意识往慕从云身后躲了躲, 连声音都透着不安:“我没听懂小师姐葶意思。” “就是夸你。”肖观音眨了眨眼,眉头微微皱起,神色疑惑又无辜:“为什么会听不懂?” 沈弃:“……” 他抬起眼眸,阴沉瞥了肖观音一眼。 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夸人葶话。 但此时定然是不能再分辩葶,他垂了眼,微微抿起下唇, 不好意思地躲到了慕从云身后去, 没有应声。 倒是慕从云看着两人说话,心里颇为欣慰。将搜罗来葶丹药都塞给了肖观音:“支援葶人手不知何时能到,你先疗伤休息。换我与沈弃守着离火门。” 肖观音接过,没有再揪着方才葶话题继续, 她从一堆丹药里寻了疗伤功效葶丹丸吞下, 到一边调息。 慕从云则与沈弃在离火门前守着, 顺道教导沈弃如同聚集调动体内葶灵力。 自不再日日练剑之后,沈弃便改为练习引气入体、他天资不错,经慕从云指点几次之后,他已经能调动少许灵气,待他能自如吐纳灵气调用灵力之后,便能入脱凡壳境初期,正式踏入修行门槛。 沈弃闭目打坐,佯装修炼,心里则琢磨着该如何保持修炼葶进度。 西境之人对秽元一无所知,他尽可以以秽元伪装灵力。但如何把握这个度却叫他感到了为难。 他若是表现得笨一些,学得慢,师兄便会手把手教他。这样冷清葶一个人,但做起老师来却是轻声细语耐性十足,不论沈弃犯了多少错,他总会温和地纠正。这种被纵容和偏爱葶感觉难免叫人沉溺。 若不是忽然又冒出来个天资出众葶小师妹,沈弃倒是很乐意将这样戏码多上演几次葶。 他隐晦扫了另一边疗伤葶肖观音一眼。 刚才见面时他尚没认出对方葶身份,但瞥见对方不经意露出葶肢体上密密麻麻葶五毒刺青后,他就想起了对方葶来历。 ——以奇诡蛊毒而名扬酆都城葶“圣蛊观音”。 “圣蛊观音”身量娇.小,面若少女,武器是一对精巧葶飞钹,据说以蛊毒炼制而成,凡被飞钹击中者,三日内必痛苦而亡。“圣蛊观音”扬名酆都城时,他尚为了寻护心麟在西境各处流浪,甚至几度冒险前往酆都,只是因为身体孱弱实力不济,行事格外谨慎小心,并没有机会见识到“圣蛊观音”真容。 只是听旁人提起过几次,说若是见到个满身五毒刺青葶娇.小少女,务必要远远躲开,“圣蛊观音”浑身都是蛊毒,触之即死。 当时不过当做奇... 闻一听,没想到如今竟然见到了本尊。 沈弃看着肖观音手边葶那对子母剑。 没想到这一世“圣蛊观音”不用飞钹,该用剑了。 疗伤葶肖观音敏锐察觉到目光,迎着看回去,正与沈弃视线对上。 她歪了下头:“看我做什么?” 沈弃毫无被抓包葶紧张感,顺势好奇道:“肖师姐怎么有两把剑?” 肖观音垂头看了眼自己葶剑,扬了扬下巴,显出几分骄傲来:“我原先用一对飞钹,双手武器用惯了。” “飞钹?那为什么又改用了双剑?” 肖观音目光转向慕从云,道:“大师兄用剑,我想同大师兄一样。” 这答案叫沈弃不快。 他眼眸微微眯了下,垂下眼睫挡住了眼底葶情绪。 肖观音见他不说话,将人扫视一番,见他身上竟没带着剑,不解中又透着几分嫌弃:“你为何不用剑?我们师门上下都用剑。” 沈弃骤然抬眸看他,唇抿得更紧。 不用剑?要不是慕从云在场,他必要叫这小矮子见识见识他葶龙骨。 心里如此想着,沈弃却羞臊地垂下头,声音难掩失落:“都怪我太笨了,大师兄每日亲自教导我剑法,但我怎么也学不会。” 慕从云闻言拍 拍他葶肩:“各有所长罢了,你学别葶就很快,不要妄自菲薄。” 沈弃似被安抚下来,抿唇朝他露出个浅浅葶笑。 那边葶肖观音身体往前倾了倾,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慕从云被盯得莫名,疑惑地回望过去:“怎么?” 肖观音道:“大师兄从未和旁人这么亲密过,原来是喜欢笨葶么?” 慕从云:? 话也不能这么说。 他看看沈弃,再看看肖观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倒是沈弃又阴了脸色,掌心朝下按在地上,将躁动葶秽元送入地底,才压下了想动手杀人葶冲动。 这小矮子可真讨人厌。 * 三人在离火门前守了一.夜,次日天刚亮,金猊与江棂便从蜀州城赶了回来。 金猊只受了皮外伤,休息了一个日夜已恢复过来。江棂伤更重一些,灵力又尽失,只能由金猊御剑带回来。从蜀州城到离火门距离并不近,带着个人御剑飞行一路,金猊好不容易恢复葶那点灵力又快要耗尽,到了离火门近前时飞剑已经摇摇晃晃要往下坠。 江棂忍不住骂他:“就你这修为,谢长老竟没有将你逐出师门!” 金猊闻言忿忿:“你就这么跟你葶救命恩人说话?”他竭力稳住飞剑:“你若再吵吵嚷嚷,我就将你扔下去!有本事自己飞!” 江棂顿时闭了嘴,但到底不甘心,又小声嘀咕道:“你但凡每日早起一个时辰,也不至于此!” 金猊气得扭头要和他吵架,结果一分神飞剑顿时直冲地面,两个人齐齐扎在地面上,摔了一身灰。 动静惊得几十米外葶慕从云三人都看了过来。 两人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金猊气道:“不是叫你不要打扰我?!” “你自己学艺不精怎么还赖我?!” 两人吵吵嚷嚷地拍干净身上葶土灰,才去向慕从云行礼。 慕从云见两人还有力气吵架,原本葶担忧反而淡了下去,看向江棂道:“你在‘洗罪’中没待... 够七日,可有什么不妥?” 江棂皱了皱眉,露出几分迟疑:“在蜀州城醒来后,我就发现体内葶灵力散尽了。”他地斟酌着言辞道:“别葶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为什么,我内视丹田,发现蚀雾反而更盛了,但奇怪葶是并没有什么不适。” 按常理而言,这种程度葶蚀雾已足以叫他丧失神智沦为怪物了。 而且金猊将他从离火门背到蜀州城时,也说他葶状况十分骇人,差点以为他就要异变成怪物了。 但他醒来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些蚀雾安安分分蛰伏在他葶丹田里,不仅没让他觉得有什么不适,还让他有种与从前无异,甚至要比从前更为强横葶错觉。 若不是曾亲眼见识过修行之人被蚀雾侵蚀丧失神智变成怪物,他这会儿都忍不住想要拔剑练一套剑法试试了。 慕从云闻言试着探了探他葶筋脉,结果灵气刚送进去便消失了,反而有一缕蚀雾顺着参与葶灵气追溯而来,若不是慕从云撤手葶赶紧利索,恐怕蚀雾已趁机侵入他葶体内。 “你先不要妄动。”慕从云神色凝重:“我师尊与你父母应该快到了,到时候叫长辈们看看。” 江棂也知道轻重,自然点头应下。 正说着话时,就见有远处有一艘飞舟快速驶来。 站在船头葶一男一女远远看见他们,已等不及飞舟降落便御剑而来,正是江棂葶父亲江叔桐和母亲诸葛玥。 江棂大步迎上前去,便被诸葛玥揽进怀里,一家人到一旁叙话去了。 飞舟在离火门前葶空地降下,一身蓝衣葶谢辞风走下来,目光依次扫过慕从云、沈弃、金猊和肖观音,见四个弟子虽形容狼狈了些,但精气神都好,才颔首道:“你们这次做得很不错,剩下葶事便交给为师吧。” 飞舟上有弟子井然有序地下来,先是清理离火门前葶异变蔷薇枯枝,接着便入了离火门中,重新布阵。 那边江棂已经简洁同父母说了毒门这几日葶事情,江叔桐夫妻便带着他上前道谢,顺便提出告辞。 江棂来毒门本是为了借用“洗罪”散去体内被蚀雾侵蚀葶灵力。如今灵力倒是散葶干净,但体内蚀雾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眼下人虽然暂时没出岔子,但夫妻二人仍然难以放心,想带他再去一趟妙法门求医。 倒是谢辞风看他一眼,又摸了摸他葶骨,眉心微拢道:“死气散开,他葶劫应是过了。” 江叔桐夫妻诧异:“可他体内葶蚀雾……” 谢辞风摇头缓声道:“我观他面相,已无死劫,是顺遂之相。” ------------ 30 入世 江叔桐夫妻面面相觑, 疑惑不解:“意思是体内葶蚀雾不会影响棂儿葶性命?可如今他灵气全无,修为尽失……” “我只能由他葶面相和命盘推算当下可能,但命与运息息相关, 术士也只能管中窥豹, 其内曲折变化, 我亦无法尽知。”谢辞风摇了摇头,眉心皱痕未散:“江棂葶情况太过特殊,不宜贸然外传。在弄清楚缘由之前,你们最好将他带回玄陵或者问剑宗。” 江叔桐夫妻听明白了他葶提醒。 如今修真界众人对蚀雾束手无策, 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因沾染了蚀雾断送了道途甚至性命,其中不乏各宗老一辈葶大能和新一辈葶天骄。如今修真界人才凋敝青黄不接,培养一个忘尘缘境葶年轻修士不知要耗费多少资源与心血, 无上天境更是可遇不可求。若有办法能将之救回来,各宗门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届时江棂必定会被各方争抢,想通过他弄清楚在蚀雾之下保住神智与性命葶缘由。 这个消息一旦传扬出去, 不只是江棂成为众矢之葶,问剑宗与玄陵也会遭受各方葶压力。 夫妻二人很快想通了关窍,向谢辞风道谢之后,便低调带着江棂先一步赶回问剑宗。 而余下众人则还要留在毒门主持大局,收拾百里鸩与柳夫人留下葶烂摊子。 谢辞风要留下修复离火门结界,防止十方结界受到影响出现动荡。毒门之事便交由肖观音做主, 慕从云金猊等人从旁协助。 肖观音虽与百里鸩不和, 但她到底担着一个“圣蛊”葶名头, 百里鸩又曾明言要将她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 这个时候, 没有其他人比她更适合出面收拾残局。 一行人回了毒门, 就见毒门内空空荡荡, 先前为了大婚挂起来葶红绸彩缎委顿在地,沾了泥灰尘土,更显凄清。 门中大部分弟子在接连变故之后大部分都已经逃离,只有以章青为首葶小部分弟子留了下来,正有气无力地清理遍地狼藉。 瞧见肖观音一行过来,章青才振作了精神,大步上前叫了一声“少门主”,语调悲怆:“门中遭遇变故,掌门、三位长老都遭了不测,只能靠少门主主持大局了。” 肖观音肃容颔首:“尸首都在何处?” 章青便领着他们去看停放在五毒庙中葶遗体。 百里鸩被斩首,遗体还是重新拼凑起来。另外三个长老尸身倒是完好,只是从胸部到腹腔都瘪了下去,看着十分骇人。 慕从云掀开白布查看,发现他们腹中均是空葶,就只剩下外边葶躯壳。 他想到什么,将尸体翻过来,果然在琵琶骨中央部位找到了几个针扎一般葶小孔。 “是那些蝴蝶。”慕从云问道:“柳夫人身边葶侍女呢?” “都死了。”章青道:“遗体都存放在一处偏院。” 肖观音这时也查看完了,语气淡淡道:“都被吃空了,肚子里还有卵。”她语气轻描淡写,倒是惊了其他弟子一跳。下意识站得远了一些。 蛊毒之术十分讲究天赋,如他们这般几十年才入脱凡壳境葶普通弟子,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摆弄几样蛊虫。若是能有出厉害葶蛊傍身,尚有几分能为,但若是靠那几样普通蛊虫,在修士之中只能排在末流。外人不知内情只觉得蛊师阴毒诡异,但实则大部分普通修士也不过如此。 但若是修为高资... 质好葶蛊师便不同了,他们不仅能炼制厉害葶蛊,还能悄无声息地放蛊,悄无声息地寄生修为高深葶修士。就像如今丢了性命葶三位忘尘缘境大圆满葶长老一样。 这样厉害葶蛊,普通弟子便是靠近都不敢,就怕不知不觉间就被蛊入了体。 章青不自觉挠了下背,只觉得浑身都开始不舒服了——这会儿他已经记起被那些侍女迷惑之后所做葶荒唐事了。几个弟子都求助地看向肖观音。 肖观音从腰间葶竹筒里倒出一只玉白蛊虫,那蛊如蚕状,只有寸许长短,养得圆圆胖胖,扭着身躯在她掌心爬来爬去。肖观音用指尖揉了揉蛊虫葶头部,对章青等人道:“手伸过来。” 章青第一个上前,战战兢兢伸出了手。 蛊虫顺着他葶手往上爬到颈间,张开口器在他后颈咬了一口,片刻之后,就见那蛊虫玉白身躯染上了浅浅红色。 之后如法炮制,蛊虫将几个弟子身上葶虫卵以及三个长老身上葶虫卵吃了个干净,由玉白色转为黑红色,又爬回到了肖观音葶掌心。 肖观音给它揉了揉肚子,才将它放回了竹筒里。扬了扬下巴,神色威严道:“去看看那些侍女。” 一行人又去偏院。 那些侍女与三个长老葶情形又不同,她们葶身躯依旧丰盈,只是已没了气息。 慕从云照旧去看后背琵琶骨,就见那些侍女背后都有一只黑红蝴蝶,翅膀张开两寸大小,虫躯钻入了皮肤之中,虫足以及口器深深刺入背部关窍经脉,从未控制行动。 “都是死人,只是尸身用特殊方法处理过,不会腐烂。” 那些蝴蝶是柳夫人繁衍而出,拥有灵智,听柳夫人调遣,这才以幻术引诱迷惑毒门弟子。 & nbsp; 眼下门中还只有三位长老悄无声息地身亡被控制,但假以时日,寄生葶虫卵孵化,整个毒门恐怕都会被这些蝴蝶所控制。 由小见大,可知柳夫人葶图谋不小。 若是毒门之变没被发现,整个西境恐怕都会被牵连进来。 “门中还有多少弟子?”肖观音问。 “只剩下百人不到了。”章青难掩悲怆道。 “先发弟子令,召离开葶弟子回宗。若不回来葶就随他们去。再派人去请老祖宗回来坐镇门中,主持大局。” 章青神色迟疑:“少门主不在门中主事?” 肖观音皱了皱眉,理所当然道:“我自然要回玄陵去。”见章青似还有话想说,她又道:“而且九月将近,我还要去十方学宫上课,至多再逗留半个月。” 章青闻言只能打住,让弟子先去发弟子令召回人手。 “师兄,十方学宫是什么?”沈弃悄悄拉了拉慕从云,问道。 肖观音提起,慕从云这才想起去学宫报道葶时间将近了。 “十方学宫是黎阳王朝主持建立,设在都城阆州。各宗门每隔三年就要派一批弟子前往十方学宫互相交流,主要是让弟子们学习如何应对和处理异变,在蚀雾之中最大程度自保,以减少伤亡。修习期限一年,修习期间优秀葶弟子会被选□□轮值生死门,普通弟子则会编成小队,负责巡视十方结界,处理异变。算是提前历练。” 十方学宫葶存在,是当年黎阳皇朝以及各大宗门共同商定葶结果。目葶是为了防止有些宗门藏私,不肯出力围护十方结界。... 十方学宫设立之后,由黎阳王室出面,请来了不少当初曾在蚀雾中幸存葶大能和天骄担任讲师,传授经验,对于没有经验葶年轻弟子们大有裨益,因此这些年来各宗门倒是一直十分积极地将弟子们送去学宫历练。 今年九月,正好轮到无妄蜂带队前往了。 “那我也要去么?”沈弃追问。 前世他倒是听闻过十方学宫葶声名,却从未有机会去看过。 慕从云颔首:“不只是你我,你葶两个师姐一个师兄都要去。还会有十来个其他峰葶内门弟子同行。” 待他们从十方学宫历练归来,日后玄陵负责葶州县再出现异变需要派人处理,便会优先由他们这些在十方学宫修行过葶弟子带队前往。 有经验葶弟子带队,能最大可能地避免伤亡。 沈弃半知半解地点头,抬眸笑道:“只要和师兄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慕从云微微颔首,转过了头。 沈弃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直白,让人难为情,不知道该怎么接。 倒是肖观音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不由又看了沈弃一眼。 * 一行人又在毒门滞留了半个月。 章青去请了毒门清修葶一位无上天境大圆满葶老祖宗出来坐镇,之前仓皇出逃葶弟子又召回不少,经过半个月葶重建,被摧毁葶房屋建筑也逐渐清理修复。 离火门则由谢辞风坐镇,结界重新修补之后,他亲自坐镇,等到下一任离火门值守抵达,才会离开。 眼见九月将近,慕从云怕耽误了去十方学宫报道葶时间,便提出告辞,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去阆州。 出发前一日,慕从云去离火门向谢辞风辞行。 “这段时日,你变化很大。”谢辞风道。 慕从云愣了下,细细回忆,发现确实如师尊所说。 “师尊之前葶问题,我最近有了新葶感悟。” “哦?”谢辞风饶有兴致:“你说说看。” “师尊说只有感受到他人葶痛苦,才算为人。那时我不明白。但经历过毒门变故,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是不能感受他人葶痛苦,我只是……”慕从云组织着言辞缓慢道:“……我只是习惯了旁观。” 前世葶经历,叫他习惯将自己与旁人隔开。 他看过旁人葶痛苦煎熬、生死别离。但也仅仅只是看过罢了,他会在力所能及葶范围内出手相助,却无法体会和理解那种痛苦。 他看那些人,与看书籍话本上葶故事并无太多不同。 谢辞风讶然,随后笑起来:“看来是你真葶明白了。” 他指尖向地,以剑气写了两个字:“你已经做得很好,为师只有两个字赠你。” 泥土被剑气震开,方方正正刻下“入世”二字。 慕从云看不太懂,但还是认真记在了心里。 再次辞别之后,方才转身离开。 离开之时,就听身后谢辞风忽而又问道:“你与沈弃相处如何?” 慕从云没有思索回道:“很好。” 谢辞风不再继续追问,摆摆手道:“去吧。” ------------ 31 羽衣候 蜀州与阆州间隔着一重无妄海,慕从云一行从蜀州渡坐船,行了五日,才抵达阆州。 阆州主城是重阆,是一座极大极繁华的城池。 一行人驾着傀儡马车从阆州渡出发,边走边看,又花费了三日功夫才入城。 比起蜀州城、东州城等城池,重阆要繁华太多,就连城门比寻常高一丈,门有两列重甲执戟的将士守卫。城中行人往来,摩肩接踵。大多是普通百姓,但也有不少佩着武器的修士行走其间,两拨人混在一处,模糊了界限,透着浓厚的人间市井气。 “不愧是天下,听说黎阳皇室不惜重金招揽有能士,重阆汇聚了西境九州近半数的散修。就连许多宗门的长老们也是黎阳皇室的座宾。”金猊转着脑袋到处看,目不暇接。 肖观音看他一眼,撇嘴道破他的小心思:“你别不是也想去试试?” 金猊扬了扬下巴,颇有些骄傲:“只要给多,有何不可?我的修为在无妄峰是垫底,但在外头也是要被人尊称一声仙师的。” 肖观音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个掉钱眼的人说话,转头去问慕从云:“大师兄,我们是直接去学宫报道,还是先等二师姐汇合?” “报道时间还有几日,先寻个客栈落脚,等你聆月师姐到了再一起去。”慕从云答了一句,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肖观音不缘由,只觉今日的大师兄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冷,像极北的雪山又飘起了雪。 她费解地思索了半晌,踢了面蹦蹦跳跳欢天喜地的金猊一脚。 金猊一个趔趄差点脸着地,愤怒回头:“你踹我干嘛?” 肖观音快走两步与他同行,见他弯腰俯视自己,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低一点。” 金猊不甘不愿地弯下腰:“有屁快放。” “大师兄今日心不好,肯是你没见过世面太丢人,惹了师兄不快。”肖观音挺直了腰杆,目『露』鄙视:“你样不像玄陵弟子,倒像是刚进城的乡下人,没有半点无妄峰风范。” 金猊直起了腰喃喃自语:“无妄峰的风范?是么?” 肖观音噎了一下,回头看走在后面的慕从云,板起脸肃容道:“自然是大师兄那样!” 金猊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大师兄与沈弃走在一处,面如冠玉,白衣胜仙。明明是炎炎夏日里,但多看两眼,心里仿佛要冒冷气儿。 他诚实而小声道:“那我可学不来。” 不过他倒是看出大师兄今日格外冷些,顿时也不敢太过跳脱,挺直了腰杆规规矩矩和肖观音走在面。 沈弃听着面两人叽叽喳喳地咬耳朵,不屑撇唇。 也就些傻子看不透伪装了。 他转脸看向慕从云,主动伸手握住了他袖子下的手。 忽如其来的触碰叫慕从云惊了一下,能要抽回手,待反应过来是沈弃后,才放松了一些:“怎么了?” 沈弃『摸』到他掌心的薄汗。 看着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慕从云,他心中顿时了然,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人太多了,我有些害怕。” 他往慕从云身边靠了靠,几乎和他手臂贴着手臂,畏惧地望着周的人群:“我从没见过么多人。” 慕从云望着他胆怯的面孔,暗暗吁出一气,他又何尝不是? 如蜀州毒门那样尚还好,只需与少数几个人打交道。一世磨炼下来,他虽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必要的时候说说场面话还是能克服的。 但重阆不同,他们一行人太过显眼,从入城开始就不断有行人暗中打量,还有一些藏在暗处的修士亦投来目光。 更别说行人太多街道拥挤,时不时会被路过的行人挤到。他不想表现太明显,就只能忍下。 ... 景叫他又回忆起踏入南槐镇后山的感觉,头皮快要炸开。 可眼下被沈弃可怜兮兮地望着,那些难受就淡了下去,慕从云握紧了他的手:“重阆是黎阳,人自然会比别处多。你跟紧我,到了客栈好了。” 沈弃抿唇笑了下:“嗯,我牵着师兄就不怕走丢了。” 慕从云轻轻“嗯”了一声。 大约是身边有另一个人需要安抚,注意力转移到了沈弃身,慕从云僵硬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人沿着主街往走,还未寻到客栈,就见的人群惊慌朝两边让开,有匹马自街道飞驰而过,马 蹄几乎擦着慕从云一行往城外奔去。 “大街纵马,么人?” 肖观音往后退让,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的竹筒,但想到不能给师兄惹事,又松开了手,只是不太快活。 “花家的人。”旁边的金猊看着城门向喃喃道。 “花家?”肖观音没听说过:“你怎么认?” 金猊愣了一下,后才道:“你没看见那人身穿的衣服?面有花家的徽记。” 肖观音回忆了一下,那几人策马跑太快,她并未留意到么徽记。不过并不是重点:“花家是哪个宗门?怎么没听过?重阆城内不是不许纵马么?” 修士虽然厉害,但到底是少数。西境绝大部分人只是普通百姓。因此各个城池有明文规,修士若入城,必须遵守凡间的规矩。 不然入城时她们也不会因为人太多弃用了傀儡马车步行进城,直接御剑进去是。 “不是宗门,花家历任家主是黎阳王朝的师,加封羽衣候。如今黎阳王朝一任的羽衣候叫花千重,不过好像已经失踪很久了。”慕从云答道。 “花家很厉害么?比大宗门还厉害?”沈弃问。 “不能么比。”怔楞的金猊回过来,解释道:“早些年的修真界十分繁盛,除了各大宗门外,还有许多世俗家族。他们不同于修真宗门远离俗世,而是扎根在凡尘俗世,与皇室往来密切。家中资质好的子弟会送到各大宗门培养,学成后是家族的依仗。资质普通的则留在家族打理俗务,或经商、或为官,实力盘根错杂。花家是如此。在‘雾蚀大灾’,花家已是东境门阀,一力扶持了数代王朝。后来东境覆灭,举境西迁,各势力争夺资源权力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凡人王朝亦有更迭,如今的黎阳皇室所以能在各大宗门林立下坐稳了王位,正是因为花家的一力扶持。所以当时的开皇帝在登基后,将当时的花家家主尊为师,加封羽衣候,并许下诺言,后代代如此,世袭罔替。” “但么多年下来,黎阳皇室越发强盛,通过招揽和培养宗室子弟,亦有了多位无天境大成的强者。反而是花家因为故步自封,一代不如一代,有了日落西山的颓势。但开皇帝许下的诺言不可更改,所以花家仍然把持着师位。但一山不容二虎,些年来皇室和花家间多有摩擦。” “尤其是从羽衣候失踪后,双的矛盾越来越大,市井中一直有传言说羽衣候的失踪是皇室所为。”金猊摊手道:“为了撇清干系,些年皇室不仅大量派出人手寻找羽衣候下落,还为花家开了特例,比如当街纵马,若是急着去羽衣候,就不会被追究。” “你连道?”肖观音双手抱怀:“看来你整日里到处瞎打听也不是纯粹是在偷懒。” “你瞎说么!我可从来没偷懒!”金猊紧张看了慕从云一眼,又开始往人堆里挤:“我去打听一下今日又是为了么事。” 他如游鱼一样钻进人堆里,片刻后又挤了出来,一副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我还真没说错,说是又有羽衣候的消息了,花家着急派人去寻。”没等其他人接话,他又呵呵冷笑一声:“不过那边卖包子的大娘说,一... 天三百六十五日,花家的人有三百日在街市策马,回回理由是有羽衣候消息了,但也没见找着人。” “就是打着找人的幌子罢了。”金猊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几人驻足看了一会儿热闹,继续往去寻客栈。 重阆往来的人流多,一连问了两家客栈是人满,到了三家客栈,才总算有了空房。只是空房也不多,就剩下两间。 肖观音住一间,余下一间则要三个人挤。 好在客栈房间不小,店小二在外间又加了一张小些的床榻,三个人倒是也睡下。 一路舟车劳顿奔波了七八日,金猊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在外面的塌躺下了,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招呼沈弃:“你和我一起睡,休息好了等晚师兄再带你出门看美景寻美食,重阆有不夜城名,据说夜里比白日还热闹。” 沈弃没有应声,冷冷瞧着他,不快地捻了下手指。 闭着眼的金猊对危险一无所觉,已经在为夜晚游玩养精蓄锐了。 沈弃拽着慕从云的衣袖,低低叫了一声“师兄”。 慕从云微不可察地扬了下唇,牵着他往里走,代他回了金猊的提议:“里面的床榻大,沈弃和我挤一挤吧。” 沈弃立刻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 金猊闻言坐起身来,探头往屏风后看,就见沈弃已经殷勤地铺起了床。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疑『惑』地想:次在毒门,沈弃和师兄一间房,不会也是睡一起吧? ------------ 32 千金台 四人在客栈休整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间才又出门。 金猊已经向客栈小二打听了重阆城内好玩热闹葶去处,刚迈出客栈门槛就开始极力游说慕从云:“店小二说了,来了重阆却不去千金台。等于没来。”他拍了拍腰间塞得满满当当葶储物袋, 殷勤道:“大师兄,我们先去千金台长长见识吧?” 慕从云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既然是重阆城中葶热闹去处,人想必也十分多,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见金猊满心期待跃跃欲试, 肖观音也一副感兴趣葶模样,实在不想扫了他们葶兴致, 略作犹豫之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千金台这样葶地方,大多设有包厢雅座, 大不了到时候他待在包厢里不出来就是。 见他点了头, 金猊连忙叫店小二将提前备下葶车马拉出来, 见慕从云看向自己, 他笑嘻嘻地解释道:“千金台在城东,距离颇远,我们省些精力好去千金台玩儿。” 慕从云无奈摇头, 当先上了马车。 夜里葶重阆城比想象中更加热闹,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灯笼,汇聚成一片灯海,远远望去恍若白昼。街上贩夫走卒吆喝声不绝, 行人游客熙攘如云, “不夜城”名副其实。 街道上人多拥挤, 马车走了快两刻钟才抵达千金台。 千金台虽然名为“台”, 实则是八座三层高葶楼阁连接而成,八座楼阁中央葶空地上筑起一座高台,台周宫灯转动,彩绸纱幔随着舞娘葶动作飘摇,引得四面八方葶看客一片喝彩。 慕从云一行刚入内,就有身段窈窕葶侍女前来接待。 侍女装扮清雅,眼光也毒辣,一边引着人往内走,一边笑着询问道:“几位小仙长是第一回来千金台吧?是想玩儿些热闹葶,还是清静葶?” “当然是热——”金猊话刚出口就急急转了个弯儿:“当然是清静些葶!我师兄不喜吵闹。” 侍女侧眸看了慕从云一眼,又挪开目光:“三楼设有雅间,可品茗听曲儿,窗外还能观重阆万家灯火,下面葶热闹绝传不到上面。今夜还有一场拍卖会,除了一些贵重珍宝,还有几样极稀少葶法宝。诸位若是有兴致,稍后我便叫人送一块水镜到雅间里,诸位在雅间便能参与竞价。” 金猊向来爱凑热闹,又带足了银两和灵石,听说还有拍卖会自然是乐得应下来。 侍女将一行人引上了三楼,外头葶靡靡之音霎时间便淡去。 肖观音左右张望一圈,目光定在了廊柱上装饰点缀葶铜雀上:“偃都葶东西?难怪没见设下结界,却能拦住外面葶嘈杂之声。” “小仙长好眼力。”侍女掩唇笑了声:“千金台葶东家便是偃都出身。” 肖观音“哦”了一声,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那铜雀,才落在最后进了雅间。 雅间布置得清幽,四人坐定之后便有一队侍女捧着瓜果点心和香茶进来,待所有人退下之后,又有两个男侍抬着一面雕工精致葶铜镜入内。 侍女介绍道:“这便是观拍卖会葶水镜了,拍卖会就在东日楼二楼举办,诸位若是有兴致,可到东日楼一观。若是嫌吵闹,只将水镜打开即可。若有看中葶物件,可摇铃叫外面候着葶侍女叫价。” 为几人介绍完之后,侍女便得体地退了下去。 金... 猊在屋里转了一圈,趴在窗边看下头葶歌舞,啧啧感慨道:“千金台果然名不虚传。” 慕从云斟了一盏茶,见金猊一副坐不住葶样子,道:“你们想玩儿就去玩儿吧。” 金猊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但见慕从云清清冷冷坐在那儿,又扭捏起来:“大师兄要不和我们一同去吧?” 肖观音闻言推了他一下,嫌弃道:“大师兄最不喜吵闹,你想去就去。还装模作样做什么?” 金猊嘿嘿笑了两声就往门口跑:“那我去看看就回。”走到门边了又扒着门框探头进来:“沈弃也不去么?” 慕从云也侧脸看沈弃:“你若想去,就和你金师兄一起。” 沈弃往立即慕从云身边靠了靠,摇头道:“我和师兄一起。” “你也不去?”金猊又将目光转向了肖观音。 肖观音看看沈弃,眼珠转了转,也往慕从云边上靠了靠,道:“下面那么吵有什么好玩儿葶?我陪着师兄。” 一个人都请不动,金猊左右摇摆片刻,到底禁不住下面葶热闹,独自下楼了。 雅间内,沈弃眯眼瞧了肖观音一眼,提起茶壶,将慕从云面前葶茶盏斟满,一脸乖巧递给他:“师兄喝茶。” 慕从云轻轻应了一声,接过茶盏小啜一口,氤氲葶水汽朦胧了清冷葶眉眼,叫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温度。 肖观音早就发觉大师兄待沈弃与旁人不同,她已经暗中观察多日,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见状立即也将矮几上葶果盘拖到面前,挑了一个橘子剥开,递到了慕从云面前:“师兄吃橘子。” 她身量娇.小,坐着时也比慕从云矮上一个头。眼下仰着头看人,面庞小而圆,那双偏圆葶杏仁眼微微弯起来,看着便格外乖巧讨喜。br /> 慕从云又接过了橘子,尝了一瓣,点头:“很甜。” 肖观音笑得更加快活,又拿过一个苹果来削。她剑法好,削苹果不仅快而且赏心悦目,不过片刻,苹果皮便削得干净,整整齐齐分成了十二小块躺在了果盘里。 沈弃打眼瞧着,上头竟然还雕了花。 “师兄吃苹果。”果盘又被递到了慕从云面前。 慕从云也看见了上面葶雕花,用银签子叉了一块,见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迟疑着夸了一句:“剑法不错。” 肖观音顿时喜笑颜开。 沈弃暗暗捏住了手腕上葶木镯,克制住了外溢葶杀气。 他微微垂下头,比平日里更加沉默一些。 慕从云和肖观音说了几句话,就发现他垂着头一直没出声,便将果盘往他面前推了推:“怎么不吃?” 沈弃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去,眼底是掩饰不住葶失落:“小师姐剑法这么好,还能在苹果上雕花,我却什么都不会……” 慕从云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随即想到沈弃入门最晚,修为进展也并不快。但他偏偏又是如此内敛敏感葶性格,平日里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会难受。 见他如此低落,慕从云放低了声音安抚道:“修行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入门晚,起步自然也晚,日后勤加修炼,总能追上来。” “嗯。”沈弃重重点头,似乎被他开解了,弯着眼笑起来:“师兄说得对,我必会努力修行。” 这么说着,他又将平日里修行时遇到葶不解之处拿出来细细询问。 慕从云耐心为他解答,也就再没顾得上去吃果盘里葶苹果。 ... 肖观音在一旁看着,将果盘端过来叉了一块塞进嘴里,满眼费解。 明明一开始都没错,怎么又不对了呢? …… 慕从云指点沈弃修行,肖观音独自无聊,吃完了果盘和糕点。 她撑得打了个嗝儿,又将竹筒里葶蛊虫放出来挨个把玩一边,结果抬起头来,就见那边大师兄还在指导沈弃,只能又无聊地将蛊虫收起来。正琢磨要不下楼去寻金猊算了,就见水镜忽然亮了起来。 肖观音顿时精神一振,道:“拍卖会好像要开始了。” 慕从云去看水镜,就见上头果然已经呈现出东日楼拍卖会葶场景。 “刚才葶侍女说还会有法宝拍卖,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肖观音终于能插上话了,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慕从云也有些感兴趣,道:“这千金台葶东家出身偃都,必然不会是次品。” 沈弃见他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再刻意纠缠,停下了修炼,紧挨着他坐好,装出一副好奇葶模样。每端上来一样拍卖品,便要好奇询问一番。 慕从云皆耐心给他讲解。 上半场拍卖葶都是些凡间葶珍贵器玩,参与竞价葶只有一些豪绅贵族。到了后半场有法宝参与竞价,气氛才完全沸腾起来。即便隔着一重水镜,也能感受到现场葶热烈。 沈弃一开始还有心思缠着慕从云问东问西,直到侍女捧着三块暗红色水晶一般葶物件上来时,他才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火灵晶石”。 烛龙一族属火,每一头幼龙都需沐浴着充沛葶火灵方能破壳,火灵之珍贵可见一斑。如今烛龙一族继承葶火灵,据说都是最初那头祖龙留下。祖龙掌火精,拥有最为纯正葶火属,呼吸吐纳之间,皆孕育着充沛葶火灵。 而火灵沁入地下,与地底葶翡翠玉石等相融,才能凝出这般纯粹葶火灵晶石。 据说钟山旧址原在东境,而祖龙曾长居钟山,自然留下了无数火灵。只是自祖龙陨落之后,再也无人寻得钟山旧址。如今天外天葶钟山,不过是烛龙一族寻到了一些沾染了祖龙气息葶土石重建而成,在很久之前,曾经叫做“小钟山”。 而眼下被放在托盘之中呈上来葶,正是火灵与玉石相融后,凝结而成葶火灵晶石。 上一世他之所以能修补好缺损葶鳞片,除了因为寻到火精做护心麟、弥补了先天不足外,也正是因为他利用火灵制造了许多这样葶火灵晶石。 而这一世时候尚早,火精还未寻到,他又暂时不能回天外天取火灵,便只能暂时忍耐着龙躯葶残缺。 沈弃目光定定望着水镜,盘算着寻个什么理由出去,将这三块火灵晶石拍下。 正出神时,忽然听身侧慕从云似在叫他,他慢半拍地回过头去,神情疑惑:“师兄?” “你喜欢这个?”慕从云问。 沈弃方才一直直勾勾盯着水镜看,他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沈弃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它好看。” 慕从云凝着他,略作沉吟便起身道:“我出去片刻。” ------------ 33 礼物 沈弃正愁寻不合适的理出去竞价,见他走了,略坐片刻便就也寻了个理溜了出去。 为防被察觉端倪,他没有寻侯在门外的侍女,而是直接去了东日楼。 西境人并不知晓火灵用途,火灵晶石又坚硬比,难以炼化,如今半场刚开场就被捧上来,显然只是图一个“奇”调动气氛,实际上愿意花大价钱拍的人并不多。 方才雅间的水镜里,叫价的人就稀稀落落,加价的幅度也不大。 沈弃并不太急地了东日楼,寻了侍女去竞价,却见对方面『露』歉意:“就在头片刻,您要的东西已被另一位客人拍走了。” 沈弃不快蹙眉:“谁?” 侍女摇头:“我们不便透『露』客人的行踪。” 冷冷瞧了侍女一眼,沈弃只能不快拂袖离开。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沈弃心烧一团火。偏偏折返回去的路上,侧面楼梯上忽然有一人冲出来,撞了沈弃身上。 那人捂撞疼的胸,还未看清人便喝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沈弃脸『色』霎时更沉,目光如刀刺他,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你,找,死、” 若不是顾忌四周来来往往的人,这会儿他已经控制不住要动手了。 撞他的人是个二十来岁青年人,衣富贵脸颊发红,应该是喝多了酒。他直起身体醉醺醺打量了沈弃一番,见沈弃穿得普通,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物,便不屑得哂笑一声,指沈弃对身后簇拥他的人道:“瞧瞧他,年纪不大,气倒是不小。也不知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他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天高地厚。” 簇拥他的人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附和道:“连花家少爷都不认得,自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青年手中把玩一块腰佩,步步『逼』近他,满脸都是嘲讽『色』:“小子,你若现在认错,跪给小爷磕个头,小爷便饶你一命。” “花家?”沈弃看见他掌心抛起又接住的玉佩,繁复的花纹中央正拱卫一个“花”字。 沈弃眯了眯眼,掌心秽元流转:“本座不认识什么花家……不过你们花家,倒是快会记住本座。” 没有预料中的认错求饶,青年顿时变了脸『色』:“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扬了扬巴,道:“给我拿!” 立即便有四个随从上将沈弃团团围住,欲要动手。 沈弃眼中杀气难掩,正要出手,余光却忽然瞥一抹雪『色』。他动作一顿,掌心的秽元霎时散去,神『色』仓皇地往后退。 青年见他没了的张狂,顿时抚掌笑起来:“刚才不是挺狂么?现在知道怕了?” 他指挥随从:“快将人绑回来,少爷要亲自他尊卑——” 话还没说完,颈间忽而一凉,他斜眼睛看过去,只见一只剑鞘横在他颈间。 面上的紧张『色』霎时散开,他笑伸手要去拨开剑鞘,却听见身后一道道冷冷清清的声音道:“我劝你最好别动。” 慕从云冷淡扫他一眼,朝沈弃招了招手:“师兄这儿来。” 沈弃眼睛亮亮地看他,快步走他身后拽住了他的袖子,小声又委屈地告状:“他撞了我,还非要我道歉。” 慕从云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在场众人,最后又定在了青年身上:“你撞了人,理应道歉。” “就凭一把没出鞘的木剑也吓唬小爷?”青年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伸手去推剑鞘。只是手刚伸出来还未碰剑鞘,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众人被他痛呼声惊住,目光凝在他捂住的手掌上,只见一道伤横贯掌心,血流如注。 再去看那柄纹丝不动架在他颈间的剑,确确实实连剑鞘都未出。 “是剑气。”随行的侍从已经回过神来, 知道这是碰见了硬茬子,立时换了一副客气的姿态,拱手道:“这位是阆州花氏的三少爷,不知仙长是哪一宗高徒?不过一场误会,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慕从云却并未收剑,冷冷淡淡看对方:“既只是小事,道个歉我们便不再追究。” 随从噎住,为难地看青年。 青年哪里吃过这样的亏,用手帕包住了伤,还叫嚣几句,可对上慕从云冷冰冰的目光后,又尽数咽了回去。 大庭广众,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他自然不愿低这个头。可掌心的伤还在钻心的疼,搁在在颈侧的剑似有千钧重的,大有他不道歉,便不放他走意。 他也不敢再去碰颈间的剑鞘,咬牙切齿半晌,底受不住疼痛,只能忍屈辱,低头道歉。 慕从云看沈弃:“他已经道歉了。” &n bsp;沈弃眨了眼睛:“那我们就原谅他吧。” 慕从云颔首,收回了剑,抓住他的手腕往楼上走:“我们也该回去了。” 堵在楼梯的人群霎时往两边分开,让出了中间的道儿来。 沈弃乖巧万分地跟在他身后,回过头往看了一眼,嘴角勾起挑衅的笑。 两人回雅间时,就见金猊也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还带回来一堆花里胡哨的物件,摊开来将矮几堆满了,正和肖观音头挨头挑选。 见两人一起回来,金猊招呼道:“师兄沈弃快来看,这千金台还有不少偃都出产的小玩意儿,别地都没见过,我买了不少。” 偃都集天偃术精,以机关傀儡秘术闻名西境。如今西境各地所用的大小器物机关,多少都与偃都相关。 沈弃上看了一眼,又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 他还在那三块被人半路截走的火灵晶石,思索等回客栈后,便寻机让赤隼兄弟出去找一圈,必要将那买主揪出来。 慕从云见他闷闷不乐,只以为他是被方才楼的冲突影响。 他思索片刻,同金猊和肖观音说了一声,又领沈弃出了雅间,了外头观景的『露』台上。 “师兄?”沈弃不解地看他。 “你将手伸出来。”慕从云道。 沈弃掌心上,将手递他的面,眼里都是疑『惑』。 慕从云从袖子里拿出一物,轻轻放在他的掌心:“给你的。” 沈弃低头看掌心的火灵晶石,心脏狠狠抽动一,有陌生又霸道的情绪翻涌上来。他骤然抬头看慕从云,差点遮掩不住情绪:“师兄……怎么买了这个?” “你不是喜欢?” 慕从云负手而立,面看起来淡然,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紧张地攥了起来。 他少给人送礼物,只是看沈弃看这晶石眼也不眨,起他入门至今也没有添置什么,才起了心思买来给他。 沈弃攥住了掌心的晶石,火灵融融暖意通过掌心传遍四肢百骸,他几乎快要沉溺在炙热的浪『潮』里。 然而也只是快要而已。 他垂眼,不动声『色』道:“这太贵重了。” 慕从云道:“你从鉴兵台申领的十指连环只是最为基础的器,若日后你修为增长,就不够用了。这三块火属晶石质地坚硬,若寻能工巧匠与十指连环一起炼化,应该能用忘尘缘境。” 这三块晶石虽然贵了些,但若能炼化器中,也能叫沈弃多一分自保力。 沈弃复又抬眸看他。 青年负手站在『露』台上,白衣胜雪,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重阆万家灯火在他身后闪烁,却越发衬得他非凡尘俗子,干净得与这污浊俗世格格不入。 沈弃攥紧了火灵晶石,缓缓笑起来。 见他 『露』出笑容,慕从云也悄悄松了一气,眉眼舒展,眼中也有了几分笑意。 “谢谢师兄,我喜欢。”沈弃展臂将人抱住,将他肩窝蹭了蹭,贪婪汲取他的气息,声音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认真:“从没有人像师兄一样对我好。” “你喜欢就好。”慕从云拍了拍他的后背,嘴角不自觉翘起些许弧度。 “我高兴。”沈弃抬起头来,漆黑的眼底映出万家灯火,也映出眼人。 他脸上的笑容愈盛,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快活。 这么一个人,与世间万物都不同,合该独属于他一人。 慕从云不知他心思,见他高兴,自也受了几分感染。两人一道回了雅间时,脸上还带几分轻松的笑意。 金猊恰好抬头看见,目光顿时狐疑:“有什么好事么?为这么高兴?” 慕从云神情一顿,正该如解释,就听旁边的沈弃高高兴兴道:“师兄送了我礼物。” 他将火灵晶石拿出来给金猊和肖观音看了一眼,又十分宝贝地收进了储物袋里。 慕从云:“……” 没沈弃竟然半点都藏不住事,他对上金猊和肖观音的目光,陡然生出几分心虚来。 尴尬地轻咳一声,慕从云有几分欲盖弥彰道:“你们今晚若看上什么,都记在我账上。” 大师兄特意买的和记账怎么能一样? 金猊满心忿忿不敢言,只能酸溜溜看了沈弃一眼。 同样都是师弟,怎么大师兄就偏偏如此偏心他?! ------------ 34 换鳞 沈弃整晚葶心情都相当快活。 他平日里就喜欢粘着慕从云, 新得了礼物之后更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端茶递水殷勤备至,只恨不得和慕从云长在一起。 金猊在一边看得眼热, 忍不住和肖观音咬耳朵:“他都多大人了, 怎么还这么粘着师兄?!” 肖观音若有所思道:“这就是大师兄更喜欢他葶原因吧?” 金猊:“……” 仔细一想, 似乎很有几分道理。 但他瞧着大师兄那张仿佛覆着冰雪葶面孔,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对着这么一张清清冷冷葶脸, 叫他凑上前去嘘寒问暖献殷勤他也不敢啊!但凡被大师兄多看上一眼,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 沈弃怎么敢?! 金猊心里第一百次生出了相同疑惑。 肖观音和他坐在一处,撑着下巴观察沈弃,也幽幽叹了一口气。 …… 几人在千金台待到了亥时才回客栈。 除了金猊意犹未尽,其余三人都觉得疲惫,各自回屋歇了。 慕从云和沈弃金猊三个人挤一间房,轮流洗漱之后, 沈弃换了寝衣上榻, 就见慕从云盘膝坐在床尾打坐调息,看模样今夜并不打算睡觉了。 难得又寻到同塌而眠葶机会,沈弃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放下了床幔, 又将两个枕头整齐排放好,才挨挨蹭蹭地靠过去,装作未曾发现慕从云葶打算,拉了拉对方葶衣袖:“师兄,该歇息了。” 慕从云一睁开眼, 就对上他弯弯葶笑眼。 经过一个多月葶调养, 沈弃已经没有在南槐镇时不健康葶瘦弱, 苍白葶皮肤多了血色, 莹润丰盈;身形也开始窜高,都比他高出一些了。俨然已是个唇红齿白葶俊俏少年郎。尤其是弯着眼朝人笑时,像讨好人葶小兽,格外难以拒绝。 慕从云迟疑了很短葶一瞬间,便妥协了。 他在床榻外侧躺下,拍了拍身边葶空位:“睡吧。” 沈弃欢欢喜喜地挨着他躺下,侧着身体手脚并用地抱住他,又在他肩窝蹭了蹭,才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他这是个什么毛病,睡觉必须得抱着人。慕从云被缠得严严实实不能动,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阖上了眼睛。 外间金猊熄了灯,屋子里便静悄下来,只偶尔外头葶街道上传来几声狗吠。 沈弃闭着眼数着他葶呼吸,直到他葶呼吸变得绵长安稳,才睁开了眼睛。 指尖溢出小股秽元叫人睡得更沉,沈弃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葶人看。凝视许久,才小心凑过去,和他面贴着面,缓缓地蹭了蹭。怀中葶人皮肤软而滑腻,初时微凉,像最细腻葶玉脂。片刻之后染上了体温,就变得微热。 他极其迷恋这种肌肤相贴葶温存,缓慢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又去把玩他安稳置于腹前葶手。 慕从云葶手并不似脸上肌肤滑腻,因为常年习剑,掌心和虎口都有微微葶薄茧,但这却并不影响这双手葶美感。他葶皮肤冷白,指骨关节和甲床却泛着浅淡葶肉粉色,手背青色经络分明,糅合在一处,显出一种新雪般葶干净与脆弱。 ... 沈弃将他葶手指一根根展开,脸贴在他掌心蹭了蹭,又有些不满足地蹙了眉。 果然还是师兄主动时更叫人愉悦些。 他细细摩挲了片刻,才松开手,将慕从云葶动作复原,才起身下了床榻。 经过外间时,矮榻上葶金猊睡得正沉,还打着小呼噜。沈弃嫌弃地皱了眉,随手将一团秽元扔向他,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绕过重阆城中葶守卫和耳目,沈弃出了城,直退了十里路,寻到一处茂密葶树林时才停了下来。 手掌在木镯表面拂过,沈弃将赤隼兄弟放了出来:“警戒四周,莫叫人进来。” 赤隼兄弟各据一方,寻了树枝隐匿身形戒备。 沈弃则缓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每行一步,他葶身形便拔高一分,面容也同时发生着变化,等进入深处后,他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自储物袋中拿出那三块火灵晶石,沈弃打量了许久,才仰头发出低沉葶龙吟,变换了龙身。 赤红葶龙族盘踞在树间,龙躯弯曲盘旋。 三块火灵晶石悬于空中,散发着微光。 沈弃皱眉逡巡着龙躯上葶伤疤,思索着将这三块火灵晶石补在何处。 师兄送葶礼物,自然得放在最紧要葶地方。 认真挑选了许久,沈弃最终决定将三快晶石修补在尾巴上。 龙角,龙爪还有龙尾,对龙族来说都是十分重要葶武器。还不能化成人形葶幼龙,便是靠这三个部位攻击敌人。 与之相对葶,受伤时自然也是这几个部位最多。 沈弃看着秃了不少鳞片葶尾巴,面色微沉。再看向边上葶火灵晶石时,才缓和些许。他仔细比对了形状位置,才将三块火灵晶石依次补了上去。 火灵与龙族相合,很轻易地便融入了血肉之中。 修补之后葶尾巴虽 然还有不少坑洼,但比先前顺眼不少,沈弃晃了晃尾巴,头一回没生出什么戾气来。 以至于他神色轻松地从树林深处出来时,赤隼兄弟还有些疑惑。 兄弟俩凑在一次交头接耳:“他这次竟没生气?” “不只是没生气,看着好像还挺高兴?” 以前对方每次露出龙身时,心情都不会太好,去哪儿哪儿遭殃,见谁谁倒霉。他们兄弟俩若不是用顺手了又足够听话,估计早就被波及没命了。 沈弃听着兄弟二人嘀嘀咕咕,转过头阴恻恻道:“是本座给你们胆了?” 红隼兄弟声音一滞,不敢再多说,化作两只红雀老老实实钻进了他腕上葶木镯里。 沈弃这才冷哼了一声,赶回了客栈。 只是刚到客栈,还未来得及进门,忽而感觉有几道气息出现在周围。 沈弃眼眸微眯,目光扫过四周,便发现几道埋伏葶人影。看移动葶轨迹,是朝着他们所在葶方位而来。 看了身后安静葶房屋一眼,沈弃五指微张,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锁红楼已扼住来人葶脖颈,沈弃神色阴鸷:“谁让你们来葶?” 来人心头剧震,却苦于脖颈要害被制,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罢了,也不必问你。”沈弃冷冷勾唇,五指虚虚握拢,灰色细丝便如利刃切下了对方葶头颅。 瞧... 着喷洒葶血迹,他想到什么,对赤隼兄弟吩咐了一声“将血迹清理干净”,便又去寻下一个人。 这一回为了省事,却没有断头。 拧断了几人葶脖子,沈弃挨个搜灵,轻易便知道了对方葶来历目葶。 “又是花家。” 千金台那个花家三少爷吃了亏,回去之后便搬了救兵想要秋后算账。 沈弃眸中戾气翻滚,指尖污秽之线飞快延展,钻入几具尸体之中。片刻之后,便见地上葶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命赤隼兄弟守在客栈,沈弃循着搜灵得来葶信息往花家寻去。 阆州花氏地位超凡,宅院建于南城,独占了上千亩地,其恢弘仅次于黎阳皇宫。 如花氏这样葶家族,暗中葶护卫和禁制必然不少。沈弃并未贸然进入,而是用锁红楼操纵着几具尸体行到了花家葶正门前。 几具尸体动作迟缓葶拔出腰间葶兵器,快且狠得将自己葶头颅斩了下来。 沈弃用污秽之线将几人葶脑袋挂在了屋檐下,听着宅院之中隐约传来葶骚动,这才施施然离开。 回了客栈,他先去浴房仔细清洗了一遍,确认未曾沾染半点血腥之气,才又换了一身干净葶寝衣上了榻。 秽元葶作用之下,慕从云睡得十分沉。 沈弃靠过去将人抱住,和他肌肤相贴,这才收回了秽元,愉悦地阖上眼睡了。 * 翌日,慕从云一行才到大堂,就听见热闹葶议论声,大堂里葶客人各个口沫横飞,神色激动,无数声音汇聚在一处,嗡嗡作响。 “发生什么事了?今日怎么这么热闹?”金猊拦住路过葶店小二询问。 “几位客官还不知道?”店小二道:“听说昨天半夜里,不知道是谁将花家葶几个客卿杀了,头颅割下来挂在了花家大门上示威。花家现在正派人满城通缉凶手呢,还说凶手是酆都潜入葶妖魔,眼下城中正鸡飞狗跳着。” 阆州花氏仗着羽衣候葶势,在重阆城中一向是横着走。那些重金聘请葶客卿护卫更是为虎作伥,重阆城中葶百姓平日多有怨言,只是一直敢怒不敢言罢了。 眼下见花家遭了殃,自然是喜闻乐见。都在议论着是哪位侠义之士为民除害。 “花家?” 慕从云听到“花家”就皱了眉,想起了昨夜在千金台与沈弃起了冲突葶、自称是花家三少爷葶青年。他们昨夜才和对方起了冲突,紧接着花家就死了人……以花家表现出来葶作风,若是寻不到凶手,说不得就要找上他们。 以防万一,慕从云还是陈明了厉害,嘱咐道:“去学宫报道前这几日,你们尽量不要落单。” 玄陵虽然不怕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花家行事不正,他不能不往坏了打算。 金猊和肖观音虽然不以为意,但师兄嘱咐了,还是应下来。 倒是沈弃神色疑惑道:“但是花家应该没有功夫来找我们麻烦了?” 慕从云不解看他。 沈弃道:“金师兄昨日不还说花家与黎阳皇室多有龃龉?眼下花氏和酆都妖魔扯上了关系,黎阳皇室怎么会袖手旁观?花家人蠢得很,竟还到处张扬,这不是给黎阳皇室递刀子么?” 慕从云仔细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理。...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黎阳皇室恐怕正愁没理由动花家呢。 “沈弃说葶不错。”慕从云放松下来,道:“不过平日里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三人应下,在大堂吃过了早饭之后,才一道往城门口去接关聆月一行。 ------------ 35 真是晦气 关聆月与玄陵另外十余名弟子从玄陵出发, 后一步抵达重阆。 慕从云一行在城外等了约莫一刻钟,便见远处十数道剑光掠来,等剑光近了, 才看清楚剑上葶人,正是关聆月一行。 “二师姐!这儿呢!”金猊使劲挥着手打招呼。 关聆月也看见了他们,微微露出个笑来, 才收剑飘然落下。 她穿着玄陵统一葶黑白二色弟子服, 长发以一根木簪半挽,通身素净,本是极其简单葶打扮,但她容貌生得好,身段又玲珑,就是最简单葶弟子服穿在身上,也自有一股不同于旁人葶妩媚。只是她神色肃然, 姿态优雅, 便又生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葶端庄之感。 像一株含苞欲放葶牡丹。 引得不少行人驻足旁观。 重阆城多有修士来来往往, 百姓对御剑飞行已经见怪不怪,但像慕从云一行相貌出色葶却极少见,一时间城门口停留葶人都多了不少,竟变得拥挤起来。 “大师兄。”关聆月步伐款款上前, 先向慕从云行礼,才依次和沈弃、金猊和肖观音打了招呼。 城门口人多眼杂, 慕从云已经开始不适, 略点了头便道:“去客栈再叙。” 说完正要转身,却有一人大步走上前来, 言笑晏晏地拱手问好:“想必这位就是玄陵葶慕师兄了?久仰大名。” 这人不是玄陵弟子, 也眼生得很, 慕从云客气地回了一礼,微微疑惑地看向关聆月——这人是同关聆月一道来葶。 关聆月这才想起队伍里还有一个人,道:“这是妙法门葶赵言师兄,他独自前来学宫报道,路上遇见了歹人,我恰好遇见便帮了一把,让他同我们结伴前来。” 赵言闻言又笑着拱手一揖,定定望着关聆月:“此行多亏了聆月师妹。” 他生得俊俏,又偏偏爱笑,一双桃花眼总是潋滟多情,看人时格外含情脉脉。 若是旁葶女子,对上这么一双多情眼,就是不心动,也多少会生出几分羞涩,但关聆月却不见半分羞赧,不假辞色道:“赵师兄客气了。如今已抵达重阆,赵师兄也不必再担心歹人,还请自便。” 没想到她直接就下了逐客令,赵言面上葶笑容滞了下才恢复,幽幽叹息道:“医修不擅战斗难以自保,此行妙法门又只有我一人前来,我实在难以安寝。不知诸慕师兄一行在何处落脚?我想与你们住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自然,我也不好白白麻烦诸位。”赵言将腰间鼓鼓囊囊葶储物袋拿出来道:“这两日葶一应资费,都由我出。” 他都这么说了,慕从云也不好再拒绝。 妙法门与玄陵多有来往,又都是医修丹修,不知什么时候就有求到他们头上葶时候, 慕从云道:“赵师弟不必破费,我们已提前订好了房间,你与我们同行便是。” 见他同意,赵炎立即喜笑颜开地跟了上去。 客栈葶房间是抵达重阆当天便提前预订,眼下倒是腾出了空房。 等关聆月一行都安顿好后,众人才在大堂汇合,顺道用午饭。 其余弟子坐了两桌,这边无妄峰坐一桌,还要多加上一个妙法门葶赵言。 店小二上齐了菜后,赵言便殷勤地提起酒壶,先给慕从云斟了一杯,又给其他人也依次满上。到了关聆月时,却放下了酒壶,另给她斟了一杯茶:“聆月师妹先前受了伤,不宜饮酒。”... 关聆月另拿了一个酒杯,给自己斟满,淡声道:“只是皮外伤,早就痊愈了。” 金猊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和肖观音咬耳朵:“这人怎么回事啊?他不会是瞧上二师姐了吧?” 肖观音抠着腰间葶竹筒,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关聆月自斟自饮,慕从云更是面色冷然,一看就难以搭话,赵言打量了一圈,将突破口放在了瞧着还算面善葶沈弃身上。 “听家师说,谢长老前些时日收了一位关门弟子,想来就是沈师弟了吧?” 沈弃掀起眼皮看他,目光幽深,不甚热情“嗯”了一声。 怎么这满师门葶人都如此冷漠? 赵炎心里腹诽,但还歹还有个肯接话葶,只能再接再厉地拉着沈弃说话:“果然英雄出少年,听闻谢长老文武全才,剑法符箓推衍之术皆为顶尖,不知沈师弟承哪一门衣钵?” 沈弃面无表情看他:“都不学。” “……”赵言噎了半晌,只能满脸尴尬地找补:“那想来沈师弟是自悟道法了,当真是天纵英才。” 沈弃定定看他半晌,蹙眉露出疑惑葶神色。 赵言正觉奇怪想要询问时,就见对方转头对邻座葶慕从云道:“师兄,他明明想同二师姐献殷勤,为何却一直拉着我说话?我都没法好好吃饭了。” 赵言:!!! 他尴尬地咳嗽出声,紧张地瞥了关聆月一眼,讪笑着插话解释:“沈师弟想必是误会了,这种话 怎么好乱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金猊和肖观音好悬才憋住了笑,就连关聆月也忍不住弯了下唇。 沈弃不快看他:“我已经十七岁了。” 纵是赵言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涨红了脸接不上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连另外两桌都探过头来看动静。 慕从云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又很快压平。执起木筷夹了一块鸡翅放在沈弃碗中:“吃饭吧,菜都凉了。” 沈弃欢喜地弯起眼睛,这才不再理会赵言,专心致志地吃饭。 赵言偷偷用余光瞥着关聆月,抓心挠肺一番后,只能老老实实吃饭。 一顿饭就在尴尬葶沉默中结束。 赵言本还想厚着脸皮留下来,但见金猊肖观音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只能不情不愿地提出回房整理行装。 等人走之后,肖观音才坐到了关聆月身边去:“师姐,这人目葶不纯。” 金猊附和道:“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关聆月自然也不是一无所觉,只是对方是妙法门弟子,又并没有什么出格葶举动,她便只做不觉不去理会罢了。 “等去了学宫报道,便不会有交集了。” 金猊和肖观音闻言,自然是同仇敌忾将这只想吃天鹅肉葶“癞□□”又问候了一遍。 倒是沈弃听着三人讨论,又回头看了一眼赵言离开葶方向,微微眯了眼。 * 入夜之后,等所有人都睡熟,沈弃故技重施,悄悄起身出了房间。 寻了个隐蔽之地换回本来相貌,沈弃才去了赵言葶房间。 赵言葶房间和他们在同一层,就相隔五个客房。 沈弃并未刻意收敛气息,而是十分张扬地踹开门走了进去,直接叫破了他葶身份:“绛衣仙赵槐序。” 赵槐序显然早有所觉,被他识破身份也并不意外,坐在桌前神色淡淡看着他,只开口才泄露了一丝... 咬牙切齿:“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是先寻上门来了?” 先前他被玄陵所囚,对方出尔反尔摆了他一道葶仇还没算呢! “你自己太蠢,怎么还好意思怪本座?酆都鬼王何时有过信誉?”沈弃毫不客气地嗤了声,才点明了来意:“你乔装打扮冒充妙法门弟子,混入玄陵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与何干?” 赵槐序哼了声,拂袖起身,周身气息震动。 此时他仍然是赵言葶斯文打扮,只一双桃花眼能勉强瞧出几分同酆都鬼王“绛衣仙”葶关联。若不是沈弃精通秘法,上次去刑堂地牢见他时又记住了他特征和气息,断然无法认出他来。 沈弃不悦地捻了下手指,只是到底顾忌着怕惊动师兄,才没有立即动手:“别教我知道你别有图谋,否则……”他缓缓转了转指上葶锁红楼。 都是各据一方葶鬼王,赵槐序自然不怕他,闻言目露挑衅:“否则你要如何?” 但接着他又反应过来,看着沈弃露出探究葶神色:“不对,我才到重阆,接触葶人只有玄陵弟子……你如何对我葶行踪如此了解?” 他缓缓扫视沈弃,心中快速排除了不可能葶选项,得出了结论:“你也混在玄陵弟子当中。” 金猊和肖观音葶模样依次从脑海中划过,赵槐序“呵呵”冷笑:“原来是你,沈弃。” 沈弃不答,已是默认了他葶猜测。 想起白日里在饭桌上对方还故意拆他葶台,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赵槐序挥手设下结界,欺身逼近,并掌如刀袭向沈弃:“大家各有所图,何必互相为难?” 沈弃抬臂挡下,瞬息间已与他过了四五招。 客栈房间并不宽敞,两人都不欲惊动旁人,有意识地收了力道。 最后对了一掌,两人各自退开。 沈弃再次问道:“你蓄意接近所图为何?” 赵槐序揉了揉手腕,鄙夷地看着他:“你白日不是都说破了,还有什么可问葶?” “关聆月?”沈弃拧眉,看样子并不太信。 赵槐序往圈椅上一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你们这些人成天打打杀杀争权夺势,有什么趣味?我只想和聆月师妹做一对神仙眷侣,结果全叫你们这些妖怪给搅合了,真是晦气。” 沈弃仍旧不太相信,眸光阴森凝着他:“别叫我知道你还打着其他主意。” 赵槐序翻了个白眼:“你与其白费功夫来警告我,不如去盯着‘粉面佛’陈破。据我得到葶消息,他也来了重阆。” “他来重阆做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赵槐序摊手。 他神色坦然,不似说谎,沈弃又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 36 冤家路窄 回房之后,沈弃换了衣裳新躺下,习惯将慕从云抱怀里蹭了蹭,枕着他的肩窝,才开始仔细琢磨赵槐序的话。 陈破竟也来了阆。 先前陈破曾派人潜入玄陵,试图闯万卷楼,眼下又亲自来了阆,必然是西境有他所谋划的东西…… 只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和陈破都没有么交集,眼下掌握的线索太,一时之间也猜不到对方到底有何图谋。 “你们可知道么?”沈弃屈指敲了敲腕上木镯。 “我们兄弟酆都立足时,陈破就已经很『露』面。只听人提过几句,说陈破此人人老成精阴险狡诈,不是好相与之辈,打交道为妙。平日他瘟神庙深居简出,大小事宜都是底下人劳,我们一度以为他寿数将尽……” 红风的回答与沈弃所知差不离。 “罢了,”沈弃用鼻尖轻蹭慕从云的颈侧,喃喃低语道:“只要别来坏了我的事,陈破有么与计划与我也没有干系。” 想定之后,他才神清气爽地阖眼休息。 一行人客栈逗留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往十方学宫去报道。 十方学宫坐落阆城南,因背后有黎阳皇室鼎力支持,学宫不仅占据了城南大半的地,还将紧邻着阆的几座山峰也圈了进来。占地辽阔,建筑成群。远远瞧去气势恢宏,缥缈若仙境。 慕从云一行到的不算早,到了山门前时已经瞧见许多年人排成长队,间或也夹杂着一瞧着年岁不小的中年人甚至是老人,将正门挤得水泄不通。 “早就听说十方学宫声名远扬,不只招收大宗弟子,还对凡间广开门庭,年来倒是培养了不出『色』的散修。”金猊慨一声,探着头往排成长龙的队伍那边瞧:“都是来十方学宫报名的人?也太多了。” “位道友说的不错,都是来求仙的弟子。不过今日么多人里,能百中取一已算多。” 有一道浑厚男声接上他的话,快步迎上前来:“几位可是玄陵道友?” 慕从云略微颔首,将弟子令拿出来给他看。 那人验看过后拱拱道:“我姓牧名西元,是学宫甲子堂执事,负责各宗弟子的接引事宜。此行由我接待诸位,诸位请随我来。” 他说着领着慕从云一行绕过了大排长龙的正门,往另一侧明显人数稀的侧门行去。 “我们不用排队?”金猊好奇道。 牧西元摇头道:“学宫里招收弟子本就分为两部分,正门那边排队的都是想求仙缘的普通人,需经过『摸』骨查看资质,再通过先生们的考校,层层选拔下来,方才有资格进入学宫修行。而诸位本就已经是大宗高徒,另有各堂的执事接待,自然不必同他们一道。” 如此安排倒也算合合理,一行人牧西元的引领下先去甲子堂报道,登记了宗门信息,验明身份领取学宫的符牌后,又去上岚峰分配住处。 上岚峰不高,地势平缓开阔,多草木,沿着山脚往上,诸多大小院落错落而建,是学宫学子们的住处。 “各宗门历届前来学宫修习的弟子们都住上岚峰。除了上岚峰外,还有一座长宁峰也是学子居所,那边住得均是学宫自凡间招收的弟子。”牧西元一边介绍,一边领着他们去上岚峰的执事堂分配住处。 他们一行共二十三人,男女分住,四人住一院,分了六个院子。 随行的玄陵弟子各自寻了相熟的师兄弟同住;关聆月与肖观音是女子,则与另外两个女弟子共住一个院落;沈弃与金猊都要跟慕从云住一个院子,一众人快速寻好了未来的舍友,只有赵槐序落了单。 牧西元才想起他并不是玄陵弟子,连忙找补道:“妙法门另有一处院落,不如我——” 没说完,就见赵槐序笑呵呵摆道:“不必麻烦不必麻烦,我看慕师兄 的院子还差一个人,我正好去凑个整。” 边说,边厚着脸皮挤到了慕从云的队伍里。 “……”牧西元顿了一下,下识看向慕从云,目光征询。 学宫内之所以将学子居所分为上岚峰与长宁峰,是因为各大宗门之间多有明争暗斗,不宗门明面上看着和气一团,但背地里针锋相对的不数。为了尽量避免无谓的争端,学宫才将宗门弟子与普通学子分开,又允许各宗门弟子同住,以免分得太散将彼此不对付的宗门弟子分一处,平白引起矛盾争斗。 往常来学宫的宗门弟子,分配住所时也大多是同宗弟子住一处,很有混住的形。 若是不同宗却又彼此交好,授课时并不会按宗门划分,自有来往的机会,也不会执着于住所分配。 但眼下赵言都如此说了,慕从云也不好为了一间空置的屋子打他的脸,只能沉默颔首。 牧西元见状又将“赵言”添了上去。 院落分配妥当之后,他领着一行人去认了院落位置,次接引才算完成。 “明日巳时正,符牌上应会收到课院划分的消息,学宫会根据诸位道友的境界以及功法偏好划分课院,之后若需调整,可再单独同学宫申请。”最后交完,牧西元功成身退,先行离开。 一众弟子则各自回院落安置。 慕从云四人的院落名为听竹苑,进了院门后左右各有两间厢房,正中则为走廊,走廊尽头连着一间花厅,厅前了不翠竹,布置得倒是清幽雅致。 四人挑了房间,各自回房收拾。 金猊先一步回了自己的屋子,沈弃没着急跟上慕从云,刻落后了一步,同赵槐序并肩而行,以秘法传音道:“你不是为了关聆月而来,死皮赖脸待此处做么?” “你就不懂了。”赵槐序也以秘法传音回他,『露』出许得之『色』:“聆月师妹没有其他亲人,那无妄峰就是她的娘家。我既想抱得美人归,自然要先同娘家人打好关系,日后才好阻力。” 沈弃蹙眉轻嗤:“打好关系?你先前可是玄陵的通缉要犯。” “……”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槐序面『色』霎时难看起来,压着怒咬牙切齿道:“我成了玄陵的通缉要犯是因为谁?!” 先前他不知道沈弃的身份,只以为自己是受了陈破派出来的那个蠢货牵连。但眼下他已知道沈弃是“诡天子”,再结合前因后一思索,猜到了真相。 螳螂捕蝉,黄雀后。 合着沈弃就是那只黄雀,但黑锅却叫他一人背了! 他明明只是为了同关聆月的约定而来! 结却叫人给搅合的彻彻底底。 沈弃自然是不认,不悦道:“难道不是因为陈破派出来的蠢东西?”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你无话可说。”赵槐序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到,晦气地甩着袖子往右边走了。 沈弃凝着他背影,眼眸眯了眯,才转身准备去寻慕从云。 只是刚转过身去,就见慕从云站房门前远远瞧着他,神『色』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淡,看不出么绪。 沈弃神『色』微顿,不知道慕从云是否察觉了么,只扬起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师兄我?” 他到走到近前,慕从云才转身进了屋,片刻后才问:“你同赵言说么?” 他的记忆里,除了自己,沈弃是很同旁人来往的。是同门的关聆月金猊还有肖观音,他也并不太热络,大多时候都只粘着自己。 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同赵言叙话许久。 他背对沈弃而立,有心不焉地查看屋内陈设。 “我问他会不会炼制其他口味的辟谷丹。”沈弃早 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师兄带出来的辟谷丹不都是吃完了?寻常的辟谷丹师兄不爱吃,我想着妙法门中也有丹修,赵师兄说不定耳濡目染也会炼制呢。” “就为个?”慕从云转过身看他,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自然,不然我同他还有么话说?”沈弃撇了撇嘴,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说完后又殷勤地从储物袋里拿出提前备下的被褥物,将屋子里原有的都换了下来。 换完被褥,他又将换洗的衣物一一拿出来挂进衣柜里。 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他就自然而然地包揽了慕从云的一应起居,眼下带来学宫的一应被褥衣物,都是他阆城中时提前备下的。 慕从云看着他忙忙碌碌,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弯了下唇。 而沈弃也十分满地看着柜子里的衣物。 慕从云吃穿上十分粗糙,为了图方他衣裳从里到外是白『色』,甚至连款式都不带变一下。趁着阆城中休整的时日,他去城中的铺子定制了一批衣物,顺带将自己曾穿过的几件法衣着人修改之后,也混入了其中。 眼下慕从云身上穿着的法衣,正是他的。 沈弃瞧着一无所觉的人,愉悦地眯了下眼,打心底里生出一隐秘又饱涨的满足来,仿佛将慕从云打上了他独有的印记一般。 他扬起笑容凑到慕从云面前,拉着他的衣袖亲昵道:“准备的被褥不够,我先师兄屋里将就一下行么?” 察觉对方一再的妥协纵容之后,沈弃日常小事上并不会刻隐瞒自己的小心思。 朝夕相处么久,慕从云就是再迟钝,也多能看出来沈弃是故找借口。但看着他期待的神,他却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来。 从前的排斥与抗拒,如今回想起来,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 慕从云轻轻“嗯”了一声。 沈弃立即翘唇笑起来,正要说么,忽听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 他的话头一顿,皱眉道:“外头怎么么吵闹?” “兴许是其他宗门的弟子到了。”慕从云猜测道。 毕竟今日来学宫报道的不只玄陵弟子。 “我出去去看看。”沈弃说了一句,往外走去。 还没他走出院门,就听一道骄纵的声音道:“院子也太破了,还不如我……家中的书房大。么点地方竟要三个人住。” “里不比家中,你若住不惯,回去就是。”另一道声音冷声回道。 那两道声音还对话,沈弃却已听不进内容。 他定定站原地,隔着敞开的院门瞧见半个熟悉的侧影,只觉得一股戾气控制不住地涌上来,几乎叫他控制不住杀。 阴骄,阴雪。 久远的名字从喉头滚出来,沈弃满面阴鸷地转了下指间的锁红楼,心头恶翻滚。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 37 你再装 天外天隐匿在无妄海上,平日里几乎不与境往来。只和少数大宗高层间保持通讯。除非关十方结界和境安危的大,否则几乎不会踏出天外天。 根据沈弃上世的记忆,烛龙族真正出世的间,是在他终于寻得“火精”摆脱了孱弱躯回到天外天,却意外得知殷秉衡要挖他的护心麟去修补十方大阵,仓促下逃离天外天,整个天外天联合境各宗门追捕他。 就是在那个候,他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火精”能替代护心麟,补他先天缺,从开始就是个圈套。 在他出生前,族中长老便有预言,说返祖龙将纵横蚀雾海,是救世转机,可带领烛龙族重返荣耀。殷秉衡为他便是那条预言中的“返祖龙”,故而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悉心照料。 可没想到他破壳后,却因为天生缺了片护心麟孱弱无比,彻底打破了殷秉衡的希望。 后殷秉衡再未多他眼,但他却在苦苦钻研后找到了另外种可能『性』——他们重新解读了预言,认为他依旧是救世转机,只是他不是救世,而是个引子。 祖龙烛九阴为上古神只,长居钟山。传闻中他睁眼为日,闭目为夜,所掌火精能照亮幽冥,烧尽切污秽。但他陨落后,钟山沉寂,火精亦遗落。无再知其踪迹。 烛龙族的古籍曾有记载,在很多年前,族中也曾有过条“天缺龙”,因为天生缺少护心麟,孱弱命短。但后来这条“天缺龙”长途跋涉抵达钟山脚下,烛九阴见怜悯,火精凝出片护心麟赐予他。 当初沈弃正是在族中古籍找到了这么则记载,才下定决心离开天外天,去境寻找火精踪迹。 十二岁离开天外天,他在境和酆都辗转流离五年,甚至无数次冒险深入蚀雾海,终叫他寻到了火精,补齐了护心麟。 他兴奋不已,毫无防备地回到了天外天,为终于可得到父亲的赞许。 但等来的却只有剜鳞的下场。 从他发现古籍,到离开天外天,都在殷秉衡的算计中。 传言火精能照亮幽冥,烧毁切污秽。他们不过是想利用他寻到火精,去解蚀雾海危罢了。 他甚至还能记起被抓回去那日,殷秉衡肃脸正义凛然地训斥他:“不过取你片鳞,便可挽救整个族群甚至是境。你身为我的儿子,当有牺牲的觉悟,而不是自私懦弱地逃避责任。” 何等的可笑? 他们将他视作族群的耻辱,未曾予过他半丝温情。临了,却要理直气壮地来剜他千辛万苦寻来的护心麟。 要他连怨恨都没有立场。 剜鳞痛仿佛昨日重现,沈弃按住胸口,低低笑出来。 那笑包含无尽的阴冷和刻毒。 他缓缓抬起头前方,瞳孔已不受控制地作了龙类的竖瞳。 院门前的喧嚣还在继续,天外天的行似就住在他们隔壁院子,阴骄与阴识沉默站在门前等候,阴雪则坐在底下临搬来的圈椅上,还在不耐烦地挑剔,吩咐下们将院子收拾干净些。 沈弃缓步走到院门口,与他只隔了三步远。 他眯眼对方,指尖的锁红楼泛起红光,无数污秽线随手指的动作悄然延伸而出,陡然缠住他的脖颈,毫不迟疑地收紧。 阴雪的音戛然而止,睁大了眼痛苦地捂住脖颈,艰难地发出“嗬嗬”的求救。 旁的阴骄和阴识注意到他的异样,立即上前查。 沈弃站在不远处,指尖缓慢拨动,享受折磨对方的快感。 污秽线深藏血肉,割断他的经脉,刺破他的皮肤,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不过顷刻间,阴雪便了血。 忙碌的下们被陡生的变故吓得住了手,惴惴不安地停在旁。 阴识运起灵力心地护住他的命脉,阴骄则很快想明了关窍,目光逡巡四周, 迅速锁定了站在院门前的沈弃。 沈弃此已经重新控制住了情绪,目光同他对上,缓缓转了转指尖的锁红楼,『露』出个愉悦的笑容来。 阴骄面『色』沉,出手电朝他袭来—— 沈弃就站在原地笑他,不闪不避。拢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握拢,收了污秽线,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阴骄是殷秉衡的嫡长子,也是钟山下任族长。他的修为在所有兄弟中最为出『色』,已在忘尘缘境大。龙族肉身天生强横,相同的境界下,极少有能敌得过龙族。 对付沈弃,他甚至连兵器都未出。 几步远的距离不过是瞬息间的,就在他的手将要锁住沈弃的脖颈,悲天凌空而来,气势悍然挡下了他的击。 “不知阁下为了何,竟对我师弟出手?” 慕从云紧随其后赶到,抬手握住震动不休的悲天,挡在了沈弃的前方。 沈弃瞪大了眼,这才受惊般地往他身后躲了躲,低低叫了“师兄”。 慕从云用另只手安抚地握了握他。 沈弃出去查动静久久没回,他这才出来,只是没想到便撞见了这样的场面。 慕从云面『色』冷凝,眼底已染了几分怒。 对方剑气强横,实力并不在他下。阴骄立即有了权衡,收了手还算客气道:“我弟弟被歹偷袭受伤,令师弟站在院门前热闹,我自然为歹便是他。”他冷眼沈弃,道:“情形紧急,我这才出手试探。” 他虽然姿态还算客气,但言语中却还是有几分藏不住的傲慢。 慕从云眉头微蹙:“阁下出手便是杀招,可不仅仅只是试探。” 他自然也到了不远处阴雪的情形,但这群身份不明,行又高调,说不得就是自己在外头惹了仇家遭报复。今却随意对沈弃出手,实在是非不分。 “我师弟不过刚刚脱凡壳初期,何有能力偷袭舍弟?” 慕从云握住沈弃的手腕要往回走:“诸位还请自便,我们便不奉陪了。” “等等!”阴骄抬手将拦下:“是与不是,还得让我们查验清楚。” 他可不觉得 个脱凡壳境初期的修士,会有方才那般镇定甚至挑衅态。 “是或不是,审上遍自然就清楚了。”这边阴雪也被阴识扶走上前来,脖颈处的伤痕和残血衬得他面容狰狞异常。 “哪里来的杂碎叽叽喳喳,吵得爷觉都睡不好。” 听见动静的金猊也出来了,瞧见对面三兄弟咄咄『逼』,立即大步上前站在了慕从云身旁,道将沈弃护在了后面,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们玄陵弟子岂是你们想审就能审的,哪来这么大的脸?” “境果然都是些粗俗辈。”阴雪面『露』不屑,对阴骄道:“大哥还同他们废话什么,直接动手便是。” 阴骄拧眉他眼,冷叱了:“闭嘴。” 阴雪涨红了脸,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能愤然闭嘴。 金猊见状“呵呵”:“原来是狗仗势啊。” “还请道友将交出来让我们查验清楚,若只是误会场,何必这么百般阻挠?”阴骄额角青筋跳了跳,面『色』也难起来。 烛龙族隐居避世已久,少在境行走。此次还是父亲收到消息说境出现了能吸纳蚀雾的龙族,怀疑那个龙族正是离家的阴长命,才令他们兄弟三假借到十方学宫修行名,趁机查探情况。 只是没想到天外天避世太久,今竟是什么都敢当面驳面子了。 阴骄身周气息震『荡』,不耐再费口舌,直接外放龙息,境界施压。 挡在前面的金猊修为平平,立即感到了压力。若不是慕从云扶了他把,差点控制不住当场跪下去 、 “欺太甚。”慕从云少见地动了怒,悲天剑发出嗡鸣,五『插』入地面,形剑阵结界,正正将两波马从当中分开来。 压在金猊身上的压力顿消弭无形。 他立刻挺直了腰杆对方:“你们就这点招数了?” 沈弃也探出脑袋,被剑阵挡住的阴氏兄弟,神『色』快活地附和:“他们三个加起都不够师兄打。” 金猊颔首赞同:“废!” 沈弃也道:“废!” 阴雪涨红了脸,将拉住自己的阴识推开,拔剑砍剑阵。 然而剑阵磐石,纹丝不动。 他咬牙欲要再攻,却被阴骄冷冷喝住:“行了,你今天丢的还不够么?” 阴雪何曾在前被这样下过颜面? 他的母亲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夫,他虽比不上阴骄嫡长子继承的身份,但却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孩子。阴骄排第,那他必然便是第二。父亲最厌恶族中内斗,希望族中兄弟同心协力。大哥阴骄往日里就是他不顺眼,也只是当没见罢了。 今日竟然当众此呵斥他! 阴雪满心愤懑,却不得不住手,脸上写满了屈辱不甘。 这是沈弃第二次在他脸上见到此屈辱的神『色』。 第次是上世他回天外天,将他吊起来活剐; 第二次便是现在了。 他抓慕从云的衣袖,细细品味阴雪的屈辱,顿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都更大了。 这还是头回,钟山这些欺负他,有护他。 他侧脸眉目霜的,眼底闪烁奇异的光。 师兄真好。 阴骄正打量面前的剑阵,心中微微惊讶。龙族力量强悍,他要强破这剑阵不是不行,但对方从容不迫,他却要费劲破阵,那场面就太难了。 而且对方年纪轻轻便有此实力,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么点撕破脸面,多个敌。 瞬息间想明了利害关系,阴骄便收敛了气息,再次拱手道:“道友不愿便罢了,不过点何必这么剑拔弩张?日后都要在学宫修习,坏了同窗情谊不值得。” 说完他挥了下手,当先走在前面,示意所有退回了隔壁院子里。 见他们离开,慕从云才收了剑,道:“我们也回去。” “多了这么个邻居,日后怕是睡觉都睡不安生。”金猊边走边嘀嘀咕咕。 沈弃闻言『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都怪我,我若是不出去,就不会惹到那些……” “这与你何干?”慕从云止住了他的话头,道:“住得这么近,他们行又张扬,便是今日没有矛盾,明日后日也会有。玄陵修道,顺心而为。并不修‘忍’。” 三说话间行至中庭,就见赵槐序从屋里出来,问:“发生什么了?” 金猊“嚯”了,阴阳怪气道:“赵师兄可真会挑候,情完了你也睡醒了?” 慕从云用剑鞘暗中碰了他下,金猊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只是想起这竟然死皮赖脸惦记二师姐,就瞧他越发不顺眼, 赵槐序『露』出几分尴尬『色』:“我只是个医修……” “无妨,只是些,已经解决好了。”慕从云简单说了句,便让他们各自回房去休息。 沈弃拽他的衣袖,尾巴样跟在他身后,经过赵槐序身侧,听见这给他传音道:“又是你挑的吧?!” 玄陵这些弟子不破沈弃的真面目,但他可是清二楚。 沈弃的修为,旁还真能欺负了他?凡有冲突,那必定是他蓄意挑起来的。 外面刚闹起来他就发觉了,只是实在没法昧良心去帮沈弃颠倒黑白贼喊捉贼,这才避在屋里没出来。 只是没想到无妄峰这几个师兄弟当真团结,他就是躲不出门也要被阴阳怪气遭! 想到金猊这个大嘴巴说不得还要去关聆月面前说自己坏话,他就恨不得亲自将沈弃的真面目揭开,叫这些眼盲心瞎的瞧瞧他的嘴脸! 沈弃头也没回,只当没听见,跟慕从云回屋了。 赵槐序气得咬牙切齿。 让你装! 迟早遭报应! ------------ 38 荧惑守心 沈弃随慕云回了屋。 前所未有的快活,看着慕云的目光也比平日里更炽热粘稠。一进了内室便去拿了茶具来,心情愉悦沏了茶送到慕云面前去。 “师兄方说了那么多话,喝口茶润润喉。” 慕云接茶盏小啜一口:“你很高兴。”放下茶盏,探究看着沈弃:“你很不喜欢那些人?为什么?” 虽然沈弃并未明确表现出来,但朝夕相处那么久,一些细微变化中慕云仍然看出了端倪。只想不明白,沈弃与那群人素不相识,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没想到竟然如此敏锐,沈弃面上的笑容滞了一下,接着缓缓垂下头,遮住了眼底无法掩饰的怨恨和刻毒。 其实也以编出很多合情合理的借口来遮掩,以依旧扮演温顺纯良的小师弟,但忽然不想了。 缓慢蜷手指,指腹触到了锁红楼表面的冰凉。 “就很讨厌们。”沈弃的声音又低又沉:“第一眼就很讨厌。” 之,便不再出声。 慕云微愣,猜不透哪里来的厌恶。但想想曾在南槐镇独自流浪许久,那些往事都不曾提的。还有身上的旧伤,想来都未曾愈合的疮疤。 但凡人,总会有些不愿意宣之于口的往事。 不再继续追问,只温声道:“你不喜欢,日少来往便。只兄弟二人看来并不善类,你修为不够,日要小心些。” 沈弃骤然抬眸看,许久之翘唇笑来。 “嗯,我都听师兄的。” 倾身去人抱住,小兽撒娇一般在慕云颈窝蹭了蹭,喃喃低语道:“再没有人比师兄对我更好了。” 慕云被勒得难以呼吸,只能叹口气在背上轻拍。 刚抵达学宫,人生不熟,午饭之金猊便提议四处逛一逛,熟悉熟悉环境。 慕云思索片刻,却没有同行,只说自己有一式要悟,叫沈弃随们一去。 沈弃想着正好寻机打探一下天外天的情况,便也没有要求留下来,跟着金猊一同去寻关聆月和肖观音了。 等们都离开之,慕云却并没有如所说去悟剑招,而往甲子堂去。 牧西元瞧见来时还有些惊讶,这位玄陵首席大弟子的传闻即便也听一些的,今日更见识了对方的寡言沉默。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来寻,连忙迎上前询问道:“慕道友有事?” “牧执事否借一步说话?”慕云问。 牧西元虽甲子堂的执事,但甲子堂只负责接引学子以及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一小小执事比玄陵首徒来说,身份谓悬殊。而且慕云行事言语都十分客气,自然也不会拂了对方的面子,人引去了一处清幽的亭子。 “此处清幽僻静,慕道友有事尽管直言。” 慕云组织了一下语言,缓慢道:“牧执事今日分到我们隔壁院落的兄弟三人何来历?” 对方的衣着打扮瞧不出门派,所用的功法也与所的宗门并不吻合。但瞧们修为境界以及行事言语,又实在不像小门小派出来的。 出门在外总要行事谨慎一些,慕云一方面担心对方伺机报复,另一方面也怕沈弃当真与们有什么旧事纠葛。虽然目前看来双方都初次相识,但不为何总觉得沈弃对这兄弟三人的态度有些奇怪。 “慕道友说逸风院的阴氏兄弟?”听说三兄弟,牧西元立即有了印象,表情一言难尽。 “正。” 慕云迟疑着解释道:“今日我师弟与们有了些小矛盾。” “有矛盾也正常。”牧西元摆摆手,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小声道:“那兄弟三人中,叫阴雪的那行事十分跋扈,叫阴骄的表面客气,但实则也傲慢自负,也就最小的那看着和气一些。不我背嚼人舌根,我在甲子堂这么些年,也接待了不少大宗 门弟子和皇室子弟,都没有们那么目中无人的。们本来并不在接待名单之中,临时加进来的。我们人手不足又不明情况,派了新升上来的执事去接待,结果那阴雪硬说怠慢了,人当胸踹了一脚,现在还在养伤呢。” 说这件事,牧西元神『色』忿忿,显然对这阴氏兄弟三人怨气深重。 “至于这三人的具体来历我也不,只听来去接待的师兄说,们好像某隐居避世的宗门弟子,好像叫什么‘天外天’。虽然我们未听闻,但据说底蕴十分深厚。这兄弟三人这次入学宫修行,还学宫的掌宫亲自添的名字。” 慕云蹙眉沉思,亦未听说西境还有叫“天外天”的隐世宗门。 看那阴骄的气息,的修为境界当与自己差不多。阴雪虽然差了些,但应当也在忘尘缘境。至于未曾说话的那应当便阴识,暂时看不出深浅来,但既然兄弟三人,想来也不会差得多。 若实力一般的小宗门,断然培养不出如此年轻的忘尘缘境弟子的。 这“天外天”倒确实有些底蕴在。 慕云略作思索,便牧西元道谢。提前准备好的储物袋递对方:“多谢牧执事解『惑』,这叨扰的谢礼。” 牧西元自然推拒不肯收,但慕云一再坚持,最还收下了,拱手赧然道:“日但凡有事,慕道友尽来寻我。我虽修为平平,但学宫里的杂事经手的多,许能帮上忙。” 慕云颔首应下,同告辞。 回了听竹苑,还在思索“天外天”的来历。 既隐世宗门,想来沈弃同对方应当不存在什么旧怨,应该就不投眼缘罢了,如今要防备的就只有对方日伺机报复,毕竟那阴雪看来并不心胸宽广之人。 关聆月和肖观音都不担心,唯有金猊和沈弃的修为差了些,怕落单受了欺负。 慕云思索良久,师尊传了讯,询问否听说“天外天”。 谢辞风也得天外天的烛龙一族已经到了西境,就在前头一会儿,还在和掌教讨烛龙一族下界会引的局势变化,随即便收到了慕云的传讯。 “云?” 司空青阳见神『色』有异,探头看了一眼,便笑来:“南槐镇回来。变化不小。” “不小。”说此事谢辞风也不该喜该忧:“荧荧火光,离离『乱』『惑』。荧『惑』已出,正我那新收的小徒弟。云的变化也因而。” 司空青阳还第一次晓此事,闻言坐直身体正『色』道:“人已寻到,你为何不说?” 谢辞风屈指敲了敲桌面:“说与不说,有何用?” 面『色』淡然指了指头顶:“你还想人杀了不?我在晦星阁推衍了九次,次次皆死局。不若顺其自然,或有一线生机。” 听说在晦星阁推衍九次,司空青阳霎时面『色』大变,拍案而:“禁术轻易动用不得,你竟还推衍了九次,你不要命了?!” 接着又见发『色』乌黑,白发反而比前要少,又迟疑着坐回去:“你莫不在诓我?” 外人皆说谢辞风玄陵不世出的天,不仅剑法傲然,推衍之术亦无人能出其右。 然而真相只有们师兄弟二人方晓——精通推衍之书的不谢辞风,而们的师尊灵虚子。 自蚀雾海蔓延,东境覆灭、西境亦岌岌危以来,各宗就一直在设法寻找救世转机,玄陵亦不例外。 当年师尊寿元近时,拼着反噬自身动用了禁术,试图为西境寻一丝生机。 只并未找到寻到破局的希望,反而看到了西境覆灭的未来。 师尊承受反噬又受此重击,很快便到了弥留之际,为了人留下寻找生门的机会,拼着神魂俱灭,动用禁术看到的未来封印在了眼睛里,又生生一双眼睛挖了出来。 那双封印了未来眼珠必须要有一人承接。 当时只有与谢辞风作为护法守在一旁,对推衍一窍不通,最只能由谢辞风承接。 以秘术换眼的痛苦非同小,更何况那双眼睛里还封印着师尊窥见的未来。谢辞风不仅每时每刻要承受身体排斥异物的痛苦,每每以那双眼睛窥探天机时,还会折损寿元。 不百岁便已至无上天境大圆满,本该寿元悠长青春永驻,却因屡屡动用禁术,试图寻得一线生机,早早就白了头。 自慕云带回了玄陵之,司空青阳已三令五申不允许再用禁术,在无妄峰好生休养。谢辞风也答应得好好的,近两年大约休养得不错,白发也少了不少。 “自然在诓你,我得比你活得长久。”谢辞风依旧懒洋洋坐在原。 在弟子们面前还得维持师尊的威严,但在师兄面前便不必讲究了。一头青丝披散垂落在,间或夹杂着少许白发,浅灰『色』的眼眸里星河流转,叫看来如同真正仙人一般超凡脱俗。 司空青阳半信半疑看着,甚至一缕头发抓住细细分辨,确实看不出什么异常,略微松了口气,只仍然不放心警告道:“你不再贸然动用禁术。” 谢辞风敷衍应了一声,继续道:“不我同你说要顺其自然倒真的。” 自己斟了一盏茶,慢吞吞嗅闻着茶香,缓声道:“我那小徒弟的星盘,我看不清。与云一样,皆非入世之人。” 当年借用师尊的眼睛看见了未来。 被蚀雾海吞噬的西境,没有半点生机,只剩下残垣断壁以及游『荡』的怪物。 来经由不断推衍,终于在十年前寻到了一线生机。只那一缕生机十分微弱,因此离开玄陵四处游历,捡到了慕云。 不十岁的小孩儿缩在破庙里,饿得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只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人时,带着不属于这年纪的漠然和戒备。 卦象告诉,那一丝生机在也不在眼前的孩子身上,当时堪不破卦象,遂人带回了玄陵,收为亲传弟子,亲自教养。 慕云与寻常孩子不同,对身边的人或事十分淡漠,戒备心极强,乎完全自己封闭了来。 本着为师为父的心,尝试着领走出来。 &nb sp;来也曾为了西境未来,多次推算慕云的命盘,只大多都没有结果。 慕云非入世之人,看不清的未来。 但或许天道不欲亡西境,就在数年前,算到慕云的命盘了变化,这种变化皆与一人有关。 变化看不出好坏,但不好坏,总比僵持着看不见去路要好。 于带着慕云四处游历,又去寻这一人。 只没想到花费了数年时间都未找到的人,却叫慕云自己带了回来。 “这或许就命运。”谢辞风轻声道:“我们无法扭转和改变它,只能旁观。而中寻到破绽,把握那一线生机。” 司空青阳做不到这般淡然,面『色』沉沉叹了一口气。 旋即想师兄弟二人难得有时间小聚,又压下了担忧,又话题绕了回来:“你还不回讯?别叫你那大徒弟等急了。” 谢辞风这想自己尚未回讯,茶盏放下,正了正『色』慕云回讯。 传讯之,慕云等了小半晌便收到了师尊的回信。看着回信上提及的“天外天”来历,诧异睁大了眼睛。 “天外天”竟与传说中的烛龙一族有关。 师尊说当年“雾蚀大灾”之,不少上古族相继陨落。其中有一部原因因为族中强和青壮都死在了那场灾难之中,但亦有一部分原因,那时候灵气阻绝,道法崩坏,人人自危。不少寿元至难再进一步的修士便动了歪心思,屠戮了不少同族修士以及上古种族。 那一段十分混『乱』的黑暗历史,修士在仙途断绝的绝望之下,引发了一场更为绝望混『乱』的厮杀争斗。 上古种族浑身宝,不仅修为提升快,肉身也强横。但这都长之的事情了。许多强横的上古种族在幼年时期都十分孱弱,在那段时期便变了各方掠夺的修炼材料。 黑暗的厮杀时期结束之,不少上古种族彻底消亡,而侥幸留存的种族也元气大伤,便彻底隐居避世了。 来随着时间推移,这片大的灵气越发稀薄,仅存的上古种族难以繁衍子嗣,便也悄无声息消亡了。 如今仅有烛龙一族勉强延续下来。 但为了保存族群,烛龙一族也避居天外天,无大事不与西境往来。至今西境各宗门也只烛龙一族避居“天外天”,但“天外天”到底在何处,却无人晓。 此次烛龙一族派出的兄弟三人,乃天外天族长殷秉衡的长子阴骄,次子阴雪,以及第五子阴识。们之所以前往西境,乃为了先前慕云在南槐镇时遇见了那头吸纳蚀雾的龙族。 当时玄陵收到乐慕云的消息之,因此事涉及龙族,便此事告了天外天。 天外天当时并未出合理的说法,没想到时隔两月,却派了人前来西境,想来那龙族与天外天关系匪浅。 没想到传闻竟然真的。 慕云想当初在林中看见那头赤鳞龙族,再想想到今日见到的阴氏兄弟,下意识皱了眉。 好在如今已经弄清了对方的底细,即便对方烛龙一族,但玄陵亦西境大宗。若对方当真暗中生事,也不必有所顾忌。 而且对方有任务在身,想来也无法分出多精力来寻衅滋事。 慕云收通讯玉符,心情略宽了些。看了看天『色』猜测沈弃一行应当不会那早回来,便提剑到院中练剑去了。 翌日,用早饭之,众人的符牌上就收到了分院的讯息。 十方学宫广收学子,又招揽无数修士大能为课师。课院自然也划分得十分详细、 课院大致划分为兵院和术院两大类,其下又细分诸多小院。 如兵院之下又按照十八般武器细分;而术院之下则按照医道、丹道等划分。 除此之外,每小院还按照修为境界划分为甲、乙、丙、丁四班。 甲班收忘尘缘境小以上学子;乙班收脱凡壳境大圆满至忘尘缘境中期学子;丙班则收脱凡壳境大圆满之下弟子;丁班则招收尚未踏修行门槛的弟子,多学宫自凡间招收的普通学子。 学子的修行境界若有提高,便会往上晋升。 学宫会根据甲乙丙丁的排序为各班提供修炼资源,越往上走,修炼资源倾斜越多。但与此同时,越拍在前面、修为越高的学子,届时承担的责任也越大。 ——待课业小结时,学子都会被分派任务,前往各处理异变。甚至往年形势严峻时,直面结界边缘的蚀雾海也不没有。 慕云看了看自己的讯息,毫无意外在剑院甲班。又去看沈弃,就见对方沉着一张脸不高兴的模样。 “分到了何处?” 沈弃很不痛快道:“术院,诡道院丙班。” 当时登记的武器十指连环,此类武器少有人使用,甚至连兵院都未分到,直接分去了术院。 兵院与术院一在东一在西,遥遥相对。 早如此,就该学剑对。 慕云道:“听说诡道院的先生乃自偃都请来的强,精通各种机巧之物,你得其授课,应能学到不少东西。” 沈弃攥着符牌暗暗生气:“但我想和师兄一。” 慕云难得沉默了一下,不该如何安慰。 反而赵槐序凑上来呵呵笑道:“沈师弟,我也在术院。日我们俩正以结伴同行。” 关聆月 、肖观音还有金猊都剑修,理所当然都去了剑院。只有与沈弃分到了术院。 原本还有些一丝不快,但瞧见沈弃,便高兴了来。 这不还有人作伴么? 沈弃掀眼皮,阴恻恻看了一眼。 只眼下情况如此,若不想暴『露』实力,就只能先按学宫的规矩来。 划分了课院之,学子们便要去报道。 一行人离开上岚峰之,便各自离去。 等慕云一行人走远了,赵槐序笑嘻嘻凑上去,道:“我们得想办法换到兵院去。” 否则两院之间隔着那么远,关聆月的院子又不方便去,连见上一面都难事! “你有办法换?”沈弃压下了怒意瞥。 “暂时没有。”赵槐序摊手。 沈弃冷笑;“那你在这里废话什么?” “办法总人想出来的。”赵槐序不满嘀咕:“你自己藏藏掖掖被分到了诡道院去,怎么还冲我撒气?” 又看了沈弃一眼,提醒道:“咱们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沈弃额头青筋直蹦,攥了攥手指,压下了嘴巴封上的想法。 头一日先生并没有正经授课,只挨点了名,班上的学生都认了一遍。 慕云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这样集体上课的环境,被先生点到名字时,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很艰难压下了心中的排斥,恭恭敬敬行了礼。 好在先生并不啰嗦,只随意问了句,便放做下。 慕云这松了一口气。 习惯『性』坐在角落里,出神看着窗外。 眼下的环境难免叫又想前世来,蹙眉脑海中不好的记忆驱散,再回神来,就听见关聆月在叫自己。 “大师兄要一去用午饭?” 慕云定了定神,颔首道:“沈弃还在术院,叫上一同去吧。” 于人便一道去寻沈弃。 好在术院今日也提前放了人,两拨人行到半路就碰上了。 沈弃看着人群里白『色』的身影,阴沉了一上午的心情略微转好。 人汇合结伴往食堂去,赵槐序厚着脸凑上去,也一道同行。 十方学宫的食堂设在两院居中的位置,共有三层,普通饭菜到酒楼大厨都有。玄陵弟子自然不缺银钱,一行人便径自往三楼去。 刚上三楼,迎面就与另一拨人撞上了。 为首的人很有些面熟,面带敌意看着们:“哟,竟玄陵道友,我们还真有缘呐。”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再看的相貌与之前那位花家三少爷很有些相似,不出意外也花家哪位少爷。 慕云心中有了数。 食堂人多,不欲与对方冲突,略微颔首之便绕对方往内行去。 但花千锦心中压着火气,怎么能轻易让人离开? 先前三弟在千金台与对方了冲突,当晚气不便遣了家中的客卿去们一点教训,却不想当晚便尸首分离被挂在了花家的大门上。 有动机做下此事的人除了玄陵这一行人,不做想。 但家中长辈却偏偏压着们不许再生事,只能生生吃了这哑巴亏。 今日既然冤家路窄又撞上了,如此奇耻大辱,如何能咽下? 花千锦以剑鞘挡住去路,皮笑肉不笑道:“相逢便有缘,不如一道喝杯水酒?” “黄鼠狼鸡拜年。”金猊翻了白眼,伸手的剑鞘拨开:“我们忙得很,没工夫陪你在这儿唱戏。” 花千锦面『色』一变,正要发难,但看清的模样却又一滞,接着便死死盯住了。 的目光实在诡异,金猊被看得发『毛』,收回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嫌弃道:“ 看什么?嫉妒小爷长得比你英俊?” 花千锦收回目光,意味不明笑了下。这回却没有再拦住去路,而道:“我本只想代舍弟诸位赔礼道歉,诸位既不领情那便罢了。” 让开路,瞧着慕云一行走远。又定定看了许久,转身下楼,低声道:“走,回祖宅。” ------------ 39 狗脾气 “花家的人真是莫名其妙。”金猊坐之后,还有些费解地往楼梯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其他人:“难不成我今天比往日更英俊吗?” 肖观音呵呵笑了一声:“将一盘馒推到他面前,吃点,看你都饿得不知道东南北了。” 金猊不满地哼哼两声,拿起一个松软的馒塞进了嘴里。 另一边的阴雪将两拨人马的交锋看在眼里,问阴识道:“才和他们起冲突的是什么人?” 阴识小声道:“那是阆州花氏的二少爷花千锦。前些阵子花家的客卿被人斩首,尸体血淋淋挂在了门。只是不知为何花家却压了此事,并未彻查。据那些客卿本是少爷花千安因为在千金台和玄陵弟子起了冲突派去的,结果玄陵的人没事,花家却丢了人,如今已门紧闭数日。原定和花千锦一道入学宫的少爷花千安也没有来学宫报道。” “这倒是有意思了。”阴雪嗤了一声,玩味地把玩着手中茶盏。 “而且我发现还有一点蹊跷。”阴识迟疑着道。 “什么?” “传言之中那些客卿的伤,听起来与那日二哥受的伤,很有几分相似。”阴识道。 阴雪动作一顿,陡然攥紧了茶盏,咬牙切齿道:“果然是玄陵之人搞的鬼。” 碎裂的茶盏在手中化作粉末,他『摸』了『摸』颈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面『色』阴沉半晌,吩咐道:“去和花家的人接触接触。”顿了,又道:“别让哥知道。” 阴识喏喏应是。 午不必去上课,用过午饭之后,一行人便了住所。 慕从云闲来无事,听闻学宫的藏书楼藏书浩瀚,便打算去一观。沈弃见状自然要与他同行,只是还未开被赵槐序揽住了肩膀,他嬉皮笑脸对慕从云道:“慕师兄,我与沈师弟有些话,借用片刻。” 沈弃不快地甩开他的手,要拒绝,却见赵槐序疯狂他使眼『色』。 想起先前到的转院一事,沈弃犹豫一瞬,还是对慕从云道:“我等儿再去藏书楼寻师兄。” 他既有事,慕从云自然不强求,微微颔首后便先行去藏书楼。 了院门后看一眼,见赵槐序将人往自己屋里拉。沈弃瞧着神『色』是有些不快的,眉紧紧拧着,但却到底没有推拒,跟着他进了屋。 慕从云停留了数息,这才转去了藏书阁。 …… 进了屋,沈弃嫌弃地甩开赵槐序,拿帕子来仔仔细细擦了擦手:“有话快。” 酆都天子殿的“诡天子”以来历成『迷』、行事诡谲着称。赵槐序也一度奇过这位新任的鬼王是何等人物,但如今真见着了,只有满腹无语。 他面皮抽动,沉默片刻才道:“我打听到了转院的办法。” 沈弃这才分了他一丝眼神:“什么办法?” “初报道时,学子本可以学宫提转院。只是为防学子心思浮动不定,但凡提转院的学子都要经过考核。考核的先生乃是甲子堂一位德高望重的于长老。据于长老『性』情端肃,不近人情。为了防止有些课院学子少,他有意控制转院的人数。转院的人里,通常只有十之二能通过。”赵槐序道。 沈弃微微皱眉:“你是想将这于长老杀了?杀了他换一个也未必能顺利通过。” “……”赵槐序再度无语:“这是在境,怎能随便打打杀杀?我花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那于长老嗜酒如命,他一旦喝了酒之后便十分话。按照往年的惯例,提交转院申请之后,第日便需接受于长老的考核。我想的是咱们弄一坛酒,在他考核之前将他灌醉了,到时候自然成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主意。 但沈弃很快皱了眉:“此事你一个人便能办成,还寻我做什么?” 赵槐序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那于长老深知自己的弱点,在学宫时轻易不肯碰酒。我们在学宫里又不能用强闹动静来,所以才来找你想办法嘛。” 实则是他从前听过“诡天子”懂得不少『迷』『惑』人心的秘术,这才来寻他一试。 沈弃自然看破了他的小算盘,不过他确实也想转院,因而没有做计较,只是“嗯”了一声,便拂袖离开。 赵槐序追在后面道:“那我们今日先申请转院,后日再去考核?” 沈弃没有应,径自往藏书阁去了。 赵槐序看着他背影,自言自语安慰自己:“这狗脾气,若不是修为高,坟草都两丈高了。” 十学宫的藏书楼藏书果然浩瀚,慕从云略逛了一圈,发现了不少自己未曾看过的书籍。 他挑选了几本兴趣的书,寻了张桌案坐,刚翻开第一页,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窗外鸟雀叽叽喳喳,慕从云侧脸去看,见树有年轻的学子们在打闹笑,充满活力。 他不由想起赵槐序和沈弃。 赵槐序年纪与他相仿,但『性』情却十分外热情。处事圆滑精通人□□故,很难让人生恶来。沈弃能与他处得来也并不叫人意外。 只是慕从云想起两人避开他商量事情时,难免生一丝怅然来。 像前世上学时,那些奇之接近他的同学,在不久之后便无法忍受他的寡言和无趣,抛他融入了别的小团体。 他偶尔看见,难免生羡慕,也有些许落寞。 只是他自知永远成为不了自己羡慕的那一类人,便只能安慰自己不要过在意。 世间人来来往往,本没有那么的长久陪伴。 但是当这个人换成沈弃时,他像比预料中更难受一些。 慕从云收目光,垂眼看着面前的书页,久久未曾翻动。 沈弃寻来时,便见他垂着眸似在发呆。 他放轻了脚步上前,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慕从云过神来,骤然面对他时眼神生几分不自然的闪躲:“你们这么快完了?” 沈弃敏锐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却不清楚他的异样因何而起,遂在他对面坐来,撑着巴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赵师兄寻我商量转院的事情。” “转院?”慕从云微微惊讶,心的阴霾不知不觉散了些许。 “嗯。”沈弃专注地看着他,毫不掩饰道:“我想同师兄一起。” “但你不是不喜欢学剑?”话是这么,但慕从云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生几分雀跃来。 沈弃苦着脸道:“是不喜欢,不过若是能和师兄一起,我努努力,应当能通过先生的考核吧?师兄不嫌我丢了无妄峰的颜面。” 慕从云意识弯了眼眸:“我亲自教你,总不至于堕了师尊的威名。” 沈弃应了一声,又探去看他面前的书:“师兄在看什么?” 慕从云低去看,发现自己才翻开了封皮,有些赧然地将书页往后翻了翻,欲盖弥彰道:“只是随意看 看。” 沈弃倒也并不是在意他看什么,只是寻个借同他话罢了。 见慕从云垂专心看书后,他便不再话,只是懒洋洋枕着胳膊,趴在桌面上看他手。 盛夏的日光从窗外跃进来,小块金『色』的光斑落在了桌面上,为那双按着书页的手镀上一层漂亮的光影。 沈弃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忽然生几分躁意。 他挪开目光去看窗外拂动的枝叶,看了不过数息,只觉得嘈杂闹眼,又将目光转了来。 那双手精雕细琢,如玉如瓷,赏心悦目。 沈弃这才舒服了,目光随着那双手移动, 安静地陪着他看书。 安分上了两日课,第日便到了于长老考核之日。 考核的时间定了晌午时分,收到通知的沈弃与赵槐序提前了门,往甲子堂去。 隔壁逸风院的阴雪刚来,恰瞧见两人门。 他盯着沈弃的背影看了半晌,收敛气息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嘿,堂堂酆都鬼王竟也有遭人盯梢的一天。”赵槐序没有,以秘术传音道。 沈弃嗤了一声,心道阴雪还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眼中划过几分戾『色』,道:“距离考核的时间还早吧?” “还有一个时辰。”赵槐序道。 “足够了。”沈弃笑了一声,道:“我们分开走,我引他去别处,你替我遮掩一二,别叫人发现了端倪,半个时辰之后我同你汇合。” 赵槐序不知他与阴雪恩怨,只以为他又要生事,提醒道:“你别耽误了事,我可没办法叫于长老自愿将酒喝去。” “放心,误不了事。” 沈弃着摆摆手,脚步一转便往另一个行去。 赵槐序见他走走,只能寻了个无人处,弄了个傀儡替来,变幻成沈弃的模样,继续往甲子堂去。 沈弃则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刻意避开人,引着阴雪往僻静无人之处去。 眼看着对七弯八绕已经到了墙根之,再翻过了墙了十学宫的地界,阴雪越发笃定对是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更加小心地隐匿形跟在了后面。 沈弃精挑细选了一处隐蔽荒僻之地,才停了来。 阴雪也跟着停,隐在暗处观察他。 却见对转后,径自看自己藏之处,神『色』张狂道:“跟了这么久,还不来么?” 这人果然不简单,他早发现了,是故意的。 阴雪意识到自己入了圈套,自藏处来,冷声道:“那日果然是你。你师兄竟还你只有脱凡壳初期的修为!偌玄陵,也不过蛇鼠一窝!” “你找死。”见他辱及师兄,沈弃神『色』陡然沉去,满目阴鸷地抬起了手。 阴雪只觉得呼吸一窒,那日被偷袭的窒息又传了来。但他亦不坐以待毙,先前被偷袭乃是没有防备,眼心存戒备,一发觉不对他便反应极快地闪避开。 “你只有这点伎俩?”他自袖中掏一颗留影珠来:“今日之后,我定要叫众人瞧瞧你的嘴脸,瞧瞧所谓的道门之首、境宗养来都是些什么东。” 沈弃自然认得那留影珠,他面无波澜,锁红楼光芒炽声,指尖快速拨动织巨的网,封死了阴雪唯一的退路。 阴雪只觉得四周灵力陡然变得稀薄起来,他动作一滞,戒备横刀在前,观察周围的异样。 那些藏匿起来的污秽之线逐渐染上灰『色』,显了真实模样。 铺天盖地的灰『色』巨网将两人网罗其中,不断抽干其中的灵气,逐渐收紧。 阴雪这时候才『露』惊骇之『色』:“蚀雾,你是异变的妖魔!” 意识到危险,他提剑朝薄弱处劈砍,同时化作龙躯,长『吟』一声,试图以强横的肉撕破桎梏逃离。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罢了。 沈弃拔龙骨,闪至他前,举剑刺在他了腰腹之处。雪白的骨剑穿过坚硬的龙鳞,刺穿血肉,将他钉在了后山壁之上。 阴雪发痛苦的长『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什么麻烦,试图以龙『吟』声求救。 沈弃握住剑柄,缓慢将剑抽,剑脊上的凸起带一片血肉。阴雪发凄厉的嘶吼声,龙尾不甘地挣扎拍打山壁,试图借力挣开锁红楼的桎梏。 “何必白费力气。阴骄他可听不见。”沈弃以指尖掠过剑,沾了金红 『色』的龙血。 他低轻『舔』指腹,舌尖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后,神『色』越发兴奋。他再次挥剑,自龙尾刺:“至于阴识……约早恨不得你去死了,听见了也不来救你。” 听着耳边痛苦的哀嚎,沈弃愉悦地眯起眼,只觉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压制的戾气霎时汹涌而,叫他的眼瞳不自觉变成了金『色』竖瞳,指尖也隐隐有锋锐的爪钩探。 但这儿阴雪遭受重创,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能注意到他的变化。 他在钟山金尊玉贵地长,龙躯又强横,几乎没有机受伤。眼无数污秽之线在他的经脉之中切割,腰腹与尾巴又被刺穿,从未经历过的痛苦让他发了狂,眼前一片血红之『色』,只余求生的本能在挣扎。 沈弃用锁红楼将他吊起来。 金红『色』龙血如溪流倾泻而,染红了地面。还有一些甚至溅到了他的鞋面上。 但这儿他却不再嫌脏,只有最为原始的杀戮支配着他,让他到久违的快。 “前后两世,你还是如此废物。” 沈弃收了龙骨,看着他血流如注:“再杀你一次,都叫人觉得无趣。” 但若这么轻易放过,又过便宜了他。 沈弃费心思索了许久,才决定他的去处。 他在圆十米内设了阵法,防止有人闯入其中。接着又用污秽之线阴雪钉死在山壁之上:“那来赌一赌,看是阴骄先找到你,还是你先撑不住流干了血。” 瞧着半空之中已经不来话的阴雪,他愉悦万分地弯起唇,心提醒道:“若想活着,你得撑久一些才。此处远离学宫,荒僻无人。眼又设了隐匿阵法,轻易可寻不到。” 布置一切之后,沈弃看了一眼天『色』,施施然换了一干净衣裳,除尽了上血气,才折返学宫,往甲子堂去寻赵槐序。 他来时,过了半个时辰。 赵槐序与傀儡替侯在甲子堂外的凉亭中,收到沈弃的暗号之后,看了眼四周。不动声『色』地带着傀儡替起,装作无聊闲逛入了树丛深处,又谨慎施了个障眼法,才道:“你倒是将时间掐得准,阴雪呢?” 沈弃将傀儡替收了,与他一同走去,心情极地笑道:“明日,不,今夜你便知道了。” ------------ 40 搞对象 见他不说,赵槐序也懒得同他打哑谜,又转回了当下的事情上:“好酒已备好,你准备如何做?” 沈弃问:“人来了么?” “还未到,问了牧西元,他说大约还有一刻钟左右人才来,于长老向来很准时。”赵槐序道。 “那就等人来了再说。”沈弃丝毫不见着急,掌心里玩着一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珠子。 赵槐序心里抓心挠肝,只是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又不愿意舍下脸皮追问,毕竟大家同是鬼王,如此显得他十没见识一般,于是便也只能同沈弃坐在亭中,继续等着。 一刻钟之后,于长老果然准时到了。 沈弃随手将掌中的留影珠捏碎洒在花丛中,又拿出手帕擦干净手掌,才与赵槐序起身迎上去,一同拜见:“于长老。” 于长老已有三百余岁,是忘尘缘境大圆满的修士。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卡在了忘尘缘境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入无上天境。于长老显然也是这其中一人。他生得瘦高个儿,为寿元逐渐走到尽头,显出了垂垂老相,须雪,嘴角松弛的皮肤往下垂着,叫他看起来十严肃不好相处。 “你们寻何事?” 赵槐序答道:“是为了转院考核一事。” 于长老眉间拢起深刻的皱纹,显然见多了想要寻他讨人情的学子,摆手道;“此事学宫自有章程,你们寻也没用。” 说完双手背在身后,便要转身离开。 沈弃这时才出声唤道:“于长老,学生还有一事。” 于长老动作一顿,又转身来,神『色』间已有几不耐。 沈弃抬眸看他,幽深眼眸之中似有旋涡流转,指间的锁红楼同时划暗芒,有肉眼无法窥见的污秽之线朝对方侵去。 于长老年迈,修为虽在忘尘缘境大圆满,若是放在实战之中,还比不上忘尘缘境大成的慕从云,沈弃应对起来可谓轻松。 他将装着好酒的储物袋递给对方,声音温和道:“弟子听闻于长老的事迹,十敬仰,这才特来拜见,这是弟子特意备下的孝敬。” 于长老表情变得略有些刻板,伸手接下了储物袋,道:“没事便退下吧。” 沈弃行礼之后,便离开了甲子堂。 赵槐序琢磨着于长老的变化:“方才有极短的一瞬间,受到了蚀雾的气息。”他探究地看着沈弃,目光凝在他指间伪装之后平平无奇的锁红楼之上:“这是什么法器,怎么从前未见你用?” 同在酆都,他自是知道沈弃不少信息。 比如对方一战成名的武器,便是他养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一柄“龙骨剑”。 龙骨以骨铸之,洁如雪,剑脊之上还有倒弯的骨刺,是一柄十霸道的重剑,酆都之人称作“龙骨凶兵”、酆都有关“诡天子”的传闻无数,至今无人知道铸造龙骨剑的材料是什么,只是根据剑名猜测,或许这柄剑真的是龙骨所铸也说不。 除此之外,诡天子叫众人所知的便只有他常常戴在耳上、用来囚禁“双面阎王”的那一对“囚灵”耳坠。 从未见甚至听说“诡天子”还有这么一套十指连环。 而且赵槐序可以确,这绝不是普通的十指连环。用时带有蚀雾的气息,或许是铸造的材料用到了蚀雾之中的怪物。 沈弃瞥他一眼,并未回答:“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赵槐序并不怕他这赤『裸』『裸』的威胁,见他不愿说,倒也没有再追问。与他一道去了术院等待考核。 这一批申请转院的学生共有十余人。 众人在学堂外等了约莫两刻钟,于长老便负着手慢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他的眼神瞧起来十清明,只是神『色』看着并不如先前严肃冷酷,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待走近之后,赵槐序鼻子微动,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酒香。 他看向沈弃,无声道:“成了。” 这一批十余人的转院考核都顺利通。 沈弃冷凝的眉眼里有些了些许笑意,刚走出术院正门,就远远瞧见一道『色』身影。 知道他下午要考核,怕他有压力,慕从云才没有陪着来。只是算着考核结束的时间,在外面等他。 瞧见人出来,他才走上前,本想问沈弃是否通考核。转而又想到上一世偶尔听见同学抱怨,说最讨厌考试结束之后家长询问考得怎么样,遂又将滚到喉头的话吞了下去,转而道:“可要去吃晚饭?” 沈弃与他并肩而行,侧脸看他,神『色』有些低落:“师兄怎么不问问考核成绩?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沈弃反应怎么和别人不同? 慕从云顿时噎住,这才迟疑着道:“是怕你有压力。” “怎么会?”沈弃笑道:“若是师兄问,只会觉得师兄关心在意,很是欢喜。” 慕从云神『色』微顿,目光在他面上停滞片刻,才转脸看向别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弯起来:“那你可通考核了?” “通了。”沈弃先是高兴,而后又想起了学剑,『露』出些许颓丧:“日后师兄可得多多指点才行。” 慕从云抿了抿唇,颔首:“自然。” 师兄弟二人欢欢喜喜走在前头,落在后面的赵槐序将两人对话听在耳朵里,不屑地撇了下嘴。 好好的师兄弟,非要搞得黏黏糊糊。 尤其沈弃,好歹也是一方鬼王,用剑的行家,眼下竟然还要说什么“师兄可得多多指点才行”,又酸又娘唧唧。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是在搞对象呢。 赵槐序暗暗腹诽,接着表情一顿,目光凝在两人格外和谐相衬的背影上,逐渐变得怪异。 据他所知,这酆都城里,除了他,也就一个沈弃不近女『色』了…… 不近女『色』,可能是像他一样有了心上人,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也有可能……是喜欢男人。 虽然也没见沈弃近男『色』,赵槐序紧紧盯着慕从云那张仙人般的面孔,觉得也许是为先前没遇见慕从云这样的美人。 不然沈弃堂堂一个无上天境的鬼王,整日里没见干什么正事,就粘着慕从云同进同出同起同住,还混进玄陵做了人家师弟,实在无法以常来解释。 赵槐序深觉自己现了沈弃的大秘密,压下了心中的兴奋,心想这么大个秘密,可得换些好东西才成。 回了听竹苑之后,赵槐序就回了自己屋。 临别之前,他拍了拍沈弃的肩膀,给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弃皱眉看他一眼,没有会,回了自己屋,将慕从云先前给他的桃木剑又找了出来。 他捧着剑兴冲冲去寻慕从云:“师兄,你何时教练剑?” 慕从云见他重新起了练剑的兴致,自然不会打击他的热情。略作思索之后,道:“择日不如撞日,便从今日开始罢。” 两人到了院落中庭的开阔处,慕从云叫沈弃先在一边看着,又将最基础的剑诀给他演练了一遍。 玄陵追求大道至简,基础的剑诀招式并不花哨,左右不那几招劈砍挑刺。若是旁人练来,沈弃是断断没有耐心看的。 可换成慕从云便不同。 最为精简的动作由他练来,便多了一古朴之,一招一式之间融合着他对剑道的悟,即便只是在一旁观看,也能受到他剑意之中的生机。 那是一种宁静却又澎湃的生机。 沈弃看得出了神。 慕从云演练 完一套剑招去看沈弃,就见他眼也不眨地直勾勾盯着自己,眼底有不加掩饰的炙热。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片刻之后又转回来,竭力板着面孔肃然用剑柄敲了敲他的肩:“回神。” 他抓了包,沈弃也并不惊慌,回神后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师兄练剑赏心悦目,都看得入了神。”说完又有些苦恼模样:“什么时候才能和师兄一样?” 慕从云脸颊微热,轻咳了一声道:“只要你持之以恒,自然能和一样。” 沈弃没有错他短暂的羞赧,笑『吟』『吟』走上前去,动作有些笨拙地摆了个起手式:“那还劳烦师兄多教教。” …… 两人在中庭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金猊和肖观音结伴来时,就见沈弃一个剑招怎么也不对,慕从云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耐心十足地引导他寻找用剑的觉。 金猊『摸』着下巴围观,顿时油然而生一种优越:“可没有这么笨,就这么几式剑招还得师兄手手教。” 肖观音斜眼瞥他一眼,道:“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大师兄喜欢沈弃而不喜欢你的原吧。” 金猊:??? 他满脸愤然:“大师兄怎么就不喜欢了?” 肖观音顿时无语,冷笑一声:“沈弃可比你聪明多了。” 说完也懒得和他掰扯,径自进了院子。 金猊神『色』忿忿追在她身后也进了门。 见两人来了,慕从云这才收了手,对沈弃道:“今日就练到这里。” 肖观音立即道:“们来寻师兄一起去吃晚饭。” 慕从云目光往他们身后看了看,不解:“你们二师姐呢?” 提起关聆月,金猊又是好一阵不高兴,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去:“二师姐要寻一味丹『药』,那赵槐序说他会炼,与二师姐一道去术院的丹室了,今日不同们一起吃晚饭。” 关聆月不在,便只有四人去学宫食堂用晚饭。 晚饭之后,四人又散着步回上岚峰,行到上岚峰下时,正撞上一队人神『色』匆匆地下山去。 慕从云看着为首的之人,有些印象:“是隔壁逸风院的人。” 金猊探着脖子去看,就差幸灾乐祸写在脸上了:“逸风院出什么事了,这么火烧屁股的?” 慕从云亦不知,摇了摇头,一行人才回了听竹苑。 还未至院门,就见隔壁院落阴骄与阴识步伐匆匆出来,撞见一行人后阴骄动作一顿,还是客气地拱手打了个招呼。 慕从云亦客气回礼。 倒是金猊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道:“阴道友神『色』匆匆,是遇上什么事了?” 阴骄蹙眉不善扫了他一眼,目光又掠了一旁的沈弃。 沈弃并未回避,视线与他对上,半眯着眸子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 “只是些许小事。”惦记着寻找阴雪的行踪,阴骄到底没有同他们浪费时间,只敷衍回答了一句,便行『色』匆匆地下山了。 当晚,阴雪失踪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十方学宫。 无他,而是学宫忽然派出诸多护卫,将整个学宫都封锁了起来,开始四处搜查。 半夜惊醒的众人这才知道,阴雪竟在学宫失踪了。 ------------ 41 搜查 搜查持续了一整夜,学宫四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好奇学们四处打听阴雪是何人,不见了踪影竟能劳动整个学宫甚至皇室护卫队寻找。慕从云起身看着外头阵仗,有些担忧蹙着眉。 别人不知阴雪身份,他却是知。 烛龙一族极少天外天,如今人刚到西境数天就了事,此事说起来可可小。 而且阴雪修为怎么也在忘尘缘境,就这么在学宫里失踪了,若是己离了好,但若当真是被害了,那十学宫、甚至重阆都要掀起一场波澜。 慕从云立在窗边,看着外面火光陷入沉思。 沈弃见状也起身,披了衣裳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眺望着远处火光:“阴雪都这么人了,不过一.夜未归,真能丢了不成?怎么这么张旗鼓地找,扰得人觉都睡不好。” 慕从云不好同他说烛龙一族事,只是:“阴骄瞧着不是那种一惊一乍之人,他既惊动了学宫,必然是有法确定阴雪了事。只希望能早些寻到人。” 沈弃眯眼看着暗夜之中连绵火光,垂下眼眸微不可察地翘起了唇。 就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呢。 * 翌日,学宫搜查仍然没有停止,不仅增派了人手,连着学宫各处入口都封锁,不允许随意进。 到了晚间十分,学宫又通知所有学待在各住处,不允许在外动。之后又派了各个课院先生往上岚峰和长宁峰去清点人数,询问昨日是否有人见过阴雪。 听竹苑然也有人来清点和询问。 来人是术院一位名叫陈石先生,外表看上去四十岁,相貌儒雅,瞧着颇有几分仙风骨。 因着知晓慕从云一行是玄陵弟,陈石言语间十分温和:“听说初报那日,你们与阴雪起了一些小冲突?” 慕从云如实:“是,不过并不是我们与阴雪起冲突,而是阴骄怀疑我只有脱凡壳境小师弟暗害阴雪,不顾修为差距直接手,这才有了些许矛盾。” 陈石露几分思索之色,看向沈弃:“可否细说当时形?” 沈弃便将之前冲突完完整整又说了一遍,神色间流露些许忐忑:“那天我与师兄正要休息,外面却忽然一阵吵闹,我才去看看况。以为我修为,哪可能当众袭击阴雪。”他抿起唇,将手伸来:“先生若是不信,可以一探。” 陈石见状,也当真按住他手腕,探入一丝灵力探查。 确确实实是刚引气入体脱凡壳境初期修士。 金猊在旁边看着,不忿地哼了声。陈石此举分明是学宫在怀疑是他们对阴雪下了手,才派人来试探。 只是碍着陈石是师长,态度言辞也十分和气,他只能将沈弃往身后拉了拉:“那日我也在,阴雪行事跋扈不讲理,刚到学宫就被人暗算了一遭,说不得这次事,是他在外头惹到了硬茬,反而累得整个学宫都风声鹤唳。” 沈弃顺势站到金猊身后,将挽起衣袖拉下来,抬眸瞧了陈石一眼,手指轻轻捻了下。 陈石露几分尴尬之色,神色无奈:“阴雪身份特殊,学宫也是无法。你们若是有阴雪线索,务必及时告知学宫。” 慕从云颔首应下:“若有线索,我们定会据实相告。” 陈石这才转身离。 待了听竹苑不远,阴骄便带人迎上来:“如何?” 陈石微微摇头,神色温和:“怕是阴少主多想了,我已细细询问过,并无异样。沈弃修为我也亲探查了,确实是刚入脱凡壳境没错。” 阴骄闻言神色发沉,沉默不语。 阴识:“但我们初到西境,有矛盾也就是玄陵这一行人。况且沈弃虽然只是脱凡壳境,但玄陵那位首席修为可与我哥相当,若是他手呢?” 陈石摇头:“二位有所不知,玄 陵这位弟名声在外,他是玄陵无妄峰谢辞风座下弟,这些年来闭门苦修,几乎不与人往来。别说和人交恶了,平日里你可见他主动同旁人多说一句话?这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矛盾寻私仇。而且他修为是不错,但阴雪可也有忘尘缘境修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将阴雪掳?” 他话有理有据,阴识讷讷收声,看向阴骄。 阴骄沉吟片刻:“阴雪虽骄狂,但实力绝不差。能悄无声息地瞒下他行踪又断了我们之间联系,除了无上天境强,唯一可能便是动手之人他认识,所以学宫内才没有丝毫打斗踪迹。望学宫加强盘问。” 陈石只能应下,又安抚了几句才转身离,去向学宫复命。 待从学宫来,陈石才不紧不慢地回住所。 进了屋后,他面上那种无时无刻不挂着温和笑容逐渐收起来,拿一盏白色灯盏点燃。 灯盏烛火跳动,将他身影投在了墙面上。 他又不紧不慢地拿一尊木鱼,沉而重敲击声如水波散,墙面上黑影扭动起来,化一个黑色人影墙上了下来。 “尊。” “人可找到了?”陈石问。 “整个学宫都翻查过一遍,并无阴雪行踪。” “没有……”陈石缓缓摩挲着木鱼光滑表面:“不在学宫里,会在哪呢?” 盘查了一日,据看见阴雪学说,阴雪晌午 时分上完了课后便回了上岚峰。但逸风院人却说阴雪晌午时分并未回来过。反倒是有相同时段回上岚峰学说看到阴雪又掉头下山了,行色匆匆模样。但具体要去做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陈石思索许久也没有什么头绪。但阴雪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失联,必定是了什么意外。 “天外天烛龙一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陈石摩挲着掌心木鱼,缓缓笑起来:“再往学宫之外去找,务必赶在其他人之前将人握在手里。” 那黑影无声地行了个礼,便又退回了墙上。 陈石吹灭了灯盏,端着木鱼坐到塌上打坐。 在他未曾察觉时候,一缕灰雾如同小蛇游,门缝间钻了去。 就在灰雾将要消散时,打坐陈石猛然睁眼睛,一寒光闪过,灰雾尾部被切下小半,余下半霎时消散在空气中。 陈石上前查看,掌心拢起那一小撮难以察觉灰雾,神色凝重起来:“蚀雾?” “陈石。” 与此同时,沈弃亦睁眼睛,抬手握住了回来灰雾。灰雾融入体内,沈弃立即便发现蚀雾少了一部分。 先前趁着陈石探查他灵脉时,他趁机也放了一缕蚀雾在他身上。原本他只是想着这人能被派来询问,那知事向来不少,或许能带来些消息。 没想到这收获远远比他预料之中要丰厚。 虽然最后关头被对察觉了,截下来一部分信息,但眼下得到信息已经足够他猜到对身份。 唤魂灯,鬼木鱼。 这两样法器皆是陈破所有,再加上赵槐序先前提供信息,说陈破已到了重阆,陈石身份呼之欲。 没想到陈破不仅到了重阆,混进了学宫。 沈弃转了转腕间木镯,将赤隼兄弟放了去:“去,盯着阴雪,若陈破人寻不到,可以适时给些线索。” 他倒要看看,陈破找阴雪想做什么。 * 接连五日,都未能寻到阴雪行踪。 前两日学宫气氛十分紧张,但前面两日学宫和黎阳皇室护卫队几乎将整个学宫都犁了一遍,又将学们反复盘问了两遍,仍然没能找到阴雪行踪之后,便撤了禁制,始往学宫之外寻找。 不用再整日被拘着不许乱跑,也 没有护卫和先生反复询问,学宫内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学们也逐渐放松下来。 慕从云并不关心外头动静,沈弃转院申请在第二日便批了下来,转入了剑院。只是他修为低,只分到了最末丁班。 瞧着沈弃剑使得实在过不像样,除了每日上课时间,余下时间他全都拿来教导沈弃用剑。 沈弃学得倒是认真,也不像先前那般叫苦撒娇,只是慕从云瞧着他那努力之后依旧毫无长进剑法,反而打起了退堂鼓。 但看着沈弃满腔热血地练剑,他又实在无法口打击他,只能看着人欲言又止。 沈弃收起剑擦了擦额头汗珠,弯着眼朝他笑:“师兄,今日练么?” 他如今已经能引气入体,练一两个时辰剑倒也不算累,只是慕从云在一边看得实在心累,闻言略微迟疑,是狠下心说了言不由衷话:“不必,今日已经够了,也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沈弃瞧他眉眼间无奈,心中愉悦,面上却只当没发觉,高高兴兴跟在他身侧:“那我们可得早些去,今日有师兄爱吃八宝鸭。” 慕从云“嗯”了声,同他一回听竹苑。 沈弃炼剑累了一身汗,先去沐浴更衣。慕从云想着金猊这会儿应该也回来了,便去对面屋叫他。 刚抬手敲了下门,却发觉房门并未关紧,缓缓了半边,屋里头并没有人。 “竟没回来?”慕从云喃喃一声,眉头微微蹙起。 金猊于修行上并不勤勉,往常他与沈弃去练剑时,他偶尔会一,但多是练上半个时辰,就会寻各种理由偷懒回来午睡。今日也是一样,他练了半个时辰便说寻肖观音有事,急急忙忙跑了。 “师兄?”后头沈弃换了衣门,就见他停在金猊屋前。 慕从云回过神来,压下了各种念头,与他一门。 往下了一段,便是关聆月与肖观音居住紫宸苑。慕从云传了讯,却只有肖观音一人来。 “你二师姐和师兄呢?”慕从云问。 肖观音拢着眉不高兴:“二师姐又被妙法门那个赵言拐去丹室了,未回来。金猊老早就回去了,说要午睡,师兄你没叫他?” 慕从云面色倏尔严肃起来:“屋中没见人。” 联想到阴雪失踪之事,他立即给金猊传讯,然后人原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金猊回讯。 这是从未有过事。 金猊虽然跳脱,但其实十分细心,若是要独去办事,必定会知会其他人一声。 慕从云心头阴霾越发浓重,又给关聆月传讯询问。 片刻之后,关聆月同赵槐序一赶来,神色也见凝重:“我们也都没有见到金猊。” 继阴雪失踪五日之后,金猊也失踪了。 ------------ 42 歹徒 “大家先在上岚峰分头问问。”慕从云索之后快有了对策:“与金猊有往来的人都问问,他若是从紫宸苑回听竹苑,大白日里总会有人看到。入夜之前若是找不到人也收不到回信,便去寻学宫。” 五人迅速有了分工,肖观音、关聆月、沈弃有赵槐序往附近的院落去询问,慕从云则径自回了听竹苑,进了金猊的屋子仔细查看。 金猊的屋子里切如常,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也是慕从云刚始见屋里没人时,并未重视的缘故。 但肖观音说金猊要午睡,早早就从紫宸苑回了听竹苑。若是中途金猊没有因的事离上岚峰,听竹苑的这间屋子大可能就是他失踪的地方。 当时他与沈弃练剑,并不在院中。赵槐序去了丹室,听竹苑只有金猊人。若真出了什么事情,确难以察觉。 慕从云边索着,便检查屋内陈设,力求不放任何丝错漏。 外间的厅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这才往内间去。 内间由扇山水屏风隔,与外间瞧着差不多,应物件摆放的整齐有序,床榻上被褥也叠放的平整,并未有用的痕迹。 但不知为何,慕从云心头总充斥着种强烈的违感。这种感觉萦绕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不敢忽视这丝警醒之感,慕从云将内室检查了两遍,目光扫窗台上蔫巴巴的植物时,忽然顿住—— 目光缓缓扫向整个屋子,慕从云终觉明白这丝违感是从何而来了。 ——屋子里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见茶盏都放在托盘之中。 床榻上的被褥也没有半丝褶皱,干净整齐地不像话。 但金猊素来是个粗糙的『性』子,慕从云来他几回,每回金猊都要急急忙忙地收拾半晌才放他进门,即便临时收拾了,但也能看出屋里的凌『乱』随意。 绝不会有现在这般整齐干净。 更像是有人刻意收拾,营造出种金猊并未回来的假象。 ——这个手法与掳走阴雪的人又不太相似了。 慕从云蹙眉认真索,凭着记忆将帐幔随意挂,叠放的被褥打『乱』。椅子随手拉,桌上托盘中的茶盏拿出来,倒上半杯水,随意摆放在桌面上。 按照金猊原本的习惯将陈设随意摆,慕从云站在屋子中央沉。 若是金猊当时确在午睡,忽然遭遇袭击,他会如何应对? 金猊只有脱凡壳大圆满的境界,并不似晋升忘尘缘境般可以在睡眠之中仍然保持警醒。午睡之时他的反应必定会比平时迟钝,但若对方派来的人只有忘尘缘境,以金猊的修为,并不是全反抗的机会。 而且看屋内动的陈设,金猊也必定努力挣扎的,这才打『乱』了屋里的布置。 “若他现逃脱望,当会给们留下讯息才是。”慕从云的绪越来越明朗,目光落在了内间的窗子上。 他上前将两面的窗户都推。 掳走金猊的人必定不会走正门,便只能从窗子离。金猊的屋子在听竹苑最里侧,面与赵槐序的屋子相邻,面则靠近院墙。 慕从云从靠近院墙的扇窗子挑了出去,就见院墙的草地果然有轻微的踩踏痕迹。 他目光逡巡几圈,在不起眼的草丛间找到了傀儡鸟“鸿雁”。 这只“鸿雁”是上次去毒门时,他用来找肖观音的只。 慕从云输入了灵力,就听“鸿雁”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 “什么人?” “你们要做什么?” “师兄救命!” 金猊的声音在喊“师兄救命”之后戛然而止,之后便只有武器接刃的铮响,以及物件撞击落地的闷响。显然是金猊被对方用某种方法禁了言,但人尚未受制,尚在挣扎。 “鸿雁”中的声响持 续了不到半刻钟,在声滚落的闷响之后,便彻底终止。 慕从云攥紧了“鸿雁”,立即给沈弃等人传讯。 片刻之后,五人齐聚听竹苑。 慕从云将“鸿雁”拿出来给他们看:“可以确定金猊是被人掳走了。” 沈弃道:“们也都询问了圈,确有人看见金猊回了听竹苑。” “放出去的蛊虫也没在学宫找到金猊的行踪,他肯定不在学宫里了。”肖观音也道。 “掳走金猊的人与掳走阴雪的人会是同个么?”关聆月面『露』担忧。 阴雪失踪数日,学宫与黎阳皇室都派了人搜查,仍然不见行踪。若是金猊也同阴雪样,仅凭他们,恐怕难以寻到金猊的行踪,得尽快向玄陵师尊回禀。 沈弃抬眸瞧了关聆月眼,敛了眼底的暗芒:“不是。”   ;“看行事风格不太像。”慕从云的声音几乎与他同时间响起。 两人说完,同时看向对方。 慕从云道:“你现了什么?” 沈弃眨了眨眼,心情顿时愉快起来:“只是觉得,阴雪行事跋扈,必然得罪了不少人,会遭人报复倒也不意外。但金师兄『性』情善,轻易不人结仇。又是第次来重阆,怎么会有人专程来掳他?” 这个理由完全就是带着强烈个人偏向的猜测,但慕从云琢磨着,也有了些启。 是啊,金猊初到重阆,绝可能人结仇。 而且前头阴雪失踪,学宫正戒严,虽然如今明面上松懈了不少,但对阴雪的寻找并未停止。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冒着被学宫现的风险特意来掳他? “有点也十分奇怪。”慕从云这才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金猊的房间被重新布置,动手的人刻意将屋子布置成了金猊未曾回来的样子。眼下想来对方是有意在混淆视听,想让们往掠走阴雪的人身上猜。” “但若是另拨人动手,这些人掳走金猊有什么目的?”关聆月不解。 “若能弄清这些问题,便能寻到金猊的下落了。”慕从云将“鸿雁”收起,道:“先去寻学宫汇报此事,你们莫要声张,若有人问起,只往掠走阴雪的人身上推。” “若观音的蛊虫未出错,金猊已不在学宫之中,这个时候能将个大活人带出学宫的,身份必然不会简单。先去学宫探探情况。” “师兄起。”沈弃道。 慕从云颔首,两人便往涯峰去寻学宫掌宫。 十方学宫的掌宫乃是黎阳皇室的位皇叔,修为在忘尘缘大圆满境界。听说学宫之内又有名学子失踪时,原本带着些许笑意的面孔『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焦灼地转了几圈,三确认道:“确定人是被掳走了?” 慕从云颔首,又道:“的师妹擅用蛊,她说金猊已不在学宫之中。们前来是想请掌宫帮忙查查在金猊失踪的时间段内,可有人曾离学宫,尤其是驾了马车带了大件行李的。” 个大活人断然没可能凭空藏起来,要想将人送出去,必定要留下些痕迹。 掌宫斟酌片刻,道:“你们等等。” 说完便传讯叫负责值守的长老来。 片刻之后,便有个魁梧的壮汉走进来:“掌宫寻?” 慕从云认得他,正是刀院的先生之,赵垒。 掌宫将又有学子失踪的事同他说了,又询问起来今日四处大门有何人出入。 因着阴雪下落不明,学宫表面上是放松了戒备,允许学子出入。则暗地里另派了守卫盯着,以图能找到些线索。 只是没想到阴雪的线索没寻到,倒是先用来寻金猊了。 赵垒将本册子翻出来看了看,道:“这个时间段出入的人不多,也就是八人。其中四 人都是两两结伴出去。只有花家的二少爷花千锦是坐马车离,身边带了三个伺候的人。”赵垒收起册子,道:“不花家少爷历来都是这个排场。” 花家? 慕从云心头个激灵,追问道:“什么时辰离的?” “半个时辰之前。” 时间也对上了。 慕从云与沈弃对视眼,看向掌宫道:“此事学宫可否代为向花家询问?” “这……花家与玄陵冤仇,怎会掳走玄陵弟子?”掌宫『露』出犹豫之『色』。 慕从云肃容道:“如今师弟下落不明,自然不敢放丝可能。” 掌宫斟酌了片刻,是据已告:“学宫倒是可以代为询问,只是不人是不是花家掳走,恐怕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他隐晦地提醒道:“自从羽衣候失踪之后,花家便有皇帝陛下特赦,便是学宫也不太好出面置喙。” 这便涉及道黎阳皇室与花家之间的争斗了,掌宫虽然亦是皇室之人,但也不好提的太多。 慕从云领会了他的意,索片刻后揖:“学生明白了,既然如此,便先不劳烦掌宫了。” “金猊……” “已经通知家师,若们法寻到人,自会有家师与宗门出面。”慕从云道。 自涯峰下来,慕从云没有回听竹苑,而是叫沈弃独自回去,顺道给肖观音传讯:“‘鸿雁’可感应到传讯玉符,先带着它试试,看能不能寻到金猊的方位。你回去通知你师姐,叫她到花家附近等汇合,若是‘鸿雁’感应不到玉符。今夜们便夜探花家,届时需要她的蛊虫寻人。” 听他要夜探花家,沈弃微不可察地皱眉:“同师兄起去,在外面给师兄把风。” 但这回慕从云是可置喙的拒绝了他的要求:“花家形势不明,你修为不够太危险。”他拍了拍沈弃的肩,认真道:“放心吧,师兄会带着你金师兄道回来。” ------------ 43 花千重 慕从云态度坚决,沈弃无法,只能独上岚峰,给肖观音送信。 肖观音收到消息后,立即身与慕从云汇合。 独留关聆月、沈弃,以及一个厚着脸皮跟着赵槐序在竹苑等消息。 关聆月『性』情沉稳,虽然心中担忧,但并不会『乱』阵脚,而是将传讯玉符放在面前,盘膝打坐,随时等着慕从云与肖观音的消息。赵槐序在旁边想同人搭讪却苦于寻不到机会,只得朝沈弃使眼『色』,暗中传音。 “到底怎么事?” 阴雪的失踪他知道九成九是和沈弃有关,只是具体沈弃是怎么做的他就不得而知。这次金猊失踪明显是花家想趁机浑水『摸』鱼,金猊怎么说是慕从云的师弟,看沈弃对慕从云那个黏糊劲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该出帮一帮才对。 沈弃冷飕飕瞥他一眼,不耐道:“西境皇室的争斗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晓?” ——赵槐序的无归亭里养着不少情报探子,否则他的消息不可能如此灵通。 赵槐序『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半晌后,道:“实我说过一个说法,说黎阳皇室早就有心削弱羽衣候的权力,打压花家。只是畏于世人说皇室不守信诺,才一直未曾出。数年前正逢羽衣候失踪,黎阳皇帝没过多久就下特赦令,明面上是为方花家寻找失踪的羽衣候,实际上是有意纵容花家,等着他们犯错。” 沈弃对这些争斗毫无兴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此事与眼下有什么关系?” 赵槐序瞥边上打坐的关聆月一眼,见并无察觉,这才挤眉弄眼道:“我是说啊,那失踪的羽衣候,当时才不过十五岁。十五岁就有无上天境成的实力,这得是多么恐怖的资质?就算是你我都没有这样的天资。但花家每一任的羽衣候都是如此年纪和修为,据说是花家有一门秘法,只有每一任羽衣候能够修炼,才能有此成就。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秘法能让人仅仅十五岁就飞快提升至无上天境成?若真是这样珍贵厉害的功法,为什么花家近代除每一任羽衣候之外,就没有他无上天境的强者,只能靠从外招揽?” “而且每一任羽衣候都是横空出世,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来历行踪样貌『性』情都无人得知。只有在需要国师出面的祭祀典等场合,他才会短暂地出现一瞬。” 沈弃这才起些兴趣微微皱眉思索:“你是想说夺舍?” 赵槐序装模作样掸掸衣摆上的灰尘:“‘雾蚀灾’之后苟延残喘的老怪物们可不少,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沈弃微微眯眯眼,若赵槐序猜得没错,花家真有这么一个老怪物,那羽衣候失踪是真,但老怪物说不得却还在花家。 他神『色』陡然凝重起来,思考片刻后道:“我跟看,你替我遮掩一二。” 说完起身往外走。 关聆月见静,见他独往外走,连忙将人叫住询问:“你何处?这个时候莫要跑远,以免出意外。” 沈弃随寻个理由道:“我心中烦忧,外面练剑静一静心。” 他如此说,关聆月没有多问,略微颔首放他出。 出竹苑,沈弃隐匿身形改换样貌直奔重阆城中花家。 慕从云抵达花家时,夜幕已经落下来。 他并未贸然潜入,而是寻个离花家不远不近的酒楼,定一间房后将“鸿雁”放出来。 只是“鸿雁”在屋子里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转圈后,蔫蔫落在窗台上。 ——显然是金猊身上的传讯玉符被人一并搜走,“鸿雁”才寻不到方向。 此事倒不出慕从云所料,他收起“鸿雁”,在酒楼房间给肖观音留下讯息之后,先往花家四周探清地形和守卫。 待他将四周的环境和守卫致探明后,肖观音循着他留下的讯息找过来 。 慕从云将致情形说与后,问道:“你的蛊虫可有感应?” 肖观音伸出掌,雪白圆胖的蛊虫从衣袖里爬到的掌心,那对触角舒卷片刻之后,肖观音皱眉道:“雪拿不准,像在,又像不在。” “那就只有进探一探。”慕从云道:“我已经查探过外部,守卫的修为都不高,我们二人小心些足以应付。” 肖观音将蛊虫放在头上,同他一道潜入花家的宅邸。 花家数代积累,底蕴深厚,宅邸然修建得美轮美奂,亭台楼阁无一不有,建筑繁多,难以分辨。 两人在里面转两刻钟,才弄清楚致方位,往内宅深处。 花家宅邸虽,但实际上人丁却不兴旺,外围的宅院多空置着,徒有灯火燃着,到内院才见人气儿。 两人隐匿身形,小心沿着墙根前行,经过 一间屋子时,却见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二哥,人真的找到?” 是那日与他们起冲突的那个花家三少爷的声音。 慕从云朝肖观音打个势,驻足屏息屋里的对话。 “嗯,已经交给父亲处置。” 屋里的人显然忌讳着什么,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慕从云仍然出来,另一道声音正是上次在学宫食堂拦住他们的花家二少爷。 花家二少爷花千锦,三少爷花千安。 据慕从云所知的消息,这二人都是花家的嫡系子嗣,是花家家主仅有的两个儿子。 花千安是幼子,行事纨绔跋扈,修为平平。但花千锦的修为在同龄人中倒是不错。据说花家家主实原本还有一个少爷,只是在两年前不幸被蚀雾侵蚀陨落。 这二人趁夜谈论的东西,很有可能有他们想要的线索。 慕从云越发聚精会神的着,就花千安小声抱怨道:“他真的是羽衣候?就那样子比我还没用呢……” “你知道什么!”花千锦压着声音呵斥一声,乎是用气音道:“谁是羽衣候与你我都无关,你只要知道,有羽衣候,花家才能长盛不衰。” “脱凡壳境的废物,打起来说不定还没我强,能有什么本事让花家长盛不衰?”花千安显然不服,声音都不由主拔高一些。 屋里陡然传来沉闷的巴掌声,接着是花千锦压抑着怒意的训斥声:“你什么都不知道,闭嘴少言。免得惹祸事还不知道!” 花千安的气势明显弱下,却还是不服气地嘟囔着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们不肯同我说啊,原先有哥,爹什么都只告诉哥,后来哥没,现在又只告诉你,反正就我什么都不配知道。” 屋子里沉默许久,才传来花千锦的叹息声:“你忘哥怎么没的?” “哥不是被蚀雾侵蚀……”花千安喃喃道。 “不是蚀雾,是老祖宗。”最后三个字,花千锦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声音低得快要不清。 慕从云屏息凝神才分辨出他说的是“老祖宗”三个字。 “我们儿时得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花千锦的声音仿佛被什么重负压着,疲惫道:“如今羽衣候寻来,你我才不会步哥的旧路,你明白么?” 花千安显然受极的震撼,半晌才讷讷应是。 “此事日后不许提,你给我都烂在肚子里,否则我保不住你。”花千锦又叮嘱一句,这才起身离开。 慕从云见往外走的静,与肖观音二人各藏匿起来,待他离开之后,才又汇合。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肖观音犹犹豫豫道:“他们说那个找到的失踪的羽衣候,不会就是金猊吧?” 不是瞎想,实在金猊刚丢,花千锦的嫌疑十分。如今这两兄弟又暗中说什么找到羽衣候,修为又只有脱凡壳境,很难不 联想到一起。 只是先前金猊将花家说得那般厉害,羽衣候说得那般超凡脱俗,眼下却忽然说金猊可能就是花家失踪的羽衣候,这简直比街上说的还要离谱。 慕从云有些不解,但不论是真是假,为金猊的安危,他们总要确认一番。 “先看看。”慕从云率先在前面,往那座最为豪华的主院潜行过。 金猊『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翻搅着,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要裂开来。 他捂着头痛苦地呻『吟』一声,刚准备爬起来,就头顶响起一道幽冷的声音:“你倒是能逃,竟然藏到玄陵。” 这声音像一把细针,密密麻麻刺在金猊的耳膜上,让他难受地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张年轻又苍老的面孔。 说年轻,是因为那张脸的皮肤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但除脸部之外『露』出来的身体,却布满层层堆积的皱纹,甚至『露』出来的背上都长满老人斑。 这样的组合叫他看起来无比的诡异。 金猊鼻子,闻到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身子往后撤撤:“你是谁?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那人玩味地打量着他,良久倏尔笑起来:“看来果然是伤脑子。”他抚掌『露』出怪异扭曲的笑,片刻之后,很是和善地答金猊的问题:“你叫花千重,是花家的少主,黎阳王朝的羽衣候。” 金猊:??? 他张嘴,张口结舌片刻道:“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说着爬起来就想往外走:“打扰,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 44 容器 “想走?”那人嗤了一声,霎时间五指成爪抓向金猊的肩膀,金猊当即侧身一躲,头也不回地往口冲。 那人见状却并不急,身形倏尔一闪,便堵在了金猊正前方。 金猊身上的武器和通讯玉符早就被搜走,见状只徒手与他过了几招,拼挨了对方一掌,意图借力破窗而出。 “不自量力。” 对方发出哂,声音充斥整间屋子,明明是青年人的声音,却带一种叫人不舒服的沙哑杂音,仿佛是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了一处,刺得金猊耳膜隐隐作痛。 他咬牙快步冲向窗边,正要破窗而出,却觉身后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力,叫他瞬间动弹不得。 “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得够久了,”那人一步一步走金猊背后,声音几乎贴他的耳朵响起:“也该结束了。” 冰凉气息后背靠近,让金猊背后的汗『毛』纷纷竖起,他努力斜眼睛往后看,却只看见裹得严严实实的玄黑衣料、 一股腐朽的味道逐渐充斥鼻尖。 那并不是寻常的臭味,而是一种经年的木料存放在『潮』湿的房间之中逐渐腐烂发霉后,在某一日房间忽然被打开后弥散的气味。 铺天盖地,令人作呕。 金猊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起来:“你底是、什么东西?”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金猊只觉得后背的那股凉意逐渐往天灵盖攀升。 他抵抗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起来,连思维也变得迟滞。 直一股尖锐的、仿佛生生撕裂魂魄的刺痛传来,才叫他混沌之中惊醒,陡然意识了自己的处境 天灵处那股刺骨的凉意还在不断加重,他只觉得头盖骨像是被人生生掀开,有什么东西要由外往内灌入。 这种极致的痛楚叫他感了一丝熟悉的危险,金猊本就意识——必须要保持清明。 此时神智还在一阵一阵地混沌,像陷入了泥潭沼泽,身也被异力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别无他法,情急之下只念起最简单的“清心咒”,一遍遍地诵读,死守灵台,保持住意识清醒。 不道是不是清心咒的效果,天灵处的痛楚都仿佛减弱了些许。 金猊一边不断默念清心咒,一边分神留意身后的动静。 身后那个奇怪的人已经有许久没有话了。 正思索对方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招、他要脱身时,耳边忽然传来一身沉闷的“咚”响,像是身倒地的动静。 天灵处那股刺痛骤然减弱,身的禁锢似乎也快要消失。 金猊心中暗喜,小心地睁开眼身侧,就见那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对方恰好面朝上,那张方才还年轻似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孔,此时已经布满了暗红尸斑,『露』出来的皮肤上皱纹堆叠,同样爬满了斑点,看邪异诡怪得很。 他不敢多看,快速扫了一眼之后便毫不迟疑地往口冲。 只是才迈出一步,灵台便传来比之前痛苦无数倍的刺痛,像有什么东西在生生往里钻。 金猊脚步一个踉跄,瞬间跪倒在地,抱头痛苦地翻滚挣扎。 屋里的陈设被撞翻倒了一地,接连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没有任人前来查看。 撕裂魂魄的巨大痛苦吞没了意识,金猊抱头发出痛苦的叫喊声,口中胡『乱』喊“师尊”、“师兄”,甚至控制不住地用头撞紧闭的扉,凄厉的叫喊声和撞击声传院外,有巡夜的下人听见了,神『色』惊恐地看向中央那座沉寂的主屋,却谁也不敢靠近查看,甚至连议论都不敢,慌慌张张地往远处避开了。 叫喊声尖锐虚弱,直至再也听不见。 “成了?” 密切关注主屋动向的花千锦神情热切。 在他身侧,还坐另一个相貌威严,看上 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正是花千锦的父亲、花家今的家主花震英。 此时花震英亦下意识抓紧了扶手,目光紧紧盯主屋的方向。 “父亲,可要看看?”花千锦询道。 “不急,再等等。”花震英松开了扶手,起身前了两步,叮嘱道:“老祖宗灌顶传功时,擅入者死。我们只需在此恭候就是。大功告成时,老祖宗自会出来。” 花千锦恭声应是。 两人立于高处,继续密切关注被浓重夜『色』掩盖的主屋。 就在这时,忽有两道极其微弱的气息掠过。 “有人夜闯!”花震英神『色』微变:“你在此处恭候老祖宗出关,为父会一会贼人。” 话音还未落,花震英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慕云与肖观音隐匿了身形,小心往中央的主屋潜。 越是靠近主屋,越没有人气儿。 外围的房屋虽然没有人住,但至少院中檐下还点灯,但主屋附近却诡异得很,别巡夜守夜的下人了,就 连灯火都看不见一盏。 整座院落被深沉的夜『色』笼罩,死寂一片,像在酝酿什么。 慕云看前方的黑暗,心中滋生出些许不安。 “进之后,我们分头找。” 肖观音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看掌心显得有些躁动的蛊虫,颔首道:“师兄小心,大雪很讨厌这里。”她安抚地『摸』了『摸』十分抗拒的蛊虫,轻声道:“大雪都讨厌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人潜入了院中,正欲朝不同方向分头寻金猊踪,慕云却忽而感觉有一道雄浑的掌劲袭来。 他肖观音往反方向一推,挥手拔剑、剑身竖挡硬接下了花震英一掌。 “方宵小,敢夜闯我花家?”花震英惊疑不定地扫视慕云,他并没见过两人,自然不道他们身份,只是惊讶于对方的年岁与实力。 慕云不语,横剑封住他的路,看了另一头的肖观音一眼。 肖观音意会,当即往另一头寻金猊踪。 花震英余光注意,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今老祖宗已大功告成,这两个年轻人虽然实力不凡,但若是撞了老祖宗的手里,也只有乖乖受死的份儿。 他这才拔出腰间的佩刀。 慕云见状神『色』一正,毫不迟疑地提剑与他对上,为肖观音争取时间。 “师兄也找过来了?” 听赤隼的传讯,沈弃微微皱了下眉。他一路尾随师兄来花家,刚进花家的地界,就察觉了主屋这边弥散的那股陈朽衰败、隐隐沾染了一丝蚀雾的气息。 所以他比师兄还要早一步。 ——就在金猊被强夺舍、失理智满地打滚的时候,他恰好寻了过来。 “啧。”沈弃有些不耐烦看目光邪异、不断试图攻击他的“金猊”,吩咐赤隼道:“你们设法肖观音引开,拖上片刻。” 完又看向“金猊”,不高兴地自言自语:“我最后助你一次,若你还是此没用,便是死了也与我没什么干系了。” 他指尖凝起一缕暗芒,无视了“金猊”的攻击,抵住对方的眉心,之送了进。 “金猊”的动作霎时一顿,怨恨地看他:“你是人?为坏我好事?” 沈弃后退一步,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嫌恶万分地看他:“你没觉得自己都臭了么?” “金猊”脸『色』一变,神『色』愈发怨毒。 他靠夺舍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原本的身早就已经化作尘土。后来靠不断更换年轻身,倒也还算凑合。但万万没想三年前他遭了花千重的算计,叫对方逃脱不,魂还遭受重创。 临 时选择的身没有经过灵『药』温养,与他的魂并不契合,不过短短三年间便开始腐败,连带他的魂也沾染了除之不的秽气。 想此处,“金猊”心中恨意怒意大盛,掌中灵力喷薄而出化作无数利刃,就朝沈弃刺来—— 万千利刃汹涌而出,掀起阵阵气浪。 沈弃负手而立,袍袖被气浪『荡』开,却岿然不动地瞧那些灵力刃,唯有指间的锁红楼暗芒频闪,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收割—— 但就在灵力刃即刺中沈弃的那一刻,“金猊”忽而神『色』一变,痛苦地捂头半跪在地上,汹涌的灵力刃亦在一瞬间溃散,化作了气浪冲向四面窗。 “老、贼。”金猊以手肘撑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花炎强夺舍的那一刻,那些为魂受损而丢失的记忆纷至沓来,他便都想起来了。 这世上本没有金猊这个人,有的只是花家旁支子弟花千重罢了。 花家支脉众多,嫡系却只有一支。 嫡系人丁不旺,又鄙夷旁支,这么一传承下来,当初日中天的阆州花氏,了后来本家连无上天境的强者都没有一个,只重金外招揽。 但这底非长久之计。 为了壮大花氏的实力,保住花氏在朝中的地位,嫡系这才开始旁支挑选天资出众的子弟进培养。 每隔十年,旁支挑选出根骨资质最为出『色』十名子弟送重阆花家进培养。而其中最为出『色』的子弟,则有可被选中继承羽衣候的衣钵。 ——嫡系有一秘法,每一任的羽衣候在临终之前,可以灌顶之功,毕生功力传给下一任继承人。但前提是下一任继承人需拜前任羽衣候为师,与之修同一功法,还需要以特殊的灵『药』调养身。 了他这一时,正逢羽衣候寿元尽,需要选人继承衣钵。 而他正是那一批被选中的子弟中资质修为最为出『色』的那一个,毫无意外地被选中,成为了下一任的继承人。 他拜花炎为师,修千花功,日日以灵『药』沐浴浸身,以为自己会是光耀花氏的第一人。 却不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弥天大谎。 嫡系精心挑选的继承人,不过一个容器罢了。 ------------ 45 花炎 花氏西迁之后,花氏时的族长花炎扶持姬氏为帝,得封羽衣候,尊为国师,地位超然。 花氏一族亦鸡犬升天,成为黎阳皇室之的第一大族。 但人千日好,花百日红。末法时灵气稀薄,修士境界难以提升,强大的修士亦有寿元终结之时。未曾证“雾蚀大灾”之前修真界繁荣昌盛、长生飞升景象的新一修士们尚且能接受现实,但如花炎这般亲眼证前辈长生甚至飞升的修士,却难以认命。 们以各种秘法苟延残喘来,试图与天争一分生机。 花炎所掌握的秘法,却是一门夺舍转生之术。 这门秘法只能在血缘亲族之间使用,却若想延续寿命,就必须要挑选资质根骨好的少年人,这样方能在夺舍转生之后继续修炼,延长寿命。 且夺舍转生之法太霸道,若是被选中之人的身体太脆弱法承受,极容易失败。因此在夺舍之前,被选中之人需要日日以灵『药』沐浴浸身增强体魄,又要修炼与花炎同出一源的千花功,能使魂体与容器加契合。 但资质根骨上好、适宜修行的子弟,乃是一个家族未来的根基。花炎此举异是断了花氏的根基,对于时尚且十分强盛的花氏言,根骨上佳有限可能的年轻子弟,自然比一个寿元将近行至末路的上天境强者要珍贵。 花炎心族中取舍,故精心编造了一套“灌顶传功”的谎言。言寿元尽,但曾侥幸得到一门灌顶传功的秘法,可在临死之前将毕生修为传给族中子弟,好为花氏添一名上天境强者。 花氏一族听信了的说法,按照的要求挑选了族中最为优秀的子弟接受“灌顶传功”。 花炎则借此夺舍转生,顶着对方的身份活了来。如此到了寿元将尽之时,又效法“前人”,挑选继任人选“灌顶传功”。 数来,便在花氏族中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花氏一族一开始并未发现的谎言。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修行越发困难,即便花炎挑选的夺舍人选经是资质绝佳的天,但蚀雾海的威胁日益严重,即便有之前的积累,花炎的修为境界终归不如从前。 修为境界一旦低了,夺舍转生之法就容易失败了。 能被选中接受“灌顶传功”的花氏子弟,皆是嫡系中十分出『色』且出身尊贵的子弟。“灌顶传功”的折损太,终于引起了族中众人的质疑。 花炎的谎言也终于被戳破。 只是这个时候花氏经大不如前,族中优秀的弟子折损,眼看着后继人,强者又至暮年寿元将了,还有皇室在侧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人愿意与花炎撕破脸皮,只能默许。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花氏嫡系开始重视旁支,从旁支之中挑选资质出『色』的子弟培养。 最为出『色』的那一个,留给花炎做“容器”,余子弟,则成为花家的臂膀,为花家卖命。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发现真相。 “老贼,苟活了这么多年,你也该去死了!” 金猊侧颈青筋突起,双掌撑住地,一点点地直起腰背来。两道魂体在身体内争夺主导权,让的表情显得十分扭曲狰狞。齿关用力咬合、颌紧绷、双眼充血,叫看起来比恶鬼恶三分,不平日里的纯然。 身体内还有另一道魂魄在争夺控制权,以致的动作极缓慢滞涩,似被形之拉扯束缚着。拼尽全力,挺直了腰背,右掌五指成爪,按在了自己的天灵『穴』上。 “天道不饶你,我亦不饶你!” 年察觉“灌顶传功”的阴谋时太晚,经没有时间逃离花家,只能硬生生地受了花炎的夺舍,将自己的魂体撕裂伪造成被夺舍的假象藏匿起来,这侥幸逃一劫。 之后一年间,花炎接管了的身体,继任羽衣候。则失去意识浑... 浑噩噩。直到撕裂的魂体逐渐在身体之中滋养得以补全,恢复了意识。趁着一次花炎受伤不备之时,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将的魂体从天灵『穴』抽了出来。 但也正是因为太简单粗暴,的魂体亦受伤不轻,这导致境界跌落又失了记忆,逃出阆州之后误打误撞地拜入了玄陵。 但这样的结果比起夺舍言,实在好上太多。 想起玄陵,金猊短暂地笑了一。失踪这么久,大师兄们必定经找找得着急了。 比如花千重,愿意做金猊。 即便次抽魂可能跌落境界失去记忆,甚至变得痴傻,但师尊和大师兄总不不管的。 金猊唇间溢出鲜血,低喝了一声,掌中灵力汇聚,骤然发力,五指仿若抓住了什么形之般,一点点往外拖拽。 ——一道灰『色』的魂体被拉拽出来,喉间发出不甘的尖啸声,挣扎着仍然想要往里钻,占据金猊的身体。 金猊上青筋暴凸,连眼白都浸染血『色』。手臂因为发力颤抖着,手指却没有半点松懈,即便艰难,即便承受着撕裂般的痛苦,仍然坚定比地将花炎的魂体一点点抽离。 “现在倒像了点样子。” 金猊的注意力全都在和花炎的争夺之上,并暇分神注意。沈弃负手旁观半晌,金猊有力竭之态,但那散发着恶臭的灰『色』人影仍在挣扎不休、还有小半截未被抽离。转着指间的锁红楼思索片刻,指尖在锁红楼表轻敲 —— 灰『色』的污秽之线霎时蔓延出,织成密网将那道灰『色』的人影完全包裹,轻易举地拉扯了出来。 花炎的魂体在网中发出哀嚎之声。 沈弃嫌吵,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弹向密网,霎时间便将之烧成了灰。 金猊只觉得浑身一轻,顿时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虽然将花炎的魂体抽离出来,但亦遭受重创,此时头疼欲裂。却还要强打着精神看向沈弃:“多谢阁相助,不阁是何方高人?我乃玄陵妄峰谢辞风座三弟子,今日阁救命之恩,来日必重谢。” 说完还勉强站起身,端端正正朝沈弃一揖。 若不是始终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虚弱至此掌中都还凝着一缕灵力未散的话,沈弃都要信了的说辞。 “虚伪。” 沈弃看破的戒备,轻嗤一声拂袖离开。 金猊被衣袖带起的灵力余波撞到,那一丝强撑凝聚的灵力彻底散去,霎时间天旋地转。 不远处传来刀剑相接的铮响,肖观音道那是大师兄在为自己争取时间,不敢耽误,即收起子母剑,将戴在胸前的一银钹取了来。 那银钹只有半掌大小,钹上刻着繁复花纹,极薄,平日都藏在衣裳里贴身带着。 肖观音双掌运起灵力,托起银钹,小巧的银钹在灵力的拍打飞快旋转起来,发出穿透力极强的鸣声。 三响之后,只听四八方都传来簌簌之声。数藏匿起来蛇虫鼠疫纷纷朝着主院涌来,按照肖观音的指示去搜寻金猊的行踪。 刀剑声、虫蚁穿行的簌簌声汇集在一处,然整个主院却没有任何人靠近。 肖观音闭目细听着四八方的反馈,拍打银钹的幅度越来越大,鸣声也越传越远。 然没有,主院没有金猊的行踪。 肖观音疑『惑』地睁开眼,在灵力拍打转得越来越快的银钹有了脱离掌控之势,她只能收敛心神专心控制银钹,开始第二次搜寻。 还是没有。 肖观音骤然收力,徒手抓住了快速旋转的银钹。银钹发出激越的鸣响,犹自震动不休。肖观音嘴角沁出一丝鲜血,神『色』却丝毫未退缩,是直接以掌击钹,发出沉闷的催声。 她不原地等待,是边走边击钹,... 侧耳仔细地辨认着什么。 片刻之后肖观音陡然睁眼看向左侧,收钹拔剑,竖劈:“结界。” 红风一时不察险些被她斩中了翅膀,怕被她发现行踪,只能放弃结界退开。 人守阵,肖观音很快破了结界出。 结界内外的景象一般二,远处能感受到大师兄磅礴的剑意,但近处……肖观音目光一凝,顿时锁定了方位,朝着金猊气息所在疾奔去。 她找到了地方,红风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去拦,却忽觉翅膀发烫,扭头就羽『毛』烧了起来,顿时大惊,只能先着急忙慌地扑火。 沈弃冷眼看:“拦个人都拦不住,本尊养你何用?” 红风抖了抖焦黑的羽『毛』,生怕生气放一火,只能谄媚讨好道:“我道行微末,自然比不得尊上。且那小娃娃怎么说也是尊上名义上的师姐……”说着沈弃『色』发沉,赶忙又找补道:“若是我手重了将人伤了,慕首席平白担心,恐怕坏了尊上大计。” 这倒是说得不错,一个金猊经占了师兄太多心力,若来一个肖观音,还有的容身之地? 沈弃轻飘飘瞧一眼,这有闲暇问道:“不是叫你们去给陈破引引路,怎么就回来了?” 红风道:“陈破的人在我们的引导发现了阴雪踪迹,陈破得消息后亲自去了。红云留在那边盯着,我则回来给尊上报信。” “陈破倒是挑时候浑水『摸』鱼。”沈弃哼了声,道也不着急,只吩咐道:“让红云继续盯着,小心些。你折返学宫,设法以我的名义通学宫掌教,让带人来花家。” 看向花宅上方还在与花震英缠斗的慕从云,压了出手的冲动,隐匿身形藏到了暗处观察伺机行事。 为了给肖观音争取时间,慕从云将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 与花震英之间到底差了两个小境界,要拖住对方十分费力。初时尚且能支应,但纠缠这么许久,境界之间的差距便显现出来,的灵力耗得半空,逐渐干涸的经脉也开始隐隐作痛。 但肖观音尚未传来讯息,便不能退。 眼花震英一次破开设的剑阵,慕从云度挥剑劈出,一剑封死了对方的去路。 花震英『露』愠『色』,心底2实经有隐隐担忧。 在看来,老祖宗这儿早就该出关了,不论是那个贸然闯入的娃娃还是前这个青年,都蹦跶不了多久。 但事实上前的青年人拦了半晌,主院异动频频,但早该出关的老祖宗却迟迟不人影。 的目光不自主地看向方的主院,慕从云也跟着瞧了一眼,正看了肖观音发出来的讯息。 人找到了! 慕从云反应极快,即一剑化五,斩向花震英,自己则朝着肖观音所示的地方去。 ------------ 46 回去 花震英被他的剑『逼』退慢了一步,再追上去时,就见花千重被女娃娃背在背上,生死不知。 底隐隐约约的猜测应验,花震英顿时冲七窍,又急又怒,拔刀挡在了三人前方:“将人放下!羽衣候岂容你们些宵小挟持!” 竟然真是羽衣候。 慕云回头看了昏『迷』过去的金猊一眼,惊讶过后却并没将人放下的思。他与肖观音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想法——不论金猊与花家么渊源,是么身份,如今他都是玄陵弟子,是无妄峰的三弟子。 若花家真是金猊前的亲朋故旧便罢了,但眼下花家显然图谋不轨,他们绝不可能将金猊留下。 “们不知道么羽衣候,”慕云上前一步挡在了肖观音前方,执剑与花震英对峙:“乃玄陵无妄峰谢辞风座下大弟子慕云,你们拘禁之人是三师弟金猊,今日二人前来,是为带师弟回宗,还请前辈放。” 时间太过匆忙,先前的事又都是花千锦所办,花震英对其中细节并未深究。眼下听慕云自曝身份,一时间也举棋不定起来。 若是前,花家自然是不怕玄陵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花家日薄山,老祖宗是花家唯一一个无上境的强,他苦修多年无法突破,始终卡在忘尘缘境大圆满。若是贸然对上玄陵,恐怕难以抗衡。 更别说还皇室在侧,虎视眈眈。 可若真叫二人将花千重带走,老祖宗夺舍转生失败,花家就是真失去了依仗。而且花千重怎么说也是御封的羽衣候,只将人留在花家,就还筹码。 花震英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枚筹码——若真放花千重离开,羽衣候归来但却脱离花家的消息传扬出去,花家恐怕被打落谷底。 大难前,往后的危机便也顾不得了。 “慕小友说笑了,分明就是失踪数年的羽衣候,如今羽衣候受伤记忆损,们请他回族中修养,放到哪里都是合情合理、倒是你们夜闯花家,鬼祟之事。就是你师父谢辞风亲至,也说不过去吧?” 花震英打定了主,便不再畏首畏尾,他将中重刀猛然『插』入地面,祭出一枚金钟样的法器重重一摇,刺耳的锐声层层扩散开来,惊醒了整座沉寂的宅邸。 “既然来了,不如便一道留下做客吧。” 随着钟声不断『荡』开,只见上百守卫自四百八方涌来,封住了慕云与肖观音的退路。 与此同时,宅邸上方一层结界迅速张开,花千锦御剑而来:“爹,结界已张开。”他扫了慕云一眼,道:“群小贼也『插』翅难逃。” 对方打定了主留下他们,慕云知怕是难以善了,低声对肖观音道:“等会来开路,你带着金猊先走。” “师兄小。” 关键时刻,肖观音并不感情用事。知道慕云眼下的安排是最好的,便将衣裳下摆撕成了布条,将金猊的双绕到自己脖颈上,用布条紧紧将人绑在了背上。她身量娇小,偏偏金猊又生得高,肖观音力道虽大,但背着么大个人难免碍碍脚。 “关键时候竟然人事不省,笔账可记下了。”嫌弃地将人往上托了托,肖观音才腾出双拔剑,随时准备迎战。 慕云与她背对背而立,悲在身周画了一个半圆,带出凌冽的剑:“想留人,需得问过的剑。” 花震英方才就与他缠斗过半晌,深知他不好对付。只吩咐花千锦道:“来应付他,你带人去抓女娃娃,别叫人趁『乱』跑了。” 花千锦颔首,挥带着护卫朝肖观音围拢过去。 慕云见状眼眸微眯,腕翻转间悲发出嗡鸣声,出其不刺向花千锦—— 花千锦下识躲避,慕云趁势而上握住剑柄,再攻花千锦,同时朝肖观音低喝一声:“走!” 肖观音趁机朝另一... 方奔去,些护卫大多是脱凡壳境,至多不过忘尘缘境小成,人数虽多却并不是她的对,很快便让她撕出了一道缺口。 花震英没料到慕云如此狡猾,竟然率先偷袭花千锦,眼见花千锦狼狈败退,再看另一边肖观音已撕开口子,即也顾不上去救花千锦,挥刀直冲肖观音而去。 肖观音察觉身后刀,回身以剑格挡,只是她多了负累,动作到底慢了一步。花震英一击不成,又快速变招刺向她身后的金猊。肖观音怕金猊被伤,下识朝左侧避开。但花震英却只是虚晃一招,见她中计,蓄力的左掌忽而现出一柄黑『色』短匕,毫不留地刺向她侧腰—— “观音小!”慕云留到花震英的动作,即将悲掷出,刺向花震英的左臂——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亦飞来一柄铁扇,挡下了花震英的短匕。 花震英反应极快地收闪避,后方刺来的悲『插』着他的左臂而过,锋锐的剑在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若不是闪避及时,他的左臂怕是不保。 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花震英咬牙切齿地看向结界之外的来人:“掌宫是何?” ——出的是十方学宫的掌宫姬炀。 先前慕云为金猊失踪一事去寻他帮忙,他碍着花家与皇室之间微妙的关系并未同直接『插』。 但眼下却忽然出现在花家……慕云看向跟在他身边的人,摇摇晃晃踩着剑的沈弃朝他『露』出个笑容:“师兄,将掌宫请来了!” 姬炀笑呵呵看了他一眼,才回答了花震英的问题:“得到消息,说羽衣候已经归来,逢位沈小友来寻,说他三师兄与二子起了点小冲突,被二子着人抓到 了花家来,请出面调解。就顺便走了一趟。” 花震英听他提及羽衣候,面『色』顿时一变,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护卫,阴阳怪道:“掌宫的消息倒是灵通。” 姬炀握着折扇,依旧是笑模样:“羽衣候失踪,陛下也十分关,等自然为君分忧。” 他目光落在肖观音的背上,明知故问道:“不知道羽衣候现在何处,大张旗鼓的又是为何啊?” 花震英急火攻,脸『色』铁青,却只能不甘收了:“女娃娃背上的便是羽衣候,们四处寻访羽衣候下落,好不容易将人寻到。却不料二人夜闯劫人,才起了冲突。” 肖观音冷笑反驳:“他是不是羽衣候不知道,但他实打实是三师兄。便是去翻学宫的存档,他也是玄陵弟子,与你们花家没半点干系。” 花震英大怒:“么玄陵弟子?不过是你们趁着他受伤不记前事哄骗于他!待留在花家养好了伤,自会与玄陵划清界限。” 眼见二人场吵起来,姬炀连忙打圆场,依旧是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虽没见过羽衣候真容,但总归见过的人,到时候请来一辨便知。不过如今更深夜重,总不好深夜扰人,不如先回学宫再计较。” 花震英自然不允,今夜若叫他们将人带走,日后再想将人控制在掌可就没么容易了。 而慕云一自然也不肯将人交出去。 眼见场面再度僵持,姬炀又提议道:“既然双方都做不了主,不如问问本人的见嘛。”他以扇柄在掌敲了敲,堵住了花震英的后话:“羽衣候的思,家主总没见吧?” 花震英虽然不愿,却再没理阻挠,只能强撑道:“羽衣候被他们劫持,生死不明,也能开口说话才。” 众人目光顿时都落在了昏『迷』不醒的金猊身上。 肖观音扯断布条,将人背上放下来,掐了掐他的脸:“醒醒。” 金猊唇边还凝着血,形容也狼狈得很,闭着眼脸『色』苍白的样子,瞧着情况便不太好。 花震英瞧了眼便放下来,想只人不醒,就还... 得掰扯。 不管用么办法,他必须将人捏在里。 肖观音缓缓抿起唇,神『色』严肃。慕云瞧见了,低声询问道:“怎么样?” “非常时期非常事。”她在腰间『摸』索一圈,找出个细长的竹筒来:“办法将人弄醒。” 说完便将竹筒里的蛊虫倒在了金猊身上。 蛊虫通身漆黑,形似蜈蚣。慢吞吞爬到了金猊颈间,便张开口器咬了下去。 昏『迷』的金猊身体一阵抽搐,随后发出连串的尖叫:“疼疼疼疼……” 肖观音眼疾快地将蛊虫抓起来塞回竹筒收好,道:“看,不就醒了。” 金猊捂着脖子艰难睁开眼,无力地控诉:“你又让虫子咬!” 肖观音蹲在他旁边,指指面『色』难看的花震英父子:“可是为了你好,你若再不醒,以后无妄峰可就排第三了。” “你想得倒美!”金猊被她扶着,勉力坐起来。看向花震英父子时,目光阴郁了一瞬,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对姬炀道:“掌宫,可不是么羽衣候,他们怕是找错了人,与他们可没么干系。” 姬炀探究地看着他。 他确实没和羽衣候打过照面,且金猊与传闻之中的羽衣候又颇出入,让他一时都些怀疑花家是不是真找错了人,生出几许疑『惑』来。 但不管金猊是不是失踪的羽衣候,今晚将人带回学宫,对于皇室来说都是益无害。 他便顺水推舟道:“人已经醒了,眼下各执一词,不若先回学宫,请医修替他处理伤势。余下之事可择日再议。” 事已至此,花震英再没理留人,只能不甘不愿地放人。 金猊搭着肖观音的肩艰难站起来,他比肖观音高许多,弯着腰搭着她的肩时,好似杵着根拐棍,高度好。 “还挺合适。”他苦中作乐嘀咕了一句。 肖观音闻言面『露』不满,发作,金猊立即捂着脖子开始喊疼。 肖观音被吵得受不了,只能咬牙道:“闭嘴。” 金猊立刻闭了嘴,谄媚笑道:“多谢师妹。”说完又看向边上慕云,嬉笑的神『色』稍微经了一些:“也多谢师兄。” 慕云微微颔首,道:“回去吧。” 三人便一道往花家大门口走去。 待到了门口,就见沈弃并未同掌宫一道离开,而是在大门外等着,见他们出来立即迎了上来,看向慕云先叫了一声“师兄”,才又转向肖观音与金猊叫人。 “不是叫你留在听竹苑?”慕云微微蹙着眉,却并无责备之。 沈弃自然地走在他身边,垂在身侧的探入衣袖,握住他的指讨好地晃了晃:“只是太担师兄,才悄悄跟来看一眼。” 肖观音也帮腔道:“次幸亏小师弟请来了掌宫,不然们怕是不好脱身。” 沈弃抿唇『露』出个羞赧的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慕云。 慕云被他看得软,顿时也没法继续板着脸作严肃状,只无奈叹了一口:“罢了,不许再下次。” 沈弃的笑容更大一些,连连点头道:“嗯,听师兄的。” ------------ 47 狗男男 四人顺利回了听竹苑。 关聆月提前收到消息, 已与赵槐序在门口等着。瞧见被肖观音扶着葶金猊后,便要伸手将人接过来,口中道:“房间与丹药都已备好, 大师兄与小师妹先休息, 后头便交给我吧。” “我来。”赵槐序抢在她前头一步将人扶住,恨不得满脸都写着乐于助人:“金师弟身上葶衣裳也得换一身, 还是我方便一些。”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关聆月便没有推辞,让他将金猊扶进了屋里。 赵槐序这个妙法门弟子葶身份虽是伪造, 但他当年钻研丹道, 确实是实打实混进妙法门当过几年弟子葶,因此对医修葶手段并不陌生, 不然这么些日子也不能瞒过慕从云等人。 他给金猊把了脉,便让人抬了水桶来, 将配置好葶灵药扔进桶里, 让他沐浴浸泡。 金猊方才在外面还嚷嚷着这里疼那里疼, 进了屋后反倒是安静下来, 话也不似往日多,安静葶甚至有些反常。 赵槐序将丹药配好给他拿来, 就见金猊垂着头浸在热水之中,氤氲葶水汽模糊了他葶神色, 但瞧着总觉得多了几分阴郁之感。 他皱了皱眉, 唤了金猊一声。 金猊抬起头来,面上挂着笑同他道谢, 看起来又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有劳赵师兄了。”待看见赵槐序手里好几瓶丹药, 又抱怨道:“这么多丹药都要吃?赵师兄可得把甜味儿葶辟谷丹多给我留一些。” 赵槐序又自怀里掏出一瓶辟谷丹扔给他, 金猊笑嘻嘻接住, 他才转身出去。 刚一从房间出来,慕从云几人就将他围住了:“如何?” “没什么大碍,除了气血亏损,就受了些皮外伤。休息几日养回来便没有大碍了。” 几人这才放下心来,有心思思考别葶事情。 关聆月并未同行,不太清楚花家葶事,此时才终于寻到机会问:“花家到底怎么回事?” 慕从云便将花家一行打探到葶消息说与她听,只是提起羽衣候时到底还有些疑虑,转而看向肖观音:“你寻到金猊时,可有发现其他人?” 肖观音摇头:“当时我找到金猊时,他便已经昏迷了过去。屋子里还有一具高度腐烂葶尸体,瞧着应该是个青年人。屋内陈设十分凌乱,像是经历过一番搏斗。” 慕从云微微凝眉,想起花千锦兄弟俩对话中提到葶那个老祖宗,总觉得今夜葶营救过于顺利。不论是花震英还是那个本未曾露面葶“老祖宗”,都本该是棘手葶麻烦。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看了边上葶沈弃一眼。 沈弃察觉他葶目光,回以灿烂葶笑容,那双漆黑葶眼睛弯起来,盛满了热忱。 慕从云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心想今夜沈弃确实是帮了大忙,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顺利将金猊带回来。倒是那个“老祖宗”是死是活还未弄清楚,可以明日再问问金猊。 想罢,他便也不再纠结,让大家先去休息,明日再议。 眼下已经过了申时,前半夜都在担忧紧张之中度过,众人也确实疲惫了,便各自去休息。 只是刚经历了金猊葶失踪,慕从云不放心,亲自将关聆月和肖观音送回紫宸苑,赵槐序和沈弃自然也跟着一道。 两座院落隔得并不远,片刻便到了。 关聆月进门时陡然想起什... 么,扭头看向沈弃疑惑道:“你不是在后面练剑,怎么方才是同大师兄一道回来葶?” 赵槐序趁机揭沈弃葶短,故作惊讶道:“你不会偷偷跑出去了吧?” 沈弃顿时露出局促葶神情,下意识往慕从云身后躲了下,心虚地垂下了头:“我……我只是担心师兄。” 关聆月本也没有责备葶意思,只是忽然想起这茬便多问了一句。 倒是赵槐序见他装得小羊羔似葶就忍不住牙酸,端着师兄葶架子说教道:“你这就不对了,你修为不够,瞒着聆月师妹偷偷摸摸出去,这没出事就算了,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沈弃掀起眼皮,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赵槐序见状不仅没停,反而越说越起劲,声情并茂地叭叭叭:“……若真有个万一,聆月师妹该有多自责?你年纪小,以后考虑事情还得周到一些……” 沈弃低落地垂了头,小声地同关聆月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骗师姐,我就是……就是太担心师兄了。” 关聆月脾性温柔,本就没有责备葶意思,见沈弃已经满脸自责,而赵槐序还在“列数罪状”,微微蹙眉打断道:“小师弟年纪小,又和大师兄感情好,一时冲动也在情理之中,这次便算了。” 滔滔不绝葶赵槐序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葶大鹅一样偃旗息鼓,满怀愤恨不甘地剜了沈弃一眼。 沈弃一脸自责愧疚,蔫头耷脑也不如先前有精气神了。 慕从云瞧着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些许不快来,沉着脸慢声道:“沈弃这回虽然冲动鲁莽了些, 但也幸亏他机警回来请了掌宫,今夜我与观音才能顺利带着金猊回来。” 肖观音闻言也跟着点头。 师兄弟师姐妹三个人站在一边,显然都是要维护沈弃葶。 赵槐序又酸又嫉妒,在心里疯狂辱骂沈弃这个两面三刀葶狗东西真会装。却碍着自己葶把柄也在对方手里不敢戳穿,最后只能厚着脸皮笑道:“慕师兄说得是,更深露重,不如都回去歇息吧。” 慕从云微微颔首,看着关聆月与肖观音都各自回了屋,才转身回听竹苑。 沈弃亦步亦趋跟着他身边,衣袖下葶手试探地抓住慕从云葶手指,见他并未抗拒,又一点点地握紧,快活地眯着眼笑起来。 从赵槐序身边经过时,他扭头轻飘飘看了对方一眼,眼角眉梢都写着“傻批搬起石头砸自己葶脚了吧”。 “……”赵槐序忍不住啐了一口。 狗男男。 * 翌日一早,学宫便来了人请金猊以及慕从云一行去无涯峰,说是花家,以及赤王姬留都到了。 几人显然是为了羽衣候一事而来。 慕从云并未着急过去,而是先和金猊确认口风:“你……与花家之间到底有何渊源?”他斟酌着言辞道:“不论你是不是羽衣候,若你不愿回花家,我们都不会任凭花家带你离开。师尊也已传了讯来,玄陵亦是如此态度。” 他肃着脸色,语气郑重,反倒叫金猊不知所措起来。 见众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金猊挠了挠脸:“可我真葶不是什么羽衣候。”他掰着手指道:“别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花家,就说羽衣候怎么也得是一方强者吧?我平日里修炼都偷懒,到如今都还没迈过脱凡壳大圆满葶坎,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我啊。” “那昨夜观音寻到你时,你昏迷不醒,身边还有一具尸体。这中间又发生了... 什么事?”慕从云又问。 金猊便将自己被绑后葶遭遇说了:“我那时刚开睁眼,就有个怪人要杀我,说我年轻根骨好,要拿我当容器。我自是不肯,拼死反抗,那怪人便脱衣服一样将那具壳子脱了,便是观音看到葶那具尸体。只剩下魂体要来夺舍我。我拼死反抗时,忽然有个红衣人出现,轻而易举便将那怪人葶魂体诛灭了。” “红衣人?”肖观音道:“我去寻你时,曾碰到一个相当高明葶结界。若不是我察觉不对劲用了银钹探路,恐怕还被困在结界之中。我本以为是花家葶手段,但现在想来,若是花家有这么高明葶手段,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我们潜入。” 慕从云凝眉:“那红衣人可有什么特征?” “当时情形太混乱,我没顾得上细看。只大概记得穿着红衣,容貌极盛。”金猊回忆着道:“不像人,倒像是山间鬼魅精怪。” 想起对方那一句“虚伪”,他又补了一句:“脾气大约也不太好,他诛灭了那怪人后,我同他道谢,他却径自拂袖离开了。我被他霸道葶灵力波及,便昏了过去。” 站在慕从云身侧葶沈弃陡然嫌弃眼皮,冷然扫了他一眼。 金猊丝毫未觉,又哼哼唧唧凑到慕从云面前:“大师兄你可别听信了那些人葶鬼话,我看他们就是着急找羽衣候,见我长得像就想让我冒名顶替罢了!” 见他言辞笃定,慕从云便也定下心来,颔首道:“那便过去一趟,同他们说清楚吧。至于夺舍与红衣人一事,若是掌宫与皇室来人问起,你照实说就是。” 金猊连连点头应下,一行人才往无涯峰去。 赵槐序厚着脸皮一道跟去,半路上同沈弃传音道:“那红衣人是你吧?你这个大师兄也太好糊弄了,三言两句便信了?”他啧啧两声,又提醒道:“不过我看金猊怕是有些蹊跷,昨夜我替他疗伤时,就见他仿佛变了个人似葶,今日却又半点异样都没了,别是你出手迟了,他已经被夺舍了?” 听他说慕从云不好,沈弃就已经皱起眉,待听他说完,又鄙夷地嗤了一声:“师兄不过是看得通透罢了,金猊是不是羽衣候有什么要紧?重点是他想做谁。他既认定了金猊这个身份,那其他葶又何必再追问?” 接着又扫了关聆月一眼,嘲讽道:“难怪你费了这么大功夫,结果关聆月还是连多瞧你一眼都不曾,我劝你还是早日回无归亭去,省得在外头丢人现眼。” 赵槐序被戳中痛脚,差点跳起来。 只是碍着其他人在,只能忍下一口气,愤愤道:“五十步笑百步,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说完便愤然断了传音,不同沈弃说话了。 倒是沈弃琢磨着赵槐序葶话,目光落在金猊葶背影上。金猊葶表现确实瞧不出半点葶异样来,但昨夜正是沈弃助他一臂之力,才叫花炎没能成功夺舍,怕是眼下没人比他更清楚金猊葶情况。 看来金猊抽离了花炎葶魂体之后,并未失去记忆。 如今却跟什么也不记得一样,倒是会装。 沈弃轻哼一声,跟在慕从云身侧上了无涯峰。 ------------ 48 五万灵石 无涯峰上,学宫掌宫、花人以及黎阳皇室来人齐聚一堂。 慕从云一行被人引入花厅,当先便瞧见了坐在主位上的青年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一绛『色』华服,肤『色』略深,五官带着些许异族人的深邃,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坐着,看过来的一双眼睛如同鹰隼凌厉。 应当便是赤王姬留。 在姬留左侧,则坐着掌宫姬炀,姬炀下首,则是并不陌生的花震英与花千锦父子。 慕从云一行刚踏入花厅,数道目光便齐齐看来。带着探究打量以及不明意味的目光注视让他本能感觉不适,但这样的场合决不能有半分的『露』怯,他冷着脸神『色』无半波澜,只周的气势越发冷冽沉凝了些。 抬起眼眸不闪不避地瞧回去,慕从云不卑不亢地向掌宫姬炀行师生之礼:“掌宫。” 至于赤王,他虽是皇子,但一则他并未主动表明份,二则皇室与西境大宗门之间并非从属关系。黎阳皇室的势力在凡人间或可称王,但在修真界却仍需要各大宗门辅佐,实则更趋近于合作关系。 玄陵作为道门之首,与黎阳皇室亦有往来。掌教与师尊与黎阳皇帝都是以平辈论交。那他对赤王,自然也无需低一头。 因慕从云便只做不知对方份,当先在姬炀右手边的空位坐下。见他坐了,关聆月等人也随之落座。 他们的座位与花氏父子好对,金猊坐下时,忍不住朝那父子俩翻了眼,侧脸和肖观音咬耳朵:“真晦气。” 肖观音煞有介地头。 师兄妹两人的动静虽然刻意压低,但在场之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自然将金猊这句话听在了耳朵里。 慕从云等人自然只当没听见,花氏父子『露』出愤怒之『色』,赤王姬留则若有所地凝着金猊,唯有掌宫姬炀依旧是一副眯眯的模样,出声打破了沉凝的气氛,向慕从云一行介绍道:“这位便是赤王,赤王与羽衣候是旧相识,对羽衣候再熟悉不过。陛下听闻了昨夜之,才特意叫赤王来做见证。” 慕从云这才朝对方拱手示意。 赤王回以一揖,目光则全然落在了金猊上。 金猊被他看浑不劲,故意反瞪了回去。 赤王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起走下来:“相貌确实和羽衣候一般无二,就是这『性』情么……”他话语顿了顿,目光反复扫视着金猊。 金猊不快:“『性』情如何?” “『性』情着实差了十万八千里。”赤王爽朗一,语气多有赞誉:“羽衣候贵气成,行有度,断然不会这样的……”他斟酌片刻才寻了合适的词:“肆意。” 金猊忍不住又翻了眼。 听赤王所言,边上的花震英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有所不知,羽衣候魂体有损伤势未愈,已然不记从之,失忆之人『性』情大变也是有的。” “主说也有理。”赤王赞同颔首,又坐了回去,询问道:“金道友可还记自己的来历?” 金猊没好气道:“自然记。” “我自小长在中州,无父无母,在市井间吃百饭长大。十岁左右时在破庙中结识了一名老道,那老道说我骨骼清奇要收我为徒,我当他是骗子不同意。那老道便教了我样小戏便走了,我就靠着走街串巷变戏挣口饭吃。后来听人说玄陵招收弟子,伙食待遇十分之好,我想起那老道夸我骨骼惊奇,便去试试。谁知一去便被收下了。拜入玄陵后我又打听到无妄峰清静少,废了不少劲儿才拜入师尊门下呢,” 他似乎很是意自己的好运气,说眉飞『色』舞。 慕从云也想起他入门之时,微微颔首道:“没错,确实如。” 那时候师尊只有他与关聆月两弟子,掌教总说无妄峰过冷清,便趁着师尊带着他出门云游时,挑了四五弟子塞了 无妄峰。 后头他们半路上遇见百里鸩,救下了肖观音带回玄陵。师尊还找上掌教很是理论了一番,最终只留下了金猊一。 当时金猊是弟子里根骨最好的一,只是这些年来他总是三打渔两晒网,这才落下了度。 “玄陵待我恩重如山,我生是玄陵人,死是玄陵鬼。有些人想要威『逼』利诱我冒名顶替是万万不可能的。”他扬起下巴,鄙夷万分地扫了对的花氏父子一眼。 “你!”花千锦气脸都涨红了,想说什么却被花震英抬手止住。 “羽衣候伤势未愈,这些记忆说不是有人灌输给你,你自己都不曾知晓。”花震英起,朝赤王拱手道:“这些过往皆可派人探查核实,只是费时间。我倒是有一办,可快速确认。” “什么办?”赤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羽衣候原是无上境小成的强者,魂 体受损后方才导致境界跌落记忆缺失。只需探一探他的魂体,便可见分晓。” 花震英神『色』十分笃定。老祖宗夺舍转必然是出了岔子,金猊虽然逃过一劫,但绝不可能毫发无损。如今他只要抓住一证明对方是羽衣候且失去了记忆,那便能有充分的理由将人带回花养伤,从而将人攥在手心里。 至于其余细枝末节,人都在他手里了,自然可以再慢慢去核查不迟。 赤王『露』出迟疑之『色』,征询地看向金猊。 探查魂体是风险极大之,必须对方完全卸下防备配合。若是对方不允,强行探查便称之为“搜灵”,乃是十分阴毒的手段,少有人会用。 慕从云『色』沉下来,冷冷看了花震英一眼:“探查魂体对金猊风险极大,不论他是不是羽衣候,举都于他无半益处。花主字字句句关切羽衣候,但行动却没有半分为金猊考虑。” 花震英皮肉不道:“这也是无奈之举,羽衣候乃是花子弟,我又怎么会认不出?但你们不肯放人,羽衣候又遭受蒙蔽,我也只能出下策,好证明羽衣候的份!” “殿下与掌宫意下如何?”花震英又转头看向两人。 掌宫姬炀同样迟疑看向金猊,带着征询之『色』:“这怕是先问过金猊的意。” 众人的目光再度聚集于金猊上。 “你若是不愿,没人能勉强你。”慕从云也看向金猊,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回护之意。 金猊头,看向花震英:“探查魂体可以,但我总不能受这‘搜灵’之苦。若证明了我不是羽衣候,你要如何补偿?”不等花震英开口,他又快速道:“不只这一次,你先非说我是羽衣候,将我绑回花造成的损失,也一起算上。” 花震英皮抽了抽,阴沉地盯着他半晌,到底只能同意:“若真是误会一场,那我可打开花宝库,任你选三样宝物。” 谁知金猊却嗤了一声,不屑道;“你们花都如败落了,还能有什么宝物?宝物小爷在玄陵见多了不稀罕。”他摇了摇手指,道:“只要灵石。” 比起不知价值的宝物,显然灵石的价值更高。如今灵脉枯竭,灵石用一块少一块。有了灵石,什么宝物换不来? 花震英从未遇见过如难缠之人,即便是被老祖宗夺舍之的花千重,也断没有这样死皮不要脸:“你要多少?” 金猊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 “五千灵石?”花千锦咬牙:“你还真敢开口。” 金猊却一脸吃惊:“一羽衣候在你们眼里竟只值五千灵石?”他晃了晃手掌,慢悠悠道:“我说是五万。” 花千锦气脸都了:“你要的可是灵石!” “对啊,我要的就是灵石。”金猊又坐了回去:“不是灵石可就不止这么了,你们就说给不给吧。” 花千锦脸『色』涨红,下意识去看花震英。花震英脸『色』也不好看,阴沉着脸『色』迟疑片刻,还是咬牙道:“就五万灵石,若当真只是误会一场,我们自会奉上赔罪。”他眯眼盯着金猊,那样子恨不将人生吞活吃了:“开始吧。” 金猊却大爷样坐着不动:“这么大的买卖,总要立字据吧?万一你们后不认账怎么办?” 花震英忍无可忍,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 金猊扬着下巴毫不畏惧:“我怎么了?” 花震英胸膛起伏片刻,才勉强压下了胸口的怒意,转对赤王道:“那便请赤王殿下做见证。” 下人很快捧了纸笔来,由掌宫姬炀草拟文书,赤王姬留作为居间人,最后花震英与金猊分别留了魂印。 文书已签好,便该探查金猊的魂体。 在场之人里,属掌宫姬炀修为最高,辈分最大,又是学宫掌宫,自然由他亲自探查最为可信。 金猊在厅中盘膝坐下,将经脉中运转的灵力汇聚至丹田聚拢,卸下了防御。 修行之人,灵力充盈在灵脉之中,时时刻刻运转,亦是一种对自的本能保护。眼下要让姬炀探查魂体,金猊不不将灵力聚拢在丹田处,除了丹田之外,周大『穴』尽皆暴『露』出来。 姬炀立于他后,掌中运起温和的灵力,自灵侵入他灵脉探查。 金猊极力克制住本能,才能不去反抗。 侵入的灵力在空『荡』的灵脉中游走,又往更深处探入。 金猊紧闭着眼,颈侧有青筋暴起,忍耐极为痛苦。这种痛苦并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精神上的折磨。虽然他经历过两次夺舍,已经算是有经验,但像一陌生人敞开灵脉、任由起探查魂体,仍然难以忍受。 而在外人看来,只觉没有半分作假。 ------------ 49 欺骗 两刻钟后,姬炀收灵力,抬袖擦擦额头的汗珠,缓缓吁出一口。 他前方盘膝而坐的金猊更是汗如雨下,整个人都紧绷着难以放松。 花震英见他收灵力,连忙问道:“如何?” 赤王虽没开口,目光也投向姬炀,等待他开口。 姬炀面闪疑『惑』,却还是照实道:“金猊魂体完无损。” 花震英一愣,随即高声道:“怎么可?!” “是学宫探查的不够仔细。”说话间他已经抬掌运,要亲自去探查。 只是一旁护法的慕从云比他作更快,前一步以剑鞘挡下他的作:“花家主,掌宫既已经有结论,何必再纠缠失体面?” 悲剑虽未出鞘,但锋锐的剑意却已『荡』开,剑身在剑鞘震发出嗡鸣。 关聆月等人见状亦随而起,将花氏父子围起,将金猊护在身后。 金猊坚持两刻钟,已然是精疲力竭,听见静睁开眼,呵呵笑声,火浇油道:“你们不会是想赖账吧?” 花震英面『色』铁青,只是形势比人强,他失先机,些人绝不会再让他得手,眼下也只愤愤收手,再次重申道:“绝不可有错,他就是羽衣候!” 姬炀摇头不语,看向赤王。 赤王走前去,隔在两拨人间,圆场道:“如今已经证实是误会一场,何必再剑拔弩张?” 慕从云听他话锋,神『色』微,收剑退后一步,将金猊扶起。 花震英听出不对,惊疑不定地看向赤王:“殿下是何意?” 赤王时却是敛笑容,沉声道:“羽衣候失踪,花家着急,父皇也万分担忧。今一早听闻羽衣候的消息,便立即派我前确认。但如今既已经证明是误会一场,家主就不要再做无谓纠缠,免得伤和。羽衣候下落不明,我回去后禀明父皇,再加派人手寻找便是。” 花震英听出其深意,争辩道:“但此事漏洞百出,只要派人去州旧地查一查……” “够!”赤王断他的话,『露』出些许不悦:“花家为寻羽衣候闹出多少『乱』子?父皇一直为羽衣候多有宽宥。但如今涉及玄陵,父皇若是再存私偏帮,岂不是有失公允?” 话就是极重。 花震英神『色』怔楞,终于嗅到一丝不妙和危险。 赤王将文书拿出放在桌子,对慕从云拱拱手道:“此事既已经证明是误会一场,便按照文书所履行吧。花家寻找羽衣候切失分寸,还望诸位莫要将此事放在。” 慕从云收起文书,颔首回以一礼。 赤王才起身离开。 慕从云见状,也辞姬炀,一行人护着金猊离开无涯峰。 金猊虚弱地搭着肖观音的肩膀,经花震英身侧时喜洋洋地晃晃那份文书,提醒道:“五万灵石,记得三内筹集齐送到听竹苑。” 花震英身体晃晃,甚至没顾得理会他。 待人都走,姬炀见花氏父子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无奈摇摇头,只得自己离开,将地方留给他二人。 花震英头晕目眩,踉跄两步跌坐回椅子。花千锦扶着他,恨怒:“那金猊明明就同花千重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会找错人?!” “没有找错人,就是他。”花震英仿佛一瞬间苍老数十岁,连声音都显得有无力。 “可掌宫不是说……”花千锦面『露』不解。 “魂体无损或许是真,但若是花千重摆脱老祖宗的夺舍,说不得就有法子掩饰。但他在州的经历都是编造,必定经不起细查!” “那我立即派人去州核查!”花千锦精神一振。 “蠢货。”花震英拂袖挥落案几的茶盏,咬牙切齿道:“你还没看出吗?赤王,不,是陛下不想我们找到羽衣候!” 花 千锦一愣,神『色』讷讷:“怎么会呢……” 为寻找羽衣候的踪迹,陛下给花家开多少方便门? 见他想不明白,花震英却不再细说,只是撑着扶手站起身:“回去,尽快将灵石筹齐送。” 一辆马车低调驶出十方学宫。 赤王端坐其,面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今可是解父皇的一个腹大患。” 姬炀袖手坐在他身侧,想起金猊行事,还是忍不住疑『惑』:“我探查,金猊魂体并无缺损,那当真是羽衣候?” “八九不离十。”赤王双手撑着膝盖:“虽然他行事与从前大相径庭,但我不会认错。” 姬炀神『色』疑『惑』:“那为何……” “或许是他魂体并无缺损,但也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也或许他有法子瞒你的探查……”赤王神『色』轻松:“其种种我们没必要弄得那么清楚,只需要知道一点——” “花家的羽衣候没,再也不会回,我们不必再有顾忌。” 些年,花家靠着羽衣候『插』手朝事务,广植党羽,一直是帝王的眼钉肉刺。只是碍着从前的旧诺,以及羽衣候的实力,才多有容忍。 羽衣候失踪后,皇帝虽然有意拔除花家的势力,但也只是暗推波助澜。毕竟羽衣候只是失踪,万一哪他回清算旧账,终究是个隐患。 只是没想到皇室与花家暗找几年都没找到人,竟然入玄陵。 而且如今看,羽衣候与花家也并不是 一条。 既然如此,他们便不必再有顾虑。 姬炀明白他的意思:“那州那边可要安排人手?” 赤王点头:“我会安排人手去抹平痕迹,叫花家查不出问题。” 一行人回听竹苑。 金猊宝贝地捧着那份文书,压不住地喜洋洋:“可是五万灵石。” 他没什么仪态地瘫在椅子畅想:“我还从没见么多灵石。” “我也没见。”肖观音将那份文书拿出看看,难得承认他一回:“你虽然修炼不行,但赚钱的本事倒是不差。” 金猊瞪她一眼,将文书抢回揣:“怎么说话呢?再不哄得我高兴,明花家送灵石可没有你的份。” “还不知道要不要得回呢。”肖观音翻个白眼,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慕从云道:“花家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吧?” 慕从云摇头:“若我没猜错,他们自身难保,怕是没工夫找我们麻烦。” 金猊闻言面的笑容顿下,有些虚地看慕从云一眼,连坐姿都不自觉端正一点。 他没想到大师兄竟然一眼就看出关键所在。 给自己倒杯茶,金猊虚地小口啜饮,想大师兄应该没看出他的问题吧? 羽衣候的身份实在牵扯太多麻烦,若是他认下,麻烦也会接踵而。不如就安安稳稳地当当他的无妄峰三弟子。 不必以继夜地修炼,也不必勾斗角蝇营狗苟。 多。 金猊里想着事,不知不觉间喝空一壶茶。 旁边肖观音瞧见,拿脚尖踹他一下:“你是水桶么?整壶茶都叫你喝光。” 金猊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尴尬地放下茶杯,乖乖巧巧地坐。 慕从云看在眼里,并未深究,道一句“都去休息吧”,便各自散。 沈弃自然是同他一起。 他走在慕从云身边,探究地看着他,琢磨他对待金猊的态度。 金猊的身份,他多半是知肚明的。至于金猊的隐瞒,先前不知,但今看赤王的态度,他兴许也猜到。 但他并未戳破金猊的谎言,也没有责备。 没有责备……沈弃里琢磨着,不 由出神。 慕从云被他眼也不眨地盯着,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脸有东西?” 沈弃回神,习惯地弯起眼道:“是师兄太看,我看呆。” 慕从云耳朵发烫,面却越发没有表情。 怎么越越油嘴滑舌。 沈弃里装着事,并未注意到他微红的耳朵。 他想着师兄都原谅金猊的欺瞒,那后若他恢复真实身份,师兄应当也不会生他的吧? 但他里隐约知道,自己做得事情,到底要比金猊分些。 只是看着慕从云默许金猊行为,里难免生出些许期望。 师兄那么喜欢他,就算生,总也不太久的。 毕竟他和金猊可不一样。 么想着,沈弃里就生出微微的雀跃,还有些迫不及待。 大约是慕从云纵容让他有底,他最近已经不再满足于现状——说到底,现在张脸,并不属于他。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师兄到底是对他,还是对张脸的主人呢? 如果他恢复真容,师兄还会待他如此么? 底隐秘的声音告诉他不会,但每每对慕从云那双清可见底的眼睛时,他期望看见另一个答案。 种危险的想法盘旋在他的脑子里,无法平息。 蛊『惑』着他试一试。 沈弃『舔』下唇,看向已经坐在窗前擦拭剑身的青年,没有忍住凑前去:“师兄,方才你没有觉得有些奇怪么?” “嗯,什么奇怪?”慕从云停作,转脸看向他。 沈弃蹲在他身侧,仰脸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奇和期待。 “就是赤王,”他迟疑着道:“……还有金师兄,都有点怪。” “你也看出?”慕从云微微惊讶,接着想起他除在习剑不开窍,其他事情向一点就通,也就释怀。伸出手指按按沈弃的唇,慕从云叮嘱道:“你看出就罢,可不许往外『乱』说。” 微凉的触感一处即分,沈弃滞下才找回话头,睁大眼故作惊讶:“那金师兄真的是——”说到一半,他立即反应住嘴,左右张望两下,才压低声音奇追问道:“那金师兄为什么要骗我们?” “他不想说,自然有自己的缘由。”慕从云怕他去问金猊,还是耐解释道:“你也不必去问,是或者不是,说或者不说,他都是我的师弟,你的师兄,明白么?” 沈弃是懂非懂地点头,沉思片刻,道:“但是他骗师兄,师兄不生么?” 慕从云摇头失笑,只觉得他果然孩子,对于成年人间的弯弯绕绕还是不太懂。其实他原本也不太懂,只是经历学会多看多听,才懂些。 “没什么生的,他必然也不容易。” “那若是我骗师兄,师兄会生么?”袖的手指微微攥紧,沈弃终于将想问的话问出。 ------------ 50 回应 这个问题有些些许突兀,叫慕从云微愣。 但沈弃蹲在他身侧,仰着脸看过来时神情太过干净无辜,叫慕从云刚刚加快了的心跳又缓缓平复下来。 也是赶说到了。 虽然平日里不说,但慕从云多是知道沈弃最喜欢吃醋的。可能是时的经历导致,叫他十分没有安全。而自己当初救了他,又将他从南槐镇带出来,让他生出了雏鸟一般依赖心态,多带有几分雏鸟的独占欲。 这样的心态不是十分健康,但慕从云再理解不过,所以他只做未觉,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纵容。 如今他也只当沈弃又起了比较的小心思,所以只是道:“那得看你都骗了什么,若是小事便罢了,若是大事……” 他打住未说完,但神情不言而喻。 沈弃似在思索,他自然而然趴在慕从云腿上,蹙眉思索了许久才说:“若是大事,师兄会不要我么?” 慕从云顺着想了想,想不出沈弃能有什么样的大事瞒骗自己,让自己气到不认他。 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沈弃『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他觉得慕从云是在敷衍他。于是抓住他的手讨好一般晃了晃:“师兄再想想。”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沙哑的嗓音不柔软,但却透着浓浓的依赖,小兽一般。 慕从云被他磨得心软,只能实实说道:“我想不出来你能有什么样的大事瞒骗我,自然也无从判断会有多生气。”他蹙着眉仔细斟酌着,神『色』认真了许多:“不过你若真有事瞒着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抽出手,屈指敲了下沈弃的额头:“那师兄总不会不要你。” “你在可有要跟师兄坦白的事?” 沈弃再次握住他的手,不假思索道:“是有一件事要同师兄坦白。” 慕从云“哦”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我喜欢师兄。”沈弃敛了笑容十分认真望着他:“再没有旁人让我这么喜欢。” 前半句是顺势而为,但后半句却藏着几许认真。 前后两辈子,都只有一个慕从云罢了。 慕从云心跳顿了一瞬,下识挪开了目光。 只是他的手被沈弃紧紧握着,却抽不出来,只觉温热的体温源源不绝传来。沈弃平时粘人,也喜欢肢体的触碰,这段时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习惯了对方亲近。但眼下他却又仿佛回了最开始的时候,被握住的那只手开始灼热发烫,叫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也没有第一时做出回应。 沈弃没得到回应,还在追问:“师兄怎么不说了?”他『露』出失落的神『色』:“莫非师兄不喜欢我么?” 慕从云:“……” 他费了些力气将手抽出来,藏在袖中使劲攥了攥,才道:“你都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自然是有而发。”沈弃不满盯着他。 慕从云沉默半晌,到底没法像他一样直叙胸臆,最后只能匆匆起身:“师兄知道了。到了该练剑的时候了。”生硬转了题,他骤然提剑起身,往屋外走去。都忘了叫上沈弃。 沈弃原本半趴在他腿上,结果慕从云太过慌张起身离开,沈弃便猝不及防跌坐在了上。 瞧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沈弃未立即起身,而是反复咂『摸』着方才的,逐渐敛了神『色』。 他的喜欢东西很,喜欢的人更只有一个。 “坦白从宽……”沈弃转着腕的木镯,神『色』莫测:“……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若是他主动坦白了,师兄却不肯接受他的身份,也不肯同他回酆都呢? 前尘旧事纷涌而来,沈弃沉浸在假设可能之中,骤然收起了手指,几乎快要 将木镯捏碎。 良久,他才卸了力道,缓缓起身拍干净尘灰,声音轻而又轻说:“师兄和那些蠢货怎么会一样?” 若是一样,便也不配做他的师兄了。 慕从云到了中庭,练了一套剑法,不规律的心跳才堪堪平复。 只是眼下实在没有什么练剑的心情,索『性』收了剑,往藏书楼去。到藏书楼寻了本书籍,到惯常看书的位置坐下,慕从云翻开书看了几页,却又不由自主回想起沈弃的。 “我喜欢师兄,” “再没有旁人让我这么喜欢。” 人嗓音低哑,神情却无比真挚,叫人无法质疑他的任何一个字。 慕从云耳朵又有些发烫,嘴角却控制不住翘起来,心房被温暖的热流所充盈,带来温暖饱涨的满足。 这觉在他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次,他不陌生,那是付出得到回应后的满足。 & nbsp; 他小时候曾经喂过一只流浪狗,那只黑『色』的小狗戒备心很重,孤儿院的孩子拿食物哄它过来,它却从来不吃。 它只会吃慕从云喂给他的食物。 慕从云宁愿自己吃不饱,也会饭菜省下来偷偷喂给小狗吃。而那只很怕人的小狗,每每在吃完食物之后,都会亲昵『舔』『舔』他的手心。 他在孤儿院里遭受排挤,很一段时那只小狗是他唯一的朋友。 只是后来,那只小狗忽然再也没有出。 那时他还太小,甚至没有能力离开孤儿院去找它,只能每天带着省下来的饭菜去老方等待小狗出。 但那只会『舔』他手心的小狗再也没有出过。 这么多过去,慕从云仍然记得它,记得那被回应和重视的觉。 除了那只小狗,再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回应。 沈弃是第二个。 慕从云无识翻过一页书,想起沈弃追问他的问题,又有了新的答案。 如果是沈弃的,他大约是不忍心抛下他的。 沈弃和其他人不一样。 像当那只再也没来找过他的小狗。如果可以,他会离开孤儿院,穿过一条条马路和巷道将它找回来。 即便它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在了某个角落里。 但他仍然会找到它,带它回。 第三日,花如约送来了五万灵石。 五万灵石即便用储物袋装,也装了满满十个储物袋。 金猊清点数目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倒是花来人哭丧着脸,见他确认了树木,接过了文书之后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跑这么快做什么?小心摔着。”金猊抱着储物袋在后面喊:“记得替我谢谢花主慷慨解囊。” 送灵石的管事背影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金猊在后头笑得越发大声,等人瞧不见人影了,才犹未尽转过身来,将怀里的储物袋挨个发过去。 “大师兄一袋,二师姐一袋,小师妹一袋,小师弟一袋……”发到赵槐序面前时,他的手急急转了个弯,将怀里剩余的储物袋拢了拢,笑得十分虚伪:“赵师兄今日怎么不去丹室了?” 赵槐序哪能没看出他的心思,但为了心上人只能脸皮厚些:“今日不必去。” 金猊敷衍笑了两声,才又拿出一袋灵石收好,怀里余下的五个储物袋则都塞给了慕从云。 “???”慕从云看他。 金猊笑嘻嘻道:“我留一袋便够用了,余下这些便都孝敬师尊了,到时候可以分一些给师兄弟姐们。宰了肥羊,自然要一起喝汤!” “你可以自己给。”慕从云提醒。 “放在我身上,若是被人打劫了怎么办?”金猊一副那我岂不是 亏大了的表情:“还是师兄替我收着。” 见他如此说,慕从云也没有再推拒,而是将之收了起来,才道:“不出外,师尊再由数日会抵达学宫。” “金猊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怎么师尊还是来了?”关聆月奇怪道。 “不只是因为金猊,也是为了阴雪失踪一事。” 阴雪已经失踪多日,至今未曾寻到下落。 “阴雪?”关聆月越发不解:“他与我们玄陵有何关系,怎么还惊动了师尊?” 慕从云已经提前和谢辞风确认过,此时便没有再刻隐瞒阴雪的身份:“阴雪非普通人,他实际上是天外天烛龙一族的人,他的父亲是烛龙一族的族。” 除了沈弃之外,其余人都是第一次知晓烛龙一族还存于世的消息。 “烛龙?”金猊连声音都拔高了。 肖观音也不复镇定,兴致极大:“真是传说中的龙族?” 关聆月沉稳些,但是没有失态,只是神『色』也蕴着极大的好奇。 唯有赵槐序想起沈弃对阴雪的敌,若有所思看他一眼,紧接着便微微眯了眯眼—— 沈弃站在慕从云身侧,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只是眼底的情绪很淡。 “我知道的也不多。”慕从云将自己所知告诉他们:“师尊说天外天很快便会再派人前往西境,这个消息应该瞒不了多久。” 金猊啧啧两声:“难怪行事那么猖狂,原来是龙族。” “听说龙族肉身强横,出身便有忘尘缘境修为。西境还有谁能悄无声息龙族掳走?”肖观音则是从另一方面思考。 “此事确实蹊跷。”慕从云道:“但此事还轮不到我们处理,你们只知道行,在天外天来人前莫将消息外传。” 几人自然应下。 ------------ 51 天外天 三日之后,谢辞风果然抵达方宫。 叫人意外的,除了玄陵之外,大觉寺、问剑宗还有偃都竟都派了人前来,掌宫姬炀领着人打开门迎,阵势实在不小。 慕从云一站在子的队伍当迎接。 “怎么这么大的阵仗?一个阴雪竟有这么大的面子?”金猊小声嘀嘀咕咕。 慕从云听在耳,有同样的疑『惑』。 他先前只知师尊要来,却不知道其余各大宗门都遣了人来。 若只为了阴雪,实在说不太过。 瞧着一人被迎进宫,慕从云心生出些许担忧来,总觉得一个阴雪并不至于搅起这么大的风浪。 沈弃站在他身侧,遥遥望着同谢辞风站在一起的人,找到了几个熟面孔。 他缓缓转了转指间的锁红楼,冷然笑了下。 旁人不知道这些人齐聚方宫为了什么,他却能从赤隼兄弟送回来的消息猜到一些。 陈破在他有意指引下,寻到了只剩一口气的阴雪。阴雪被陈破带走后,当初他设下的阵法自然破了。 无头苍蝇一样的阴骄终于寻到了蛛丝马迹,却迟了一步扑了个空。 他没能寻到阴雪,却从现场残留的痕迹推断,掳走阴雪之人来自酆都。 阴骄三人此乃秘密事,此前从无人认识他们,知道消息的唯有方宫、黎阳皇室以及几个大宗门。今阴雪被酆都之人暗掳走,阴骄认定西境出了内鬼走漏消息,暗勾结酆都妖魔。一早便将此事传讯给了殷秉衡。 殷秉衡得知消息后震怒,自然要派人前往西境。 但天外天西境之间隔着一层结界,只靠一座吊天桥连,因结界所耗甚大,无法随意开启关闭,只能等待结界七日一次自修补之时方能通。 因此天外天的人还未到,倒西境各宗门收到了消息后,先一步赶到了。 为了清除酆都妖魔,为了查找内鬼。 沈弃扫了一眼混在接待人群之的陈破,想起日后混『乱』的场面,愉悦地勾了下唇角,很快压了下。 慕从云看着各宗门的代表都被请了无涯峰,猜测师尊一时半会儿应该无法抽身。便先回了上岚峰。 回的路上恰好撞上了阴骄阴识,两拨人点头擦肩而过,沈弃回头看了一眼,看两人的方向,应该往无涯峰。 他转过头,跟在慕从云身侧,继续往听竹苑。 因为各宗门突然到访,宫暂时停了课。 只不知道何故,宫各处正门偏门全都关闭,不允许出入。能被选拔到宫修习的弟子都宗门佼佼者,自其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便都老老实实地待在上岚峰,几乎没有人『乱』走。 慕从云一亦此。 他们原以为师尊用不了多久便会从无涯峰回来,但事实上,接连两日,他们都没看师尊的人影。 子们不敢『乱』跑,却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到了第四日,宫紧闭的门再次大开,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前来。 来人乘一艘极其华丽的飞舟而来,拉动飞舟前的却不常的傀儡马匹或者傀儡鸟,而一头青『色』鳞片的走蛟。 自龙族为传说之后,蛟亦销声匿迹。 然而此时众人看着半空之那头青『色』鳞片的走蛟弓起身躯,锋利四爪踩在地面上激『荡』起尘灰,仰头发出低沉粗重的『吟』声时,才知道传说不及真身万分之一。 好奇围观的子们发出喧哗议论之声,热切地注视着那艘华丽的飞舟。 三层楼高的飞舟停在宫广场之上,随后便有一队着黑红劲装、护卫模样的男子率先走了出来。这群人各个身高都在八尺之上,身姿魁梧,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力量感。 这一队人下来之后,才有一个年男人携一个美『妇』人下来。 金猊伸着脖子使劲张望:“这便烛龙一族的族长?排场可真大。”他垂涎地看着那艘飞舟:“就玄陵没有这么大的飞舟吧,龙族可真有钱。” 肖观音踹了他一脚:“小声些,别丢人现眼。” 慕从云关聆月看他们打闹,先摇头失笑,随即蒙上了一丝忧虑之『色』。 唯有沈弃站在后面一些,目光沉沉望着走下来的殷秉衡,眼瞳都抑制不住地变为兽瞳。 许久未的故人勾起了沉积在心底的戾气,沈弃垂下眼,死死捏着腕上的木镯,才将之压了下。 慕从云只觉得身后似有浓烈的杀意一晃而过,他警惕回头,目光扫视四周追溯来源,却没能寻到半点踪迹,仿佛方才只他的错觉。 他皱眉逡巡四周,却注意到沈弃低垂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沈弃?”慕从云唤了他一声。 沈弃用力咬了下舌尖,将翻滚不休的阴郁绪压下。抬起头来时那副无害的模样:“师兄?”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他脸『色』泛着白,慕从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额头上温润的 触感略微抚平了焦躁,沈弃顺势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头有些晕,难受。” 慕从云『摸』了『摸』他的脉,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道:“不早上练剑累到了?你先回休息?” 这几日不必上课,闲来无事他便捉着沈弃练剑,许累到了。 沈弃点点头,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师兄陪我一起么?” 慕从云无法,只得关聆月等人说了一声,陪着他回了听竹苑。 回了屋里,沈弃宽了外袍躺下。慕从云坐在榻边,给他掖好了被子:“睡吧。” 沈弃看他一眼,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只一闭上眼,殷秉衡那张脸便在他眼前不停地晃。 那些腐烂的往事从水底浮上来,像衰败的水草一样缠绕着他,让他难以呼吸。沈弃陡然睁开眼,在慕从云窥他眼底戾『色』之前,拉过他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我睡不着。”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更低一些,仿佛压抑着什么绪。 慕从云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痒意,指尖微微动弹一下,声音仍然温的:“师兄给你念清静经?” 沈弃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慕从云便低声念起来。 他的声音清冷,少有起伏,但念诵经文时,却并不显得冷漠,反而杂糅了一种叫人宁静的力量。 沈弃躁动急欲发泄的绪在诵经声逐渐平复下来。 但依旧没有放开慕从云的手。 慕从云的手轻轻盖在他的眼睛上,他睁着眼睛,只能从指缝间看到透进来的些微光亮。 黑暗,却不纯粹的黑暗。 在凋亡渊薮待久太久,他向来厌恶黑暗的。但此刻他睁着眼睛,耳边慕从云低缓的诵经声流淌而过,却叫他感到了安宁。 那些腐臭的往事被清冽的雪水洗涤、冲淡之后,仿佛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沈弃将他的手移下,只『露』出眼睛看他:“师兄有别憎恨的人么?” 手掌下移之后,掌心正好覆在他的唇上,叫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慕从云思索片刻,摇头。 有些探询地问:“你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弃绪不对,并非练剑劳累了。 沈弃迟疑片刻,思及“坦白从宽”,点了点头。 “谁?”慕从云将南槐镇上的人过了一遍,却想不到会谁。 沈弃沉默,片刻后说:“我不想骗师兄。” 慕从云顿时了然,没有再追根究底,只道:“那日后你想说时再说。” “刚才便为此不高兴?”他想起那艘华丽的飞舟:“烛龙一族的人叫你想起了憎恶的人?” 烛龙一族此前从未在西境走,他倒并未将沈弃他们联系在一起,只以为沈弃触景伤。 沈弃的沉默默认了他的猜测。 慕从云低低叹息一声,不再说话,重新开始给他念清静经。 诵经声太过温柔,沈弃将脸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竟当真生出几分倦意来。 他握着慕从云的手睡了过。 感觉到掌心下的眼皮颤动逐渐变得规律,慕从云才小心抽出了手。 掌心处似乎还残留着眼睫扫过的痒意,他抬起手掌看了片刻,缓缓握紧。 坐了片刻,他才放轻动作出。 慕从云一离开,沈弃就醒了。 侧耳听着远的脚步声,确定人已经离开了,沈弃才缓缓坐起身来,屈指敲了敲木镯。 不消片刻,朴素的木镯表面泛起流光,红风的虚影出现在屋子里:“尊上。” “陈破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自从陈破将阴雪带走之后,他便命赤隼兄弟轮流监视着。陈破艺高人胆大,将灯下黑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不仅自己扮做先生混进了宫,甚至在寻到阴雪之后,直接将人带回了宫,就囚在自己居所的地下。 “他前两日倒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还给阴雪治了伤。” “他能有这么好心?”沈弃可不信:“之后呢?” “阴雪经脉寸断灵力尽失,被他囚在地底,对外面的事半点不知。陈破骗他说自己几年前为了躲避仇家避居崖底,前些日子无意间在崖底捡到了昏『迷』的阴雪,便好心将他带了回来。” “阴雪信了?” “半信半疑。”赤隼道:“他并未完全信任陈破,只说自己方宫的子,央求陈破替他送信。但陈破以自己被仇家追杀,不敢出为由推拒了。这几日他故意晾着阴雪,并未看他。” 沈弃『露』出兴味之『色』,自言自语道:“陈破想从阴雪那里知道什么?” 陈破抓阴雪显然他烛龙一族的身份。 但他找烛龙一族想知道什么? “看来今晚我得出一趟了。”沈弃轻声道。 ------------ 52 是他 入夜之后, 放了蚀雾叫慕从云睡得更沉,沈弃不紧不慢地换了容貌装扮,将许久未用的黄金面具扣在面上,方才离开。 夜里的学宫明面上看起来一片沉寂, 但实则处处都是暗藏的守卫。 沈弃隐匿身形离了上岚峰, 一路行去, 明显察觉学宫之中的守卫比先前更加严密。他侧脸瞧向一处阴影, 霎时了然——果然是天外天的人手。 殷秉衡白日抵达学宫,看起来尚无动作,但实则已经暗中布下了眼线。 动作这么快,其中显然少不了佘夫人的功劳。 想到白日同殷秉衡一道出现的女人, 沈弃缓缓转了转指间的锁红楼, 眼中戾气沸腾。 遥遥盯了殷秉衡一行落脚的九星楼半晌,他方才拂袖往另一个方向去——他打算先去探探陈破的底细。 陈破的居所位于柏阳峰山脚下, 四周树木环绕,草木掩映, 十分清幽, 自然也就少有人烟,方便了他的行事。 雅致的院落陷在夜色里,静悄悄没有半点声息。 但陈破生性谨慎, 沈弃可不觉得这座静谧的院子就当真没有半点防范了。 他没有贸然闯入, 而是放出信号召回赤隼兄弟。 片刻之后。空荡荡的木镯上便多了两道鸟雀纹路。沈弃以指腹轻抚过, 便从赤隼兄弟处知晓了整个院落的布局。 陈破果然狡猾, 竟然用了阵法制造幻境, 将真正的院子藏了起来, 若有人闯入幻境之中, 他立即便能知晓。 沈弃避开了眼前的幻象, 根据赤隼兄弟寻到的缺口,轻而易举地潜入了院子里。 与漆黑静谧的幻境不同,眼前的院子屋檐下挂着几盏白色灯笼,颜色偏白的灯光跃动着,在地面投下浓郁漆黑的阴影,那阴影缓缓流动着。宛若活物。 沈弃盯着地面浓郁的阴影看了几秒,谨慎地避开了灯笼照亮之处,潜入屋内。 屋里并没有人,按照赤隼兄弟的探查,这个时候陈破应当在地下密室当中。 沈弃费了些功夫,才寻到了密室所在。 为了瞒骗阴雪,密室内亦设了阵法,伪装成了崖下山洞的模样,内部阴暗潮湿,爬满了苔藓,时不时还有石壁缝隙沁出的水滴缓慢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水腥味。 沈弃嫌恶地蹙眉,并未深入。而是保持着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站在密室阶梯的尽头,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陈破果然在密室之中。 两人并未交谈,偶尔能听到阴雪压抑的咳嗽声。 沈弃耐心地等着。 约莫一刻钟后,阴雪主动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陈道友,我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紧接着陈破的声音响起来,似有些着急:“可是伤势又发作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阴雪咳嗽了两声,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次并未沉默太久,阴雪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吸着气缓慢道:“蚀雾已经侵入我的灵脉中,若再得不到救治,恐怕我不久就要丧失理智化身妖魔,届时陈道友也会有危险。如今最好的办法,还是陈道友回学宫替我送信给兄长。” “这……”陈破语气迟疑,明显有所顾虑,并不太情愿:“我被仇家追杀,未必能替你顺利送达。”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阴雪下定了决心,便也不再迟疑,直言道:“我父亲是烛龙一族的族长,烛龙一族从前隐居避世,你可能未曾听过。但我失踪之后,兄长必定会禀报父亲母亲,他们肯定会派人到西境寻我。” 他忍痛从手臂内侧撕下一块龙鳞,在陈破诧异的眼神中将那块被蚀雾侵蚀了小半的龙鳞放... 在了他的手上,又拿出一块古朴的青铜令牌交给他:“你带着这两样东西去十方学宫,不仅会有人保你无虞,还会有重酬。” 陈破捧着鳞片和令牌,眼中泛起奇异之色。但声音却还是谨慎怯弱的:“这,这……” 他迟疑着、权衡着,像是忍不住诱.惑一般将龙鳞与令牌收起,沉声道:“你放心,我必会替你将信送到!” 见他应下,阴雪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破揣着信物往外走去,眼角余光注意到半阖着眼皮的阴雪,他缓缓勾起唇角,自袖中摸出个木鱼,屈指随意地敲了两下。 无形的结界泛起波澜,片刻之后又平息下来。 而在另一头的阴雪眼中,便是看到他艰难地出了山洞。 见他要出来,沈弃身形霎时间如雾散开,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陈破回了正厅,又敲了下木鱼。 檐下浓郁的黑影涌动片刻,聚成一个黑色的人影走进来:“尊者。” “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找烛龙一族的人……”陈破将龙鳞和令牌扔给对方,斟酌片刻又吩咐道:“就找最小的那个,叫阴识的。” 沈弃立在屋顶上,听见陈破让人去寻阴识时,嘴角勾起奇异的笑容。 陈破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老狐狸,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n bsp;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敲了敲木镯:“陈破这边不必再盯,去盯着阴识。” 赤隼兄弟自往上岚峰去,沈弃停留了片刻,往九星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有太多的犹豫迟疑,他脚步一转,便往九星楼去。 九星楼灯火通明,深夜里仍可见下人来回,显然丢了儿子,殷秉衡和佘夫人并没有心思休息。 沈弃寻到了主屋,但并未靠近,只隐匿了身形在对面的屋檐上立着,透过敞开的窗户看里面的动静。 两人交谈的声音顺着风穿进他耳朵里。 “雪儿还没有动静么?” “已派人重新去寻了,怕是没有这么快,”殷秉衡道。 “学宫与皇室为何不派人去寻?”佘夫人语气恨恨:“别是瞧着天外天避世太久,已不将我们放在眼中了。否则但凡他们尽些心,怕是早就找到了雪儿。” “维持十方结界少不了天外天出力,他们没有这个胆量。”殷秉衡声音发沉。 “但若不是他们不尽心,怎么会找不到人?他们兄弟三人抵达西境的消息就只有那几个大宗门知道,若不是他们,还有什么人会知道消息,还特意针对雪儿?”佘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以雪儿的实力,要想悄无声息地掳走他,要么是修为高深的大能,要么……”她顿了顿,带着些气意道:“要么便是熟悉之人趁他不备动手。” 她的话意有所指,殷秉衡立刻就听出来了。 但他虽然宠爱佘夫人,对于阴骄继承人的身份却从未动摇过,因此闻言只是冷下了脸色:“莫要胡言。待寻到雪儿,一切便自由分晓。” 见他面露不悦,佘夫人默默垂泪片刻,绕过了这个话题,又道:“明日一早若还没有消息,再加派人手去找。”她语带哭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如珍似宝养大,一点苦都没受过,如今被人掳走,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她相貌本就生得柔弱,如今红着眼眶语带哭腔,越发叫人怜惜。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殷秉衡见状也无法再冷着脸,将人揽进怀里安慰道:“放心,我一定将雪儿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沈弃远远瞧着,讽刺十足地嗤了一声。 他并未刻意遮掩这动静,殷秉衡立刻便察觉到了,循声望去,就见一人红衣翻飞立在翘起的屋檐上。 “什么人?!”他松... 开佘夫人,飞身出来。 两人眨眼间就过了几招,沈弃同他对了一掌,借势退开数步,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有些奇异地抚了抚面上的黄金面具:“这样就认不出来了么?” 殷秉衡微愣,打量地看着他。 对方一身张扬红衣,面具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周身气势雄浑,实力莫测。他搜寻过往记忆,并未见过这样张狂的人物。 他负手反问:“我应当认识你?若是旧相识,不如摘下面具再叙旧。” 沈弃勾起嘲讽的笑容,甚至想要大笑两声。 阔别五年,他不过遮了半张脸,他的亲生父亲竟就认不出来了。 沈弃唇角冷冷勾着,眼底翻涌的情绪沉到底:“族长贵人多忘事,想不起来便罢了。” 他的定定看着殷秉衡,眼底阴冷恶意倾泻而出:“咱们还会再见,那时你会知道的。” 话音还未落,身形已化作雾气消散无踪。 殷秉衡望着他消散的方向,总觉得熟悉。 他定定站了许久,脑海中晃过幼子怯弱的身影:“是他?” 上次有阴长命的消息还是在南槐镇,玄陵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在南槐镇后山见到了一头吞噬蚀雾的龙族。他那时便怀疑是阴长命,这才叫阴骄兄弟三人到西境探查。 阴长命自小孱弱,绝不可能有吞噬蚀雾之能。即便烛龙一族肉身强横,比寻常修士更强悍些,也不敢长时间置身蚀雾当中,更别说主动吞噬蚀雾了。 但若南槐镇的烛龙真是阴长命,那他很可能真的顺着古籍的指引,寻到了遗落的火精。 否则在他吞噬蚀雾之时,就该爆体而亡了。 殷秉衡回忆方才那人一言一行,越发觉得像阴长命。若他真寻到了火精,倒是件好事。 他露出思索之色,折返回屋。 佘夫人迎上来。询问道:“那人是谁?” 殷秉衡并未瞒着她,而是道:“像是长命。” “长命?”佘夫人露出诧异之色,随即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能与你过招,他这是……寻到火精了?” 殷秉衡颔首,道:“他怕是就藏身在学宫里。” 佘夫人沉思,随后想到了失踪的阴雪,惊疑道:“若他真得到了火精,那阴雪失踪会不会与他有关?” 殷秉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按了按她的肩,沉声道:“放心,我会叫人去查。” 两人低声交谈着,并未留意到门外阴识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悄无声息离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53 内鬼 沈弃回听竹苑。 床榻之上,慕从云在蚀雾的作用下,正沉沉睡着。 他缓步行到榻边,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睡着的人。眨也不眨地看片刻,方才摘下面具,在床榻边蹲下身。 若是以往,这个时候他必定已谨慎地做好伪装,躺在慕从云身侧,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待到太阳升起,依旧扮着纯良无害的小师弟。 但现在他忽然有些厌烦。 他不戴张面具,他的亲生父亲就能认不出他。他不换副面容,先前与他交手的慕从云,便将他当做需要保护的小师弟。 多可笑啊。 沈弃冷冷笑,指尖顺着慕从云面线条摩挲,瞳孔已不受控制地化作龙类的竖瞳。 “若我摘下面具,师兄还认得我么?” 他的音很轻,像阴冷的蛇类嘶嘶吐着信子。 慕从云自然无法回答他。 沈弃又去抓他的手,脸颊贴着他的掌缓缓磨蹭片刻,又追问道:“师兄喜欢哪张脸?” 他闭眸感受着掌的温度,用面颊蹭,用鼻尖顶,像恐惧又像期待地将他的手指含入口,牙齿用力地咬下去,在葱白的指根上留下圈殷红齿痕。 但焦灼的火焰依旧没有熄灭。 他翻身上榻,未曾更换衣物,也未曾变幻面容,就这么躺在慕从云身侧。他缓缓侧身,面朝慕从云,手臂越他的腰腹,握紧那只留下印记的手,手指顺着指缝『插』入,严丝合缝地扣紧。 终于将人完全圈入怀,沈弃埋首在他颈窝,唇贴着他的耳朵缓慢磨蹭着,如同情话耳语般道:“我和师兄玩个游戏吧,看明日谁先醒。” “若是师兄先醒,我就不骗你。如?” 他眼底涌动着浓郁的暗『色』,泄出几疯意。金黄龙瞳央,竖起的黑『色』瞳仁不断收缩放大,正如同他两边摇摆的念头。 就像走在悬崖峭壁之上的人,明知下方是万丈深渊,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窥究竟。 粉身碎骨,或者是另番风景。 沈弃亲昵地偎在他颈窝,缓缓阖上眼睛。 …… 慕从云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人。 他坐起身来,只觉得头有些昏沉,像是没睡好。正要抬手按按太阳『穴』,却发觉左手食指上多圈淡淡的红痕,凑近细看,像是牙印。 正疑『惑』时,沈弃绕屏风走来。 “师兄起?” 他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边同慕从云说话,边将食盒打开,将里面装着的食物摆出来:“我早去买早饭,师兄洗漱完正好吃。” 慕从云被他转注意力,顺势起身更衣:“今日怎么这么早?” 沈弃侧脸看着他笑,眼底干净明朗:“昨晚睡得不好,醒得早。” 说着又抢在慕从云之前,将衣柜的衣裳拿出来他。慕从云伸手去接,却被他抓住手:“怎么?” 沈弃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师兄手指上怎么有个牙印?”他疑『惑』地瞧半晌,又是恍然又是尴尬道:“不是我梦里咬的吧?” 不等慕从云反应,他就低头在那根食指上咬下,虽然细细对比番,抬起头对慕从云道:“的,还真是我咬的。” 慕从云:“……”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背在身后。 但手指被口腔包裹的温热湿濡感却还未散去,他跳快两拍,使劲蜷蜷手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见沈弃似乎还想探究,只能将他往屏风推:“你先出去,我要更衣。” 沈弃这才悻悻作罢,依言退出去。 只是离开时他侧脸用余光瞥慕从云眼,嘴角翘起来。 这可不是他故意要骗师兄,... 是师兄起得太晚呢。 两人用早饭,便去上课。 只是到剑院之后,却发现学子们在窃窃私语,而授课的先生点依旧迟迟未出现,反而是门口多几个守卫。 “发生什么事?”肖观音张望圈,发现其他学子也脸茫然。 慕从云蹙起眉,摇摇头。 “我去问问情况。”聆月说着走到面,同守卫交谈片刻后才折返回来。 “说是昨夜有贼人潜入九星楼,烛龙族派人去追,但到上岚峰附近就不见踪影。烛龙族现在怀疑那贼人与掳走阴雪之人有,很可能就是混迹在学子之,所以今日早没有通知便将学生们留在学院之,稍后学宫会派人核验身份排查嫌疑。” “又是为阴雪。” 其他学子听见聆月的话,有人不满地道:“就算是烛龙族再厉害,也不至于为个人把学宫搅得天翻地覆吧?” 这番话引起不少人赞同。 烛龙族尚存于的消息,在烛龙族抵达学宫当日便传开。殷秉衡行以走蛟拉舟,来势汹汹,显然不打算再继续避下去。 而众人也终于知道,先前失踪的阴雪,竟是烛龙族长的次子。 只是西境这么多年来从未听什么天天,龙族虽然叫人好奇,但到底不如玄陵这般的大宗门令人敬畏。眼下学宫为寻找阴雪的下落几次三番地破例,便引起不少不满。 大宗门的弟子们谨言慎行不敢胡『乱』开口,而小宗门的弟子们则是敢怒不敢言。 眼下毫 无征兆地被在学院里,甚至不知道要待多久,不少学子怨载道。 慕从云寻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倒是并不怎么着急。用传讯玉牌不在个班的沈弃和金猊传消息,确认他们也在等着核查后,便挑本书出来看。 这么直到晌午时,剑院的核查才结束。 核查是按照甲乙丙丁的排序行,需核对学子的玉牌,再通破幻镜,便算通核查。 慕从云、聆月还有肖观音在甲班,通核查后,便在面等着沈弃与金猊。 沈弃修为最低,在丁班,等他出来后,剑院的学子已走得差不多。 慕从云瞧见他随着人群出来,朝他招招手。 沈弃远远叫“师兄”,脚步轻快地走向他。 慕从云见人齐,便道:“先回去吧。” 倒是聆月朝后面看眼,迟疑着问沈弃:“你可瞧见赵言?” 沈弃摇摇头,疑『惑』道:“没看见,他应该在我前头出来?” 聆月道:“未见他出来。” 很快他们便知道赵言为没出来。 ——这次核查,共有九名未通破幻镜的学子被扣下。 赵槐序便是其之。 破幻镜乃是十方学宫的镇宫法宝之,可堪破切幻境『迷』障,故而得名“破幻镜”。但破幻镜也有个缺点,它靠着感应本源的灵力,将照镜之人最为本质的模映照在镜面上。 但若是普通人,或者不是以灵力幻术改变容貌,它便什么也照不出来。 而沈弃所用的秽元,恰恰在破幻镜无法识的范围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这招出其不意倒也有些效果,至少把赵槐序这的蠢货揪出来。 被扣下的九名学子需要联系宗门验明身份。 赵槐序的假身份能蒙骗其他人,但真要和妙法门本宗的人对峙,立马就会『露』馅。 所以在完全被戳破之前,他便逃。 慕从云等人知道这个消息时,已又去三日。 “他藏得也太深。开始让二师姐救下他,就是设计好的吧?”金猊『摸』『摸』下巴,满脸不可思议:“但他混来有什么目的?就为掳走阴雪?” “... 但不是说阴雪的身份很少有人知道吗?他是怎么知道的?” 肖观音道:“听说现在学宫已全戒严,烛龙族也派人在追捕,他应该逃不出去。” 聆月眉头微拢,沉默半晌道:“阴雪之事应当与他无。” 金猊好奇道:“师姐怎么知道?” 聆月道:“阴雪失踪那日,他不是与小师弟在参加转院考核么?” 金猊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那他混来做什么?” 聆月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倒是慕从云缓缓开口道:“此事师尊我传讯,说他看破幻镜,赵言便是酆鬼王‘绛衣仙’。” “赵言是绛衣仙?”聆月陡然抬头,手指不自觉攥紧。 慕从云惊讶看她眼,略略颔首:“师尊是这么说的。” 金猊也想起来:“就是上次潜入玄陵那个酆妖魔?” “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故意接近师姐,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肖观音也跟着嘀嘀咕咕。 “上次他潜入玄陵就有诸多疑点,如今又刻意设局有意接近,目的不明,你们警醒些。”慕从云看向聆月:“尤其是聆月师妹,务必小。” 聆月不在焉地点点头。 因为缉捕赵槐序的缘故,学宫授课又停。所有学子待在居所不得随意走动,慕从云每日便只能和沈弃在庭练剑。 两人练完剑回屋时沈弃房间,沈弃忽然侧脸看眼,很快又转头去,继续往前走,慕从云的屋子。 到夜间,沈弃才起身,回自己房间。 赵槐序已恢复本来面貌,身紫衣躺在房梁上,瞧见沈弃来,磨磨牙道:“我等你三个时辰,你倒是逍遥。” 沈弃没搭理他的抱怨,慢条斯理在桌边坐下,自己斟盏茶:“你就准备直躲在这里?” 赵槐序坐起来,道:“如今学宫开启结界,我若硬闯其送上门让人抓?你不知道那些龙族多难缠,我好不容易才把人甩掉。” 说起这个他就满脸扭曲,怀疑自己又被沈弃坑:“阴雪明明是你抓的,他们咬着我不放有什么用?还有你是怎么瞒破幻镜的?” 沈弃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十方学宫里,也不是只有我个人躲核查。” 赵槐序思索片刻:“你是说陈破?” “陈破伪装学宫的先生,化名陈石。”沈弃好他指条明路:“学宫只想着查学子,定然还没想到查学宫先生。我若是你,就将这潭水搅得更浑些。” 赵槐序『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片刻之后,他自梁上跃下。 推门出去时,转头看沈弃道:“酆说陈破季连城是千年的狐狸,我看这称号该你才是。竟会我找事。” 沈弃将茶盏扣在桌面上:“你也可以不做。” “我等着看你遭报应。”赵槐序忿忿放句狠话,骂骂咧咧地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54 两难 赵槐序离开之,沈弃便回了慕从云的房。 他在榻边坐下,瞧着笼罩在慕从云面上的淡淡灰雾,俯下身与慕从云额头抵着额头,语调缱绻地问:“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自从那日见过殷秉衡之,他便陷入了这样两难的境地里。 既渴望慕从云能从种种蛛丝马迹里发现真相,又恐惧慕从云知道真相的结果。但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却还藏有一丝期望,盼望着慕从云知道他的身份,依旧做他的师兄。 沈弃半垂着眼,温热的嘴唇顺着额头往下,经过眼睑、鼻梁、两侧面颊,轻轻摩挲,虔诚地碰触,仔细感受着肌肤的温度,却不含任情『色』意味。 在将要碰到慕从云的嘴唇时,他停了下来,缓慢地直起腰身,目光莫测盯着那两瓣颜『色』淡粉的唇。 慕从云的唇形很好看,明明是冷清的相貌,但是双唇却并不薄。下唇比上唇略厚,弧度圆润流畅,颜『色』很浅,看起十柔软。 沈弃又想起从前在酆看过那些风流。 酆不同于西境,弱肉强食的修士们有今天没明天,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在过活,不男女,欲望十放纵。 他曾见过那些漂亮的男女为了寻求强者的庇护,主动将自己奉上。他们仰起脸,殷红的唇含着虚伪的笑意,吐迎合的话语。沈弃见过几次,只觉得他们像凋亡渊薮的泥沼里深藏的食腐虫,张开口器吸食腐肉滋养自身。 叫他感觉恶心。 那些曾经想要依附他的男女,被他杀的干净。 说龙『性』本『淫』,但他却厌恶这样不可控的欲望。 可现在看着两瓣淡『色』的唇,鼻尖吸入清冷的草木香气,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可控的渴望。 如果那个人是师兄,试一试也不是不可以…… 沈弃目光定住,着魔一般俯下身去,含住了那两瓣柔软的唇。 和他想象中一样软。 他并没有什么章法,只是凭借本能『舔』咬,留下自己的印记。 昏睡的人似有所觉,微微启唇发低低的哼声。沉溺其中的沈弃不经意『舔』到他探的舌尖,只觉得一阵麻意顺着尾椎骨攀升,叫他整个人僵住了。 麻意如水波缓缓扩散,又逐渐化作痒。 沈弃退开一些,『舔』了『舔』湿润的唇,目光奇异地盯着微启开的唇缝,片刻之,又俯身贴近。 这一次他的动作凶狠许多,像是被激起了野『性』的兽类,连眼睛不受控制地化作了金『色』竖瞳,喉发压抑低沉的呼吸声。 许久之,他方才再度退开。 淡『色』的唇因为粗暴的撕咬变得深红,下唇还有还有一处破了皮沁血珠来。 沈弃以指尖擦拭,瞧着指腹上的血珠,又『舔』了下。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沈弃又俯下身认认真真将他唇上的血迹『舔』干净,方才作罢。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沈弃宽了外袍上榻,将人揽在怀里蹭了蹭,低声说:“难怪那些人如此沉『迷』此。” 若是师兄醒着,也会喜欢么? 沈弃瞧着怀里的人,依旧没有驱散笼在他面上的灰雾。 翌日,慕从云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沈弃依旧比他早一步起来。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慕从云才发现自己竟睡到了巳时。往日他习惯了辰时就起床,然练上一个时辰的剑,但最近这几日他一日比一日起得晚,别说练剑了,连早饭是沈弃提前去买回来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头脑也昏昏沉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慕从云按了按太阳『穴』,下榻洗漱更衣。 ... 召水镜束发时,他才注意到下唇多了一道伤口。抬手『摸』了下,伤口只残留着钝钝的疼。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慕从云『摸』着伤口皱了皱眉。 正疑『惑』时,沈弃又拎着食盒从外面进来,表情快活地叫了一声“师兄”。 慕从云这几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随口问了一句今日买了什么早饭。 “是师兄爱吃的。” 沈弃将早饭摆了来,慕从云也就顾不上深思,将先前的疑『惑』抛到了一边去,坐到了桌边。 沈弃给他盛了一碗鸡丝粥,道:“宫又发了公告,今日也不必上课。” 慕从云动作微顿:“可是又了?” “嗯。”慕从云道:“师兄还记得阴雪失踪,来听竹苑找们询问情况那位陈石先么?” 慕从云点头:“记得,与他有?” “听人说绛衣仙就藏在他的住处。”沈弃垂眸喝了口茶,才慢吞吞道:“天外天的护卫在巡查到那附近时,注意到陈石先住所里有异动,便闯了进去。结果意外在那发现了绛衣仙的行踪。” “人抓住了?” “没有。”沈弃卖了个子:“师兄猜猜头发了什么?” 慕从云思索片刻道:“可是发现了陈石先不劲?” “师兄竟猜到了。”沈弃面『露』惊讶,这才继续道:“天外天的护卫本来是为了追绛衣仙,结果绛衣仙却十熟练地躲进 了陈石先主屋底下的密室里,之便没了踪影。但那居所本是宫所建,并没有地下密室的。护卫回禀上去,掌宫便要请陈石先去询问,这才发现已经找不到人了。” 沈弃兴致勃勃道:“现在宫还有天外天的人正四处搜寻两人行踪呢,也不知道那地下密室原先是用来做什么的。” “绛衣仙看起来同陈石不是一伙的。” 以绛衣仙的修为,断不会被护卫追得无还手之力。倒是更像故意将人往密室引。慕从云皱了眉,觉得如今的形势越发扑朔『迷』离,叫人看不明了。 “但外面现在说他们二人是同党,阴雪也是落到了他们手里。”沈弃撑着下巴道。 慕从云摇摇头没有再多说:“再看吧,总会有个结果的。” 陈破隐在暗处,瞧见守卫散了。 才又回到了原先的住处,轻车熟路到了地底的密室。 密室中的阵法已经破了,里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地面布满了脚印,空气中还有激『荡』起的细微灰尘,显然搜寻之人一无所获。 他轻笑了一声,才走到角落的石壁前,将一盏蜡烛点燃放在了地面上。 随着火光映照,阴雪的身影逐渐显『露』来。 因为蚀雾的侵蚀,他现在昏昏沉沉的时居多,身体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弱,双腿甚至已经不受控制地化作了龙尾。陈破在察觉不时,来不及将人带走,便干脆赌了一把,用锁灵链将阴雪捆了起来,用阵法藏了起来。 那群蠢货果然没有发现。 只是阴雪眼睁睁看着天外天的护卫离开,又恨又怕,眼睛充血发红:“骗。” 陈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是第一次被人骗么?” “和沈弃是一伙的?”阴雪恨得咬牙切齿,但被锁灵链捆着,半动弹不得:“们骗走的令牌想做什么?”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陈破自然记得这个名字,当初他还负责去询问过沈弃与阴雪之的冲突呢。只是当时沈弃确刚入脱凡壳境,才被排除嫌疑。 但阴雪如今这么说,就是说沈弃身上有蹊跷 他顿时感兴趣地挑眉:“沈弃?说说与他的恩怨,先前受伤是他所为?” 阴雪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先前的,... 立即紧紧闭上了嘴,仇恨地看着他。 陈破倒也不气,只是道:“已经去给的兄弟报信了,但愿他愿意来救。” 阴雪还没想明白怎么回,就见陈破再度他下了禁制,然恢复了阵法,悄无声息地离开。 另一边。 阴识刚门,就被个灰衣修士拦住了。 “三公子,家主人想见您一面。” 阴识戒备地看着他:“家主上是谁?” “见了自然就知道了。”灰衣修士接着衣袖的遮掩,将一块古朴的铜牌与一片龙鳞交给了他。 阴识触到铜牌,手指本能痉挛一瞬,才将东西攥紧藏进了袖中:“们知道二哥的下落?为不去寻父亲或者大哥?” 灰衣修士弓着身道:“主上说瞧着三公子最合眼缘,同您说也是一样的。” 阴识沉默片刻道:“时见,地点。” 灰衣修士将一截白烛给他:“若您同意了,点燃蜡烛,主上便会来见您。” 阴识攥着蜡烛,眯眼打量他。灰衣修士却只是躬了躬身,便与他擦肩而过,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阴识看着掌心的白烛,缓缓收紧手指,嘴角『露』笑容来。 阴识与灰衣修士相见的消息,沈弃当夜便从赤隼处知晓了。 “要有一场好戏看了。”沈弃缓步走到窗边,衣摆翻滚如同红云。 这么好的机会,阴识可不会轻易放过。 这兄弟三人,阴骄自负,阴雪跋扈,唯有阴识总是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他虽不似沈弃那样先天残缺,但天资平平。又因为母早逝,背无人支持,并不太得殷秉衡的眼。 没有母亲的孩子,日子总是要过得苦一些。他的处境和沈弃差不多,大约是同病相怜,沈弃曾把他当做兄弟,以为可以和他报团取暖。 只是阴识显然和他所想不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成了阴雪身的影子。 阴雪指东,他绝不往西。 以前是阴雪欺负他与阴识,来,就变成了阴识为阴雪谋划策,不断想新点子来折辱他。 阴识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好好活着,却不知道狗当久了,自然就不会有人把他当人了。 大约是十四岁那年,阴雪因为好奇闯入无回崖,被殷秉衡狠狠责罚了一顿。他回去之便拿阴识撒气,具体情形沈弃不知,只隐约听人说,阴识的龙角断了一根——是被盛怒的阴雪硬掰断的。 给阴雪当了这么多年的狗,但下场却不比他好到哪去。 时候还得继续狗一样跟在阴雪身献殷勤,阴识怕是恨毒了阴雪,日日夜夜盼着他。 沈弃杀阴雪已然没了兴趣,但若是让阴识动手,他却有几期待的。 他瞧着天边昏暗的月『色』,懒洋洋吩咐道:“继续盯着,若有动静立即来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55 喜欢 又是一日早起,慕从云昏昏沉沉坐起身,看着外刺目的阳光眯了眯眼。 他扶着隐隐胀痛的沉思半晌,觉得这阵自己不太对劲。他盘膝而坐,运起灵力内视丹田,然而一个大周天后,未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是多疑了? 慕从云眉紧蹙,又召出了水镜。 水镜里青年发披散,面『色』带着些许没有休息好的疲惫。他正要收起水镜,一扫而过的目光却忽然注意到嘴边耳垂上浅浅的印记。他侧脸细看,发现是个牙印。 他下意识看了看左手食指,想起来沈弃。 脑海中无数念翻腾着,都他强行压了下去,在沈弃提着早饭进来前,神『色』常的更衣洗漱。 沈弃发现师兄今天总在若有似无地观察他,那目光杂糅着打量、猜测、惊疑等诸多情绪。 他便知道,他大约察觉了什么。 沈弃装作未觉,却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回忆起昨夜的滋味。 师兄身上每一处都叫他着『迷』不已,从浅尝到沉沦之间,不过是一个单方面的亲吻罢了。他从未动过欲,为自己不同于其余的龙族,但那个吻之后,他发觉自己同其他龙族大概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能轻易挑动他渴望的有那一个而已。 这种陌生的感觉叫他兴奋到战栗,也叫他心底叫嚣的念越来越难压抑。 想让他知道,又怕他知道。 但他终归要知道的。 沈弃轻捻指腹,回忆着指尖自温热细腻的肌肤上划过的触感,缓缓抿直了唇角。 他已经不想再顶着这张不属于他的脸演下去了。 因为白天的猜测,这夜慕从云未睡着。 他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没有告知沈弃。他同往常一样宽衣躺下。没过多久,洗漱完沈弃也回了屋,上榻挨着他躺下,黏黏糊糊地缠上来。 原本慕从云已经习惯这样的亲密举动,但脑海里闪过的诸多猜测却让他不自在起来。 身僵硬了一瞬,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继续装睡。 时间在煎熬中过去,外的鸟鸣声都停歇时,慕从云听见了身边低低的唤声:“师兄?” 他闭着眼眸,装作熟睡的模样。 沈弃坐起身来看着他。 慕从云很敏锐,但可惜演技实在不太好。 过于僵硬的睡姿、刻意放低到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呼吸声,都暴『露』他的心思。 沈弃垂眸坐在他身侧,眼底眸『色』变换,最后定格成一抹决然。 他不想再忍耐。 他想看看,这一次师兄是否仍然会纵容他。 沈弃垂下,又低低唤了一声“师兄”,声音温柔缱绻。 慕从云睫『毛』颤了颤,总觉得他的语气和平时不同,透着股叫皮发麻、难言喻的意味。 他僵着身没动。 见他仍旧装睡,沈弃嘴角高高翘起,缓缓俯下身去,亲吻他的唇—— 湿润的亲吻落下来时,慕从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前后世他都没有恋爱的经验,更别提接吻。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自茫然中回过神来后,他便清楚地意识到沈弃竟然在亲他。 他下意识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不想亲吻他的顺势将舌探了进来。 柔软的、不属于自己的舌在口腔中扫过,过于陌生的感觉叫慕从云整个都呆住了,尤其此时正在亲吻他的那个,更让他不知道该何面对。 他鸵鸟一般地闭紧了眼睛,呼吸变得紊『乱』。 沈弃察觉了他的变,但未等到他的呵斥和阻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缓缓... 退开来,就着昏暗的夜『色』看见了慕从云脸上遍布的红『潮』,他的睫『毛』颤抖着,眼珠快速转动,置于小腹的手也紧紧攥起,自己却浑然不觉。 然而他越是不想面对,沈弃越是想知道结果。 他看了片刻,又俯下身去亲他的下巴。 他的亲吻不再像第一次那样青涩不得章,他喃喃低唤着“师兄”,不断啄吻他的下巴,带着滚烫温度的唇顺着下颌曲线滑落。 在沈弃含住他的喉结轻『舔』时,慕从云终于无再逃避,睁开眼抵住了他的肩膀。 他张了张嘴,想训斥几句,最后却是声音沙哑地问:“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弃面上『露』出发现的慌张之『色』,低垂着嗫嚅着叫了一声:“师兄。” 明明方才趁着他睡觉偷亲他的是他,今看起来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一般。 见他不答,慕从云披衣起身。 正要伸手去拿屏风上搭着的外袍,却发觉衣袖拽住了。回过去,就见沈弃抿了抿唇,嘶声问:“师兄生我气了么?” 慕从云答不上来,今他脑里混沌一团,自己都尚未理清楚。 他抽回衣袖,又问了一遍:“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这回沈弃却回答了,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神『色』逐渐坚定起来:“我喜欢师兄,想和师兄双修。” “……” 他的回答太过直白,叫慕从云哽住,一时不知道该何是好。 要说生气,是有些生气的,但又不是那么气。 更多的是慌『乱』,及逃避。 慕从云默了片刻,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弃倒是十分老实:“前几日,师兄手指上有牙印时。” 慕从云想起他当时还装模作样地在他手指上又咬了一下,又有些生气,沉着脸质问道:“从何处学的、学的这些?!” 沈弃自然不能说自己天赋异禀自学成才,他毫无心理负担往赵槐序身上又扣了一口黑锅:“是赵言我的话本上学来的。” 恼怒中的慕从云正想追问是什么话本会写这些东西,话要出口时忽然反应了过来——赵言他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话本。 他顿时生出些许无力感来:“话本呢?” 沈弃随口编的,自然拿不出来,道:“赵言借我看了看,说都是他的珍藏。” 慕从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同他讲道理:“那些事情,日后有喜欢的了,可同他做。但不该,不该……”后面的话他到底说不出口,能含糊道:“不该此,我是师兄。” “可我喜欢的就是师兄。”沈弃垂下眼睛,有些羞赧道:“我看了话本之后,便总梦见师兄……” “……师兄不喜欢我么?” 慕从云依旧答不上来。 不喜欢么?必然不是。 沈弃有多特别,有他自己知道。 但若说喜欢,他又有些茫然,他从未喜欢过什么,对这种感情陌生而戒备。 而沈弃虽然口口声声说喜欢,但也未必真就弄明白了。 个不懂的,再争论也得不出结果。 慕从云思路纷『乱』麻,有些疲惫地披上外袍走到门口,道:“回自己的房间吧。” 沈弃还想说什么,但见他神『色』坚定能作罢,穿上了外袍出去。 他站在门口,慕从云站在门内。 在慕从云将要关门时,他有些失落道:“师兄生我气了。” 这回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慕从云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径自关上了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沈弃站在门口,不错眼地盯着紧... 闭的房门。伪装出来的表情褪去后,剩下的便有阴冷。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似乎又没那么糟。 沈弃站了许久,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久未居住,空气中遍布尘灰的味道。沈弃关上门,一言不发地立在窗边。 腕上的木镯这时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动静,红风的虚影出现在面前:“尊上。” 沈弃心情不快,声音便也透着阴沉:“说。” 红风立即听出他心情不悦,话短说道:“阴识点了唤魂灯。” 唤魂灯,正是那个灰衣修士交阴识的那一截白烛。 沈弃眼神微动:“知道了。” 红风退下后,沈弃沉『吟』片刻后,决定去自己找点乐。 反正不同师兄一起,他也睡不着。 与其独自不快,不其他找点不痛快。 沈弃在屋中设下了结界后,便隐匿了气息,悄无声息地离开。 点燃了白烛之后,未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信号。 阴识些焦躁地等待着,直到一个时辰后,那白烛下的阴影才忽然涌动起来,一个漆黑的影站起来,逐渐作了陈石的模样:“三。” 阴识自然认得他的样:“是。找我想做什么?” “是想同三打听几件小事。”陈破不紧不慢道。 阴识眯了眯眼,姿态不在阴雪身边时那般怯弱:“先说说何事。” 陈破倒也未同他拐弯抹角:“我想知道火精下落,及吊天桥在何处。” 阴识面『露』诧异,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他警惕地看着陈破:“从哪儿听说的火精和吊天桥。” 很早之前,火精又烛九阴掌管。后来随着时间流逝,烛九阴陨落,火精遗失,而蚀雾海忽然出现,笼罩了大片的土地。虽然今少有知道火精的存在,但陈破打听到也说得通。 可的吊天桥却是天外天与西境唯一的通道,陈破从何得知? 他打听这些,又想图谋什么? 阴识审视地看着他。 陈破却是始终带着从容笑意:“好奇罢了。” 目光交锋,一时静谧无声。 片刻后,陈破又开了口:“阴雪受蚀雾侵蚀,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阴识眼珠动了动,缓缓看向他。 陈破从容不迫地看着他。 半晌,阴识方才做出了决定:“吊天桥就设在阆州风渡口,是寻常看不见,有烛龙一族,或持有烛龙一族信物之方能看见。至于火精,听闻烛九阴陨落之后便已遗失,族中残存的古籍之中有关于它的零星记载……不过,我倒是听我父亲提到过一点。” 说到此处,他适时地住了嘴,道:“先生带我去见了二哥,我再告诉不迟。” 陈破不意外他的讨价还价,身影重新融入了地面阴影当中,作一团浓郁漆黑的影,道:“三随我来。” 阴识隐匿气息,避开守卫跟在他身后离开。 待走后,沈弃才现出了身形。 他看着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陈破竟然也想找火精?莫非他知道什么?” 他回忆上一世,自己寻找火精时未与陈破打过交道。至少上一世这个时候,陈破应该还在瘟神庙闭关不出。 再联想到他忽然出现的时机,正是阴骄兄弟三抵达学宫后不久。 显然他是为了烛龙一族而来。 沈弃玩味地勾了勾唇,追在后面跟了上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阴识带到陈破曾经的住处时,面上明显『露』出诧异之『色』。 “将藏在这儿?” 陈破出形,沿着台阶往下行去:“他就... 在下面。” 等陈破点起唤魂灯,阴识看见靠着石壁奄奄一息的阴雪时,终于按捺不住笑起来:“先生果然高明。” 陈破提醒他:“该了。” 阴识这才道:“我其实还有个弟弟,他出生便缺少护心麟,是天缺之龙,质孱弱,无修行。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看了族中的古籍,深信火精能弥补他的缺陷,便离家出走,去西境寻找火精了。”说着他话锋一转:“我本为他不过是自寻死路,但前些日我无意听到父亲说,他回来了,就潜藏在学宫里,不仅此,还很可能寻到了火精,补足了缺陷。” 陈破若有所思:“就是先前夜袭九星楼之?” 阴识颔首。 陈破敛眸细思,想起了阴雪提到过的沈弃。 之前曾起过冲突,沈弃若是心胸狭隘,因此找阴雪寻仇倒也合情合理。但若是结合阴识所言,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瞧了兴奋的阴识一眼,陈破没有再多耽误时间:“我交三了,便先走一步。”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融入阴影当中,消失无踪。 密室中剩下阴识和昏『迷』的阴雪,还有一个藏在暗处不为知的沈弃。 阴识先是围着阴雪走了圈,接着弯下腰拍了拍阴雪的脸:“二哥?” 阴雪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他的瞳孔不自觉地作了竖瞳,瞳孔浑浊充血,看着十分可怖。他努力睁着眼辨认半晌,才不确定道:“阴识?” 看着他这副凄惨的模样,阴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 阴雪努力地挣了挣身,想要让他救自己出去,但触及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时,又顿住,警惕道:“笑什么?” 阴识缓缓蹲下身,拿出一把短匕来:“终于找到了二哥,不是件开心事么?” 他的解释倒也说得通,但是阴雪总觉得他和平日不同,他朝阴识身后张望:“父亲母亲没来么?怎么就一个?” “他们啊……”阴识握着匕首作势去割锁灵链,却在阴雪毫无防备之时,将匕首扎进了他的尾巴里、 “他们还不知道在这里呢。”阴识笑起来,手掌握紧匕首,又转了转。 阴雪发出凄厉惨叫,声音却结界挡下,能虚弱无力地挣动。 阴识享受着他的痛苦,缓缓将匕首□□:“二哥对我的恩情,我都一笔笔记着,今日真好一还了。” …… 阴识从密室出来时,身上占满了血迹。 他随意寻了间房间进去换了衣物,将血迹清理干净后,方才神清气爽地离开。 沈弃在他之后离开,看着掌心留影珠,琢磨着什么时候将这份大礼送殷秉衡。 阴雪的尸在次日下午便发现了。 巡查的护卫经过时察觉了浓郁的血腥气,循着血腥气的找去,便发现了剥皮拆骨后随意丢弃的尸。 沈弃听着金猊绘声绘『色』讲述打听来的情形,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 阴雪的死状怕是没比他更清楚了。 他『露』出几分害怕之『色』,往慕从云身边靠了靠,习惯『性』地想去握他的手,却慕从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师兄?” 慕从云未看他,转打断了金猊的讲述:“可有寻到凶手?” 金猊摇道:“正在到处搜查呢,但是连个影都没找到。”他唏嘘道:“听说阴雪一直藏在那间密室里,是那凶手十分狡猾,设下阵将藏了起来。先前几波去搜查的都没有发觉,后因为没在密室中发现有用的线索,便也没有派守着。谁知道阴雪就藏在密室里,陈石又折返回去杀了他。” 慕从云皱眉:“阴雪的死状,倒像是凶手泄愤所为。陈石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 “这就不知了。”金猊摇摇,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不过我倒是从牧执事那打听到些东西,听说那位佘夫、就是阴雪的生母,瞧见尸后哭得差点晕过去。但奇怪的是她十分笃定地一口咬定,说是阴命所为。” “阴命?” 金猊点:“好像是族的幼,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慕从云『露』出深思之『色』,边上沈弃垂眸听着,『摸』了『摸』袖中的留影珠。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56 冲突 阴雪葶死如巨石入水, 砸起轩然大波。 刚刚恢复葶平静再度被打破,学宫再度停止授课,开始了第二□□查。但这一次盘查, 不只是学宫葶护卫负责,天外天葶人也参与其中。 阴雪死在学宫里, 凶手至今未能找到, 十方学宫与黎阳皇室多多少少理亏, 其他宗门葶代表们也理解殷秉衡刚经丧子之痛, 为了抓捕凶手难免行事激进一些,便也默许了天外天越俎代庖葶行为。 只是他们到底错估了天外天葶作风。 第二□□查时, 天外天以各种理由扣下了数十名学子, 沈弃亦在其中。 “沈弃有何可疑之处需被扣留?”慕从云将人护在身后,自是不允天外天葶人随意将人带走。 执行盘查葶领头人是跟随在殷秉衡左右葶亲信, 他斜眼瞥着几人,不耐烦道:“族长与夫人交代了, 凡是与二公子交恶过葶人, 都可能和凶手有勾结, 全都要带走详细盘问。” “盘问”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显然嘴上说葶是盘问,实际却未必如此。 “若只是询问, 就在此问便是,何必将人带走?”金猊见已经有天外天护卫准备将扣留葶学子带走, 故意拔高了声音道:“谁知道你们将人带走会做什么, 万一是要动用私刑呢?” 他葶话引燃了学子们葶恐慌。 原先还犹疑不定葶学子们见有人带了头,便也立即出声应和起来。 虽然扣留葶学子只有数十人, 但这些学子大多都不是孤人一身, 还有同门师兄弟师姐妹声援。 一时间广场上吵嚷推搡起来, 有不少学子甚至不再配合盘查, 当即便要离开。 天外天葶人见状当即拔刀去拦。而那领头葶人见慕从云一行挑起了事,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阴沉沉地看着沈弃:“你们如此挑事,千方百计干涉我们盘查凶手,怕不是心中有鬼?今日我必要带你去向族长和夫人交差!” 说话间他已率先动了手,五指成爪抓向沈弃肩膀—— “退后!”慕从云将沈弃往金猊等人葶方向一推,食指中指并拢微扬,悲天剑随心而动,横在身前挡下了对方葶攻势。 领头葶人未曾料到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虽接住了他一剑,却因轻敌伤了右臂,留下一道三四寸长葶伤口。 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涌溢,点点滴落在地。 领头之人侧脸看了一眼伤势,脸色更加阴沉,连伤口都未曾处理,便又攻了上来。 慕从云毫不退避,执剑与他战在一处。 两人都是忘尘缘境大成葶修士,交手时又并未留情,声势浩大。 底下葶学子们受了慕从云鼓舞,有脾气刚烈修为不低葶也跟守卫起了冲突。 广场上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沈弃被金猊拉着穿梭在人群之中,目光却被半空之中葶慕从云牢牢吸引。 ——就在两天前,师兄还因为发现了他葶越界举动而生气,连半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 但现在,他却又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 沈弃心里那簇火苗腾得烧起来,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别傻站着,你自己躲好,我去给师姐和小观音帮忙。”金猊见他呆... 呆看着半空,将他一把推到一块石碑后面,嘱咐他藏好后,便又返身回去加入了混斗。 天外天葶护卫虽然肉身强悍,修为普遍不低。但架不住学子们人数太多。而且领头葶学子有不少是大宗门弟子,虽然这些个大宗门默许了天外天对学子葶盘查,但要是起冲突伤了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诸多顾虑,再加上学宫葶护卫袖手旁观,天外天葶人逐渐落在了下风。 就在学子们将要彻底占据上风时,忽有一道强横葶威压由远及近碾压过来,修为低葶学子抵挡不住,当即就被压得跪倒在地,难以起身。 慕从云望着凌空而来葶身影,悲天剑以一化十插入地面,设下剑阵将周围葶学子护在了阵中。 做完这一切,他目光快速逡巡四周,寻到了被龙族强大威压压迫得无法动弹葶沈弃,一把抓住他葶手,将人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佘夫人已经飘然落地。 她虽非纯血烛龙,但这些年跟在殷秉衡身边,有无数天材地宝以供修炼。已步入无上天境。眼下刚经丧子之痛,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在场葶学子里当属慕从云修为最高,连他都应付得亦不算从容,更别说其他学子了。眼下还能勉强站立、不屈服于佘夫人威压葶学子。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佘夫人一身素衣,厚重妆容亦遮挡不住满脸憔悴。她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在领头护卫葶提示下,紧紧盯住了沈弃:“那日就是你意图暗中偷袭我儿?” 对方明显来者不善,慕从云按住身侧悲天剑,挡住了她看向沈弃葶目光,沉声提醒:“佘夫人恐怕弄错了,那日阴雪遭人偷袭与我师弟并无关系。学 宫也曾两次核实过。佘夫人丧子悲痛,但何必拿无关之人泄愤?” 慕从云没有拐弯抹角,直白点出了她葶心思。 佘夫人面色微变,勉强维持着表面平和道:“学宫至今没有抓住害死我儿葶凶手,怕不是有意包庇凶手。如今不过我是请人回去问一问话,你们这么紧张,莫不是凶手就藏在其中?” 慕从云不欲与她争辩,只沉声道:“询问可以,将人带走却恕难从命。” 见他油盐不进,佘夫人终于难以维持表面葶假象,神色一怒,便出手来抓沈弃。 早有防备葶慕从云拔剑挡下一击。 佘夫人一击不成,神色愈发难看,接下来更是招招狠辣,竟非要抓住沈弃不可。 慕从云自然寸步不让,勉力挡下她几招,很快便受伤见了血。 关聆月与肖观音想要上前助他,却被天外天葶护卫挡下缠斗,只余下修为不济葶金猊干着急。 他看着战场,咬着牙道:“若是我修为恢复……” 沈弃将他葶话听在耳中,眼神明灭不定。金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不是。 他眼眸微眯,隐在袖中葶手缓缓攥成拳,掌心蚀雾涌动—— 若是此刻出手,他葶身份势必就瞒不住了…… 他葶目光由佘夫人转向慕从云,苍白葶面颊衬着嘴角鲜红血渍,叫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脆弱,但那双漆黑葶眼眸,从始至终没有半分动摇和退缩。 这是第一次有人毫不迟疑地护住他。 沈弃眸光闪动,嘴唇紧抿,右手按在左肋处缓缓收拢—— ... “佘夫人以大欺小不太合适吧?” 就在沈弃将要拔出龙骨之时,多日未曾露面葶谢辞风御剑而来,抬手虚虚按住了佘夫人葶手臂。 佘夫人受制动弹不得,面皮抽动几下,皮笑肉不笑道:“谢长老误会了,我不过想问几句话罢了。” 谢辞风倒是依旧端着温和葶笑脸,只是语气却并无商量之意:“佘夫人想问什么,大可让我代问。在师长面前,他们断不敢说谎。” 他说着转头对慕从云道:“你带师弟师妹先回去罢。” 慕从云颔首,当真便带着其他几人往上岚峰葶方向去。 天外天葶护卫下意识想拦,却被谢辞风扫过葶目光震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离开。 其余学子见状,也纷纷跟在他们身后离开。 佘夫人目露恼恨,正要说什么,这时殷秉衡却姗姗来迟,正截下了她葶话:“这是出了何事?” 殷秉衡透着虚伪葶声音遥遥传到沈弃耳中,他却再没有心思回头看上一眼。 左右今日这场闹剧,会有学宫还有各宗门葶长老们去协商。此刻他不再去想昔日那些旧恨深仇,全部心思都被慕从云攥住。 因为慕从云不肯让他背,他只能小心翼翼将人扶住,生怕弄疼了他:“师兄伤到了哪里?疼么?” 见他眼眶都红了一圈,慕从云没有再沉默,摇摇头轻声道:“只是轻伤,不碍事。” 沈弃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虚弱,又知道他一向能忍,自然不肯信。将人搀扶回房间后,便去赵槐序葶屋里搜刮了一番,将疗伤葶丹药全都找了过来。 慕从云正准备检查伤势,宽衣到一半,见他回来又将外衣穿了回去。 沈弃神色微愣,露出几分黯然,却罕见地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些伤药都放在桌上后,低声道:“这些都是上好葶疗伤丹药……我就在门外守着,师兄要用人时叫我就好。”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当真合上房门,守在了外面。 慕从云看着门上隐隐约约映出葶人影,心里五味杂陈。 * 沈弃在门外守着,期间关聆月等人都来过,但都被他寻理由挡了回去。 他就这么守到了夜里。 佘夫人再也不济也已经步入了无上天境,慕从云硬抗许久,必然没有他表现出来葶那样轻松。 沈弃留意屋中葶动静,初始还是窸窸窣窣葶动静,之后便安静下来,便猜测慕从云大约是处理过外伤后,在调息疗伤。 他面无表情地立在檐下,掌中攥着那颗留影珠。 原本他留着这颗珠子还有许多打算,准备送殷秉衡一份大礼,但今日之后,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甚至生出了杀意。 何必再同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浪费时间。 沈弃侧耳听着屋里葶动静,将赤隼兄弟召了出来,将珠子丢给了他们:“找个机会,将留影珠送到掌宫姬炀手里。” 赤隼兄弟领命而去,沈弃定定看着紧闭葶房门,到底没有进去。 ------------ 57 四月之约 服了丹药, 又运动疗伤一.夜,慕从云的伤已无大碍。 翌日一早,他收了灵力, 起身推门准备出去,却发现沈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见开门的吱呀声, 他立即转过头来,脸上习惯性浮起笑容, 叫了一声“师兄”, 但话刚出口, 他似乎又反应过来自己与师兄已不如往日亲密,有些讷讷地垂下眼睛,低声问:“师兄的伤好些了么?” 他已经长得比慕从云还要高些,踏入修行之路的少年气质越发出众, 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越发有几分超凡脱俗之意。 只是如今那超凡脱俗的白衣沾了血迹尘灰, 袖口胸.前的破损清晰可见, 尤其是那张俊俏的面孔上写满了疲倦, 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显然是经了昨日的混战之后又一宿没休息,才生生熬成这个样子。 慕从云叹了口气,心底浮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本来是有意冷淡疏远沈弃,好断了他的念头。 只是看见他像被人抛弃的小兽一样坐在门口时,明知道他可能是故意在博同情,还是生出几分心软来。 “我已无大碍。”他定睛看着沈弃:“为什么不去休息?” 沈弃没敢和他对上视线, 低声道:“在这里守着安心一些。” 又问:“师兄可是饿了, 我现在就去买早饭。” “不必了。”慕从云沉声叫住了他。 沈弃脚步一顿, 回头有些惶然地看着他, 想说什么又不敢,垂着头一副害怕被抛弃的样子,越发可怜。 慕从云犹豫片刻还是道:“随我进来。” 沈弃一愣,见他已转身进了屋,才连忙跟上去。 慕从云将他昨晚送来的丹药挑选一番,拿了一瓶回元丹给他:“用了丹药回去好好休息,我的伤势不重,你不必担忧。” 沈弃攥着丹药瓶,看看丹药又看看慕从云,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兄……不生我气了么?” 慕从云并不是很想和他谈论这个问题。 一旦涉及到那一晚,就很难绕开那个唇舌交缠的亲吻。 少年灼热的体温和涎液一起侵入过来,陌生的体验让他下意识抗拒回忆,还一丝自己说不明白的慌乱。 明明他年岁更长,修为也更高,可在某个瞬间,他总觉得沈弃像捕食的野兽,而他自己就是那个猎物。 他别开眼睛,第一次避开了沈弃的目光:“你年纪还小,之前的事我便当做没发生过。” 沈弃抿起唇看他,固执地道:“那以后我还能与师兄同吃同住么?” “听竹苑的房间并不紧缺。” “那就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沈弃上前一步,漆黑眉眼沉下来,显得极认真:“我记得,师兄也记得,如何当做没有发生过?” 慕从云皱眉,微微语塞。 见他不语,沈弃又软和下来,小心翼翼的抓住他衣袖一角:“师兄为什么不肯喜欢我?” 慕从云下意识开口:“我不是……”说到一半又顿住,叹气道:“你或许只是习惯了依赖我,你刚踏入修行,日后还会遇见许多人,那时便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地喜欢一个人。” 他抽回衣袖,转身走到窗边,没有让沈弃看见他的神色。 除了一副姣好的皮囊,他实在没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沉闷、寡言、无趣,因为这幅皮囊接近他的人很多,可能忍受他的人却没有。 他不希望有朝一日也看着沈弃离开, “师兄怎么就知道我不明白呢?”沈弃低声喃喃。 他抬起脸,目光偏执地凝着他的背影,甚至生出了想将人掳回酆都的念头。 正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 在来临的那一刻,他便立即明白了。 他想要他。 这世间只有一个慕从云。 合该归他所有。 “什么?”慕从云没有听清他的话。 沈弃敛下了眼中的戾色,轻声说:“我会向师兄证明,师兄不要不见我好不好?” 慕从云迟疑着没有开口。 沈弃却没有再步步紧逼,他收起回元丹,没有给慕从云拒绝的机会就转身退了出去:“我去给师兄买早饭。” 沈弃下了上岚峰,去给慕从云买早饭。 折返时却忽见远处数队人马披坚执锐而来,前方是掌宫姬炀以及四个无上天境界的修士带队。 去的方向正是殷秉衡一行落脚的九星楼。 看来姬炀已经看到了留影珠。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沈弃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遥遥看了一眼九星楼的方向,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 * 确切的消息是三日之后,终于归来的谢辞风带回来的。 “凶手是阴识?”金猊吃惊地张大了嘴。 肖观音顺手把不想吃的酸果子塞进他大张的嘴里,说:“明面上看起来确实是阴识勾结酆都妖魔,杀了阴雪。但尾随他们用留影珠记下一切、并将之送到掌宫手中的人又是谁?这个人倒是看起来更可疑一些。” 慕从云和关聆月都认同她的猜测。 谢辞风也颔首道:“没错,也正是因此疑虑,我们只是将阴识关押了。” 这是各大宗门、黎阳皇室、十方学宫以及天外天最终商议妥协的结果。天外天将十方学宫闹得人仰马翻,结果凶手却是他们自家人,可谓滑稽。 阴雪的生母看了留影珠后勃然大怒,险些当场将阴识剥皮抽骨,还是殷秉衡出手将人拦了下来。 若不是这中间还牵扯了酆都妖魔,各大宗门根本就不想管天外天的烂摊子。 “那个酆都妖魔很有可能就是四鬼王中的\粉面佛\陈破,酆都两位鬼王相继在西境现身搅动风云,怕是又要不太平了。”谢辞风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学宫可有应对?”慕从云问。 谢辞风却摇摇头没有多说,只嘱咐他们近期尽量待在上岚峰,莫要生事。 师徒几个还没说上几句话,谢辞风就又被学宫来人急匆匆请走了。 待他离开之后,沈弃才抬眸,摸了摸腕上的木镯,难以察觉地翘了下嘴角。 这下可真要热闹起来了。 “真是多事之秋。”金猊幽幽叹了一口气:“怕是没有哪一届是像我们这么折腾的,等事情平息了,怕是都要冬日了。” “幕后操纵之人会是赵……‘绛衣仙’么?”像是附和他的话,关聆月也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肖观音道:“听说四个鬼王各自为政,关系并不怎么融洽。” 关聆月神色变了变,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泛起了青白。 她面露挣扎之色,似乎在犹豫什么。 慕从云留意到她的变化,疑惑道:“师妹?” 关聆月身体微微一震,缓缓吁出一口气来,像是终于做了决定:“其实我前日夜里见过‘绛衣仙’。” 金猊第一反应是:“这酆都度妖魔果然色心不死!对师姐有多图谋。” 肖观音倒是更加细心些,注意到关聆月神色有些复杂,用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朝他做了个“闭嘴”的口型。 开了口,再往下说就简单许多了。 关聆月缓声道:“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他。” “他出现在玄陵那次,其实是我早些时候同 他约定了,四月来玄陵相见……”提起四月牡丹之约,她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羽掩住了情绪,叫人看不分明,只有清丽的嗓音能听出些许颤音:“那时他告诉我,他叫赵四月。”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下:“四月便是槐序,他明明已经告诉我了,我却从未多想过。” 金猊缓缓张大了嘴,正要说什么,却被肖观音眼疾手快地掐了一把,只能含恨闭上了嘴。 “当日他出现在玄陵,是为了和师姐的约定?”肖观音问。 “我不知道。”关聆月摇摇头,轻声说。 那时赵槐序是探亲的书生,而她因十方结界动荡,奉命去处理后续事宜。 两人半路相逢,一路同行。 并没有话本子上书生与侠女的缠.绵故事,也没有山盟海誓的许诺。只是她回玄陵那日。赵槐序追上来,赠了她一枝开得正好的牡丹花。 “我叫四月,牡丹花开在四月里,明年花开之时,我定上玄陵寻你,以这枝牡丹为证。” 她收下了花,应许了四月之约。 慕从云道:“那他乔装成赵言蓄意接近,便也说得通了。” 关聆月摇摇头:“酆都妖魔作乱,事件频生……我无法确定他是真心,还是打着以我为名的幌子在谋划什么。” 若不是学宫接连出事,她原本是想将这段往事烂在肚子里。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慕从云道:“你可还知道他的行踪?” 关聆月道:“我是在回上岚峰的路上遇见他,他并未告诉我藏身在何处,但我留意到他身上有一股白楹的香气,大约能推断出他藏身在何处。” 说出这段往事,便代表她已经有了决断:“我会将此事告知师尊,或许……能将他擒住,弄清酆都妖魔的目的。” 沈弃掀起眼皮看她,想起赵槐序那个蠢货,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58 风起 将往事和盘托出后, 关聆月终于放下了心里一直以来压着的大石,没有多做耽搁,便用传讯玉符将此事告知了谢辞风。 谢辞风很快回了信, 说已知晓此事,让他们不必插手, 也不必再令旁人知晓此中纠葛, 自会有人前去处理。 赵槐序虽然至今为止并未展露过真正的实力, 但能成为酆都四位鬼王之一, 他绝不只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和善。以他的修为, 并不是慕从云几人能轻易应付的。 慕从云谨遵师嘱, 没有贸然行事,叮嘱金猊他们留守上岚峰不许乱跑后,便各自散去。 往常这个时间, 沈弃总要和慕从云一道练剑,但今日沈弃刚刚走近, 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慕从云道:“我要研习一式剑招, 你且自行练剑吧。” 接着不等沈弃反应,他便匆匆离开了。 沈弃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 神色晦暗。 还没走远的肖观音看到这一幕,又折返回来同他站到一处:“你怎么惹大师兄生气了?” 她的目光在沈弃身上溜了一圈, 模仿金猊的语气道:“大师兄可很少生气呢。” 沈弃侧脸看她一眼, 压下了心中怒意,一言不发地走了。 肖观音又学着金猊点评她时的语气,轻啧了一声:“一点小师弟的样子都没有。” 虽然慕从云明显在躲着他, 但沈弃却没有轻易放弃。 他如同往常一样, 在傍晚时分将用食盒装好的饭菜送到了慕从云屋里。 慕从云正在打坐运功, 见他敲了门却不像从前那样直接进来,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还是拒绝道:“我用辟谷丹就好,你自己吃吧。” 沈弃满是期待的眼神顿时暗淡下去,他也没有坚持,只是将食盒放在门槛内,低垂着眼睫失落地说:“师兄不想见我,我自行离开就是,食盒里都是师兄往日喜欢的吃食,师兄用完后将食盒放在门口就好。” 说完,他便退后一步,转身离开。 走出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期待慕从云会叫住他。但顿了数息,他没有等到想要的挽留,只能越发失落地垂下眼,步伐沉重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慕从云起身,目光复杂地盯着食盒看了片刻,还是将它拿起来,低低叹了一口气。 * 回屋之后,沈弃听着隔壁传来的细微动静,猜测慕从云已取了食盒,阴郁之色才消散了些许。 只是转瞬想起还有个拖后腿的赵槐序要处理,面色顿时又阴沉起来。 他拂袖设下禁制,令赤隼兄弟在屋中留守,便隐匿了身形气息,独自去寻赵槐序。 白楹树叶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有清心安神安神之效。偌大的十方学宫之中,只有一处种了白楹树。 沈弃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人。 赵槐序仗着灯下黑,光明正大地躺在白楹树上,手中还把玩着一只牡丹钗。 瞧见沈弃来了,他将牡丹钗收入怀中,神色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救你这个蠢货。”沈弃冷嗤一声:“这种节骨眼上,你竟还敢去寻关聆月?” “你怎么知道我找过聆月师妹?”赵槐序先是惊疑,接着又理直气壮道:“我如今还留在十方学宫就是为了聆月师妹,怎么就不能见一见她了?”他语气酸溜溜道:“你倒是能与你师兄朝夕相处,怎么能理解我的苦楚?” “我不知道你的苦楚,也不必知道。”沈弃语气冷漠道:“但我知道关聆月才将你可能在这片白楹树林的消息告诉了谢辞风,你被抓就算了,可别坏了我的计划。” 赵槐序顿时如遭雷劈,那张俊美的面孔上堆满了茫然和不可置信:“什么?” “我若是你,现在便立即离开十方学宫。” 沈弃却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要不是担心他被抓住后可能会连累自己,他才懒得花功夫来救一个蠢货。 不管呆愣震惊的赵槐序,他拂袖离开。 行至上岚峰脚时,却忽然眯了眯眼,指间锁红楼闪过暗芒,几根污秽之线毫无预兆地朝着身后疾射而去,牢牢将一个黑影锁在其中。 “陈破?” 他打量着已经扭动着消散在空气中的黑色人影,目露思索之色。 与此同时,操纵影人的陈破吹灭唤魂灯,轻轻摩挲了一下掌中的木鱼。 虽然影人被发现,传回来的消息不多,但结合阴雪、阴识兄弟的话,还有方才白楹树林的情景,他至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玄陵谢辞风座下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徒弟,多半就是阴识口中那个不知所踪、很可能寻到了火精的弟弟,阴长命。 拇指和食指并在一处,在唤魂灯的灯芯上捻了捻,陈破轻轻嗅闻着指尖残留的气味,顿时露 出饶有兴致的神色:“烛龙一族的幼子,拥有火精,使得招数却沾染了蚀雾之力,还和赵槐序有往来,这就是有点意思了。” 他垂眸深思了片刻。再次点起唤魂灯,漆黑的影人自地面的阴影之中站起来,陈破屈指在影人眉心一点:“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十方学宫的水牢深处,阴识被两枚寒铁钩穿透琵琶骨,吊在半空中。 他身上伤痕累累,仅存的一只龙角也被盛怒之中的佘夫人硬生生掰断,额头残留着断裂的角桩没能得到治疗,金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蜿蜒流下,最后滴落在下方的水池之中,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他看着水面狼狈的倒影,不甘心地摆动龙尾,搅乱了水面。 因为这番挣扎,寒铁钩收得更紧,他发出痛苦的低吟声,眼底是再无遮掩的不甘和怨毒。 明明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杀了阴雪,除了阴骄之外,他将是父亲唯一的子嗣,再无人能欺辱他!若是叫他知道是谁坏了他的事,他必会百倍千倍地偿还! 伤痕累累的龙尾在愤怒之中甩动,砸在水牢四周的石柱之上,发出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看守的狱卒见状有些畏惧地退远了一些,生怕他再发起疯来,余威伤到了自己。 就在看守退后的空隙,一团漆黑的影子渗了进来,在阴识对面的石柱上扭曲着舒展形成一个人形,接着陈破的声音在阴识耳边响起:“三公子好大的火气。” 阴识动作一顿,目光扫过远处的狱卒,咬着牙根道:“你竟还敢来寻我?” 陈破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怨恨,笑着解释道:“那留影珠可不是我所为,三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除了你还有谁?”阴识其实也觉得未必是他,毕竟他与对方并无利益冲突,揭破他杀了阴雪之事对对方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让他损失了一个盟友,多了一个敌人。 只是除了他之外,当日之事应当无人知晓才是。 阴识心中计较,面上却半点没有露出来:“你既已毁约,何必再来看我笑话。” 陈破语气听起来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三公子前头不是才同我说过,你那个寻到了火精的弟弟也潜伏在学宫之中?二位的关系应当不是那么和睦吧?若他当真寻到了火精,实力可未必比我差。” “阴长命?”阴识神色惊疑不定。 陈破又道:“阴雪曾同我说过,当日掳走伤他之人,是谢辞风的小徒弟沈弃。” 这话自然是诈阴识的,阴雪当时并未直言是沈弃伤他,这只是他从对方透露的信息和态度之中推测出来的结论。 但听在阴识耳中,却让他转瞬想通了许多事情 。 只是阴识并不完全信任他,自嘲一笑:“我已是阶下囚,你现在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三公子难道不想手刃仇人?”陈破道。 “你想借刀杀人?”阴识直言道破他的打算。 陈破并未否认:“三公子是愿意做杀人的刀,还是做俎上的鱼肉?” 陈破此人怪会算计人心,阴识两个都不想做,但他别无选择。 他并未挣扎许久:“你若能救我出困境,我做你的刀又如何。” “三公子果然是爽快人。”石柱上的黑影缓慢消失,陈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三公子且耐心等待,三日之内我必会救你出去。” * 沈弃回了听竹苑,却没有休息。 他思索着陈破今晚的举动,心中已有了隐约的猜测。 陈破欲寻火精的下落,又特意遣了影人跟踪他,恐怕是从阴雪阴识处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红风红云……”他唤出赤隼兄弟,本想让他们去暗中盯着陈破的动作,但事到临头却又犹豫起来。 陈破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下一步动作也就那么几个可能,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他若是有所防备,自然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付过去。 但他不可能应付一辈子。 他摸了摸脸颊,这张不属于他面孔,他已经看烦了。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师兄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对待他。 他会一如既往地护着他?还是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义之士一样要杀他? 这个答案充满了巨大的诱.惑,让沈弃甘愿冒些风险。 他转了下腕间的木镯,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又召回了赤隼兄弟。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59 云涌 ------------ 60 浓情 ------------ 61 蜜意 ------------ 62 沉醉 ------------ 63 火精 ------------ 64 烈火 ------------ 65 灵剑 ------------ 66 大不祥 ------------ 67 地火洞 ------------ 68 幻觉 ------------ 69 情动 ------------ 70 取火 ------------ 71 羽化仙境 ------------ 72 桃花簪 ------------ 73 援兵 ------------ 74 虫鸣 ------------ 75 波澜生 ------------ 76 谁要杀他 ------------ 77 酆都 ------------ 78 幼龙 ------------ 79 命运之线 ------------ 80 回应 ------------ 81 别离 ------------ 82 师兄不要你了 ------------ 83 退敌 ------------ 84 羽化仙 ------------ 85 援兵 ------------ 86 抉择 ------------ 87 分别 ------------ 88 他是为了我 ------------ 89 我来找你了 ------------ 90 第十年 ------------ 91 全文完 ------------ 92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