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与虎谋皮 夕阳淹没于浑浊的天际,黄昏最后一丝光亮照亮煦朝王宫。 城门前,衣着华丽的女子神色复杂的望向王宫之中,随着夜幕降临,那金碧辉煌的王城犹如一张巨口,似乎想要吞噬每一个踏进来的人。 “王上已传唤多时,姑娘请吧。”新帝的贴身太监迎福低眉顺眼的催了一句。 知清浊随口应着,微微上扬的双眸中藏着难隐的欲望,这座王城是煦朝权利的中心,她耗尽心力才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自然不会拒绝。 她本是御晟门上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师父将无家可归的知清浊带回御晟门,将她抚养长大。 师父为人刚正凛然,贤明果断,可他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过仁慈,还不懂得为自己留下退路,以至于树大招风,被煦朝先帝视为大敌,而被除之后快。 从那之后,知清浊便知道了毫无底线的善良就是将自己逼上绝路,只有绝对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与重要的人。 所以……她盯上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 御晟门已然衰败,为了靠近权利的中心,知清浊早在四年前便费尽心思接近先帝那不受宠的六皇子,也就是当今的新帝,邵逸松。 也算上天相助,知清浊除了有个好用的脑子,还有张极其出众的皮囊,在她几次有意无意的引起邵逸松注意后,邵逸松似乎很是喜欢她,将她安排在身边侍候。 其实一开始,知清浊只是想将这位不得宠的皇子当成跳板,谁知他不光有张好看的脸,城府也深不可测。 三年前,先帝暴毙而亡,十三王爷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内乱,邵逸松则借着这场内乱拉拢朝臣,除去政敌,登上王位,并封镇国将军的长女白予清为后,至此坐稳了王位。 其实战争结束后,国库已然空虚,知清浊原本是打算想要借由御晟门残存的势力推翻煦朝统治,但掌门师兄却不忍众生再受战乱之苦,便否决了她的提议。 虽然不甘,但知清浊没有就此打消这个念头,她继续待在邵逸松的身边伺机而动,而自邵逸松登基后,她的身份就从王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女,一跃成了新帝的纯贵妃。 这身份的巨变不光她自己惊讶,就连太后听说了此事后,也连说过两次不妥,想要让新帝将她的位份降为夫人。 可邵逸松在这件事上怪的很,力排众议将她封妃,还依旧对她宠爱有加,不光夜夜留宿于此,就连只能王后独享的东珠都赏了她一斛。 她始终看不清邵逸松的心思,要说邵逸松对她有多深情,那知清浊第一个不相信,邵逸松非是重情之人,他的手足兄弟不是觊觎王位被他除去,就是被派去封地,无召不得折返王都。 要是说邵逸松想利用她制衡王后的势力,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在后宫中她除了邵逸松给予的那一点恩宠,便没什么靠山了。 知清浊想了又想,那新帝对她的感情说白了,也就像养了只喜欢的猫儿狗儿罢了。 这事儿知清浊看的清楚,可王后看不清楚,她只看到知清浊占了那斛东珠,今后也有可能占了她王后的位置。 于是王后便设了个局,打算用一壶毒酒除去知清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但她没算到,这壶毒酒中途被人掉了包,换成了假死药,知清浊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等那假死药的药性过了后,知清浊才发现自己被掌门师兄囚禁在地下鬼狱之中。 “清浊,师兄知晓你心有不甘,可是煦朝不能再有动荡了,邵逸松与他父亲不同,他是个好皇帝,你……放弃吧……” 这是掌门师兄的原话,知清浊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否则她也不会出现于此,还是以鬼市之主的身份。 两年前师兄为了不让她再掀波澜,他才布了个假死局,将知清浊囚禁在鬼市……不,那时的鬼市尚被人称作“地下鬼狱”。 这本是禁锢她的地方,却无意中成就了她自己的势力。 而今十三王爷的实力虽已被清除,但朝廷也元气大伤,各地王孙贵胄仍有蠢蠢欲动者,如今南疆也对边境发起进攻,煦朝可谓是内忧外乱,岌岌可危。 如今只要有足够的势力,就算是鬼市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组织,邵逸松也必须要抓在手中,她这才能再次踏进这座王宫。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知清浊心中感慨万分,没想到两年过去了,王宫的陈设竟丝毫未变。 “姑娘,到了,您且稍后,容老奴先去禀报。” 迎福将她带到书房前,话音方落,便听里边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进来吧。” “是。” 迎福毕恭毕敬的将门打开,知清浊刚踏进去,便与邵逸松四目相对,只见邵逸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表情明显一怔。 就算她以薄纱覆面,想来这双眼睛邵逸松也熟悉的很。 在短暂的失态过后,邵逸松便又恢复了那张波澜不惊的神态,仿佛方才的惊讶只是知清浊的错觉。 他还是如同当年那般喜着深色衣饰,知清浊最喜欢邵逸松那套绣着金色繁杂花纹的黑衣,他肤色本就白皙,那套衣裳显得他矜贵又清冷,像悬在夜空中的玄月那般好看。 知清浊微微笑着,走到距离邵逸松十步之遥的地方,对他浅浅行过一礼,“鬼市之主知清浊应召入宫,不知王上有何吩咐?” 他本是不拘小节之人,未曾怪罪知清浊不行跪拜礼,只道了一句:“相传鬼市之主聪慧过人,孤王今日之意,难道姑娘猜不出来吗?” “哈……”知清浊轻笑一声,他果然还是如此直白。 既然如此,知清浊也不愿拐弯抹角,她开门见山道:“鬼市虽有些势力,但也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抵抗南疆数万人,着实是不是件容易事,王上可出的起本君要的价格?” “姑娘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事成之后,本君要让地下鬼市现于明面之上,王上可会答应?” “这……” 邵逸松眉头微皱,自百年前,煦朝便动荡不安,除了王族,江湖亦有许多势力,难以统一。 而鬼市的前身,则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地下鬼狱,是收容江湖中罪无可恕的恶人之地,传说里面是座迷城,不管是多厉害的人物,只要进了鬼狱,便永远都不能再离开。 因为鬼狱危险神秘,且对外面的组织没有威胁,江湖中人就将它当成了死牢,可近两年,鬼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相传鬼狱新主手眼通天,只要能拿出足够的价钱,鬼狱必能让所求之人得偿所愿。 慢慢的,鬼狱开始接纳外人的生意,势力也发展的越来越大,鬼狱之名逐渐被“鬼市”所代替,可因为他们毫无底线的手段,就算有了不可忽视的实力,鬼市也依旧不能为名门正派所接受。 倘若让天下人知晓朝廷与鬼市有所牵连,那…… 尽管邵逸松有诸多顾虑,可他未曾过多犹豫,便答应了。 知清浊在他身边多年,他在盘算什么,她还是多少能猜到的,既然邵逸松喜欢开门见山,知清浊便直接问道:“既然鬼市已经决定共抗南疆,不知王上打算何时动身御驾亲征?” 此问一出,邵逸松沉默着看了她良久,才道:“鬼市之主果然名不虚传,孤王还未说要亲临战场,姑娘便知晓了。” “王上过奖了。”知清浊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鬼市的情报网也不是吃素的,在邵逸松传召她进宫之前,已经多次往边境调兵,甚至连熙朝与东朝国的的边境只留了一个空壳,其余兵马都遣至南疆边境,他这是下定了决心要除掉作乱多年的南疆。 而且因为东朝国边境防守薄弱,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派了镇国将军亲自驻守在东朝边境,现今朝中能用之人不多,加上邵逸松对南疆破釜沉舟的心思,亲征一事倒也不难猜。 而且这次不光他要亲征,就连知清浊也跑不了,毕竟鬼市都是不可控的江湖人,再者,若是她的命落到南疆人手中,那今夜的诺言,又有谁能兑现呢? 同样,要是邵逸松有个什么意外,那此时的朝局必将大乱,鬼市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明人不说暗话,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喜欢剑走偏锋与虎谋皮,且看谁的布计更周全,谁的命更大,那王位便有可能会落在谁的手中。 邵逸松道:“朝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孤王已派三支万人军队先行,自东北方与西南方同时包抄南疆……” 邵逸松将兵力排布,与接下来的布局跟知清浊讲的清楚。 无论今后如何,毕竟两人现在还需要合作才能除去南疆这个祸患,用人不疑,知清浊也将鬼市的情报网与杀手护卫调遣出来,随时准备亲行南疆。 一夜过去,日升月落,两人将兵马排布完善,御驾亲征的日子定在十五日之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知清浊彻夜未眠,眼睛酸涩的难受,刚要告辞,便听邵逸松说道:“既然孤王已经与鬼市合作,姑娘如此遮掩面容,岂非失礼?” 经他这一提醒,知清浊才想起自己还带着面纱,她娇柔一笑,悄然凑过去,微微上挑的眸子泛着晶亮的涟漪,像是会勾魂摄魄那般的妩媚。 “王上好奇本君的模样?” 邵逸松视线微沉,墨色的眼眸里情绪涌动,他望着那双熟悉的双眼许久,语气平静道:“只是想让姑娘坦诚相待罢了。” “王上忘了,鬼市是做生意的地方,只要您能出的起我要的价格,区区一层面纱自然不在话下。” 眼前人开玩笑一般的说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像极了狡黠的小狐,“只不过本君还未想好开出怎样的条件才合适,兴许等下次会面时,我便想好了。” 如同来时那般,知清浊对他行过一礼,不等他允准,便转身离开。 邵逸松的视线再次落在她的背影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溢到唇边,他不自觉喃喃了声:“欢柔……” ------------ 第二章 鬼市的“娼妇” 宫中奇花异草众多,尤其是到了夏季,不管在那个角落里都能闻得到香气,知清浊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但这一夜未眠的疲倦让她也无心留意这些,只想回到马车里好好睡一觉。 哪知快走出宫门时,她忽然感觉有东西在身后快速向她冲来,武者的本能让她在躲闪的同时反击,随着迎福一声尖锐的惊呼,凌厉的杀气自知清浊右掌贯出。 她与身后之人对掌的一瞬,两人被对方同时击退几步,等知清浊站稳脚跟定睛瞧去,方才与她对掌的人竟是她的贴身护卫哑奴,与一只高壮的……狗子。 知清浊疑惑的望着一人一狗,片刻之后,她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迎福尖着嗓子大喊一声:“快……快来人抓刺客!!” 哑奴不喜见人,也不喜旁人见到他,便遮头盖脸的一身黑衣,加上他轻功极好,总是神出鬼没的,鲜少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就连防守严密的王宫亦是如此,他这样突然出现,不被当成刺客才怪。 想来是这大犬突然窜出来,哑奴怕她误伤了它,才出面阻止。 但不知实情的迎福被惊的满头大汗,敞开的嗓门大喊一声,瞬时无数御林军手持长枪将一人一犬包围。 这边的御林军严正以待,随时发动攻击,而那大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蹦蹦跳跳玩的正欢。 知清浊忙对迎福说明情况,在得知那蒙面人不是刺客后,御林军纷纷撤离。 迎福稍稍松了一口气,对着后面追狗的小太监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要是让贵客受了惊,王上饶不了你们!” “迎福公公恕罪!贵客恕罪!” 三名小太监跪地请罪,为首的太监连磕了好几个头,惊慌道:“此犬打碎了王上御赐的花瓶,和太后赐的翡玉首饰,着实不可饶恕,宁贵妃便想用这犬的皮做个毛领,谁知这畜生气力极大,一路跑到此地,惊扰了贵客,还请公公饶了小的!” 宁贵妃? 知清浊心思动了动,她是镇国将军的庶女,也是当今王后的小妹,性子张扬跋扈,单纯娇蛮。 当年白予宁进宫时,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龄,虽然年少,不过想来是家里娇宠惯了,她除了新帝、太后、还有她的王后姐姐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当年知清浊还在宫中时,也没少被她明里暗里的为难。 至于眼前这只在哑奴身边疯跑的大犬…… 先帝曾有位宠妃十分喜欢动物,先帝为了哄她开心,便在各处寻了不少不同的猫猫狗狗养在宫中。 可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先帝的身边很快就有了别的女人,不久之后,宠妃便莫名暴毙而亡。 只是知清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竟还养着这些猫儿狗儿,眼前这只有着异瞳的灰白毛的大犬便是南疆的犬种。 南疆很是寒冷,常年下雪,不适宜养马匹或骡子,他们便用这种大犬拉取货物,或者马车,哦不,是狗车。 眼前这只大犬被养的很好,有牛犊大小,毛色顺亮,长相威武,隐在黑色毛发中的眼神……嗯……该怎么形容呢,很是坚毅,又有点怪异的睿智。 按理说是好看的,可这么多漂亮的优点聚集在一起,让这狗浑身透漏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傻。 那大犬方才撒丫子在四周乱跑,这会儿应是累了,坐在知清浊旁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知清浊顺手摸了摸狗头,对迎福道:“我无事,公公不必为难。” 地下的三名小太监也算迎福一手培养的,他也不忍责罚太过,对知清浊道过谢后,又骂几名小太监道:“姑娘大度,可罚还是要罚的,你们看管不利,便各赏二十大板,还不快退下!” “是……是!”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急跑着就想去捉住那大犬。 好歹是三名男子,就算大犬力气再大,也终是被抓住,眼看他们抬着大犬的四个脚就要离开。 迎福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转身道:“姑娘,请吧。” 可知清浊却像是没听见那般,望着不远处将脸遮的严实的护卫,而那护卫站在远处也不动,眼睛也往这边眨都不眨的与知清浊对视着。 迎福弄不清状况,又结结巴巴喊了一遍:“姑……姑娘?” 她依旧站在原地与那护卫僵持了好一会,不知是不是迎福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两人好像是在商量什么事…… 半晌,知清浊才抚着额头对护卫无奈道:“算了算了,败给你了。” 迎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知清浊问道:“公公,方才那只大犬,可否卖与我?” “啊……啊?” 迎福表示这事很难办,一边是在后宫只手遮天的白氏姐妹,一边是王上的贵客,他可不敢随意决定,还未说话,便见不远处走出一个两鬓银丝,但面容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婆子。 她人还未走到面前,声音却先到了:“那畜生是宁贵妃亲自下旨做毛领的,她催促老身过来拿去制衣局,怕是不能给姑娘了。” 婆子拖着长音,慢悠悠的走到跟前,先与迎福行了个礼,又上下打量着知清浊,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姑娘大清早的离宫,不知是来宫里探望哪位亲眷啊?王后娘娘怎不知情?” 知清浊见她眼熟,片刻后才记起来,这婆子是白予宁进宫时在将军府带来进宫的亲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别提这后宫是她们白氏姐妹的天下,这婆子不像下人,更像半个主子,甚至于连不少妃子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问一句“许嬷嬷安”,否则便是打了她们白氏姐妹的脸面。 也正因如此,这许嬷嬷平日里尖酸刻薄的很,尤其是新帝若是宠爱某位妃子,许嬷嬷定会明里暗里的给她使使绊子,背后有白氏姐妹撑腰,这后宫里有的是人敢怒不敢言。 而且许嬷嬷这话问的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迎福公公是新帝身边的人,由他带着出宫,答案还不明显吗? 而且……她一个常在白予宁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平日里养尊处优,今儿个怎么还亲自来此地取皮毛,那答案就更明显了。 知清浊冷笑一声,白氏姐妹可真是越来越逾矩了。 她不想与这老婆子纠缠,又对迎福道:“公公,我着实喜欢这只大犬,劳烦您跑一趟请示王上,杀了可惜,不如卖与我,相信我出的价格,王上定会满意。” 迎福本来在跟许嬷嬷使眼色,听知清浊这么一说连连应声,可许嬷嬷见她无视自己,脸子即时就拉下来了。 “你是哪家的女子,竟如此不懂礼数,作为女眷,进宫后不但不向王后娘娘请安,还装模作样以纱遮面,今儿老身便教教你宫里的规矩!” 言罢,她紧走两步逼紧知清浊,伸手便要扯掉她脸上的面纱。 知清浊则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的看着许嬷嬷,眼看她的手将要触到知清浊,忽的眼前银光乍现,下一瞬便鲜血四溅,随着许嬷嬷的一声惨叫,她的胳膊在身体上脱离出去。 一旁的大犬见有人惨叫,被提着四条腿的它也叫的更惨了,一人一犬相互飚着高音,刚走出两步的迎福被眼前的情形吓的跌倒在地。 在宫中多年,他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他是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与白氏姐妹作对的。 就算是王上,看在镇国将军的面子上,对后宫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天这位不知道哪儿来的姑娘,她就算是王上的贵客,也不能一出手就这么狠啊,这…… 听到惨叫声,又见了血,不光刚撤退没多久的御林军再次围了上来,长廊尽头跑出一满头珠翠的女子,她挤到御林军前面,看着一地的凄惨,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贵……贵妃娘娘,您可要为老身做主啊!” 许嬷嬷看到那面容清丽,打扮贵气的女子,捂着断臂挣扎着,爬到女子面前哭喊着。 知清浊眼角扫了一眼那女子,两年前她离宫时,白予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今两年未见,她果然出落的比从前更加秀美。 只可惜……如此貌美佳人,心思却毒辣的很。 知清浊像是没看见周围人似的,不慌不忙的拿出帕子擦拭着溅到身上的血,闲聊似的问了哑奴一句:“娇娇,今儿怎的还学会留情了?” 哑奴当然不会回答,他像平时那样,眨着那双清冷的眸子望着她。 知清浊将手里的帕子塞给哑奴,示意他擦擦长剑上的鲜血,笑道:“你真是越来越体贴了,知道这不是咱的地盘收敛了些,不过无事,若再有逾矩者,按你平时的规矩行事即可。” 她抬眼看着不远处脸色被气的惨白的白予宁,声音平缓柔和,“区区一条下人的性命,咱们鬼市还是买的起的。” 鬼市! 此话一出,白予宁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等她反应过来后,那张好看的小脸被气的扭曲起来,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知清浊,怒骂道:“真是疯了,鬼市中的娼妇竟敢大摇大摆的来到宫里过夜,同行之人还带着利器伤人,这简直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两个逆贼就地正法!!” ------------ 第三章 已死之人 平日里她若要处置旁人,下人们早就吓的屁滚尿流,磕头求饶了,谁知眼前的娼妇不光看起来未有半分惧意,反而浅笑盈盈道:“宁贵妃可知这婆子方才为何被断了一臂?” 这…… 白予宁当然看的清楚,方才是许嬷嬷想要拽下那娼妇的面纱才…… 她什么意思? 白予宁看着自己的手指快要点到她脸上,心里忽然一颤,随后难以置信的怒道:“你竟敢威胁本宫!” “不是威胁,只是提醒罢了。”那女人上前更进一步,按着她的手放了下来,声音柔和,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威胁,“毕竟我这个‘娼妇’的贴身护卫,可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若是伤了贵妃玉体,恐怕……” 白予宁被气的脑昏脑胀,脸色通红,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如此对待她,她堂堂一个贵妃,岂能咽的下这口气,再者说,这儿这么多御林军,区区两个江湖人能拿她怎样! 她扬起胳膊就要打到那娼妇的脸上,忽听一声:“住手!” 她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回过头,御林军纷纷站于两侧,熟悉的身影自长廊尽头匆匆而来。 “王……王上……王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白予宁见邵逸松来了,一改方才怒气冲冲的模样,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指着一旁疼的都要昏过去的许嬷嬷哭道:“王上,鬼市之人胆敢带着武器进宫,在宫中伤人也就罢了,还敢威胁臣妾,要不是您来的即时,恐怕臣妾性命难保啊……” 她这一通说辞惹的知清浊笑了出来,没想到,这骄纵跋扈的贵妃还挺有自知之明。 邵逸松剑眉紧锁,扫视了一眼地上的断肢,跟那只嗷嗷乱叫的大犬,声音明显不悦,“迎福,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王上,方才奴才送姑娘出宫时,忽然有只大犬扑了过来,姑娘的护卫便将大犬隔开……” 随着迎福把事情都前因后果讲出来,邵逸松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生生将怒火压下去,对知清浊道:“是孤王管束不周,让姑娘受惊了,不过一只犬儿,姑娘喜欢带走便可。” “如此……多谢王上了。”知清侧过身,眼眸含笑,身对哑奴扬了扬眉,他便从太监手中将大犬带回身边。 白予宁虽心有不甘,但看邵逸松面色不善,只能暗暗吞下这口气,想着有机会再出手。 知清浊未再多言,对邵逸松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也不知那大犬是天生活泼,还是知晓自己死里逃生了太过兴奋,它打撒着欢儿的在宫里乱跑。 哑奴掏出随身携带着的狗绳,大犬像是有灵性似的不愿被束缚,从前边急转了个弯,跑到知清浊身旁转起圈来。 她刚想说什么,只见大犬摇着尾巴抬起了前腿扑到她怀里,硕大的狗头带着“智慧”的眼神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热情的想跟她亲亲,却不想直接将知清浊的面纱蹭落下来。 邵逸松本来想要回去继续批改奏折,眼角忽的一撇,看到一张曾经无比熟悉,却早被黄土遮掩的面容,他心里猛地“咯噔”一声,眼底情绪剧烈翻涌,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本来哭哭啼啼的白予宁见他神情不对,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脸色瞬时变得青白, 那个女人分明是…… 白予宁吓得差点跌坐在地,惊叫一声:“纪欢柔!!” 纪欢柔……这个名字可真够熟悉的,当初知清浊便是用这个名字,陪了邵逸松整整四年。 知清浊唇边绽开笑意,柔媚的黑眸向上一勾,便是万种风情,声音如同山间清泉那般又软又娇。 “本君方才还说未想出条件不能以真面目视人,岂知现在就破功了,也罢,就权当是与王上交换这只犬儿了,不知……本君的模样与王上所想可否一样呢?哈……” 言罢,不等邵逸松再说什么,她便行礼后带着哑奴转身离开。 “王上……王上……”白予宁颤颤的缩到他身旁,哆嗦着拉着他的袖子,似乎极其恐惧,“王上,死去的人……回……回来了……” “胡言!还不退下!” 思绪凌乱的邵逸松打断白予宁的话,他遣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许久。 没有人知道这位新帝在想什么,只有迎福知道,他在天黑之后久违的去了后宫,未招妃子侍候,而是在纯贵妃曾住过的天倾阁待了整整一夜。 同时,太后居住的寿安殿中也是热闹的很。 那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白予宁将今日所见一说,太后因为讶异,手中的茶盏“啪”得一声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你……你是说,昨夜皇帝召见的女子,是鬼市之人,还与纯贵妃模样相似?!” “姑母,不是模样相似,是一模一样!那个女人的冤魂……她……她回来讨命了!” “胡说!” 太后端庄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偌大的王宫中死过多少女人,比她死的冤的惨的比比皆是,怎么单单一个纪欢柔成了厉鬼,回来讨命了!” 白予清忙给白予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又对太后道:“宁儿年龄小,姑母莫要怪罪她,想来是王上思念纯贵妃,便在民间找了个模样相似的女子一解相思之苦,姑母不必担心。” “这话说的还在理些。”太后的怒气稍稍平息,“听你描述,那女子张扬放肆,目无礼法,与纯贵妃性子相差甚远,皇帝也没有给她名分,一早就遣送出宫了,想来那女子不会掀起什么名堂,天不早了,你们都跪安吧。” “是。” 白予清白予宁两姐妹纷纷退下,皇太后叹了一声,方才虽是那样说,但她心里也没底。 红颜祸水的威力她当年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自纪欢柔上位之后,皇儿心里就容不下别人。 后宫三千佳丽,他却像是被迷了眼般,只看得见纪欢柔一人,就算是与皇儿青梅竹马的堂妹进宫,他也只相近如宾,从未亲近,空将皇后之名给了予清。 若不是后来纪欢柔已经威胁到了予清的后位,她也不至于暗中给纪欢柔喂下毒药。 眨眼间纪欢柔已经死了两年了,可皇儿依旧如此,后宫与他而言只是个摆设,这么多年也未曾开枝散叶,现在又出现个与纪欢柔模样相似的女人,还是鬼市之人,这怎能让她不焦心! 而且她也担心皇儿若是一时糊涂,给了那鬼市之人名位,做出有辱皇家威严之事,到时候,她可怎么向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白予宁也冷静下来,知道了那人不是厉鬼,她便不怕了,但是…… “长姐,今天真是气死我了,要是那娼妇再进宫,我一定饶不了她!” 紫阳宫中,白予宁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砰”的一声响,她把手中茶盏重重掷于桌上。 白予清道:“若是王上将她安置在宫外,我们只能当此事未曾发生过,若是王上将那女人带回宫中安置……” “那我们就杀了她!” “痴儿。”白予清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脑子里怎么都是打打杀杀的。” “那长姐说怎么办?” 白予清美眸一转,“自然是拉拢她。” 她一听更气恼了,“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稳住本宫的王后之位。” 白予宁不解,“父亲是煦朝镇国将军,功高盖世,区区一个普通女子,我们杀便杀了,有何好惧的!” “唉……你这个傻瓜……” 白予清无奈的看着自己的这个牛脾气的小妹,耐心解释道:“两年前纪欢柔威胁到了本宫的地位,姑母才不得不除掉她,虽然这事做的干净,但王上心里清楚,你看这两年来,王上何时与姑母亲近过?又何时与你我姐妹亲近过?” 她语气一顿,又道:“当年他之所以没有深究此事,的确是因为父亲这么多年镇守边疆有功,但是如今王上在朝中已有威望,也提拔了许多近臣,如今南疆频频做乱,王上却未委任父亲平乱,还将他一纸调令调去了东朝边境,这便说明了一切,若是咱们再肆意妄为,恐怕他就不会像两年前一样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白予清打断了她的话,“本宫是王上亲立的王后,只要父亲在外恪尽职守,本宫将后宫打理的仅仅有条,我的位置便无人可以撼动,至于王上宠爱谁,那是他的事,与本宫无关,本宫要的是这半边天下,而不是一个男人的宠爱,那对我来说一文不值,如今重要的是……本宫的子嗣……” 只有怀上子嗣,若是个男婴,那便是熙朝的王储,她手中的权利才会更加稳固与延续。 “子嗣……所以长姐才想拉拢那个女人!” 这次她的小脑袋瓜转的挺快,只有王上愿意亲近她们姐妹,长姐才有可能怀上龙嗣。 “不错,变聪明了。”白予清夸赞道,“所以,那女人若是进宫,才会对你我有利。” 说着,白予清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看着自己的小妹,眼神认真,“你在这后宫可以张扬任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不管你想要什么本宫与父亲都能满足你,但你不要像后宫那些蠢妇一般,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尽管他是你名义上的丈夫,你更不可以为了他的宠爱争来斗去的,可明白了?” “奥……明白了。” 白予宁乖巧答应着,可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照长姐的说法,那她今天岂不是白白被那女人羞辱? 这气叫她怎么能忍的下去! 若下次再见到那个娼妇,她不会要她的命,但一定会让她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 第四章 因祸得狗 从王宫赶到鬼市已是深夜,当然,本就建在地下的鬼市没有日夜之分,这儿张灯结彩,依旧热闹的很。 知清浊回到凤鸣殿中,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殿里飞奔到她身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总裁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不过一日一夜未见,哪里这般夸张。”知清浊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还不去瞧瞧本君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总裁姐姐还给我带了礼物吗?!” 少女欣喜的越过知清浊的肩膀向后看去,外边的下人抬了两个木箱进来,等木箱一落地,她就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箱子一开,一股浓郁的香臭味瞬时弥漫了整个凤鸣殿。 “榴莲!!!” 还是整整两大箱的榴莲! 少女兴奋的几乎跳了起来,转身在她的总裁姐姐脸上使劲亲了一口。 “总裁姐姐我爱你!!!” “哈……你这丫头就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本君是不知这东西有何好的,除了是属国进贡而来,难见些罢了。” “我喜欢,我真是太喜欢了!” 林悠然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这是她穿书的第三年,还是第一次闻到榴莲这熟悉的气味,至于之前,别说是榴莲了,能活命就不错了。 别人穿书都是穿成官宦家的小姐或什么皇妃太子妃之类的,结果她在单位连续加班两天,身体吃不消猝死之后再睁眼时,就到了奴隶贩子手里。 不光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提防自己一不小心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买走,至于什么金手指那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就在她还在分析自己到底是穿到哪个时代的时候,听那群买卖奴隶的人口中说着什么“地下鬼市”、“煦朝新帝”跟“十三王爷造反”之类的关键词,她才知道自己是穿书了,穿的还是一本她追到半截的书…… 没错,除了主要人物,她根本不知道后续的情节发展。 这可要命了…… 后来林悠然一通分析,自己现在处境艰难,说不定哪天就被人买走,若是买她的是好人家,说不定她还能凭借现代知识过的好一些,可惜……奴隶的命压根就不是命,所以为了活下去,她一定要抱个大腿! 可现在男主远在深宫,女主到是能假死出宫……加上有人说出“鬼市”一词,林悠然便知晓女主现在已经成了鬼市之主。 据书里说,女主经常派人来奴隶市场挑选奴隶,而且挑选的绝大多数都是年幼的孩子,或年轻女子,于是坊间多有传言,鬼市除了做各种生意以外,还做皮肉生意。 当然,至于是怎么一回事,林悠然还没追到真相就穿书了。 她现在只知道,女主统领的鬼市暂时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于是林悠然冒死引起鬼市之人注意。 等她顺利进入鬼市后,她才知女主居然在鬼市里面办起了学堂,而那些年龄尚小的孩子们便在学堂中学知识,而能识文断字者,便成了学堂的先生,林悠然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林悠然是个美院毕业的学生,有天无聊她随手画了只小泰迪,无意中被女主的贴身护卫哑奴看到了,她知道哑奴面冷心热,还非常喜欢猫猫狗狗,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画送给了他,从此得到了能去他的私人小院撸狗亲猫的机会。 至于林悠然能与女主相识,除了娇哥在中间搭桥牵线之外,书中提过,女主曾有个孪生小妹,八岁时因为意外去世了。 女主常常懊悔自己没有保护好小妹,而她也不只一次提过,林悠然活泼的性子常常让她想起她的小妹。 想来……自己是被女主“然然类妹”了。 不过有个总裁姐姐为自己撑腰,这两年林悠然过的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谁不喜欢跟漂亮姐姐贴贴呢。 可同时林悠然也知道,自从女主的师父惨死后,她便恨毒了王权,同时她对王位也有了觊觎之心,如今她又向着王位迈进一步,兴许……安生日子也快到头了。 这一切说起来,都要怪男主那个不争气的爹! 书上说那年煦朝天灾,几乎两年未曾降雨,百姓颗粒无收,不知饿死了多少人,尸首遍布无人掩埋,瘟疫接踵而至,那一年的煦朝用人间地狱形容毫不为过。 可远在金城高高在上的皇帝,整日荒淫无度,在那酒池肉林中醉生忘死,为数不多的赈灾粮被底下贪官收入囊中,无一粒粮食能送入百姓口中。 黎民疾苦不达天听,朝堂无用,江湖却有侠义之士,作为御晟门掌门的女主师父不忍百姓受苦,将御晟门千金散尽救助百姓,挡过天灾。 之后的御晟门不光在民间名声大噪,还有大大小小的帮派拥护。 可树大招风,强大到足以撼动王权的御晟门被煦帝视为心腹大患,那昏君竟以一封假造的,所谓的造反信件,就离间了人心。 愚民们信了师父只想招揽民心,利用他们造反,那些曾经交好的门派为了自保,与御晟门划清了关系,甚至主动送上了师父密谋造反的“证据”。 女主师父从千古难见的圣人,到人人唾弃的罪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煦帝已动杀心,师父百口莫辩,他为了保住御晟门弟子,无奈认罪。 老皇帝为显现宽仁,放过了御晟门众弟子,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女主没有能力救出师父,眼睁睁的看着恩师受尽折磨而死,从此之后,女主心中只剩一事…… 将心比心,要是林悠然的亲人被这么对待,她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至于女主后面要干啥,林悠然多少也能猜得到…… 比起她没有接触过的男主,她当然更喜欢她的总裁姐姐,所以她现在每天都会在心里默默祈祷作者能笔下留情,让总裁姐姐心想事成。 “愣着做什么?怎的不说话了?” 总裁姐姐随意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林悠然张口还未说出话来,忽然从外头闪过一个灰白的东西,重重的撞在她身上。 “哎呦!” 她被撞的重心不稳摔在地上,等她一抬头,眼前的视线被一只硕大的狗头挡住。 林悠然一愣,“哈……哈士奇?” 这个地方居然不止有榴莲还有哈士奇!! 林悠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面前的狗头伸着舌头给她洗了个脸,让她知道这不是错觉。 她爬起来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总裁姐姐,这傻狗从哪儿来的?” 其实这个问题就算林悠然不问,她自己心里也有数,想来是哑奴喜欢就带回了,别说,这只哈士奇看表情就知道它血统纯正。 可它现在不是应该被哑奴安排在小院里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悠然仔细看看哈士奇,它爪子跟嘴边的毛毛上还沾着木屑。 下一秒,哑奴就拿着狗绳跑了进来。 总裁姐姐还不知道这狗的尿性,见平时神出鬼没的哑奴气喘吁吁的追进来,还未问他何事,就见哑奴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一看写的就很急。 “它把我门拆了!” “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 林悠然直接笑出了鸭子叫,哈士奇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哑奴这种杀手出身的暗卫都拜倒在它的威力之下。 可笑着笑着,林悠然忽然想起一件事,“娇哥,小小黄呢?” 总裁姐姐开心的时候会唤哑奴为“娇娇”,加上林悠然不太喜欢哑奴这个名字,就跟着称呼他为娇哥了。 此时隔着一层厚厚的遮面,林悠然都能感觉到他的欲哭无泪,哑奴把方才写的纸一翻,“跑丢了,帮我找。” “丢了!” 林悠然也有点着急了,哑奴的小院里简直就是个动物园,什么猫猫狗狗兔兔一大堆,他喜欢软乎乎的小东西,捡到就带回小院里。 小小黄是只刚出生的猫崽,因为眼睛看不到,听力也有问题而被猫妈妈抛弃的大橘,哑奴发现之后就把它带了回去。 还好哑奴是个称职的男妈妈,好不容易把当时毛都没长全,还饿了两天的小小黄从死门关里拉了回来,到今天刚好两个月。 别的小东西跑丢了还好说,毕竟它们都认路,平时就喜欢没事溜达溜达,可小小黄是一次门都没出过,而且它那么小一只,说不定被哪个粗心大意的一脚踩死也说不定。 林悠然越想越担心,二话不说抬手给了二哈一个大逼兜,谁知它好像更兴奋了,嚎了两声之后绕着凤鸣殿疯跑起来。 看哑奴的样子几乎要气到吐血,她刚要把二哈带出去找小小黄,却见哑奴却忽然间捂着心口,似乎十分痛苦的跪倒在地。 “娇哥不至于的,这狗就是稍微傻了一点点,以后多加管教就是了……” “不好!”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知清浊惊呼一声,忙跑到他身旁,在他胸前摸索起来,找到一个鸡蛋大小的白玉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把哑奴的遮面扯下来,把药给他塞到了嘴里。 这是林悠然认识娇哥大概有两年的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娇哥长什么模样。 嗯……怎么说呢,她之前看娇哥是标准的宽肩细腰大长腿,双开门冰箱的猛男身材,她还以为相对应的,娇哥应有一张猛男脸。 但看现在看……娇哥果然长的很……娇俏,除了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甚至不比现代社会靠脸吃饭的明星差到哪儿去。 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他为啥要整天遮着,真是暴疹天物! ------------ 第五章 恋爱脑消失术 哑奴此时面无血色,眉毛皱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痛苦,知清浊神色担忧,喂完药后就把他抱到床榻上休息。 没错,是公主抱的抱,看的林悠然一阵激动。 原书上写娇哥本来是杀手组织派出刺杀总裁姐姐的顶尖杀手,他在暗杀失败之后就加入了鬼市,之后就成了总裁姐姐的贴身护卫,他不会言语,只静静的守在总裁姐姐身边寸步不离。 以前看这章的时候林悠然没多大感觉,不就是女主又收了个小弟嘛,可是现在,林悠然忽然之间不想嗑官配了。 霸道美艳事业型大姐姐×病弱忠犬小护卫难道不香吗! 对不起了从未见过面的男主,我要爬墙了! 林悠然一阵激动,毕竟能在真实磕到底cp少之又少,她当然开心,可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 她硬生生按下自己疯狂脑补的心思,问道:“总裁姐姐,娇哥这是怎么了?” “曾经哑奴作为杀手时,组织首领为了更好控制他,便给他种一种名为‘噬骨’的毒药,如今虽能暂时保住哑奴的性命,但不知何时就会毒发,使得他生不如死。” 看着总裁姐姐双唇紧抿,林悠然敏锐的捕捉到重点:“暂时?毒医老头也没有办法吗?” “这药就是毒医所赠。”知清浊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瓶子,“可惜,也只是能延续他的寿命罢了,不知何时,哑奴便会死于毒发,若能取得九叶花,兴许哑奴还有一线生机。” “九叶花?这个我知道!” 原书中有写,用现在的话来说,九叶花就是植物中的“大熊猫”,传说中它可解百毒,一两万金,长在南疆的极寒之地,十分罕见。 没想到什么都能交易的鬼市单单没有这种东西,那娇哥…… 林悠然正胡思乱想着,又听知清浊道:“别担心,半月之后,本君便与新帝同去边境抵御南疆,若是幸运,兴许能有九叶花的消息。” “总裁姐姐要去南疆!” 林悠然大惊,她知道总裁姐姐不会甘于统治鬼市,但也没想过会这么快。 “嗯,到时你好生在鬼市等着,许一年半载的本君就回来了。” “这时间也太长了,我自己留在这儿……” 林悠然话还未说完,便听外头有人通报道:“尊主,御晟门贵客请见。” “师兄……” 算了,躲是躲不过,知清浊犹豫片刻,嘱咐林悠然好生照顾哑奴后,便去了客房。 果不其然,她刚踏进客房,就见掌门师兄手中拿着法尺,还将师父的灵位带了过来。 知清浊盈盈笑道:“师兄的情报果然迅速,我方回到鬼市,师兄便来了,快饮杯茶水解乏。” 她奉上茶水,可中年男子却并不领情,他冷眼注视着知清浊,开口问道:“清浊,你做了什么?” 掌门师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她知道,师兄现在肯定很是生气。 知清浊脸上绽开明媚的笑意,那笑容似是早晨初开的花儿,妩媚又勾人,但她那双微微上挑的眼中漠然寡淡,毫无半点笑意。 “南疆人带兵攻打煦朝边疆,我自然要保家卫国……” 她还未说完,师兄手中的法尺便“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知清浊的胳膊上。 知清浊闷哼一声,手中的杯子翻落在地,热茶溅到了手腕上,白皙如雪的肌肤霎时泛起了红,男子丝毫没有怜惜之意,怒意显而易见。 “在师父面前跪下!” 知清浊没有半点反抗,她乖顺的跪在师父的灵位前,又听师兄问道:“我再问一遍,你究竟想干什么!” “以师兄对我的了解,您猜我会做什么?” “你想趁乱弑君。”师兄嘴唇抿的紧紧的,半晌又道:“你可知此举会牵扯多少无辜?” “哈……弑君?师兄多虑了,此次是邵逸松主动要与鬼市合作,我不过是与他有利益合作,再者说,我与新帝夫妻一场,不会如此绝情,师兄大可不必杯弓蛇影。” 这话说的仿佛是他多心了一样,可他对自己的这个小师妹了解的很,两年前她接近还是六皇子的新帝,借机杀了老皇帝为师父报仇。 但等新帝继位后,她依旧想要杀了新帝引起大乱,妄图篡位夺权,所以他才布了个假死局,将清浊囚禁在这地下鬼狱之中,想要断了她的念想,可未想到,她竟成了鬼市之主,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清浊,你对着师父的排位发誓,你不会伤害新帝,我便信你。” 这有何难,知清浊立即起誓道:“师父在天有灵,徒儿知清浊发誓,今日所言未有一字是假,若有欺瞒,便让徒儿在南疆战场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听她立下毒誓,他才稍稍放心,“清浊,师父在九泉之下,也定不愿见你执着于前尘往事,更不愿百姓受苦,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这一路辛苦,便让云川与你同行吧。” 缎云川是他的关门弟子,派个人在清浊身边看着,他才更加放心些。 知清浊乖乖应着,也不知是真放下了,还是在敷衍他,她总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若是她真要再挑起腥风血雨,那他作为师兄…… “清浊,师兄该做的已经做了,该劝的也已经劝过了,新帝与他父亲不同,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若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次……我必不会再放过你。” “是,清浊谨遵师兄教诲。” 知清浊低眉顺眼的送走掌门师兄,再抬眸望着师兄身影时,深若寒潭的眼眸里装满了毫无掩饰的野心和欲望。 “师兄……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未想清楚,师父当年有权有势有圣名,若他举兵反抗,便不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那群愚民永远都是对手握权利之人屈膝,不管那人是王族,亦或是……我。” 掌门师兄走的远了,并未听到这番逆言,可他也给知清浊留了个不小的难题。 缎云川。 她虽是缎云川的师叔,但两人年岁相差无几,甚至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 据说缎云川是因天资卓越而被师兄收为来弟子,在师父未死之前,她与缎云川时常在一起练剑,可她这个师侄性格反复无常,令人难以琢磨,多年未见,不知他如今心性如何。 也罢…… 知清浊起身离去,如今愁楚也是枉然,总会有办法的。 另一边,林悠然派人照顾还昏睡的娇哥,又遣了几人同她一起分头寻找小小黄,可鬼市这地方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她找了许久都没有线索。 她心说麻烦了,鬼市虽然建在地下,但也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城门口有个模仿日晷建造的东西,墙壁上常年燃着火,以此来判断时间。 一般晚上十二点外客才可进到鬼市之中,四点左右就要离开,这段时间是最混乱的。 眼看鬼市大门将开,她急的都快要哭出来,明知道小小黄听力有问题,还是忍不住敞开嗓子大喊了几声它的名字。 “小小黄,你的男妈妈都病了,要是再不回来,他可真要急死了!” 林悠然一边提着灯笼在草丛里胡乱扒拉着,一边碎碎念,见这边没有,她就想走的更远些找,哪料转身时一不小心,直接撞到了身后行人的身上。 那人身形挺拔高大,林悠然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他的胸膛上,手中灯笼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她被撞的鼻子生疼,向上看去,那年轻男子正眼眸含笑的望着她。 这人长的……还挺好看。 少年模样清秀,面如冠玉,五官深邃而柔和,一头长发利落的束起,慵懒披在蓝紫色的衣袍之上,他舒眉浅笑着,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林悠然本来生气委屈又着急,但一看到这张斯斯文文的漂亮小脸,瞬时心情就平复了不少。 俊美少年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她,不急不慢道:“姑娘,你的裙子……着火了。” “嗯……嗯?!” 闻到一股糊味的林悠然低头一看,方才灯笼掉在她脚下后烧了起来,她今日穿的丝裙裙摆又长,竟烧了起来! 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方才只注意面前的美色,竟没发现自己身上着火了! “啊————!!” 林悠然惊叫着,刚要跑去就近的溪边灭火,少年手疾眼快解下腰间水囊替她灭了那簇火苗。 “多……多谢。” 她惊魂未定,连忙道谢,没想到少年不光长的好看,还心地善良,什么色字头上一把刀,都是胡说的,这分明是可爱的小奶狗,姐姐的知心大宝贝! 看着少年俊俏的脸庞,林悠然不禁心里一阵悸动,开始小鹿乱撞,这偶像剧一般的相遇,英雄救美般的开始,难不成是她的春天要来了吗! “姑娘……姑娘?” 少年喊了她两遍,林悠然回过神,见少年向下指了指,她顺着少年的手势向下看去。 不知何时,他鞋头的位置被烧出来一个窟窿,刚好漏出白皙的大拇脚趾,那脚趾还跳舞似的不时往上翘着,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少年依旧笑意盈盈的了,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没有温度的字。 “赔钱。” 一瞬间,林悠然好不容易长出的恋爱脑一下子就消失了,心里的小鹿也被撞死了。 ------------ 第六章 该死的缘分 空了…… 林悠然欲哭无泪的抖了抖自己的钱袋,那人的鞋难道是金线绣的不成?简直贵的离谱。 这可是她在学堂给那群小不点当牛做马,辛辛苦苦攒起来的,没找到小小黄不说,还让自己的钱包一下回到解放前…… 不过还好,钱没了还可以在挣回来,小小黄丢了可是会要了娇哥的老命。 林悠然给自己做了好长时间的心里建设,才认命的继续寻找小小黄,可忽然感觉后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正在顶她的腰。 回头一看,原是娇哥带回来的那只二哈。 林悠然看见它就气不打一处来,它在这儿悠闲地散步,自己却在这儿大半夜的找小咪,她刚想给大傻狗一个逼兜,就看到它嘴里叼着个东西。 林悠然凑近再仔细一看,竟是跑丢的小小黄! 哈士奇把小小黄放到她手心,猫儿还精神十足的想要顺着她的衣裳往上爬,看来是没受什么伤,林悠然瞬时心情大好。 “你还挺厉害的!”她惊喜的摸了摸狗头,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狗看着傻,居然还能听懂人话。 “汪!嗷呜~~~” 它挺直了腰板发出嚎叫,神气十足的,可这种时不时就爱嚎叫的狗子比较少见,再加上它的外貌,当时就有行人将它认成了狼。 为了不引起骚乱,林悠然拉着就要它回去,但…… “狼来了,快跑啊!” 几个行人落荒而逃,可鬼市是什么地方,稀奇东西这儿多了去了,有些人见怪不怪的,还有些人想要过来打“狼”…… 林悠然急忙连拉带拖的带着二哈离开,刚回到凤鸣殿,就看到已经醒过来的娇哥从里面出来,她晃了晃手中的小橘,顶着黑眼圈疲惫道:“娇哥,找到了。” 虽然她看不到娇哥的脸,可她能明显感觉到娇哥松了一口气,他刚要把小小黄接过去时,林悠然忽然心念一转,把小小黄抱在怀里。 “为了帮你找小小黄,我衣裙被烧了个大窟窿,还把别人鞋烧坏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娇哥你要给我报销!” 哪知娇哥一听“报销”,转头就走,身后的二哈颠颠跟着,林悠然一看这个狗男人这么无情,本想直接把小小黄带走,可想到自己的损失,只能跟在他屁股后边商量。 “娇哥,咱们六四承担行不,你六我四!” 狗男人步伐的步伐依旧那么快。 “那三七!三七不能再少了!” 啧! 林悠然不死心的又跟上去,“二八总行吗!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堂堂一个护卫首领,工资那么高,给我一丝拉的辛苦费总可以吧!” 本来步伐极快的娇哥毫无预兆的停下脚步,林悠然来不及站稳,结结实实的撞到了娇哥的后背上,本来还在隐隐作痛的鼻子现在痛的更明显了。 “我的鼻子……娇哥,你干嘛突然停下……” 她捂着酸痛的鼻子,眼角不经意间一撇,看见总裁姐姐带着一名少年从拐角处走来。 那少年看着眼熟,还没等林悠然仔细看,少年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他弯唇轻笑,漏出几颗白亮的牙齿,清爽又阳光。 “又见面了,灯笼姑娘。” 林悠然眼前一黑,这该死的缘分! “你们认识?”知清浊怔愣一瞬,问道。 少年抬脚,翘起漏出来的脚趾头,“回小师叔,正是因为这位姑娘,师侄才可换双新鞋子。” 师叔? 林悠然狐疑的望着少年,难道……该不会…… 原书中女主有个与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师侄,名唤缎云川,他戏份很少,几乎每次出场都是在女主的回忆中,还都是幼时的回忆。 缎云川虽是师侄,可他自小在御晟门长大,而女主则是八岁时才被老门主收为弟子。 女主方入御晟门时,性子极为乖戾,再加上喜欢独来独往,总有些爱惹事的欺负她,若有人对她明里安里的使绊子,她定会加倍的报复回去。 有次御晟门的一个臭小子恶作剧把女主推到了河里,女主在水中垂死挣扎,九死一生上岸后将那个恶作剧的小子砸断了双腿。 而那时的缎云川就坐在溪边的树枝上,伴着树下同门师兄弟的惨叫声,绕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 还有女主师父被行刑时,门人都悲痛欲绝,女主也因此想要推翻王族统治,自己坐上王位。 可那时十四岁的缎云川,却不知大家为何如此哀恸,于是他学着身边人的样子哭的涕泪交加,但在这一切都结束后,他摸着自己毫无感觉的心脏,不知是觉得自己奇怪,还是觉得别人奇怪。 作者未曾明说,但不知是不是林悠然的错觉,原书字里行间中总让人感觉缎云川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他似乎天生性子淡漠,没有办法与他人共情。 林悠然脑中警铃作响,这人应该是个危险分子,还是远离为好。 她干笑着后退两步,藏在哑奴身后,“实在抱歉,方才是我一时疏忽了,小女子在此赔罪了。” “一双鞋子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彬彬有礼,林悠然却不会再被他迷惑了,这话说的好听,她不还是赔了不少银两。 林悠然不想与他有太多接触,便找借口道:“姐姐,我先把小小黄送回去,明天见!” 说完,她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凤鸣殿。 自那天之后,缎云川便留在了鬼市,住在凤鸣殿的客房中,知清浊虽与他师出同门,但他们除了幼时一同练剑,私下并无交集,加上这么多年未见,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知清浊不愿见外人,缎云川倒也识趣,要么安安稳稳的在客房待着,要么去外头闲逛,很少来打搅她,这么看来,兴许他们能好好相处。 只是这几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都没见到悠然那丫头,平日里她可是赶都赶不走的主儿,近来却连影子都没见到,着实奇怪,难道…… 知清浊稍加思虑,难道她是顾忌缎云川? 来不及细想,外头便传来侍卫的声音,“尊主,宫中派人来召,宣您尽快入宫!” “知晓了,本君吩咐的事情可办妥了?” “回尊主,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您下令,便可远征南疆。” “很好,退下吧。” 一眨眼十日的时光便匆匆流逝,知清浊缓缓睁开双眼,慵懒的从贵妃椅上起身,算着也快到时间了,她稍加整理衣饰,便与来传令的公公一同进宫。 依旧是黄昏之时,知清浊踏进王城,想来白氏姐妹应该也已经知晓她进宫了,不知她们这次会编排怎样的戏码解闷呢?哈…… 不时,知清浊已经到了书房前,她推开书房的门,此时的邵逸松正站在窗前,夕阳的余光将他的身体染成温暖的金色,有风掠过,耳边墨色发丝微微飘起,随意落在宽肩之上。 邵逸松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知清浊的第一眼,那张深邃疏朗的面容上还是闪过瞬间的惊愕。 知清浊及时抓住这个细节,魅长的双眼溢出笑意,“王上似乎很喜欢这张脸。” “是孤王失礼了。” 邵逸松失态的移开目光,走至御案旁,将桌上的布防图打开放至知清浊面前,“姑娘请看,这是如今两军开战的豫灵山地形图,东北方五十里就是易守难攻的蔻映山,孤王打算让鬼市的军队驻守此处……” 他将后续的安排说与知清浊,她为了看的更清楚些,向他身边凑了凑,似有若无的清香扫过他的鼻尖。 邵逸松自幼长于深宫,他不是没见过美人,但他从未见过与欢柔如此相像之人,如今她站在他身旁,邵逸松竟有种欢柔从未离去的错觉,他不自觉再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眼前女子乌发红袍,衣服上用金线绣着样式复杂的缠花,头上金钗镶着火红的玛瑙,她妖冶华丽,妩媚奢靡,整个人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艳丽危险。 而欢柔向来素美,喜着浅色衣衫,从不施粉黛,就算是他赏赐的金玉也极少穿戴。 她们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知清浊条理清晰的分析着战况,对战场很是了解,而且她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鬼市之主的位置,必不是寻常女子。 而他的欢柔从不插手政事,让他能在处处尔虞我诈中,有一片能卸下防备的地方…… 邵逸松不由得一阵恍惚,被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呼啸而来,曾经娇美柔善的女子躺在他怀中,笑的眉眼弯弯,撒着娇轻声唤他:“夫君……” 可一眨眼,那面若桃花的女子便躺在了病榻上,紧紧闭着双眼,身躯冰冷,脸色苍白的如同外头飘落的雪花。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便永远离开了他的身边。 可这么多年,他时时记挂着她,在梦中,她从未与他分离过。 邵逸松痴痴望着身旁的女子,她正柳眉微蹙,思索着怎样胜算更大。 尽管邵逸松的理智告诉他,她们不是同一人,但眼前的身影让他几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梦幻刹那间,他竟觉得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回来了。 “如此排布,应该可以歼灭一部分敌军,震慑南疆,但本君听闻南疆祭司聪慧过人,用兵诡谲,他们若早有防备,咱们可以在珠玉山再埋伏一队人马,以防万一……” 知清浊说着,抬眼看去,毫无防备的撞入那双复杂又深邃的双眸中。 她忽的缄默不言,慵懒的靠在御案旁,唇边习惯性的勾着娇娆的笑,眼中却是一片淡漠。 “王上是在透过本君,看着谁?” ------------ 第七章 毫无长进的手段 邵逸松慌乱无措的移开目光,他平时是不苟言笑的,尽管他努力让自己如同平时那般冷静,但此时他脸颊微红,面色上的仓皇神色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但冷静下来的下一秒,邵逸松便意识到鬼市之主似乎知道了什么,也是……鬼市情报网如此严密,她查到些往事也不足为奇。 知清浊道:“上次贵妃惊恐中唤了本君一句‘纪欢柔’,我便派人调查了一番,没想到王上后宫佳丽三千,竟然对故去已经两年的妃子如此情深,不知…………” 婀娜的身体贴的更近了些,邵逸松甚至能感觉到她的鼻息,红艳似火的朱唇几乎要贴到他的脸颊上,美人呵气如兰,“不知王上是否也对拥有一样皮囊的我,心思悸动……”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邵逸松只要稍稍抬手,便能将日思夜想的面容拥入怀中,但她身上冷凛的香气,与勾人摄魄的眼神却让他瞬间清醒。 他皱着眉后退两步,与知清浊拉开距离,“姑娘玩笑了,天下之大,皮囊相似之人数不胜数,但欢柔伴随孤王数年,孤王与她之间的感情,不是容貌相似便能代替的,但是……” 邵逸松话锋一转,眼神如刀般锐利的扫过来,充满了探究之意,“孤王有一事不明,还望清浊姑娘指教……” 听到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知清浊心里咯噔一下,可转念一想,像邵逸松这么心思缜密的人,说不定未与鬼市达成协议之前,他就已经调查出自己的身份了。 至于他想问什么,知清浊心中也有数了…… “御晟门上任门主被处刑之时,清浊姑娘方及笄之年,而孤王与欢柔相识那年,她也是及笄之年,自那年开始,清浊姑娘便在御晟门消失的无影无踪……四年后欢柔因病而逝,而鬼市也是在那年换了新主,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了……” 邵逸松步步逼进,眼睛紧紧的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寻求答案,一股极大的压迫感将知清浊包围。 她却不避不退,从容不迫的扎了邵逸松的心,“当然是巧合,王上当年为了顾全大局,而任由纯贵妃白白失了性命,本君若是纯贵妃,不管先前与王上有何种情分,都是不愿再见你了。” “你……” “王上息怒。”知清浊抬眸望向他,眼中无半分惧色。 “本君这些年摸爬滚打,见惯了鬼狱中的妖魔鬼怪,几次拼了性命才当上了鬼市之主,与您的宠妃从不是一人,若王上不相信这天作的巧合,大可派人打开纯贵妃的棺椁查验,只是若是如此,便会打扰到贵妃长眠,可王上若不能完全相信本君,你我之间的合作恐怕很难达成一致,还请王上多加思虑。” 言罢,她不顾邵逸松脸色铁青,便敛衣行礼,自行退下。 知清浊出了书房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那话说的可真是另她舒畅,要不是如今时机不对,恐怕她还会说的更难听。 如果两年前师兄没有提前一步将鸩酒换成假死药,她现在早化成了一具枯骨。 而曾在她耳边口口声声说爱的人,却在她“死”后,为了所谓的大局,未曾追究任何人的过错,果然像是悠然常说的那般,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知清浊转念一想,凭心而论,若是自己站在邵逸松的立场上,说不定比他做的还要薄情。 哈……不能真心待人之人,也不配让别人已真心相待。 她又何曾真心爱过邵逸松呢? 如此想来也是自己应得的。 她心中的波澜被慢慢抚平,今天与邵逸松的会面不欢而散,不过还好该商议的事情也商议完了。 知清浊在宫中散步似的慢慢走着,迎福如同往常垂着眼,恭恭谨谨的在后头跟着。 方才他一直在书房外头候着,王上与这位姑娘的对话他也隐约能听见,这姑娘的脾气可真真儿的大,要换了旁人敢跟王上这样说话,那脑袋早就搬家了,这姑娘却…… 他还在心里嘀咕时,前边的人却停下了。 “姑娘,怎么不走了?” “等人。” “啊?” 鉴于知清浊的脾性,迎福也不敢多问,只得道:“姑娘想要见谁,奴才派人传来即可。” “不用了,她快来了。” 知清浊话音刚落,四处张望的迎福就见太后身边的郑嬷嬷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与迎福相互行了个礼,对知清浊道:“姑娘,太后有请,您跟老身走一趟吧。” “自然,太后懿旨岂敢不尊。”知清浊似笑非笑的对迎福道:“本君等到人已经到了,公公就此别过吧。” 言罢,她便向寿安殿的方向走去。 这下轮到迎福傻眼了,按照那姑娘的行事风格,要是在寿安殿惹出是非,那可就出大乱子了! 想到这儿,迎福一刻也不敢耽搁,上紧着将这件事禀报王上。 寿安殿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太后坐在一把梨木雕花椅上等她,知清浊一进门,惊愕的神色在太后脸上停留一瞬。 也只是一瞬间的失态,下一秒太后就恢复了平日的端庄。 在她没有亲眼见到这女子之前,她猜想了许多种可能,如今见到了,确定了两人只是模样相似,心性相差甚远。 知清浊站在原地,与太后四目相望,她未曾行礼,也没有只言片语,太后的贴身宫女看不过去了,责骂道:“哪儿来的女子,竟如此不知礼数,见到太后还不下跪!” “本君非宫中人,自然无需遵循宫中礼数。” 红唇勾起笑意,可眼底却是冰冷一片,知清浊挑眉道:“太后看了我许久,可看清楚我像谁了?” 太后一怔,这女子果然不简单,能问出这句话,看来她已经知道皇儿后宫中,曾有位与她模样相似的宠妃了。 太后轻咳一声,转过身去,对一旁端着酒壶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马上走到知清浊面前,双手奉上斟满毒酒的酒杯。 “鬼市女子登不得大雅之堂,皇儿一时糊涂,哀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错路,这酒……你自己饮下吧。” “嗯?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两侧时刻准备给她灌下毒酒的太监,知清浊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老太后还是如此愚笨。 要不是邵逸松城府深不见底,在内乱中夺得了王位,他这个母亲就算钻破了牛角尖,也做不上如今的位置。 两年前,纪欢柔不就是这样消失在宫中的吗…… 可逆来顺受的纪欢柔早就不存在了,她知清浊怎么可能任由旁人欺辱? 她半阖着眼眸,缓缓拿起酒杯看了许久,蓦地冷笑一声,一把扣住老太后的肩膀,重重的将她按在了那把梨木雕花椅上。 如此大的动作幅度,知清浊手上的毒酒却一滴未洒,此刻正抵在老太后的唇边。 身后太监早就被吓破了胆,在一众太监侍女的惊叫声中,外头待命的侍卫匆匆赶来将知清浊包围。 “大胆!你竟敢……竟敢在宫中行如此悖逆之事!就不怕哀家灭你九族!” “九族?”知清浊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幼时有算命先生看过她的八字,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杀父害母损师克友,注定一生孤独无爱,果然也如同他所说的那般,当年的确是她亲手…… 她说出的话仿佛毒蛇吐出的信子,直让人胆寒,一字一句,缓慢而充满威胁,“如若早知太后有这个想法,当年本君就不亲自动手送他们归西了!” “你……你这个蛇蝎毒妇,皇儿当真瞎了眼,才宠爱于你!你……” “别别别……”知清浊手一晃,恶趣味般的将杯中毒酒洒在太后衣领上几滴,“太后万万不可乱动,若是毒酒不小心洒入您的口中,这后果您可是知道的。” 她手上握着太后的性命,侍卫不敢轻易上前,而老太后也十分惜命,紧闭着嘴唇,怨毒的瞪着知清浊。 “耳边清静了,心情也好了,咱们不妨谈谈您关心的问题……” 知清浊上扬的唇角有着难以忽视的狡黠,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太后就算久居深宫,也应该知晓南疆之乱吧?” 太后一怔,她当然知晓,但这是跟这女人有什么关系? 从她的表情来看,知清浊就知道这老太太没有领悟自己的提醒,于是她明说道:“本君乃鬼市之主,屡次进宫是因为王上已与鬼市达成协议,共抗南疆,这样说,太后可明白了?” 这…… 老太后彻底懵了,皇儿居然为了抵御南疆,竟屈尊与这群阴沟里的老鼠合作,这要是传出去…… 知清浊似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离的她更近了些,声音也更低了些,“所以身为太后,您可不能太过任性,若是惹得本君不开心了,无需南疆,鬼市的势力与各方不安定的诸侯势力就能让煦朝不得安宁!想来……您也不愿让新帝更加为难吧。” 说完,知清浊的手一松,太后唇边的酒杯翻落在地,同时,她将太后放开站直了身体,下一秒侍卫便轰然而上。 知清浊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只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望着太后,任由侍卫将她捉拿起来。 那老太后面容阴沉着,恨恨的望着知清浊良久,才在唇齿中硬挤出几个字。 “放了她!” ------------ 第八章 月夜对饮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女人方才可是想杀了太后啊。 “哀家说放了她,你们听不懂吗!” 老太后又怒气冲冲的说了一遍,侍卫们这才松开知清浊,要退下时,又听太后下令道:“今晚的事情谁都不能说出去,若是传出去一丁点风声,斩首示众!” “太后英明。”知清浊望着离开的众人,眼中充满讽刺与挑衅意味的笑意。 太后虽气,却不能对眼前之人动怒,只得压着心中怒火下了逐客令,“夜深了,姑娘该离开了!” “自然,今夜多谢太后款待。” 知清浊微微颔首,模样平静的踏出寿安殿,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走出寿安殿不时,便见从远处匆匆走来一个挺扩修长的身影。 邵逸松果然来了。 他远远的见了知清浊后脚步先是一顿,而后快步走到她面前。 不知是因为天儿热,还是因为焦急,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清冷的月光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能清清楚楚看到他急切的神情。 “你无事吧?可有人为难你?!” 邵逸松眉心紧蹙着,胸膛急促的起伏着,本来放在两侧的双手想要触碰她,却被理智按压下去。 说来奇怪,因为母后的家族,他自幼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父王最不喜爱的孩子,于是习惯了察言观色,长大后更是习惯性的喜怒不形于色,如此外人便难以臆测他心中所想。 这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却在眼前女子出现时缕缕破功,甚至完全忘了她方才是怎样无理。 意识到自己失仪的邵逸松干咳两声,即刻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刚要说些什么,就见知清浊神色平静的抬起手,慢条斯理的为他梳理好了鬓边微微凌乱的发丝。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由得呼吸一滞,这张过于熟悉的脸总是能轻易唤起他忆起那些被深埋的回忆。 少顷,她唇边的笑意更为明显,语气却带着难明的意味。 “王上过于担忧了,本君作为鬼市之主,再不济,也有保命的功夫在身上,您与其担忧我,不如担忧想要对我不利之人。” “你……” 邵逸松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可下一刻他就意识到她又在开恶劣的玩笑了,若是太后出了什么事情,宫中绝不会这么平静。 再者说作为鬼市之主,她不会轻易与朝廷为敌,更何况两人如今还有合作关系。 她总爱如此,先是故意做些假象,在他被记忆与现实扰乱时,她便会及时打破他的错觉,让他清楚的意识到眼前之人是那位深不可测的鬼市之主。 一种难言的感觉在他心中翻滚着,邵逸松拨开她的手,“姑娘又开玩笑了。” 她却不在意,探着身子在他身上嗅了嗅,“王上饮酒了?” “少饮无碍。” “哈……王上有如此雅兴,不如请本君喝一杯如何?” “这……亦无不可。” 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带知清浊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中。 方才桌上的酒具已被清理干净,邵逸松差下人备好琼浆玉酿,等东西上齐后,他沉吟片刻,又吩咐下人端来一壶冰镇好的梅子酒放到知清浊面前。 “千里醉太烈,宿醉后头痛难忍,姑娘还是饮些梅子酒吧。” 酒醉人心,知清浊不可能放着好酒去饮甜水,她边将面前梅子酒推开,边吟道:“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能有如此好物,醉一回又何妨?” 说着,她拿起装有千里醉的酒壶,将怀前酒盏盛满,邵逸松未再坚持,与知清浊碰了碰杯,将手中烈酒一饮而进。 宫中万籁俱寂,凉亭上月明星稀,微风吹拂着细柳摆动,空中不时飘来花草的清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事,几次烈酒入喉,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三巡酒过,知清浊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樱红,她浅浅饮了一口酒,狭长的眼眸中清澈又朦胧,明显有了醉意。 “王上三千后宫,美人无数,那纯贵妃做过何事,竟让王上如此念念不忘?” 邵逸松饮尽杯中酒,即刻又满上,他双颊也有些微微发红,听知清浊这样问,不禁已经想起在这宫中,已经很久很久无人提起过欢柔了。 许是醉酒的原因,平日不喜言谈的他话涌到了嘴边。 “她未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总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浅浅笑着,像春日温和的太阳光,再急躁的人在她身边,都会不自觉放轻语气……” 他用手支撑着下颌,醉意朦胧的望着知清浊,透过她回忆着那个已经逝去的女子。 “孤王与她初见时,欢柔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因为出落的好看,差点成为父王的美人盅……” 美人盅……多熟悉的称呼。 知清浊心思一动,脑中闪过一些不好的回忆。 美人盅是煦朝先帝最喜爱的玩物,大多是用十三到十七岁未出阁的妙龄女子头骨,混合着陶土烧制而成,据说越美貌的女子,她的头骨烧制出的酒盅就越精巧,盛放的酒水就越香醇,所以得名“美人盅”。 而这东西极难烧制,若是同烧五十尊,有两尊能成功也是好的。 而先帝登基十三年,共有八百尊美人盅,为了他的恶趣味而死的女子数都数不清…… 邵逸松回忆着两人的初见,快要殒命的小姑娘死里逃生,躲在他的马车上求他救命。 兴许是这孩子模样太过好看,也太过可怜,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本不该救她,以免触怒他那个暴虐无道的父王,可鬼使神差的,他一时心软,竟支开了搜寻她的士兵,将她带回来王府。 从那之后,欢柔便一直留在王府之中,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这些年皇子之间明争暗斗,父子间互相猜忌,毫无亲情可言。 父王毫无征兆的暴毙后,内战爆发,兄弟手足相杀,兴许今日活着,明日便死于血亲之手,这些年他一路走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时刻紧绷着心弦。 可只有身边这个毫无背景,毫无野心,真心关心他的小姑娘,能让他得到片刻轻松。 而他也看着那张稚嫩童真的脸,出落成煦朝最美艳的女人,许是美色勾人,许是日久生情,邵逸松想不清楚,他只知道,欢柔已经成了自己最不能割舍的人。 也只有跟她在一起时,邵逸松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真真实实活着的人,而不是一只只知道厮杀的野兽。 在登基后,坐上王位的感觉与他所想的不同,看着一个个死在自己手中的血亲,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年轻的身体已经苍老。 他疲累至极,只想待在喜欢的人身边,于是他无视太后与众臣反对,将欢柔从侍女一步升为贵妃。 他只想竭尽所能对自己所爱的人好,给他能力之内的所有东西,却不想……因为他这份宠爱,最终害的欢柔香消玉殒,与红梅白雪一同葬在了那年的深冬。 曾经,他以为时间能磨灭对欢柔的思念,但自从见到知清浊后他才知道,时间种东西也不是万能的。 它能做的,就是如同掩耳盗铃那般,将曾经撕心裂肺的伤痛掩盖,等到哪天被人无心揭开后,原来的伤口并不会痊愈,只会比之前更深更痛。 邵逸松醉意喃喃的说着,知清浊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微风袭来,吹动女子额前的发丝,酒气氤氲间,他分不清是真是幻,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口中念着“欢柔……欢柔……” 夜色中,他眼中的思念愁苦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知清浊心底没来由的闷堵,他讲完最后一句话,深深的望了她许久,眼中似有秋水蔓延。 不时,酒意上来,邵逸松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知清浊叹了一声,对守在身旁的侍女道:“王上醉了,扶他回宫休息吧。” “是。” 漫漫长夜在酒杯中流逝,知清浊离宫时已是拂晓,昨夜邵逸松醉的厉害,睡了整整一天,梦中不时喊着心念之人的名字,等黄昏时才醒来,睁眼便看见王后在一旁侍奉着。 “王上醒了,可还头痛?” 白予清端着那碗热了又热的醒酒汤过来,邵逸松才想起知清浊应该已经回鬼市了。 “孤王无事,王后辛苦了。” 他刚起身,昏昏沉沉的头就痛了起来,邵逸松喝完醒酒汤,便道:“今日早朝也耽搁了,还有许多奏折未能批改,王后先回去休寝吧。” “王上千万主意龙体,臣妾先行告退。” 白予清没有半点拖沓,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邵逸松远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这些年来,王后的确尽到了国母的职责,她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她的父亲也尽职尽责守好边疆。 她的确也是个聪明的女子,从未因为肖想过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于邵逸松而言,她是个好臣子,也是个好王后,但唯独不是他的妻子。 而对白予清而言,他亦是如此,两人都守着这份默契过了这么多年,未曾跨越雷池一步。 可若是她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未曾帮着太后对欢柔下手,兴许他们也不会如此疏远…… 人生多处都是无奈的,邵逸松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刚强打着精神批改了几份奏折,便听外头太监喊道:“太后驾到————” ------------ 第九章 权势的棋子 邵逸松的头更痛了,他知道太后是来做什么的,果不其然,她从进门开始就未曾提知清浊之事,而是开始了老生常谈。 龙嗣。 邵逸松敷衍的应对着,可不知他这位母后是怎么想的,忽的话题一转,道:“皇儿五日后便要领军亲征,这一路辛苦,便让玉贵妃随军侍候吧。” 邵逸松想都没想直接拒绝,“玉贵妃自幼娇生惯养,这一路艰苦,危险万分,不宜随军而行,恕儿臣不能答应。” 太后则不依不饶,“同为女子,那鬼市之主不也一样要随你同行?!” “孤王与鬼市合作,共同抵抗南疆,鬼市之主自然要随军,与她是不是女子没有丝毫关系。” 邵逸松已经感到不耐,又道:“祖宗曾下令,后宫不得干政,对于和鬼市联手一事,朕意已决,至于鬼市之主,儿臣自有分寸,母后放心。” 放心?老太后面色一沉,将一个与纪欢柔一模一样的红颜祸水放到皇儿身边朝夕相处,她要是能放心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太后拿起手边的茶咂了一口润嗓子,提醒他道:“你身为皇帝,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可鬼市的女子,你是万万碰不得的。” 到底是深宫妇人,太后说着说着,又开始了老生常谈。 “寻常百姓人家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身为皇帝,为煦朝开枝散叶也是你的责任之一,万万不可对后宫视而不见,若是让‘王后贵妃入宫三年,仍与皇帝未曾圆房’这种话传出去,皇儿的脸上也不好看。” 邵逸松面上镇定冷静,其实早被唠叨的头疼,当初白氏姐妹进宫也是母后安排的。 一开始,他一直将她们当做小妹照顾,从未有过旁的心思,而欢柔之死跟她们脱不了干系,从那之后,他便几乎未曾踏进后宫了。 邵逸松有些疲累的轻轻叹了口气,道:“母后,近日国事繁重,朕没有时间在后宫歇息,请母后体谅。” “胡说!”老太后一掌拍在身前的木桌上,“作为皇帝,岂能如此任性!若皇儿一直这样下去,等百年之后你没有龙嗣继承王位,你要怎么给列祖列宗交代!” 邵逸松的耐心被磨的干净,本想再次拒绝,但转念一想,镇国将军如今拥兵自重,如果想趁他不在京城心怀不轨,那又是一场浩劫,倘若白氏女儿随军征战,那镇国将军就算有所动作,也要好生思量思量。 片刻之后,邵逸松答应了太后提议,太后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又继续道:“这就对了,皇帝不光要治理天下,龙嗣更为重要,否则这大好的江山,就要交给外姓之人了。还有,那鬼市的女子的确美貌,但上不了台面,皇儿可不能一时糊涂,被她勾引了去,做出有辱皇家威严之事……” 太后继续唠叨着,她一提起知清浊,到让邵逸松想起件事。 他抬眼望着太后,薄唇抿的紧紧的,那眼神看的老太后心里直发毛。 “皇……皇儿可是有什么事?” “母后可还记得两年前欢柔死后,宫中大葬,孤王担忧丧葬之事冲撞了母后,便想让您去玉壶山庄颐养天年一事?” “你想做什么!”老太后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一种不好的预感。 “母后年事已高,留在宫中时常担忧政事,不利于母后修养,儿臣已帮母后安排好事宜,明日便请母后移驾玉壶山庄修身养性吧。” “你说什么!你要赶自己的母亲出宫,你……” “母后何必这么大反应。”邵逸松声音低哑,眼神冷峻,“母后昨夜召见鬼市之主一事,更让儿臣担忧母后玉体安康,请母后移宫吧。” 话罢,他转身离去,老太后怔怔的瘫坐在木椅上,仿佛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 天色渐晚,月光如同流水撒在宫墙中的每个角落中,可自紫华宫中传来的阵阵哭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长姐,我不想跟王上出征去那荒蛮之地,他平时从不来看我,怎的突然想起给我这个这般糟心的差事!” 白予宁哭的脸上泪痕斑斑,鼻头和眼睛都透着红,像极了炎炎夏日里冰窖里冷藏的红樱桃,不禁令人垂怜。 她拽着白予清的衣袖可怜巴巴的请求道:“长姐,求你去跟王上说说,请他撤了这道圣旨吧。” 白予宁天真单纯,但她的长姐却嗅觉极为灵敏犀利,从她接到这道圣旨时,便大概猜出来王上意在何为,哪是那么容易就撤回的。 她用锦帕擦着白予宁脸上的泪珠,心疼道:“傻姑娘,王上下旨的用意想来与父亲相关,他既然已经下旨,便不会改变心思,更何况,他今日都将姑母逐出宫去,现在若是去触他的霉头,你我姐妹会更加被动。” “可……可是,就没有别的……别的办法了吗?” 白予宁一听更绝望了,她抽抽噎噎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长姐无奈摇头,白予宁哭的更为悲惨,等她哭够了,白予清用双手撑住她的肩膀,语气认真的叮嘱道:“这一路上,你一定要想办法怀上龙嗣,这孩子将是你我姐妹今后的倚靠,而且宁儿……你一定要记住长姐的话,孩子是我们的,夫君,却永远不只是我们的,你万万不可对王上动心,否则难过的,还是你自己,可记清楚了?” “嗯……” “还有,若是那鬼市女子与王上同行,你绝不可为难于她。” 白予清句句都是不放心的嘱托,她道:“你这性子与姑母一样纯稚骄纵,不可能低声下气的拉拢她,也斗不过她,那就尽量当她不存在,别去招惹她。” “我都记住了长姐……” 她抽抽噎噎的应着,揉着哭的酸痛的双眼,趴在白予清怀中,“长姐,我好想母亲,好想父亲,也好想回到将军府,我不喜欢这儿,更不想去南疆……” “傻姑娘……等你走这一遭回京后,长姐去请王上下旨,让你回家探亲。” “真的?” “嗯。” 白予清不知自己实在安慰小妹,还是在安慰自己。 作为镇国将军的长女,自幼她就知道自己长大后是要做什么的。 她也好,怀中的小妹也好,作为女儿,她们是巩固父亲的权势的工具,作为妻妾,她们是掌管后宫,与生育子嗣的工具。 可那又如何,他们将她作为棋子,她又何尝不是将他们作为掌管权利的踏脚石,说到底,相辅相成罢了。 只是她白予清是如此,可她的小妹却从来都无心权势。 当初父亲要送宁儿进宫时,白予清曾阻拦过,却没能改变父亲心意,后来小妹入宫之后,她也尽量处处保护着小妹,可如今,宁儿却还是被牵连其中…… “唉……” 哀叹声穿过窗台,被微风吹散在夜色中。 另一旁的鬼市中,少女手中提着的灯笼坐在空旷的街边,靠在身边不断嚎叫的二哈身上擦了擦汗。 林悠然可不是无家可归,自从二哈……不……少爷,自从少爷连续拆了几次家之后,为了增加它的运动量,娇哥就正式聘请林悠然来专门遛狗,一早一晚各一趟。 她本来不想接这茬,平时在学堂教那群小崽子诗词歌赋就已经够累了,奈何娇哥出的实在是多,还是每日一结银两,没办法,在金钱的诱惑下,她就做了个兼职。 加上少爷是个话唠,有事没事就爱嚎上两嗓子,弄的行人都以为它是不是匹狼,尽管林悠然已经尽量解释了,可每次出来遛狗都有要打狼的。 没办法,她只能趁着鬼市大门还没开的时候带着少爷在街上跑个几圈,现在她是刚结束了运动,累的她直接怀疑人生,不知她是在遛狗,还是狗在遛她。 所以朋友们你们看,悲催的打工人就算穿书了,也还是悲催的打工人。 二哈似乎歇够了,用湿润的鼻子拱了拱林悠然,她闭着快熬出黑眼圈的眼轻轻拍了它一下,“少爷别闹,咱们再歇一会,老奴实在太累了。” “嗷呜……” 二哈又是一声长嚎,片刻之后,林悠然听见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停在她面前,睁眼看去,一张熟悉且极其帅气的俊脸正笑吟吟的望着她。 “别来无恙啊,灯笼姑娘。” 哦凑!竟然又是他! 林悠然连忙站起身,脸上的笑假的不能再假。 “是啊,怎么就那么巧呢,又见面了缎公子。” “现在时间还早,姑娘怎独身一人在此?鬼市鱼龙混杂,姑娘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那还用说……林悠然在心里默默吐槽,你缎云川就是个危险分子。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脸上尽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连声应着,以免她哪句话说的不对,再被这个怪人盯上。 多一分停留就多一分危险,林悠然“一不小心”把狗绳掉到了地上,二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林悠然夸张的喊了一声:“少爷,你等等我!” 她边追着二话跑,跑边回头给缎云川告别,“缎公子我还有事,先走啦!” 可她那点小手段怎么瞒的过缎云川,他一看便知她是故意的。 缎云川站在原地,不解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停留了片刻之后转身离去。 ------------ 第十章 油腻少女 林悠然一口气跑出了很远,累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好消息是她已经把缎云川甩开了,坏消息是……二哈跑丢了。 “不是……它明明是往这边跑的啊……” 林悠然出了一身冷汗,随即不顾形象的大喊了两声,惹得行人纷纷驻足。 “少爷……少爷!傻狗!” 这狗果然很纯,一次都没让她失望过…… 鬼市的门快开了,她一刻也不敢耽误,找了许久,尽管如此,二哈还是连影子都没看到。 就在林悠然焦急万分时,眼角不经意的一撇……好消息是傻狗回来了,坏消息是被缎云川带回来的…… 认命了认命了…… 林悠然强颜欢笑的主动迎上去,“哎呀呀,多亏云川公子,要不然这犬儿恐怕就回不来了。” 她刚要将绳子接过来,然而缎云川像是故意逗她似的,把牵绳子的手向后背去,虚晃了林悠然一下。 “云川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想把她的钱包掏空吗?林悠然不由得对他的戒心又多了一层。 “姑娘不用惊慌。”缎云川还是一副人畜无害都笑容,“在下只是有事向姑娘请教。” “何事?” “在下想问……”他向前迈进了一步,离林悠然更近了些,“在下可是什么地方得罪姑娘了?为何你这几日总是回避在下?” “啊……这……” 的确,这几天她经常带少爷出来遛弯,偶尔遇到缎云川都是走为上策,实在躲不过去了才与他寒暄几句。 另外这问题问的林悠然有点为难,她总不能直说知道他是个变态吧,这多少有点不礼貌。 林悠然瞟了他一眼,见他还在看着自己,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恶从胆边生(不是)…… 这一秒钟,她不光脑子里想好了应对缎云川的对策,还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后,就潇洒的一甩额前碎发,舌头慢慢舔过后槽牙,歪嘴龙王式笑着逼进缎云川。 缎云川应是见她神情变得这么奇怪,还几乎要贴到他身上,脸上的招牌笑容也咧不出来了,一脸懵逼的往后退着,林悠然心里欣喜若狂。 鲁迅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打败变态的方法就是比他还要变态! 见自己的新点子有效果,林悠然动作更加大胆,她微微眯起眼睛,一直把缎云川逼到退无可退,直接靠在了街道旁的墙壁上。 林悠然左腿一脚蹬在墙上,右手撑在墙上,把缎云川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圈了起来。 “灯……灯笼姑娘,你这是……怎……” “嘘————” 林悠然蓦地伸出食指挡在缎云川唇边,努力做出色眯眯的样子,干咳了两声,用像拖拉机成精一样的气泡音低沉道:“公子,原来你一直如此关注我,我承认,你的小花招吸引到我了……” “不是,在下只是……” “不用解释!” 她的手“啪”的一声落在缎云川嘴上,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一副我都明白的样子。 “我知道你情难自禁,不过也是,面对我这样的女人,你着迷也是自然的,跟我身边其他男人比起来,你是足够幸运的,姐姐就喜欢你这样的漂亮小脸。” 她说着,还伸出咸猪手摸了一把缎云川的脸,那一刻她很难猜测缎云川的心理创伤,因为她自己已经被自己油腻到了。 缎云川虽然在门派中一直很受欢迎,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应对,只能干巴巴的否认。 “在下兴许是哪儿让姑娘误会了……” “欲擒故纵。” “啊?” “小傻瓜,欲擒故纵是吧,哈哈哈……” 林悠然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我就喜欢弟弟这样欲擒故纵的,罚你把上次姐姐给你的银钱还给我,今天就给你个机会得到我,哦……对了……姐姐不喜欢物质的男孩,你要往这方面发展哦,小~宝~贝儿~~” 兴许缎云川是被她一系列的骚操作弄的无语了,他微微歪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个白痴,就连平时时长挂在嘴边的笑都完全消失了。 林悠然大喜,就在她要再加把火候,就见缎云川猝不及防的冲她身后唤了一声:“小师叔。” “啊……啊?” 林悠然一怔,脸上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她僵着脖子缓缓回头,就看见知清浊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她正掀开帘子往这儿看着。 啊……这…… “总……不是,总裁姐姐你听我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这下可解释不清了,她辛辛苦苦建立的单纯可爱邻家小妹妹的形象啊! “悠然不急,你这个年龄有爱慕之人正常。” 正常? 不!这不正常啊总裁姐姐! 林悠然此刻已经顾不得缎云川,连忙向马车跑去,可跑了两步,又手忙脚乱的跑回来,从缎云川手中把二哈的狗绳掠过来。 “拿来吧你!” 然后拽着二哈匆匆跑向马车。 实话说,这是她头一次跑的比二哈快。 “总裁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等林悠然在马车里用脚趾扣出一座城堡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总要知道总裁姐姐听到了多少辣耳朵的话。 “远远的就看到你们了,见你们有话说,就在旁边等了片刻。” 知清浊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安慰似的宽解道:“有喜欢的人大胆说出来是好事。” “啊?我没有……”林悠然连连摆手。 “只是……”知清浊柳眉微蹙,似有些忧虑,犹豫过后还是劝道:“缎云川兴许……非是你的良人,你最好与他不要接触过深。” “姐姐说的对!”林悠然连忙表示赞同,“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也不跟他玩了,姐姐五天后就要出发去南疆,反正他也要一起去的,以后会不会见面还难说呢,你不要担心啦。” “嗯……”知清浊心念一动,沉吟半晌,道:“悠然,你想随我去南疆吗?” “啊?”林悠然顿时脑袋一空,张口就是一句,“丫头,我就知道你离不开我。” 话一脱口,林悠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完犊子了,一时之间她还没从刚才的油腻大叔角色中脱离出来,看来这种角色还是少扮演的好…… “悠然,你……没事吧?” 没事就吃溜溜梅。 虽然她很想这么接一句,但是这次话到嘴边她成功憋回去了。 “总裁姐姐我没事,刚才舌头抽筋了。”她干笑着躲过知清浊想要探她额头温度的手,“我是想问姐姐,如果带我去南疆的话,我一个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人,到了那儿能做什么?” 知清浊叹息一声,道:“哑奴虽然武艺超群,但他身体中藏有剧毒,不一定何时毒发,他又不喜接触外人,若是你在,可以帮衬着鬼医照顾他,还有……” 她牵起林悠然的手,“你这双手有惊世之能,可用简单的碳灰描绘世间万物,一丝一毫没有偏差,若是能画出南疆将领的面容,给众军传阅,说不定……会对战况有所帮助。” 这可夸张了,她就一普通美术生,这些年勤勤恳恳练习好的技能在现实生活中常见,在这儿可是独一份的。 看来物以稀为贵这句话到哪儿都受用。 可刀枪不长眼,战场是拼生拼死的地方,她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五好青年肯定受不了那种地方…… 知清浊见她为难,便道:“不愿冒险也是人之常情,你若不愿去我也不会强求,更不会因此与你有所隔阂。” “总裁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她反手握住知清浊纤长的手指,“我是担心会给你们拖后腿,我也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害怕,不过只要姐姐需要我,我肯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女主建立起鬼市,给了她一个庇护之所,她现在不知道被当成奴隶卖到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是生是死,况且总裁姐姐还对她这么好。 人总是要知恩图报的,更何况像总裁姐姐这么靠谱又大方的上司,抱她大腿总是没错的! 这次冒险就当投资了,等她们凯旋归来,她凭着“鬼市之主身边红人”的身份,也能在鬼市横着走。 “多谢你悠然,放心吧,你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本君向你保证。” “我的命都是姐姐给的,只要能帮到姐姐,受点苦算什么。” 这话可把林悠然自己都感动到了,她轻咬着唇,一副胆小但又为了姐姐勇敢起来的模样,成功顺势倒在了总裁姐姐的怀里。 她终于又一次成功跟漂亮姐姐贴贴了! 哇哦……这身材…… 哇哦……这香气…… 哇哦……绿茶技能果然比啥都受用! 这几日知清浊便开始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就那点家当,一个包袱就够了,就是听说南疆那边冷的很,最多再拿几件厚衣裳。 可当拂晓时,她们出发去王宫与新帝汇合,总裁姐姐的行李可让她惊讶了许久。 整整三马车的东西! 也是……姐姐平时的装扮就主打一个泼天的富贵,怎么华丽怎么来,生活上也不能有一丝马虎,人间富贵花出个远门可不就相当于搬家吗。 能接受。 可总裁姐姐接受不了她这两个干巴巴的小包裹,问她道:“就这?” 林悠然点头。 总裁姐姐反思自己,“难道是本君平时对你们太抠门了?” ------------ 第十一章 远征 那还真不是,总裁姐姐平时一开心就爱赏身边人个金钗玉镯的,她要是抠门,那世界上就找不到大方的上司了。 林悠然总是在想,要是她在现实世界中的老板能有总裁姐姐一半体恤,她也不至于过劳猝死。 其实她这人平时没啥别的爱好,就爱存点钱,林悠然早早的就把姐姐赏赐的金玉都换了银子,存在银庄里,利息加上她平时在学堂挣的银钱,刚好够她平时生活的。 “看来还是我做的不好。”总裁姐姐语气自责的感叹了一句,又指着马车的方向对林悠然道:“那里面的东西,只要你喜欢都拿去用吧。” 林悠然:“突然间我就赚翻了……” 跟林悠然想的不一样,总裁姐姐没有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去跟新帝集合,除了装行李的马车,就只有他们四人去了王宫之中。 据总裁姐姐说,鬼市的人马已经扮作朝廷的兵马,先他们一步出发了。 林悠然想想也是,鬼市名声不好,想来男主有所顾虑。 可她心里突然对男主有点不爽,又要他们鬼市帮忙,又怕名声扫地,啧……这不是典型的既要又要嘛! “贪心的狗男人。” 林悠然嘟嘟囔囔骂了一句,可刚骂完,她跟知清浊同坐的马车就停了。 她掀开帘子一看,马车已经到了王宫正门口,守门的侍卫一路小跑过来,说宫中规矩,请他们下轿下马,步行入内。 而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总裁姐姐手一挥,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娇哥就直接赶着马车进了宫,中间无一人敢拦。 林悠然看知清浊的眼神都开始发光了,不愧是你,天字一号的霸道总裁! 王宫中虽然华丽,可林悠然的兴趣不是很大,她以前曾两次去过故宫旅游,开放的宫殿她都转了个遍了,大同小异罢了。 走了不久,便有说话都声音传到马车中,此时马车也停了,林悠然听不清楚,直接掀开帘子看去,远处众人排列有序,在一个类似天坛的地方正在举行着什么仪式,看样子,应该是在祭天…… 其中一男一女两人携手走上天坛朝拜,男子身着重甲,腰带配剑,长发一丝不乱的束于头顶。 林悠然看不清男子的模样,但能隐约看出他很是年轻,身量颀长结实,威风凛凛。 女子头戴金玉凤冠,一袭紫色华丽大袍,金线绣着凤凰的花纹从肩膀处一直到覆盖住白玉阶的大拖尾上,整个人显得华美端庄。 意识到这两人是谁后,林悠然一下用布帘遮住了马车窗子,以免总裁姐姐看见了心里难受。 不过…… 原书上写女主利用完男主复仇后,还想干掉他自己坐王位来着,可是这么多年,难道她一直对男主都只是利用,没有半分感情吗? 林悠然偷偷瞄了一眼知清浊,她依旧在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时不时的颤一颤,不知她是真的睡着了。 难猜难猜……在书中女主就极少表现出喜恶,林悠然记得只有女主恩师受刑时她曾崩溃过,其他时候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样子。 而林悠然认识女主都快两年了,都看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对自己很好没错,对哑奴也很好没错,可她总感觉总裁姐姐冷情的很,除了心心念念的王位,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怎么了?” 知清浊休息的差不多了,一睁眼就看到林悠然皱着眉的看着她,一脸委屈巴巴,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她连忙把嘴角往上扯了扯,以免总裁姐姐看出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林悠然都快等到睡着了,总裁姐姐大概也等累了,就带着她在宫中走了走,她们在宫中溜了好大一圈,等回到原地,祭天终于结束了。 新帝骑着高头大马向她们这边赶来,林悠然打眼一看,呦……只看脸的话前夫哥倒是长得不错,标准的俊美男子,只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开后宫这一点她有点接受不了…… 等……等会…… 他后边怎么还跟着个女人?还是个遍身绫罗,满头珠翠的美人? 知清浊也稍有诧异,但看清来人后,她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邵逸松的用意,她将眼神移开,对林悠然道:“走吧。” “不是……这昏君怎么出征还要带个妃子?”林悠然心直口快,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知清浊听到“昏君”一词,掩口失笑,“不可胡说,王上带的女子是宁贵妃。” 宁贵妃?白予宁? 林悠然又掀开帘子仔细看了两眼,嗯……果然跟原书上描写的一样玲珑精致,不过…… 她看到白予宁投来的并不友好的眼神,立刻将帘子放下,看来这位宁贵妃的脾气也跟书上描写的一样难以相处。 原书上说,总裁姐姐在新帝身边时,走的是温和善良小白花路线,这人设多少限制了她的发展。 邵逸松做为王爷还未娶亲时,姐姐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等白氏姐妹……尤其是白予宁进宫后,看姐姐一个孤女竟从侍女一跃成为与她同样的贵妃,便心中开始不满,处处刁难与她。 总裁姐姐虽然心中另有抱负,不在乎这争宠之事,可作为读者,当时林悠然可是被气的不清。 没想到,这次远征,邵逸松还带上了妃子,书上说他不近女色啊……那到底是…… 难道……是因为白予宁她爹,镇国将军? 这么一想,逻辑倒是通了,可再往下分析,林悠然就做不到了,朝廷这些势力盘根错节,缕都缕不清,谁知道邵逸松打算干什么呢。 她猜不透,也没兴趣猜,不过她相信总裁姐姐自己心里肯定门儿清。 一支近三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一直走到深夜才开始安营扎寨。 他们走的官道,行军速度较快,一天就已经走出了都城。 安营扎寨后,邵逸松就派人请知清浊去王帐中,两人决定明日的行军路线。 其实一直走官道亦非不可,而且兵贵神速,早早赶到战场当然是好事。 但是为了防止南疆眼线,或各地贼心不死的藩王摸清我军行军路线从而埋伏,所以出了都城后,每一日的行军路线都是两人前一夜预定好的。 第二天行军前,才会将本日的路线图交于领路的兵将,如此虽然麻烦些,却也更大限度的阻止情报外泄。 昏暗的烛光下,两人并排而立,看着前行兵绘制的地形图,知清浊指尖轻点绘制着树丛的地方。 “夏季酷热,林子中有毒虫鼠蚁让人防不胜防,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但若是走山路,就太远了些。” “若是走这儿呢?”邵逸松指了指路线图上标示着湖水的地方,“灵越湖虽深,但不算很长,它就在丛林西边,军队可以从湖边绕过去,比山路要近些。” 知清浊仔细看了看,的确没有比这条路更近的路线了,她点头表示同意。 “夜深了,王上若没有别的事,本君便去休寝了。” 一整日天都路,的确让人疲倦,知清浊刚要走,便被邵逸松唤住,她回头,微风吹着烛火,他的面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姑娘,那夜孤王醉了,兴许说了不该说的话,希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自然不会。”知清浊低笑几声,“王上也未曾与本君说很多,毋须担心。” “好。” 邵逸松干巴巴的回应着,不知怎的,从那夜开始,他就一直想要见到她,在宫中的这几天,他就算是在批改奏折时也会经常想起她,甚至在梦中,他也时常梦到这张容颜。 他分不清自己梦到的是欢柔,还是鬼市之主,只知道自己很留恋梦中的欢喜,可现实中,他分明未曾将欢柔与鬼市之主当成一人。 而现在看到她,他也想多与她说上几句话,同时,一种对欢柔的背叛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使他忍不住厌恶自己,却不知该怎么抑制想要看到她的心情。 邵逸松神色复杂,片刻后,他转过身,“不早了,姑娘请回吧。” “是。” 知清浊转身离去,邵逸松感觉被紧抓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他转过头,望着远去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夜幕之中。 灵越湖路程遥远,第二日拂晓军队便开拔赶路,马车的速度还是慢了些,知清浊在里面也憋闷难忍,换了身便于骑射的利落衣裳下了马车。 她身姿修长,玲珑有致,一身棕色劲衣更显她英姿飒爽,动作轻盈的飞身上马,牵起缰绳驱马向前奔去。 林悠然心里疯狂喊帅,想像知清浊一样策马扬鞭,但等她站到战马旁边,才知道自己草率了。 它太高了,根本爬不上去,就算爬上去了,她也根本驾驭不了,说不定还会被甩下来。 这就是典型的眼睛会了,身体不会。 …… 好吧,她认命的又回到了马车上,幸好是娇哥驾着马车,她还能去找娇哥聊天。 吐槽着古代出行方式着实单调,又说起了雪橇。 娇哥本来对她的吐槽没什么兴趣,可一说狗子拉车他的眼一下就亮了。 林悠然见他感兴趣,就多说了一些,想来等娇哥回去,那只二哈就不需要她天天起早贪黑的去遛弯了。 ------------ 第十二章 女王大人和她的男宠们 又是一日过去,军队驻扎在灵越湖旁,知清浊马不停蹄的赶往王帐,与邵逸松商议完明日的行程后,她才能好好歇息。 路线不难选择,可邵逸松今日态度很是奇怪,一直与她保持距离,一句话都未曾多说,知清浊整日赶路也累了,没那么多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从王帐出来时已是深夜,如今是夏季,天气闷热,但近林近水就稍凉爽一些。 万籁俱寂,营中除了守夜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便是将士们的鼾声如雷。 知清浊觉得吵闹,也不想歇在闷热的帐篷里,便去不远处的湖边透透气,夜晚寂静,草丛中传来虫鸣声,偶尔还有几只萤火虫闪着微光在空中飞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赶走白日的疲倦,方才觉得舒爽,就听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尽管那声音的主人已经放轻脚步,偷偷摸摸的向她所站的方向走来,但知清浊凭着脚步轻缓,还是能听出此人并未习过武。 刚开始知清浊以为是林悠然想要跟她开玩笑,可方才悠然下了马车,连晚膳都未用便睡着了,那这人是…… 知清浊心里有了底,她似是没有听到一样,一直站在原地,那脚步声的主人直到离她有五六步的距离停了一瞬,然后忽然向她快速冲来。 知清浊自八岁开始练武,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灵巧的侧过身子,身后那人扑了个空,慌乱中与知清浊四目相对。 果然是她……白予宁。 她面色惊慌的望着知清浊,可她方才使出的力气太大,脚下已经控制不住,眼看马上就要冲到湖中,她用眼神求救,对知清浊伸出了手,期望她能拉她一把。 知清浊当然不会另她失望,她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抓住白予宁,她却直接掠过白予宁的手,一掌拍在了她肩膀上,白予宁短暂的惊叫一声,直接砸到了湖中。 知清浊满意的笑了笑,这下她不光落了水,还落到了更深处。 “救……救命……救……” 白予宁单薄的身体在湖中上下起伏,不知被灌了多少口水,连救命都喊不利索。 知清浊在岸上远远看着她挣扎着,毫不犹豫的转身。 黑暗中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你真要杀她?” 知清浊未曾言语,她停留片刻,向男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离开。 第二天,林悠然难得睡了个自然醒,看着营帐外的大太阳,她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完蛋了!睡过了! 可等她着急忙慌的穿戴好,跑出去一看…… 哎?大家的帐篷怎么都在原地?今天不赶路了吗? 她不知所以的环顾着周围,刚好见几名侍女在不远处说话,她本想去问问怎么了,便听那几名侍女你一言我一语道:“听说昨日那男子送宁贵妃去王帐时,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衣冠不整的。” “那……贵妃娘娘玉体被别的男子触碰,这岂不是要用天水清洗干净……” “那是自然,等娘娘醒来自是要用天水的,否则皇家颜面何存?” “要是我被陌生男子这样抱回来,为了清白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嘘,别乱说话,要是被人听见小心你的脑袋!” 林悠然刚开始听着刺激,刚想再吃会瓜,又觉得这几人嚼舌根的话有点过分了,被男人抱回来就要一死了之? 什么糟粕思想,自己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这话听的她有点生气,继而一想,其实也怪不得她们,毕竟她们生活的环境就是男尊女卑,对女子极其苛刻的时代。 如今男主继位还稍稍好些,当年男主他那个爹在位时,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那昏君是真不拿女人当人看啊,他自己的爹……也就是男主的爷爷一死,昏君继位的当天就看上了他父亲的一位妃子,觉得妃子秀色可餐,就想来一波小妈文学。 可那妃子性子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他就把秀色可餐的小妈给料理了。 各位别想歪了……这里的“料理”不是形容比喻,他是真的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做成各种料理,然后赐予大臣王公…… 还有那次有位臣子病逝,他闲的没事上门吊唁,看上了臣子的遗孀,那是犹豫都没犹豫,直接抢了过来。 可怜的女人刚失去丈夫还在新丧,就被强抢入宫,被玷污后万念俱灰,吊死在了房里。 当时这情节看的林悠然都快被气死了,下面的评论居然还有大聪明在问,她都不想活了,为啥不先弄死老皇帝? 拜托大哥,这可是封建社会哎,您不知道啥叫诛九族吗?自己不想活了,带着家族一起升天是吗? 咱先不说这老皇帝是不是对特殊的人群有特殊的爱好,就当时皇帝尚且如此,民间的达官贵人就想都不要想了,他们对待女人的方式只有正常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等老皇帝一死,便是内乱,当时的惨象与人间地狱毫无区别,再后来就是男主继位,国情才慢慢稳定下来。 虽然男主是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但是……要凭他一人之力改变这不公平的一切,总归是太慢了,这里面牵扯太多,煦朝王族不只有邵逸松一人,如果他想往前迈进,却触动各地诸侯的利益,又是一件难事。 可若是女主能推翻煦朝,那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凭她的城府手段,说不定会开创另一个盛世,这也是林悠然一直想让女主成功的最大原因。 那几人还在叽叽喳喳的不停说着,林悠然却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去了知清浊营帐中。 刚好知清浊让人洗了些瓜果送来,见她来了,就招呼她来用些。 林悠然用银枝挑起一块红晶晶的西瓜递给知清浊,问道:“总裁姐姐,我听有人说昨夜宁贵妃落水了,是怎么一回事啊?” 对于她知清浊未有隐瞒,接过西瓜,漫不经心道:“昨夜宁贵妃想要加害本君,结果自己一不小心掉到湖中了。” “啊?!她想……想……”林悠然差点被嘴里的西瓜噎着,“可是……我听人说救她上来的是名男子呀。” “是啊。”知清浊似笑非笑道:“我不会水,她落水之后我便离开了,兴许……是云川好心将她救上岸的吧。” “……” 总裁姐姐这句话可是槽点多的很,林悠然都不知从哪儿开始吐槽。 据她所知,总裁姐姐幼时被人推入湖中差点淹死之后,她就学会了游泳,而且还游的挺好,证据是她曾在河里救过一个落水的成年路人甲。 还有,白予宁掉水里你就直接走了?奥……这也没毛病……这毕竟是白予宁蓄意谋杀,结果被反杀了。 要是谁差点被人杀,还去救凶手的话,那乐山大佛就后继有人了。 还有一个点,也是林悠然最想吐槽的,缎云川真有那么好心?他的人设原来这么善良吗? 等会……好像有哪儿不对……她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林悠然从头开始,仔细想了想侍女的对话,忽然间茅塞顿开。 这个缎云川果然是个白切黑! 他把人从河里捞出来之后,两人都衣冠不整,先不提白予宁醒后能不能解释清楚他们两人为何大半夜一同落水,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半夜抱着晕倒的后妃,送到了王帐之中这个骚操作,也够白予宁喝一壶的了,要是邵逸松脾气再大点,缎云川说不定还能把自己给玩进去…… 所以他为啥要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林悠然悄悄看了一眼此刻悠哉悠哉吃西瓜的总裁姐姐,把这件事情从头开始捋了一遍。 首先是白予宁想对总裁姐姐下手,结果自己掉到了湖中,而总裁姐姐并未救她,自己回了营帐,然后白予宁被缎云川捞了上来,送到了王帐中。 嗯……这个缎云川不管性子再怎么怪,他也是我方人员,他救了白予宁,也就是间接说明,总裁姐姐不希望白予宁死。 而白予宁落水时,总裁姐姐是知道缎云川在附近的,那么…… 嗯?林悠然突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这俩人大半夜跑湖边干嘛?难道……难道是…… 林悠然一脸惊恐的看向知清浊,难道他们俩是在约会?! 她在脑子里用丰富的想象力还原了当时的场景:缎云川本来在和姐姐美美的约会,看到白予宁想要害总裁姐姐,然后舍身取义(不是),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把白予宁送到王帐中。 通了,这个逻辑通了!! 而且就他们两人来看,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但碍于师叔师侄的关系,所以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只能在晚上万籁俱寂时说说心里话…… 天呐……这是什么虐恋情深! 唯美BE竟然就我在身边! “悠然……你……怎么了?” 知清浊看她神情一会儿一变,不由得担心。 林悠然则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知清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你们实在是太苦了,放心,不管旁人怎么说,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支持你的!” “?” “姐姐,你好生休息,我突然间有点事,先回营帐了。” 林悠然离开的时候不忘在桌上顺个苹果,等她到了自己营帐中,拿出纸笔,思虑片刻,有了灵感。 她“咔嘣”一声咬了一大口苹果,在纸上写下了她此刻脑洞的名字:《女王大人和她的男宠们》 ------------ 第十三章 天水 白予宁昨夜在水中泡了许久,不光喝了不少水,还受了惊吓,直到第二日午后才逐渐转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蓬顶,猛地在玉席上坐了起来,白予宁的贴身侍女蕴絮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见她醒了,即刻跑过来担忧道:“娘娘您终于醒了!” “本宫不是被知清浊那个贱人推到了湖中吗?怎么会在这儿?我是怎么回来的?!” 蕴絮哭哭啼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白予宁一听,瞬时气血翻涌,连散乱着的头发都来不及梳好,只穿好衣裳就气急败坏的疾步向知清浊的王帐走去。 她刚走到帐前却不想被人拦了路,拦路的男子用粗布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充满杀意的眉眼,她认识这名男子,那日就是他在宫中斩了许嬷嬷的右臂! 白予宁更觉气恼,扬手一巴掌落在男子脸上,“区区奴才,竟敢挡本宫去路,滚开!” 可男子却还是如同一座磐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倒是帐篷中传出声音:“哑奴,不许无理,快请宁贵妃进来。” 听见里面的命令,哑奴才退至一旁,白予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跨进去。 刚要张嘴骂人,就见此时的知清浊正慵懒斜倚在柔软的美人榻间,透明的轻纱随意的半遮香肩,那细长的手指随意绕着青丝,语调波澜不惊道:“宁贵妃大病初愈,怎肯屈尊降贵来本君这儿了?” 她甚至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白予宁怒火更盛,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狐媚贱人,整日勾引王上也就算了,昨日竟敢将本宫推入湖中,意图谋害本宫,当真是活腻了,来人,将她拿下!” 她一声令下,半晌过去,外头却无人进来。 艳红如血的唇瓣勾起好看的弧度,知清浊镇定自若的端起面前琉璃酒杯浅饮一口,任由白予宁气急败坏的在一旁下了两次命令,她才慢悠悠的开口:“宁贵妃何必自找羞辱,想来您带来的人,此刻已经无法动弹,不信,您自可以去看看。” “一派胡言!”白予宁当然不信,方才外头并无打斗声,再者说,她带来的五人可都是保卫王宫的御林军,就算跟外头那个哑巴起了冲突,也不可能…… 白予宁的气怒在她掀开帐篷的那一刻突然凝结成冰,她只见自己带来的侍卫毫无半点生息的倒在地上,他们手中的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拔出,就被…… 而那个哑巴像是块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 不知何时,知清浊走到她身旁,若无其事的口吻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哑奴是问悲楼天字杀手出身,莫说是几名御林军,就算是要进那戒备森严的王宫,对他而言也如探囊取物那般简单。贵妃屡次为难于本君,昨夜只是给你略施惩戒,希望你能记在心上,本君非是良善之人,若贵妃再敢随意刁难……” 她的手抚上白予宁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白予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感觉到她的手正缓缓划过自己的唇瓣,下巴,直到扣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自己不知为何,不敢动弹分毫。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知清浊凑到自己耳边,红唇轻启,气息如同蛇信一样喷在她的耳边。 “本君可不保你这颗漂亮的脑袋会什么时候掉下来。” 白予宁的头皮瞬间炸了起来,她甚至感觉这个女人下一瞬就会把自己的脖子扭下来! 她不是在开玩笑! 白予宁大气都不敢出,她僵硬的站在原地,心像打鼓似的砰砰直跳,直到知清浊的手离开她的脖子,她才像逃命似的,仓皇逃出这个令人喘不上气的帐篷。 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知清浊扬唇轻笑,后看向哑奴,伸手将他的遮面扯下。 “疼吗?” 哑奴摇头。 细长的手指轻抚上那张已经泛红的脸颊,“你受委屈了,想要什么?” 俊朗的少年没有任何动作,只用那双澄澈清透的眸子望着她,知清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多余了,又道:“放心,此次南疆一行,本君定会找到九叶花,解你体内余毒。” 说着,她将哑奴拉到帐篷中,派人取了些冰块过来,给他敷在红肿的地方。 “你且回去休息,近日无需在此守卫。” 少年虽不会说话,但那双眼睛可是能传递许多信息,见他眼神变了,知清浊扬眉道:“你在这儿守着,那小贵妃怎么动手?” 那双娇媚的眼眸含笑,哑奴另外完好的半张脸也红了起来。 两人相伴两年时间,他自然明白她的用意,随着寒冰融化,哑奴脸上红肿略消,带着粗茧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手中锦帕,将它交还给了它的主人。 知清浊凑近了看看,道:“脸上还是肿了些,这块帕子你拿着用吧,待会本君再命人取些冰送到你营帐中,再敷敷,否则这么好看的脸儿毁了,该多可惜。” 他呼吸一窒,耳尖微微泛着红,行礼退出知清浊的营帐,手中紧紧攥着那块绣着牡丹的帕子,眉眼间有少见的喜悦,甚至连平时睡觉都要带着的遮面都忘了拉上去,漏出藏在口中的小虎牙。 果然与知清浊所想相同,按照煦朝规矩,已经嫁人的女子妇人若是被外姓男子触碰,便如同将她置身于淤泥中,需用滚烫的“天水”沐浴,洗净污垢,才可再见到自己的夫君。 所谓“天水”,其实就是未曾落到地面的雨水,或清晨的朝露,但现在烈日炎炎,哪里有什么雨水? 这儿倒是离着丛林不远,白予宁便吩咐所有下人,与部分兵将第二日黎明前去丛林收集朝露。 期间邵逸松来看过她一次,白予宁向他哭诉自己是被知清浊推下水的,邵逸松却紧蹙着眉头,告诫她道:“知清浊乃是鬼市之主,与孤王同抗南疆,若没有她麾下的力量,朝廷难以与南疆对抗,贵妃切莫再去招惹她,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白予宁明白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若是知清浊想对她不利,那邵逸松是不会阻止知清浊的。 这番话如同一把把利刃插在白予宁心里,她愤恨难忍,横竖咽不下这口气。 夜半时分白予宁忽的从榻上坐起身,对外喊道:“蕴絮!”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白予宁起身,从榻下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蕴絮,“将它交给李将军,传令让他即刻来见本宫!” “是。” “另外……让他不要声张,以免被他人发现。” “奴婢明白。” 这块令牌是她临行前长姐给她的,李将军曾是父亲的旧部,如果她遇到事情,可以吩咐李将军去做,如今不就是启动这张牌的时候吗! 蕴絮退下后不久,便听外边传来男子可以压低的声音:“末将参见贵妃娘娘。” “进来。” “不知娘娘深夜召见有何要事?” “更深露重,李将军进来说话。” “是。” 白予宁穿戴整齐等候着他,李将军一进来,她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将军可知晓王上从民间带来的那名女子?” “回娘娘的话,末将远远见过两次,并不熟悉,娘娘传召末将难道与那女子有关?” “没错!” 提起知清浊,白予宁便愠恼无比,她使劲一拍桌子,震得手掌发麻。 “那女子出身鬼市,因容貌与两年前死去的宠妃相似,王上便对她多加宠爱,甚至连出征都要将她带在身边,她恃宠而骄,前夜竟将本宫推入湖中,害的本宫差点溺水而亡!” 这一番话信息量有点大,他难以相信向来严明圣贤的王上竟然与鬼市女子有所牵连…… “李将军,如今那女子迷惑圣上,倘若旁人知晓了她的出身,那王上的圣名将毁于一旦,本宫着实痛心,遂召将军而来,请你助本宫清……君……侧!” 破晓之时,去丛林中采集朝露的众人纷纷而归,侍女将天水烧的滚烫,端到白予宁营帐中。 蕴絮神色忧虑的望着这桶热滚滚的天水,不由得忐忑,方才她向浴桶中倒水时,手不小心被喷溅到几滴都被烫的发红,贵妃娘娘玉骨冰肌,怎能受的了这份罪。 她劝道:“娘娘,昨日王上来看您时,早就赦免您用天水洗涤,怎么您还是……” “本宫才不是为了他!” 营帐中没有外人,白予宁也便毋须装腔作势,“本宫身子沾染了污浊,自己也嫌弃的很,天水至纯至净,洗去秽气难道不好吗!” 她一咬牙,便忍着天水的炽热,将整个身体浸在里面,不时,那柔嫩的雪肤就被生生烫成了玫瑰色,她的腰间脚踝处甚至还被烫出了泡子。 “娘娘,天水已经将您洗净,您快出浴吧!” 蕴絮急的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在她几次劝解之后,白予宁才从浴桶中走出来。 白予宁是极怕痛的人,平时若有个小小的划伤她都要认真的敷药包扎,但她今日看着自己身体的伤口,却无半点动作,只愤恨低声道:“知清浊,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 第十四章 以毒攻毒 白予宁用天水沐浴后,军队开拔再次启程,因为这次的小插曲耽搁了不少时间,余下的路程理赶的更紧了,直到深夜才停军整顿,若不是再往前就是山路,恐怕还要继续前行。 知清浊行至王帐,与邵逸松商议明日路程,他还是一如前两天那般冷淡。 不过也是……他本身就是矜贵清冷的人,不喜与人相谈。 知清浊记得四年前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为了躲避追来的官兵,躲在他乘坐的马车中。 那时的邵逸松也是翩翩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他不知轿中藏了人,掀开马车锦帘,白玉雕刻的面容微微一怔,后从容的坐上了车,支开了来抓捕她的官兵。 从王宫到王府,整整一个时辰,他未与她说过一句话,也未问她任何问题,只如同一株雪后松竹,端肃的坐在她身旁,将她整个人护在马车里侧。 那一路在他身边,知清浊感觉到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全感,就像……就像她八岁那年,师父将她从官兵的刀下救出,摸着她的发顶,对她道:“没事了孩子……” “水泽山虽难行些,但穿过之后大路平坦,尊主认为呢?” 邵逸松言罢,转头看向她,却见她盯着路观图没有回话,他本以为知清浊是在研究路线,可下一秒,他的神情就满是错愕。 此刻的知清浊毫无反应,她不自觉转动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玉镯,这本来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兴许许多人都会这样的习惯,而欢柔在思考某个问题入神时……亦会如此。 而这个微小的习惯,兴许就连欢柔自己都未曾在意过…… 而身旁之人,不光模样与欢柔相似,就连这点都与欢柔相似……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邵逸松看了她片刻,并未声张,他暗暗隐下眼眸中翻滚的炽热,又淡淡地唤了她一声:“尊主觉得孤王方才的提议怎样?” “嗯?” 知清浊这才回过神来,她笑了笑,掩饰方才的出神,“王上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走这条路线吧。” “尊主认同便好。”他微微点头,忽然问:“今夜月色清明,是个饮酒的好时机,姑娘是否愿意与孤王小酌几杯?” 知清浊略为沉思,心想邵逸松方才还对她万般疏离,怎的忽然间转了性,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事有反常,说不定有诈,便拒绝道:“王上有此雅兴,本君本不该拒绝,但今日行路过于疲累,还望王上见谅。” “无事,是孤王要求过分了,尊主且退下休寝吧。” 知清浊敛衣行礼,退出了王帐。 望着夜空明月,她感觉自己许是真的累了,否则怎会忽然想起曾经在王府的那段时光…… 知清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回了自己的营帐中,可她刚到营帐边上,便见今夜值守的士兵面容陌生,她多看了一眼,未曾多想便进了帐篷中。 不知自己在软榻上躺了多长时间,忽的听见似是有人在扯她的营帐,同时,一股异香传来,知清浊及时凝神闭气,片刻后,便听见几个极轻的脚步先后走进了她的帐篷。 那几人见知清浊依旧熟睡,便认为是方才的药香起了作用,其中一人抽出短刃,步步逼进。 他打算一手捂住知清浊的口鼻,一手拿着匕首向她腹部扎入她的心脏,可未想,本来熟睡的知清浊忽然睁开双眼,猛地一脚将那人踢出营帐。 那人同伴见事情暴露,便想逃走,知清浊则冷笑一声,“本君的营帐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飞身而起,与另外三人缠斗起来,此时外面巡逻的兵将听见了打斗声,鸣起哨来,瞬时营中乱作一团。 那几人见逃脱勿忘,便想用手中长剑自尽,知清浊自是不会放任他们了结性命,袖中红练轻盈飞出,那红练似是活物一般灵活,自榻前衔出一物送入她手中。 邵逸松来时,远远看到知清浊手中寒光一闪,那武器将蒙面人的拿刀的手臂生生劈开,阻止其中一人自尽。 同时,她广袖中的红练如蛇一般缠绕在另外两人臂上,逼着他们将剑扔在地上。 而后,那武器夹杂着断臂重重的砸到地上。 那竟是一柄沾血的战斧。 见事情已被解决,邵逸松派人将三名刺客看管起来后,将注意力放到把柄战斧身上。 他单听战斧落地的声音,便知此斧非常人能用,再走进些看到那斧子掉在地上的砸痕,少说也有百十斤重,但知清浊却那么轻易就能挥动此物。 而欢柔则是弱柳扶风的小女子,身体娇弱,就连走的时间长了,脚上都会磨出水泡,难道她们真不是同一人吗? 邵逸松眉头越皱越紧,方才心中的猜疑也慢慢淡去。 也许是看他盯着那把斧头,知清浊便战斧从血泊中捡起,随便挥舞了两下,将它递到了邵逸松眼前,不以为意道:“这斧子本是鬼狱上任首领黎辕的武器,当年本君就是用它劈开了黎辕的脑袋,在鬼狱站稳了脚跟,这斧头也算个难得一见的好物件,本君就把它留下做纪念了,王上要是喜欢,尽管带走即可。” 看着从战斧上滴落的鲜血,邵逸松如鲠在喉,他向后退了两步,道:“谢过尊主好意,朕不需要此等武器傍身,尊主还是自己留用吧,另外……尊主可有受伤?。” “无事。” 知清浊看了看自己胳膊上一道微小的划痕,“外伤罢了,王上不必担忧。” 她说着,将斧刃上的血擦干净,刚转身想回到帐篷。 忽的,知清浊额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随后便是抑制不住的眩晕,战斧脱手而出,砸落在地,她像是喝醉了酒那般站立不稳,仰头向后倒去。 “清浊姑娘!” 邵逸松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遥远的像是在天的另一边,她倒在熟悉的怀抱中,似是染了一层黑雾的唇瓣张了张,吐出一口黑色的血,随即失去了意识。 邵逸松后脊背一僵,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上涌来,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两年前那个无力的时刻,他失控般的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军营中乱做一锅粥,缎云川双手抱臂倚在树下,唇角漾着笑,看着知清浊被抱进营帐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中。 与邵逸松想的相同,那行刺之人的匕首上喂了剧毒,太医无计可施。 知清浊在鬼市带来的医者一到营帐,看她面色不对,先下了几针镇毒,又给出两贴方子,道:“按此方煎药,一天三次连饮十日,期间不可断,否则神仙难救。” 太医接过方子,细谨的看了一遍,他皱眉问道:“老先生开的方子药材都常见,的确都是解毒的药草,但这……这怎有一味鸩毒?” 听太医如此一说,邵逸松眼底染上一丝诧异,接过药方后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其中除了鸩毒,还有药血。 所谓药血,便是要人饮下特殊的药方,如此血便有了特殊的药效,在用此人的血入药,而这第二贴到药方,便是用来养这药人的。 医者道:“尊主所中之毒非同小可,寻常草药不起作用,以鸩毒、药血作为药引,以毒攻毒最为合适。” 太医们纷纷面面相觑,耳语几句后对邵逸松道:“王上,此方或可一试,但……” 但谁能当这药人呢? 几乎是毫无犹豫,邵逸松道:“将两份药都煎好,送来便可。” 几名太医连忙跪下,“王上万金之躯,不可如此冒险啊!” 邵逸松已经做了决定,他不愿再多言语,挥手让太医们退下。 等送药的侍女一来,早就等在外头的林悠然将药送至营帐。 其实方才营中大乱的时候,她就在外边看到总裁姐姐在拿斧子砸人,她担心给总裁姐姐添乱就没有上前,哪知姐姐伤的这么重。 等她想进来看望总裁姐姐时,邵逸松就派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营帐围起来,除了太医谁都不许入内了。 她只好跟娇哥一起在外头等着,现在有个能进来的机会,林悠然当然不会错过。 等她看到总裁姐姐虚弱的模样,林悠然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此时的总裁姐姐紧闭着双眼,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唇边沾着黑色的毒血,因为极度的痛苦,她的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薄汗。 在林悠然的印象中,总裁姐姐一直都是聪慧且强大,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可现在亲眼看到这样一个无法被打倒的人病殃殃的躺在这儿,她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哪一碗是养药人的?”邵逸松神色忧虑的开口问道。 “这碗。” 林悠然将玉色瓷碗向前推了推,刚刚毒医老头千叮万嘱,其中赤色瓷碗是有鸩毒的,这可万万不可认错。 邵逸松将那碗药端起一饮而尽,林悠然本想喂姐姐喝药,结果他把那个空碗往木盘上一放,不由分说的把药端过去,“孤王亲自来吧。” 可这毒太厉害,从毒发到现在还未半个时辰,先前毒医也做了处理,可现在姐姐几乎都吞咽不下,好不容易熬好的药汁都从唇角流了出来。 就在林悠然想要不要搞个什么小漏斗之类的东西帮姐姐把药喝进去,就见邵逸松将姐姐从软榻上扶起,自己喝了一口带有鸩毒的药,用口渡进了总裁姐姐嘴里。 “啊……这……” 林悠然傻眼了,少儿不宜是小事,那药里有毒是大事! 她连忙冲外头大喊道:“娇哥!你快去把毒医老头带回来救人啊————!!” ------------ 第十五章 镇国将军令 邵逸松喂完药后把总裁姐姐放到榻上,对林悠然说了一句:“不急。” 不是……这还不急吗?你嘴唇都黑了哎大哥! 林悠然无从吐槽,只盼望着毒医老头能快点到,要是前夫哥出了什么问题,这趟南征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就在林悠然担心邵逸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毒发身亡时,他拔出匕首,在掌心中划开一个不小的口子,瞬时他伤处鲜血直流。 此刻邵逸松似乎也感觉到身体不适了,因为痛苦,他眉头紧紧皱着,一只手紧按着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掌对准知清浊的嘴唇,已经发黑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流至她的口中。 等他做完这一切,哑奴刚好带着毒医刚好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他一看邵逸松的脸色就骂了句:“胡闹!” 几支银针下去瞬时成了黑色,毒医又在药瓶中倒出一颗金色药物让邵逸松服用下去,他唇上的黑紫才逐渐消退,但人还是非常虚弱。 “老朽已经给你开了方子,你这几日好生休息,不可过于疲累,更不可运功动怒,药血引子的事情让旁人来,要是你这次修养不好,说不定会留下病根。” “好。”他语气平淡的应着。 一旁守在知清浊旁边的哑奴一听“药血”二字,眼神带着恳求看向毒医。 哑奴身体本就不好,毒医应该是除了知清浊之外,与哑奴接触最多的人了,少年一个眼神,毒医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想都不想一口拒绝。 “你的血不行,噬骨之毒太烈,不能作为以毒攻毒的药引子。” “那我呢!我,我!”林悠然凑上前,指着自己毛遂自荐。 “你嘛……”毒医上下打量着她,“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喂尊主两次血后,恐怕你自己爬都爬不起来了。” “那我好歹能救急不是!” 林悠然不服气的反驳,又安慰哑奴道:“娇哥你别伤心,等总裁姐姐病好了,到了南疆给你找到药,彻底祛除你体内的毒,到时你就不至于有心无力了。” 她的话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我可不是再诅咒总裁姐姐,我的意思是想大家都好好的!” 哑奴当然没想那么多,而且此时他也不是伤心,而是担心,他坐在软榻边上,看着神色痛苦的知清浊,在心中默默道:“种了这样难解的剧毒,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吗?” 如果她醒着,也许会像平时那般给他耐心解释,可如今…… 哑奴在怀中掏出锦帕,正是之前知清浊送与他的那块,他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平日拿剑的手今日竟止不住的颤抖。 “娇哥……” 林悠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眼角不经意的一瞥,刚好看到邵逸松一贯清冷的眸子如今满是警惕的看着哑奴。 哎呀呀……这是什么诡异的修罗场,林悠然坏心思的想,如果缎云川此刻也在这儿,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景象。 哎?对了,缎云川人呢? 林悠然后知后觉,不知此刻的缎云川正悠哉的靠在树枝上小憩,茂密的枝叶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掩盖住,加上他今日一袭青色衣饰,与树叶的颜色融为一体,加上如今还黑着天,只要缎云川动作不大,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他。 而他的脚下,就是关押方才行刺之人的囚笼。 闭目养神片刻,他微微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夜空,分析着此次行刺来的又急又快,完全掌握了知清浊的行踪,由此可以推断出军营之中必有行刺之人的眼线,才能获得如此准确的情报。 而且行刺之人身手不高,又是练武之人,可以排除是杀手出身,而这种武夫在军营中比比皆是。 也就是说……在军营当中,还有的是行刺之人的同党,如今他们行刺失败,他们的同党必会在邵逸松提审这三名刺客之前,提前解决掉他们,以防暴露身份,所以,邵逸松什么都不用做,只在这儿吹着晚风守株待兔即可。 可他整整在此等了一晚上,眼看天际已现晨光,都没有一人来此,难道自己推算有误? 就在缎云川细想自己哪儿没有考虑到时,从远处来了数名卫兵,要压三名刺客提审,缎云川看着他们将人带走,一路在后面跟随着,朝着王帐的方向走去。 那几名押送刺客的士兵很是反常,当巡逻军从对面过来时,那几名士兵将刺客压至路边的帐篷边上,似乎是有意在避开军。 当巡逻军消失在在拐角处后,那几名士兵见四下无人,相互点点头,压低了声音不知对那三名刺客说了什么,紧接着就拿出匕首向那三名刺客刺去,想要杀人灭口。 缎云川冷笑一声,他立于暗处,宽广的袖口一甩,千万根银针朝着那几名士兵与刺客袭去,那几人毫无准备便中了数根银针,瞬时就有几人倒地不起,还有两人惊叫出声。 昨夜方才经历了刺杀,守卫之人的心都提着,一听有声音,瞬时都拿着刀剑警惕着围了过来。 此时缎云川从暗处走来,对领头侍卫道:“这几人是来灭口的,要小心看管。” “血口喷人!我等奉命来押送刺客,却被你暗伤,你该当何罪……咳咳咳……噗!” 说话间,一名将士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缎云川喊了一声“不好!”,连忙蹲下身去为其中一人把脉,片刻之后,他道:“蠢货,你们的幕后主使者已经将你们当成了弃子,若是再不交代,你们谁都活不了!” 那几名士兵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其中又有人又咳出一口黑血,他们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人骂道:“娘的!咱们替他出生入死,他却想过河拆桥!” 领头侍卫也算机灵,第一时间派人去传唤太医,并将这几人送到邵逸松面前,还未等问,几人便全招了。 “末将几人只是奉李将军之命行事,请王上恕罪!” “李旭?!” 邵逸松惊讶片刻,长眉赫然皱紧,桌下的手也握成了拳。 “将李旭传来!” “是!” 就在侍卫传令的这段时间,白予宁在营帐中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直到蕴絮从外匆忙进来,她急走到蕴絮身旁,压低声音问道:“话可带到?” “娘娘……”蕴絮神奇慌张,声音都止不住的在颤,她凑到白予宁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白予宁瞬时脸色大变。 “什么!李将军他……” 要不是被蕴絮及时捂住嘴,她恐怕就要惊叫出来。 既然如此…… 白予宁一不做二不休,“你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这东西给烧了,记住,万万不可被任何人发现!” 她说着,就想在腰间将那块令牌掏出来,可她找遍了整个帐篷,那令牌却不翼而飞,白予宁心里一慌,瘫坐在软榻上,口中喃喃念道:“完了……” 另一边,传令的侍卫匆匆赶回王帐,禀报道:“王上,李将军他……他自尽了!但在他身上,发现了此物。” 侍卫双手将东西呈上,那是一块令牌,却不是普通的令牌,而是…… 镇国将军令! 邵逸松的眼神逐渐幽暗,仿佛隐隐夹杂着暴怒的暗流。 “来人,拟旨!” 邵逸松非但未罚,还将镇国将军封为威远侯,享有封地待遇,白予宁听到消息后,还以为是她父亲在东朝边境又立了什么功,提着的心又放了回去。 但若是她仔细想想便知,镇国将军手握兵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侯爵之位虽是外姓之臣能享有多最高封号,但对兵权的掌控,则大不如前。 如今李旭已死,查无可查,邵逸松知晓这事情与白予宁脱不开关系,可他却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 再者说,如今镇国将军还守在东朝国边境,若贸然动白予宁,于现在状况不利。 明升暗降已是邵逸松如今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牵制……又是这永无尽头的牵制! 邵逸松狠狠一拳砸在御案上,桌面霎时裂开条条裂痕,不过也因为李旭之死,白予宁这几天安分了不少。 她除了每日来王帐请安外,几乎不会来打扰他,也没有再对知清浊动过歪心思。 虽然毒医要求邵逸松好好修养,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知清浊,日日都去看她,她所需要的药血也都是从他身上取的。 如此……他才稍觉对知清浊有所补偿。 看着她的脸色逐渐恢复,邵逸松也稍稍放心一些。 说来也是奇怪,知清浊与欢柔除了相似的容貌,两人性格相差甚远,可就算他无视这张熟悉的容貌,面对知清浊时,他似乎也有这种强烈的熟悉感。 就像……就像两人似乎已经认识多年一般…… 邵逸松望着她熟睡的容颜出了神,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触碰知清浊,可就在他的指尖将要触碰到她的脸颊时,邵逸松的手却在半空停留片刻,最终收回了广袖之中。 “失礼了。” 他口中喃喃着,慌乱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走出了知清浊的营帐。 ------------ 第十六章 工具人 邵逸松走出营帐时外头已是黄昏,那蒙面少年守在知清浊的营帐外头,邵逸松的视线在少年身上停留了一两秒,少年也微微侧脸,漠然的看了他一眼,便再无别的动作。 这名少年似是石头雕刻的一样,不知疲累的日夜的守在知清浊营帐外,那夜她中毒时,少年似乎也很是急切,他拿出的那方锦帕,似乎……是知清浊的贴身之物。 她与这少年到底是何种关系…… 邵逸松心中莫名有些吃味,其实他不是想要故意对知清浊疏离,刚好相反,自从第一次在宫中见到知清浊之后,明知道她不是欢柔,他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见到她。 而邵逸松自幼受过的礼教,与对纪欢柔的感情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可以克制自己想要触碰知清浊的动作,却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感情。 虽不想承认,可邵逸松骗不了自己的心,许是头一次见面的震惊,许是她看起来娇媚的外表,却滴水不漏的七窍玲珑心,都时刻吸引着邵逸松的关注。 就如同他欣赏欢柔,欢柔身子娇弱,总是缠绵病榻,但她的性子却如松如竹,有一身凛凛傲骨,不会对任何人低头。 邵逸松内心满是煎熬,他曾经以为自己会爱欢柔一辈子,但他的心却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坚定,甚至……就连知清浊喜欢思虑时转动玉镯这样的小习惯,他都下意识的往欢柔身上靠拢。 他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他抑制不住的说服自己,兴许知清浊,就是他的欢柔,如此……他对知清浊的心思就能顺理成章。 可他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邵逸松一阵懊恼,将脚下的石子重重踢去一边,难道……自己竟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夜色渐深,缎云川罕见的来到知清浊营帐中,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缎云川挑着眉戏谑一笑,“见过师叔。” “哈……” 随着一声轻笑,本来双眸紧闭的知清浊忽然睁开了眼睛,“近几日辛苦你了,云川。” “师叔对结果满意即可。” “本君自然满意。” 毕竟这场布局可是让她遭了不少罪,若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岂不是辜负了她对自己下的狠手。 那日知清浊对白予宁放出狠话,便是想要激怒她,让她尽早亮出底牌,谁知白予宁还真是经不住挑衅,早早的就派军中将士暗杀她,她岂能白白浪费这个好机会。 那夜只有区区三人对她动手,身手还都一般,怎么可能伤的了她,那毒……是她自己所下,为得就是让邵逸松通过此事,对镇国将军多添一层隔阂。 那镇国将军凭借自己的战功,张狂自大,居功自傲,随意买官卖官,不知贪得了多少银两,甚至还曾说出过“吾为无冕之帝”之类的大不敬的狂言。 邵逸松早就有心除他,但碍于他手上的兵权,与他曾帮邵逸松登位的情面,邵逸松迟迟未曾行动。 可如今镇国将军的手已经从万里之外的东朝边境,伸到了帝王亲自带兵远征的军队,这让邵逸松如何能忍? 就实而论,镇国将军虽然有豺狼虎豹之心,但他的确是个带兵打仗的好手,知清浊如果要坐上王位,他绝对是个不得不除的巨石。 既然早晚都要除去镇国将军,不如现在就开始动手,借着邵逸松的手杀了这头猛虎,她岂不是可以坐的渔人之利。 再者说,她这次布局,得到的情报可不止这一点…… “此事多亏师侄帮忙,只是不知师侄想要什么?” 此次布局,知清浊从未让他人知情,就算是哑奴,也是她需要实质证据证明镇国将军与刺杀之事有关时,派哑奴去白予宁营帐中寻找证物之时才告知他。 而缎云川却可以轻易看出她的想法,还从中协助,也就说明,他与掌门师兄不是同一心思,也就不会过度干扰她的计划,既然如此,何不趁此事拉拢缎云川。 “师叔客气了,你我同门,又是一同长大,出门在外,自然是要互相帮衬的,再者说……整日如此无趣,不做些什么消遣,岂不烦闷无聊?” 他笑的温和,却让知清浊看不清楚他的念求。 她刚要再次探问,却被来探病的小丫头打断。 林悠然又惊又喜的看着已经醒来的知清浊,捂着嘴巴不敢相信,“总裁姐姐,你终于醒了!你一下昏睡了六天,可担心死我了!” 她又哭又笑的钻进知清浊怀中,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家人们谁懂啊,古代又没有医院,没有ICU,这也不知道是个啥毒,突然间人就吐血昏迷,一睡睡六天,啥动静都没有,她吓都快被吓死了【表情】 知清浊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邵逸松那里,他一刻也未耽误,带着太医就过来为她诊脉。 他到帐篷时,那名为“毒医”的老者已经在此了,他道:“尊主是练武之人,底子厚,这才醒的快,但是您身体中还有余毒未清,需再饮药,要满整整十日才可。” 说着,毒医又重新写了一张方子,递给林悠然,“丫头,再熬药就按照这个方子。” “嗯,放心吧!” 其实这几天总裁姐姐喝的药都是林悠然亲自熬的,自从那晚上的事情过了之后,她就总觉得有人要害总裁姐姐,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别人做她可不放心。 林悠然应着,拿着方子就去抓药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退下,营帐中只剩了邵逸松与知清浊两人。 邵逸松倒来一碗温水,习惯性的坐在软榻上准备喂给她,忽的他想起此时知清浊已经醒来了,拿着羹匙的手不知所措的停在半空,倒是知清浊主动凑过去,微微张口将羹匙含住,饮下里面的温水。 他微微一怔,此时的知清浊脸上未施粉黛,但皮肤依旧白如瓷玉,兴许是因为她方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着,平日的强势此刻都化为脆弱,如同雨后梨花,美丽单薄,不禁令人怜惜。 只是这样的她……与欢柔更为相似。 知清浊乖巧的一勺勺饮下温水,等邵逸松将瓷碗放回原处后,她忽然牵起了他的手,惹得邵逸蓦地红了脸。 “清浊姑娘,你……” “悠然都告诉我了……”知清浊将他的袖口掀开,那原本完好的胳膊上多出了一条条狰狞的伤疤。 最新的那条是一个时辰前他喂知清浊吃药时,刚刚划伤的,此刻还微微往外冒着血痕。 “王上万金之躯,岂能为我如此伤害自己,剩下几日的药引,便麻烦他人吧。” 他人? 邵逸松的心里霎时提了起来,她口中的“他人”是谁?是一直守在门外的少年?还是方才唤她“师叔”的那名男子? “不可!”他想都未想一口回绝。 “为何?” 邵逸松哑口无言,憋了很久,才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姑娘所中之毒太烈,孤王为真龙天子,其血比旁人更为有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邵逸松也强硬起来,不由分说的站起身,“孤王意已决,姑娘只管安心修养,孤王已经下来让商将军带领军队先行,姑娘何时养好伤,孤何时与你一同出发。” “这……多谢王上。” “你且好好休息,孤王明日再来看你。” 他弯下腰,为她擦了擦额角薄汗,转身离去,身后的知清浊看着他的身影,目光复杂。 另一边,白予宁坐在营帐外头,在心里把邵逸松骂了个狗血淋头。 前些日子她夜里落水,又惊又怕的,还昏迷了一天一夜,狗男人在她清醒的第二天就通知军队开拔,现在知清浊中毒都清醒了,他却下令让兵将先行,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再说,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可她白予宁才是煦朝名正言顺的贵妃,知清浊是个什么东西,竟让邵逸松心甘情愿的以血入药,还耽误新帝亲征,当真是红颜祸水! 白予宁越想越气,把手里摆弄的石子使劲扔到原处,蕴絮从远处匆忙跑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白予宁立刻转怒为笑。 “长姐来信了,快给我!” 她在蕴絮手里夺过信件,跑到帐篷里借着灯光读了起来,可白予宁读着读着,脸上的笑逐渐消失,最后哭丧着脸把信烧了。 唉……还能是什么事…… 长姐在信里说父亲的职位是明升暗降,等这次战争平息,恐怕她们姐妹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长姐要她一定要在途中怀上龙嗣,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为了以防万一,长姐还送来一瓶阴阳合欢散…… “拿来吧。” 白予宁把东西要过来,借着烛光看着这个手指长的小瓶子,一方面觉得烦闷,另一方面还有点好奇。 “蕴絮,你说这东西真这么神奇?” 她歪着头,轻轻的戳着小玉瓶,刚要打开瞧瞧,被蕴絮一把按住,“娘娘,还是先不要打开吧,毕竟这是给王上用的,要是有个万一,咱可没有第二瓶了。” “也是。”白予宁又把玉瓶递给了蕴絮,好好保存着,“这几天找机会给王上用了。” “是。”蕴絮退下。 白予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在她进宫之前,将军府中就有嬷嬷交过她闺房之术,只不过她当时年龄尚小,对此毫无兴趣,进宫之后邵逸松也未传召过她。 她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金什么梅,春什么图也不是没看过,说白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等着成为本小姐怀上龙嗣的工具吧,狗男人! ------------ 第十七章 合欢 如同邵逸松所说,一日三次的药,他次次都守在知清浊旁边,以血入药后给她喂下。 一连四日,日日如此。 知清浊的身体渐好,她在帐篷中闷的难受,偶尔会跟悠然一起出来晒晒太阳,但是今日她感觉格外疲惫,从午时一睡就到了黄昏。 今天是最后一天,等再休息一夜,他们也就该赶路了,这毕竟是在南征路上,不可耽误的时间太长。 这几日邵逸松也是够辛苦的,忙完国事还是照顾她,如今她已痊愈,总该去登门感谢邵逸松赠血之恩。 知清浊出门时天色已晚,微风抚过长发,赶去她一身的倦意,她到王帐时,邵逸松正准备去看望她。 “清浊姑娘身体方好,怎么出门了?” 也不知何时,邵逸松不再以“尊主”的称呼唤她,而是称她为姑娘,似乎她这次中毒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稍稍拉进了。 “王上日理万机,还要照顾我,自然是来感谢的。”她晃了晃手中的玉壶,“饮一杯如何?” “可是你的身体才好,饮酒恐怕不妥……” “你怎比毒医还唠叨。” 知清浊无奈的看着他,半是嗔责半是撒娇,“少喝些不就行了。” 见邵逸松在考虑,她又笑吟吟的接了一句,“无碍的。” “那……好吧。” 邵逸松好不容易答应下来,知清浊拉着他坐在御案前,将酒具摆上,给他到了一杯,丝毫未曾察觉邵逸松的耳尖都是带着红的。 “这第一杯酒,谢王上日日照顾,本君才恢复的如此之快。” 她仰头饮下,又倒了一杯,“这第二杯酒,谢王上赠血之恩。” 她又一饮而尽,酒量好的另邵逸松稍稍吃了一惊,他记得两人上次在宫中饮酒时,知清浊细品慢饮的,丝毫看不出如此海量。 “这第三杯酒,谢王上以命相救。” 悠然都告诉她了,在她中毒的那夜,邵逸松不顾药中有剧毒,还以口渡药让她服下,他当真是个……大傻瓜。 听知清浊提起那夜,邵逸松才想起那时他没想太多,只是不想让她有事,才…… 眼看知清浊举杯又要喝,他连忙扣住杯子,“姑娘方才说过,要少饮的。” “哈……不差这一杯。” 她握住邵逸松的手,将他掌下的酒杯拿出,一双凤眼含着笑意望向他,缓缓将酒饮下。 两人酒过几巡,邵逸松已经逐渐有了醉意,他感觉自己的脸和脖子都微微散着热气,而知清浊看起来还很是清醒,她明明喝的比自己要多…… 邵逸松心不由主的想,她在鬼市时也是如此吗?无聊时就与知近的人喝几杯,就比如说……那个蒙面少年…… 趁着醉意,他话头一转,问道:“那名少年……他是什么来头?” “哑奴吗?”知清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见邵逸松点头,她笑道:“哑奴是上天送给我的。” “怎么说?” “那是几年前来着……”知清浊也有些喝醉了。 她想了想,道:“我成为鬼市之主不久,不知谁想杀了我,便去问悲楼买我的性命,哑奴就是问悲楼出身的杀手……” 问悲楼! 邵逸松的酒醒了一大半,就算他远在朝廷,也听过问悲楼的名声,那是江湖中顶顶大名的杀手组织,鬼市当真是鱼龙混杂。 知清浊继续说着,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刚要歇下,便听房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她屏气凝神,只等着那人主动出手,她在将其活捉,说不定还能套出什么消息。 终于等到半夜,这小子从房顶飞身而下,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就进到她的房间中。 顶级杀手的身手不是吹的,虽然那时哑奴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愣是与她缠斗了一个时辰,要不是后来噬骨之毒发作,知清浊恐怕还要再废一番功夫才能降服住这只野马。 后来为了在他身上套取情报,知清浊命毒医保住他的性命,但很可惜,作为杀手,哑奴只管执行任务,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清浊知道自己仇家多得很,个个都想将她除之后快,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兴许是可怜这孩子自小被毒喂着长大,兴许是知清浊少一把利剑,她便与少年交换了条件。 他留在鬼市,成为知清浊的剑,而她,则会想办法解了他身上的毒。 从此之后,哑奴便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再也没离开过。 听完这个故事,邵逸松并没有感觉到放心,从少年的举止来看,他对知清浊的感情非比寻常,那她…… 邵逸松向来是开门见山的性子,他最不喜拐弯抹角,可今日却不敢直接问出来。 他饮下杯中酒,装作闲聊似的道:“他必是对姑娘感情极深,才日夜守在姑娘帐前,想来……姑娘平日待他应该很是亲近。” “自然。” 知清浊的回应让他的心一惊,手中盛满酒的杯子掉到了身上,他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抓了一下似的,闷的有点难受。 知清浊连忙拿出锦帕,替他擦拭着衣裳上的酒迹。 “无事,孤王自己……” 慌乱间,他抓住了知清浊的手,她刚好抬头,狭长妩媚的眼眸带着笑意撞进他的眼睛里。 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他看着她笑吟吟的说着什么,却未曾听清,只知道手中的温热的触感似乎能化开他心中融不了的思念。 可下一瞬,他手中一空,听知清浊继续说道:“他与悠然一样,都是年岁尚小的苦命孩子,他们待在本君身边,我自然要照顾着他们。” “原来如此。”邵逸松呼出一口气,心里的酸味也没那么浓了。 他拿起酒壶想要再倒一杯酒,那酒壶却已经见了底。 知清浊丰唇一勾,“说了少饮,便要少饮。” 他刚要说话,便听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打破这来之不易的气氛。 “王上,贵妃娘娘担心您国事繁忙,忘记用膳,专门吩咐奴婢给您送莲子粥来。” “既然如此,本君就不叨扰了。”知清浊随即起身离开,他追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邵逸松心里才泛起了嘀咕。 这白予宁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常常送些吃食过来,前日如此,昨日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刚好他方饮完酒,胃中有些难受,便将莲子粥一饮而尽,未曾注意到侍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王上都喝了?” “是,奴婢亲眼看着他喝的。”蕴絮应着,又担心道:“娘娘,那一瓶合欢散您一下都用进去了,王上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王上年轻力壮,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哎……你看,这身衣裳配这耳环怎么样?” “极美极美,娘娘您快过去吧,别让王上等急了……” 在蕴絮的催促声中,白予宁盛装打扮,终于来到了王帐之中,一进营帐,她就看见邵逸松似乎很是痛苦的坐在御案前,他呼吸粗重,平日里白皙的皮肤现在被药染的通红,额头隐隐爆着青筋。 向来端肃的他此刻将衣领拉开,漏出精壮的身体,鬓间的汗珠顺着他的颌骨一直流淌下来,最后消失在半敞的衣物当中。 白予宁想起了书中好像也有描写此类情形的,不过中毒的是个女人,作者用了个词,叫“香艳”,实话说,邵逸松长得好看,身体也很是健壮,但此刻的他看起来有点……可怕。 白予宁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你怎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手上还不忘将半敞的衣领合起。 “臣妾担心王上操劳,便来看……看看您有没有好好……休息。” 白予宁吞吞吐吐的念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结果邵逸松丝毫未曾犹豫,转过脸去,急道:“快退下!” 白予宁听见这道命令,心里瞬时放下了一块巨石,犹豫都没犹豫,“好嘞,遵旨!” 然后头也没回的退了出去。 “娘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蕴絮迎上去,白予宁拉着她就走,那速度,恨不得跑起来。 “太可怕了,本小姐还没准备好。” “啊?那王上怎么办?” “不管了,让他自己解决吧!” “娘娘……这不好吧……” “都是一家人,有啥不好的!” “……” 另一边,知清浊吹着风,方感身上酒气淡了一些,忽然想起自己的帕子落在了王帐之中,于是又折返回去。 岂知她一进王帐,便借着烛光看邵逸松神色不对,难道是病了? 知清浊走上去刚要为他诊脉,邵逸松却拉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拽,将她压倒在休寝的羊皮之上。 邵逸松不是贪图享乐之人,他的王帐除了批改奏折的御案,便是由几张羊皮缝合而成的简易软垫,知清浊猛然被他压倒,后背疼的不清。 他的手覆上她的脸颊,目光炽热而贪婪,粗重的呼吸喷到知清浊耳边,身下的灼热紧紧贴在她的小腹上,不禁让她闷哼一声。 邵逸松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着,用最后的清醒颤着声音问她道:“可以吗?” 帐中烛火摇曳,他的眸子里却似有燎原之火,知清浊未曾回答他。 她对邵逸松足够了解,他不是随意之人,今日如此失态,必是被人用了不干净的东西。 知清浊心思一沉,片刻之后,她的手从他半掩的胸膛,划过喉结,一直抚上那双似有无穷爱意的眼睛。 她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主动吻上了邵逸松带着酒气的双唇…… ------------ 第十八章 欲情故纵 烛光摇曳,满室旖旎,男人的吻急促而又绵长,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一次又一次痕迹,一遍遍哑着嗓子喊着:“欢柔……清浊……” 身下人的模样时而清楚时而朦胧,邵逸松早已分不清这是真是幻,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力气,与她紧紧贴合着,此刻的邵逸松只想将她融进自己身体里,永不相离。 直到天际曙光渐明,邵逸松身体中的燥热才得已缓解,他将自己的脸埋在知清浊的脖颈中,贪婪不舍的将自己的气息留在她的身上。 “王上,我该回去了。” 她的呼吸还未恢复平缓,就想要离开,邵逸松不满的将她抱的更紧,将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耳边脸颊,“留下来陪我,好吗?” “为了王上圣名,此事还是不要被外人知晓为好。” 知清浊毫不留恋的推开他,拿起衣物遮住玲珑曼妙的身体,也遮住了她背上的整片的刺青。 昨夜邵逸松就发现了,从她的肩头一直到腰际有一整片刺青,似乎是想遮挡住什么。 刺青的内容是名女子带着半边鬼面,而从腰际开始向上燃起大火,将女子的半身吞噬。 背上女子不施粉黛,却明艳动人,媚而不俗,微微上扬的眼睛向下看着将她半身吞没的火焰,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淡然而悲凉,那张脸邵逸松再熟悉不过…… 与其说是知清浊的脸,不如说与不施脂粉的欢柔更为相似。 而另外那半边鬼面青面獠牙,凸起的眼球恐怖可怕,搭配女子的美貌有种说不出的美艳诡异。 邵逸松看着知清浊身上的刺青出了神,他记得当年他与欢柔圆房时,看到欢柔的背部都是交错的疤痕。 一条条,一道道,那些留下的痕迹仿佛穿过了时间,一鞭鞭,一道道,刻在了邵逸松心上。 而那时受尽了苦难折磨的欢柔却反过来安慰他,说自己已经不疼了。 “你背上的刺青……” “好看吗?”知清浊侧过脸给了他一个娇娆的笑,“人总会老去,不如将年轻的模样刻在身体上。” 她炫耀似的说着,将衣裳系好,遮挡住邵逸松的视线。 “若王上无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她唇边依旧含着淡淡的笑,但那淡漠的口气如同平时那般,似乎昨夜的一切都是邵逸松的错觉。 而且…… 邵逸松看向羊皮毯子,上面除了两人昨夜留下的一些痕迹外,并没有血迹,这也就是说明…… 知清浊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了然轻笑,“王上介意本君非是处子之身?” “我没有!”邵逸松连忙否认,他可以发誓,他绝对未曾这样想过,他只是有些……吃味罢了…… “王上是煦朝天子,后宫三千佳丽,本君亦是一方之主,有几个男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邵逸松闻言喉间一哽,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早知鬼市之主非是寻常女子,但他心底酸涩的情绪怎么都压不住。 “既然王上没有什么事情,那知清浊便告退了,昨夜之事还请王上保密。” 她将衣物穿戴整齐,语气平淡到似乎是在处理一件不重要的事情,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邵逸松一人。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心口又酸又疼,仿佛自己是被知清浊当成了可有可无工具,昨夜的欢愉宛若大梦一场,醒来后留下的只有空虚和……委屈。 被抛弃和无视的的滋味竟是如此难捱,邵逸松这一天过的度日如年。 他骑着马,看着远出的知清浊与她身边的那名女子有说有笑,就算两人偶尔对上眼神,她也只是礼貌的对他笑笑。 邵逸松这一天脑子都是乱的,他知道昨夜自己忽然无法自控,必是被人下药了,但这下药的人,他却无法判断是谁。 白予宁这几日行为怪异,可这药若是她下的,为何她昨夜来请过安后就轻易离开了? 可这一切要是知清浊做的,他们都喝了同一壶酒,为何她没事? 邵逸松仔细回忆着,忽的记起知清浊昨夜曾往返过王帐,说不定……她是趁着这个空隙吃了解药! 难道真的是她……她为什么…… 邵逸松瞬时觉得自己是被戏弄了!他又怒又气,这件事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堂堂煦朝帝王,岂是这么随便的人!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他们扎营在一处溪流边上,此时知清浊正与林悠然坐在溪边吹着晚风谈天说地。 邵逸松不想再受忍心中不悦,趁着林悠然离开,他大步跨过去,知清浊见他来了,刚起身想要行礼,却被邵逸松毫无预兆的拥入怀中。 “王上,您……” “孤王考虑过了,鬼市女子又能如何,天下人要耻笑孤王,那就随他们的意,孤王不在意他们,昨夜你我之间已有夫妻之实,孤王决不能让你受委屈……” 他的手撑住知清浊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坚定道:“孤王要纳你为妃!”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清浊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止不住的大笑起来,良久,她用锦帕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嗓音有些微微嘶哑,“没想到,王上居然这么认真。” “什么?” “本君的意思是……你我昨夜不过是成年人之间的游戏罢了,您无需对我负责,本君……自然也不会对您负责。” 她将邵逸松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推开,“鬼市虽然比不得整个熙朝势力强大,但本君在鬼市是至高无上的君主,到了您煦朝的金笼中,您打算给本君一个怎样的封位?是贵妃?还是皇后?亦或是……” 她凑近了些,原本风情万种的眼中满是毫不掩盖的欲望。 “您的王位……” 邵逸松像是被五雷轰顶,脑子里面一片混沌,没想到……没想到她竟会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知清浊!你……” “玩笑话罢了,王上切莫当真。”她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情,“不过本君天生心高气傲,不愿臣服于他人之下,那前任鬼狱之主黎重便是个很好的例子,他想要降服本君,最后却死在本君手上,所以奉劝王上……” 知清浊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语气冰冷,“本君虽然与纪欢柔长得一模一样,但性子却是云泥之别,我与她……您可千万要分清楚。” “孤王从未曾将你当做她!” “是吗?”知清浊步步逼进,“那昨夜你与本君欢好时,口口声声念的是谁的名字?” “若是昨夜进入王帐的人不是本君,而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张脸,你可会与她颠鸾倒凤?” “若是本君不是生的这幅模样,王上是否会说服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我?是否还会对我说这些话?” “那王上到底是还是喜欢纯贵妃,还是喜欢拥有这张脸的人?” 邵逸松被她一连串的逼问下手足无措,他像是忽然掉进了一个冰窖之中,浑身冰冷无力。 他甚至……甚至想不清,自己想要的,难道只是这张绝艳的脸,那他对欢柔…… 见他神情凄然,知清浊也不再说下去,道了一句:“方才王上的提议本君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昨夜的一切您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此,才对你我都有好处。” 言罢,她转身离开。 而邵逸松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帐篷后溜走一个小巧的身影。 成功溜出邵逸松视线后,林悠然长长吐了一口气,好家伙好家伙,自己就是回去拿件外衫,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居然吃到了这么大一个瓜。 别人不知道,林悠然还不知道嘛,纪欢柔就是总裁姐姐的另一个马甲,她简直就是个CPU高手,估计现在男主心里已经在怀疑自己对纪欢柔到底是什么感情了…… 可为啥…… “悠然。” 温和又危险的声音忽的从身后冒出,林悠然方才想的入神,被这么一叫不由得打了个颤。 “总……总裁姐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还找你呢。” “少端着明白装糊涂。”知清浊上前几步,凤眸亮晶晶的看着她,“方才都听到了?” 啧……原来总裁姐姐早就发现她了…… 林悠然嘿嘿一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 她亲昵的搂住知清浊的胳膊,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姐姐明明是喜欢新帝的,那为何不答应与他在一起?” “你从哪儿看出我喜欢他?” 这还不明显?林悠然默默吐槽,却不敢说出来。 “姐姐不是随便的人,既然已经与新帝有了夫妻之实,就说明你喜欢他,那为什么你……” 林悠然问着问着,忽然想抽自己一巴掌。 自己问道这是什么废话! 姐姐的目标一直是那王位,她与邵逸松之间必有一场争斗,现在若是在一起,那以后要争个你死我活时顾及旧情怎么办? 可问题是……总裁姐姐也不像会顾及旧情的人啊,按照她的人设,应该是无所不用其及才是,比如说骗骗新帝的感情,然后为自己的未来铺路才是…… 额……难道…… 她看向知清浊,总裁姐姐正微微笑着问她,“悠然听过欲情故纵吗?” 果然…… “若是这么轻易就让他得到本君,那他岂不是不懂珍惜,感情之事就像钓鱼一样慢慢来,急不得。” 果然……林悠然汗颜,天赋异禀的PUA高手竟在我身边…… ------------ 第十九章 刺客突袭 既然总裁姐姐也喜欢前夫哥,那作者推的官方cp林悠然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总裁姐姐中毒时,前夫哥可谓是尽心尽力不离不弃了,可是…… 林悠然往前凑凑,小声道:“姐姐,你如果以后跟新帝在一起了,那娇哥怎么办啊?你不会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这本来是个很严肃的话题,关系到少年说不出口的爱恋,和他无疾而终的感情,可这个话题到了知清浊这儿,答案却出奇的简单。 “哑奴自幼在问悲楼训练如何成为一名杀手,性子孤僻冷漠,我是他这些年来接触最多的女子,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爱,兴许只是一个小鬼是对年长之人的依赖,也兴许是男子对女子的好奇,等他再接触旁人多些,遇到真正动心的人,那时他便明白了。” 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嗯……也有点道理。 “那缎云川呢?他不是也喜欢……” 话说到一半,林悠然才发现自己好像过于八卦,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脑洞问出来了,果然,这个脑洞被总裁姐姐一口否认。 “不可瞎说!这要是被掌门师兄听见,恐怕不会对本君手下留情。” “是是是……我错了姐姐!” 林悠然装模作样的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惹得知清浊掩口失笑,“你这丫头……” 这边说说笑笑,可邵逸松却一夜无眠,他在营帐中坐了半宿,认真思考着方才知清浊问她的那些问题。 她说的有一点没错,当时白予宁来请安时,药效已经发作,他却毫不犹豫的赶走了白予宁。 而后知清浊到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他脑中所想的人……的确是欢柔,所以他才…… 愧疚的情绪犹如藤蔓编织成的网,将邵逸松牢牢困在里面,他眉头紧皱,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能清楚的分开两人,可他的潜意识中还是将知清浊当成了欢柔的替身,昨夜才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若是欢柔在,她定会厌恶如今的自己…… 邵逸松仿佛背了块巨石,他感觉自己疲累无比,又不知该如何补偿知清浊,一肚子的懊悔愧疚和自我厌恶不知如何发泄,他就这样暗自神伤的坐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他带着羞愧,一大早便到了知清浊营帐外。 等了许久,知清浊才出来,看到满脸憔悴的邵逸松时她有些微微惊讶。 “王上怎会在此?” “清浊……姑娘,孤王是来向你道歉的。” “王上何出此言?” “昨夜你说的话,孤王认真考虑过,是孤王不够清醒,未将姑娘与欢柔区分清楚,从而将姑娘当成了……欢柔的……替身……还望姑娘原谅。” 他难以启齿的说出这番话,却见知清浊丹唇微扬,似乎并不在意。 “王上不必如此,毕竟本君在享乐时,并未在乎过被你当成过何人的替身,只要你我二人在商讨大事时,您能分清鬼市之主与纯贵妃的区别便可,其他的,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吗?” 邵逸松心口有种说不出的痛楚,他眼角泛着红,眼神似是气怒,又似是悲伤,唇瓣微微颤抖,带着几分苦涩开口:“既然如此,讨扰尊主了。” 他魂不守舍的转身,步伐似乎都有些不稳,邵逸松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自己不是只将她当做替身吗?可为何知清浊说不重要的那一刻,他居然如此心痛? 为什么? 自己一定是疯了…… 邵逸松失魂落魄的往前走着,没有注意到前方草丛晃动,随着知清浊惊呼一声“小心”,他的腿忽感一阵尖锐的疼痛,低头看去,一条胳膊长短的赤色毒蛇狠狠咬住了他的腿。 蛇毒太烈,等知清浊手中暗器将那蛇分成数段之后,邵逸松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的身体晃了晃,失控的向后倒去,闭眼的前一刻,他听到知清浊焦急的声音,与她紧张的面容。 原来……她也是在乎他的…… 邵逸松的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随后失去意识。 “王上……王上……邵逸松!!” 知清浊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急忙派人去唤了毒医过来,她则扯开邵逸松伤处的衣物。 被蛇咬伤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黑色,并快速向四周蔓延着,这毒物居然如此厉害,等医者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她当机立断,以伤口为中心,横竖割开了两个口子,将大多数毒血逼出,蛇毒蔓延到速度才逐渐停止。 她将邵逸松抱至软榻,毒医匆匆而来,诊完脉都未来得及开药方,先在纸上画了一株植物交给士兵,急道:“此物多长于悬崖峭壁之间,快快派人去寻!” “是!” 她认识毒医多年,他很少有如此紧张急躁的时候,看来这毒当真厉害的很,知清浊不由得也稍稍紧张了起来,将能派去寻药的人都派去了。 毒医忽然问道:“尊主,咬伤王上的蛇呢?” “死了,不知成了几段。” “啊!你……你怎么把它给……” 毒医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这蛇名为“赤菎”,数量极少,他只在年轻时去东朝游历时见过一次,其毒是天下之最,要是能抓一条回来,说不定他能研制出更为精巧的毒药。 知清浊一眼便看出毒医为何叹息,她从袖里给掏出一块东西放到桌上,拿东西用麻布包的严严实实,底端透出点点血迹。 “蛇头我给你带回来了,小心些,方才它断气之后还吐了信子。” “这……” 毒医的表情比翻书还快,如同珍宝一般将蛇头小心翼翼的碰起来,“多谢尊主……多谢尊主!老朽先去瞧瞧它还有没有剩余的毒液,等他们将药找回,您随时传唤!” 年近花甲的老者开心的像个孩子,他刚走几步,又忽然回来,口中念叨着:“忘了忘了,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用了,连方子都忘开了。” 说着,他挥笔泼墨,龙飞凤舞的不着写了什么,写完就拿着药方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大方的给了知清浊两粒吊命金丹。 铁公鸡拔毛了。 这句话忽然出现在知清浊脑海中,她苦笑一声,将其中一粒给邵逸松喂下,他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松了些。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蛇难见,所以治疗蛇毒的药也极为难寻,直到天黑也不见有人回来,要不是毒医的药,恐怕邵逸松早就…… 在第二碗药汁下肚之后,邵逸松面色稍稍好些,中间时不时睁开眼睛,混沌的喊着她:“欢柔……为夫无事,不用担心。” 知清浊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应着,看的一旁来帮忙的林悠然心里有些酸楚。 没想到这个一直不被她看好的前夫哥居然对总裁姐姐(的马甲)用情如此之深,不由得开始为他们的未来感到担忧。 而总裁姐姐现在费尽心思的想救邵逸松,有多少是因为想要平定南疆之乱,又有多少真心是想要救他这个人呢? 这个问题林悠然想不通,恐怕就连知清浊自己也想不通。 如同她中毒时邵逸松在一直陪着那般,知清浊也一步未曾离开过他身边。 自己的姐姐自己心疼,林悠然去煮了碗面拿来给总裁姐姐,担心归担心,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 看着总裁姐姐把面吃下去,林悠然刚想回帐篷,忽听外头一阵骚乱,紧接着就有人喊道:“有刺客!” 下一瞬刀剑撞击的声音传来,知清浊倒不算担心,毕竟哑奴在外头守着,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但她这种乐观很快被查探外头情况的林悠然一句话打破,“姐姐,娇哥受伤了!很严重的伤!” 知清浊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的起身,可她心口猛地一痛,紧接着五脏六腑像被刀绞烂那边疼痛难忍,一股温热不可抑制的从喉咙处涌出,那血……是黑色的。 她中毒了! 知清浊不敢相信的看着地上的血,然后冲出去,哑奴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才会毫无招架之力的被人所伤。 想到这儿,知清浊不顾自己身体冲了出去,外头留下的十几名守卫早就没了生息,而哑奴受了重伤,连站都已经站不起来。 知清浊袖中暗器飞疾而出,将指向哑奴心口的长剑一击而断,几乎是同时,五名蒙面人同时攻向知清浊。 他们剑剑攻人要害,而且看剑路,他们似乎也是杀手出身,虽不及哑奴,可也难缠的很。 若是平日对付他们,知清浊自是不在话下,但如今毒药入体,巨大的痛楚使得她几乎难以站稳,更别提击退几人。 如今的知清浊无力攻击,只能强打着精神以防守为主,可她身上还是多了不少伤痕。 而且这群杀手的目标明显不是她,而是邵逸松。 他们见知清浊已无还手之力,只留下两人托住她,其余三人纷纷冲向王帐之中。 “遭了!” 知清浊暗道一声,邵逸松此时昏迷不醒,悠然亦无自保之能,她越想越急,失了分寸,袖中红练飞出,挡住其中一人刺向她的剑,另外一条红练则护在邵逸松心口,替他挡过一击。 可她却没能挡住眼前另一人的攻击,眼看他的剑已经到了心口,她却不能躲开,可下一秒,一个血迹斑斑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任由长剑刺入他的胸膛。 “哑……奴……” ------------ 第二十章 来之不易的拥抱 有了这一刻的缓冲,知清浊踢起脚下石子,“啪”的一声脆响,将那名刺客的长剑击断,下一刻红练就裹在那人脖子上,只听“咔喳”一声,那人脖子诡异的歪了下来。 而刺伤哑奴的刺客还来不及把长剑在哑奴身上抽出,他的脑袋就被知清浊手中的匕首隔断,咕噜咕噜的滚去一旁。 她一边接住哑奴倒下的身体,一边挡住那几人刺向邵逸松的剑,就在她仓皇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美人染血亦是美艳,难得一见师叔如此狼狈,师侄都不由得开始怜惜您了。” 知清浊瞪了他一眼,还未说话,那几名刺客见有人来此,互相看了一眼,立马有几人向缎云川攻去。 他却连武器都未出,侧身灵活的躲过一击,轻飘飘的在其中一名刺客的心口打了一掌,那人便立即倒地不起,其余几人亦是不在话下。 就在知清浊以为快要结束之时,只听一声哨响,倾刻,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竟少说还有十五六名杀手。 就算是缎云川,如果要他自己对付这么多名杀手,同时还要保护他们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果然,方才还悠闲自在说风凉话的缎云川,此刻的神情也没那么轻松了。 知清浊看着重伤的哑奴,与躲在王帐中瑟瑟发抖的林悠然,她当机立断将哑奴放下。 此时哑奴已经奄奄一息,知清浊轻轻拍拍他的脸,“娇娇……别睡,你再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言罢,她狠了很心,背起昏迷中的邵逸松,踉踉跄跄的向黑暗处走去。 既然这群人的目的是邵逸松,那她将人带走,便能分散一部分危险,只是…… 如今她中的毒越来越重,身体早已疼痛难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虚弱到整个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知清浊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出来寻药的兵将。 可现实告诉知清浊,她将自己想的太过幸运了,既然刺客选择这个时候来,还专门给她和哑奴下了毒,就说明敌人的眼线十分了解他们的行踪轨迹,说不定那些寻药的兵将也…… 后面刺客已经追来,知清浊强撑着身体挡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早已疲惫不堪,甚至失去了对方向的感知,带着邵逸松胡乱逃着。 而且……她苦笑着看着自己如今的处境,此刻前有索命的刺客,后有万丈深的悬崖。 这可让她感叹了一句自己的天运真是极好,死到临头,老天居然还让她选择怎么死。 哈…… “放……放开……” 身后的邵逸松在她耳边喃喃着说着什么,知清浊仔细听来,才听清他说的是:“放开我……快逃……” “逃去哪儿?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知清浊说着,黑紫色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不过……本君可不打算就这么束手就擒。”她把邵逸松放到地上,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一对五,知清浊心中没底,但她这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得意,即便她的身体已经沉重到了极点,若是要她死,那她定会扯上几个垫背的! 那张染了血的面容显得她更加妖艳,宛若自炼狱而来的鬼魅,此刻的知清浊面带杀气,抬手将唇边毒血擦去,那早已被扯烂的飞练早已无法在用,随着刺客的攻来,她只能以血肉之体相迎。 一刀又一剑,知清浊早已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掉敌人,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仿佛只是本能的驱使身体护住身后的邵逸松。 而那悬崖边上的男子,亲眼看着她替自己受了无数道伤痕,也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莫名的,眼角流出眼泪水,冲淡了她不小心蹭在他脸上的血痕。 可他如今……却什么都做不了,反而成为她的拖累…… “够了……已经……够了……”邵逸松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 “清浊……” 他唤她,似乎是在这一晚,他才真正将她与欢柔区分开来。 知清浊一怔,她回头,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艰难的将极度虚弱的身体移动到悬崖边上,山风涌动,仿佛一不小心他就会摇摇欲坠。 “邵逸松你要做什么!” 情急之下,知清浊直接唤出他的名字,却见他微微笑着,声音颤抖着开口,“这还是……你第一次这样……叫我……我很欢喜……可惜……” “你不要做傻事!很快……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我不想……拖累你……不想再一次……咳咳咳……” 邵逸松剧烈咳了起来,他用手捂住嘴,毒血自他指缝中流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也知自己不能再拖累她。 “清浊,活……活下去……”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竟莫名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不过……临死前最后看到的一个人是知清浊,也算是上天待他不薄了。 邵逸松缓缓闭上双眼,向身后的悬崖坠去…… “邵逸松!!” 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唤,几乎是毫不犹豫,下一秒知清浊飞身而下,对邵逸松努力伸出手。 邵逸松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没想到知清浊会为他坐到如此地步,就如同知清浊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想都没想,就随着他跳了下来。 差一点……还差一点…… 知清浊抓不到他的手,她顶着自下而上的山风,对邵逸松喊道:“快把手……给我!” 邵逸松犹豫片刻,既然事已至此,罢了…… 他伸出手,两人手指慢慢相触,知清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后,另一只手想要抓住岩壁上的东西减落下滑的速度,可岩壁光滑,下坠速度又急,很快,她的手就被磨的血肉模糊。 可她就是不肯放手,她才不想死在这万丈深渊。 许是上天垂怜,让她扣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还未等两人喘口气,知清浊便摸到这石头上长满了苔藓,加上她手上的血,根本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很快,邵逸松也意识到这一点,此时两人正一点点往下坠着。 “清浊……放开……” “你闭嘴!!” 知清浊是极少动怒的,但今天,她的耐心快要被磨完了,就算走到绝路她也未曾想过抛弃邵逸松,现在好不容易才寻得一丝希望,他却为了所谓的不拖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这怎能让她不生气! 而邵逸松明显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也知道了知清浊的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自己偷生,既然如此,无论生死,两人都要在一起! 邵逸松心念一定,四处张望附近可有能救命的东西,如今正值酷暑,植物生长正盛,若是足够幸运,或许…… 果然不出所料,邵逸松一回头,便见斜下方从崖壁里面生长出一根手腕粗藤蔓,邵逸松看到了一丝希望。 “清……清浊,你往下看!” 听邵逸松提醒,知清浊探头看去,刚好看到那些藤蔓,她一阵欣喜,但下一秒她就有些犹豫。 那藤蔓之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若是抓上去……算了!保命要紧! “清浊,让我……咳咳咳咳……让我先来……” 知清浊明白他的意思,她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快要碎掉,再难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再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有危险,既然邵逸松已经有了求生的意识,那就可以一试! 拿定注意,知清浊道:“我要松手了。” “嗯!” 在邵逸松准备好了之后,她慢慢松手,平日里邵逸松身手很是灵活,但如今因为中毒的原因,他的身体几乎是不听使唤,连伸手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他调动全身的力气才能完成。 过程有惊无险,邵逸松虽受了不少外伤,可好歹抓住了藤蔓,而后知清浊也调整身体,抓住了下方的藤蔓。 两人稍稍歇口气,邵逸松沉重的喘息着,主动道:“我们不能……不能一直留在这……” 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若不能等来救援,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歇息好了就顺着藤蔓往下吧。” “嗯。” 两人一路向下攀爬,他们的手每一次离开藤蔓,都是将密密麻麻的刺生生从血肉中拽出,然后再按进去的过程。 反复了几次,两人的手都已血肉模糊,只要能顺着这根藤蔓一直到地下,受些伤也没关系,一根藤蔓难以支撑两个人的体重,他们每向下一步,藤蔓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两人不知向下爬了多久,知清浊不时在心中念叨着上苍保佑这根藤蔓能结实一些。 但天不遂人愿,只听闻上方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啪!”,两人手中一轻,身体纷纷向后仰去。 “邵逸松!” 知清浊惊叫一声,两人四目相对,邵逸松眼眸中却毫无慌张,他淡淡笑着,语气坚决,“放心……你不会有事。” 不及多想,他本能似的将坠落的知清浊紧紧护在怀中,模样不似遇到危险,反而像是得偿所愿,珍惜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 ------------ 第二十一章 崖底蛇群 崖底植物众多,两人砸在茂密的树冠上得到了缓冲,加上邵逸松的保护,知清浊神思还算清醒。 等她在原地稍缓一口气,去看邵逸松时,他已然没了意识,甚至连呼吸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邵逸松,你醒醒!”知清浊手足无措的拍打着他的脸。 若邵逸松此刻死去,南疆怎么平乱!煦朝岂不是又会陷入战乱! 不行……他不能死!至少他现在还不能死! 知清浊不知道内心这份无法忽视的慌张是因为自己的计划被破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向来冷静的人,此刻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你不能死,你快醒过来啊!” 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知清浊将手按在他的心口处,一次又一次的按压捶打着,曾经那些她以为不重要的记忆,如今一幕幕从她脑中闪过。 是因为自己这张脸也好,或是四年陪伴日久生情也罢,自师父离开后,邵逸松是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就算最后要杀掉邵逸松才能得到王位,但她无法欺骗自己,至少现在的她……只想要救他! 不知是不是邵逸松听到了她的呼唤,在知清浊即将绝望时,他却有了反应,剧烈的咳了起来,而后吐出一口黑血。 随着东方泛起光亮,邵逸松开始恢复了呼吸,虽然很微弱,却还是让知清浊欣喜万分。 “没事了……没事了……”知清浊就像一根绷紧的弦,看到邵逸松有了呼吸,她蓦地瘫坐在地。 缓了一会,她借着晨光观察四周地形,崖底丛林密布,四周都是茂密的参天大树,树冠几乎可以遮天蔽日,尽管此时已是清晨,但能见度还是很低。 树下杂草丛生,又长又密,几乎可以长至腰际,时不时山风拂过,草丛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根底仿佛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不行……知清浊提起警惕,树林茂密潮湿,如今还正值雨季,这儿就算没藏着咬伤邵逸松的毒蛇,也会藏着其它毒虫猛兽,一定要快点走出去! 想到这儿,知清浊不顾自己一身的伤,咬牙把邵逸松扶起,磕磕绊绊的向前方走去。 “你撑住,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这一夜漫长的如同过了几个春秋,他们刚刚死里逃生,还都受伤中毒,若不是两人都是自幼习武,能用内力支撑一阵子,恐怕早就踏进阎罗殿了。 “水……水……” 邵逸松的声音微若蚊吟,好在他靠在知清浊肩膀上,她才能听见,奔波了一夜,她也早就口渴难耐,如今刚好是清晨,若是知清浊身体状况好些,或许她会采集露珠,但现在说不定她自己何时就会倒下,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儿。 她未停下脚步,继续朝着一个方向前行,忽的,知清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还未站稳脚根,她便一阵欣喜。 方才她脚下的泥土还是干燥的,现在这儿已经长了苔藓,说明他们距离水源越来越近了! 她扶好邵逸松继续向前走着,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她就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水流发声音。 “我们有水了……邵逸松,你听到了吗?我们找到水了,只要有活水,就说明我们可以走出去了!你……你再撑一撑……” 知清浊看到了希望,连语气都轻松了许多,她寻着水流声走了不久,透过树干之间的缝隙,知清浊赫然看到前方一条如同玉带的溪流蜿蜒穿过树林。 她眼前一亮,连脚下的步子都迈的大了些。 等穿过树丛到了溪边,她顺着溪水上游的方向看去,这条小溪细细长长,澄碧如玉,水流和缓,一眼望不到尽头。 知清浊干裂的唇终于稍稍有了笑意,她扶着邵逸松倚靠着树干坐下,将自己的锦帕洗干净后,用锦帕带水喂给了邵逸松。 知清浊到底是个爱干净的女儿家,自己满身血污,难受的紧,她用溪水稍稍清洗了一遍,刚将邵逸松扶起,无意中发现他腹部的血越流越多,昨夜逃命太过匆忙,她竟没发现邵逸松竟有这么深的伤口! 若是再不处理,恐怕他还未毒发身亡,就先流血而亡了,而且……也许是中毒的原因,邵逸松的体温明显越来越高,方才还苍白的脸此刻已经微微发红了,他的情况不能再耽误了! 稍作思考,知清浊将邵逸松留在原地,自己则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草药,她虽然医术不精,但基本退热止血的药她还是认得的。 崖下湿热,适合各种植物生长,想找几颗药想来不是难事,可这儿杂草太多,她又担心邵逸松的安危不敢走的太远,就在附近仔细寻找。 可天意弄人,知清浊将附近转遍了也未找到什么药草,这一耽误就是两个时辰。 邵逸松体温越来越高,先前的药效似乎也快过了,他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喉咙中发出痛苦且微弱的呻吟。 “没事……我们马上离开,很快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了……” 知清浊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她想将邵逸松扶起,可她早就筋疲力尽。 拖着邵逸松没走几步,知清浊腿一软两人一同摔倒在地,地上尖锐的石头将她的脸滑开一个长长的口子,从眼角处一直蔓延至嘴唇上方,血肉外翻的伤口处正汨汩流着鲜血。 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紧抿着唇,抬眼望向上方密密麻麻的树叶,一种难言的悲楚在心中蔓延开来。 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了吗? 她垂下头看向此刻已经毫无声息的邵逸松,此刻的他依旧与死无异。 带血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知清浊无力的躺在邵逸松身边,张了张口,不合时宜的唱起一首旋律熟悉的歌谣。 “星儿闪闪月儿摇……熟睡的伢儿面儿笑……风儿吹吹柳儿摆,梦乡的伢儿睡的香……” 这是知清浊唯一会唱的歌谣,也是她那个所谓的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她曾多少次,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中,与小妹唱着这首熟悉的歌谣,安慰着遍体鳞伤的对方。 就像如今她安慰自己一般…… 从小到大,知清浊曾经历过数次绝望……她一次又一次的眼看着至亲之人离去。 八岁时,她一把火结束了那地狱中的一切,而后一身罪孽的她遇到了愿意接纳她的师父。 十三岁时,师父惨死,她一心报仇,又遇到了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邵逸松。 这些年,她费尽心思筹谋这一切,还未曾得到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还没有将害死师父的王权踩在脚下,难道就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树林中了吗? 不……不行! 知清浊猛然睁开双眼,若是她现在就放弃了,怎么对得起师父,怎么对得起自己! 人的求生意识一旦被激起,就连身体似乎也有人能让人惊叹的力量。 知清浊明明早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可她却咬着牙,又带着邵逸松沿着溪流走了许久。 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只知道在死之前,她都不可以倒下,否则之前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一步又一步,知清浊脸上的伤口处的血已经干涸凝固,狰狞的伤口显的更加骇人,汗水与血水一同滴下,她无心去管这些,只将注意力放到脚下,艰难的淌着如海一般的长草,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眼看就要日落,知清浊脚下顿了顿,稍稍歇了口气,擦了擦汗水,刚抬脚想要继续往前走,只听脚下一阵窸窣,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袭来。 知清浊暗叫一声“不好!”,但等她发现时,那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到了她脚下,她甚至都来不及拨开草丛去看,脚踝处便感觉到一种尖锐的钻心之痛! 她一个不稳,两人都摔倒在地,余光瞥见一节赤色的蛇尾消失在草丛之中。 这林中果然有那种名为“赤菎”的毒蛇! 知清浊忍着痛,果断拔下头上发簪将伤处滑开,把毒血逼出来,还未到松口气,便见周围草丛涌动,似乎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好!遇到蛇群了! 知清浊仓促着将邵逸松扶起,警惕着观察着四周,发现蛇群来的方向正是他们要离开的方向。 来不及过多考虑,她带着邵逸松向密林深处跌跌撞撞钻去,但身后蛇群速度太快,逃是逃不过去,知清浊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引燃了周围的草丛。 这是相当冒险的一招,蛇类虽然惧怕火,但说不定他们俩也会葬身火海,好在这个地方足够潮湿阴凉,火烧了一阵就渐渐熄灭,给他们争取了逃命的时间。 可蛇群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依旧紧追不舍,此刻天已经黑了,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知清浊也已经失去了方向感,不知自己现在身出何出。 听见身后的窸窣声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她除了向前逃没有别的选择,可当下一步迈出去,她脚下忽然一软,冰冷的触感传来,似乎迈是进了水中。 不等她多想,脚下淤泥湿滑,两人纷纷跌进冰凉的泥潭之中。 身后的蛇群只与他们距离一步之遥。 ------------ 第二十二章 故人 “遭了!” 知清浊暗暗喊了一声,她本以为蛇群会纷纷围上来,可等她转头看去,后头却不见有蛇跟过来,听声音,它们似乎……正往反方向爬去。 难道……难道这儿有什么比毒蛇还可怕的东西不成? 知清浊被这个想法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踝伤口处的疼痛阵阵袭来,虽然方才及时逼出了一些毒血,但这蛇毒着实厉害,她感觉到自己的半边身子麻木的难受,几乎已经快要动不了了。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力终究有限,也许自己这次真的……出不去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带着邵逸松从那个水潭中爬出来。 就在知清浊要放弃之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发现自己身下压着的草,竟是毒医昨夜所绘的可解蛇毒的药草! 这不经意的一瞥让知清浊脑子清醒了大半,可此时她的身体几乎已经完全麻木,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嘴,用尽力气衔了一片药草的叶子含在口中,慢慢咀嚼着。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也不知这东西是外敷的还是内用的,总之只要有一点点求生的可能性,她都不会轻易放弃。 将草药咽下后,知清浊又用同样的方式将药草喂给了邵逸松一些,一片又一片,她记不得自己吃了多少,也记不得给邵逸松喂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迷蒙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红酒绿的噩梦中。 老人总说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回顾将死之人的一生,兴许她现在就是如此吧…… 尽管她并不想看到这个时候的自己。 “阿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知清浊身子僵硬一瞬,缓缓转过头,那小小的瘦弱身影带着满身的血污,毫无预兆的撞进她的怀中。 “恨……情……” 知清浊心脏像是被人用刀一刀刀剐着,方才中毒受伤,不管多痛苦,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止不住的眼泪混着鲜血一同掉落。 她颤着手将怀中七八岁的女孩抱紧,可她却不敢看这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孩子,她害怕想起那段无能为力的时光,更怕看到这孩子多年前的惨死的模样。 “阿姐,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感觉到怀中一空,知清浊以为恨情像是忽然出现一样,又会忽然消失,她即刻向下看去,同时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 “阿姐,你别怕,我现在不走,我还想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比起知清浊患得患失的惊恐,名为恨情的少女样子明显更平静,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她。 “阿姐,你长高了好多啊……” 恨情抬起带着干涸血迹的小手,把知清浊脸上的眼泪擦去,她歪着头看了知清浊好一会,喃喃笑着,“原来我们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啊。” 这句话让知清浊心中更是难过,同是一母所生的并蒂莲花,小妹在八年前饱受折磨而死,而她……却苟且偷生这么多年。 她们姐妹出生在凝州一所妓馆内,母亲本是富商家的小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方婉仪。 她知书达礼,温婉端庄,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十七岁时因家道中落被骗到了妓馆。 母亲长相美艳,才情一绝,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花魁,无论是喜欢吟诗作赋的富家公子,或是贪恋皮囊的村夫俗子都对她趋之若鹜,若方婉仪脑子聪明些,便能攒够给自己赎身的银钱,下半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可她偏偏要相信什么爱情,被名无权无势的教书先生骗了身子骗了钱财,那负心汉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可她在两个月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方婉仪本想像妓馆中其他女人一样,吃副落胎药将腹中胎儿打下,但老鸨却哄骗她,只要生下了孩子,男子就有可能会再回来。 其实老鸨看中的,是方婉仪的这张脸,就算她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是有老的那一天,可要是她能生下孩子,那就不一样了。 若生下的是男孩,就卖到奴隶市场,若是女孩,便留在妓馆中,养到半大就可接客了。 可方婉仪心思单纯,并未想这么多,她听信老鸨的话,一封又一封信寄出去,当然,她也能得到回信,但回信是谁所写,就不知了,内容无非是哄骗着她将孩子生下来。 等她分娩那日,竟是两个女孩,模样与方婉仪很是相似,老鸨大喜过望,将两姐妹抚养在妓馆中。 那时的方婉仪对两姐妹很是疼爱,一心期待着男人能有一天将他带走,接客可也接吟诗作赋的风雅之人,从不让恩客在她房中过夜。 可即便如此,凭着方婉仪那张足以一笑倾城的容颜,还是有不少达官贵族豪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为此老鸨也是敢怒不敢言。 很快,两姐妹就到了三岁,那负心汉还是没有回来,就是方婉仪再单纯,也不可能被一直骗下去。 等到她知道真相的那天,方婉仪心如死灰,自那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整日醉生梦死,接的恩客……也变的无所谓,甚至老鸨有时会同时安排两人。 自此白莲染泥,永坠无间。 她越想越怨,越想越恨,把所有的气怒愤恨都撒在了年近三岁的孩子身上。 方婉仪先是抗拒见到她们,再是时不时的鞭挞抽打怒骂,她喝醉后甚至于……想要杀死她们。 从那时知清浊……哦不,那时的知清浊名叫方恨缘。 方恨缘……方恨情……你看,这就是母亲赐予她们的名字。 刚开始知清浊还想不通一向疼爱她们的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后来她知道无论原因如何,再这样下去,她与小妹很难活到长大。 于是除非母亲派人来唤,否则她们绝不会主动靠近母亲,但这也依旧阻挡不了母亲将她们打的遍体鳞伤。 知清浊想过要带小妹逃走,可到了外面她们就能活命了吗? 答案很明显,在一个暴君的统治下,她们这种平民只能战战兢兢的生活,无论是在妓馆,还是在所谓的外面。 都是牢笼罢了。 可就是因为留下的这个决定,让知清浊后悔了一辈子。 她们八岁那年已出落的是个美人胚子,终于,老鸨在她们生辰那日,将她们的处子之身卖了出去。 那一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有一从南方来的富商将她们姐妹同时买下,她的小妹没有熬过那夜。 那时恨情的眼睛瞪的很大,她下身出了很多血,肉粉色的肠子也跟着流了出来,铺在被血浸透的被褥上,她苍白的唇喃喃着:“快走……阿姐,离开这儿……” 再后来……如同恨情所愿,知清浊活着离开了那间小小的地狱,她从两人的房间中沉默着坐了很久,之后去见了她们的母亲。 “你为何不救恨情,你明明可以做到的。” 看着喝多烂醉如泥的母亲,知清浊木讷开口,话音方落,她的额头就被方婉仪投来的酒壶砸的头破血流。 方婉仪疯了一般,冲上来死命的踢打她,“你们这两个骗子!你们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一拳一脚,知清浊以为自己那天也会死,可方婉仪打的累了,她又哭又笑,像是疯了。 知清浊爬起来擦擦自己脸上的血,一瘸一拐的离开,她从妓馆后院的狗洞里爬出去,拿着用恨情性命换来的赏钱,买了几两砒霜,下到了妓馆所用的水源中。 那天死了很多人,恩客,妓子,老鸨,还有……方婉仪。 知清浊看着这群人的尸身,一把火将妓馆烧了个干净,然后在乱葬岗找到了恨情,将她葬在了两人曾经最喜欢去的碧水溪旁边。 偌大的妓馆失火,只活了她一人,当地的百姓将她视为灾星,称她为“妖童”,而县令为了了结这桩大案,未曾过多调查,歪打正着将她定为凶手,下令明日午后执行火刑。 八岁的知清浊被绑在木柱上,脚下踩着浸透了火油的木枝,她落得这种地步,未曾有一刻后悔过,甚至就算一把火烧了妓馆,她也觉得心中的恶气未曾被发出来,还有该死之人活在这世间。 比如……将恨情折磨致死的那个富商,她若是就这么死去,必定要化作厉鬼向他索命! 许是上天垂怜,就在她心有不甘之时,云游至此的御晟门门主游历至此,他见知清浊可怜,便动用关系将知清浊救下,将她收为关门弟子,带回了御晟门。 师父为人正直无私,也心思细腻,他担心曾经这些不好的经历影响到知清浊的成长。 他说:“见微而知清浊,闳览博物之君子,为师希望你能不被曾经所束缚,成长为一个辨是非,明善恶,晓黑白之人。孩子,你今后的人生还长着呢,别因曾经的过往,毁了今后的你。” 师父的淳淳教诲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楚,但她却也没放过伤害过她们的任何一个人。 ------------ 第二十三章 清醒 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女,知清浊蹲下身,看着她的双眼,说出在她心中埋了许多年的话。 “对不起恨情,阿姐那时……没能保护好你,但是你走了之后,直至今日,阿姐都让那个凶手求死不能,对了……还有那个害我们至此的,一切的源头,那个男人亦死在我手中……” 那一切的源头,那个负了方婉仪的男人,若是追究起这一切,他才是最该受到惩罚的人。 知清浊至今还记得那个月圆之夜,那个男人跪在她脚边,声声泣血,“当年是我不好,我不该抛弃你母亲,你有什么怨气,全对着我来,我只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妻小……” “哈……哈哈哈哈哈……”知清浊止不住大笑,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了,她用剑指着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问道:“论美貌,方婉仪在她之上,论才情,方婉仪不输于她,论地位……她与方婉仪同是妓馆出身,你为何要骗了方婉仪,与这个贱人私奔?!” 没错,这个男子在骗了方婉仪的全部家当前,就与妓馆中的另一名女子苟且,在钱财到手后,他为她赎了身,跟那妓子远走高飞,有了孩子,后来用剩下的银钱做了生意,家产颇丰。 这样的男子,真的配得上这么平静安宁的生活吗? “我……我……” 男子如鲠在喉,哄着脸憋了半天,结结巴巴道了一句:“你母亲……她……她虽貌美,但太过死板,而且……而且她一个大小姐,怎么能陪着我吃这么多苦,我将她留在妓馆,也是为她好,至少那儿不愁吃穿……啊!!!”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知清浊手起刀落,斩下了他一条胳膊。 “方婉仪怎会对你这样的畜生动心。”知清浊愤恨道,冷眼望着他,仿佛是在看一堆垃圾。 在见到他之前,知清浊还曾天真的想过他是否有什么苦衷,可如今一看他当真是罪该万死! 知清浊当然不会手软,她向来会杀人诛心,在那负心汉死前,可是受了好大的折磨,等他最看重的妻小死在他面前后,知清浊才慢慢了结了他。 后来此事暴露,师父痛心疾首,他道:“孩子,你何必呢?他就算不配做你的父亲,你们之间的缘分也早就断了,更何况他的妻小无辜,你何必再造杀孽!” “师父,他的夫人曾与方婉仪是好友,她帮着那负心汉将方婉仪骗成一个疯子,使我姐妹这些年受尽折磨,她不该死吗?至于他们的孩子……” 知清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当时折断那孩子脖颈的触感还清晰的留在她手上。 “我与恨情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一样是无辜的,却因为这对夫妻的一己之私,在妓馆被折磨这么多年,恨情甚至因此丢了性命,师父……我为何要放过仇人之子?” “你……唉……” 知清浊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片刻,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请师父责罚!” 即便她心狠手辣,师父仍未舍得重罚她,只将知清浊关在三思台。 两个月后她被放出来,听掌门师兄说,在她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师父跪在法戒堂,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他未教导好知清浊,该罚。 等知清浊再见到师父,发现他像是老了十几岁,那时知清浊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从小到大,她除了与恨情彼此相依为命外,从未有人如此待她,兴许也是从那时开始,师父就成了知清浊最重要、最信任的人。 而师父也很疼爱知清浊,将毕生所学的一一传授给她,可即便如此,一切都是未曾改变,过往重新上演,不管是恨情,还是师父,她都没能救得了他们。 “阿姐又在自责了,我可从来都没有怪过阿姐。” 恨情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思绪也拉了回来。 两姐妹随意坐在台阶上,语气轻松的就像当年她们一同谈天说地一般。 恨情用小手托着肉乎乎的脸儿,模样欣慰,“我很开心阿姐能活着长大,遇到许多爱你的人,阿姐,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会不会也有很多人爱我?” “自然,恨情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自然值得人爱。”知清浊宠溺地抚着她的头发,“两年前,阿姐遇到一个与你很像的孩子,她比我们年幼几岁,是个奇怪但有趣的女子,常常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总爱唤我‘总裁姐姐’……” 知清浊跟恨情说起这些年的所遇到过的人和事,她们说了好久好久的话,知清浊仿佛将这些年未曾说过的开心难过都抛了出来,就如同幼时那般,两姐妹一直闲聊到天明。 不一样的是,这儿的时间永远都不会再有变化,看着听到入迷的恨情,知清浊唇角情不自禁的弯起,“恨情,从此之后,阿姐就在这儿陪着你,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哪知恨情却摇头,“阿姐,你不能留在这儿。” “为何?” “阿姐方才说如今世道混乱,那现在与我死时并无区别,恶人嚣张跋扈,善人死于非命,就像你的师父……阿姐说想要做皇帝改变这个世间,恨情相信你可以做到,这世间会有许多人因你得救,若你现在就在这儿陪着我,那些本来能因你得救的人岂不是苦海无边?” “你……”知清浊微微皱眉,“你这小丫头说话的语气怎么像我师父似的。” 恨情看了她一会,毛茸茸的小脑袋钻到知清浊怀中,她看不见恨情的表情,只能听见恨情的声音带有哭腔。 “阿姐……阿姐,那晚真的太疼了……就算母亲喝醉酒打我时,都远没有那么疼,就算到了现在,恨情的肚子有时还会疼的厉害,我不想再有别人体会这种痛楚,阿姐可以做到停止这一切,恨情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建造一个更好的……不会再有人受到伤害的国家……” “恨情……” 少女抬起脸儿,泪水在她眼眶中颗颗落下,同时,她的身体正慢慢变得透明,周身出现一层薄雾。 “阿姐,时间到了,我要走啦,你也该回去了。” “不……你不能走,我也不会再丢下你独自一人!” “阿姐,也许你看不到我,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阿姐你听,有人在叫你呢……” 恨情的身体逐渐消失在雾气当中,任由知清浊怎么挽留,都留不住她哪怕一瞬。 就在恨情完全消失的同时,知清浊听到远处传来邵逸松焦急的声音。 “清浊……清浊你醒醒!” 知清浊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眩晕,她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从树叶之间的缝隙落下,刺得知清浊眼睛酸痛。 她眯了眯眼,看到邵逸松的紧张神情慢慢变成欣喜,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清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知清浊浑身酸痛,她无力的推了推邵逸松的肩膀,喊了声“疼”,邵逸松才反应过来,忙放开她,小心翼翼的扶着知清浊,让她倚靠在树干上。 “我昏睡了多久?”知清浊扯着干疼的嗓子,声音沙哑的问道。 “从我清醒到现在,已经快六个时辰了。” “六个时辰……” 知清浊抬眼看看日头,向前退六个时辰的话,刚好是她将那些药草喂给邵逸松的时候,现在他们两人都没事,看来刚好歪打正着,将蛇毒给解了。 而邵逸松虽有外伤,但都不是特别严重,如今她也恢复了意识,该是时候离开了。 这一点不光知清浊想到,邵逸松也想到了,他先一步道:“我们在此逗留时间太长,密林中不知还有何猛兽,必须马上离开。” “嗯。” 知清浊应着,她刚要扶着树干起身,就见邵逸松蹲在她面前,“来,我背你。” 她怔了怔,没有推脱,爬到他的背上。 现在没必要逞强,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早已气空力尽,靠她自己根本走不出去,而邵逸松虽然也有外伤,但相比起知清浊,不知好上多少。 “前面有条小溪,我们一直顺着溪水走,兴许可以走出去。” 邵逸松没有应声,但他前进的方向是她所指的地方,他背着知清浊走了好一会,才道:“方才,你说梦话了,还……哭了。” “嗯。” “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只是……梦到故人罢了。” 知清浊虚弱的趴在他肩头,想起恨情,心中一阵酸楚。 又是一阵沉默,他问道:“你的故人名叫恨情?” “是,她是我的小妹。” “小妹?”邵逸松微微一滞,“你从未提过你还有个小妹。”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邵逸松眉头皱了皱,怪不得方才她哭道那样悲痛。 而且……“恨情”这名字与“清浊”并不像是姐妹两个的名字,难道知清浊并不是她的本名? 他未冒冒失失的问,而是道了句:“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无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就到小溪旁,邵逸松将知清浊放下,用树上比脸还大的叶子弯折成漏斗的形状,想给知清浊拿些水,他侧过头,刚要将水递过去,却见知清浊正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看着她脸上那一道自眼角至嘴边的伤疤,邵逸松心里一紧,担心起知清浊来。 ------------ 第二十四章 毫无证据的直觉 邵逸松立马安慰她道:“你放心,等咱们出去,孤会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将你的脸医好。” 她未说话,捧起溪水将自己的脸擦洗干净,没了伤口留下的血污与淤泥,知清浊脸上的那道疤痕看起来更为狰狞可怖,与另半张完好的脸相比,此时的她的脸竟如她自己后背上的那幅刺青,半面美人半面罗刹。 细长白皙的手抚过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疤,知清浊张了张口,牵动着脸上的伤口出了些许血痕,她云淡风轻的道了句:“无事,外伤而已,不重要。” “不重要吗?” 邵逸松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记得在宫中时,白予宁在后花园荡秋千时绳索断开,她的脸受了伤,只是擦破一层皮,她就担心的整日整日的食难下咽,在太后跟前哭哭啼啼了好几天,王后跟他说,容貌比女子的命还重要,所以她才会如此担心。 可如今看知清浊的反应,又好像并非如此,还是她口是心非? 知清浊看他的表情,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王上是在担心我的脸,还是在担心世间再无与纯贵妃的容颜相似之人?” 这话说的邵逸松有点委屈,他又重申一遍,“孤王发誓,孤王方才未曾将姑娘与欢柔混为一谈,否则……” “九五之尊谨言慎行,怎能一言不合就发誓……” 知清浊打断他的话,再者说,悠然曾说过,男人的誓言跟狗叫没什么两样,傻瓜才会相信。 那丫头虽然平时说话奇奇怪怪的,但这这句知清浊深表赞同。 “既然王上没有将我与纯贵妃混淆,便该知道鬼市之主并不需要靠脸获得男子欢心,这道疤有或是没有,对本君来说都影响不大,所以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望着邵逸松,微微笑着,“我们活下来了。” 邵逸松眼中的知清浊一直是明艳娇娆的模样,说话时或盛气凌人,或缱绻妩媚。 而今她从死亡的边缘走一遍,脸上未沾染半点脂粉气,整个人温柔清雅,丝毫没有了之前的强势,方才的笑容是那样和婉,就连脸上这道狰狞的疤痕都掩不住她的温柔。 邵逸松不由得将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发芽,开花…… “清浊姑娘……” 他向前两步,坐在知清浊对面,眼神认真而深邃,“可以告诉我你原本的名字吗?我想……重新认识你,无关我们的身份,无关你的容颜,只与你我相关,我想再一次重新认识你。” 看着邵逸松坚定又慌张的模样,她沉吟片刻,道:“方恨缘……这是我原本的名字。” “恨缘……恨情……”他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你们姐妹的名字,很是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蠢女人被男人骗了之后的怨天尤人罢了。” 知清浊眼神一暗,邵逸松猜想是自己惹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刚想转移话题,突然肚子发出一阵拉着长音的“咕噜噜————”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后都忽地笑了,过后邵逸松有些尴尬的起身向溪边走去,“我去抓条鱼来,等我!” 若不是这次遭遇暗杀,知清浊也许永远可看不到堂堂熙朝皇帝挽着裤脚,在水中捉鱼的场面。 好在邵逸松身手敏捷,没一会就抓了条草鱼上来,看样子足有二三斤重。 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鱼清理干净,然后钻木取火燃起火堆,这儿没有油盐酱醋之类的材料,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两人从前天晚上开始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现在只要能吃饱就是好事。 邵逸松很会照顾人,他仔细的将鱼刺一一挑去,把细嫩的鱼肉喂到知清浊嘴边,就像她作为纪欢柔的那段时光,邵逸松也是如此,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情,他都会尽力亲力亲为。 “多谢。”她微微低头张口,接受了邵逸松的好意。 须臾间,邵逸松突然感觉这一切仿佛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王上可知是谁想要杀你?”知清浊话题一转,忽然问道。 他却不以为意,“想杀孤王的人多的是,但能探听大军继续向边境推进,而我们留在原地的人不多,知晓孤王那晚中了蛇毒的人更不多。” 邵逸松语气轻缓,手中用树枝削成的木筷却“咔嚓”一声被拦腰折断。 他微微笑着,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又冷又利的语气直叫人起鸡皮疙瘩,“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宝贝女儿啊。” “镇国将军?”知清浊猜道。 的确,自上次李将军一事,镇国将军被明升暗降,短时间内又出了此事,很难让人不去怀疑,可是…… “看那群刺客的身手,像是江湖人的路数,若王上想找实证,不妨去查一查问悲楼。” “问悲楼……”邵逸松略微沉吟,“你的护卫不就是出身问悲楼?” “是。“知清浊坦然承认,“但我能保证,哑奴与此事不会有任何关系。” “为何这么确定?”邵逸松不解,同时语气中透着酸。 “用人不疑,哑奴跟随我多年,向来忠心耿耿,再者说,他若是那个内线,又深的我信任,选择直接动手杀了你我,会比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成功率更大。” 知清浊慢条斯理的分析着,将一切平铺在邵逸松眼前。 “其实两年前我本想直接铲除问悲楼,但其太过根深蒂固,无奈,只得用大价钱买下了哑奴的卖身契,他没理由再与问悲楼牵扯。 既然如今有人刺杀王上,不管那人是不是镇国将军,幕后黑手所派的眼线必定对我们十分熟悉,若此次刺杀成功,对他们来说是野心达成,若刺杀不成功,便会理所应当的让我们怀疑问悲楼出身的哑奴,削减我们的力量,如此,有着强大势力的问悲楼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邵逸松仔细想了想知清浊的话,的确找不到任何缺漏,问悲楼是个有些势力的江湖门派,只拿钱办事,不可能归顺朝廷,无论这些杀手是不是问悲楼所派,这个组织都不能再留,从这儿开始查起的话,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心思一定,只等回去之后派暗卫前去调查即可。 他正想着,一滴雨水落至他鼻尖,继而落在他的额头、肩膀上。 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瞬时变得阴沉沉的,仿佛快要压下来一般,头顶的树叶被突起的狂风吹的“簌簌”作响,看来大雨要来了。 邵逸松抱起知清浊,想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可他们刚走几步,天空中电闪雷鸣,大雨急急落了下来,把他们淋了个通透。 幸好,他们运气还算不错,邵逸松顺着他们要离开的方向走,竟在不远处发现一个不大、但刚好足够他们容身的山洞。 此时他们的衣物都已被雨淋湿,邵逸松担心她穿着湿掉的衣服会得风寒,便将山洞里的一些枝叶收集起来生了把火。 邵逸松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晾衣架,将衣物晾在火堆上方,一是方便烘干衣服,二是……避嫌。 他们虽已有肌肤之亲,但那次是邵逸松被人下了药,又一时糊涂,才会……如今他若是再如此无礼,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燃烧的火给两人带来些许暖意,火苗将知清浊的玲珑有致的影子映在上方的衣物上,邵逸松面红耳赤的将视线移开,“姑娘若是累了,就好好休息吧,这雨一时半会应是停不了了。” “嗯。” 知清浊应着,她知晓自己根本睡不着,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外头一旦有电闪雷鸣的声音,她就会不由得想起恨情死的那一夜。 她紧闭着眼睛,蜷缩着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许久,邵逸松的声音从衣帘后面传来,“姑娘也不喜欢雨天?” “鬼市建在地下,从不会下雨,我只是……不习惯罢了。” “是……吗?”邵逸松迟疑道,似乎在怀疑什么。 欢柔也是极厌恶雨天的,一下雨她就躲在宫里,有时一连几日,除了去给太后与王后请安,她是不会踏出宫中半步的,而且只要一下雨,她连睡觉都不踏实,宫中要整夜灯火通明,她才能小憩一会。 而知清浊同样…… 方才她给出的借口着实太过蹩脚,鬼市的确建于地下,但她知清浊却不是从鬼市长大,就这么几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有“不习惯”一说。 她为什么要骗他? 邵逸松努力不让自己乱想,可是她们之间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重伤晕倒之时,他似乎听到了那首欢柔常常哼唱的歌曲…… 好不容易被理智压下去的想法,再一次在邵逸松心中疯狂蔓延,但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哼唱起欢柔常常唱的那首歌谣。 “星儿闪闪月儿摇,熟睡的伢儿面儿笑,风儿吹吹柳儿摆,梦乡的伢儿睡的香……” 通过火光映过来的影子,邵逸松看到知清浊方才微微颤抖的身体明显一怔,然后转了个身,向他的方向稍稍靠了靠,蜷缩的身体也放松了些。 仅仅是个再微小不过的小动作,却看的邵逸松瞳孔骤然一缩,脑子像是要炸开一样。 直到此时,他依旧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知清浊就是欢柔,但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爱转玉镯的小动作,一样的不喜雨天,一样对这首歌谣有感到安心的反应,甚至连知清浊后背的刺青,都像是在努力掩饰着什么…… 若是只有一两处相似,还能用巧合解释,若是处处都相似,那无疑就是事实。 直到如今,他几乎可以确定,知清浊……就是纪欢柔! ------------ 第二十五章 风雨渐停 可欢柔既然活着,为何不愿与他相认?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欢柔有什么苦衷? 邵逸松眸子中满是失落,他伸手想将衣帘掀开,知清浊曾说过的话在他心头浮现…… “王上当年为了顾全大局,而任由纯贵妃白白失了性命,本君若是纯贵妃,不管先前与王上有何种情分,都是不愿再见你了。” 邵逸松的手停在半空,眼眶微微发烫,他收回手,垂下眸子,遮住眼中水雾朦胧,双手紧握成拳。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自己让她失望了,所以她才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欢柔……不愿再成为他的妻子…… 邵逸松闭上双眼,过往的回忆如潮水汹涌而来,那时他离宫祭祀,两人不过两天时间未见,再回宫时,欢柔都会欢喜的喊着“夫君”,然后像鸟儿一样扑到他怀中。 而今…… 过往的恩爱仿佛变成根根毒刺,直刺邵逸松心间,曾经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接受欢柔离去的事实,可如今欢柔还活着,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他却不知该怎么接受欢柔不再爱他的事实。 不……不是的! 邵逸松转念一想,欢柔若不再爱他,那在有刺客要杀他时,她便不可能几次都拼了命的护他,她……她还是在意他的! 想到这儿,邵逸松眼前一亮,欢柔不肯与他相认,肯定有她的原因,当年她未死在白予清与太后手中,可能与御晟门有关,她毕竟曾是御晟门弟子,也许是有人将她救出宫去! 可若是如此,救她之人为何要将她安排在鬼市这种危险的地方? 还有……欢柔当年为何没有告知自己,她是御晟门的弟子?是不信任他?还是……还是当年她是故意接近他,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可若是如此,直到欢柔离开,她除了一个纯贵妃的头衔,并未得到什么,难道…… 邵逸松蓦地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衣帘那方的身影,难道……她是为了给御晟门上任门主报仇,才…… 当年父王下令将老门主凌迟,手段确实过于残暴,而且父王之死的确事有蹊跷,但此事来的太过突然,十三王叔发动的内战也太过突然,等他继位后,父王之死早就难以追究…… 其实,这都不重要,邵逸松眼眸一深,即便当年真的是欢柔杀了先帝,他也没有办法怨恨她。 毕竟他那个父王在位时,当真昏庸无道,后宫的妃子皇子说杀就杀,更别提底下的王孙大臣,兴许今日活着,明日脑袋就搬了家。 他在位五年,所作所为早已天怒人怨,与其说王宫在那时陷入了混乱,不如说他的暴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倘若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为何欢柔直到他继位两年后才假死离宫? 说不通……又说不通…… 邵逸松头痛欲裂,他只知道欢柔这两年一直在鬼市讨生活,定是受尽了苦难才当上鬼市之主,如今她利用鬼市的兵马助他攻打南疆,许也是念着当年的情分。 邵逸松既心疼知清浊这些年受过的苦难,也痛恨自己为何这般无用,他这个夫君当年没能保护好她,现在也牵连她受了重伤…… 他欠她的,太多了…… 说不出来的心疼在邵逸松心中蔓延,疼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从此之后,他定会好好保护欢柔,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更不会让她为难。 就算……就算她永远都不愿原谅他的过错,他也不会强逼着她承认欢柔的身份,他只要她好好活在这世间,就足够了。 邵逸松抬手,隔着衣帘在空中描绘着她映过来的影子,他感觉自己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不知何时,外头的风雨渐渐停歇,听着知清浊熟睡的呼吸声,邵逸松忽然很想让时间永远留在这一刻。 可惜天不遂人愿,雨停后不久,众人的呼喊声忽而自外面传来,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邵逸松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出去,生怕吵醒知清浊,他一现身,外边众人立即炸开了锅,纷纷跪地参拜。 一路跟随众兵寻来的太医急忙想要诊脉,却被邵逸松拒绝,他伸手拦下了想要进入山洞中的哑奴。 此举惹得少年皱起了眉,他眼带威胁,冷冷望着邵逸松,邵逸松亦冷眼看着少年。 这少年那夜刚中了毒,还受了重伤,虽然他一直带着遮面,但邵逸松还是能看出他眉眼间皮肤的苍白,若不是过于担心,他怎会现在就出现在此? 邵逸松没来由的涌出一股醋意,许是出于对知清浊的占有欲,他语气强硬,故意道:“清浊现在还在休息,暂时不方便见外人,尔等且在外等候。” 少年一怔,眉宇间划过一丝落寞,他越过邵逸松看向山洞的方向,迟疑片刻,还是退去一旁。 正当邵逸松在暗自开心时,忽然从山洞中传来知清浊虚弱的声音,“是哑奴吗?” 少年黯淡的眼眸一亮,用长剑在一旁的石头上敲击两次,算是回应,又听知清浊道:“进来吧,本君有事吩咐。” 邵逸松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清浊的衣裳还晾在火堆上面,她此刻未着寸缕,怎能让别的男子看到! 他忙道:“哑奴伤势未愈,清……尊主有何吩咐,尽可让下人去做。” “无需,哑奴进来吧。” 知清浊一再坚持,邵逸松无话可说,他如今与她仅是合作关系,又能用何种身份干预她? 他甚至……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待在她身边。 邵逸松一阵失落,眼睁睁的看着哑奴走进山洞,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 片刻,就见哑奴抱着被衣物裹的严实的知清浊走出来,而此时虚弱的她正将头埋在哑奴怀中。 邵逸松的火气从心底一直烧到了天灵盖,却不能发作,他紧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后,聚精会神的在人群中搜索着,想要找到林悠然的身影,然而,她并未下到崖底,想来不是受伤了,就是也中毒了。 这个丫头……邵逸松无奈又生气,这丫头没事的时候爱在清浊什么晃来晃去,现在有事了她到不见了! 邵逸松面色阴沉的可怕,却还是跟上去,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道:“尊主身体虚弱,本王已下令派人去做了简易的步舆,不如稍等可好。” “多谢王上……”知清浊的声音有些沉闷,她抬起头后努力对他扯出一抹笑意,整个人如同暴风雨后残留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花苞,苍白又脆弱。 “王上伤势严重,就不用担心我了,有哑奴在此,无事的。” 言罢,她又躺回哑奴臂弯之中,有气无力道:“娇娇,走吧。” 邵逸松又气又急,气的的是她现在如此虚弱,却半分不肯依赖他,而是更信任哑奴,急的是她的状态看起来愈加不好了,必须马上回去诊治,否则…… 他不敢再多想,也不再阻拦,与众人一同回了营帐中后,他才知道自前夜的刺客在将他们逼下悬崖后,就纷纷撤退。 而留在营帐中那几名刺客,缎云川本想活捉他们,但他们在无法脱身时,竟选择了自尽而亡,如今死无对证。 在崖下知清浊曾告诉邵逸松,兴许问悲楼能有些许线索,他稍作思考,遣退众人后,他唤来暗卫,命人去调查问悲楼底细。 而自前夜刺杀一事发生后,护卫统领就调了一部分兵将来此守卫,这才搜遍了崖下,找到了他们。 自然,亡于毒蛇之口的人也不少,好在崖下有能解毒的药草,他们这才没有全军覆没。 今清浊伤势过重,是不能再赶路了,等她稍稍好些之后再做打算,若是留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邵逸松担忧着望着知清浊营帐的方向,殊不知此时担忧的不只他一人。 “找……找到总……总裁姐姐了,我要去看她咳咳咳咳咳……” 林悠然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想要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起来,谁知刚动一动,就几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她心里暗骂这到底是什么毒药,自己前夜不过是喝了几口粥,比阳了还难受百倍,这么违反人类极限的东西倒是是哪个天才在试验室里弄出来的? 更可气的是,娇哥分明跟她喝了一个锅里煮出来的粥,毒医也给两人吃了一样的药,可娇哥一会儿就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而她直到现在都爬不起来,早知道练武还能给自己套层金钟罩,她也早练了。 当然……距今为止的这些都是仅限于对林悠然肉体的折磨,而折磨她心理的人就坐在旁边,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淡定的看她废了半条命也爬不起来的笑话。 “姑娘若现在去见师叔,到时不知是谁照顾谁,你若再晕死在路上,兴许我就没那么好心了。”缎云川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的说道。 看看看看,这像是对待一个病号的态度吗? 林悠然才不想理他,手扶着软榻就要坐起身,缎云川依旧不阻止她,而是在身后拿出一沓手稿,开口念起上面的内容。 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女王大人和她的男宠们。 ------------ 第二十六章 千年后的世界 缎云川随意翻开一页,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少女一身红衣,似骄阳烈焰,慵懒的躺在开满花的树枝上小憩……” “哎,等会!” 林悠然脑袋一炸,又听他接着念道:“少年远远望着她的身影,心中暗自决定今日定要将心意说出,他在一旁等了许久,见那花枝颤了颤,少女从花间钻出……’” “别念了别念了!!”林悠然脚趾扣地,揪过被褥就把自己脑袋蒙了起来,主打一个顾头不顾尾。 “杜霖汌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去,对她道:‘小师叔,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其实我早就对你……’” “我不去了!!” 林悠然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真的,被脑补的cp对象抓包写同人的感觉真的好尴尬,更别提还他亲口念出来。 更要命的是,这本书要是放到现实生活中,是只能在花市中看的那种…… 要是他再往下念,就是不穿衣服的那种剧情了…… “我……我真的不会去打扰总裁姐姐了,求公子放过我吧……” 林悠然欲哭无泪,那夜她中毒之后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看到缎云川正在已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翻看她的“著作”。 当时她还没醒盹,满脑子都是缎云川的表情为什么会这么精彩? 而他见她醒了,第一句话就是“姑娘文笔还是不错的,只是我对师叔并没有此种想法,看望姑娘稍作修改,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但语气的威胁清晰可见。 救命……谁懂啊…… 她的营帐一般无人会来,每次写完之后她扔放到一边了,谁知道就因为天杀的刺客,居然被主角之一的缎云川发现了。 要命的是,她为了让总裁姐姐的后宫一一出场,甚至还把缎云川设置成了器大活好又粘人的病娇忠犬受。 没错……还是四爱…… 更要命的是,她为了让剧情更加饱满,她还写了总裁姐姐跟缎云川幼时的一些经历,跟原书相差不多,稍加润色,就算主角名字不同,单看故事情节与人物关系,缎云川也知道离了女主之后,那个阴暗发疯的人是他自己…… 而缎云川好奇的点在于林悠然怎会知晓这么多的细节,于是顶着压力继续看下去。 后来他发现书里除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各种游戏play描写,知清浊的剧情走向竟与现实她的选择是一致的,其中还包括许多不为人知,但被御晟门情报网所掌控的细节,这不禁让缎云川生出了好奇。 所以他这两日一直守在此地,想要将此事问清楚,可林悠然身子远比他想的还要差,也不知是在逃避,还是真的不舒服,明明吃了解药,还一直迷迷糊糊,直到今日才稍稍好些。 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晃了晃手中的书稿,问道:“姑娘怎知我与师叔幼时发生的事情?” “嗯……这只是巧合罢了,再者说,这只是本戏书,怎么云川公子还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林悠然从醒来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所以就一直装睡,身体难受是真的,不愿意面对这件事也是真的,早知道会这样,这个脑洞还不如直接烂在头壳里算了…… “哦?是吗?”缎云川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姑娘文笔极佳,师叔这几日应该也挺无聊的,我便借花献佛,给她瞧瞧这书,姑娘猜师叔会有何种反应?” “哎!别别别……” 这书要是被总裁姐姐看见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姑娘肯告诉我了?” “啊……嗯……其实……这是我跟姐姐闲聊时候,姐姐随口告诉……” 不等说完,缎云川转身就走,林悠然连忙叫住他,“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她实在没招了,缎云川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这次算是玩脱了。 他再次坐回原地,未说话,直接挑了挑眉,示意林悠然直接说答案。 林悠然本想编个瞎话,比如说自己有特异功能之类的,可这谎话太容易被揭穿,她想了想,叹了口气,事到如此,只能实话实说了…… 她半靠在软榻上,清了清嗓子,“我要是说了,你不一定会相信,但不管你信不信,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我发誓。” 林悠然翻了个白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一个字也不信,可现在却是非说不可了…… “实际上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一句话说出口,缎云川就失去了耐心,他刚想起身就被林悠然抓住了衣袖。 “我这次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咳咳咳咳咳……” 她被急的满脸通红,止不住的咳着,手却依旧紧紧按着邵逸松。 兴许是见她认真,邵逸松留了下来,在她好些了后,道了句:“继续。” 狗男人! 林悠然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喝了口水润嗓子,“其实我来自许多年后,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天我就到了这个世界,我戏书中的主线,都是我根据史书推测出来的……” 她将一切都告知了邵逸松,唯将这个世界其实也是一本戏书的事实隐藏了起来。 缎云川本就不是善类,他若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构的,不知会发什么疯,所以林悠然真假参半的说了一些事情,等她说完后,缎云川沉默了许久,连常挂在脸上的笑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件事情很奇怪,但缎云川在她的话中找不出丝毫纰漏,林悠然没有武功没有地位,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而知清浊心思缜密,她不可能将这些密事告知一个普通女子。 缎云川思来想去,虽然难以接受,但林悠然的说法竟是成立的。 他沉默半晌,问道:“那你所谓的历史上可有记载,知清浊到底有没有登上王位?” 这问题问的,还真难答…… 林悠然却未曾犹豫,说出她的期许,“自然,姐姐自这次南疆平乱后,鬼市的势力将更加壮大,她最终坐上了王位,成了我国历史上唯二的女王。” “所以这本书才叫‘女王大人的男宠们’吗?” 缎云川皱着眉头,随意翻了几页水中的戏书,半晌又问道:“你既然都这么写了,我难道真的跟师叔在一起了?!” “当然不是,这是我蒙的!” 林悠然身子往外一探,想要抢回手稿,却又被他躲了过去。 “我还没问完呢,姑娘急什么?” 听缎云川的语气,他在听到答案之后明显松了口气。 林悠然忍不住“啧”了一声,这狗男人到底在想什么,总裁姐姐要什么有什么,那是多少人高攀不起的,他倒还不乐意了。 缎云川又道:“姑娘说你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世界,那你跟我说说以后的世界吧。” “嗯?”林悠然一懵,“你不问关于你自己的前程?” “活在当下要紧,多年之后的我怎样,那是多年之后的事情。”缎云川语气平淡。 他说完这句话,林悠然仿佛看到了他手持莲花,背后射出了万丈光芒。 不是……缎云川人设这么佛系的吗?她答案都想出来了,这人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不过他既然不往下追问,那也是件好事,林悠然答道:“千年后的世界跟现在简直是云泥之别,我们拥有强盛的国家,有强大的武器,我们那个年代的皇帝不再高高在上,几代君主都是爱民如子,一切决定都是以人民的幸福为出发点,人民不用再经历战争,不用在被买卖,只要勤奋,就不会有人饿死。” “那……当真是个好时代。” “不是的。”林悠然摇头,“即便是在千年之后,还是有国家在经历战争,我们不是生活在好的时代,而是生活在一个好的国家。” 她顿了顿,又道:“在我们的国家,每个家庭都是一夫一妻制,男子不得再纳妾,而女子也能读书工作,与男子无异,甚至连国家的许多要职都是由女子担任。” 这样的世界让缎云川无法想象,就算在戏文中,也没有描写过这样的世界,他沉吟一瞬,“女子也能入私塾?就像鬼市中师叔买来的那些孩子一样?” 林悠然点头,当她初入鬼市,看到一个个小丫头也能跟男孩一样拿着书本,坐在学馆中读书时,她就下定决心要永远拥护总裁姐姐。 邵逸松兴许是个好王,但他是在封建制度中长大的男子,就算他能平息各处的战争,那他是否能做到对女子一视同仁还未曾可知。 “嗯,在我们的时代,女子还要更加自由,我们可以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吃自己想吃的美食,穿自己想穿的衣服,还可以跟自己喜欢的男生谈恋爱。” “谈……恋爱?恋爱是什么?” 缎云川听不懂了,但他看的出一提到另外一个世界,林悠然的眼睛都像是在发光,整个人也像是更有精神了。 “就是我们不需要遵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与自己喜欢的男子结婚生子,再与另一半接触的过程,就叫做谈恋爱,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对方并不适合自己,也可以分手后,再找一个更跟自己合得来的人在一起。” “这……”缎云川疑惑,“不用被浸猪笼?” “在我们的国家,这叫个人自由,没有人能把两个不想爱的人捆在一起,还有,官员也好,普通人也罢,如果有人敢随意伤害别人,是会被判刑的,更别说被浸猪笼了。” “那……” 缎云川忽然凑得近了些,好奇的问道:“姑娘可有跟别人谈过恋爱?” ------------ 第二十七章 安心 这次轮到林悠然沉默了,恋爱她是谈过,但那并不算是段很美好的回忆,不过现在想起来已经无所谓了,他就算个屁。 林悠然道:“我眼光不好,上学时遇到了个狗男人,他仗着能言会道脚踏好几条船,被我发现后,我想办法联系了他的另外三个女朋友,狠狠地整了他一把,让他在学校彻底社死,后来听同学说他之后的女朋友是老家给介绍的,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我要是能穿回去,一定把这个人渣做过的好事都抖搂出来!” 她愤愤不平的说着,有些词语听的缎云川听到云里雾里,但他还是听懂了些,应该是她曾有个情郎,后来发现所托非人吧。 但在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在另一个世界却仿佛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他更加好奇,“在你们的时间,如果男子有三妻四妾,那女子是不是也可以同时嫁几个丈夫?” “啊?”这是林悠然未曾设想过的道路,她停顿一瞬,道:“别想了,在我们的时代无论男女,若敢同时结两次亲,那是要蹲大狱的。当然,也有很多人不顾伦理道德,在外养情人,但这些感情大多是不能见光的,要是被旁人知道了,会被戳着脊梁骨骂的。” “原来如此……” 随着了解,缎云川逐渐接受了林悠然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同时他对千年后的世界更有兴趣。 “千年之后还有奴隶市场吗?国家中依旧有很多不同的势力吗?你们的人住的房子是怎样的?出行也是骑马吗?衣饰又是如何的?男子女子在同一学堂怎么避嫌呢?”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林悠然脑子疼,身体更难受了,她求饶道:“云川大人,我现在好歹是个病号,您最想知道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至于其他的,您能不能等我好些之后再问,我现在太累了。” 她说完后,缎云川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竟对这个未曾见过的世界如此好奇,这是继他曾经好奇知清浊的目的与结果外,他难得的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是我叨扰了。”他起身,“等姑娘好些后,我会再来的。” “哎,等会我的东西……” 未等林悠然把话说完,他就将一直攥在手里的戏书还给了她,“姑娘放心,你的秘密我都会为你保守,但这个故事……” 他用泛白的指节轻轻敲在手稿上,语气平淡但带着明显的威迫,“下次再见面时,请姑娘把这些不实的情节改掉。” 他特意把“不实”二字咬的很重,能看出缎云川是很在意此事了,林悠然不禁有些奇怪,明明连自己的未来都不在意,却偏偏在意戏文中自己的形象,这有点说不过去啊。 难道…… 林悠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将手稿抓的更紧了些。 难道他是单恋总裁姐姐,但是怕姐姐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才对这东西这么在意? 这么说就通了,林悠然舒了一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没想到缎云川还是个闷骚型男人,可这手稿已经写了几万字了,到底怎么改才好呢…… 她郁闷的看着这一沓稿子,身体更难受了,林悠然干脆不去想了,她一股脑把稿子都放到了软垫下面,牟足了力气爬起来,向知清浊营帐中挪去。 她刚到了营帐中,就看到毒医在给姐姐诊脉,而此时总裁姐姐面色苍白,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她紧闭着眼,整个人都没什么反应。 总裁姐姐是极小心的人,若有一点动静都睡不踏实,可现在连她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毒医和哑奴也都在这儿,姐姐竟还在睡着。 再看她露出诊脉的那只手,都已血肉模糊,林悠然一看这番景象,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加上她此刻身体虚的不行,这一哭连站都站不稳,还好哑奴就在旁边,扶着她坐在软榻边儿上。 “你这丫头怎下床了,不是让你好好修养吗!” 毒医见林悠然进来,压低了声音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可她难得一见的没有顶嘴,抽抽搭搭的问毒医道:“姐姐怎么样了?” “比你的状况好多了。”毒医不耐烦的从袖子里掏出颗药,塞到林悠然嘴里。 “虽然尊主中了毒,还有许多外伤,但好在她在崖下时被毒蛇咬了一口,加上刺客所下之毒并非致命,遇上蛇毒竟被冲散了,她底子又好,吃上几服药就差不多了,外伤……不算太重,养养就好了,倒是你……” 毒医不满又鄙视的上下打量着她,“中了个不致命的毒差点把命搭上,让你好好休息还不肯,非要出来晃悠,还不快回去!” “我就是想来看看姐姐,这么凶做什么……” 她这人一百斤的体重,一百二十斤的反骨,被毒医这么一骂,她反而不想哭了,知道总裁姐姐没事比什么都好。 不过总裁姐姐都伤的这么重了,还掉了次悬崖,姐姐居然没有大碍,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光环? 当然,这种光环最好一直持续下去,越多越好。 “老头,你说姐姐无事,那她怎么昏睡不醒?”林悠然问道。 “自然是因为这两天太过疲累,本君想多休息片刻。” 毒医还未回答,知清浊就闭着眼睛说话了,林悠然欣喜万分,哑奴也往前走了两步,眼中满是担忧。 “姐姐你醒了!” “再不醒,你这丫头怕是就不打算走了。”知清浊睁开眼睛,温和的看着她,“这儿有哑奴,你的身体还未康复,还不快听毒医的话,回去好好休息。” “嗯……” 见知清浊说话,林悠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姐姐牵着她的手,犹豫一瞬,语气沉重道:“抱歉,兴许我不该带你来的,等你好些之后,我派人将你送回鬼市吧。” 方才被骂哭不出来,现在姐姐这一关心,林悠然却忍不住了,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姐姐你别听毒医老头胡说,我很快就会好的,说不定我明天就没事了,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才不要自己回去!” 说着,她伏在知清浊肩膀上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平心而论,总裁姐姐是这个世界中对她最好的人,林悠然若是真的知道这本书的结局,那离开就也离开了。 可是她并不知结局,如果有万分之一,总裁姐姐再也回不去鬼市,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不如就孤注一掷,管他结局如何,她只要陪在总裁姐姐身边就好。 若是赢了,那她下半辈子就有享不清的荣华富贵,若是输了,最差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又不是没死过,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就算死在战场,也算荡气回肠了! 见她哭的伤心,知清浊害怕林悠然的身体受不了,又哄她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算我说错了,我收回方才的话,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你真的……真的不赶我走了?说话算话?”林悠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委屈巴巴的看着她问道。 “嗯,说话算话。” “嘿嘿……”林悠然立马转泣为笑,刚要说话,就又咳了起来,知清浊忙让她回去歇息。 营帐中安静之后,知清浊起身望向哑奴,眸光微沉,“你应该知道那群刺客是什么人。” 哑奴点头。 “告诉我,这一切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少年用那双如水的眸子看了她许久,忽然单膝跪地,遮面中发出如同锦帛撕裂的声音,粗糙刺耳。 “哑奴永远忠于尊主,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知清浊眼神复杂的看着脚边绝对服从的少年,好一会之后才道:“起身吧。” 少年站起身来,眼尾微微泛着红,知清浊非是不信任他,只是……更小心一点会更好。 她又道:“你体底子虽好,但也不是铁做的,那夜你替本君挨了一刀,短时间内哪里好的了,我们此地再驻足几日了,好在如今有了禁军把守,不会再出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哑奴也退了出去,知清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又躺了回去,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轻缓的脚步声自外而来。 知清浊警惕的睁开眼,就见邵逸松端着药走了过来。 “是孤……是我打扰到你了吗?”邵逸松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抱歉,我应该晚些来的。” “无事,本君睡眠浅,王上不必多礼。” “嗯。”他端着药坐在榻边,看着知清浊病弱的模样,不禁一阵心疼。 “先将药喝了再歇息吧。” 邵逸松细心的将药吹凉后,递到她唇边,知清浊却将他的手推开,“王上也受了伤,该多加修养的,这种小事让别人做就可以了。” “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外伤无碍,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他看着碗中的药一圈圈荡开涟漪,“何况……” 邵逸松看向她的双眼,“你我之间已是过命都情谊,何需如此客套。” “但……” “快些喝吧,否则一会该凉了。” 他又舀起一勺药汁喂到她唇边,这次知清浊没有拒绝,一点点把药喝光。 邵逸松给她盖好丝衾,又道:“你好好歇息,我会一直守在这儿,等你睡醒。” “可是这不合规矩,而且你也有伤在身……” “不需担忧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睡吧,我守在这儿很安全。” 邵逸松的大手抚过她的长发,知清浊疲累无比,恍惚间,她竟觉得又回到了在王府中的那段日子,一直戒备着的心逐渐安稳下来,在邵逸松安静的陪同下沉沉睡去。 ------------ 第二十八章 新的猎物 几人身上都带着伤,在原地修整了三天,这三天来,除了白日里操持国事外,其余时间邵逸松一直陪在知清浊身旁。 林悠然偶尔过去看看,陪着知清浊说说话,但她不会在那儿待的时间太长,毕竟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做电灯泡的感觉可不太好,但被缎云川整日问东问西的感觉更不好。 自从她告诉缎云川自己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后,缎云川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吃喝拉撒,对什么都感觉好奇,这不,今儿他又准时来了…… “看,这是我们用的厕所……” 林悠然几笔给马桶画了个简易的速写,顺手推到缎云川眼前,“只要解决完之后按下上方按钮,就会从底部出水,把秽物冲走,干净又卫生。” “那秽物被冲去哪儿了?”缎云川思考一瞬,“地下?” “聪明!”林悠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要不是缎云川这人有点烦人,那他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那马桶中会有蛇钻进去吗?” 缎云川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林悠然疑惑的看着他,虽然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还是答道:“好像有吧,但那是极少的,你为什么……” 她话还未说完,眼角的余光一闪,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林悠然毫无防备地看过去,就见一条半米长的花蛇正向软榻旁边爬过来。 “啊————!!救命啊!!”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的钻到缎云川怀中,紧紧抱着他,把脸死死的埋了起来,腿夹着他的腰,整个人都缠在了他身上。 外面巡逻的兵将听见她的尖叫声,连忙跑了进来,刚好看到两人亲密相拥的画面,不由得脸上一热,他在这儿不是,退出去也不是。 缎云川则抱着林悠然站起身,不紧不慢的指了指那条花蛇,士兵顺着他的手看去,才看到了这条不请自来的客人。 此地草木茂盛,蛇虫鼠蚁见的多了也就不怕了,而且这条蛇明显不是毒蛇,兵将直接下手捏住它的七寸,将它提了出去,还不忘贴心的替两人把帐篷的帘布放下。 “原来一千年后的人也会怕蛇。”缎云川调侃道。 “人类对这种爬行动物的恐惧是刻到DNA里的,我当然也会怕了!” 她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词语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怕的不得了,也挡不住她的反驳和碎碎念,缎云川无奈一笑,“是吗?那喜欢抱着别人不松手,也是刻在那个什么DNA里面吗?” “才不是!” 林悠然听出他的调侃,把脸从他怀中抬起,四处看了看,确定花蛇已经被带出去了,立马从缎云川怀中跳了下来。 “方才是我太害怕了,所以才慌不择路,你别放在心上哈!” 她又重新坐回软榻上,听缎云川道:“姑娘方才的行为虽是无意,但放到现在这个时代,你我之间有了肢体接触,若是不嫁给我,那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缎云川本来是想逗逗她,结果她却无所谓的瘫倒在软榻上,“我一生积德行善,不嫁人这等好事自是要落在我头上的。” “嫁不出去是好事?” “自然,不嫁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嫁人还要费劲心思挑选男人,挑对了人日子还好过些,挑不好就是跳进了火坑,嫁个不负责的人,那除了每天累死累活的上班,还要生孩子做家务照顾狗男人,生活中的鸡毛小事一大堆,虽然过不下去可以和离,但中间牵扯事情太多,我是嫌自己生活的太顺心,所以要找个男人给自己添堵吗?” 这番话又让缎云川好奇起来,千年后的人与现在的人想法差距竟这么大,林悠然所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联合在一起,却需要时间接受,至少他无法想象能从这个时代的女子口中说出这番话。 看来她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不,应该说另一个时代比他想的还有意思。 “千年之后的女子都是这样想的吗?” “倒也不是,也有一些想不开的,明明知道对方非是良人,还要把这糟心的日子过下去,还给伤害自己的男人找借口,比如什么‘爱能止痛’,‘他打我是因为爱我’之类的,这种基本没救了……” 营帐中的两人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着,一个滔滔不绝地答着,兴许缎云川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原因,也兴许是因为她太过思念原来的世界,所以想找个人说一说,总之,她忽然觉得缎云川好像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看……这就是我们出行用的车,速度比马车要快的多,还不会觉得颠簸,就是跑一段路需要喂它吃点油。” “油?是菜籽油,花生油吗?” “当然不是,是石油?” “石头为何还能做成油?” “额……石油倒不是用石头做的……”林悠然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外面,“太晚了,我要睡觉了,你要有什么想问的,就等明天吧。” “好吧。” 缎云川此刻求知欲正盛,被林悠然这么往后一推脱,当然是有些失落的。 他走出帐篷,看着天空的皎皎月光,忽然很想让时间快进,最好下一瞬太阳就能升起。 缎云川被自己莫名而来的期待莫名吓了一跳,从小到大他还从未曾如此过,兴许……是另一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新奇吧。 就像知清浊那时让他感到有趣一样,他一直好奇知清浊的目的是否真如师尊所说,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知清浊的行动。 从她离开御晟门,到接近新帝,再到他发现知清浊想要篡位。 他明明可以将此事掩盖过去,但他就是想知道,他这个自小就与旁人与众不同的小师叔还有怎样的手段,于是将此事告知了师尊。 再借由师尊的手将知清浊而关至鬼狱,果然,她从不会让他失了兴致,不过短短几个月,她便杀了黎重,当上了鬼狱之主,还将鬼狱发展至如今的势力。 而此次,也是缎云川自己主动向掌门师兄提出要跟来南疆,明面上他是替师尊牵制知清浊,实则是好奇她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而林悠然说知清浊能心想事成坐上王位,那就问题不大,他的好奇心被消去了一大半,不过还好,他无意之间找到一个比知清浊还要有趣的人…… 缎云川回头看着远处已经熄了灯的帐篷,唇边勾出一丝诡异微笑,像是黑暗中的狼在凝视着他的猎物。 夜深了,他却没有一点睡意,在原地停留片刻后,缎云川转身离去,前行的方向不是自己的帐篷,而是不远处的深山。 日升月落,林悠然美美的睡到了自然醒,她伸了个懒腰,刚要再闭眼凝神缓一缓,忽然从上方猝不及防的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 “啊————!” 林悠然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抱着被褥缩到一旁,等她顺着声音看去,就见缎云川坐在软榻边儿上笑吟吟的望着她。 “你有病啊!大早上进我屋干嘛!”她皱着眉头,恨不得骂他一顿,她收回昨天对缎云川的那一丝拉好感,他果然还是很讨厌。 “抱歉,吓到姑娘了。” 他彬彬有礼的道歉,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到她面前。 “什么东西?” “昨日我看姑娘极害怕那些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便上山摘了些草药,姑娘将这些草药撒在营帐旁边,那些东西就不会靠近了。” “啊……”林悠然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仔细看缎云川,他的脸上身上还有道道划痕,想来这些草药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林悠然完全不气了,“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嘞。” “姑娘喜欢便好。” “但是男女有别,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来!这样太没有礼貌了!” “在下知道了。” 看在他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林悠然决定不追究这件事情了,她懒洋洋的打了哈欠,与缎云川一起吃了个早餐,期间他依旧问题无数,她就一个个不厌其烦的回答,有时解释不清,还边画边说,林悠然忽然感觉自己这段时日的耐心被大大提升了。 经过几天修养,知清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她偶尔会出来透透气,看到过几次林悠然与缎云川在一起。 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担忧,等林悠然再来见她时,两人说了没几句话,知清浊直接道:“悠然,我看你这几日你与缎云川走的很近。” “也不算走的太近。”林悠然想了想,“我记得姐姐曾告诫我的话,缎云川非是良人,姐姐放心,我不会与他有什么瓜葛的。” “那就好……” 知清浊稍稍放心一些,“你有所不知,师兄当年外出云游时,在石桥下救下一个被遗弃的婴孩,那孩子头部受了重伤,想来应是撞击所致,当时已经与死无异。” “姐姐怎么忽然提起这些?”林悠然感到奇怪,问完之后才恍然大悟,“那孩子就是缎云川?” “没错。”知清浊答道,“师兄费了很多心思才将他救活,可不知是不是他曾经头部受过伤的原因,缎云川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别人总有很大的差异。” ------------ 第二十九章 弃婴 知清浊记得幼时在御晟门,一天的训练结束后,他们这些弟子有一个时辰的歇息时间,知清浊不喜与他们一同玩闹,便一人去后山休息,刚好那日看到缎云川也在那儿。 两人一直没有过多接触,知清浊便没有与他搭话,坐在树荫下倚着山石休息,缎云川则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白兔。 兔子的腿被捕兽夹夹断,后边还追着不知哪个弟子养的小犬,等缎云川将犬赶走后,兔子已经被咬的遍体鳞伤,白毛下的伤口正不断往外冒着血,左边的耳朵连着半边脸都被扯了下去,看样子是救不活了。 知清浊没想多管闲事,便坐在原地未动,远远的看着缎云川蹲在兔子身旁,不知在说着什么。 片刻,他起身找了块成人手掌大的石块吗,再一次走到兔子身旁,猛地举起石头向下砸去。 知清浊听见声音,抬眼看去,只见缎云川俊秀的脸上溅到了血污,他却并不在意,用自己的衣服包起那只已经断气的兔子,紧接着又去找了段树枝,树枝和手并用,在角落中挖了个不大但很深的坑,将兔子放了进去。 在缎云川做完这一切,离开后山时,知清浊忽然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少年沾血的唇角上扬,笑的温和,“回小师叔,师尊说过,御晟门弟子习武的目的,是要帮助受苦受累之人,那只兔儿方才痛苦惊恐,难以存活,我只是想帮它,让它不再痛苦而已。” “若这样就算帮助别人了,那煜翎师兄在捡到你时,便也该如此。”知清浊回道。 少年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加好看,说出的话却令人难以理解,“师尊当年是救了我,可他救回的……真的是完整的我吗?” 知清浊听不懂他的话,只觉得他每日挂在脸上的笑就像是带了张面具,她不愿在与他交谈下去,起身离开,边走边道:“如果你觉得现今的你不完整,完全可以找个悬崖跳下去,再摔一次脑子,找到当初那个完整的你。” 缎云川当年的那句话在知清浊听来,完全是在无病呻吟,所以她才回答的毫不留情。 可相处得久了,她觉得缎云川与他人的确不同,准确的说……他似乎没有一个人该有的情感,就连最普通的情绪,他似乎都是模仿别人学来的。 当年知清浊还发现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模仿自己,刚开始是表情,后来是处事行为,甚至有时遇事时,她的处理方式竟会与缎云川不谋而合。 从那时她才意识到,缎云川不止是模仿人的行为,就连思路他也会一并学习。 他对知清浊的模仿整整存在了一年时间,后来他像是失去兴趣一般,又像两人初见时一样,在他身上看不到她任何残留的痕迹。 而如今他说话的语气、常常挂在脸上的笑或对某件小事的反应,都与掌门师兄如出一辙。 缎云川应是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所以那日才说出那句奇怪的话。 现今的缎云川虽看起来温润斯文,但隐藏在这幅皮囊之下最真实的他,不知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而悠然天真单纯,毫无心机,若是与他接触过多,知清浊着实担心悠然会受到伤害。 可林悠然却感叹道:“缎云川还是有点可怜的,这么小的孩子被扔到了石桥下,还差点死掉,要不是被姐姐的师兄带回去,说不定早就被野狗吃了。” “话虽如此……”知清浊听了她说的话忽然有点头痛,“可怜之人兴许也会成长为可怕之人,悠然,你定要对他多一分戒心。” “放心吧姐姐,我已经封心锁爱了,要不是无肉不欢,我恐怕早就出家了,最重要的是……” 她嘻嘻一笑,钻到知清浊怀中,“别说是区区缎云川,就算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站到我面前,我也只喜欢姐姐。” “你这丫头……” 知清浊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虽然有她在,缎云川不会明目张胆的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但凭他的心性,也恐节外生枝,不如…… 知清浊垂眼看了看怀中少女,想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妥,但能阻止缎云川继续接近悠然的办法。 在原地休息了几日,几人身上的伤都好了许多,再过段时日就快到雨季了,山路本就难行,每年一下雨,山群中少不了山崩,趁着现在还无事,众人便拔营前行。 林悠然瘫在马车上,再一次感叹身边这几位神仙的身强体健,受伤中毒的这几人中她所中之毒是最轻的,但却是恢复最慢的。 她在现代时崴了脚都要休息半个多月,另外几个人伤的都快半个脚踏进阎罗殿了,现在却恢复的与之前无异了。 不过用总裁姐姐的话来说,是因为林悠然现在所用的这副身躯本就是苦命人家的孩子,幼时吃不饱穿不暖,底子没打好,才导致现在身体虚弱,让她不要着急,安心养病即可。 可她也知道,总裁姐姐虽然看起来好多了,但相较于之前,还是相差甚远,不然姐姐也不会像她一样,整日闷在马车里面,除了休寝时走到营帐中的那段路,她平时连面都不露。 还有……还有姐姐的脸,那么深那么长的一道疤,就连毒医也说不一定能完全祛除,虽然林悠然知道总裁姐姐不是靠脸吃饭的,但是毁容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林悠然越想越难过,可她除了陪伴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更可气的是那白予宁还偶尔过来阴阳怪气的,比如说现在。 这一天天的过的快的很,林悠然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天,一睁眼就到了晚上,她掀开马车一看,就看到白予宁趁着邵逸松不在,不知在总裁姐姐面前说着什么。 姐姐没心思搭理她,可林悠然受不了,她眼睛还睡的酸痛,跑出去就是一顿输出,颇有母鸡护崽的架势。 不说别的,论吵架林悠然从小就没输过,管他什么皇妃太妃的,只要骂人不带脏字,阴阳怪气谁不会,她寥寥数语就把白予宁气的小脸通红,放了句狠话就离开了。 “贵妃娘娘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林悠然最后不忘礼貌的鞠个躬,惹得知清浊哑然失笑,“你呀你呀,就这张嘴厉害。” “那是当然,我现在发挥的还不算好,她要下次再敢来,看我不喷死她!” 林悠然正得意扬扬的掐腰自夸,一转眼,忽的看到远处的缎云川正举着一只烤鸡冲她挥了挥手。 虽然几十人赶路的速度与几万人赶路的速度截然不同,但他们因为之前耽搁太久,还要有个四五天才能赶上大部队,他们现在军需极少,平时就是炖炖野菜熬锅白粥之类的。 偶尔有人打头野猪小鹿之类的也能开荤,但那是极少的,毕竟现在都在急着赶路。 而缎云川这几日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今儿捉只兔子,明儿逮个野鸡之类的,烤好之后拿来她帐篷,用美味引诱她讲一些现代的事情。 好在姐姐向来不喜食荤腥,要不然她自己吃着这些肉肉也良心不安。 “姐姐……” “去吧去吧。” 知清浊浅浅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可等林悠然转身后,她脸上的笑意蓦然消失,站在原地冷冷望着缎云川。 缎云川也感受到了知清浊的目光,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挑眉而笑,戏谑而挑衅。 但这笑在林悠然看来,只是缎云川在对着他的师叔行礼,并无任何不妥,她看在缎云川每日投食的份上,又与缎云川聊起天来。 他依旧对现代的事情很感兴趣,想起什么就问什么,刚开始时林悠然觉得这人有些跳脱,可随着这几天的相处,她也习惯了跟缎云川这种你问我答的相处方式了。 “姑娘前几日曾提过在你那个时代,女子与男子是可以一同去学堂的。” “嗯,有什么问题吗?”林悠然边啃鸡翅边答道。 别说……你还真别说,缎云川做饭这手艺可真不是盖的,路上啥啥都缺,他却能把东西做的有滋有味的,有这手艺不去当个大厨真是可惜了。 “那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与常人相同吗?” “我们那儿有九年义务教育,就是国家会给所有的孩子免除学费,如果有孩子家庭很困难,还有国家教学金补助,至于孤儿……他们会在当地的孤儿院长大,孤儿院中有教学的私塾,等他们再长大些,孤儿院会给孩子们安排进当地的学院。” “原来是这样……”缎云川若有所思地道了句,而后,他似有些落寞的说道:“其实……每次姑娘跟在下讲另一个时代时,在下都会十分羡慕姑娘。” “羡慕什么?” 这话勾起了林悠然的好奇,原书中说缎云川虽是孤儿,可他自小在御晟门长大,他的师父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疼爱,除了老门主死时的那两年,他几乎没过过苦日子,而那段日子就算再苦,他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再加上他这张好看的皮囊,不知引得御晟门中多少怀春少女春心萌动,甚至看发展,他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下任御晟门的门主。 就此总结下来,一个在乱世中被富养长大,且不缺爱的人,他就算性格上有些缺失,也不至于说羡慕她一个每日996,加班致死的社畜。 可缎云川的回答让她没有想到。 “姑娘曾说过,在你们那个时代,抛弃孩童、伤害孩童都是重罪,被人所不齿。” “没错。” 缎云川眼神暗了暗,“其实在下十二岁时,曾去寻过我的生身父母。” “然后呢?” “然后我问了他们当年为何要遗弃我。” 缎云川语气轻缓,接下来的话却把林悠然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 第三十章 清醒 缎云川徐徐道:“他们说当年朝廷税收繁重,母亲怀上我之后,根本无力养活,家中也没钱买堕胎药,只能将我生下来,他们本想趁着夜色将我丢至乱葬岗,可未想我忽然在半路哭了起来,引来巡逻的官兵,为了不受惩罚,他们慌乱之中直接将我丢至桥下……” 此刻的他依旧是笑着的,可那笑容在昏黄的烛灯下却显得很是落寞,看的林悠然一阵唏嘘。 “在姑娘长大的那个时代,就算是普通百姓都衣食无忧,家中长辈疼爱孩子。而在我们如今所处之地,杀婴之事确是如此平常,几乎算是见惯不怪的事情,就算被邻居看到了,也许还会被叮嘱一句‘小心,别让官府瞧见’之类的话……” 缎云川的语气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眼神清亮的望着她,眼尾却微微泛着红,“从一开始,我就是带着他人的厌憎出生的,即便师尊将我带回御晟门,这一切也无法被改变。” 那一瞬间,缎云川的眼神让林悠然感觉到他似乎与旁人并无不同,兴许……是她没有追完原书,就凭着作者前期的描写而误会了他。 林悠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她拍了拍缎云川的肩膀,道:“即便你不是带着祝福出生的,但在你成长的道路上,总会有人爱你,比如你的师尊,再比如你的同门,身处乱世,这已经比绝大多数的人都幸运了。” “说的也是……比起旁人,在下实在没有资格在此自怨自艾。” 说着,他眉眼弯了弯,像是在笑,可又像在哭,“让姑娘见笑了,兴许是从未与人如此交心过,今日才如此失态。” “是吗?你身边的同门不是很多吗?就没一个能入您法眼?” 林悠然表示不信,原书中有说,缎云川可是御晟门里的香饽饽,从上到下,从男到女,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可谓人气爆棚。 “姑娘身边之人都可交心吗?”缎云川一问瞬间直击林悠然灵魂深处。 想想也是,就算她与总裁姐姐如此亲密,但她的秘密却从未给姐姐提过。 一是怕姐姐不信,二是怕她信了,知晓自己只是一个被编造出来的人物,那姐姐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又算什么? 总之此事还是不说为好。 林悠然想着想着,忽然感觉有点难过,沉默了没多久,她又听缎云川忽然道:“想来师叔已经告诫过姑娘,要姑娘尽量与在下减少接触了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正想炫鸡腿的林悠然忽然感觉这鸡腿有点烫手,她将鸡翅放下,尴尬的笑了笑,“怎……怎么会呢,哈哈……” 这慌撒的真是毫无技巧都是感情,林悠然自己都觉得心虚,她第一次守着肉肉没有胃口,脚趾已经在扣三室一厅了。 “姑娘不必感到为难,在下与师叔虽自小一同长大,但与师叔接触甚少,师叔对我有些误会也是正常的。” “是……吗?” 林悠然半信半疑,信的当然是总裁姐姐,怀疑的自然是……她自己。 人的性格是立体又多面化的,面对的人与事不同,做出的反应也不同,就算是缎云川也不例外。 总裁姐姐看到了他所展现的,理所应当的感觉缎云川是个怪人,而跟着姐姐的视角看小说的她,自然也觉得缎云川是个怪人。 但实际接触之后,她就能看到另一面的缎云川,在心里对他的认知当然也会改变。 难道真的是自己以前误会他了? 就算不与他太过亲近,那交个朋友总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儿,林悠然拿起个鸡腿递给了缎云川。 “嗯?” 林悠然看他不动,直接把鸡腿塞到他手中,自己再拿起另一个鸡腿,跟他碰了碰。 “你好,这位同学,我叫林悠然,有没有兴趣交个朋友啊?” 缎云川一怔,随即绽开笑容,拿着鸡腿与她回碰。 “哈……承蒙姑娘不嫌弃,在下缎云川,愿与姑娘结为挚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哈哈哈……你说的啊,我可记下了,以后我可是要抱大腿的。” “抱……大腿?” “怎么解释呢……就是以后要仰仗兄台的意思。” “原来如此……” “还有还有……以后别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又不是没有名字,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然了,老缎。” “老……老缎……” 林悠然的营帐中传来阵阵笑声,知清浊却总放心不下,她眼看两人越来越亲密,心中不安更盛,知清浊深知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今晚就要有个结果才好! 她正要去找邵逸松,就见邵逸松拿着药走了进来。 “又劳烦王上了。” 知清浊起身想接过那晚温热的药汁,邵逸松却将手躲了过去,他笑道:“你我之间何需言谢,坐吧。” 说着,他将药喂到知清浊唇边。 这几日除了批改奏折时邵逸松不在这儿,其余时间他都是陪着知清浊的,尤其是她身体虚弱的那几天,喂药喂粥都是由邵逸松亲力亲为,知清浊倒也习惯了。 她一勺勺喝下药汁,脑中还在想着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清浊有心事?”邵逸松见她心不在焉的,道:“不妨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 “这……” 知清浊犹豫的望着邵逸松,事到如此,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等拿定主意后,知清浊忽然跪在邵逸松身旁,“我的确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王上允准!” “这是做什么?”邵逸松一惊,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 他认识的欢柔也好,清浊也好,都是如松如竹一身傲骨之人,今日肯行此大礼,定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大事了。 邵逸松眉心紧蹙,他见知清浊垂着眸子,还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脸上的心疼之色掩都掩不住。 “有何事直接说与我听便是,何需如此?” “这……”知清浊犹豫片刻,道:“求王上下旨,将悠然纳入后宫,可好?” 她说完后,营帐中一片寂静,邵逸松愣了半天,脑中嗡嗡作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可否请王上下旨,将悠然纳入后宫。” 知清浊又重复了一遍,等她话音落下,邵逸松只觉气血翻涌,他涨红着脸,额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知清浊,你……你……” “请王上答应。” “你当真是……无理取闹!!” 邵逸松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恼火的拂袖而去,他疾步回到王帐,路上看到石子都忍不住想要踢一脚。 他又气又怒,连身体都在发着抖,紧握成拳的手猛地将御案上的成堆的奏折都推了下去,连着茶盏也一并落地,伴随着一声脆响,奏折和茶盏碎片散落了满地。 “王上!” 守卫军闻声赶来,却被邵逸松喝退,“没有孤王的命令,不许进来,退下!” “是!” 王帐中寂静无声,连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见,邵逸松靠着御案缓缓坐在地上。 他咬紧牙关,似乎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心中乱作一团,想不通知清浊为何会提出这种要求,她到底在想什么?! 曾经的欢柔从不会将他推给旁人,如今她却主动要给他扩充后宫,难道……难道她真的对他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自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原本邵逸松以为两人在一同经历生死之后,感情会渐渐的与之前一样亲密,可如今她一句话就将他打落谷底,就连平时想要陪在她身边,都要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何时变得如此卑微? 邵逸松垂着头,喉咙发干,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奏折上,将上面的字晕染开来。 原来……就算欢柔没死,他们之间剩下的也只有回忆罢了…… “来人,拿酒来!” 只要一醉方休,这些烦恼就会暂时远离他,邵逸松知道这样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却也不愿如同现在画地为牢,被困其中。 他喝了一夜,也醉了一夜,酒醒时心也跟着清醒了。 就算欢柔当年与他再怎么亲近,那也成了不可追回的过去,这么多年她都不肯再见他一面,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是用的别的身份。 他曾幻想过,也许某一天知清浊会卸下一切防备,对他说出当年的实情,与他相认,但现实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兴许……他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了。 他曾在心中发誓,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他依旧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但也不会再让自己欺骗自己。 欢柔……早已不是当年的欢柔……她是方恨缘,是知清浊,却唯独不是他的纪欢柔。 即便如此…… 邵逸松深吸一口气,赶走宿醉后的头昏脑涨,他曾说过无关容颜,无关身份,他想要重新认识她,那就从她并不爱他一事开始接受吧。 他揉了揉有些红肿红的眼,忽然想到其实林悠然那丫头并未与他有过太多接触,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他。 而清浊提出那个要求,兴许是有别的用意也说不定,昨夜他反应过大,若是听完她的解释就好了。 想到这儿,邵逸松忽然来了精神,他紧忙命人打来水抹了把脸,刚想去找知清浊问清楚,就听她的声音从王帐外传来。 “本君有事请见,王上可还方便?” ------------ 第三十一章 山崩 “自然……” 邵逸松脱口而出,可他看看这满地狼藉,王帐中酒气熏天,他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干咳了两声掩饰道:“军队马上就要开拔,孤王自然没空,尊主有事商议的话,便到今日军队停歇之后吧。” 外头沉默一瞬,听知清浊回道:“是。” 然后便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他几乎可以确定,清浊必是出于别的原因才提出这种要求,那是否也可以说明,她并非是不在意他? 邵逸松昨夜的坏心情被一扫而光,薄唇向上扬起,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若是林悠然在旁边,定会说他笑的一脸不值钱的样。 这一天邵逸松如同百爪挠心一般,总想去问个清楚,但他好歹是一国之君,也是要面子的,总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 山路难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累似的,走了一天,等小队在山下扎营后,邵逸松在王帐中不停来回踱步,终于等到外面熟悉的声音响起。 “知清浊求见王上。” 邵逸松瞬时停了步子,刚想应她,他想了想,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故意放轻脚步走到御案前坐下,打开一本奏折放在身前,等毛笔舔舐饱满笔墨后,邵逸松才气定神闲的回了一句,“尊主请进吧。” 等知清浊进来后,他由着知清浊行过礼,之后也未赐坐,眼睛一直看着奏折,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而知清浊也不着急说来意,她走到邵逸松身旁,静静的站到一旁为他研墨,邵逸松笔尖一顿,奏折上朱红的印记扩散开来。 曾经他批改奏折直至深夜时,欢柔也是这样静静的陪在他身旁。 邵逸松躁动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并未打破这熟悉的感觉,赐坐之后便开始专注于奏折,等他将今日的折子看完后,外头已是深夜,知清浊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邵逸松终是按捺不住的想知晓答案,他放下手中最后一道奏折,假装无意的问道:“尊主有何事,可以说了。” “自然……还是昨夜的不情之请。” 知清浊接过他手中的毛笔,洗涮之后挂在笔架上。 “昨夜是我未曾说清楚,惹得王上动怒,今日特来解释,还请王上一听。” 她果然是有隐情的! 听她亲口说出,邵逸松心里像开了花,可他面上依旧冷淡,“说吧。” “王上可还记得上次贵妃落水时,将贵妃救上岸的那名男子?” 邵逸松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人是知清浊的师侄,似乎叫什么……缎云川的。 他点点头,示意知清浊继续说,她又道:“我年幼时,便是掌门师兄看我长大,他担心我的安全,遂派缎云川来此保护我,王上知道,我一直将悠然视为小妹,她最近与我那个师侄走的亲近,可缎云川着实不算良配,悠然心思单纯,我虽已经告诫过她,可这丫头还是……” “既然如此,你便拿出师叔的架子,下令让缎云川不要接近她不就好了?” “王上有所不知。”知清浊长叹一声,“两年前,我就已经被掌门师兄逐出师门,再也不是御晟门的人了,而缎云川为人奸巧,能言善辩,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才斗胆向王上提了这个不情之请,想让王上给悠然一个名分,做一场戏,让缎云川知难而退,至于南疆结束后,悠然还是随我同回鬼市,不会打扰王上的。” “孤王就知道!” 等知清浊说完,邵逸松眼中攸然亮起一道光,他似是劫后余生那般,不顾礼节与修养,将知清浊紧紧揽入怀中。 “我就知道你不会将我推给别人女人,我就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王上……”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绝情……” 一瞬间,委屈与心酸同时涌上心头,鼻头凝聚起酸涩,他竟开始忍不住的哽咽起来,滴滴眼泪落在知清浊颈窝,蹭在她的耳边,炽热而潮湿。 “清浊……清浊……不要再这样对我,好吗?” 他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呼吸声渐乱,旖旎缠绵的吻落在她的脖子,耳垂。 刚开始是轻微的痒,直至他吻住她的红唇后,力度逐渐变得霸道,强有力的大手扣在她脑后,带着侵略性的吻压的她无法反抗。 “清浊……别再推开我,好吗……” 他眼尾微红的望着她,语气卑微的像是乞求,不等知清浊说话,他又一次吻了上去,绵长而缱绻。 知清浊自知不该如此,却拒绝不了身体的炽热,丰盈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示爱。 烛灯昏黄,衣衫褪去,邵逸松细碎的吻过她身体都每一处,他眼神如火热烈,烧的知清浊脸颊滚烫。 她忽然遮住他的双眼,气喘吁吁的微声道:“别看……” 邵逸松知晓她在在意什么,干净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遮掩的手移开,吻着她脸上那道细长狰狞的伤疤。 “我从未在意过你的容貌,无论你是何种模样,我都喜欢。” 他低声在她耳边喃喃着,如清风细语的声音却引的知清浊心中一惊,难道他已经知晓了…… 不及多想,邵逸松便再次与她纠缠起来,知清浊难以专注心思,淹没在他的节奏中。 缠绵过后,邵逸松依旧不舍的将她困在臂弯,半刻也不愿与她分开。 “昨夜你说那句话时真是吓到我了,以后不许再如此对我了。” 他像是撒娇一样,用鼻尖蹭蹭着她的乌发,知清浊瘫软着身体,任由他抱在怀中,轻声应着,脑中却不断思索着,邵逸松是否已然知晓纪欢柔与她是同一人。 不行,她要找机会试他一试,但不是现在…… “王上可同意本君的请求?”她再一次确认道。 邵逸松无奈又宠溺的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你想要的,我何曾拒绝过。” 此话一出,知清浊便知他八九不离十已经知晓自己所隐藏之事了,他既然不提,知清浊也未声张。 在得到邵逸松的答案后,她起身道:“多谢王上。”,然后便要穿戴衣物。 “这怎的就要走?”邵逸松皱着眉将紧她抱在怀中,“可以留下吗?我想多与你说说话。” “天快要亮了,若被人看到本君与王上在一起,恐怕于王上圣名不利。” 她推开邵逸松,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穿上,未曾发现身后的邵逸松冷起了脸,“每次都是一样的借口,我看你就是将我当做棋子,达到目的后就翻脸不认人!” 这话说的好气又好笑,知清浊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未曾解释,只道了句:“王上多心了,本君还有要事,先行退下了。” 言罢,便转身离开王帐,剩下邵逸松独守空房,他越想越不爽,躺在榻上用软被蒙起了头。 可他一闭眼,就是方才两人缠绵的情景,唇角再次止不住的浮现笑意。 拂晓之时,众人继续赶路,可今日天空极为阴沉,不时便下起了雨,乌云夹杂着电闪雷鸣几乎要压下来。 他们走的是山路,如今雨势又大,难以向前,便在原地稍作停留。 见雨没有要停的意思,邵逸松担心暴雨会引起山石崩落,便急着改变原来的走向,谁知他刚与知清浊定好接下来的行军路线,还未来得及传令下去,便听外头一阵骚乱,有人喊道:“快跑啊,山崩了!!!” 邵逸松心头一紧,与知清浊对视一眼,双双向外跑去,只见山洪大量的山石和沙土,已极快的速度一同被冲落下来,期间还不乏有树被连根拔起,冲着他们这支几十人的小队袭来。 众人连忙躲避,但泥流又急又快,山脚下的路又窄,众人难以找到安全的地方,只能不要命似的向前跑着,希望能躲过天灾。 知清浊的心被揪了起来,她忽然想到林悠然的身体还虚弱着,若不去救她,她必然九死一生! 想到这儿,她刚想逆着人群向反方向跑去,却被邵逸松拉住手腕。 “管不了那么多了!快走!” 他不由分说的拽着知清浊向前跑去,眨眼间泥流就将众人与帐篷隔开。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埋在了泥流之下,林悠然听见声音,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就跑出了帐篷。 泥土裹着石头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奔腾咆哮着从山上滚落,天空上劈下雷电,刺眼且震耳欲聋,不远处的树木帐篷一瞬间就被裹入其中。 林悠然惊叫一声,顾不得别的拔腿就跑,那时她的脑子几乎是空的,脑中充斥着一个词:“山崩地裂。” 以前她对这个词的认识只存在于书本之中,今日真的到了她眼前,林悠然才真正认识到大自然的可怕之处,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随时都有可能被这股泥流吞没。 果然,林悠然的预感是正确的,她身体本就虚弱着,根本跑不过湍急的泥流,转眼间她就被卷入其中,瞬时,她口中被灌了一嘴的泥沙,身体跟着急流浮浮沉沉,根本无法挣脱。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沉底之时,忽然手腕被人猛地紧紧抓住,她抵着急流向上看去,却没有力气喊出他的名字。 ------------ 第三十二章 匪徒 “抓紧我!”缎云川咬牙说道。 他一手抓住身旁树枝,固定身体,一手紧紧拉着林悠然的手腕。 泥流依旧急速前涌,林悠然的半截身体还浸在里面,被两股力量一齐拉扯着,她奋力的将另一只手抬起,紧紧抓着缎云川的手腕。 同时,缎云川手部用力,想要将林悠然从泥流中拉出,可泥流阻力太大,他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自己的力气几乎也快被耗尽。 林悠然也咬牙坚持着,她虽然很想像电视剧中的主角一样,让缎云川不要管她,只管保重自己。 但她清楚的知道,缎云川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此刻还未放弃,她不敢……也不能说出这种大义凛然的话。 在缎云川稍作歇息之后,他咬紧牙关再一次发力,手部额间都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将林悠然从泥流中拖出来,可此时耳边传来清脆的“咔嚓”声。 缎云川手中一轻,身体也失去了支撑,与林悠然一同掉入腾涌的泥流之中,两人原本牵着的手也被冲散,林悠然眼前一黑,心中道:“完了……要死第二次了……” 别说她不会水,就算是游泳冠军遇到这场面都没有施展的能力,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林悠然身体下沉之际,一根被冲断的树干向她的方向飘来。 那树干直直的撞到她的小腿处,难以言说的剧痛从她腿上传来,她反应倒快,等那树干浮上来后,林悠然直接紧紧抱住了树干,等她再抬头时,缎云川已经没了踪影。 而林悠然虽有树干傍身,但她还是吃了不少泥沙,再加上身体虚弱,她竟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等她再有了意识时,听见身旁声音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她身旁,林悠然努力睁开似有千斤重的双眼,就看见了一张放大陌生的男人的脸。 “豹子哥,她醒了!” 那人生得精瘦,加上一双细长且精明的眉眼,林悠然迷迷糊糊看过去,第一反应就是“这地的猴儿居然会说话”。 可片刻之后,随着神智逐渐清醒,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叹息声,与男人不耐烦的打骂声。 林悠然猛的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安置在一个破庙中,角落中坐着一群衣着褴褛的人,男人女人都有,还有几个不大的孩子。 而他们旁边,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拿着武器守在身边,不停训斥着躲在母亲怀中啼哭的孩子。 等会……这场景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一段不想被记起的回忆忽然涌现,林悠然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醒来时,就是与现在相同的景象。 还没等林悠然开口询问,一腰间挂刀的魁梧男人就蹲在她面前,身手就捏开她的下巴,似乎是在检查她的牙口。 果然……天意弄人,好巧不巧,她居然又落到了人贩子手里!林悠然欲哭无泪,浑身疼得厉害,尤其是嗓子,干疼的像是吞了玻璃一样。 还有,她既然落到了人贩子手里,那缎云川是不是也在这儿?! 林悠然忽然精神了许多,她向角落中的人群看去,这儿大概有二十几个代卖的可怜人,她的眼睛扫过每一张脸,确定了没有一个是她认得的。 她失望又担心,转头抓着方才检查她牙口的男人问道:“你们在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名男子?他高高瘦瘦,长的像个小白脸?” 她这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听得林悠然脑子嗡嗡作响,等他们笑够了,有一人高声戏谑道:“你要是想男人了,尽管从里面挑,看看哪个是你喜欢的小白脸?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真别说,咱这儿不还真有个小白脸吗!是吧……文玉先生!” 他们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推了个人过来,那人也明显没有防备,被退了跌跌撞撞的,差点摔在地上。 等他满脸难为情的站直了,林悠然才看清这人身着青色长衫,长的干干净净的,身上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好像是个读书人,难道他也是要被卖的奴隶? “诸位休的玩闹,在下怎会是这位姑娘要寻之人!” 他脸上虽然带着些许惊慌,但语气平淡,似乎并不担心这些匪徒对他不利,加上方才这些人称他为“先生”,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林悠然还未理清,那男子转头对她说道:“我们发现姑娘时,你身旁的确有几个一同被冲上坡的人,但活着的就姑娘一人,不然,也不会只有姑娘一人再此。” “死……死了?”林悠然满脸错愕,酸痛红肿的双眼越睁越大。 这怎么可能?!缎云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他武功那么高,又是预定好的下任御晟门门主,怎么可能! 可林悠然想起那时湍急汹涌的洪流,整个人一下就泄了气,那时情况紧急,缎云川又为了救她耗了很多力气,那个时候无论是谁跌进急骤的泥流中都是九死一生。 难道……他真就这么死了? 缎云川是她这一路都在防备的人,她好不容易才与他解开误会,他真就这么死了?? 林悠然不愿相信,可她早就见识过生命脆弱,年轻如她,才毕业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因加班过劳而死,更别提大自然发威时的力量,它要摧毁一个血肉之躯是再简单不过了。 林悠然一时难以接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缎云川是为救她而死,这么大的人情,是要她这辈子都良心不安啊…… 不行!活要见人似要见尸,她一定要找到缎云川,至少……至少要让他入土为安…… 林悠然想站起来,可她稍稍一动,膝盖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低头看去,自己的腿好像是被那断了的树干戳了个血窟窿,现在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那名为文玉的书生红着脸道:“姑娘腿伤的厉害,伤处沾满了泥沙,若是不做处理,姑娘的腿就保不住了,所以在下才……失礼了。” “谢……谢谢你。” 林悠然抽噎着,方才她一时冲动想要去找缎云川,现在想想这群人怎么可能放她离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悠然擦擦眼泪,她的腿难以移动,逃是逃不走了,只能想办法与这群亡命之徒周旋。 “小哥……给……给杯水行不?”林悠然嗓音沙哑道。 文玉为人不坏,见她不哭了,就跑去外头,不一会就拿了碗水回来。 那水应该是在外头接的雨水,底下还沉了一层厚厚的泥沙,林悠然虽然此刻是待在破庙中,但她像极了沙漠里快要被渴死的人,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咕咚咕咚的将那碗水一饮而尽。 等她喝完后,缓了缓神,越过文玉,对那名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说道:“大哥做这行阅人无数,你从我的衣着打扮上应该也能看出我非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实不相瞒,我姐姐是鬼市之中的一位统领,这场山崩将我们隔开,她应该就在不远处寻我,你若帮我找到她,莫说是为我赎身,就连你要卖出去的这些奴隶,她都会一并买了,也不劳烦你再转手卖给奴隶市场。” 林悠然表情真挚,说的跟真的一样,别的她不敢说,就说这人要是真把她送回去,总裁姐姐估计会黑吃黑,直接把这群奴隶放走,不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就是好事。 她的小算盘算的精明,可也如同林悠然所说,这些人都是老油子了,怎会那么轻易上当。 那豹哥上下打量着她,冷冷一笑,“别说你姐姐是鬼市的人,就算你姐夫是当朝皇帝,你也不可能逃出去,老子警告你,别耍小聪明,否则……” 他的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林悠然见这人油盐不进,以为他不信,急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若将我卖掉,最多只能赚个十三五两银子,可若是找到我姐姐,五千两她都会给你,你又何必错过这个挣钱的机会呢?!” 豹哥没在应声,一旁的人却动心了,“豹哥,这小娘们如果说的是真的,咱不就赚大发了,五千两银子……咱们可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少他娘的说废话!”豹哥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她姐姐要真是鬼市的统领,这五千两银子就是送咱们兄弟上路的纸钱!要是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起身杀气腾腾的看了看四周的人,“老子就弄死他!” 这一番话下去,是没人敢再吱声了,林悠然也识趣的闭了嘴,不时,雨势渐停,豹子带着众人赶起路。 林悠然从他们聊天的话题中得知,他们是附近山头占山为王的匪徒,常常打劫擅自闯入他们领域的行人,把他们身上银钱都拿走了不说,就连人都要扣下,由二当家……也就是这位豹哥,带去镇子上的奴隶市场中卖钱。 今日他们本来压着奴隶们赶路,没想到远处突发山崩,这才躲来这破败的庙宇,还平白捡到了一个林悠然。 她听了之后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自己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 ------------ 第三十三章 待卖的奴隶 山路难行,林悠然前些日子中的毒还没好利索,这下腿上又被戳了个窟窿,她走了没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 一直跟在后头的文玉见她差点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她刚站住脚跟,就觉手中一空,原是文玉收回手,红着脸连道了两句:“失礼了,失礼了。” 林悠然自然不会在意,她刚要说声谢,就听后边拿刀的匪徒调笑他,“酸腐的读书人,都这把年纪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还不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享受享受……” 文玉回头怒目道:“君子不乘人之利,不迫人于险。兄台如此揣测小生,当真无礼也!” 那人“啧”了一声,刷的一下拔出刀架到文玉脖子上,“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笑话老子没文化是不是!” “不是不是……大哥误会了……” 文玉几乎是一秒怂,弯腰鞠躬一气呵成,顺畅无比,“小生的意思是……是……小生对着位姑娘没有龌龊的想法,并无冒犯大哥的意思。” “这还差不多。” 那人收起刀,骂骂咧咧的向前走去,林悠然看的一愣一愣的,忽然感觉文玉就是活脱脱一个世另我,又菜又爱玩…… “你也太怂了吧。”林悠然低声吐槽道。 “彼此彼此。”文玉也同样放低声音应着,“你不是说你阿姐是鬼市的统领吗,怎么不直接奋起灭了这些匪徒?” 林悠然无语,“我一个受了重伤的弱女子能打得过他们?” “鬼市之人不都是亡命之徒?” “至少我不是。” “那还真是可惜。”他侧过头无奈又怜悯的看着她,“那你只能去奴隶市场了。” “……” 林悠然没力气再跟他贫嘴,又问道:“你们发现被冲上坡的人时,当真只有我一人活命?” “不是?” 林悠然怔在原地,“跟我一起的男人是不是还活着?他在哪儿?你们不会一刀把他给砍了吧?!” 这一条条问题林悠然几乎是叫喊出来的,惹的豹子侧目,后头负责押送的人骂道:“再吵吵就把你舌头割了!” “对不起我错了。” 林悠然转头鞠躬道歉,行云流水之顺让文玉吐槽道:“你也太怂了吧。” “少说废话!”林悠然继续一瘸一拐的赶路,“跟我在一起的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她紧盯着文玉的嘴,希望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文玉的说出的话再次令她失望。 “除了姑娘以外,还有一位老者。”文玉无奈又悲凉的叹了口气,“可惜,他虽然还有口气,但已经没了买卖的价值,他们也就……弃他而去了。” 林悠然听后许久没有说话,眼中的泪汪汪的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后头被押送的一个孩子惊呼一声,她回头看去,发现那孩子是在看着她。 顺着孩子的目光,林悠然向下看去,刚刚注意到自己腿上的伤口流了许多血,包扎用的布渗透了血,顺着她沾满泥沙的裙角滴落下来,在身后形成一条细细斜斜的血路。 林悠然忽感头昏脑涨,腿脚发软,周围的景色上下颠倒,身子一痛,她闭着眼,却能听到周围人的声音。 “豹子哥,这小娘们还能卖吗?身子虚,腿又瘸,光流血都差不多能要她的命,不行就把她扔这儿得了。” 豹子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那人说的话。 林悠然心里急,这些人虽是人贩子,可跟着他们至少暂时还能活命,再找机会逆风翻盘。 可她要是真被扔这儿,就算总裁姐姐哪天能找到她,在这荒郊野岭的,先不说她会失血过多而死,就这林子中的野兽就能把她收了。 林悠然想努力睁开双眼,可惜,使出吃奶的劲都徒劳无功,就在她干着急的时候,听到了文玉的声音。 “豹子哥,这位姑娘只是皮外伤,只要稍加止血,她很快就能醒过来,这儿药草遍地都是,非是难事,而且她还年轻,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 他的声音稍大了些,似乎是说给旁边人听的:“小生的账本上记录的只有二十七个奴隶,大当家的也亲自点过,这多出来的……” 文玉没有说下去,方才想把她丢下的那人立马改口道:“是啊是啊,豹子哥,刚才是小弟鲁莽了,文玉先生既然有法子,不妨让他一试,要是成了,都是豹子哥您的功劳啊!” 林悠然听的心里咯噔咯噔的,毕竟她能不能活下去只凭豹子一句话,每过去一秒,她就像是等了许久。 终于,豹子说道:“文玉,这事就交给你了,她要是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顿了顿又道:“众人先在此歇息一会,文玉负责给她上药包扎。” “是是是,交给小生吧。” 她听见文玉的声音离她很近,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扶起,轻声道了句:“失礼了。” 然后他将林悠然带去一个不碍事的地方,林悠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少顷,林悠然头晕的症状稍稍好些了,眼睛也能睁开了,但她躺在原地未动,一是她着实不想跟这群匪徒打交道,二是她实在动不了了…… 不久后,她听见文玉坐在她旁边,用石头“哒哒”的砸着什么,林悠然眼睛睁开一条缝,原是他找个些草药来,想要砸烂帮她敷上。 “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嘞。” 林悠然的声音吓了他一哆嗦,“姑娘何时醒的?” “刚才。” “那刚好,既然姑娘醒了,那就由姑娘自己上药吧。” 文玉盛放着药草的石头往她面前推了推,想要起身避嫌,林悠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啊?你不管我了?” “男女有别,姑娘怎能如此!” 他毫不留情的把袖子在她手中抽走,坐去了一旁,留了个背影给她。 “先前包扎的时候你都看过我的腿了,多看一次又怎么了。” “姑娘怎可如此说话!”文玉语气有些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耳尖都红了。 “圣人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则援之以手,权也。’危急时刻见死不救非君子,此时若还想着占姑娘便宜便是小人,小生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会做此下流之事!” 文玉连珠炮似的不停输出,听的林悠然脑袋疼,说的她跟多轻浮似的,但在她看来,不就是个腿吗…… “小女子受教了,今日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林悠然咬着牙忍痛坐起来,把衣裙套裤向上一掀,先把之前包扎用的布一层层卷下来。 这布的料子颜色跟文玉的衣裳一模一样,林悠然向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他的衣衫最下边的衣角被扯的毛毛躁躁的。 文玉是个心细之人,为了止血,给她伤处裹了许多层,还包得紧紧的,林悠然不知自己的伤到底怎么样,现在天气湿热,在这荒郊野外物资又这么匮乏,但愿不会感染…… 等林悠然卷完最后一圈,她清楚的看着自己腿肚子上的血窟窿有鹌鹑蛋大小,伤处血肉外翻正,正往外流着血。 这伤放到别人身上也够触目惊心的,何况是在自己身上,她看的手直打哆嗦,而后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哎……姑娘……” 文玉听见她到地的声音一转过头,就看到一节细白的脚踝上挂着血,他即刻又嘟囔着“非礼勿视”转了回来。 “姑娘……姑娘……”文玉试探的叫喊着,听后头一直没动静,他才两眼看天的转过身去,蹲在被砸烂的药草旁,尽量不看不该看的地方。 “小生又要失礼了。” 文玉咽了口唾沫,把药均匀的抹在她腿伤处,一声杀猪般的叫声突然响起,吓得文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药草都差点扔出去。 “这也太疼了……” 林悠然把牙咬的咯吱咯吱的,伤处牵扯着整条腿都疼的发麻,冒了一身冷汗。 “姑娘既然醒了,那小生就不……” 他说着就想走,被林悠然一把薅住,咬牙道:“别走,我自己实在……不行!” 看着林悠然疼的脸色苍白,文玉叹了口气,又重新蹲下身子,随手捡了根手指长的木棍,清洗之后递给她,“咬在口中。” 林悠然看电视剧的时候常看到这种剧情,只是她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哆哆嗦嗦的接过木棍使劲咬着,把脸埋在胳膊中不敢看自己的伤口,身体绷的紧紧的,感受着伤处传来难忍的痛楚,汗流了一身。 等文玉给她包扎好了之后,林悠然的脸早就没有一丝血色。 “方才我去寻药时刚好看到有止疼的药草,就加了一点,等会兴许就会好些。” “多……多谢。” 林悠然的身体已然虚脱,连说话几乎都张不开嘴,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升天时,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嗓子,“文玉,你小子他娘的干什么呢!还没弄完!?” “豹子哥已经好了,小生马上就来!” 文玉谄媚笑着回应,转过来立马对林悠然换了一副表情,他无奈的低声道:“我知晓姑娘此刻疼痛难忍,可也要坚持一会儿,在这儿你要是违逆这林中豹的命令,别说一条腿,命都可能没了。” ------------ 第三十四章 逃跑计划 林悠然心里有数,她试着站起来,可只要稍稍碰到受伤的这条腿,就是钻心的疼。 “不行……不行了……” 她双眼无神的望着从树叶间透下的光,整个人都仿佛是被抽走灵魂那般,心想杀人不过头点地,可现在这停不下来的疼却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娇哥当时被刺客捅了个对穿,是怎么第二天就跑到崖下找总裁姐姐的,至少这事对她来说时候难以做到的。 对了……还有缎云川…… 也不知他死的时候难不难受,到现在他的尸身都没人去收,不知会被丛林中的野兽吃掉,还是会被虫蚁当成巢穴。 想起缎云川她就止不住的难过,他拼了命才把自己救回来,她决不能就这么被匪徒杀死! 想着这些,她刚要起身,文玉就过来搭了把手,将她扶起后却没有松手,而是弯下腰,将她背了起来。 “你……你不是总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现在不顾什么礼教了?” “小生还说过危急时刻见死不救非君子呢,姑娘可有听进去?” “现在算是……危急时刻吗?” “当然,因为咱们再不赶路,姑娘会死,小生也不会好过。” “多谢……” 林悠然把脸无力的埋在文玉背上,由他背着跟那群匪徒汇合,当中有人见文玉背着她,开了两句黄腔,文玉假装没听懂,呵呵笑着转移话题,林悠然早就没有理会这些的力气,连脸都没抬起来。 不知过完多久,兴许是方才的止疼药管用了,她感觉稍稍好了些,从文玉的背上下来,自己跟在后边一瘸一拐的走着,文玉则看到路旁有止血止痛的药就采来放着,等一会换药时用上。 林悠然小声的跟他聊起天来:“你不像是跟这群匪徒一伙的。” “这么明显吗?” “嗯。” “小生的确不是自愿上山的。”文玉把药草放入袖中,“小生的父亲是镇上的赤脚大夫,他一直盼望小生能考取功名,离开这座不太平的山,小生也不负所望,考了个举人……” 林悠然突然想起以前学过的一篇课文,叫“范进中举”,文玉年纪轻轻就能考得举人,着实不凡,这本是件好事,但被山上的土匪头子知道了,就胁迫着把文玉弄上了山,成了山上的账房先生。 文玉看不过去他们作恶,不想为虎作伥,但考虑到家中父母的性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待在山上,偶尔看匪徒掳了人来要卖,文玉总是尽可能的让这些可怜人在这群匪徒手中好过一些。 虽然这些微小的善意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却至少能暂时保住他们的性命。 林悠然听后也觉得无奈,这年头的可怜人又岂止是他们这些将要被卖掉的可怜人…… “看在你救我的份上,等我姐姐寻来,我定会带你一起走?”林悠然画了个饼给文玉,可这饼他似乎并不想要。 “你就这么确定你阿姐会来寻你?或者说……你这么确定阿姐平安无事?” “当然!”林悠然想都不想就回答他,“我姐姐不是寻常人,她肯定没……”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缎云川,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大自然的力量她是见识过了,话还真不敢说的那么满。 “不管她能不能找到我,我都希望她能没事……” 这话题有点沉重了,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没在说话,林悠然走走停停,疼的不行了就让文玉背她一会,等好些了再自己走一会,终于撑到了晚上,林中豹才让大家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休息。 赶路赶的疲累,除了两个守夜的匪徒,其余人都沉沉睡去,他们这些奴隶被赶到一起看守,半夜有个孩子不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被蚊虫叮咬了,啼哭不止,吵的匪徒大发雷霆。 “豹子哥,这小崽子也买不了两个钱,干脆弄死算了!” “就是,才两岁的娃娃买去做什么?有这么个小东西跟着,慢也就算了,还不够累心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怒气全撒在了孩子身上。 孩子的母亲无助的留着眼泪磕头求饶,她心焦的捂住孩子的嘴巴,想让孩子停下哭声,可这么大的孩子哪里听的懂话,一声比一声哭的响,嗓子都哭哑了。 最后还是文玉发现孩子似乎是伤暑了,他又换了那副谄媚的笑脸,“豹哥,没多少钱不也是钱嘛!够兄弟们吃几顿好的了,这孩子就是热着了,解解暑就行了,问题不大,交给小生吧。” 说完,他见林中豹没什么反应,就大着胆子想将孩子抱过来,可孩子母亲此刻像是惊弓之鸟,她不敢信任任何人,文玉低声道:“你还记得小生吗?当时是我给你喝了水,也保住了你的孩子,你再信我一次。”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无助的母亲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孩子递给了他。 文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火把向远处走去,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林悠然看着孩子母亲的眼神一路追随,最后只剩她低低的泣声。 没过多长时间,文玉就将孩子抱了回来,方才还啼哭不止的孩子此刻已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手中还握了朵不知道在哪儿摘的红花。 “多谢你……多谢你……” 妇人抹着眼泪接过孩子,口中不停道着谢,林悠然忽然觉得她昨日说错话了,文玉分明一点都不怂,他比绝大多数的人勇敢多了。 夜晚再次寂静下来,林悠然本以为这个小插曲过了,却不想有几人被吵的一直没睡着,他们走过来不知在观望着什么,方才哄孩子的那妇人向里面躲了躲,其中一名匪徒的刀立马就拿了出来。 那妇人深吸了一口气,将孩子放到地上,起身走了出去。 刚开始林悠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她看到那妇人跟几名匪徒向黑暗中走去,林悠然脑子“轰”的一声,刚要起身去阻拦,却被文玉一把拉住。 夜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轻轻摇摇头,凑到她旁边用气声说道:“去了……你也就回不来了……” 林悠然看着一旁熟睡的孩子,悲哀又心痛,衣袖下的手逐渐握紧。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若是总裁姐姐真的找不到她……或者连姐姐都出了什么事情,那她就只能再一次沦落至奴隶市场,更别提给缎云川收尸,跟救助身边这些被当成牲畜一样,说杀就杀,说卖就卖的可怜人。 林悠然躺在孩子身边,她想养好体力睡觉,但脑中一片混乱,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快天亮时,那妇人才回来。 她抱着孩子不住低声抽泣着,身旁逐渐有人被吵醒,却也没说什么,只深深叹着气。 不时天亮了,众人都醒来,林中豹命人把干硬的干粮发下去,众人边啃边赶路,林悠然跟在后头,对文玉道:“我的伤处好多了,多谢你。” “药草管用就好,姑娘不必言谢。” “既然我好多了,今后就不需劳烦先生为我找药敷药了,还请先生教我怎样找寻止痛与止血的药草。” “自然可以。” 文玉一口答应下来,这于他是好事,他左顾右盼,在路边石头旁揪起一颗绿色的小草放到掌心,“姑娘请看,这便是可以止痛的药草,它的叶子密而小,而且尖长,这药有微毒,适当的敷到伤处可止痛,可并无影响,但不可用多,否则药效过后伤处会更严重。” 林悠然心思一转,“敷此药时伤口疼的厉害,可能口服?” “自然可以,但若是口服此药难以作用,而且苦涩难忍,所以还是敷药比较好。” “原来是这样……”林悠然打消自己大胆的想法,她还想给这群畜生下个毒,趁他们不注意跑了算了,没想到计划胎死腹中。 这林子这么大,毒药自然是有的,但林悠然担心打草惊蛇,就没问文玉太多问题。 他说完止痛药,又先后教她认了止血跟消炎的药草,林悠然认真听着,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她瘸着腿找了一堆药草让文玉检查有没有出错。 文玉对她这个临时学生很是满意,笑道:“姑娘当真聪慧,小生幼时常常连药草都分不清,常常气的家父用戒尺打我手心,若是家父看到姑娘,定会想收姑娘为徒。” 文玉说完神色一顿,不知在想什么,继而又道:“将药砸碎敷上吧。” 这活可比找药草难多了,看着这一堆摆在眼前的绿糊糊,林悠然还没往上敷呢,她就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可据文玉说按照他们的行路速度,大概再有个三四天就到镇子里了,她不能再由着性子胡闹了。 林悠然没耽误多长时间,眼一闭牙一咬,就把这些东西敷上了腿。 就像千万只蚂蚁在伤口处同时撕咬,难以忍受的刺骨疼痛阵阵传来,每次上药的时候林悠然都会疼的脸色发白,好一阵才能恢复过来。 到了晚上林悠然又在文玉的陪同下找药,夜色昏暗,林悠然趁着文玉看不清,找了许多止痛的药藏在袖中,等敷药的时候一股脑都砸烂敷在了伤处。 ------------ 第三十五章 君子 林悠然也不想如此,可这是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就算这药对自己的身体有害,可只要能跑出去,相信这点伤对毒医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而且这药刚开始敷上是有刺激性的,林悠然疼的死去活来的,咬着牙不敢喊出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跟文玉聊着天,想将这阵疼撑过去。 “小生家里的妹妹跟姑娘年龄相似,她也读过几年书,可惜,家里条件实在太差,女子又不能考取科举,父亲便在家教她药理,小妹学的很快,成了镇上的女大夫。” “那……那你父亲对你们兄妹还是挺不错的,我看过有好多人,将儿女……尤其是女儿当做赚钱的工具,甚至直接卖掉都不在少数。” “是啊……父亲待我们很好,可惜……”文玉语气变得有些失落,“小妹在去给郑老爷家的妾室瞧病时,被郑老爷觊觎,强行被纳了妾,我小妹性子烈,宁死不从,竟被那禽兽卖去了青楼,她的赎身费是整一百两银子,等我攒够了钱就将她赎出来……” 也是个可怜人,这什么破世道……林悠然骂在心里暗暗骂道。 “对了姑娘,鬼市是什么样的?可方便跟小生说一说吗?” 文玉似乎对鬼市很感兴趣,问了许多关于鬼市的问题,林悠然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她跟文玉讲了把她在奴隶市场救出来的总裁姐姐,说了一身杀气但爱猫爱狗的娇哥,也说了她一直误会,但最后舍身救她的缎云川。 也不知是伤口痛的,还是怎么的,林悠然说着说着,眼泪情不自禁的泛滥成灾。 “都是我不好,他舍命救我,我以前还那么想他,想跟他说声对不起都没地说去,他甚至连个坟头都没有……” 文玉本来是背着身坐在一旁的,听见林悠然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他起身手忙脚乱道:“姑娘你……你别哭啊,小生不会哄人,你别哭了……” 他刚要过来,林悠然担心被文玉发现自己的计划,她急忙掀开裤腿,假装在包扎伤口,“你别过来,我手慢还没弄好!” “啊……是,对不住……小生失礼了。” 文玉又坐了回去,林悠然情绪稍稍好些,她动了动腿发现好像没那么疼了,再看看不远处的那群劫匪。 他们只顾吃吃喝喝,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林悠然为了不弄出声响,脱了鞋子拎在手中,她边与文玉说着话边往黑暗中悄声走去。 等文玉回答完她的问题,等了一会不见人回应,他才回头,顿时心里一惊,方才她上药的地方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急上前几步,看着林悠然留下的药渣,不由得在心中喊了一声:“不好!” 他刚想喊人去找,话到口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朝着一个方向疾步走去。 许是方才药量够多,林悠然的腿已经好多了,她穿上鞋子朝着来的方向拼命跑着,可山路十八弯,不光树多草多,岔路也多,她跑了不远,就发现自己认不清路了。 等她犹豫片刻,刚想走时,忽然胳膊被人扯住往后一拉,她就被人紧紧固在怀中。 她汗毛都竖了起来,刚要叫出声,就被捂住了嘴,文玉气喘吁吁的在她耳旁急道:“你要去哪儿!” “我……” 一听是他,没有旁人,林悠然挣扎着脱身,也不管什么尊严不尊严的,“噗通”一声就给文玉跪下。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求你放我走吧!”林悠然抓着他的手,慌乱的祈求道,“我发誓,等我找到姐姐,我会将你与那些人一同救出去,求你了!” 文玉面对她的请求脸上亦是惊恐和无奈,“且不说姑娘是否能逃走,小生若放姑娘走,那我与家人的性命都怕是保不住,小生不能冒这个险,还请姑娘体谅。” 说完,他抓起林悠然的手就要往回走,林悠然自然不肯,还在苦苦挣扎请求着,不远处几点亮光越来越近,怒吼声传来,惊得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书生!你他娘的带这小娘们跑这么远干嘛?!” 文玉惊慌一瞬,他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定定的看着林悠然,低声道:“他们已经找来了,你要是再跑,就只有死路一条。” 见那几人越来越近,林悠然只得死心,文玉又道:“别动,也别说话,按我说的做。” 说完,他伸手扯开将林悠然衣领扯开,还将她头发揉乱,又胡乱扒扯着他自己的衣裳。 “你……” 林悠然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等那几名劫匪走近,只见两人慌乱的整理着头发衣服,其中一人嘿嘿一笑,“文玉,没想到你小子也有这花花心思,只不过你动了这小丫头,她的身子被你破了,可就卖不了那么高的价钱了,除非……” 那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咱们都是兄弟,这小娘们见者有份,等哥几个爽快够了,豹子哥那边也就不会知道什么了。” 他说着就准备宽衣解带,林悠然一听就准备炸毛,文玉好像知道这群人要做什么,他先一把拉住那打头的人,赔笑道:“大哥们误会了,其实小弟是想给这位姑娘赎身,带回家好好过日子的,今天着实……着实没忍住,才先入了洞房,还请众位大哥莫要声张。” 在火把的映照下,文玉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他在腰间掏出几粒银钱塞到那人手中,“哥几个辛苦的,这些就当是小弟请哥几个吃酒的,等到了镇子上,小弟再去选个吉时,请众位大哥喝喜酒。” 文玉平时不近女色,今儿却主动要给林悠然赎身,瞧着不像是假的,主要是“礼节”到位了,另几人相视一笑,“好啊好啊,成家是个好事,走吧,回去跟豹子哥说一声,说不定他还会把这小娘们……啧,瞧我这嘴,把弟妹卖得便宜一点。” “是是是……多谢众位大哥……” 文玉一把抓住林悠然的手,跟他们回去,林悠然的逃跑计划被打断了,她却无法怨恨文玉,她想活命,想要让缎云川入土为安,文玉亦是如此,他也有自己在意的人与事,看来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林悠然垂着头,跟文玉一同回到原处,等他们回去之后,那林中豹怒不可遏,他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例子,口中不知骂了句什么,拔出刀就对着林悠然挥过去。 文玉忽的挡在她面前,刀刃刺穿他心口的衣衫,血痕一圈圈晕染,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摆出那副熟悉的谄媚笑容,将林中豹的刀推去一旁。 “豹子哥误会……都是误会……林……内人她并是想要逃跑……” 林中豹眉一挑,“内人?” “对对对……” 文玉满脸堆笑的应承着,推着林中豹的胳膊,将他带去不远处,林悠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想来文玉是将方才那套说辞又跟林中豹说了一遍。 林悠然远远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交给了林中豹,再回来时,林中豹的表情就明显不一样了。 他呵呵笑道:“方才是大哥们误会你们,让弟妹受惊了,没事了没事了,守前夜的弟兄们辛苦了,大家都睡吧。” “今儿劳烦众位大哥陪小弟一起守夜,等过几天小弟一定请大家喝喜酒。” 文玉拱手作揖,转过身后面对林悠然忽地换了一种表情,满脸的笑容落下,眼神平静,似乎没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 等他带着林悠然去旁边躺下后,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将她揽入怀中,林悠然平时就是个戏精,知道逢场作戏这一出,配合的做出小鸟依人状,乖巧的躺在文玉怀中。 文玉模样不算出挑,五官中最好看的应属那双杏仁眼,永远带着令人安心的平静,林悠然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心里撞死了许久的小鹿好像又开始要复活了。 她自己觉得莫名其妙,要不是文玉,分明她就有有逃走的可能,她怎么会这样? 林悠然正自己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忽然听文玉在她耳旁嘤嘤嘤:“林姑娘,为了圆这个谎,小生把母亲留给她未来媳妇的银镯子都给出去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啥意思,林悠然身体一僵,这是让她以身相许假戏真做? 啧……刚刚死而复生的鹿又死的更彻底了,狗男人果然是对她有企图的,对她来说,钱可以还,但她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有好感归有好感,进展这么快她可是接受不了的。 “等你找到你阿姐之后,你可要再还给小生一个银镯,这是我留着想给小妹赎身的……” 林悠然脑袋一空……忽然想到了“谦谦君子”一词。 她胡乱应着,心跳又乱成了一团,心里的小鹿对她说,“这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我可以仰卧起坐随时复活的。” 文玉看她应下,支起耳朵听了听不远处的动静,那群劫匪已经鼾声如雷。 文玉说了声:“方才失礼了。” 然后收回了方才揽住她腰间的手,自己也沉沉睡去,看着他熟睡的眉眼,林悠然似乎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文玉有好感了。 ------------ 第三十六章 寻人的军队 据林悠然这几天观察,文玉是个胆小怕事的穷弱书生,时不时就对这帮劫匪点头哈腰,是个标准的狗腿子形象。 可难能可贵的是,他就算自己也身处狼窝,整日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担惊受怕,但他还是利用身份之便对比他更可怜的人施以援手。 林悠然忘记自己从哪儿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真正的勇敢并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拥有恐惧却努力克服。 文玉似乎就是这样的人,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人,他似乎更像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是如今这个时代中难得一见的正常人。 而本就是受到现代教育的林悠然自然是喜欢与她更为接近的人。 比如说……将人当人看这一点。 这样基本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却极少有人能做到。 疲累了一天,林悠然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觉得自己待在文玉身边很安心,等她再有意识时,是被腿上疼醒的。 想来是昨夜那带毒的麻药敷多了的原因,林悠然痛苦地紧闭着眼睛,不时耳畔传来石头碰撞的声音。 林悠然睁眼一瞧,是文玉起了个大早采药,正帮她将药捣烂。 “醒了,姑娘……啊不是,娘……娘子该上药了。” 文玉的舌头跟打结似的,连话都紧张的说不清,脸更是红成了一片。 林悠然见他这副纯情小男生的模样好玩,本想逗逗他,可她实在腿疼难忍,话到了嘴边只剩痛苦的呻吟。 “方才我看过姑娘患处,情况有点糟,但不需太过担心,小生虽然医术不精,但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他习惯性的将称呼改了回去,说着,随手把石头上被砸烂的药草聚在一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小生忘记给姑娘换药了,若是昨夜及时换下,不该如此,怪我太过蠢笨。” “你确实不聪明。” 林悠然疼得一身冷汗,看他满脸自责,嘴角硬扯出一丝笑来逗她,“你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要是被那群劫匪听见,昨夜的谎言可就要不攻自破了。” “娘……娘子说的是……” 文玉的头更低了些,耳尖都泛着红,林悠然见他还挺可爱,刚要说什么,伤处蓦地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剧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的想要收回腿,却被文玉一把抓在脚踝处。 “别动,再不上药,娘子的腿怕是要废了。” 他语气依旧温和,可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林悠然疼的直冒眼泪,她紧紧抓着文玉的肩膀,几乎要哭出声来。 终于,在度秒如年后,文玉终于吐了一口气,“好了……” 可当他一抬头,正好撞上那双委屈含泪的眸子,她正含着眼泪,紧咬着嘴唇看着他,文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悸动,他刚刚褪红的脸如同被烈火燎原,猛地红成一片。 “咳咳咳……” 文玉连忙干咳着移过眼去,谁知林悠然撒娇似的拉住他的衣袖不撒手,“夫君背我。” “咳……咳咳咳……”这次文玉是真的被自己口水呛到了,他磨蹭了半天,终于低着头在唇间挤出一字。 “……好……” 林悠然如愿以偿,她将脸贴在文玉背上,本来皱眉道表情露出浅浅的笑意,她腿疼不是假的,想要与文玉亲近也不是假的,她这人是个急性子,遇到喜欢的人不想原地不动,等着那人来向她示好,她堂堂正正喜欢一人,干嘛不能主动出击。 两人在队伍后头走了许久,林悠然忽然问道:“文玉,你可有家室了?” 她虽然看不到文玉的表情,但她知道文玉的脸肯定红了,其实看文玉对待她的态度,便能猜出文玉没有接触过女子,但为了以防万一,林悠然还是多问了一句,省得自己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猜错了。 她等了良久,文玉才轻声道了句:“小生还未成家……” 林悠然放下心来,心情大好在他背上蹭了蹭,“那便好……” “好?”文玉不解,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 林悠然胡乱否认着,她不想这么快表白,这地方着实不是个谈恋爱的好去处。 再者说……她还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总裁姐姐身边,就算她将文玉带出这虎狼之窝,文玉的家在这儿,也不一定会跟着他们南征。 她是对文玉有好感,也与文玉是一路人,但她心里知道,她不一定能与文玉修成正果。 既然如此,那她更要好好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林悠然将文玉的脖子抱得更紧些,文玉不知她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只当她是怕掉下去,就将她再往上托了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午后又下起了雨,林中豹担心这雨下大,像前几天那样引起山崩,他忙带着人冒雨向高处走去。 山路本就难行,这一下雨简直让人迈不开腿,文玉担心林悠然伤处碰水,在路旁给她用一种防水的叶子包扎住伤处,继续背着她走,林悠然几次说要自己下来,但都被文玉以腿伤不能沾水拒绝。 文玉虽是个书生,但他应是自幼做农活习惯了的,平时背着林悠然走许久都不会累,但此时下着大雨,他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摔倒,林悠然担心他,也担心自己,刚想再与他说一次放她下来,那知还没开口,就听见后面发生骚乱的声音。 文玉站稳脚跟回头看去,原是后头看守脚下打滑摔了个跟头,看样子是摔的不清,队伍后头一男子想要趁机逃走。 林悠然不由得担忧道皱起眉头,男子八成跑不掉,果然如她所想,那男子不时便被绑了回来,扭送到林中豹跟前。 林中豹什么都没说,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眼扫视着众人,片刻,嗓音嘶哑道:“再有生出逃跑心思的,就跟他一样!” 说完,他不顾男子连连求饶,手起刀落,男子的人头落地,咕噜咕噜的顺着坡道滚了下去。 而他的身体还跪在地上,断首处不住喷出鲜血,混着雨水溅到林悠然脸上,她惊恐地望着这一切,连眼睛都忘了眨。 这已经不是林悠然第一次见到死人了,她还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她想自己也许永远都做不到如同他人那般司空见惯,麻木不仁。 兴许是感觉到背上人的恐惧,文玉将身体侧过去,将林悠然的视线从那具尸身上脱离出去。 “别看。”他轻声道。 林悠然紧紧抱着他,雨水混着泪水不住落下,林中豹杀鸡儆猴后,带着众人继续赶路,没走几步,便有前方探路的匪徒慌慌张张的跑回来。 “豹……豹子哥,前边有支……有支军队,已经离咱们很近了!” “军队!算日子他们早就应该离开了,怎么又折返回来了?有多少人?” “十二三人左右。” 人数不算多…… 林中豹眉头紧皱,别看他一副粗人模样,脑子转的挺快,知道难躲过去,马上派人处理方才的尸体。 他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道:“都给老子记清楚了刚才那人的结局,老子是刀尖上舔血的,早就把命别在裤腰带上,要是有人敢趁机搞事,老子就算死,也要带上你们一起!” 经过方才一事,众人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都低着头不说话,又听林中豹道:“从现在开始,咱们是经商的,谁要是说漏了嘴,等老子弄死你们!” 说着,就带头向另一条小路走去,那条小路又窄又难行,一侧是万丈深渊,一侧生长着半人高的野草,而且这路是向下行的,要是再发生一次山崩,众人估计都要埋里边。 林悠然心中有数,那些人八成是邵逸松的兵将,兴许就是来寻她的,她想大声呼救,但又不敢,她要是喊出第一句话,第二句话还没说出口,脑袋就会直接搬家。 这也许是她距离得救最近的一次机会了,就在林悠然想办法怎么引起他们注意时,文玉忽然用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姑娘,逃走的机会来了。” “嗯?” 文玉稍稍侧头,脸上挂着令人安心的笑,“放心,小生有办法,这下不光姑娘能得救,所有人都能得救。” 林悠然不知文玉有何计划,这么大的雨,就算地上有脚印,也会被冲平,好在他们人多,林悠然只盼在脚印完全被雨水抹去之前,那些兵将能发现一些线索。 林中豹让众人加快脚步,没人发现文玉的衣衫正被两侧的荆棘扯坏,被扯坏的衣角落在雨中,被后行的人踩进泥里,要不是林悠然的腿被荆棘划伤,她也注意不到文玉的小动作。 所有人都在步履艰难的赶路,林悠然趴在文玉的肩上,在他耳边道了句:“将我放下来,我有办法。” 文玉犹豫片刻,按照她的话将她放下,小路狭窄,若是两人并行,其中一人的脚印就会踩在草根处,难以被雨水冲刷,文玉一瞧,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就在两人费劲心思想要留下些痕迹时,妇人怀中的孩子忽然放声哭了起来,林悠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 第三十七章 舍命相陪 果然,林中豹担心孩子的哭声引来那支军队,对一旁的匪徒使了个眼色,匪徒心领神会的抽出刀,向那对母子走去。 那母亲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想用身体护住那孩子,劫匪不管三七二十一举刀就砍,那妇人的肩膀几乎都被砍断,只剩筋连着筋。 她自知已经无法活命,拼死想为孩子挣得一丝生路,声嘶力竭的喊道:“救命!救命!!杀……”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护在身下的孩子依旧哭着,两名劫匪手忙脚乱的将妇人的尸体掀去一旁,想要再杀掉孩子。 文玉再也看不下去,急着跑过去想要保下那孩子,奴隶群中已经引发了骚乱。 一名中年男子忽然起身,趁着劫匪不注意,猛地将想要对孩子动手的劫匪撞下悬崖,他大喝一声:“再不跑早晚死在他们手里!” 众人相互对视着,随后都冲着来时的路跑去,劫匪加上文玉才有八人,而这群奴隶却有二十几人,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却能跑出去。 劫匪那头乱作一团,为了让这些人闭嘴,他们杀红了眼,追上去就砍。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文玉看准了这个时机,趁着无人注意,将林悠然拉进了半人高的草丛中,指向前方道:“姑娘顺着草丛往前走,别被人发现了,快去!” 文玉语气急促的推了她一把,林悠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了句:“多谢!” 文玉无半刻停留,穿过人群,向那孩子跑去,方才要杀孩子的劫匪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撞下了悬崖,而那孩子此刻也爬到了悬崖边儿上。 眼看他就要掉下去,文玉一把将还在往前爬到孩子抱入怀中,刚想起身,便看到林中豹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你果然是个叛徒!” 林中豹疾步走到文玉面前,抡起膀子挥刀就砍,文玉此刻早已被吓破胆,不知该说什么,也来不及躲闪,他紧闭着眼,像方才孩子的母亲一般,将孩子牢牢护在怀中。 可等了许久,林中豹的刀都不曾落下,文玉睁眼一看,竟是林悠然。 她神色仓皇惊恐,用捡来的那把刀插入林中豹的身体。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悠然脸色煞白,口中不住喃喃着,手上传来的黏腻触感,血腥味跟雨中的植物味混在一起,让她胃里直翻腾。 方才情况紧急,她只是想吸引林中豹的注意力,好让文玉带着孩子逃离刀口,可她怎么就将刀刺进林中豹的心脏了呢? 像是想要抹去这一刀似的,林悠然颤着手把刀从他身体中快速抽出,而林中豹的伤处忽的涌出大量的鲜血,像泉涌似的,迸溅在她的脸上身上,林悠然腿一软,摔倒在染满鲜血的泥泞之中。 猝不及防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悠然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断了他的生路,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林悠然僵直着身体,讷讷的转过头去,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布满了尸体,有劫匪的,也有待卖的奴隶的,地上的泥污已被鲜血浸透。 而不远处的缎云川白衣胜雪,如同世外谪仙一般,撑着纸伞站在草丛边,不染一丝尘埃。 “缎……云川……” “正是在下。” 他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迈开步子踏入血泥之中,银白的靴子即刻沾染了刺眼的血污。 他想看看,这千年之后的人在遇到危险时会有怎样的举动,就没那么快出手,没想到,她这一边杀人一边道歉的反应倒还挺有意思,哈…… 缎云川弯下身,将油纸伞倾斜,大半都遮在林悠然头上,浅棕色的眸子里映出她狼狈的模样,细长的手指将林悠然凌乱的发丝整理好,眼底笑意分明,“终于找到你了。” 林悠然不知眼前人是自己的幻觉,还在真实存在的,愣愣的看着他,声音微颤,“你不是已经……” “在下命硬,没那么容易死。”他说着,将手中油纸伞塞到林悠然手中,“拿好。” 言罢,便将她一把抱起,向前方走去,他脚下很是灵活,抱着林悠然仿佛就像没什么重量,在这泥泞的山路中行走也同样如履平地。 林悠然此刻虽然还处于懵圈状态,但她也没将文玉抛去脑后,她在缎云川怀中抬头向后看去,文玉正抱着那孩子茫然失措的呆站着。 她在缎云川怀中挣扎起来,“放开……放开!” “怎么了?” 缎云川垂眼看着她,林悠然直接从他怀中跳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腿伤处疼的林悠然几乎昏厥。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文玉身旁,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要去找我姐姐了,这群匪徒神气不了多久了,很快我们便要去往南疆的战场,你……” 你可愿跟我一同前去? 林悠然真的很想问出这句话,可思虑过后,她终是道:“你可以回家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此时那支军队也寻声找到了此处,看着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便不再前行,留下处理这些尸身,检查是否有活着的人。 来来往往的人在他们身边走过,短短一瞬,两人却如同对视千年,林悠然知他们日后许再不会有交集,她深深看了文玉一眼,低低的道了声“保重”后,转身离去。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她明明是得救了的,可她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心中像是压了块千斤重的巨石,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可就在她将要走至缎云川身旁时,身后脚步声传来,急促又慌张,随后林悠然的手被文玉紧紧抓住。 一时间,惊愕,迷茫,与遮掩不住的庆幸一同在心底升起,她转头望向他。 文玉面色发红,仓促又拘谨也的看着她,眼神炽热却又不知所措,良久才憋出一句:“姑娘可还记得那支银手镯?” 他一句话就将林悠然的心底的火浇灭,她讪讪点头,刚想说她会还的,可她还没张嘴,就又见文玉开口,他似乎很着急,平时慢悠悠的语速变得很快,同时将林悠然的手握的更紧。 “在姑娘还我手镯之前,小生是不会离开的!” 林悠然错愕一瞬,眼中倏地泛起了光,像是洒满了万千星辰。 酸腐的读书人就是如此,连“我想陪在你身边”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都不愿好好说清楚,要镯子还不简单,去林中豹怀中掏出来便是,非要拿这个当做借口。 他没说清楚,然而林悠然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她上前一步,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即便我要去南疆战场?” “文玉舍命相陪!” 他毫不犹豫,林悠然欣喜万分,她不及过多考虑,拉着文玉跟在缎云川后面,丝毫没有注意到缎云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林悠然腿上有伤,走的慢了些,到营地时天色已经不早了,途中她也在缎云川口中了解了两人失散那日发生的事情。 那天洪流将缎云川冲出去了不远,缎云川便紧紧抓住路旁的石头爬了上去,但等他再返程寻找林悠然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之后缎云川找到众人汇合,原本五十六人的小队因为这次山崩,损失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稍作歇息之后便寻着洪流的痕迹寻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兵将也好,林悠然也罢,都被先后一一找到,有幸运的如林悠然受点小伤,也有不幸的,深埋泥沙之中,挖出来时已经断了气。 林悠然听着感慨万千,先前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锅里吃饭的人,虽然她几乎都没跟那些人说过几句话,但身边人说死就死的结局还是另她难以接受。 营地中,知清浊早早就接到找到林悠然的消息,她失踪这几日,知清浊几乎食不下咽,一听她无事,知清浊总算松了口气,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总裁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林悠然见了知清浊后,委屈难过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她肩上就哭了起来,知清浊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差人将毒医传来,给她瞧瞧伤处打不打紧。 等林悠然哭够了,将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都讲给知清浊,等她讲到自己杀了人时,她忍不住再一次崩溃。 “我知道他是坏人,可我怎么就杀人了呢?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就杀人了呢,他的血那么烫,烫得我的手都要废掉了……” 她胡言乱语着,甚至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再说什么,知清浊怜惜地抚着她已经凌乱不堪的发丝,为她擦了擦眼泪,叹息道:“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派人去准备汤浴,你去好好泡个澡,再美美睡一觉,这儿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莫要再想了。” “嗯……” 林悠然哭着点头,营帐外传来婴孩哭声,她才想起文玉还在外头。 “姐姐,我落难时,是文玉帮我,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能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 “刚好本君少个整理书信的人,如果你愿意让他留下,自然可以。” “真的?太好了!”她转泣为笑,钻到知清浊怀中,“还是总裁姐姐对我最好了!” 知清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帐外正在哄孩子的男子身上,随后唇角溢出笑来。 “自然。” ------------ 第三十八章 戳破透明的窗户纸 等知清浊与林悠然说完话,便打发悠然去沐浴休寝,她走不久,邵逸松亲自端着一碗白粥进来。 “人找到了,可以安心吃饭了?” “多谢王上。” 知清浊带着笑意起身接过,可等她看清白粥中撒着一层桂花蜜时,她唇角的笑一僵,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当年她还在王府时,曾告诉过邵逸松她最喜桂花蜜,自那之后的每日,她的房中都少不了上好的桂花蜜。 她并没有骗他,这的确是她小时候最求而不得的东西,那时老鸨怕她吃甜坏了嗓子,不能唱曲儿,从未让吃多过,只有每年过年的那天,她跟恨情的白粥中才会撒一层桂花蜜。 而幼时能吃桂花蜜的日子,是她与恨情为数不多的开心的时候。 而今邵逸松送这东西过来只有三个可能,一是他仍在自己身上追寻纪欢柔的影子,二是他想尽力将自己打造成另一个纪欢柔,三是……他已经知晓了自己与纪欢柔是同一人…… 不过自从他们从崖下上来后,邵逸松对她的态度着实太过奇怪,几乎对她的有求必应,还时常呆在她营帐中赖着不走,与他之前给人的矜贵清冷着实相差甚大,甚至于不太像知清浊印象中的邵逸松。 而且细想之下,自从他们自崖底回来,邵逸松与她说话时,极少以“孤王”自称,除非他气怒之时,而在宫城中时面对着纪欢柔,他亦是如此。 虽然知清浊不知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她几乎可以确定,邵逸松十有八九应是知晓了她的身份。 “可是粥烫了些?” 邵逸松往前靠了靠,打断知清浊的胡思乱想,一手想要接过粥碗,吹凉后喂给她。 可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惹到知清浊了,她将粥碗往他手中一塞,冷然道:“本君不喜甜物,恐怕要白费王上一片心思了。” “不可能啊……” 邵逸松凝眉,垂着眸子看着手中放了桂花蜜的白粥,可还没等他有头绪,就被知清浊下了逐客令。 “天色已晚,本君要休寝了,王上若还有什么事,且等明日再商议吧。” 说着,她不顾邵逸松还在营帐,就起身去吹灭了灯烛。 而邵逸松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惹得她不开心了,他促狭的端着那碗白粥站在营帐外,脑子中闪过多个可能性。 难道是她不喜欢这一款的桂花蜜? 邵逸松喝了一口仔细品着,蜜水清香甜润,米粥粘稠顺滑,味道没错啊…… 难道刚才林悠然说了什么惹她不悦了? 可方才他进帐篷时,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邵逸松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粥,想起方才知清浊就是在看到这碗粥后才变了表情。 难道……难道因为这层桂花蜜,清浊猜到他已经知晓她与欢柔为同一人之事了! 这个念头在邵逸松脑中一闪而过,他眼底情绪剧烈一震,手中一松,粥碗打翻在地,同时太转头向着知清浊营帐中快步走去,可刚走几步他就停下了步子。 她没有与他相认,是因为两年前的事情,她与他心有隔阂,一直不愿原谅他,等这层窗户纸真的捅开之后,她与他的距离是否会更加遥远? 邵逸松忽然感觉有些害怕,他不敢想象之后两人会是怎样疏远,他无法面对这样的欢柔……更无法直接面对欢柔对他的失望…… “来人,吩咐膳房帮本君准备一道玉蝉羹!” 营帐中传来知清浊稍稍有些急躁的声音,这还是邵逸松第一次听见她这种语气,而且她不是喜欢折腾人的人,尽管膳房整夜都有人值守,但她从未点过如此叼口的菜。 毕竟这道玉蝉羹需要新鲜的桂鱼,用鱼腹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暂放,再用鱼头熬成高汤,最后再熬煮鱼片,吃时再点沾沾现磨的豆粉与芝麻,味道才最正宗。 这道菜做好最少也需要一个多时辰,而最重要的是,曾经在王府时,欢柔虽喜吃些鱼虾,但她的体质接受不了任何豆制类的东西,吃了会呼吸困难,身上还会长红疹子,所以她从未碰过这道鱼羹。 邵逸松一听她要吃玉蝉羹瞬时忧从心气,顾不得许多就闯进了营帐中,对来人吩咐道:“不要玉蝉羹,换一道菜!” “本君要吃什么,何时要王上费心了?!” “你又不能吃豆……” 邵逸松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方才关心则乱,他竟中了这么简单的陷阱…… 知清浊怎会不知方才自己就在营帐外头,她那道玉蝉羹哪是说给旁人听的,那分明是用来炸他的! 果不其然,知清浊直直看着他,那眼神似乎能穿透他的内心,她步步逼近,“本君不能吃什么?” 邵逸松不敢看她的眼,摆了摆手让下人退下,一边后退着,一边将目光移开。 他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手掌心冒出细密的汗水,结结巴巴道:“如……如今外粮草匮乏,玉蝉羹太过……太过麻烦,尊主不如换道菜。” 这借口不免找的太过蹩脚,知清浊将他逼进角落,他几乎能感受她的呼吸,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知清浊语气平静而笃定的响起,“你是何时知晓的?” 这话如同炸雷一般在他耳边响起,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这层窗户纸已然破裂,知清浊这话无疑是亲口承认了她就是纪欢柔。 一时间邵逸松的理智全数崩塌,他眼眶泛红,紧紧将知清浊拥入怀中。 “欢柔……欢柔……我知道你是在怪我两年前没有为你报仇,让你如此伤心,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 他嗓音哽咽,眼泪顺着脸颊,低落在知清浊的肩处,在她所着的纱衣上漾开一层泪痕。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他自责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的抽泣着,怀中之人却不为所动。 “王上早已做了抉择,便无需向本君解释什么相反,本君倒要感谢你让本君看清,男人对女人的爱永远都是有附加条件的。”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擦了擦他滴在她颈间的眼泪,“比如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没了我你也难以活下去,却在我与前朝放在同一天秤时,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掩盖我死亡的真相,选择了保全前朝宁静,或者说……保全你的皇位。”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知清浊句句紧逼,“若是如今的鬼市之主被你的王后与母后所害,你还会如此草草了结此事吗?说到底,纪欢柔只是因为没有任何价值,才被你轻而易举的舍弃罢了。” 邵逸松哑口无言,她说的每句话他都无法反驳,他清楚地知道,不管这两年他有多怨恨、懊悔自己没有保护好欢柔,但这个结果却是他亲自选择的。 “邵逸松……你永远都不知道为了能让你真正看见我,我付出了多少……” 她说得云淡风轻,听的人却心痛如绞。 他撑住她的双肩,眼泪落得更凶更急,更别提早就变了音的语调。 “过去是我做得不对,欢柔……你尽管可以恨我怨我……但求你再给我一次几乎补偿于你,我……我今后必会将你放到第一位,不会再让你伤心,你若不信……你若不信……” 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原谅自己,看到知清浊头上的金钗,一把就将它取了下来塞到知清浊手中,而后他握着她的手,猛地将金钗刺进自己心口。 瞬时,鲜血不光染透了他胸前衣物,还顺着金钗倒流而下,流进两人掌中,幸好知清浊收住了力气,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乱子。 “你做什么!” 她一把甩开邵逸松的手,同时带着金钗甩去了一旁。 “欢柔……你不要不理我……不要再一次丢下我……” 他几乎泣不成声,连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伸手想要抱住知清浊,却在看到自己手掌沾满血时又怕弄脏她的衣服,只得僵在半空。 就在他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时,知清浊看着他的茫然失措的模样,叹息一声,转身道:“我先为你包扎伤处吧。” 邵逸松闻言愕然一霎,紧接着上前紧走了几步,搂住知清浊肩膀将她带入怀中,那只沾满血的手小心翼翼的翘在一旁,生怕触碰到她。 “欢柔,我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信任我……” 知清浊听着他在耳旁轻声啜泣,温热潮湿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她侧过脸向后看了一眼,眼神复杂而痛苦。 他是她获得至高无上权利的捷径,也是她的目标,知清浊从再次回到他身边时就知道这一切终回发生,这分明在她的计算之内,但此刻面对邵逸松的眼泪与悔恨,她心中却有不容忽视的沉痛感。 知清浊沉默片刻,终是又道一遍:“我帮你包扎吧。” ------------ 第三十九章 心结 灯烛摇曳,映出邵逸松心口前的伤口,好在伤得不深并无大碍,撒上金疮药过几日便能好的差不多了。 明明如此简单的事情,邵逸松偏偏胡闹着抓着她的手,不让她为他包扎好。 “欢柔,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他凑近看着她的眼睛探问着,得不到答案,邵逸松便开始固执的将她困在怀里喋喋不休。 “你一定还是在乎我的,不然为何被刺客刺杀那日,你不顾性命也要保护我?还有你我落到崖下时,你明明也可以不管我的,还有还有……你若真心怪我,离开王宫后大可这辈子都不再见我,但你还是回来了……” 邵逸松一件又一件的拼凑着这些他所谓爱的证据,殊不知这些证据也可以是为了别的目的。 怀中人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撒了一层阴影,他看不见她的眼神,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两人分明距离那么近,心却从未靠近。 知清浊目光动了动,“我是纪欢柔,却也不是纪欢柔,两年前纪欢柔的确是死了,也可以说……纪欢柔从未存在过,而我知清浊是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鬼市之主,王上还是分清我与她之间的区别才好。” 营帐中沉默一霎,她忽听邵逸松问道:“那纪欢柔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知清浊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怔,她猜到邵逸松会问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想出过答案。 说她是因为仰慕,所以才用纪欢柔的身份接近他? 邵逸松绝不会信这天方夜谭,还是实话实说的告诉他,她那时的目的是…… 知清浊望着跳动的灯烛定了定神,刚要说话,邵逸松不疾不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因为我那父王吧……” 果然……他早就知晓了。 “既然王上已经知晓了一切,打算如何处置本君这个杀父仇人?” 她语气一贯的沉静平稳,温和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最怪异的是两人此时相互依偎,看起来亲密缱绻,谈论的却是血海深仇。 “尊主怎的说如此糊涂话……”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你我分明相识不久,几年前父王是得了怪病才忽然身亡,与你又有何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答案惹得知清浊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她便收了笑意,语气冷然:“王上当真能放下曾经所有的事情?” 邵逸松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才能让她相信自己并无恶意,如同溺水之人自救,他将头埋在她发丝中,深吸一口气,闷闷道:“当然不能……” 怀中人身体一僵。 “我最不能放下的,是你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邵逸松抬起头,微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双眸,似乎想要将她看透。 “欢柔,你为报仇而来,你陪在我身旁四年,可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我若不爱你,为何在那昏君死后,还留在那座金笼中?” 这答案早就在知清浊脑中转了千万遍,如今说出来竟像是真的,真的……差点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那欢柔又是为何离开的?”邵逸松问出了他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 知清浊却并未回答,或者是……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握了握手中盛放金疮药的小瓶子,叹息道:“王上只需知晓,当年纪欢柔的离开,是迫不得已,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你我都已不复曾经,煦朝君主怎能与鬼市之主有所牵扯,纪欢柔从死去的那一刻,你我之间便不该有任何牵扯了,否则……” “否则怎样?” “天下人会骂你是只顾美色的昏君。” 他听到这话后倒笑的开怀,“哈……若与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便是昏君,那我做一次昏君又有何妨?” 邵逸松的指节扫过知清浊的脸,试探般地渐渐靠近,吻在她红润的唇上,轻的如同一片鹅毛落下,却又缠绵悱恻,难分难舍。 这于他来说,是珍爱之人再次回到他身边,是他在无数个梦境中最渴求的事情。 他曾对欢柔说过,生同床死同穴,在欢柔下葬那日,他削发与她同葬,如今她能再次回到他身边,是上天难得的恩赐。 过去的事情过去便可,糊涂一次又何妨,她不愿再提,他自不会再追问她,让她为难。 邵逸松想起那些失去她的日日夜夜,心中猛地一颤,臂膀逐渐收紧,吻也加重起来。 如今他不想再想那么多,只想留住她,占有她。 邵逸松顺势将知清浊压在身下,滚烫的吻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带着粗重的呼吸又迫不及待的落在雪白的脖颈,然后是锁骨,一路向下留下暧昧的痕迹…… 刚下过雨的林子有股青草混着泥土的味道,草丛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叶子上坠着几滴将落的雨珠,片刻“吧嗒”一声,滴在树下的草叶上。 营帐中的林悠然洗去一身疲惫,她是个很喜欢睡觉的人,一连几天都没休息好,她的身体已经累的不行了,可等她躺在榻上后,只要一闭眼,就是她今日杀了林中豹的场景,她想到他临死前的眼神,是那样愤怒恐惧,又不甘…… “悠然可睡了?” 帐篷外头传来缎云川的声音,林悠然连忙应声,“没睡没睡。” 她一个人害怕,见缎云川来了,立马把他薅过来陪她说话。 缎云川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踏进来,林悠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今天那身白色衣物被她弄脏了。 “那身白色衣服沾了血,我帮你洗洗吧。” 缎云川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话,林悠然又道:“你那衣裳一看就很贵,先说好,洗不干净我也不会赔钱的!” “哈……我并无此意……”缎云川盘腿坐下,“不过也不能辜负姑娘一片好心,明日我就拿给你,劳烦好友了。” “小事,找点事情做也挺好。” 林悠然用手拖着下巴,想着怎么才能转移注意力,尽快忘了林中豹的事情,便见缎云川从身后拿出一本沾满了污泥的册子随手递给她。 “什么东西?” 她略有些嫌弃的捏过去,打眼一看,好家伙……原来是自己那一堆没结果的脑洞…… “昨日我去原处寻你去处,没找到你,却在污泥中翻到了它。” 林悠然汗颜,老话没说错,祸害遗千年,以前她以为这“祸害”指的是人,没想到东西也是一样。 她捏着那堆破烂手稿一抖,落下一层干土,呛得她直咳嗽。 “咳咳咳咳……老缎,这东西还是毁尸灭迹的好,留着迟早是个祸害,要是被邵……被新帝看到了,我的脑袋迟早搬家。” “哈……原来好友也知晓。” 缎云川将手稿接过来,随手用烛火点燃丢到了火盆中,“我还以为你不舍得,就一直没丢。” “有什么不舍得的。”反正都印到脑子里了。 当然,后边那句话林悠然没说出来,她后知后觉的问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还这本手稿?” “自然不是……”缎云川拍拍手上残留的泥土,“今日带你回来时,见你神情不佳,方来关心好友,不知可好些了?” 林悠然脑袋又开始疼了,她倚在软榻上,如实回答,“没有。” “为何?” “还能为什么……”林悠然情绪越来越低落,依旧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今天我杀人了……我居然会杀人……我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红旗下长大的五好学生居然会……” “杀人是很困难的事情吗?”缎云川不解的望着她,“在你们的世界,就算是将要受到致命的伤害,也不可以反击吗?” “不是……”林悠然头疼的厉害,实在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回答他,“但是……杀人总归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见林悠然着实心不在焉,缎云川也知道现在问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起身道:“好友太累了,该休寝了。” “你要走了吗?” 林悠然蹙了蹙眉,语气中有些不舍,倒不是她有多少话要跟缎云川说,而是她现在真的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 “你想要我陪你?” 啧……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她生怕缎云川误会什么,道:“倒也不是,夜深了你该回去了,回见。” “好。” 缎云川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营帐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林悠然看着火盆中的灰烬,瘫倒在软榻上,两只眼睛轮流站岗,一夜都未曾合眼。 寻人的小队在天边渐亮时就出发了,这是他们待在此地的最后一日,找不到的那些人……也就找不到了。 一大早,林悠然就爬起来,寻着孩子的哭声找到文玉的营帐,她进去时,文玉正给孩子喂米粥。 别说……你还真别说,文玉本身长的清秀,这么一抱孩子,还真有股贤夫良父的味儿,她一下就想起以前看的那些种田文中在家相妻教子的男主角。 “姑娘来了……快坐……” 文玉抱着孩子,让出这个帐篷中仅有的一个小板凳。 “不用了不用了,你看孩子辛苦,还是你坐吧。” “姑娘怎忽然间客气起来了。”文玉将孩子放在地上防水的羊皮上,自己则蹲在一旁照看着孩子。 林悠然刚要说话,就听文玉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他说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缝好的简易荷包递给林悠然。 “这里面放了安神助眠的草药,姑娘应该用得着。” ------------ 第四十章 终身大事 一听安神助眠四字,林悠然立马收下了香囊,她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对文玉道:“你这香囊来得及时,我要是再不睡会儿,我的黑眼圈就跟国宝有得一拼了。” “国宝?” “哦,就是……” 林悠然也不知这儿有没有大熊猫这种动物,她记得古代的大熊猫好像是叫什么食铁兽,不知道这么说文玉会不会知晓。 不过文玉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道了句:“姑娘昨夜果然没休息好。” 林悠然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设身处地一想,若我是姑娘,应该也会睡不着。” 文玉说着,忽然对着林悠然郑重地行了个拜揖之礼。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在下昨日早就亡于恶人刀下,姑娘之恩,小生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哎哎哎……可别……”林悠然连忙把他扶起来,“我可受不了这个。” “小生知道姑娘心中难受,但姑娘做的是善事,你不只救了小生与这孩子,还救了以后会受害的许多人,你与那些草菅人命的杀人凶手不同,你的手上并未沾染鲜血,姑娘心性善良,才会为恶人之死难过,可姑娘若是因为这事熬坏了身体,便是不值得了。” 文玉这番话,的确说进了她心里。 这些年来,林悠然最害怕的,就是自已常年待在一个不将人当做人的环境中,她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如同这些人一样,对生命变得麻木。 而自从她杀了林中豹之后,那种“原来我也能轻易杀掉一个人”的念头围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最可怕的是,在林悠然对自己也能杀人的恐惧与震惊,大于一个生命的消逝,这不禁让林悠然越想越觉得害怕,自己是不是正在变成一个让自己害怕的人…… 而文玉恰好给了她答案。 她绝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生活在文明世界的自己。 “姑娘,你还好吗?” 文玉见她沉默许久,不由得担心,林悠然则抬眸对宽心一笑,“方才不太好,但现在已经好了,多谢你。” “那便好,对了……”文玉话题一转,指了指在地上乱爬的孩子,道:“这孩子总不能与咱们一同南征,小生家就在附近镇上,我想先将他送回家中,劳烦父亲暂时养育,而且……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刚好,小生也想同父亲告别,不知……” “当然可以。” 没等文玉问,她便回答,这是人之常情,总不能连个消息都没有,就把人家儿子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有…… 林悠然再一次向他确认道:“文玉,你想好了,你当真要与我们一同南征?” 文玉看着她的眼睛,答得毫不犹豫,“小生从不是轻易许诺之人,已答应姑娘之事,怎可反悔?况且,男儿生来便该为国尽忠,今有南疆侵我疆土,若是置之不理,怎配称一个‘人’字?” 见文玉心意已决,林悠然心中便不再有疑虑,她从怀中掏出两只镶着珠宝的金钗塞给文玉。 “姑娘你……” “人光靠满心抱负可吃不了饭。”林悠然按住他想要将金钗递回来的手,“你的父亲养这孩子需要银钱,你的小妹赎身更需要银钱,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乡,要走,就将一切都打理好,安安心心的走。” 文玉看着她,眼眶越来越红,僵持许久,他忽的跪在地上,“我替小妹多谢姑娘厚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生只能……” “以身相许?” “当牛做马……” 两人都声音交叠在一起的同时,营帐中的空气忽然凝固,林悠然尴尬一笑,将文玉扶起。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慌忙转移话题,“这些细软都是姐姐给我的,我也是白捡来的,你要谢就谢她去,我只当个跑腿的。” “嗯!” “时间不早了,早去早回。” 林悠然把孩子递给文玉,目送他离开营地,想回营时,刚好看到娇哥从外头回来。 她刚想打声招呼,可等娇哥走得近了她才发现,他衣角处竟往下滴着血! 娇哥平时穿的都是黑衣,她一时没发现,等她再仔细看去,才看到他的发丝都被黏腻的血块粘连成一缕缕的,空气中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娇哥,你怎么了!!” 她一瘸一拐的迎着哑奴走过去,担忧的检查他是哪儿受伤了。 哑奴抓住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事。 林悠然又是一怔,娇哥没受伤?那是别人的血? 这…… 林悠然正胡思乱想,就见哑奴拿了个木棍,在地上写出“奉令剿匪”四字。 “你将那个山头的匪徒都杀了?” 哑奴点头。 也算恶人有恶报了……林悠然长舒一口气,总比留着他们祸害附近山民好…… 她看着仿佛是从血堆中爬出来的娇哥,皱眉道:“回去换身衣裳,沾血的给我,刚好我一会要去河边洗衣裳。” 哑奴摇头,又指了指她腿上的伤,意思再明显不过。 “毒医老头给看了,说用了他的药过几日就能好,现在……” 林悠然动了动腿,不知道毒医老头用来什么法子,她的腿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现在好像问题不大了。” 哑奴依旧摇头,在地上写了句“好好修养”之后,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娇哥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林悠然也未再坚持,她一夜未眠,头晕晕沉沉的,回了营帐后就瘫躺在软榻上,手中拿着文玉给她做的香囊。 这香囊用的布料是他衣衫上的布料,虽是旧的,但很干净,想来是昨夜洗过,上边没有精致的绣花,好在针脚很是细腻。 “手这么巧,不做个绣娘真是可惜了。” 林悠然嘟囔着,把玩着香囊,一股清新的药香传到林悠然鼻尖,她不禁想,文玉为了缝制这个香囊,应该也是一夜未眠吧…… 方才他短短一席话,就将她的心结解开,也不知是他能说会道,还是自己太听人劝了。 林悠然胡思乱想着,嗅着这荷包的香味,不知何时竟睡着了,这一睡就到了晌午,要不是总裁姐姐派人来叫她一起用膳,她说不定会一直睡到晚上。 刚刚被人喊醒,林悠然本没什么胃口,可等到了总裁姐姐的营帐中一看,她眼睛瞬时亮了,六菜一汤,还都是她喜欢吃的。 要知道这可是在南征路上,还刚经历了一场山崩,能有吃的就不错了,更何况是这些精心准备的菜。 林悠然知道这是总裁姐姐专门为她接风洗尘的,她一阵感动,撒着娇钻到知清浊怀中,蹭来蹭去的就是不松手。 “还是姐姐对我最好了!” “好啦好啦,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知清浊宠溺的轻抚着她的耳边的发丝,一手给她递过竹筷,“快尝尝,我专门差人去附近城镇买来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 知清浊知道这丫头喜欢无肉不欢,就买了许多肉菜,这下让她吃个够,好好补补身体。 “来,尝尝这个,店小二说是他们那儿是招牌菜呢……” 她不停的给林悠然布菜,问道:“可合你口味?” “合,太合了!姐姐你尝尝……” 知清浊见悠然应着,随手夹起一块裹着汤汁的肉,看样子是想放在她碗中的,似是又想起她口味清淡,就给她盛了碗汤。 “姐姐,这汤很鲜,你一定会喜欢的。” 知清浊垂眸看了看自己碗中奶白色的汤水,上面飘着几处嫩绿色的小葱丁,她喝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她今日除了给悠然接风洗尘,还有别的事情与她商议。 看林悠然吃的差不多了,知清浊便开口道:“悠然,我有一事想征求你的意见。” “嗯?” 林悠然口中吃的饭后甜点,眼神疑问地望向知清浊,她自己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跟吉祥物没啥两样,姐姐能有什么事情要征求她的意见? 难道跟文玉有关?姐姐反悔把他留在军营中了? 林悠然顿时觉得手中的甜点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她还不及问,便听知清浊道:“有关于你的终身大事。” “嗐……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什么??什么终身大事??!” 林悠然眼睛瞪大,一瞬间想出了无数的可能性,但首先就排除了缎云川和文玉。 他们两人一个是总裁姐姐千叮万嘱要远离的,另一个总裁姐姐都没注意过他,那是谁? 难道是要笼络一个邵逸松手下的什么地方诸侯之类的,要把她嫁过去联姻? 林悠然脑子疯狂运转着,又听总裁姐姐道:“那人其实你也认识……” 认识?难道是娇哥? 为啥呀?虽说娇哥长得好看,两人也挺熟,但娇哥心里只有总裁姐姐和猫猫狗狗兔兔,她顶多是个帮忙铲屎的,虽然她喜欢有事没事去娇哥小院里玩,但也不能为了这些毛娃娃就把自己嫁过去啊…… 难道是总裁姐姐跟前夫哥要复婚了,她觉得亏欠娇哥,就把自己嫁过去给娇哥当舍友? 啧……这是不是不太地道? 知清浊见她表情变了又变,觉得有趣,故意没将话说的模糊,“王上虽有三宫六院,但我可以保证,你若嫁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他定会好好待你。” 林悠然瞳孔十级地震,不敢相信的问道:“姐姐,你是让我跟邵逸松相亲?!!” ------------ 第四十一章 私下聚兵 开什么玩笑! 林悠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觉得应该是自己方才汤水喝多了,倒流进脑子影响了听力,要不怎么能听见这么奇幻的话? 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姐……姐姐,你说的王上,是咱煦朝的王上,还是别的国家的王上?或者是有个人名叫王上?” “毋须怀疑,正是邵逸松。”总裁姐姐回答的毫不犹豫。 “奥。”林悠然沉默了一会儿,“那不行。” “为何?成为后妃永享荣华富贵不是很好吗?” “姐姐喜爱的,悠然不会沾染毫分。” 林悠然张口就来,说完才觉得这台词耳熟的很。 见总裁姐姐掩面而笑,她才反应过来姐姐是在开玩笑,林悠然长舒一口气,难得的抱怨道:“姐姐,你这玩笑开的也太离谱了吧!” “大胆,本君金口玉言,何时开过玩笑了。” “是是是,尊主没开玩笑,是小的失礼了,什么终身大事由您安排,明儿……啊不……让王上等着我,现在就嫁。” “哈……你这丫头啊……” 两人笑闹过后,知清浊忽而认真道:“悠然,我是真的有此意的,只是……我想让新帝给你一个有名无实的名分,等南征回来,你还是与我同回鬼市。” “为什么?”林悠然不解。 “因为……”知清浊顿了顿,“缎云川。” 若说在那场灾难之前,悠然与他只是走的近些,但在悠然失踪之后的那几日,缎云川几乎未在营地中停留过。 他这人向来冷情,不可能为了不相关的人或事日夜奔走,知清浊能想到的原因只有悠然,这不禁让她更为担心。 在知清浊说出这个答案后,看到悠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她笑道:“姐姐应该是对缎云川有所误会,在我与他接触的这些时日,他人还算不错,你不用这么担心,而且……” 林悠然脸上似染云霞,“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缎云川,这下姐姐可以放心了吧。” 有喜欢的人了?知清浊微微蹙眉,犹豫过后,问道:“是你带回来的那名男子?” “这么明显吗?”林悠然双手捧着自己吃的肉嘟嘟的脸,“喜欢一个人果然是藏不住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未曾发现知清浊的眉宇间带着些许凝重。 “姐姐,他人真的很好,正直良善,要不是他,我早就被扔到山林里被野兽吃了。” 一说起文玉,林悠然眼中都在泛着光,兴许是两天两人生死与共,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悠然对他有了好感。 不是知清浊怀疑她的眼光,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做到真正了解一个人,再加上读书人都能说会道的,惯会骗人,她不禁怀疑这个文玉是否真的如同悠然说的这么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知清浊很担忧若悠然真的跟那个文玉在一起后,缎云川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若是文玉因他出了什么事情,伤心的还是悠然自己,知清浊忽然有些后悔同意文玉留在这儿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们还未成婚,总是还有补救的机会的。 知清浊耐心的等林悠然说完了,她才道:“你与他相识时间过短,要是现在就与他结成夫妻未免操之过急,本君不同意。” “姐姐你想多了……”林悠然拿起桌上的西瓜啃了一口,“我可没想这么快就嫁人,恋爱都没谈怎么能结婚呢?再说了,我只是对人家有好感,文玉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呢。” “那便好,不要着急,看看他的为人再做决定。” 知清浊亲昵的拍拍她的手,等两人说完话,派人送林悠然回去之后,知清浊即刻起身去了王帐。 邵逸松一见她,原本紧皱的眉头被淡淡的笑意抚平,他拍了拍御案旁的另一把椅子,“来,坐这儿。” “王上在苦恼什么?” 知清浊并未坐下,她给他倒了杯茶端去,邵逸松接过茶,将方才那本奏折递了过去。 “安插在镇国……不,他如今已是武安侯了,据他身旁眼线传来的消息,永安候正秘密集结兵力,恐怕……又一场内战将要来临了……” 知清浊听后也不由得蹙了蹙眉,如今武安候虽已不掌兵,但军中不知有多少他亲自培养起来的部下。 而且煦朝最精锐的部队——玄武军亦是若他所建立,此次南征便是玄武军的主场,若他真的要反,无论是南征前线,或是煦朝境内,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王上打算怎么做?” “如若此时开战必定会摧毁国家根基,可若是以安抚为主……按照白长耀的性子恐怕已经没用了,他既已集结军队,这场仗是非打不可了。” 知清浊思量一瞬,道:“王上说的没错,那便毋须安抚,只需拖延即可。” 邵逸松一听,知道她心里已经有计策,问道:“清浊打算如何应对?” 她笑的妩媚,眼神却如刀锋利,“先借刀杀人如何?” “借刀杀人……”邵逸松重复了一遍,猛地恍然大悟。 他随即下旨,以探问武安候夫人生病为由,派人备了厚礼去到武安候封地,明面上是君主时时爱护臣子,实则是用此事告诉武安候,他妻子生病这样的小事都瞒不过朝廷,他私下集结军队更是瞒不过朝廷。 武安候本就是多疑谨慎之人,如此一来,他定彻查身边之人与勾结的官员,看是谁走漏了风声,在清除掉他怀疑之人前,他必不会再有动作。 而邵逸松只需派几名暗卫,让所谓的证据适时出现在武安候眼前便可。 至于如何确认与武安候勾结的官员…… 这些年邵逸松手中的情报网也不是摆设,他心里早就有了底,只等这次看武安候是如何用自己的疑心,除掉能为自己所用的势力…… “哈……没想到我身边竟有一位这么聪慧的谋士,而我却一直没有发现……”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语气夸张道:“看来孤当真不是一名合格的君王,也不是一名合格的夫君。” 邵逸松稍稍放松了些,他端过方才那杯茶借花献佛,给知清浊递了过去,“辛苦我的贤内助了。” “王上说笑了,我并未做什么。”知清浊接过茶水,饮了一口,又道:“事已至此,王上想怎么安置贵妃呢?” 邵逸松犹豫片刻,道:“我已派人将她送回王宫了。” 这个答案到也正常,邵逸松本不喜迁怒旁人,武安候是武安候,白予宁是白予宁,武安候此次动兵,便是没有顾念他这两个女儿。 说到底,她们也是被当做棋子的可怜人,当武安候这个做父亲的野心膨胀到这种地步后,棋子也变成了弃子。 当真可悲可叹…… 知清浊亦感无奈,她转移话题道:“其实清浊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还请王上定要答应。” 邵逸松刚刚放下的心又打起了鼓,从他往日的经验来看,能让她有所求的,必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比如说上次让他将林悠然纳入后宫之事。 她见邵逸松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王上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为难王上。” “到底是何事?” “王上有所不知,悠然回来时,带回来一名男子,是个读书人,她很是喜欢,但那男子并不适合悠然,等咱们过几天追上军队行军速度时,我想求王上将他调至军需处。” 知清浊说完后,邵逸松没有立即答应,他以一种哀怨的表情望着知清浊,语气不满又无可奈何。 “你都没有对我如此用心过,把这丫头嫁出去也好,我就不需给她什么名分,而你就能将心思用到为夫身上了。” “王上又开玩笑了。” “那你……你唤我一声‘夫君’,我就考虑考虑。” 知清浊眼含笑意看了他许久,才道:“这不像王上说出的话。” “因为我很怀念……” 邵逸松走到她面前,如同对待世间珍宝那般,将知清浊轻轻抱在怀中。 “你已经两年未曾这样唤过我了。” 人的欲望总是不知满足的,刚开始他只求清浊活着,这个愿望实现了,后来他想与她相认,这个愿望也实现了。 可他想让她正大光明的陪在他身边时,清浊却说她身份特殊,若他不管不顾与她在一起,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在这个节骨眼上必是对他不利的。 除了两人单独时,他还是煦朝国主,而她……也依旧是鬼市之主,两人只是合作关系。 可只有天知道,他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正大光明与她亲近的折磨,这感觉几乎快要让他丧失理智。 “清浊,我好想你,一刻看不到你就好想你,我再也不想离开你……” 满腔爱意怎么都说不完,最终化作缠绵的吻落在她唇边。 “清浊……欢柔……” 他喃喃念着,平日清凛的嗓音因沾染了爱欲变得低哑,细密的吻落在她的眉间,发上,耳边,可就在他想要往下时,怀中人却不安分起来。 “王上不可,天……天还亮着,一会儿该有人进来了,若是被人发现了……” 他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将脸埋在她发间低低笑着,“你呀……你呀……惯是会吊人胃口……” 外面微风袭来,王帐的锦帘被稍稍吹开,两个身影紧密相拥着,如同世间千千万万的有情人一样,邵逸松心满意足的抱着怀中之人,祈祷着如此平凡又温馨的一刻能长久一点,更长久一点…… ------------ 第四十二章 卖身契 文玉回来时已是黄昏,他寻林悠然不得,打听方知她去了营地旁的溪边洗衣裳,等文玉拿着带回来的金疮药寻过去时,却见溪边不止林悠然一人,还有一名男子。 此时她与男子坐在草地上正在说着什么,说到了什么令她开心的事情,让她笑得眉眼弯弯。 那名男子文玉曾见过他,那日就是他先找到了悠然,将她带回了营地,他的名字似乎是叫……缎云川。 是文玉在泥流中将林悠然救起时,她在昏迷时不停呼唤的名字,也是她在苏醒后,第一个提到的名字。 文玉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躲去营帐后头远远看着。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只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过去打扰他们,也不愿被林悠然发现。 望着溪边那双说笑的人,文玉觉得自己心头泛起些许酸涩之感,他静静的站在原地,刚要离去时,便见林悠然往前探了探身子,与缎云川相拥在一起。 文玉整个人僵在原地,忘记了父亲曾教过他的非礼勿视,等他反应过来,赶忙转过身,手中盛放金疮药的瓶子被越握越紧,他侧过头去失落的看了一眼那个娇小的身体,安静的离开此地。 而远处的缎云川本来带笑的眸子忽然间冷了下来,他别有深意的看着文玉消失在营帐间的衣角,薄唇浮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 “好了吗?我头上哪有那么多草屑?” 林悠然催促道,她心念一转,不会是头皮屑吧? 那就有点尴尬了…… “好了。”缎云川坐回远处,“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小学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了。”她看了看已经擦黑的天色,肚子也适时的响了起来,“我要回去啦,刚好去看看文玉有没有回来。” 林悠然将洗了但看起来没洗的衣服递给缎云川,“我尽力了,这些血迹是真的洗不下去。” “无事。”缎云川将东西接过,这件衣物他本就是不打算要的了。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不许翻后账哈!” 林悠然脚步倒退着离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缎云川未说什么,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告别。 可等林悠然转过身后,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冷,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涌出越加强烈的掌控欲。 他看中的猎物怎能容忍他人染指…… 林悠然自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她满心念着文玉有没有回来,明明已经很饿了,她还是先拖着伤腿去了文玉营帐瞧了瞧。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可那座营帐中还是未有光亮,林悠然满心的期待落空,想进去等文玉回来,可一掀开布帘,便见一个清瘦的影子坐在榻边,不知在想什么。 “你回来了?!”林悠然语气欣喜又惊讶,“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 “噢……小生也是刚到营地,还未来得及燃灯。” 文玉被她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林悠然会来看他,他慌忙站起身点燃灯烛,映出那张强颜欢笑的脸。 “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你不想见我?” 林悠然感觉文玉有点不对劲,转念一想他今天方才与家人告别,兴许是心情低落才会如此。 “不是不是……”文玉连忙否认,他怎会不想见到她,只是…… “姑娘腿上有伤,坐下说话吧。” 文玉说着,将手中握了许久的金疮药递了出去,“这是家父研制的药,很是有效,姑娘试试,兴许腿伤会好的更快。” “嗯,谢啦。” 林悠然坐在地上铺好的羊皮上,极为自然的就把裙摆掀开。 “姑娘!”文玉连忙背过身去,“天色已晚,姑娘还是回去上药比较好,孤男寡女,以免……以免有伤姑娘清誉。” 林悠然无奈的吐出一口气,嘟囔了一句:“酸腐的读书人……” 继而声音大了些,“早前都是你给我上药,而且你我都是睡在一起的,那时你怎么不怕伤我清誉?” “姑娘万万不可乱说!”文玉急得说话语速都快了许多,“那时小生担心那群劫匪会对姑娘不利,才出此下策。” “你还说过要娶我做媳妇呢!”林悠然故意逗他,也有几分试探的意味在里面,“怎么?许过的承诺这么快就……” “姑娘不可玩笑!” 文玉打断她的话,脸上难得的带了愠怒,“姑娘分明知晓那只是权宜之计,挂在嘴边难免有伤风化,若是被他人听见,姑娘难免会落人口舌,到时……” 到时若被缎公子误会了,伤心的还是你自己…… 下半句话被文玉吞进了肚子里,他不知自己的回答让林悠然满心欢喜降至冰点。 她失落的看着手中的药瓶,声音低靡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 文玉忽然唤住她,从行李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悠然。 “这是什么?” 林悠然此时根本没有心情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随口问道,文玉的回答却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神情认真又严肃,“卖身契。” “卖身契?卖谁?”林悠然反应过来,“把你卖给我吗?” “嗯。” 林悠然又气又想笑,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还能收到卖身契这种东西。 “我收了这张纸,你就是我的了?” 林悠然口无遮拦,听得文玉一阵脸红,见他点头,林悠然坏心思地又坐了回去。 她伸出受伤的那条腿,挑眉道:“既然如此,那先劳烦先生给我上个药吧。” “可这不合规矩……” 这个回答明显没让林悠然满意,她晃了晃手中的纸张,“卖身契都在我手里了,良家妇男也要给我营业,快些快些,要不然我的腿坏了怎么办?” 文玉推脱不得,毕竟卖身契已经交给她了,从此之后,只要是林悠然的命令,他都不能拒绝。 他叹了口气,细心地将手洗干净后,蹲下身体,将林悠然的衣裙向上卷了卷,露出一段白皙光滑的小腿。 “冒犯了。” 文玉说着,将她先前包扎的纱布层层揭下,看伤口的样子,明显比之前好太多了。 “文玉,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冷淡,还给了我卖身契?我何时说那两支簪子是用来买你的了?” “小生只是……不想亏欠姑娘而已。” “哦……” 林悠然眼神暗了暗,想来也是,自己都收到卖身契了,还想得到什么答案,难道……文玉就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不信,也不想再绕弯子,更不想为了一段看不清抓不住的感情自我内耗,等文玉给她上好药后,林悠然直接将卖身契塞回到他手中。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也不需要你当牛做马,就这么说吧,我觉得你人很好,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这一记直球打得文玉有点懵,他拍拍手上残留的药粉,问道:“什么是谈恋爱?” “就是跟我在一起。” “在一起做什么?” “在一起还能做什么?谈恋爱啊!” “恕小生愚钝,那谈恋爱到底是什么?” 这一通对话下来,林悠然脑子嗡嗡的,她不知该怎么跟文玉解释这件事。 他与缎云川不同,缎云川属于一点就通的那种,就算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只要林悠然稍稍一说,他就可以举一反三。 文玉是圣贤书读多了,他就是那种比传统的人更传统的那种,遇事看着挺机灵,但遇到自己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事情,必须要解释得明明白白,他才能了解个大概。 林悠然要是直接跟他说是两人为了成亲互相了解的过程,恐怕会吓到文玉,而且再说了,她也没想这么快就结婚,毕竟她现在的身体才十五六岁,连发育都没发育好。 早婚要不得,还没有互相了解透彻的早婚更要不得。 就在林悠然苦恼该怎么跟文玉解释谈恋爱这事时,忽然外头传来焦急的喊叫声:“太医!太医!快出来救人!” 应该是出去救援的小队又找到幸存者了,一开始留下的太医本就不多,经过一场山崩还不幸损失了三人,现在加上毒医,懂医术的只剩两人,哦不……是两个半。 文玉好歹是被药熏大的,他也能算半个。 果不其然,文玉闻言,与林悠然匆匆道了句:“天儿不早了,姑娘有何事明日再说吧,小生先出去帮忙救治了,还有……卖身契一事,小生已经考虑好了,父亲也说欠了姑娘这么多银钱定是要还的,可小生现在囊中羞涩,只能出此下策,若是有一天小生做的工抵过了那两支金钗,姑娘再将卖身契还给小生便是。” 文玉以极快的语气将话说完,又把那张纸塞给了林悠然,不等她说什么,转身就跑了。 外头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林悠然也没再留他,她看着文玉快步离去的身影,又气又无奈,发泄似的骂了声:“书呆子!” 那张卖身契被两人塞来塞去的都快皱成了一团,林悠然将它抚平,带回了营帐之中。 今夜月弯如钩,少有光亮,林悠然一心想着怎么跟那个呆子解释“谈恋爱”,没有注意到她离开文玉的营帐后,一个颀长挺立的身影在阴暗处现身。 他唇角带着笑,眼中却蔓延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占有欲,他的眼神轻轻扫过文玉的营帐,最后落到了那个远去的娇小身影上。 “在我没有对你失去兴趣之前,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别人的所有物……” ------------ 第四十三章 生腐之毒 山崩之后失踪的人达二十四人,如今无论生死已找到二十人,剩下的人多半是生死难料,他们也不能再在原地耽搁。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便继续前行,可吃过早饭后,林悠然忽然发现自己的脸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知为何,她的脸颊上有一块块明显泛白的皮肤,而且那泛白的皮肤下透着疼。 难不成是吃什么过敏了? 这地儿潮湿又荒凉,皮肤能好才怪,没事,大不了她这两天吃点清淡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林悠然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可还没到晌午她的脸就越发疼痛,本来泛白的皮肤下透着隐隐透着紫红色,原本轻微的疼也越来越剧烈。 林悠然描述不出那种怪异的样子,她的脸就像……就像是半透明的塑料底下放了一块没煮的瘦肉,更可怕的是,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好像是在腐烂…… 她趁着中午休息,连忙去找毒医看看,谁知刚好遇到文玉端了碗面正往这儿走来。 林悠然连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脚下也后退两步,“你别过来!” “姑娘怎么了?”文玉见她有点不对劲,关心道。 林悠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怪异的模样,想从他身边绕开,“没事……只是……只是感染风疹了。” “风疹不是大事,姑娘不必担心。”文玉放下心,向她走去,“小生也可治疗,姑娘先……” “让你别过来你就不要过来!” 林悠然急得都快要哭出来,她步步后退着,不小心踩在一颗鸡蛋大的石头上,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露出半张脸,文玉看到后怔在原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过来!” 林悠然站稳身体后对他喊道,因为声音太大,引得路过的士兵向这边看来。 文玉停下脚步,知道她不愿以这副面目示人,便道:“在下马上去请毒医大夫过来,姑娘回营帐等待即可。” 他刚要走,看到手里的面又折了回来,想递给林悠然,却怕她再生气,四处看了看,将面放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姑娘趁热吃,小生马上就回来!” 说完,文玉就急匆匆的离开,林悠然哪有心思吃面,她回到营帐后就在银镜中看着自己的脸,在与文玉拉扯的这短短几分钟里,脸皮下的红肉泛着紫,颜色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疼。 旁人说度日如年,到了她这儿是度秒如年,不知等了多久,文玉终于将毒医带来,他忧心如焚,本想与毒医一同进去,但想到林悠然方才的反应,生生按下心中担忧,留在外头守着。 不时,知清浊与哑奴也疾步而来,这还是文玉第一次见到林悠然口中的“姐姐”。 她应比林悠然稍大几岁,身形修长窈窕,穿着深紫色薄纱,金线从肩膀到背部绣着大朵精致的盛开的牡丹,周身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威仪。 金钗黑发,雪肤红唇,狐狸一般魅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着,满是担忧。 只一眼,文玉就垂了眸子不敢再看她,一是她太过美艳,不敢亵渎,二是……许是她看起来太过有压迫感,使人不敢直视。 等她进屋后,身后那名蒙面男子也想跟着进去,文玉连忙拦住他。 “这位公子,林姑娘染了风疹,不愿见外人,劳烦您在外头稍作等待吧。” 蒙面男子看了看营帐里面,应是见毒医已经到了,便听了他的建议,与他一同守在外头。 顷刻,文玉听见帐篷中传出毒医的声音。 “死丫头,你乱吃什么东西了?” “没吃什么啊……我吃的都是与你们一样的。” “那你前几天在外边有没有吃过一种红帽紫斑的蘑菇?” 一阵安静后,林悠然的声音传来,“我……我记不清了,我吃的东西都是那群劫匪准备的,记不清了,等下……文玉!” 听林悠然唤他的名字,文玉赶紧应着跑进去。 “来了来了!姑娘怎么了?” 林悠然指着文玉跟毒医道:“那几日我吃的东西与他同样,他怎没事?” “你有所不知,你中了一种名为“生腐”的毒,中了这种毒之后的人不会立马有反应,而是看人的体质发作,可一旦中毒,人就会活着腐烂,要是不管,中毒者五天内就能烂成一副白骨,而且这毒怪得很,它会挑人,身子骨好的人吃了就吃了,身子骨差的吃了就会出现反应,恰好,你就是那个倒霉蛋。” 林悠然一听都懵了,眼中含着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就……人活着就开始腐烂了?” “对,按你这速度发展,到了明儿你的脸上就能多出几个窟窿眼儿,身上的臭味儿也就散发出来了。”毒医不慌不忙的说道。 林悠然一听更害怕了,抱着知清浊的胳膊就开始哭,“姐姐……太可怕了,我不要浑身溃烂而死,你救救我……” 知清浊看毒医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办法,催促道:“你就别逗她了,不然她这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得嘞,谨遵尊主命令。”毒医应着,写了张药单递给文玉,“你照这张单子去镇上抓药,一日三次给她煮好药汤子,连喝半月,一顿都不能落下,要不然……哼哼……” 文玉细细看着药单,都是常见的药,单在附近他都看见过好几种,但其中有一味鬼槿兰着实难找,这东西是难见的药,更是难见的毒药,多长于悬崖峭壁之间,且不说一两万钱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这么个小镇出现,单说这东西吃上一点,人就只怕性命不保。 “毒医前辈,这味鬼槿兰……” “要解生腐这种毒,除了以毒攻毒没有别的办法,鬼槿兰只是药引,不会造成太大影响,要是没了这味鬼槿兰……” 毒医神情严肃地看了林悠然一眼,“这丫头就会变成一个全身腐烂的活死人。” 文玉一怔,其实生腐这种毒菇他是见识过的,他记得幼时镇上有人误食过这种东西,父亲只摇着头说没救了,后来……他听旁人说那人死得很惨,到最后是病者受不了痛苦,自我了断的。 没想到……今日竟能用鬼槿兰以毒攻毒,这位毒医当真是剑走偏锋,而且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要照着这单子用药,林姑娘八成不会有大碍。 文玉没再说什么,对林悠然说了句“等我”,然后便拿着药单离去。 等他出门之后,将药单委托给旁人去镇上抓药,自己则找了个背篓走入深山之中。 鬼槿兰难买也难寻,文玉在山上找了一整天,可连鬼槿兰的影子也没看到,万一他真找不到,那林姑娘…… 文玉不敢多想,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这东西多长于悬崖边上,他就专往悬崖边上找了又找。 天很快就黑了,若再耽误下去,这山上只要出来一只毒蛇猛兽,都能要了他的小命,文玉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必须马上回到营地,但是…… 他想起林悠然惊恐的眼神,心里划过一丝不忍,要是没有鬼槿兰,她兴许真的会求死不得。 想到这儿,文玉强打起精神,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火把。 今夜月黑风高,视野也不清楚,文玉一边提防着这地方会不会有什么猛兽,一边小心地继续在悬崖边探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隐在树干后的身影。 文玉为了找得更仔细些,他趴在悬崖边,伸手将火把向悬崖下方探去,他何尝不知此举危险,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可惜,结果依旧让他失望,就在文玉起身的刹那,忽感脚踝裂了一般剧痛,同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了心,腿一软,身体失了平衡,惊叫着往万丈悬崖下栽去。 文玉在坠落的过程中胡乱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傍身,许是他命不该绝,刚好抓住了长在悬崖绝壁上的一株铺青叠翠的松树。 他紧紧抓着手臂粗的树枝,整个身体都悬在半空,若是这树枝断了,或是自己力气不够了,恐怕就…… 文玉不敢多想,他一心想要向上攀爬,可惜,他如今又惊又怕,腿脚发软,心脏打鼓似的咚咚作响,胳膊根本用不上力气。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知晓这是深山老林,根本不会有人来此,可他还是控制不了内心的恐惧,惊叫着大喊:“救命……救命啊!” 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可除了山谷中的回声,根本没有人回应,因为恐惧,他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他的胳膊又酸又痛,不知能坚持多长时间。 就在文玉绝望之际,悬崖上方蓦地传来一个声音,“是文玉先生吗?” 文玉一怔,心中狂喜,向上望去,“正是小生!小生不慎从悬崖跌落,还望公子搭救。” “自然。” 那人应着,负手自悬崖飞身而下,一身白衣飘逸如谪仙,身姿轻盈如燕,文玉未曾感觉树干有丝毫下沉,那人便足尖轻点便立于树干之上。 他蹲下身,对文玉伸出手,离得近了,文玉才得以看清来救他的人竟是缎云川! “将手给我。” 缎云川声音平静,给了文玉莫大的安心之感。 没有犹豫,他用已经磨出血的手紧握住缎云川的手,继而感觉到缎云川手部发力,轻易便将他整个人提到了树干上。 ------------ 第四十四章 越线 “多……多谢缎公子……” 文玉战战兢兢的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声音都打着颤,缎云川只笑了笑,便再次施展轻功,将文玉带回到安全的地方。 等两天平安后,缎云川才问道:“先生可有受伤?” “都是小伤,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文玉说着,弯腰行过一礼。 缎云川笑吟吟道:“无事,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崖边路险,现在又是深夜,先生还是不要来这种危险的地方比较好,还好今日在下有事外出,否则先生就危险了。” “小生也不愿如此冒险,只是林姑娘的病……” 文玉想到林悠然后,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担忧,他忽听缎云川道:“先生也是为了悠然所需的鬼槿兰而来?” 经过缎云川这一提醒,文玉才想起他与林姑娘的关系,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好像有所冒犯,不觉有些尴尬,文玉忙道:“公子不要误会,林姑娘曾也救过小生,小生才想略尽绵薄之力!” “哈……多一人关心悠然,在下自不会怪罪,相反还要感谢先生冒险为悠然寻药。” “缎公子客气了……” 不知为何,文玉心里闷得难受,他转移话题问道:“缎公子可找到鬼槿兰?” “有幸寻得一颗,分量应该是足够了。” 缎云川说着,从广袖中掏出一颗手掌大小,茎叶细长的草药,借着夜色,文玉隐约能看清这就是他苦苦找寻的东西! “太好了!如此一来,林姑娘就有救了!” “是啊……在下寻了整整一日才找到这一颗,当真来之不易,咱们回去吧。” “嗯!” 文玉应着,他发觉自己惊喜过后,心里却有一阵难以忽视的失落,找到鬼槿兰明明是件好事,他为何会这样? 而且文玉发现自己很不喜欢与缎云川接触,他给人的感觉与林姑娘阿姐给人的感觉很是相似,他们看起来都是很平易近人的人,但身上仿佛有股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可下一秒,文玉就想骂狠自己一顿,什么“压得人喘不上气”,说白了,就是自惭形秽罢了。 他是明知道自己是样样都不如缎公子,才会对缎公子心生嫌隙,竟还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文玉一直觉得自己是行得正坐得直的,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也会生出小人心思,他不由得有些嫌恶自己。 “先生累了?可要休息一会儿?” “不累不累!”文玉回过神,“无需休息,咱们多到一刻,林姑娘的病就能多好一刻,无需休息。” 一阵沉默过后,他听走在前头的缎云川道:“先生很关心悠然?” 文玉生怕缎云川误会,两人再因他起争执,急忙解释道:“姑娘对小生有天大的恩情,小生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分内之事,公子万万不可误会。” “原来如此。”缎云川的语气似乎变得轻松许多,“那便好,在下还以为先生对悠然有意。” “怎么可能……”文玉下意识回答,话说到一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似的,片刻后才道:“事关姑娘清誉,慎言,慎言……”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无顾忌了。” 缎云川脚步放得慢了些,侧过头对他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不瞒先生说,在下对林姑娘心悦已久,只是在下性格怯懦,迟迟不敢开口,前些天见悠然将先生带回营地,心中不免多想了些,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怎会,是小生唐突了才是。” 文玉心中愈加不是滋味,他又何尝未对缎云川心怀戒备,只是他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如此相比起来,缎云川更是坦荡君子,而他…… “哈……在下今日碰巧救了先生,想来也是缘分,待先生与悠然相处时,还请为在下美言几句。” “自然……自然……” 文玉连声应着,他面上平静,藏在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两人走在山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文玉越是与缎云川接触,越是觉得两人之间有云泥之别。 他虽从未与女子接触过,可他就是再迟钝,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林悠然的心意,只是珠玉在前,缎公子实属人中龙凤,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书生又算得了什么? 他控制不住自己动心,但他依旧可以真心祝福两人。 良久,文玉问道:“缎公子打算何时向林姑娘挑明心意?” 缎云川语气中带着常有的笑意,“悠然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之前在下担心唐突了她,但经过先生一事后,在下总患得患失,在下打算等悠然身体好些之后,就与她说明白。” “那真是……极好的……” 文玉心不在焉地应着,等天要蒙蒙亮时,两人总算回到了营地,他从缎云川手中要过鬼槿兰便去熬药。 缎云川看着文玉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刚要离开,转头的瞬间,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微微侧头,果不其然,是哑奴。 “师叔何必如此?”缎云川不紧不慢说道,似乎并未将哑奴的剑放在眼中。 片刻,他身后传来知清浊凛然的声音,“你踏过线了,若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本君不顾念掌门师兄的情面。” “师叔是否太过小心了?” 缎云川抬手将长剑推去一旁,转身对知清浊如沐春风的笑着,“师侄只是路上太过无聊,想看戏消遣罢了。” 月色太暗,他看不清知清浊的表情,但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浓重杀意。 她冷冷开口:“你想看什么戏与本君无关,但若是因为你的玩闹之心伤到本君身边的人,本君不介意亲手为你写部为国捐躯的戏本。” “哈……哈哈哈哈哈……师叔真是趣味,若是没有林悠然这个有趣的娃儿,恐怕师侄还真想与师叔对弈几局。” 他声音平静,神情却偏执阴郁,说出的话更是让人不舒服。 “我知道师叔有足够的能力制衡我,但师叔应该会考虑到等师尊百年之后,御晟门的继承问题吧,若是师侄有了什么意外,凭师弟师妹们的资质,应是担不起如此重任……” 他依旧笑的人畜无害,“师叔放心,我不会对林悠然出手,我只是有些无聊,想找些乐子罢了。” “你在威胁本君?”知清浊本来冷峻的表情一变,唇角扬起了令人胆寒的笑,“很好,很好……我那掌门师兄果然教出一个好徒弟。” “师叔过奖了,若无事,师侄便先告辞了。” 缎云川风度翩翩的行过颔首礼,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步子,微微转过身道:“师叔有所不知,当年若不是师祖带你入御晟门,我便不会在这无趣的人世间遇到与旁人完全不同的你,能有今日的缎云川,都是多亏了师叔曾经的教导,想来我若唤你一声‘师尊’也是应该的,哈……” 言罢,他转身离去,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而身后的知清浊望着他远行的背影,似是在对哑奴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若是真杀了缎云川,掌门师兄是否能接受这个结果呢……” 这是她早就知晓的答案,也是她留缎云川至今的原因。 掌门师兄与缎云川名为师徒,实有父子情谊,他对缎云川倾注了所有心血,将缎云川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而且早在师尊受刑而死的那年,掌门师兄因为极度悲痛,埋下了病根,他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缎云川,期望他可以振兴御晟门,恢复往日荣光。 只是师兄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个接班人与她同样,是个逆天悖理的“孽徒”。 知清浊不可否认,兴许是曾经缎云川仿效她的行为长达一年时间,而在那一年的时间内,就连她处理事情思路也被他摸索的清楚。 缎云川确与她有相似之处,甚至比她更不择手段,她好歹还有各处顾忌,而他一旦破釜沉舟,他那异于常人的心绪不会让他有任何底线。 他就像匍匐在黑暗中的动物,学习着旁人的一举一动,然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好在他只有对某一个人的猎奇心,没有权欲的觊觎野心,否则还不知要掀起什么乱子。 东方泛起鱼肚白,知清浊心思未定,她回了营帐,不时众人拔营前行。 不知是她对缎云川的威胁起到了作用,还是缎云川找到新的新奇东西,这几日过得相当平静。 悠然的身体在文玉的照料下逐渐好了起来,人也比前段时间圆润了些许,扎营时知清浊看着不远处嬉笑的两人,她忽然想到,悠然是个普通的女儿家,她兴许就适合这种普通的,远离各种算计生活。 一个月前知清浊担心若没有她的庇护,悠然能否自己在鱼龙混杂的鬼市生活下去,才将她带在身旁,但现在…… 知清浊轻轻吐出一口气,自己是否不应该将悠然带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木已成舟,缎云川暂时杀不得,她只能备加小心,防备着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那名文玉…… 缎云川没有杀他,便是想用他挑起事端,虽然她不知缎云川到底想干什么,但她几乎可以确定,缎云川会对文玉不利,甚至会伤害到林悠然。 必须马上将他调走! 知清浊心思一定,再次去了邵逸松营内。 ------------ 第四十五章 失恋 几十人赶路的速度与几万人赶路的速度截然不同,短短六日,他们便赶上了军队的行军进度。 而到与大军汇合的那一日,文玉就接到王上旨意,被调往后方的军需处看守粮草。 文玉很是惊讶,一是他好奇过鬼市为何会参与国家之间的征战,最终得出的答案是鬼市之主也是心怀天下之人。 他未曾怀疑,更未想过鬼市已经与煦朝达成协议,共抗疆匪。 他先前本想问一问,可后来因为林悠然中毒一事被他抛之脑后。 二是……让他更没想到的,林姑娘的阿姐竟就是鬼市之主,而与他们一路同行的那位深居简出的贵人居然是煦朝当今王上! 文玉曾偶然间见过王上一次,那时林姑娘也在身边,她并未提到过王上的身份,也未曾跪拜行礼,只对他问过一声“姐夫好”,然后便与文玉继续之前的话题。 而贵人也并未怪罪,那张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还挂起了笑,对他们点点头。 如此寻常人家的称呼,着实没有让文玉意识到那就是当今王上。 而今与大军汇合后,文玉心中才起了疑惑,然后圣旨便到了手中。 一旁的林悠然则皱着眉头,很是奇怪这个安排,姐姐明明说要把文玉留在身旁做执笔官的,怎么又被调去看守军需? 而且这么小的一件事,邵逸松竟还专门写了圣旨,想来……应该是总裁姐姐的意思。 林悠然更奇怪了,她起身边走边道:“你等一会,我去问问姐姐是怎么一回事!” 不想文玉却拉住她的袖口,“姑娘且慢!” 林悠然不解道看着他,文玉道:“在下既然已经身处军营,自然要承担起一部分责任……” “可你是我的!”林悠然打断他的话,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卖身契还在我这儿,你就是我的,怎么旁人能不与我商量,就把你要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悠然心知肚明,当然有这样的道理,在万恶的封建主义下,自己的就是皇帝的,但她就是想问清楚姐姐到底为什么这么安排。 经她这么一说,文玉张了张口,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林悠然道了句“别担心”后,疾步离开了营帐。 等她找到总裁姐姐后,姐姐就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来似的,提前准备了不少她爱吃的糕点。 总裁姐姐此时正悠闲地卧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见她来了,就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笑道:“悠然来了,快来尝尝,这都是本君命人刚刚准备的。” “姐姐,我吃不下去……” 她跑到总裁姐姐身边,话还没说出口,知清浊就道:“为王上的圣旨所来?” “嗯。”林悠然点头,“姐姐,不是说好把文玉留在身边吗?为什么又把他调去军需处了?” “你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不考虑……” 总裁姐姐调整好腰间靠着的软垫后,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男子总是想要建功立业的,既然你属意于他,便该让他去拼一把,要是总将他放在身边,他所得的一切,就都是你给他的,如此,怎让他心里好受?” “好像说得有点道理……”林悠然道。 她想起那夜文玉给她那张卖身契时的模样,有些失落,还有些不甘,看来不是所有男人都想少奋斗几十年。 以前她在现代追星时发花痴,跟舍友开玩笑说等她哪天有了钱,就体验一把当富婆左拥右抱的感觉。 可等她有了点小小的资本,人家文玉别说是靠她吃饭,甚至可能都对她没那个意思,还是她考虑得太少了。 “唉……还没尝到爱情的甜,就要吃爱情的苦了……” 看着林悠然无精打采的模样,知清浊无奈地笑了,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好像,“那尝尝糕点的甜也不错。” “姐姐说得对。” 林悠然应着,拿起一块糕点就填了无底洞,吃饭可是大事,更何况她长了一个零食胃,姐姐知道她喜欢这些小点心,就一股脑都让她打包带走了。 林悠然不知道的是,等她出了帐篷,知清浊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她坐起身,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声道:“悠然,你别怪姐姐,这样对你们都好……” 可林悠然走在路上,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文玉这一走就是与她聚少离多,要是他就这么走了,说不定这段有可能的恋爱,就变成完全没可能。 不行!她不甘心!更不想拖拖拉拉的,干脆今天问清楚他的想法! 林悠然心思一定,脚下的步伐快了些,等她回到营帐时,却发现文玉已经离开了。 她心中仿佛空了一块,怅然若失之感瞬间袭来,她低下头,鼻尖有些酸涩,刚想掉眼泪,就听身后传来文玉的声音。 “姑娘回来了。” 林悠然一怔,回头看去,文玉正端了碗面向这边走来。 在看见文玉的一瞬间,林悠然忽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姑娘方才出去了,小生一人留下多有不便,刚好到了晚饭时间,小生就去给姑娘准备了碗面,快趁热吃吧。” 文玉说着,走到她身边,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林悠然眼睛湿漉漉的,文玉一阵紧张,“姑娘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 “那就是姑娘为小生所求之事未成?” “也不是……” 她摇着头,本来觉得没什么,可文玉越问她就越想哭。 就在文玉急得手足无措时,林悠然猝不及防地抱住了他。 文玉身体瞬时僵住,整个人像被定在了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就连手里的面翻了下去都没让他回过神来。 “文玉,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林悠然踮起脚尖紧紧拥着他,声音坚定而认真。 什么?他听到了什么? 一切都来得那么不真实,文玉仿佛是在梦中,可当他反应过来,看到许多士兵都嬉笑戏谑地看着他们耳语,而且……这样不合规矩,林姑娘的名声怕是要毁掉。 他本该在反应过来后马上将林悠然推开,可他心中的感觉却不会撒谎。 他舍不得。 “我就是喜欢你,不管未来怎样,我现在就是很喜欢你,文玉,我们在一起吧。” 文玉骗不了自己,这一刻他找到了之情莫名而来的情绪的答案。 他喜欢林悠然,喜欢这个不被规则束缚,大胆而善良的姑娘。 他喜欢她。 但是……他不能…… 他想到一无所有的自己,又想到缎云川缎公子对她的一片痴心。 一个鬼市之主的小妹,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刚好相配。 可他…… 如果他真的跟林姑娘在一起,他能给她什么呢?一间破败的瓦房?粗茶淡饭的日子?还是为钱拮据的生活? 文玉狠了狠心,猛地推开她。 “姑娘不可!” 他看到她眼中的光暗去,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虽然心痛,但他还是说道:“小生留在姑娘身边,只想回报恩情,对姑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若是小生做了什么让姑娘误会的事情,还请姑娘原谅。” 文玉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等走到林悠然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脚步才逐渐放慢,浑身像失去力气一般靠着树干缓缓坐在地上。 林姑娘年纪尚小,兴许只是一时冲动,若他现在顺着心意答应了她,也许有一天她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到时……他又该如何应对? 放她走吗? 这一切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的彻底。 其实对于王上的圣旨……他本意是不想离开她身边的,可现在看来,倒成了他远离她的借口了,文玉撑着身体起身,垂头丧气地回到营帐中收拾行囊。 另一边打林悠然遭了拒绝,心灰意冷的跑到营帐中痛哭起来,她正伤心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她还没回头,就听缎云川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悠然擦了把眼泪,抽泣着说道:“没什么,就是失恋了而已。” “失恋?” 缎云川皱眉,她曾跟他说过一个新鲜的词,叫“谈恋爱”,那“失恋”,应该就是……这恋爱谈崩了的意思? “那个文玉不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知道我喜欢他?” “自从你回来后,与在下的话题都是文玉,猜也猜到了。” 缎云川递给她一块帕子后坐在她旁边,“一个书生有什么好的,失恋就失恋了,凭着师叔的势力,给你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不是难事。” “单身狗知道什么……”林悠然擦了擦红肿的双眼,“爱情总是来得没有理由,文玉是个难得的正常人,物以稀为贵,思想更珍贵,再者说,我又不需要他养,他能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就可以了。” 这段话又有几个缎云川听不懂的词,“情绪价值”还好说,大概就是能让林悠然开心的意思。 还有“难得的正常人”这个说法,是否有些武断了…… 可缎云川仔细想想,他自己的确好像算不上正常,他那个权欲熏心的师叔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林悠然所说的正常,应该是接近她思维认知的正常吧…… 最难理解的是“单身狗”一词。 首先“单身”他能理解,“狗”也能理解,但是这两个词合到一起,怎么就那么难懂? ------------ 第四十六章 有情人 看林悠然的模样,应该是解释不了“单身狗”一词了,他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 林悠然不是喜欢为难自己的人,也不是喜欢为难别人的人,既然文玉对她没有这个意思,她也不好死缠烂打。 但是……但是人家都说日久生情,说不定哪天他就喜欢自己了呢? 还有,文玉没跟女孩接触过,更没谈过恋爱,在他看来若是两人成婚,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说不定他也喜欢自己,只是没有意识到呢?现在放弃是不是太早了? 缎云川见她没往下说,道:“放弃也好……” “当然是把他追到手!” 林悠然跟缎云川同时开口,缎云川一怔,在他看来,女子向男子示爱已是前无古人的大胆行径,旁的女子若是如此还在众目睽睽下被拒绝,恐怕死的心都有了。 她倒是……时刻能给他带来意外的乐子,哦不……是情绪价值。 哈…… “那你打算怎么办?”缎云川问道。 这个问题让林悠然苦恼了,毕竟她也没有追过男生,要不然她学学总裁姐姐泡邵逸松的时候,往温柔贤惠的路子上走一走? 不行不行,她这性子迟早露馅。 “俗话说抓住一个人的胃就能抓住一个人的心……” “姑娘能烧得一手好菜?” “巧了!不能……但我可以学!” “现在是学做菜的好时机吗?” “出门在外,还是去打仗,当然不是……” 林悠然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又蔫儿了。 缎云川道:“就算姑娘烧得一手好菜,那也有比姑娘烧得更好的人,姑娘要一直在各方面精进自己吗?” “也不能……”林悠然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是个咸鱼,就算手艺能堪比五星大厨,可人外有人,她一下更蔫儿了,“那怎么办?” 缎云川看着她苦恼的样子,薄唇扬起笑意,“姑娘可听说过激将法?” 她见缎云川有了主意,眼神立马就亮了,“你有什么方法?” 缎云川胸有成竹道:“若一个男子对女子有情,他会天然的对女子有占有欲,你大可一试。” “占有欲?” 说的好像没错,人就是高级一点都动物,对重要的人和物有占有欲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她小时候养过的狗狗去跟陌生人亲近时,她虽然很开心别人会喜欢自己的狗子,但心里也会默默骂狗子白眼狼,更别说对喜欢的人了。 “这是个好办法!可是……” 新的难题又来了,这个激将法到底该怎么实施呢?找个男人刺激刺激文玉? 反正都这样了,倒也不是不行,那人选…… “总裁姐姐说过要把我嫁给邵……王上,要不然……啧……不行,把一国之君拉进这种事中总觉得有点不合适,那……” 娇哥?也不信,娇哥那性子才不会陪她胡闹。 她苦恼没两秒钟,突然想起自己身边不就是个合格的人选吗! 林悠然嘿嘿一笑,红肿的双眼盯上了缎云川。 “干……干什么?” 缎云川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不禁往后坐了坐。 “老缎,大家朋友一场,帮个忙嘛!” “这……” “帮帮忙嘛,我的终身大事可就靠你了,恩人!” 林悠然语气夸张,就差抱他大腿哭一场了,缎云川心想没什么东西是免费的,要看戏也总是要付戏票的,便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老缎!我就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她兴奋的把缎云川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 为了演好这出戏,文玉走时林悠然都没有去送他,等熬到第十天军队扎营,林悠然才拖着缎云川,以快到南疆,给自己挑选称手武器为由,去了文玉看守军需的地方。 隔了十天再见文玉,他比以前黑了,身上的那股文弱书生气被磨下去许多,好像也健壮了,更像一名兵将了。 文玉看到他们一同来了,表情似乎很是惊讶,但那只是一瞬间,后来他便恢复如常,对两人抱拳行礼,“林姑娘,缎公子,今日怎有时间过来了?” 他这一说话倒找回了之前的感觉,还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 可林悠然先注意到的,是他手上被磨出的已经干瘪水泡,她不禁埋怨自己粗心大意,在这种地方体力活肯定很多,要是带瓶金疮药就好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缎云川极为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对文玉温和笑道:“如今快到南疆了,在下带悠然来挑件趁手的兵器,她虽在后方,可边境危险,总是需要武器防身的。” 看着他们十指紧扣,文玉喉咙发紧,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桶凉水,他用尽力气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既然如此,两位去里面选吧。” 缎云川淡然的道过谢后,拉着僵在原地的林悠然进了存放武器的营帐中。 “你能不能自然点?”缎云川小声吐槽。 “我……我……”林悠然沮丧的背过身去,看着面前的刀枪剑戟,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了麻花。 她自认自己是个戏精,舍友以前也开玩笑地吐槽过她不去演戏可惜了。 可不知怎么了,刚刚看到文玉后,她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微表情,来说服自己文玉是在意她的,可惜…… “靠姑娘这张嘴是什么都套不出来了。”缎云川语气颇为无奈,“在里头等我。” “你做什么去?” “啧……” 她这个问题不走脑子,表情也一定很傻,因为上次她在缎云川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还是在他看到自己写的小凰文时。 “咱们来的目的是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说着,缎云川走去外头,林悠然悄咪咪地走到营帐边上,想听听两人说什么,可两人似乎离她很远,她只能隐隐听到缎云川的声音。 营帐外,方才缎云川出来时,便见文玉站得很远,不知在想什么,他走过去,在袖中拿出一瓶金疮药递给文玉。 “营中辛苦,先生一个读书人,少不了这个。” 文玉回过神,见是缎云川,他摆摆手,道:“多谢公子时刻记挂,恐怕要白费公子苦心了,营中大伙都是如此,小生若是因为几个水泡就如此娇贵,怕是要被人耻笑了。” “收下吧,这是悠然特意要在下交给先生的。”他见文玉一怔,又笑眯眯地道了一句:“悠然才是时刻记挂先生的人。” “这……多谢姑娘记挂……” 文玉有些不解,他迷迷糊糊地接过金疮药,心里想的却是方才看他们二人举止亲密,应该……是好事将近了,那为什么…… 他垂眸看着金疮药还没问出口,缎云川就主动道:“先生误会了,在下与悠然并未在一起。” “啊?” “方才那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文玉更加不解,缎云川继续道:“上次她跟先生表明心意后被拒绝,一直郁郁寡欢,便想用在下演出戏,引得先生藏不住心意,两人结为百年之好。” “这……” “先生也是喜欢悠然的吧?”缎云川直接挑明。 “怎会!缎公子误会了……” 被戳中心事的文玉像是被一丝不挂地游街示众,他下意识的否认,可看着缎云川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眼神,又觉得否认得太过苍白。 缎云川笑道:“大家都是男子,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在下不解,既然先生也喜欢悠然,为何不接受与她在一起?” 文玉眼神黯淡,他苦笑着望向林悠然所在的营帐,“因为……在下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她……” 虽然他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要他亲口承认,尤其是在缎云川的面前承认,这一切还是让他难受地窒息。 “先生说得没错。”缎云川眸子清亮如水,说出的话却再一次刺痛文玉。 “在下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先生,兴许真的如同悠然所说,爱情来得是毫无理由的,不过先生能认清现实是极好的,毕竟只有在下才能给她优渥的生活。” 缎云川分明离他有几步距离,可文玉还是被压得喘不上气,他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脸色苍白。 “其实在下本来还担忧先生是否会按照悠然的计划,与她在一起,现今看来是在下多虑了,至于悠然那边,在下会好好安慰她,让她尽快忘记先生。” 言罢,缎云川行过颔首礼后便要再回到兵器库中,文玉忽然喊住他。 缎云川回头,文玉腿脚软绵地走到头身边,将金疮药还给了缎云川。 “小生不能收此物,请公子将它还给林姑娘吧。” 缎云川知道他的意思,未曾犹豫,刚收下金疮药,林悠然就拿着一把匕首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 她心里忐忑,表情倒比方才自然的多。 “没什么,只是告诉文玉先生,你我好事将近,到时请他去喝喜酒。”缎云川答道。 他指指林悠然手中的匕首,“就挑了这一把?” “嗯……” “无事,短兵虽有些不占优势,但若使的好,也可出其不意,明日我便教你一些技巧。” 缎云川亲昵的帮她将额前的发丝整理好,牵起她的手对文玉道:“既然悠然已经找到称手的兵器,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要带着林悠然离开。 林悠然心里五味杂陈,失落酸涩一股脑涌出来,她忽的停了步子,直直望向文玉。 “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文玉亦看着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着,他听到自己说:“小生……祝有情人白头偕老,永不……相离……” ------------ 第四十七章 毒发 “小生……祝有情人白头偕老,永不……相离……” 林悠然躺在榻上,文玉的声音一遍遍从她脑海中穿过,从他说出这句话后,她就知道,缎云川的激将法失败了,自己还没开始的恋爱也结束了。 可她真是不甘心啊……她真的好想知道文玉为什么不喜欢她,她除了咸鱼点,稍微任性一点之外不还是挺好的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看? 要是自己能和总裁姐姐一样漂亮,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她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到了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开始赶路。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林悠然都毫无睡意,她的身体很累,但她的头像是快要炸开一样,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文玉,但却无济于事。 她在受了三天折磨后,终是忍不住,又去见了文玉,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日我是骗你的,我和缎云川根本没有在一起,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有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受过这几天的精神摧残,林悠然清减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一张口就忍不住哽咽。 而文玉没想到会再见到她,看着她的模样,他亦是心痛,与她无二。 面对林悠然的问题,他不知该答些什么才能顺理成章,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因为什么都没有,不愿她跟着受苦吗? 文玉说不出口,尽管他知道面前的女子不会因为权利钱财而退缩。 但…… “小生……小生的父亲在家为小生张罗了一门婚事,已经定亲,只等小生回家,便与那姑娘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拒绝不得,还请林姑娘莫在纠缠了,你我之间,有缘无分。” 他这话说得决绝,林悠然身体一软,差点跌倒。 “此话……当真?” “小生不敢对林姑娘有所欺瞒,若有半句假话……” 他看着她的眼睛,“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 林悠然垂下眸子,泪水潸然滑落,理由她知道了,也死心了。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当中。 文玉双手紧握成拳,心脏像是被重锤一下下敲打一般,疼得难以呼吸。 这几日文玉考虑了许多,他也许能在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可战场凶险,战争的结果更是难以预料。 文玉开不了口让林姑娘一直等着他,这太自私,对林姑娘也不公平…… 若是有一天自己真的有所作为,林姑娘也还未婚嫁的话,到那时他定能直视自己的内心的感情,这些示爱的话,也能由他来说了…… 林悠然浑浑噩噩的在营帐中穿梭,她不想回到营帐,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转着转着,来到了总裁姐姐的营帐外头。 她刚想进去,便听见里头有说笑的声音,邵逸松也在里面。 她不愿打扰两人,刚要走,就听总裁姐姐在里面问道:“是悠然吗?” 林悠然停下脚步,木讷地转过头去,“……嗯……” “怎么不进来?” 林悠然不知道怎么说,她怕一张口就会掉眼泪,惹得姐姐再担心,又听里面传来声音:“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解决,劳请王上移驾王帐吧。” 邵逸松有点委屈,声音放得低低的,“她一来你就要赶我走……” “恭送王上。” “哼!” 邵逸松来了之后话还没说两句,就被知清浊赶了出来,心里带着点小情绪,可出来一见林悠然失魂落魄的样子,方意识到清浊知道她有心事。 而知清浊看到林悠然的第一眼,小姑娘就泪眼汪汪地扑到她怀中哭了起来。 知清浊安慰着她,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上次林悠然中毒之后,为了防备缎云川,知清浊特意派人暗中保护着她,这几日她的状态,知清浊是知晓的。 只是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她便任其自然了。 “姐姐,我好难受……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难受,我到底该怎么才能……才能……” 知清浊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悠然,世上之事有许多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就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有时也会被命运戏弄,何况是感情这种善变又虚无缥缈的东西。 没有关系,难过的时候放任自己难过便可,但你要记得,爱情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你还有我,还有娇娇,以后也会遇到很多重要的人,也许你的这份难过会持续很久,但你要试着走出来,不管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姐姐……” 林悠然哭得更难过了,但知清浊知道,她只是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情绪释放出来,这是件好事,知清浊没有在说什么,只静静的陪着她。 她是真的累了,情绪稍稍稳定之后便在知清浊的营帐中睡熟了,知清浊将她眼角流出的泪水轻轻拭去,看着她睡着之后还时不时抽泣的样子,知清浊心里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这几日看来,文玉的确是个拎得清的人,因为他的清醒,悠然不会再对他用心思,缎云川也应该不会再做什么,如此……对他们二人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累了一天,不时,知清浊也沉沉睡去,一直到第二日军队开拔,两人才醒。 “姐姐,我昨晚是不是吵到你了?” 林悠然的眼睛肿得几乎都快睁不开了,知清浊命人取了些冰来,边给她敷着边道:“怎么会呢,既然你唤我一声阿姐,有事自然是要跟我说的,只是……” 知清浊坏心思地从身后取出一块银镜放到林悠然面前,“你自己看看,这还怎么出去见人?” 镜子里的人眼肿得像金鱼,脸也肿得厉害,林悠然忽然想起一张表情包,那只狗子被蜜蜂蛰了脸的表情包,她现在就跟那张只肿肿的狗子有八分的相似,这注意力一转移,林悠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太丑了……”她自己吐槽自己,“男人果然是害人的东西,沾不得。” “哈……知道便可。” 两人说着话,林悠然心情也好了些,早膳不光喝了碗南瓜粥,还吃了两颗鸡蛋跟酱菜,看着她情绪恢复的这么快,知清浊也放下心来。 “悠然,你可想学学骑马?” “嗯……还想学射箭。” “都可,这几日让娇娇教你。” “好!” 知清浊之有这个提议,一是为了转移林悠然的注意力,二是……如今距离煦朝与南疆的边界处大概还有十几日的行程,战场瞬息万变,若是有意料之外的事情,比起马车,速度更快的马匹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南疆是极寒之地,悠然身体偏弱,怕适应不了这种极端的天气,这几日锻炼一下也是好事。 只是这骑马似乎也不是那么好学的…… “啊啊啊啊……娇哥!!” 林悠然在马背上尖叫着,紧紧抓着缰绳,几乎要被这高头大马甩下去。 哑奴则骑马与她并行,手中的木棍“啪”的一声敲在林悠然的腿肚上,提醒她夹紧马肚子,又敲到了她背上,示意她放松。 “娇哥!我我我我要掉下去了!” 林悠然第一次骑马,掌握不好技巧,偏偏哑奴不会说话,不能适当讲解,让她感觉这骑马比坐过山车还吓人。 坐过山车的时候至少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可骑马没有安全带,掉下去就惨了!林悠然现在就感觉自己有半个屁股是空着的,好像再颠两下自己就会掉下去。 林悠然太害怕了,她管不了许多,一把抱住了马脖子,趴在马背上紧闭着眼。 忽然,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林悠然心想应该是娇哥拉了她的缰绳,可还没等林悠然爬起来看,就听见旁边“咕咚”一声。 有人摔下了马……但不是她。 林悠然一怔,“娇哥?!” 不对啊……娇哥这身手怎么可能会掉下马?难道…… 果不其然,哑奴的蒙面上开始滴出血迹,他的毒又复发了! 林悠然连忙笨拙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还因为太过着急摔了个跟头,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哑奴身边,学着总裁姐姐从哑奴胸前找到那个盛药的瓶子,将里面最后一颗药倒出来给他服下。 同时她找人帮忙把娇哥抬到马车里休息,自己则去把毒医老头拽过来给娇哥看诊。 毒医老头一听娇哥毒又复发了,他算了算日子,问道:“他此次服用的药丸是否是最后一颗?” “对,现在瓶子已经空了。”林悠然道。 “时间不多了……”毒医老头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同时看向知清浊,“尊主,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嗯……” 知清浊沉默地望着此刻脸色苍白的哑奴,心知要是再找不到九叶花,哑奴就…… “什么时间不多了?什么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在说什么啊?” 林悠然有些着急,毒医解释道:“哑奴先前服用的药丸中,添加了鬼市中仅剩的一片九叶花的叶子,但那叶子的量仅够保他这两年的性命,而且他毒发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急,要是一个月内找不到九叶花,这小子就……” 哑奴没有再说下去,可林悠然也知道了这一个月的重要性。 现在他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到南疆,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时间最多也只剩十五天了…… ------------ 第四十八章 分歧 近来行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每日五更准时行军,到二更左右才会再扎营歇息。 如此行军一是因为哑奴的身体状况不得再耽误,二是因为前线传来消息,两日前敌军向边境军队发起一次大规模袭击,煦朝军队惨败,死伤无数,勉强守住了城池。 知清浊在王帐中与邵逸松商议接下来的计划,邵逸松打算从三万人的兵将中挑选出五千兵将作为先行者,出其不意地突袭南疆军队,但他还是略有些犹豫是否可行。 南疆南疆,其实这是煦朝对这个国家的简称,南疆地处千玉雪山以南,才有了这个名字。 距离南疆越近,天气也就越寒冷,如今煦朝已入盛夏,他们这些行军者却依旧穿了好几层的衣裳保暖,再往前走个五六天,怕是就要换棉衣了。 若是要对南疆的军队突袭,不光要克服这极寒的环境,地点的选择也是个难题。 邵逸松拿出地形图看了一遍又一遍,用手指了指地形图上的一处,拧眉道:“固原山易守难攻,但若攻下它,便可成为我军之盾,更易重创敌人,可要攻下它不是件易事,若是将地点选在别处……” 知清浊懂他的意思,前两天方才惨败,这一战关乎我方兵将的士气,重要至极,必须要胜。 现在敌军必定对紧盯边疆动作,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加强防范,但他们这支军队不同,他们还未到南疆,是在他们防范范围之外的,如果对南疆突然发动袭击是占优势的。 既然有优势,便要获得最大的利益,可若是选了别处,再攻固原山就难了。 知清浊思虑片刻,一掌压在地形图固原山所在的地方,“要获得最大的利益,就容不得我们瞻前顾后,此地虽难攻,但若出其不意胜算会更大!” “清浊有何想法?” 她道:“固原山的地势对两方都极为重要,此时南疆必定重兵把守,擒贼先擒王,派十名杀手作为先遣队,将固原山守卫势力的首领擒杀,然后再从五千兵将中挑选三千人,分为四路进攻,同时……” 知清浊的手移动到地形图的某条路上,轻轻扣着,“夜里狼烟不易被发现,他们只能派兵向南疆大营求助,我们要派兵守住他们求援的必经之地,此外……还需一千兵将,守在这条大路上拖延时间,以保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拿下固原山,但这一千兵将……” 她没再说下去,邵逸松知晓她为什么沉默。 南疆是个还未开化的民族,他们茹毛饮血,甚至直到现在,还是过着以物换物的生活,更别提兵器还有装备都不如熙朝。 可他们之所以敢与熙朝一战,就是胜在人数。 虽然他们生存条件的艰苦,但南疆的人口几乎是熙朝的两倍之多,甚至还在向上增加,在这种严寒环境中能存活下来的人,无论男女,几乎都能称之为战士。 根据前线传来的情报,此次参与征战的人数,有近五十万的人,也就是说明,除了老弱病残,这次南疆几乎是倾巢而出。 而熙朝守在南疆边境的所有士兵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万人。 加上南疆人对环境地势熟悉,情况对熙朝大为不利,计划中派出去争取时间的这一千人,几乎确定是有来无回。 不得不承认,她的计划很好,但是…… 邵逸松握紧的拳在微微颤抖着,一千名士兵,身后就是一千个家庭…… “当然,若是我们手脚够快,固原山能早些被拿下,这一千人就还有时间撤退。” 知清浊这话说得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南疆守在固原山的兵将多达数万人,他们只派区区几千人,就算是治服毫无战斗力的普通人都不是件易事,更别提对面人高马大的南疆士兵,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若是…… 邵逸松权衡之下,道:“三千人打头阵,另外再调派三千人在候命,同时边境士兵随时做好支援准备,一旦开战,候命的兵将立即加入战场,边境士兵同样待命,如此……那一千人能撤退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人数太多,但如此一来,容易引起南疆方面戒备。”知清浊感觉这样太过冒险,“若是功亏一篑,白白牺牲的就不仅仅只有这一千人了。” 邵逸松当然知道这样冒险,他紧紧蹙着眉,咬牙道:“可这是一千条人命啊,若一个君主能做到随时将部下当做弃子抛出去,那与我父王当年有何区别……” “但作为君主太过优柔寡断,尤其还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那他真的有统领整个国家的能力吗?” 知清浊毫不留情的回应让邵逸松有些怀疑自己的布控,又见她指着地形图上两军对峙的边境道:“我们的人可以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但他们不是要支援固原山,而是在固原山开战的同时,我们要与南疆边境的士兵开战,如此一来,至少可以牵制住此地的兵将,让他们无暇顾及固原山。” 若是这样安排,那一千人还是没有足够的支援…… 知清浊何尝不知战争中不该有人是活生生的棋子,他们的家人还在等他们回去,但战争不是过家家。 “王上可想过南疆此次为何倾巢而出?” “孤自然想过……” 邵逸松知道她的意思,南疆地域广阔,可气候严寒,不能耕种,只能靠狩猎获取食物,随着近年人口不断增多,猎物逐渐减少。 若他是南疆王帝,为了国民能够获得生存的资源,必定也会殊死一搏。 “敌人是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来的,王上却依旧想要以仁慈来对待这场战争,不忍心舍弃的结果,便是给了敌军侵占我们家国的机会,那王上亲征的意义又是为何?” 邵逸松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双手染血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否则他也不会在内战中胜出。 可是…… “欢柔,你知道两年前失去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这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他将知清浊拥在怀中,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失而复得的机会。 “失去你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意之人的离去会让人如此生不如死,我是如此,那些因为我的野心而死的兵将的家人,也是如此。” 曾经的他也不择手段过,他记不清自己派出过多少无辜的人作为所谓诱饵,替他的计划献身,那时的他可以欺骗自己说,他是为了百姓而征战,所以死伤在所难免。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若真的是为了百姓不再受征战之苦,他也完全可以归顺十三皇叔,拥立他成为新王,如此一来,内战也许就不会发生。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用国家大义之类的借口,理所应当地让无数人献出了性命,直到欢柔“离世”,他才反思,曾经想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人命有那么不值钱吗? 答案显而易见…… 战争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可战争是在所难免的,牺牲也一样,而作为最高掌权者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避免无谓的死亡。 如此,才对得起这些舍生忘死的将士。 他说得有道理,知清浊也感同身受,她一样也失去过最重要的人,她能理解邵逸松的心情,但她没有办法认同邵逸松的做法。 知清浊从他怀中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道:“本君还是那句话,战场最是无情,敌人不会心慈手软,王上若是一意孤行,本君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王帐。 自那夜两人发生争执后,邵逸松便为了这次突袭费尽了心思,白日一刻不停地赶路,夜晚便召集各队首领制定突袭计划。 四日后,挑选出的七千精兵,与鬼市派出的杀手从走小路绕去固原山,同时邵逸松传令,命边境处这几日与南疆军队开战以吸引敌方注意力。 一切按照邵逸松的计划发展,八日后,自前方传来战况,好消息是中间虽有些坎坷,但固原山攻下来了! 坏消息是,即便他做了如此严密的计划,那一千兵将,还是没能得到及时支援…… 能打下固原山对今后的征战极为重要,邵逸松应该是开心的,可他却紧锁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将这场战争中,所有牺牲的兵将的名字抄录一份给孤王。” 这些人都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丈夫,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们可以马革裹尸,天地为墓,但决不能被人遗忘。 营帐外头飘起了雪,越靠近南疆,天气也就越来越冷,煦朝大部分的地域都是四季如春的,方见雪时还有人兴奋,可现在只觉得寒冷。 将士们穿上了最厚重的战甲,依旧难以抵御严寒,行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过按照现在的速度,还有两日他们就能到达前线。 这场战争,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 知清浊也与他想到了一起,两人开始制定大军抵达边境后的第一场作战计划,他们想过许多与敌军对垒的画面,却未想过两军交战前的场面竟是如此…… ------------ 第四十九章 祭司 打下固原山无疑使煦朝士气大涨,但玄武军头次与南疆交战也定不能失败,只有让他们真实感受到玄武军的威力,他们才会心生惧意。 这点邵逸松和知清浊考虑到清楚,所以两人不顾部下阻拦,冒着风险披甲上阵,而这点敌方显然也很清楚,为了震慑玄武军,他们竟将祭台摆到了两军之前。 那说是祭台,其实只是由木柴组成的简易台子,而祭台上的祭品,则是煦朝被活捉的兵将…… 足有三十几人…… 南疆人高鼻深目,金发蓝眸,与煦朝人站在一起很容易就分辨出来,绝对不可能弄错,那就是煦朝的士兵! 他们的身上被淋满了火油,绑在木台之上,只等他们的祭司一声令下,手持火箭的弓兵则会引燃祭品的身体。 这种仪式知清浊曾听说过,南疆人以火作为图腾,他们全民信奉火神,而火神在南疆的文化中与战神为一体,所以他们会用火将俘虏烧成灰烬,以此取悦战神罗摩,求取胜利。 他们的祭司是个很年轻的女子,一头卷长及腰的红发,随意地披散在身上所着的由动物皮毛制作的衣袍上,整个人就像是雪中跳动的火焰一般耀眼。 她口中唱着苍凉悠远的歌曲,像是念着语调奇怪的咒语,等鼓点响起的那一刻,她口中歌谣骤停,如蛇一般灵巧的身体跟随着鼓点舞动着,那头红发像是缎带一般在风雪中飘扬。 她身上的皮毛袍子几乎都要掉落下来,露出胸前如雪一般白得耀眼的皮肤,但她并不在意,甚至在鼓点最急的时候,她一把将自己身上仅有的那件衣袍扯下,扔向半空,以长发覆盖身体,仿佛不知寒冷那般,裸露着身体继续诡异扭曲的舞动着。 纵然玄武军身经百战,也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毕竟在煦朝的文化中,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胆的女子,几句“不知检点”的骂声传到知清浊耳旁,她转过头去,看着生生骂着,却连眼睛都移不开的人,冷笑道:“将军既然如此不耻这女子行径,还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岂不是又当又立?” “哼!” 那将军瞪了知清浊一眼,刚想反驳,便见敌方中一手持火箭之人,忽的挽起满弓,将箭射了出去,直中那祭司抛至半空的衣物。 这箭又急又快,带着那件衣袍射中了中间那名祭品脚下的木柴,火焰瞬时攀附着人祭品的身躯像上爬去,随着火中之人凄惨的嚎叫声,其余祭品脚下的柴堆也被引燃。 一时间,刺耳的惨叫声震耳欲聋,几乎能震碎煦朝兵将的心脏,他们在烈火中哀嚎挣扎,伴随着他们的悲鸣,那红发祭司如同疯魔一般,吟唱着诡谲的歌谣,本来疯狂的舞姿变慢,可身体愈发扭曲,看的直教人汗毛竖起。 邵逸松终是不忍这些被俘虏的兵将被如此折磨,他夺过身边人手中的弓箭,将他正对面求死不得的士兵一箭穿心。 等身后的弓兵反应过来,他们跟随着邵逸松的脚步,搭弓射箭,亲手结束同伴的性命。 而此时那祭司渐渐停下来,她微微喘着气,结果身旁女官递过来的衣裳,还未穿上,便见她饱满的唇动了动,说了句简短的南疆语,随后一个像是将军的角色拔出腰间大刀,高声喊了句口号,上万的南疆人振臂高挥,如同潮水一般前呼后拥地攻了过来。 邵逸松亦拔出腰间利刃,带领着兵将在前头冲锋陷阵,知清浊指着敌方军营中的祭司对哑奴道:“鬼市的人随你挑选,如果可以,将她活捉,若做不到……” 她想了想,又指向方才那名领头冲锋的将军,“他也可以,最好是活的。” 哑奴点点头,驱马上前,淹没在厮杀的人群之中。 虽说是把重要的一环交给了哑奴,但既然已经身处战场,知清浊也不可能躲在一旁看热闹,刚要按照“擒贼先擒王”的计划行动,便听缎云川对她笑道:“师叔对王上方才射杀被敌方俘虏的兵将怎么看?” 无聊的问题…… 知清浊不想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又听缎云川道:“是师侄问错了,师侄想问的是,师叔觉得他做得对了,还是错了?” “错了对了,在这个时刻,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缎云川看向她,“多年前,在师侄帮助那只兔儿解脱时,师叔是不认可的,我想知道,师叔是否认可王上今日所做之事,或者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知道师叔心中所想可有变化。” 知清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侧过头,似是玩笑道:“若感兴趣的问题问了就有答案,那该多无聊,师侄可以像多年前一样,模仿本君的行为思维来推断答案。” 言罢,她便不再与缎云川纠缠,架马冲入混乱的战场。 “哈……” 缎云川若有所思的笑了一声,他只是有些好奇,至于答案嘛……自在人心。 他现在感觉最有趣的,还是林悠然,若她看到方才敌军祭司的所作所为,必定会有些趣味的感想,缎云川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兴趣盎然。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好奇南疆人的行为,如今看来,果然是如同传闻那般未曾开化。 得了答案,也就失去了兴趣。 远处那杀的昏天地暗的战场似乎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缎云川甚至连盔甲都没穿,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飘逸衣袍,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铁制成的折扇,他一手拿着铁扇,一手牵着缰绳,架着马慢悠悠地进入了战场。 战场混乱可想而知,那人高马大的南疆人一旦盯住某个猎物,除非身死,否则就紧咬着不松口。 缎云川恰巧讨厌这样的死缠烂打,面对身着厚重铠甲的敌人,他厌恶的皱了皱眉,躲开敌人的长枪,手中半开的折扇顺势一挥,几根银针从扇中飞出。 那小巧的银针竟能将铠甲钻透,直中那人咽喉处,一股鲜血从敌人致命处喷涌而出,缎云川用折扇一挡,他的脸上身上没有喷溅上丝毫血迹。 但战场上的人不会都像他这么讲究,那杀红了眼的南疆人像是不怕死似的,每次进攻都是牟足了劲,前边的战友死了,后边的人就续上,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瞪着一双双染了血的蓝眼睛将目所能及的煦朝兵将屠戮殆尽。 邵逸松从未小看过南疆的军队,他从那些数不清的奏折上看过无数次南疆人的骁勇善战,但他从未想过这群人如此生猛。 他们不怕死,甚至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臂膀被斩下,便用一只手持刀。刀刃戳中心脏,那就拔出来反杀敌人,死也要带着敌军队一员共同赴死。 整个旷野上压满了数不清的士兵,伴着声嘶力竭的呐喊,一望无际的战场仿若人间炼狱,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在空中,大片的兵卒倒在血泊中,举目间地上满是尸山血海, 有南疆人,也有煦朝的兵将,死伤不计其数。 这场战争进行了一天一夜,两方都已精疲力竭,但仍没有人想要撤退,直到浑身是伤的哑奴将那名南疆的将军压到知清浊马前。 知清浊对身旁一兵将点点头,那人立即射出一枚响箭,那是撤兵的信号。 同时敌方处传来一阵鼓声,知清浊身旁一人道:“尊主,那祭司下令,继续追击。” “不自量力。”知清浊越过厮杀的人群,望向祭台上那死死盯着她的红发女子。 他们知道南疆人视死如归的脾性,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火炮早就等了多时了。 果然,随着军队的撤退,南疆人很快就尝到了火炮的威力,若不是制作火药困难,他们的胜算还要更大。 这一战未胜,但也未败,只要成功捉了这个俘虏,知清浊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此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融化到地上还未消散的血中,厚重的雪将漫山遍野的尸身隐藏,整个战场安静得像是从未存在过。 林悠然裹着厚厚的衣袍站在风雪中,望眼欲穿地等着众人归来,她这个身体是极其怕冷的,就算穿上两层棉袍还是被冻得手脚发麻。 帐篷中倒是燃着碳,比外头暖和的多,可从战场上传来的阵阵厮杀声让她心惊胆战。 她从未见过战场,但她丰富的想象力足以逼得她坐立难安,她干脆跑出来等着,身体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在营帐中暖和一会儿,等暖和够了再出来,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们回来,总裁姐姐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两句话,就带着一身的血就进了王帐。 林悠然见她没事,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但娇哥却伤得不轻,身上的盔甲都被戳了好几个窟窿。 林悠然她拿着金疮药想要帮他包扎,可娇哥那个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性子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她堵在了帐篷外头。 “在下也受伤了,姑娘不妨帮帮在下。” 缎云川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林悠然转身看去,一大片血迹从他的肩膀一直蔓延到了胸前,看得林悠然触目惊心。 ------------ 第五十章 意外的声音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林悠然急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可再仔细一看,他身上的衣裳没有半分破损,那血分明是溅在身上的。 “战场嘛,自然凶险。”缎云川装模作样地捂着心口咳了两声。 林悠然白了他一眼,“没伤就别来添乱。” “谁说在下没受伤的……”缎云川伸出他的食指在林悠然面前晃了晃,露出道一厘米左右的小伤口,“十指连心,还不严重吗?” “是是是,这可太严重了,再不快点上药都要痊愈了。” 林悠然敷衍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缎云川今天有些奇怪。 他好像……很开心。 虽然两人熟悉后,偶尔也会开些玩笑,可他一直是个文质彬彬的人设,很少见他这么与人开过玩笑,难道这次大获全胜了? “这场仗赢的很顺利吗?” 林悠然刚问完,便见一个接一个的伤员被抬着进了营帐。 他们伤的地方不同,可有许多人都没有完整的躯体,血污斑驳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喉咙中难以遏制的发出无力的哀嚎,从战甲中滴出的鲜血融化了地上的积雪,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烈呛鼻。 林悠然忽然感觉到难以呼吸,她大脑空白一片,脸色煞白的捂着嘴,心脏像是快要跳出来似的。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无数次地想象过战争的惨烈,但当想象变成现实的时候,她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一个个活生生出去的人,回来之后竟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你为什么……能这么开心……”她颤着声音,问缎云川道。 “自然是见到了有趣的事情。” 缎云川的语气还是带着温煦的笑意,林悠然一直很喜欢这种语气,只要有他在,仿佛就算有让人头疼的事情,也很快能够解决,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今天看着这些痛苦嚎叫的人,她却觉得缎云川没来由的开心让她毛骨悚然。 “什么……什么开心的事情?” “悠然,你听说过南疆的祭祀仪式吗?” 缎云川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在他口中,仿佛被献祭的不是人命,而是没有生命,不会疼痛的某样东西,他沉陷于难得一见的外族文化,尽管那种文化是愚昧血腥,以人的性命为基底的…… 林悠然木然又恍惚的听着他的叙述,原本灵气的小脸此刻却如同石刻木雕一般毫无表情。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总裁姐姐所说的,“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别人有很大的差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末了,他似是意犹未尽地问了一句。 林悠然眼珠动了动,心中忽地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惧意。 就在她如鲠在喉时,身后的营帐被人掀开,林悠然回头,见娇哥站在营帐前对她招了招手。 她附和着搪塞了缎云川两句话,以给娇哥上药为由,逃离了缎云川身边。 不知是外头太冷,还是缎云川太过反常的问题,林悠然的手僵得几乎抓不动东西,她搓了搓麻木的手,“娇哥,你等我暖和一小会儿再给你上药。” “远离他。” 沙哑粗粝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身旁响起,林悠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也没人进来啊?刚才是她听错了? 她回过头,见娇哥遮面动了动,方才那道声音又响起:“远离他,他很危险。” 林悠然一怔,“你……你会说话???” 刺骨的寒风从缝隙中吹进来,营帐中再无声音,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林悠然的错觉,后来任由她再怎么询问,娇哥也未再说过话。 就算是她要给他上药时,娇哥直接挡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用纸写道:“去帮军医”四字后,就抱着剑坐去了一边。 林悠然恍惚着走出娇哥的营帐,她在想是不是由于自己最近太过焦虑,出现幻觉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还有许多伤兵等着,只靠十几名军医是忙不过来吗,她跑到安置伤兵的地方帮忙包扎伤口。 这个是用木头和石头垒成的,长达近三十米的房屋,像这样的房屋有二十几处,都是用来安置伤兵的。 屋子地上两侧铺满了厚重的稻草,稻草上铺着一块接一块的羊皮隔寒,受伤的兵将们都被安置在此养伤。 林悠然曾和毒医学过基础的缝合,这些她还是能做到的,可等她抱着绷带和金疮药进屋之后,她才发现高估了自己。 屋中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到人几乎无法呼吸,他们身上的伤口与平时的刀剑伤也不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竟都算是轻伤,受伤重的肚子上都少一块肉,她能清楚地看到伤者外露的内脏。 胃里翻江倒海的涌上了喉咙,林悠然跑到外头吐了几口酸水,难受的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受不了就回去,这伤可不是你能治的。” 一名军医刚好路过,替她拍了拍后背,好心劝了一句。 林悠然起身道谢,却又跟了进去。 从她决定跟来战场的那一天,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尸体、伤员是这儿最常见的,她知道自己上不了战场,能帮忙的,也只有救治了,她要逼着自己熟悉他们,不能再害怕…… 她又进了伤兵所在的房屋中,严重的伤她不敢下手,但简单的刀剑伤还是可以的。 一个又一个,林悠然记不清自己缝合了多少伤口,更记不清自己包扎过多少伤口,她不吃不喝,在这个满是血腥味的房屋中待了一天,等出去时,已是半夜。 雪还是洋洋洒洒发下着,林悠然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赶走了鼻腔和口中的血味,等她要回营帐中时,发现前锋将军竟在集合兵将。 林悠然愕然,这是怎么回事?刚打了一天一夜,难道还要再打一场?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总裁姐姐跟邵逸松从营帐中走出,邵逸松跟前锋将军说了些话之后,将军便带兵离开了营地,邵逸松也去了别处。 “姐姐……” 她这一喊,总裁姐姐才注意到了她。 “这么晚了,在外边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知清浊将她拉进王帐,见林悠然神色有些不对,再加上她身上明显的血腥味,知清浊稍稍一猜,就知道这丫头去了哪儿。 “悠然,别勉强自己。”知清浊擦擦她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血迹,担忧道。 “姐姐我没事。”林悠然硬挤出一个笑容,她想到今日娇哥的事情,问道:“姐姐,今天我好像听见娇哥说话了,是不是我听错了?” 知清浊一怔,“哑奴说什么了?” “就是……就是说让我远离缎云川,说他有点……危险。” “缎云川对你做什么了?!” 知清浊的第一反应就是缎云川又做了出格的事情,不然凭哑奴的性子,他不会出生阻拦。 “姐姐,你捏疼我了……” 林悠然往回收了收胳膊,知清浊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她连忙松手,“抱歉。” “没事,我知道姐姐关心我,缎云川他并未对我做什么,他只是……将南疆祭台上的事情讲给我听……” “悠然,你知道吗?哑奴其实是官宦人家的富贵公子,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 “嗯?” 知清浊突然转移话题,自顾自地说着:“但他的父亲不是个好官,在当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官逼民反,那些向来逆来顺受的百姓,在一位江湖人的带领下,在一个月夜,暴动的百姓冲进府邸,将哑奴的父母乱棍打死,年仅五岁的哑奴也不知被谁在喉咙上割了一刀。” 兴许那夜人们太过慌张,也兴许是太过兴奋,他们并未割断他的喉管,也没有发现那个五岁的孩子只是昏倒,并未死亡。 等那些百姓撤离后,哑奴从家中一直逃到郊外的树林中,目睹了昨夜的一切,他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停下,也不敢求救,这一躲就是半个月,只靠吃野草为生。 他的伤口虽然不深,但炎热的夏季,还深处湿热的树林中,伤口处已有流脓腐烂的现象,加上连续几日的高热,他的身体愈加虚弱。 小小的孩子躺在地上,看着树林中撒下的光,开始后悔为何自己没有在那夜跟着父母死去。 就在他意识混沌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孩子总是好奇心旺盛的,但他早就没有能挪动身体的力气,眼前也发黑发晕,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哑奴感觉到脸上传来的温热,他睁开迷蒙双眼,一只满身伤痕的大黄狗正温顺地趴在他身旁,用舌头舔着他的脸颊,似乎是想将他唤醒。 “你也受伤了啊……” 孩童想要说话,可喉咙中只能发出怪异的咕噜声,无奈,他只能抬起似有千钧重的胳膊,摸了摸大黄狗毛茸茸的脑袋。 自那日后,一人一狗相依为命,哑奴没有捕猎的能力,大黄狗就瘸着腿,去闹市中捡来食物给哑奴。 可他的伤在喉咙处,别说吃东西,就连水几乎都无法吞咽,整个人变得骨瘦如柴,身上的高热也一直没退。 兴许今天,兴许明天,垂死的孩子躺在地上,在心里算着自己仅剩的日子,不想那日大黄狗去找食物后,这丛林中来了一个男人。 哑奴那时意识不清,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记得他身形高大,穿着昂贵的绸缎衣裳,弯下腰问哑奴:“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 第五十一章 他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呢然后呢?”林悠然追问道。 原书中只说娇哥是问悲楼培养的杀手,但还没写到他的身世林悠然就穿进来了,难道那个男人就是问悲楼的人? 随后知清浊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果然…… “那个男人就是问悲楼的主人,他将哑奴带了回去,救了哑奴的性命,却也将他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问悲楼培养杀手的方式很严苛,同期的孩子在一起长大,期间会有人教他们各种暗杀术。 等他们到十二岁时有一场考试,十人为一组,相互厮杀直至最后一人,才算暂时活下来,这时便可以接取任务了。 之后的每一年都会有此类的测试,连过三年者,便是天字的杀手,他们不但身价贵了许多,也再也不需与同伴厮杀,最重要的是,天字杀手拥有自由权,除了执行任务时,他们可以随意外出。 但在问悲楼中,天字杀手永远都只有三名,也就是说若有杀手向他们三人挑战,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哑奴之所以能成为天字杀手,是因为十三岁时,他主动对当时楼中最顶尖的杀手做出挑战,两人缠斗一夜,最终留下来的人,自然是如今还活着的哑奴。 在他成为天字杀手的那一夜,他也有了“哑奴”这个代号。 “没想到娇哥以前这么惨……” 虽然林悠然早就知道那问悲楼不是啥好地方,但这养蛊式培养杀手的方式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也太卷了,一不小心命都卷没了。 “悠然,你知道吗,娇娇的嗓子自那时坏掉后,此后无论受过多重的伤,他都没再说过一个字,他的嗓子已经不允许他再发出声音,如今他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被刀又割了一次喉咙,他之所以提醒你,是因为他嗅到了危险,也察觉到了你的害怕。” 确实…… 林悠然那时候的确很惊恐,她不知自己是在害怕战场的残忍,还是在害怕以这种苦难为乐的缎云川。 可缎云川若是真的如同他看起来这样怪异,在山崩那日他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救她? 他太奇怪了,奇怪到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 “缎云川只会寻找自己有兴趣的人或事,我不知他为何会缠上你,但悠然,你要记住,一定不能与他太过亲近,否则……祸患无穷。” 知清浊的提醒让林悠然茅塞顿开,能让缎云川感兴趣的东西,难道……难道是她本来的那个世界? 定是如此,想来她与缎云川在一起时的话题,大多数都是关于另一个时代的,他总像个孩子一样,有无数个奇怪的问题等着她解答,原本林悠然觉得他只是单纯的求知欲强,现在想来,他对另一个时代的好奇,与他对南疆祭台的新奇没什么两样。 那他之所以拼命救她,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朋友情谊,而是…… 林悠然不敢相信的捂住嘴巴,她到底是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一厢情愿地成为了朋友啊…… 看她的表情,知清浊知道她应该是找到了缎云川接近她的缘由,知清浊又道:“放心,他不会再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今你心中有数,就对他多一分戒心,时间长了,他便不会紧盯着你了。” 这是安慰,但林悠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不会再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句话,总裁姐姐之所以会用“再”这个字,也就是说,缎云川曾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曾对她做过什么事情。 那是什么时候呢? 林悠然仔细回忆,除了山崩与众人失散时,其余时间她都是安全的,而路上几次少有的意外也都能找到源头,比如说刺客行刺中毒那夜,还有她的腿受伤那次,唯一她理不清头绪的是……是之前她中毒,差点浑身溃烂而死那次…… 那次虽然她怀疑是那群劫匪所为,可仔细想想,劫匪还要靠着他们这些奴隶卖钱,怎么这么会往饭菜中下毒? 当然,也不排除那群劫匪把毒草当成了野菜,但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也无从入手查起。 林悠然心绪混乱,尽管她很想知道答案,但她还是没有张口问总裁姐姐。 姐姐如果想告诉她早就告诉了,既然姐姐选择向她隐瞒此事,说明就算缎云川曾对她不利,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或者得到某种答案,而对于她的伤害,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过程,并不是特意针对伤害她。 那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呢?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吗?想知道什么直接找她问不就完了吗?干嘛要这么多弯弯绕绕? 林悠然的头晕晕沉沉的,她知道总裁姐姐一天一夜未曾合眼,比她更累,就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营帐中,但没想她的总裁姐姐是没有时间休息了。 林悠然前脚刚出门,后脚邵逸松便回来了。 “怎么样?”知清浊问道,“可查到问悲楼主人的真实身份?” 眼见邵逸松摇头,他道:“据线报,他从不与任何人接触,就算是如今掌控问悲楼的首领,与他也只是书信来往,从未见过他的真身,此次暗卫只得来一封书信,没有半分价值。” “书信?” “嗯。” 邵逸松是心细之人,既然他说没有什么情报价值,那应该是没有什么值得再看的了。 果不其然,知清浊接过邵逸松手中的纸条,打开后只看到一字,“杀。” 问悲楼是杀手组织,一个“杀”字代表不了什么,可这个字……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清浊,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 知清浊抬头笑了笑,打破这有些沉重的气氛,“看来王上的暗卫比我鬼市的情报网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这问悲楼主人的身份藏的这么深,想来不是平常人,以前我怀疑过他是否是朝廷的人,或与朝廷有关的人,王上可从此线查起。” “为何这么说?”邵逸松好像一下有了兴致。 “问悲楼自二十年前拔地而起,在江湖中就从来没有衰败过,若不是背靠大树,怎么会发展得这么快,而且他此次与武安候合作也不是偶然,十三王爷挑起内战那年,也曾见过问悲楼杀手的痕迹,一个江湖组织,却频频参与朝廷之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哈……你我还真是想到一起了。” “王上已经查过了?” “自然,不过现今的结果依旧是毫无头绪,派去武安候那边的暗卫还未回信,兴许很快就有回音了。” “嗯……” 知清浊若有所思的回应,又看了那张字条一眼,王帐外忽然响起声音,打断两人思绪。 “禀王上,商将军跟陆将军带领的奇袭小队已与敌军开战,陆将军方面已成功将敌人粮草处引燃!” “很好,传令给商炔,任务完成尽快撤兵减少伤亡!” “是!” 选在战后突袭果然是准确的,大战一天一夜后,无论敌我都已精疲力竭,此时都应是整顿兵马,再起冲突乃是下策,但这“下策”最容易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何况这次攻击的目的不在于杀了多少敌军,而是心理战,粮草是行军的重中之重,就算没烧掉多少东西,也够让那南疆祭司日夜提心吊胆的了。 更何况,南疆物资匮乏,他们种不得粮草,也养不了畜牧,只能靠打猎为生,此次倾巢而出,两国争斗已有半年之久,想来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邵逸松正为战况开心着,转头却见知清浊正紧皱着眉头,紧紧盯着着那张纸条,邵逸松还未来得及问,便听外头又有人禀报道:“王上,东南方有敌军突袭!” “立即调兵过去支援,同时马棚、兵需粮草处加强戒备!” 邵逸松立即下令,知清浊却展颜笑道:“南疆祭司竟与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当真有趣,若可以将她生擒,我想将她带回鬼市。” “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心思。”邵逸松神情严肃。 南疆人虽未曾开化,但他们喜战善战,信奉摩罗战神,全民皆兵,无惧死亡。 更重要的是,在南疆的信仰中,死亡不是终点,而是重生,他们以战死疆场为荣,野蛮但有傲骨,永远都不会对外族低头。 如若背叛了信仰,他们死后可是要下地狱的。 知清浊自然知道南疆人的信仰有多坚定,她饶有兴趣道:“要是那祭司是个软骨头,反而失了乐趣,再者说,咱们这儿不还有位南疆将军吗,用他布个局如何?” “布什么局?” 知清浊微微一笑,“活捉南疆祭司之局。” 寒风吹起王帐外头的布角,知清浊的密语消散在深夜的风中。 南疆是苦寒之地,但这儿的夜空却是极其好看的,繁星一颗挨着一颗,天幕低得像是可伸手可得一样。 再结合这儿低得吓人的温度,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极光呢。 可惜,如今战局紧张,还有缎云川一事,搅地林悠然没办法静下心来,不然这儿还真是个观赏美景的好去处。 她走在回营帐的路上,脑子里乱得很,总感觉自己抓不到缎云川的重点,或者说……他做这一切根本就没什么重点,都是随心而行罢了。 可他也确确实实拼命救过她…… “哎……要是我也有能看穿旁人心思的金手指就好了……” 林悠然开始羡慕别的穿书的要么有系统,要么有主角光环,可现实是别说金手指,她能在乱世中活这么多年已经算足够幸运了。 这再一次应了那句话: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等刚踏进帐篷,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里面津津有味地翻着书,见她回来了,那人抬眸一笑,“今儿回来的晚了些,师叔那边可还好?” 林悠然身体一僵,“缎……缎云川……” ------------ 第五十二章 挚友 兴许是忽然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了解过缎云川这个人,大半夜冷不丁的看到他在自己帐篷,林悠然竟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这儿干什么?” “当然是等你喽。”缎云川合上书册,“我今日瞧见文玉了,他与之前的模样有点不太一样了,怎么说呢……不太像个读书人了。” “哦……” 林悠然走进暖烘烘的营帐,坐在炭火边烤起了手。 “毕竟是在军队中,自然是要日日训练的。”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缎云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今日瞧见文玉了。” “我知道,你看见……”林悠然忽然一怔,猛然站起身,不敢相信地看向缎云川,“他上战场了??” “嗯。” “为什么?他不是看守军需吗?怎么跑战场去了?” “他没告诉你?” 林悠然摇头,“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战场凶险,她越想越怕,静不下心来,万一文玉出了什么事情…… “不行,我要去看看文玉……” “他无事,只是胳膊上受了点轻伤。”缎云川拉住她的手,“而且我已经问过这件事了,是文玉自己要求上战场的。” “为什么?”林悠然惊讶道。 “文玉说男儿为国出力,才不算辜负来此一遭。” 缎云川顿了顿,问道:“你不是喜欢文玉吗?关注他的动向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能为什么,人家对我无意,我总不能缠着他不放吧。”她一下泄了气。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了?” “要不然呢?他在家乡已经定下了婚约,有位没过门的妻子,我要是再死缠烂打,于我们三人都不好。” 缎云川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别说他们还没成婚,就算是成婚了又能怎样,你不喜欢与旁地女子共侍一夫,一纸休书不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吗?” “哪有这么简单,这样不就毁掉了别人的人生吗……” 在现代离异是件常事,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并非如此。 林悠然可以不在乎别的,但她不能不在乎这件事,文玉的心意先放在一旁不说,如果她真的和文玉在一起了,那个被退亲的女子恐怕这一生就被毁了。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照自己性子来的,尤其是会波及别人的事情。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缎云川若有所思地扬了扬唇角,“你那个时代都是这样吗?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幸福。” “这才是最基本的吧,在明知会伤害到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要坚持一件事,大多数人都做不出来,当然,也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林悠然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缎云川道:“老缎,我身上的生腐之毒是不是你下的?”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也不喜欢弯弯绕绕,对待文玉如此,对缎云川亦是。 她看到缎云川惊讶的望向她,随即又换了那副淡然的模样,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都知道了?” 林悠然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听缎云川这么痛快就承认,她还是接受不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奇。” “好奇??” “我想知道,那时你与文玉相识短短几日,为何会倾心于他,而你们又能为对方做到何种地步。” 其实按照缎云川的计划,文玉应该死在悬崖之下的,但文玉在坠崖的那一刻,缎云川心中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 尽管林悠然对他说过很多千年之后人的思想,但纸上谈兵终觉浅,他想亲眼看看千年之后的人是怎么对待感情的,所以又将文玉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当然,这些他是没有说出口的。 “那你得出答案了吗?” 林悠然面无表情,声音逐渐变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缎云川。 “就在方才,得到了。”缎云川依旧笑吟吟地望着她,“千年后的人与我们这个时代相同,并非爱情至上。” 林悠然心里的火忍不住沸腾,又被她生生压下去。 “山崩那日,你为何拼命救我?” 缎云川的目光从容地停驻在她身上,“若是姑娘死了,在下这一路不是很无聊?” 林悠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似乎是想给自己勇气,“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做朋友?” “当然有。”他答得毫不犹豫,语气还很诧异,似乎在奇怪林悠然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谁会给自己朋友下毒啊!” 林悠然的暴脾气再也憋不住了,随手拿起自己方才穿的大氅扔了过去。 “朋友之间哪有开这么恶劣的玩笑,还拿对方做实验的!” “可姑娘告诉过在下,朋友之间是会相互帮衬的。” 缎云川刚从毛茸茸的大氅中钻出头,脑门又被枕头击中。 “我也告诉过你朋友之间要为对方着想,还要诚实!” “在下也是这么做的啊……”缎云川的表情有点委屈,“所以我才要帮你把关,看文玉能为你付出多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而且你今日一问曾经的事情,在下不都告诉你了吗?” “那给我下毒一事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找不到解药……” “在下是先找到解药,才用了毒的。” 林悠然被气得头晕,“我还要谢谢你是吧?” “好友无需言谢,只要你不再生气就可以了。” 好家伙…… 林悠然心里的火更旺了,她推搡着把缎云川赶了出去。 “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朋友还能这么用的,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哎哎哎……好友你……” 不等缎云川说完,林悠然就气呼呼地把他推了出去。 “好友你听我解释……” 缎云川话还没说完,林悠然转身就走,可没走两步,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大氅和枕头还在缎云川手里。 林悠然转了个圈,又把营帐的帘子掀开。 “好友,我……” “还我!” 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把缎云川手中的大氅和枕头夺了回去,又一次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林悠然躺在软榻上,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咱就是说谁家朋友这样作妖? 同时她也担心文玉的处境,文玉毕竟是个书生,就算他这一路上受了些训练,那与这些南征北战的将士不同。 而且林悠然猜不透,文玉真的只是想为国出力吗? 虽然她背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诗句,可说到底,还是要看个人能力的,文玉在军营中待的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自己跟那些兵将之间的差距,也见识到了战场的凶险,他家里还有父亲妹妹,怎么会以身犯险? 林悠然不是不能不能理解,只是……她到底是个平凡人,就算她与文玉不能在一起,也想他好好的。 就这么简单。 一声长叹随着烛光一同消失在黑暗中,林悠然的身体分明早就疲倦不堪,但她却软榻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今日伤兵的情况,跟不让人省心的文玉,还有一只她理解不了的狗男人。 天还未亮,外头传来一阵嘈杂,林悠然支着耳朵听了听,好像是由送来伤兵了,这下她更睡不着了。 虽然那些从战场上留下的伤口看的人心惊胆战,但这些事情总需要人去做。 林悠然坐起身,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心想,文玉是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主动要求去战场? 她知道自己不是聪慧之人,这些答案除了自己去问,否则她永远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还有……她很想知道文玉是否也在这些伤兵里面…… 林悠然穿戴好,用大氅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头上脸上都裹了厚厚一层,只露出两只眼睛,活像一头准备过冬的小熊。 可未想,她一出去就看到缎云川站在营帐外头,整个人被冻得脸色发青,冰雕似的立在不远处,见她出来了,乌青青的唇角扯了丝笑。 “吵……吵醒你了?” 林悠然猛地一怔,“你一直在这儿?” 缎云川没回答,但她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她边把缎云川往营帐中拉,边没好气地骂道:“你是不是傻?南疆的夜晚能把人冻成冰柱,你被冻死了怎么办?!” “那你就能……消气了。” “消个屁!”林悠然实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把他僵冷的身体按在炭火旁坐下,“你堂堂御晟门下任门主要是被冻死了,传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不重要。”他喃喃道。 什么不重要,性命不重要?还是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话不重要? 林悠然实在搞不懂这个人,她干脆不说话了,抱过来一床绒被裹在缎云川被冻得发抖的身上,又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里暖着。 “你不想走就待在这儿好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林悠然说完,就匆匆离去。 缎云川坐在炭火前,垂眸看着手中茶杯,凉得像冰一样的手将它握得更紧了些。 杯中的热气融化了他眼睫上的冰霜,缎云川唇角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果然,你还是念着之前的情意的……” ------------ 第五十三章 祭司亲临 翌日,前方大捷传来,不只我方突袭敌军粮草功成,来袭的敌军也被打退,一夜两场胜仗,无疑振奋军心。 邵逸松决定趁热打铁,再与南疆打一场硬仗,知清浊却道:“连续征战两日两夜,大家都已筋疲力尽,贸然开战,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守株待兔如何?” “哦?清浊想等的是哪只兔子?”邵逸松心思一转,“南疆祭司?” 知清浊眉眼带笑,刚要回答,便听外头有人禀报道:“尊主,您吩咐的事成了。” “拿进来。” “是。” 外头进来一名身型矮小瘦弱的兵卒,他穿着煦朝的重甲,走路却每有丝毫声响,甚至在他方才说话之前,邵逸松根本每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高手。 而且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人拿了张地形图交给知清浊,指着上面一处道:“尊主,查清楚了,敌人的主要部队集中于边境东南侧,西北侧钧彧岭防守最为薄弱,共有两万兵将守卫,人虽多,但武器多为弓戟刀叉,不足为患。” “好,做的不错,下去休息吧。” 知清浊遣退那人之后,对邵逸松道:“两日之后,请王上派一支万人军队攻打钧彧岭,不仅要配上最好的武器,连连火炮都用上,这次不我们不光要打赢,还要给南疆一个重创!” “为何是两日之后?”邵逸松不解,“既然已经探到南疆守卫的薄弱之处,今夜攻打不是最好?” 知清浊微微笑着,意有所指道:“王上总要给南疆将军一点被‘逼供’的时间吧。” “你想用这次突袭逼南疆祭司现身?” 邵逸松向来聪敏,一点就通,这次也不例外,但他却对这次的计划没那么大的信心,“若是南疆祭司这次不现身,又当如何?” “她不会的。”知清浊肯定道。 在南疆的信仰里面,向外族低头都是要被逐出国家的重罪,更何况是反叛,只要此次布局能让南疆祭司相信那将军已然叛变,她必然不能容许族中出现罪人,还是如此位高权重的罪人,祭司定会想尽而且办法除掉他。 而经过这两次的交手,知清浊完全能确定祭司是个聪明人,她要做的是让祭司怎样在与对手整日对峙中应接不暇,而没有心思计划着怎样从重重重兵把守的敌营中杀掉一个叛徒,如此,有很大的概率,这位祭司会派亲信,亦或是亲自来谈判。 而只要南疆祭司有所动作,知清浊便有相对应的解决方式,无论怎样,她的目的这次一定要达成…… 见知清浊如此胸有成竹,邵逸松便也没再说什么,如此也好,让疲倦的兵马歇一歇,为两天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而这一切也按照知清浊的计划进行着,两日之后,邵逸松派一万军队去攻打钧彧岭,而他也亲自率领一批兵马在前线与敌军开战。 果然如同那夜的密报,军御领防守相对薄弱,郑将军带领的一万兵将其重创,而由邵逸松牵制的南疆前线军队来不及及时向钧彧岭支援,从而导致南疆大败。 而从这一次的战役之后,邵逸松乘胜追击,几乎将南疆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终于,在一个雪夜,知清浊终于见到了那位红发如火的祭司。 暴风雪的夜中,寒风呼啸,冰冷刺骨,哑奴在营帐外,嘶哑地低声道:“尊主,人到了。” “快请进来。” 知清浊慢悠悠地将手中烟斗在桌子上磕了磕,从口中吐出一口缭绕烟气,随着屋外人进来,那股烟气被钻进来的寒风吹散。 而那南疆祭司此时身着煦朝盔甲,银甲长靴,英姿飒爽,她将落了雪的兜鍪摘下,一头如火的长发散落下来,睫毛上沾染的霜雪逐渐融化,仿若那双漠然的金眸中含泪似的,让知清浊感觉到眼前人有种奇异的美感。 “外头太冷,祭司跑这一趟着实辛苦,快饮些热茶驱驱寒。” 知清浊摆了摆手,哑奴便倒了杯热茶端到祭司面前,随后识趣地退至营帐外守着。 “鬼市之主客气了。”红发祭司用并不标准的煦朝语言回道,她的声音很是好听,清泠悦耳。 知清浊眼前一亮,从软榻中起身,“祭司果然博学,竟还懂得煦朝语言。” “我才应该惊讶吧。”红发祭祀毫无顾忌的坐在知清浊旁边,仿若是到了自己家中,随手端起热茶饮了一口,驱走身上的寒气。 “鬼市之主竟会私自传信于我,在煦朝军营私会,用的还是南疆语,若此事被你们煦朝的王上知晓了,不知他会怎样想。” 知清浊听完掩口失笑,并不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祭祀用错词了,男女偷情才叫私会,你我之间若是用上这种词,那就有趣了。” “你们煦朝不光规矩多,还咬文嚼字,相同的词语用处却不同,实在是让人头疼,不过……” 红发祭司那双充满异域风情,仿佛能勾人摄魄的金眸望向知清浊,冰凉修长的手指挑起知清浊的下巴,细细看着。 “倘若你我之间不是敌人,像鬼市之主这样的美人,我又怎会此时才与你‘私会’。” “哈哈哈哈……祭司果然有趣。” 知清浊将她的手轻轻按下,又道:“王上会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那名已经叛变的南疆将军……不管祭司想要怎样处置他,本君都能代劳。” “哦?” 红发祭祀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烛光下眼波流转,那双金眸仿若琥珀一般闪着暖光,却又像是某种未知的野兽藏匿于丛林之中,危险至极。 “那鬼市之主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呢?你在传信上说,此次的交换条件无关国家利益,如此想来……你要的应该是什么物价之宝,比如说……” 祭司的眼眸忽然间凌厉起来,“九叶花。”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需多言。”知清浊从软榻上起身,“不知祭司肯不肯接受这个条件?” “自然可以,否则我也不会冒险来见你。”几乎是毫无犹豫,祭司一口答应下来, 九叶花是世间罕见的神物,枝叶可解百毒,而一整株九叶花几乎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就算是南疆整个国家,百年来也仅仅出现过两株。 其中一株二十年前在外祖手中失窃,而另一株则是由父亲在临死前亲手传于她,叮嘱她无论如何,都要为族人寻找能够生存的土地。 可九叶花这东西就算是再珍贵,也只能保一人起死回生,成不了大事,如今杀敌万千的同胞在敌营受尽折磨,还被诬赖成叛徒,搅得阵营大乱,作为祭司,也作为南疆最后一任君主,她有责任保全部下的名声,更有责任安抚军心。 祭司沉了沉心,道:“在将军的尸首完整回到南疆之时,我自然会派人将九叶花送到尊主手中,在此之前……” 她从腰间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锦囊递给知清浊,“这两片九叶花的叶子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我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你们在处死将军之前,尽量的不要让他受到折磨。” 知清浊接过锦囊,只要有了这两片叶子,无论这祭司会不会遵守诺言,哑奴就又有了四年的时间,无论怎样算,此次的条件交换她都是不亏的。 还有,听祭司的语气,还有她话里的意思,她应该知道被俘的将军并未叛变,那她还…… 唯一的一个可能就是因为这次南疆将军“反叛”的消息,引起了南疆士兵的众怒,祭司才肯冒险亲临与她谈条件,就连如此罕见的九叶花都愿拿出,看来因为这次的布局,南疆内部动荡的不清啊…… 知清浊微微一笑,此次当真没有白费她的苦心,而那南疆祭司似乎也知道她为何发笑。 在离开之前,她回眸看着知清浊,金眸中闪过凛冽的杀意,“我南疆将军未曾战死沙场,却死于鬼市之主的阴诡计谋之下,这个仇我会定从别处报回来,还请鬼市之主拭目以待!” “如此说来,我便不能让祭司离开了。”知清浊轻轻挑眉一笑,看着祭司骤然眼神一变,她又道:“当然,如果今夜来的是货真价实的祭司的话,我应该就不会放她离开了。” 知清浊话音刚落,便看到她脸上闪过惊愕的表情,但那只是一瞬间,那人立刻管理好表情,问道:“鬼市之主从未与我族祭祀接触过,不知我是何处露出了马脚,还请鬼市之主赐教。”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知清浊的手轻轻捻着那两片叶子,语气轻松。 “本君未与祭司接触过,自然不知姑娘是假扮的,但本君若是祭司,也必然不会以身犯险。劳烦姑娘回去转告祭司,三日子时,我会派人将将军的尸首完整的送回去,若祭司失诺,下次出现在我营帐中的,便一定就是祭司本人了。” 那人深深看了知清浊一眼,未在说话,带上兜鍪掩盖住那一头红发,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南疆人前脚刚走,后脚邵逸松便从营帐的沙幔后走了出来。 “看来我们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自然,若此事能成,兴许煦朝的士兵就不需血战疆场了。”她看着手中的那两片来之不易的叶子,喃喃说道。 ------------ 第五十四章 达成共识 为避免中间出意外,知清浊亲自将九叶花的那两片叶子送去了毒医住处。 “你看看南疆人有没有在叶子上动手脚,如若没有,立即将它们制成丹药给哑奴服下,他的时日不多了。” “是是是,请尊主放心,但老朽是否可以……” 毒医捧着那两片叶子对着知清浊嘿嘿笑着,知清浊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当初毒医留在鬼市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鬼市有着外头没有的药材。 “这东西不常见,你自然可以留下一部分。” “多谢尊主!多谢尊主!” 毒医开心得合不拢嘴,知清浊又道:“我之前吩咐的东西毒医可完成了?” 一听知清浊提到此事,毒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人也变得严肃许多。 “还未没完全完成。”毒医答道。 “还需要多长时间?” “原先最多还需三个月,不过现在有了九叶花的叶子,最多还需一个月解药便可炼制而成。” 毒医话中的意思她听得明白,这两片叶子有限,要么按照原先的计划,为哑奴制作丹药,要么就临时修改,成为他们如今计划中的一部分。 知清浊未曾犹豫,“这点东西来之不易,还是为哑奴制作丹药吧,至于那东西的解药……九叶花不是必需品,时间长些也无事。” “是。” 两人的对话声音虽低,但守在外头的哑奴却听得一清二楚,指节分明的手向上拉了拉那层麻布遮面,他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不时,知清浊从毒医处走出来,哑奴跟在她的身后,撑伞遮住落在她头上的雪花,粗粝沙哑的声音划破深夜的寂静。 “多谢尊主。” “有什么好谢的。”知清浊侧过脸对他笑道,顺手裹紧了狐裘大氅,“你归顺鬼市的那一夜本君就有过承诺,要为你解开所中之毒,这不也是你留在鬼市的原因吗?” 当初的承诺…… 是的,两人初见那日,是他奉命暗杀知清浊,却不想忽然毒发反被知清浊制服,更不想这鬼市之主看中了他的暗杀术,以为他清毒为第一个条件,诱他归顺鬼市。 却被他拒绝了。 于那时的哑奴来说,无论是问悲楼还是鬼市,要他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都是用毒去牵制他,以确保他的忠心,让他为他们所用。 但让哑奴惊讶的是,鬼市之主又随即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噬骨之毒极其难解,若本尊能成功找到九叶花为你解毒,在你解毒后的第二年,你便可重获自由之身,当然,你可以继续留在鬼市,也可以选择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都是你的自由。” 如若继续留在问悲楼中,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他不知还要杀多少人,等到他不能再杀人的那一日,就是他被人除掉的时候。 无论知清浊说的是真是假,这个条件都给了他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一丝希望,哑奴只是稍作思索,便选择留在了知清浊身边。 而从那天开始,哑奴成了鬼市之主的贴身护卫,她极少要他杀人,还给了他一处不小的院子任他支配。 哑奴在里面养了很多他喜欢的动物,大多数都是他在外头捡回来的,只是可惜,他五岁时在林中遇到的那只大黄狗,如今已不知去处。 “你现在可以规划以后的生活了。”知清浊在前边走着,忽然说道。 虽然哑奴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想象出她是带着笑说的这句话。 而在这些年的真正接触之后,哑奴可以确定,当初知清浊提出的那两个条件,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两年之后时间一到,她绝对会放他自由。 “可有想去的地方了?”她停下脚步,侧过头带着笑意望着他。 哑奴稍作思索,点了点头。 “那便好。”她很是欣慰,“无论是问悲楼还是鬼市,都不是长久能待的地方,你与悠然年龄都还小,该有自己的生活。” “尊主也想让悠然离开?”哑奴打着手势问道。 “当然,只不过挡在你的前头的石头快要被踢下去了,挡在悠然面前的石头却刚刚出现。” “缎云川?” “嗯。” “可要我杀了他?” “杀他不是一件易事。” 知清浊转过头,继续向前走,两人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背后还牵扯着掌门师兄,牵扯着御晟门,不可否认,缎云川有将御晟门发扬光大的实力,而且江湖势力盘根复杂,无数势力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御晟门,倘若此时缎云川的死讯传开,恐怕御晟门也坚持不了几年。” 唯有这件事情,是知清浊完全接受不了的。 御晟门是师尊的心血,她绝对不允许御晟门被其他组织吞并,这是知清浊的底线。 再者说,她之所以留下缎云川,还有其他的考虑…… 知清浊无奈笑道:“兴许悠然没有你那么幸运,若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除掉缎云川,她恐怕就要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了。” “如果尊主需要的话……” 哑奴低声喃喃了一句,却未再往下说,知清浊没有听清楚,问他道:“你说什么?” 哑奴没有再答话,那半句到了唇的话,又被他伴着吹到唇边的雪花一同吞入腹中。 “没什么。” 一夜过去,所望之处皆是银装素裹,但南疆的天气着实是冷得吓人,雪上已然冻上了一层冰,人走过去,雪地上未留半点痕迹,依旧洁白如常,若不是此时还在征战中,这样的美景多少是要用心欣赏一下的。 但也有人不将此次征战看到眼中,缎云川随手在路上团了个巴掌大的雪人,还用石头给他做了眼睛嘴巴,满意后将它带到知清浊帐中。 “师侄倒有闲心。” 知情者将雪人接过,但帐中温暖如春,雪人的半侧脑袋很快就融化成水。 “师叔难得想要见我,师侄没有什么好拿出手的,干脆就做个有童趣的玩意儿,讨师叔欢心。” “师侄有心了,师叔会好好保存的。” 知清浊把快已经融化滴水的雪人放在炭火前暖着,用锦帕擦了擦手,边从枕下拿出一张信封,便道:“不过师侄与其费力做雪人,不如用这个东西的线索来讨师叔开心。” “这是何物?” “师侄一看便知。” 随着知清浊话音落下,缎云川将那信封打开,一个苍劲有力的“杀”字赫然映入缎云川眼帘,他本来还不明所以,可越看那字迹,缎云川脸上的笑容越僵硬。 “哈……既然师侄也觉得像,那就不是我的错觉。” “师叔是在何处得到这东西的?” 缎云川沉默了许久,连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武安候处。”知清浊将那封信又拿回来,“这是武安侯与万问悲楼主人的通信。” “师叔想要我调查此事?” “是。” “若动用情报网的话,倒也不难,师叔为何不用鬼市的势力调查?” 知清浊道:“此事需严谨,还是自己人调查较好。” 自己人? 哈…… 这真是句假的不能再假的话,段云川看见暖炉旁早已融化成水的雪人,心知鬼市的情报网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才无法启用,而这件事又对知清浊太过重要,她百般无奈才来求他。 很快,缎云川的脸上又浮现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既然师叔有吩咐,师侄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但师侄现在有一个小小的事情需要师叔帮忙,不知师叔可否答应?” “只要不牵扯到悠然,当然可以。” “哈哈哈哈哈……师叔何必把话说到死路,她对师叔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小的丫头,但对师侄来说可是极为重要的人,师叔难道不愿成人之美吗?” “师叔只是不知,悠然一个普通的小小丫头,有何处能够吸引到你呢?” 这个问题知清浊一早就想问了,她实在想不通,悠然一个普通的女子怎会被缎云川盯上。 “师叔有所不知,我与悠然之间有一个秘密,事关她的身世,这事她既然没有选择告诉师叔,师侄也不便多言,但请师叔相信,我绝不会做伤害悠然的事情,只是我与悠然之间的事情,请师叔不要横加干涉即可。” “事关悠然的身世?” 知清浊轻轻皱了皱眉头,悠然曾对她说过,她出生在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爹娘死后就被叔叔婶婶卖去了奴隶市场,难道此事还有隐情? 但如今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是缎云川的条件,难道她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实属可要好好思考,毕竟事关那人,王上的暗卫可帮不上忙。” 知清浊思虑良久,悠然既然已经有几分了解缎云川,便不会再轻易靠近他。 再者说,见招拆招,若缎云川真有越线行为,到时要怎样,还不是她一念之间的事情。 毕竟鬼市之人从来都是依心而行,更何况她这个掌管鬼事的人呢? 想到这儿,知清浊道:“悠然不是三岁孩子,她有对自己人生的掌控的权利,本君不会对她的未来的选择横加干涉,但你若再做出上次伤害她的事情,本君也绝不会放过你。” “请师叔放心,既然师叔答应得如此畅快,师侄也不会让师叔失望。” 两人既已达成共识,缎云川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他笑吟吟地行过一礼,转身离开了知清浊的营帐。 ------------ 第五十五章 杀心 知清浊看这缎云川离开的背影,眼神越来越冷,他说的没错,这件事绝不能让邵逸松知情,若不是鬼市的情报网被她分派至各地诸侯大臣身边,去监视他们的行动,她又怎会如此受限? 不过无事,就算缎云川将御晟门的情报网掌握得再紧,也总有透风的地方,只要他查出问悲楼主人的身份,想来掌门师兄也就离知道不远了。 外头的雪下了一夜还未停,缎云川本是无感的,可如今在他的眼中,这雪花倒也可爱起来。 自从那日过后,悠然虽口中说着不生气了,但明显她与他中间有了隔阂,不似从前那般亲密。 缎云川思索了许久,依旧没有想出自己到底错在何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对林悠然不利,但他却得出了另一种结论。 林悠然是千年之后的人,但千年之后亦有许多许多的人,作为他的参考素材,林悠然一人的确薄弱了许多。 他本是对千年后的文化感兴趣的,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悄然把这份兴趣转移到林悠然身上。 他想得明白,此时自己对林悠然做的事情,是出于他对林悠然这个人的兴趣,而非一开始对另一个世界的兴趣。 而这几天他察觉到林悠然的疏远之后,不知为何,心中总像是缺了一块,昨夜他忽然想起了林悠然曾说过的一个词,“情绪价值”。 林悠然之所以喜欢文玉,是因为文玉可以提供给她情绪价值。 而他如今被林悠然扰乱了心神,是因为林悠然不能再给他提供情绪价值,难道自己对林悠然的感情,就像林悠然对文玉的感情吗? 莫非自己是喜欢上林悠然了? 缎云川想了许久依旧得不出答案,他便想若是自己能与林悠然在一起,兴许就能确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但他们之间隔着的又岂止一个文玉? 不……其实不如说他从来就没将文玉放在眼中,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知清浊。 今日刚好知清浊有求于他,他岂能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就算没有知清浊与文玉,他要怎样说服林悠然与他在一起呢? 他虽然接触过很多女子,但从来都未曾与任何人谈情说爱,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追求到自己的意中人。 难道要像那些师姐师妹追求他那般,制造一些可笑的偶遇,然后用蹩脚的借口接近对方吗? 缎云川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至少现在的林悠然是对他疏离且有隔阂的,那…… 他忽然想起林悠然对他说起过,她喜欢文玉的原因,是因为文玉是个难得的“正常人”,倘若他也成为像文玉和林依然一样的,所谓的“正常人”,那林悠然是否会为自己动心呢? 这倒是个可以一试的方法。 但在此之前……缎云川向兵营的方向望去,目光变得凝重,且充满杀气。 近几日林悠然一直待在伤兵营中,每次有新的伤兵进入营中,她都会万分急切,虽然她从未说过,但缎云川知道她是在担心文玉。 只要文玉还活着,就会一直挡在他们之间,那样不管缎云川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林悠然的目光永远会停留在文玉身上。 所以作为计划的第一步,就算文玉未曾答应与林悠然在一起,他也再也留不得。 寒风呼啸,大雪依旧不见停。 苍茫天地间,一名身着煦朝兵甲的女子将身上御寒的衣物通通褪去,她仅披了一件薄衣走在风雪中,一头火红的长发在风雪中尤为显眼。 不时,她便到了南疆的军营,进到祭祀的营帐之中。 “那鬼市之主当真这么说?” 两张一模一样的妖冶面容面对面望着对方,其中一人点头,将昨夜与知清浊会面时所有的细节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祭司。 此时真正的祭司正拿着盛满血红的葡萄酒的琉璃杯,随意的摇晃着,她听完之后,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哈……有趣有趣,从战场上时我第一眼看见她,直觉便告诉我她是个有趣的人,既然她有如此信心,那让她一试又何妨。” “祭司的意思是……” “她不是想见我吗?我也想要见见她,既然如此,那九叶花上便放些有趣的东西,再给那鬼市之主好了。” 之前假扮祭司的那名女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言罢,她便行礼退下。 红发祭司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捏着琉璃杯的手逐渐用力,最后竟将那杯子捏碎,琉璃的碎片扎进她的手掌中,鲜血与葡萄酒一同滴落在铺着洁白羊毛毯的地上。 她一字一句道:“古加,为了稳定军心,你安心地去吧,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 三日后,知清浊如约将南疆将军的尸首送回南疆军营,此次煦朝方运送的人,都是自鬼市人马中选出的一等一的高手。 虽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一说,但知清浊实在不相信,这未曾开化的民族会轻易放过送上门的敌人。 果不其然,南疆人在看到他们将军尸首的第一眼,所谓叛变的谎言就不攻自破,自然是有人耐不住脾气,想要大开杀戒的。 但却被领头的一名女子用南疆语制止,“祭司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而那群人虽然气怒,但面对这女子的命令,却无人敢行动。 平定住那些南疆兵将后,那女子从腰间掏出一个手掌大的羊皮锦囊递了过去,“这是祭司与你们鬼市之主的约定,拿走吧。” 运送尸首之人万万没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其中一人拿过锦囊后,便折返回到煦朝兵营,将锦囊交给了知清浊。 知清浊在听完他们的叙述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枚锦囊,随后用锦帕包裹着锦囊出了门,一路走到缎云川的营帐之中。 “真是稀客,师叔今日怎么来了?” “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知清浊说着,将锦帕中的锦囊递出去,但缎云川却没有接过来。 他知道知清浊最近的动作,也猜到这里面是什么。 两人之间无需多言,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知清浊,“我豁出性命帮师叔,不知能得到什么样的奖赏呢?” “师侄言重了,师叔知晓你对暗器颇有研究,便想请你来看看,这对师侄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师叔帮我除掉文玉怎么样?”他像是没听到知清浊说话那般,接过锦囊后冲着外头的光瞧了瞧。 “可有什么发现?” “或是师叔直接下令,让林悠然嫁给我?” “里面可藏有什么暗器机关?” 两人都自说自话,都未回答对方的问题,却也在对方的语气与神情中找到答案。 “多谢师侄了。” 知清浊拿回锦囊,又往毒医住处赶去,锦囊的留香一直传到缎云川的鼻尖,他眼神变了变,嫌恶地用水将手清洗干净,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泛着隐隐青紫色。 那锦囊有毒。 知清浊一路走到毒医帐中,将锦囊交给毒医,他比段云川要谨慎许多,隔着知清浊的帕子接了过来。 “甭看了,这株九叶花还没法用了。” 毒医还未打开锦囊,便对知清浊下了这个结论。 知清浊倒也不奇怪,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用锦帕包着这个锦囊,从未用手真正触摸过它。 “就算东西被毒浸染,对你毒医来说,祛了这毒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尊主说的没错,但老朽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 毒医抬头看了她一眼,“最少三年。” 知清浊眉心一蹙,“这么棘手?” “尊主有所不知。”毒医边将锦囊放入一个厚重的木匣中,边道:“老朽简单的嗅了嗅,这锦囊上面的毒就有五重,而且都是相生相克之毒,极为难解,三年都是保守的,要是老朽直接打开里面的东西,往小了说能要了咱俩的命,往大了说,那就不知波及多少人了,还有,里面的九叶花上定也沾染了毒性,要解开这毒需要的时间更为长久。” “那哑奴的毒……” “只能先用那两片叶子维持性命,在此期间,老朽也会尽力研究能够牵制噬骨之毒的药方。” “好。” 两人正说着话,缎云川从外赶来,两只泛青的手往都毒医面前一伸,“请医者搭救。” “师侄这是怎么回事?是中毒了吗?” 知清浊故作惊讶地看着缎云川,后者则对她微微笑着,“师叔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这一手毒不就是为了帮师叔吗?而且……师叔不是中了与我相同的毒吗?” 缎云川这么一说,知清浊才想起方才他递锦囊的时候,锦囊上的珠子好像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腕。 知清浊掀开衣袖一瞧,果然,她的手腕处也泛着青。 “师侄愿为师叔先试解药,以保师叔玉体安康。” 他唇上依旧带着笑,深邃的瞳孔中却泛着幽幽冷意。 “你们这对师徒可真是‘相亲相爱’。”毒医叉腰看着这对面和心不和的师叔侄,不漏声色的吐槽着。 “自然。”缎云川笑眯眯的接话,“自幼师叔便爱护我,作为师侄,我自然也敬重师叔。” “哦,感动的老朽都快哭了。”毒医一边面无表情的接话,一边开好了药方。 ------------ 第五十六章 围城之计 幸好两人接触这锦囊时间并不长,毒还未入心肺,虽然用药的时间需要长些,但并无大碍。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营帐,知清浊望着茫茫天地,她心中明知南疆祭司不会轻易将九叶花交到她的手中,还是有些失落。 “可惜了,师叔用尽心思布局,得到的却是一株没法用的九叶花。” “这有什么可惜的。”知清浊收起眼中的失落,抬眼望向南疆军营的方向,“此局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缎云川也随着她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南将军营中依旧安静。 但等那红发祭司在检查过将军的尸身后,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冲胸腔,她凝视着将军灰青色的脸,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将古加将军土葬。” “为什么?敌人污蔑古加将军叛变,如今他被敌人所杀,洗清了将军清名,为何还要让他受此屈辱?!” 一旁的兵将发出质疑,对他们南疆人来说,他们信奉的战神亦是火神,人死后……尤其是英雄死后,应该从战神的祝福中烟消云散,而不是永远埋藏在阴暗冰冷的地底。 这是酷刑,是犯了叛国之罪的人才会受到的酷刑,他们深埋地底的灵魂永远都得不到解脱,永远都到不了战神的宫殿接受净化。 无论是作为部下对将军的敬仰,亦或是对同族人的怜悯,他们都无法接受祭司这个决断。 红发祭司定定地望着他们,眼神如燎原大火,语气带着隐忍的颤抖,与不可遏制的怒火。 “古加将军是英雄,是战士,但如今他往死敌军军营,连尸体都被他们做了手脚,如若火葬,将军身体中的毒气不知会害了多少士兵的性命,他曾无数次舍生忘死冲在一线保家卫国,也曾救了不知多少士兵性命,如果将军知道在他死后,还有士兵因为他丢失性命,他会死不瞑目!” “我们不怕死,我们手上有敌人的鲜血,在我们死后,战神会来迎接我们进入幸福的国度。”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随后便有人回应:“将军是英雄中的英雄,他的手上有无数敌人的鲜血,不该被埋于地下!请祭司大人重新下令!” 这一声怒吼,不知引起了多少人赞同,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不怕死”,甚至是愿为将军殉葬,但祭司手中铁鞭一挥,随着“啪”的一声,众人又恢复了安静。 “战士的确不该怕死,你们也的确都是南疆的好男儿,但战士死应是死于战场,而不是愚蠢地死于敌人的阴谋!!” 这一番话说出,众人面面相觑,是啊,这是敌人给他们布好的陷阱,他们哪里有知道这是陷阱,还飞蛾扑火的道理? “我同大家一样气愤,但现在不该让气愤蒙蔽了我们的双眼!” 如同那日祭祀的舞蹈一般,红发祭司的神态已有癫狂之意,她身披一层薄如蝉翼的衣物,赤着脚踩在雪上,额头竟还冒出了点点汗珠。 “南疆的子民们,记住今日的耻辱,记住今日的愤怒,他日在战场开战,我们定要夺走他们的性命!侵占他们的土地!杀光他们的子嗣!将他们的疆土画上战神的火图腾!” 祭司的语气一顿,她紧抿着唇,泛着赤红的双目中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她缓缓举起紧握成拳的右手,用尽全力嘶喊道:“南疆人永存!” 随后便是此起彼伏,如炸雷一般的声音响起:“南疆人永存!” “南疆人永存!” “南疆人永存!!” 等士气平稳,将古加将军以火葬的最高礼仪埋入冰冷的泥土中后,像失去所有的力气一般,红发祭司被人搀扶着回了营帐。 “葭蓝,古加征战一生,我却三言两语就剥夺了他进入战神国度的资格,我真的做对了吗?” 与其是问别人,不如是说她在问自己。 南疆人不怕死,因为他们相信死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一切的重生,但如今…… “祭司做的决定没错,就算古加将军在世,他也一定会了解您的。” 曾经假扮祭司的女子摘去那层人皮面具,露出她原本的面容,那是一张在南疆人中常见的脸,金发蓝眼,高鼻深目。 “我不祈求他的原谅,待一切结束……” 祭司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古加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她最重要的战友,古加无法进入神的国度,那下令将英雄埋入地底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呢? “祭司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若攻打不下煦朝,那她的子民就会继续生存在严寒之中,而他们的粮食,他们的资源早已不足以支撑这么多人存活了,或许十年之后,或许二十年之后,南疆便会亡国…… 谁会喜欢战争呢?不过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想到几十万子民的生路,祭司眼中的迷茫被掩盖下去,她思索许久才道:“我们没有时间耽搁太久了,必须要尽快结束这一切,我们的武器不如煦朝人的武器,但我们的士兵确有压倒性的优势。” “祭司的意思是……” 红发祭司将作战地形图铺到桌上,指着其中一条蜿蜒长河道:“这是煦朝兵将的饮水之源,他们常在此处凿冰回去熬水,我们将所有的兵将用于围城,将他们的营地变成一座孤城,然后再截断这条河,如此一来就断了他们水源,就算他们可以借用积雪解决饮水之患,我们用围城之计,也能断了他们运送粮食的道路。” “可围城之术最耗时间,如此一来,我们的粮草也是个极大的问题。” “是啊……但如果敌人的粮草遭到攻击,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呢?” “祭司的意思是……” 红发祭司眼神如剑,“于我们来说,土葬是最恶毒的诅咒,但于煦朝人来说,火葬才是挫骨扬灰的诅咒,他们害怕战争,害怕火,如今战争会夺取他们的生命,火会夺去他们的灵魂,只要杀了煦朝王帝,战争也就快结束了……” 葭蓝瞬时明白了祭司话中的意思,围城只是迷惑敌人的手段,她真正想做的,是想将敌营变成一座火狱,但这么多的火油,该去哪里找呢? 祭司又道:“若是按照这个计划走,我们有三个月的围城时间,这三个月内的任务只有一个,便是黑油。” 她眼眸一挑,“东朝国不正是盛产黑油的好地方吗?” “您的意思是与东朝联手?” “煦朝上一任皇帝在的时候,频繁在东朝边境燃起战火,与其说联手,不如说是给东朝一个报仇的机会罢了。” 她心中盘算着,对葭蓝道:“你恐怕又要跑一趟东朝了,自然,还是以我的名义。” “属下明白。”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祭司又想起那位鬼市之主,到现在为止,她们两人所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重合的,如果可以,她倒很想与这鬼市之主交谈一番。 “如若我们打下煦朝,那位漂亮的鬼市之主会作为我的战利品,留在我的宫殿之中。” “那人很危险,而且她杀了古加将军。”葭蓝提醒道。 “错了葭蓝。”祭司闭着眼睛,疲倦地卧在纯白的羊绒毯中,一头红发散落开来,如同雪地上的烈火。 “古加是被战争杀死的,也是被我的决定杀死的,那个脸上有疤的漂亮女人只是把匕首,并非凶手。” 这似乎就是祭司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她总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本质,而不被某些东西束缚。 葭蓝回想起昨夜的美艳女子,道:“那鬼市之主给人的感觉与您有些相似,可又说不出哪里相似。” “我知道,人总是喜欢与自己相近的人,我自然也不例外,放心,正因敌营中有这样的人,我才会更加小心谨慎。” “是。” 祭司扬扬手,示意葭蓝退下,她实在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想别的事情。 在她休寝的这段时间里,葭蓝已经披上之前做好的人皮面具,又用一种特殊的药草将金发染红。 夜深后,她用祭祀的这张脸去调兵遣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布了围城的命令,大批的兵将借着夜色掩护,向煦朝边境进发。 如今军营中直接可调动的兵将只有十五万人,其余的都守在各个要点。 对于南疆军的总人数来说,十五万人不算一个很多的数目,但对于煦朝来说,十五万人就是一个天大的数字,就算他们的兵器再怎么精良,要杀光这眼前这十五万人都是天方夜谭。 况且葭蓝已派亲信前去下达命令,除了必须要坚守的几处要点,她至少还有二十万人可以调动,只是南疆国土面积过大,要将所有兵将都调动过来,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这十五万人在围城的同时,除了要面临煦朝的进攻,还要想办法截断他们的粮草水源。 煦朝的火炮的确是一个令人头痛的事情,但好在他们人数够多,可用人海战术,如今最重要的是……东朝。 只要祭司早一日在东朝国借来黑油,他们南疆的士兵就能少一天在战场上厮杀。 葭蓝有种预感,这次战争的结果很快就能有个结果了…… ------------ 第五十七章 下下之策 飘了几天的雪花终是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夜晚仍是伸手不见五指。 知清浊独自站在军营中,远远望着南疆军营所在的方向,很遗憾,并没有出现她期待已久的爆炸声。 不过这也倒在她的意料之中,南疆祭司若真如此大意,未经检查就将将军的尸身火葬,那就没有什么趣味了。 “这么冷,站在这里做什么?” 邵逸松从远处走来,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知清浊披上。 她的目光未曾移动,“只是在想经过这一遭,南疆祭司会怎样布局。” “如果是你,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知清浊沉思一瞬,道:“围城。” “为何是下下之策?”邵逸松不解,还有些气恼自己为何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 “因为南疆正是因为快要弹尽粮绝,才与煦朝开战。” “你的意思是说……” 邵逸松眼眸一亮,想来的确如此。 早在内战之时,南疆就屡次挑衅煦朝边境,直至邵逸松继位不久,南疆便开始对煦朝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而在他亲政之前,南疆就已经与煦朝开战近七个月。 而南疆人口众多,兵将就足以近五十万,南疆倾巢而出,在无人打猎还不能种植庄稼的情况下,要支撑这五十万人的口粮的确是件难事。 在他亲征之前,南疆就未曾将煦朝边境打下,他亲征后不仅增添了兵力,还增加了士气,更不用提粮草、兵马、武器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 对南疆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们的确没有多长时间了。 可若是南疆现在围城,他们首先要截断的就是旭朝的兵需供给与水源。 水源倒不用愁,南疆常年处于严冬,下雪是常事,最不济,煮雪水应急也是可以的,只是粮草必须严加看守。 现在的粮草还够支撑整个军营四个月的时间,而在南疆围城之后,外面的粮草想要运进来就难上加难了。 退一步讲,就算三个月一到,粮草运不进来,他们同样可以计划再突围,只是到时的死伤…… “王上不相信我之后的布局?” 不知何时,知清浊将目光从南疆的方向移到他身上。 “并非不相信,只是事关这么多人的性命,万一失败……” “没有万一。”知清浊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知道王上在犹豫什么,二十五万的军队对抗五十万破釜沉舟的亡命徒本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我们的武器占了先机,但他们压倒性的人数也能够弥补上这个缺陷,就算我们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者说,战争中牺牲性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无论是你煦朝的兵将,还是鬼市的人,亦或是你,是我,在死亡面前都一视同仁。” 她眼眸半阖着,语气却十分坚定。 “在王上启用鬼市这支暗箭的时候,就应该做足了心理准备,鬼市走的是小人行径,上不得台面,这个事实无论是在接手生意时,还是在王上您的国家大事上,都是如此,鬼市有鬼市的手段,您是知道这一点的。” 知清浊说着,缓缓转过身,直视着他的双眼,“我可以将煦朝兵将的死伤降到最低,也会逼退南疆,让他们永远不敢再犯煦朝边境,这是我曾经许给你的诺言,到今为止依旧不会改变。” 邵逸松犹豫着,此计若成,煦朝的兵将的确不用在战场迎战,可若是不成,煦朝恐怕面临着灭国的风险…… 但…… “我信你。”他声音极轻,“按你说的做吧,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要为众人留一条生路。”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整个国家都压在邵逸松肩上,自然不能把全部的宝都压在这个局上。 知清浊明白他的顾虑,道:“王上放心。” 听她这样讲,邵逸松稍稍放松了一些,“你总会将事情想得如此全面。” “将生路死路算好再布局,未雨绸缪总会让人留得一线生机。” 她又转过身去望向南疆的方向,邵逸松不得不承认,在她身上,他看不到任何半分欢柔的影子,但邵逸松依旧被她一次又一次吸引。 如今运筹帷幄知清浊也好,曾经温柔依人的欢柔也好,都是他最爱的,胜过性命的人……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知清浊感受到他的目光,侧过脸回头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哈……”邵逸松笑着,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间的狐裘中,“能看到不同的你,让我感觉很惊喜。” 知清浊将身体靠在他的身上,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很是疲惫。 寒冬的夜中,两人相互依靠着,如此缱绻的画面,他们口中商议的却依旧还是国家大事,拟定作战计划,直到夜深之后才回营。 呼啸的猎猎寒风几乎要将身着重甲的守夜士兵吹倒,在这种地方是要两个时辰就要换一次兵的,若是一批兵将一直守到天亮,那恐怕就要被冻成冰柱了。 文玉刚好被换下,他搓着已经冻僵的手刚要回营休息,便见不远处走进一身穿薄衣,披着狐裘的高大男子。 第一眼,他只觉得这人身影有些熟悉,等那人走的近了之后,他才发现是缎云川。 “缎公子久违了。” 文玉向他行的依旧是书生礼,缎云川也以相同的礼回敬于他,两人寒暄了几句话,见缎云川穿得单薄,文玉将他带入营帐中。 “悠然听说你这几次都去了战场,她十分担忧,又不方便来此,便嘱托在下为先生带些治疗外伤的药过来。” 缎云川说着,从袖中拿出三个大大小小的瓷瓶子递给文玉。 “多谢缎公子,只是……”文玉并未将东西接过来,还往前推了推缎云川的手,“小生心领姑娘好意,但这些东西小生收不得,恐怕是劳烦缎公子白跑一趟了。” 缎云川知道文玉在担忧什么,他道:“虽然你与悠然有缘无分,但友人之间的情谊总是在的,无论是在下还是悠然,都希望先生能够在战场建功立业,为自己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这要不光是悠然的心意,还是在下的心意,请先生不要推拒。” 他这些话说得恳切,文玉拒绝不得,那药瓶子就塞到了文玉手上。 文玉看着那些药瓶,不禁关心道:“林姑娘她……最近还好吗?” 可话问完了,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问这个问题,至少不应该问缎云川这个问题。 “公子不要见怪,在下只是……” “先生为何如此见外。”缎云川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并不在意,“刚才在下说过了,就算你与悠然有缘无分,但你们之间同生共死的情谊都是在的,你关心她也是正常。” “多谢缎公子体谅。”文玉讪讪地应了一句。 又听缎云川道:“放心吧,悠然很好,只是有些担心先生,但她也说过,希望先生能够在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 “我一定会的!” 文玉的语气有些急切,这正是他所盼望的,若不冲锋陷阵在战场上赢得功绩,那他要等到何时才能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所以无论不管无论哪一场征战,他都会跟随军队一同迎敌,这几日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痕,但他足够努力,也足够幸运,并未受过致命的伤,身体也还是完整的。 只是在战场厮杀时,他在看到身边人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南疆士兵的长矛之下,或是被生生砍掉胳膊或腿,他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像一个木偶一样,运用这几个月在军营中学到的技巧,一个又一个的杀掉靠近自己的南疆人。 等到又捡了一次命回到军营时,文玉才会想自己还能撑多长时间,却从未想过用命去博取功名这事值不值得,亦或者对他来说,对林姑娘的感情只是一部分,他真正想做的,也是想要守住这个国家,不被外族践踏。 缎云川又与他寒暄几句,无非是说些什么注意安全,早日将敌人击退之类的话,夜深之后他便离开了。 他走了不远便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文玉营帐的方向,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眼中却杀气凛然。 很快,文玉这个人将从天底下消失,到时林悠然无论再怎样牵挂他,也只是徒劳罢了。 天将亮未亮时,守夜巡逻的将士忽然匆忙来报:“王上不好了,南疆军队大规模出动,已快到城下,似乎是想要将我们包围!” 听到消息,帐中两人对望一眼,邵逸松按照计划道:“速禀告郑将军、商将军、周将军,让他们都来王帐见孤!” “是!” “此次一战,兴许是我们到南疆后最大的一场战役,王上定要小心,还有,把戏做得足些,要让南疆相信,我们是因为突围不出去,才被他们围城。” “自然,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邵逸松面带凝重,于他来说做戏不难,但要让南疆祭司相信这个结果,不知要牺牲多少士兵的性命……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按照计划让几位将军兵分三路突围,自己则带了一支军队前去迎战南疆主力。 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雪来,寒鸦带着刺耳的声音飞过,呼啸的风声带着血腥味,将远方杀伐嘶吼的声音传到营帐后方。 知清浊站雪地中,望着远处硝烟滚滚的天空,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五十八章 无法归来之人 缎云川带兵血战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里他们不知杀了多少南疆士兵,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南疆士兵所杀。 但南疆人既然已经铁了心地要用围城之术,他们便不会退兵,黑压压的一群人如同蚂蚁一样,战死一波又补上一波,仿佛永远都杀不尽似的。 文玉被淹没在人海之中,他手握长枪的手已经麻木,胸腔中发出一声声嘶吼,敌人溅到他身上的血是温热的。 他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敌人,或许是十个或许是十五个,又或许他们只是受伤了,一个都没有死。 文玉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也失去了对性命流逝的心痛,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从一开始不忍夺取人的性命,到如今可以毫不眨眼,就将长枪刺入敌人的胸膛,他知道自己变了许多,但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舍生忘死保家卫国是好事,但失去对性命的珍视也是一件好事吗? 他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只知道现在自己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掉自己。 这一战,他的身体上不知又受了多少伤,可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和寒冷,只知道挥刀砍杀。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拂晓,他耳边终于传来一阵特殊的鼓点,那是撤退的信号。 他与身边众兄弟边抵御南疆人的攻击,边回归部队,准备回营。 此时前方传来指令,传令人喊道:“徐中将,由你带的这支军队殿后,掩护众人撤退!” “徐中将已经战死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传令人凝视他们一圈,喊道:“文玉,你顶上徐中将的位置,指挥这支军队掩护众人撤退!” 文玉一怔,虽然将军战死,在战场上封将的事情不少,但文玉没有想到忽然间会轮到自己。 文玉从一个普通兵卒忽然之间升到了中将,可对于这次提职他却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很是难过。 只要是有心之人,都不会因为一个相熟之人的死亡,而给自己带来晋升的机会感到开心。 但同时他也有心理准备,战场无情,别说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熟人,就算是自己,也不知道会在哪刻丢了性命,既然此刻无人带兵,那他便要顶上去。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每次撤退之时,殿后的士兵都是最危险的。 文玉几乎未曾犹豫,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染了血的书信,里面沉甸甸的,仿佛还装着什么东西。 不时,便有一名兵卒按照惯例,来此收这些殿后士兵留下的绝笔信。 这也是文玉到了军营之后才发现的,每一次上战场时,大家都会从怀里揣一封绝笔信,尤其是殿后的军队。 而军营中,识字之人寥寥,文玉便代笔了大多数的信。 军营中大多数都是粗人武夫,他们说不出那些动听感人的话,留下的只有寥寥数语,可就是这寥寥数语,却道尽了这些人苍凉的一生。 他们会在某个时间,在亲人不知道的时候,死在一个陌生冰冷的地方,永远都回不了家乡。 除了身在战场的战友,没有人能够与他们的心情感同身受,可他们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看着不远处的刀光剑影,与如同凶猛野兽一般的南疆人,文玉心中有了答案。 就算他只是一个普通兵将,他也知道这么多的南疆人一同进攻是不对劲的,他们定是在盘算着什么。 这次想要回去,难。 文玉将封书信交给那人,他特意嘱咐道:“陈兄,若我回不去,请陈兄将此信交与林悠然林姑娘,劳烦了。” “文玉先生放心……” 午时之前,大批大批的军队撤退,还有十几支像文玉带领的这支几百人的小队一样,冲在最前面,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文玉的长枪穿过一名南疆人的胸膛,敌人炽热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与铠甲上,他看着那双泛红的蓝眸渐渐失去神采,没了呼吸。 那一刻,文玉想,马革裹尸天地为墓,对一个士兵来说,兴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一望无际的血色战场如同人间炼狱,远处积雪上燃起熊熊火光,映照得天际一片血红,箭矢凌空飞过,将士们满脸血污,眼里透露着对敌人的愤怒,与对未来的恐惧。 大批的兵将接连倒下,身后又有人举刀而上,战场厮杀与刀剑相交的声音,响震天地,举目望去,尸山血海掩盖住了地上结冰的积雪。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半个时辰,兴许是两个时辰,他们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远处的炮声终于响起,那是掩护文玉他们撤退的声音。 脚下的大地几乎都跟着晃动起来,炮弹落地,在敌群中炸开,伴着残肢掀起一阵血色的烟尘,耳鸣过后,震天的声浪中夹杂着敌人惨叫哀嚎的声音。 “撤退!撤退!!” 不知谁大声嘶吼了一句,火炮声又至,方才一幕继续上演,文玉众人连忙向后方退去。 就算是深受重伤,他们也不敢停留一瞬,虽然有火炮相助,但敌人数量太多,只要稍微一做停留,就会变成刀下亡魂。 话虽如此,可有了这么强有力的兵器相助,众人的心里明显有了底。 “快!准备关城门!” 不远处的兵将嘶吼指挥着,只等他们这些方才殿后的兵将进去后就关上城门。 虽然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但看到了熟悉的城门和自己人,现在除了火炮,还有弓箭相助,文玉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可为何他们都动用了火炮,敌军还是紧追不舍,他们到底…… 难道他们要围城! 这个念头在文玉脑中闪过,他猛然一怔,心里“咯噔”一声。 就在文玉离城门还有仅仅一里路时,不知为何,他腿上的旧伤忽然剧烈痛了起来,他被疼出了一身冷汗。 伤口怎会现在疼呢?他腿上的伤口不是快要愈合了吗? 文玉之前腿被一支箭射穿,伤严重,疼得日夜睡不着觉。 他担心上战场时这伤会拖后腿,便时刻上着药,虽然走路还有点不舒服,但早已没有大碍。 临上战场时他还用过缎公子送来的金疮药,可为何现在腿又开始疼了? 敌人的战斧到了眼前,文玉没有时间多想,他用长枪挡住敌人的兵器,但那斧头太过锋利,对面的南疆人身高足有九尺,力大如牛。 他咬紧了牙,用战斧向下压着,文玉只听得一声清脆,他的长枪竟被生生砍断。 战斧朝着他脸上劈来,文玉身体向旁边躲闪,那战斧贴着他的脸落下,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肩膀整个被战斧削下。 眼看那人要提刀再砍,一只疾箭从文玉头顶擦过,直中敌人心脏。 文玉忍着疼痛向上看去,城楼上一袭白衣手持弓箭,瞄准他身旁的敌人。 “先生快退!” 他听不到缎云川的声音,甚至听不到耳旁金戈相接的声音中,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痛,先是被削下去的肩膀,随后是胸膛、颈间、腹部…… 他的眼前被一片鲜血笼盖,紧接着,他看到城墙自上而下颠倒开来,而那一袭白衣自城墙飞跃而下。 他是来救他的吗? 这是缎公子第二次救他了…… 可如今敌人将要将城墙围起,若是连缎公子都不在了,那谁能带林姑娘出去呢? 文玉想要出声阻止,但他做不到了,他感觉自己倒在了地上,紧接着,身旁一具无头尸体也倒在敌人的脚下。 那具无头尸体手上的伤痕好生熟悉,也是他认识的人吗?亦或是……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文玉脑子像是被灌满了泥,沉重得无法思考,他意识逐渐消失。 隔着血帘的最后一眼,他看到缎公子手里拿着长剑,穿过众人降于他眼前,他捧起他的头颅,眼中溢着晶亮的光,对文玉喃喃道:“安息吧。” 那是文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看不清缎云川唇边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到死都拖累了别人…… 天空中的寒鸦盘旋飞过,在这片血染的大地中挑选着可以享用的食物,远处燃起的硝烟连接了这片冰冷的大地与阴沉的天空。 金发蓝眼的南疆人层层叠叠将边境的孤城包围,祭司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知清浊的计划也成功了第一步。 王帐中,邵逸松换下满身是血的重甲,知清浊为他包扎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这一战打得够足够逼真,接下来我们只需要设计几场看似竭尽全力的突围,便能暂时稳住南疆祭司的疑心。” “你还需要多长时间?”邵逸松问道。 “三个月。” “三个月……” 邵逸松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让兵将们休养生息,在降低敌人戒心的同时,还可以消耗不少敌军的粮草,到时再启用那个计划但敌人真的会就这样傻傻地等到他们弹尽粮绝吗? 答案很明显,只是邵逸松不知敌人想用怎样手段来一举歼灭他们,总之,这三个月内绝不能掉以轻心。 给邵逸松把伤口包扎完之后,知清浊便回了自己营帐。 不时,哑奴风尘朴朴地从外面进来,自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交给知清浊。 她接过之后打开迷信,上面的盖着的红印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武安侯印。” ------------ 第五十九章 离别 林悠然等在伤兵营外,一个一个地看着被抬进去的兵将,她一直没有看见过文玉的身影,担心远远超过了欣慰。 这次一打就打了这么多天,受伤的人不计其数,伤兵营中放都放不下,后来又建了许多处。 若是文玉只是受些小伤还好,就怕他受了重伤,或者…… “林姑娘!” 林悠然身后忽然传来唤她的声音,她着实担心,便托了个守卫的兵将,前去文玉所在的那支军队中打探。 见他回来了,林悠然连忙快步迎上去,“大人可探到文玉的消息?” “文玉他……” 那人还没说完,林悠然的手腕忽然被一名满身是血的兵将抓住,她被吓了一跳,“大人受伤了,快去伤兵营吧!” “可是林悠然林姑娘?” “是我……” 不知为何,林悠然定定地看着那个满脸血污的兵将,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文玉先生那支小队被派殿后,掩护众人撤退,我等撤到城墙上后,便援助他们,文玉先生……撤退不及,已经……”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林悠然愣愣问道:“你刚才说……说什么?” “是我亲眼看到的,文玉先生撤退不及,首级被敌人斩下,虽然缎公子亲自下去营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文玉先生已经……魂归故里了。” “什么……”林悠然又僵硬地问了一遍。 这人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为什么这些字连在一起,林悠然却听不懂了? “文玉先生让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你。”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被血浸红的信,“节哀。” 林悠然脑中一片混沌,她的身体像是被泡在冰水一般,从没有觉得如此寒冷过。 如同提线木偶那般,她讷讷地接过那人递过来的沾了血的信封,站在原地许久,表情空茫茫地看着那封信。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她像是忽然回过神那般,把信封拆开,她感觉到这个信封很重,里面一定还有什么东西。 说不定文玉没死,这只是他一个不合时宜的小玩笑…… 等林悠然将信封拆开之后,一只老旧的银镯子从信封中掉落出来。 林悠然见过的,这只镯子……是文玉母亲的那只银镯…… 那时文玉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将银镯子给了林中豹,等林中豹死后,银镯又回到了他的手里,文玉一直带在身上。 她还记得文玉曾说过,这只银镯是给他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 林悠然一怔,又把那封写着“林姑娘亲启”的信封打开,文玉的字迹有些已经与血融在一起,但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分辨出来。 “林姑娘,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小生已然亡故,如若可以,小生想要亲口对你说出这些话,而非是托人将这样一章信纸交至你手中。 在小生短短十九年的年岁中,最幸运的有两件事情,一是出生在这个世间,虽然这世间并不完美,但小生有敬爱的父母,懂事的小妹,能来人间看一遭,已是幸事。 第二件事,就是遇到林姑娘你。 姑娘情深,小生惶恐姑娘错爱,万分感激,可小生不敢接受这份感情,我一贫如洗,兴许这一辈子都庸庸碌碌,不得权势,若真与姑娘在一起,恐误姑娘一生。 而缎公子是个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小生相信,他一定会将姑娘照顾得很好。 请姑娘原谅小生如此自私,走至今日为国捐躯,小生从未后悔,书不尽言,惟愿姑娘能与良人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文玉绝笔。” 林悠然看完文玉留下的遗书,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许多,不知为何,她没有感觉到那么深沉的悲伤,也没有哭。 只是那颗从战争开始时就提着的心忽然间一落千丈,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文玉真的死了吗?她惨白着脸站在原地,自己问自己。 她不相信这个答案,这让她怎么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呢?在亲眼看到文玉的尸体前,她绝不会相信! 这个念头在林悠然脑中一闪而过,她像是被注入了灵魂,木讷呆滞的眼中忽然有了色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会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了! 她紧抓着信封与银镯,刚跑几步,便在拐角处停了步子,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看到眼前的景象,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只见缎云川白衣染血,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凌乱不堪,他身上数不清多少伤,属腹部最为严重,看样子是被刀砍中了,正向外涌着鲜血。 他一手捂着伤口,另一手抱着一个被鲜血直浸透的麻布,麻布里面鼓鼓囊囊的,露出几缕浸着血迹的发丝。 缎云川看到她之后,也停了脚步,两人遥遥相望了许久,林悠然才颤着手指向缎云川怀里的那个东西。 “那……是什么?” 缎云川薄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些沙哑,“朋友一场,我不愿意将他的尸体,任由南疆人凌辱,但……我无法将他破碎的身体都带回来……” “他……他是谁?” 林悠然迈开仿若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走到缎云川面前,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一直盯着缎云川怀中的头颅。 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像是被浸入了寒潭之中,不停打着颤,林悠然伸出手,颤颤地想要揭开那层麻布,却被缎云川抓住手腕。 他对她摇了摇头,“他不愿让你见到他如今的样子,让他安息吧。” 这肯定的答案让林悠然似乎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崖洞,眼泪终是掉落下来,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缎云川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句“节哀”后,便从她身旁一瘸一拐地走过。 身后的林悠然如同疯了似的,又哭又笑,缎云川没走几步,她忽然从身后赶上来,跑到他面前一把掀起了那块麻布,文玉的断首立即出现在她眼前。 是他……竟真的是他…… 那个在自己分明处于危险之中,还与恶人周旋,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的文玉。 那个为了救自己,而将母亲遗物送与别人的文玉。 那个知道她因为林中豹的死整夜睡不着,而为她连夜缝制香囊的文玉…… 真的离开了…… 林悠然脑中“嗡”的一声,身体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在积雪上。 往事一幕幕涌了上来,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看着文玉紧闭的双眼,断首处的伤疤,终是接受了这个结果,双手捂着脸,崩溃地嚎啕大哭。 接下来的几日,林悠然整个人像是丢失了魂魄,不光水米未尽,也未曾合眼休息过哪怕一刻。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曾经肉乎乎的小脸如今变得面黄肌瘦,眼中光芒尽失,就连知清浊来了,她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缎云川在旁边陪着她,看着她的这副模样,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文玉死了之后,他应当是开心才对,可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就像是八岁那年,他亲眼看着老门主被处以极刑的时候,他知道人在失去重要人的时候会哭泣,会崩溃,会难以接受,但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如今也是一样。 他当然不会因为文玉的死感到心痛,毕竟这是他一手促成的,也是他心心念念的,但看到林悠然如此伤心,他竟然也只是觉得奇怪。 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尽管林悠然给他解释过“情绪价值”这个词,可他还是不明白文玉到底能给她带来什么,毕竟能让一个人开心的不是只能限定为一人,既然如此,那文玉还是唯一的那个吗? 他一直想不明白,也不想再费力气去思考,缎云川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让林悠然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兴许这样她的状态会好一些。 可是很明显,她现在的状态做不到缎云川所希望的那样,就在他想把林悠然直接打晕,强行给她喂点东西,让她休息的时候,营帐外忽然传来邵逸松的声音。 “林姑娘,孤王可以进来吗?” 林悠然自然不会回应他,缎云川对这人没什么感觉,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但邵逸松的身份摆在这里,他面上还是要尊重的。 “在下缎云川,参见王上。” “缎公子无需多礼,起身吧。” 邵逸松微微抬了抬手,语气平淡,又道:“孤王有些话想单独对林姑娘说,还请缎公子在外等候片刻。” “遵旨。” 缎云川虽然不知邵逸松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单独说,但他肯定邵逸松是没有恶意的,便放心地守在外头。 营帐中无比寂静,可以清晰的听见外头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平时清冷矜贵的煦朝王帝坐在林悠然身旁,他看着她的毫无神采的模样,主动开口。 “孤王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两年前孤王最爱的女子离世之时,孤王也曾如你一般失魂落魄,甚至发疯般地想过,要做具冰棺,将欢柔的尸身永远留在孤王的寝宫之中。” 林悠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邵逸松似是自言自语般,问道:“你知道孤王是如何接受那个事实的吗?” ------------ 第六十章 落叶归根 邵逸松面对依旧没有回应的林悠然,轻声道:“那时的孤王,就如同你现在这般……” 毫不夸张地说,那是邵逸松迄今为止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他好像失去了足以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费尽心思得来的王位也不过如此。 与那种痛苦比起来,好似什么都不重要了,那时的他如同如今的林悠然一样,仿佛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行尸走肉,如今回想起来,那种失去挚爱的感觉还是会让他害怕。 “失去欢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让孤王疲惫至极,甚至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用足了全力,每一次回忆起欢柔,孤王都在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对她好些……再好些。” 提到这些,邵逸松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日中,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是孤王知道,欢柔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孤王这个样子,她必定心痛,她曾说想让孤王成为一代明君,让天下不需再动干戈,那时孤王就在想,若孤王勤奋治国,强盛煦朝,使旭朝盛世降临,如此百年后,孤王再见欢柔时,她是否会为孤王感到骄傲……” 那时就是这个念头,将他这具行尸走肉中再注入灵魂,这些年他励精图治,每日都忙于朝政,也是在这短短的两年内,他竟发现不过弱冠之年的自己,就生出了几根银发。 可他那时并不在意,他一心只想再见到欢柔时,能够对她说出那句:“你看,你想要的世界,夫君已经帮你找到了,再也不会有孩子如那时的你一般,吃尽苦头。” 他这样熬过了那些让他生不如死的时刻,如今在看到活生生的欢柔,也就知道了曾经那些自以为是的坚强,不过只是个难捱的过程。 但他却感激那时的自己,他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而是在向着欢柔的期待一步步靠近,如今再见清浊时,他才不至于颓萎不堪,惹她厌憎。 “要接受这个过程,你会需要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尽情的难过,也可以尽情的随心所欲,但是你要知道,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并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那番话林悠然有没有听进去,但是他知道这个痛苦的过程,是未亡人必经的一条路。 邵逸松说完,如同看着过去的自己那般,深深看了林悠然一眼,起身离开。 林悠然依旧以刚才那个姿势窝在软榻之中,她依旧表情木讷,但原本干涩的眼睛却变得湿润,随着泪珠从眼角滑落,她原本像是被铁钉定住的心思也开始转动。 她手里紧紧握着文玉给她的玉镯,思索文玉希望的是什么呢? 是把南疆人赶走,是希望他的父亲和小妹能好好活着,是希望缎云川能把自己照顾得衣食无忧,一生荣华。 林悠然可以按照文玉所希望的那样一直坚守在战场,待到南疆人退兵之后,向九泉之下的他告知这个好消息。 也会关照他的家里人,让他们在余下的日子中福寿安康。 但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像文玉所希望的那样,与缎云川在一起。 文玉在信中说不敢接受她的感情,可这个镯子已经代表了一切,他就算死,也胆小地不敢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意,也不愿…… 不愿让他成为她这一生的牵挂,甚至还在劝她去与别的男子在一起。 “这个迂腐的读书人!” 林悠然颤着声音狠狠的骂了一句,眼泪滴滴落下,打湿了她鬓边的发丝。 她话音刚落,缎云川从外走来,林悠然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干脆将头藏在了绒被中。 看她的反应,缎云川就知道方才邵逸松的劝说林悠然听进去了,他坐在她边上,道:“今天是文玉走的七日,他该入土为安了,我想……他泉下有灵,应该会想让你亲自送他走吧。” 依旧是死寂的沉默,缎云川叹了一口气,刚起身要走,便听林悠然轻声问道:“那日你为何冒着危险去求文玉?” 虽然缎云川说法,是他与文玉朋友一场,不忍他曝尸荒野,但实际上他与文玉未曾见过几次面,按照缎云川冷淡薄情的性子,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她听见缎云川顿了顿,才道:“我知道,你若看不见他的尸首,样子会比现在更糟,你是我在意的人,我不愿见你如此。” 林悠然哽住,她掀开遮住脸的绒毯,坐了起来,直视着缎云川问道:“你喜欢我?” “我不知道。”缎云川这次说的是真话,“我从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喜欢是何种滋味,只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与别人不同的。” “那就好……”她微微松了口气,“老缎,你不能喜欢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而后,她像是急于求证一般,向前探了探身体,“你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当真没有想要害我的意图吗?” 他看着林悠然红肿的双眼,沉默了许久,答道:“从来没有。” 这也不是假话,从头到尾,他都未曾想过要取林悠然的性命。 “那就好……那就好……我失去了文玉,不能再失去要好的朋友了……” 她忽然哭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深夜的田野里无助地哀嚎。 但看她发泄出来,缎云川便知道,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林悠然此刻依旧痛苦,可她知道,自己就算再难过,缎云川不是她要找的人,即便这是文玉的意愿,她依旧不能与一个没有男女之情的朋友结成良缘,如此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缎云川不负责。 就算这一生再也遇不到文玉这样的人,她自己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只要自己好好的,文玉便也能安息了。 边境的夜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林悠然将文玉的断首包裹得严实,她与段云川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挖开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土坑。 边境冻土坚硬,若不是缎云川帮忙,她就算挖上一天一夜也不一定能挖开,在让文玉入土为安之前,她将文玉的头发剪下来一缕。 “文玉,他们都说落叶归根,可如今敌军将整座城池都围了起来,我们回不去,只能将你葬在异乡,你若泉下有知,就将灵魂附在这缕青丝上,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把文玉的发丝放入提前缝制好的布包之中,那香囊上的针脚歪歪扭扭,难看得很,一看就是不善针线活的人临时赶至出来的,要是被文玉瞧见了,兴许还会笑她。 林悠然擦了擦眼泪,她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缎云川身上的伤还没好,这几天又都在陪着她,伤好的就更慢了。 她让缎云川先回去休息,自己则守着那个没有墓碑的小土包,在寒风中坐了许久。 到了第二天一早,她没有回自己营帐,而是先去见了知清浊。 她知道总裁姐姐这几日事多繁忙,又挂念着她,这几日,总裁姐姐最少会每天来看她一次,就算有时忙的实在抽不开身,便让娇哥来探望她。 娇哥虽然沉默寡言,但她知道娇哥也很担心她,同时他又对缎云川有着防备,有时得了空,娇哥在她营帐中一坐就是一天。 当时林悠然只剩伤心,脑子都转不动了,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一个不大的营帐中坐着三个一整天都说不了三句话的人,场面还是挺诡异的。 等林悠然到总裁姐姐的营帐时,远远就看到娇哥守在外面,总裁姐姐应该是在忙。 娇哥看到她来了既欣喜又惊讶,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沙哑而急促,“你……没事了吧?” 林悠然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又指了指营帐,意思是总裁姐姐在忙,不要打扰到她。 又硬扯出一丝笑来,压低声音宽慰哑奴道:“娇哥你放心,我可是打不倒的林悠然,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 她这话说的轻松,可那双红肿的双眼中还泛着泪,哑奴知道她在逞强,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事情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才能渡过去。 两人在外头说了一会儿话,营帐中有了动静,林悠然往那边看去,出来的人竟是缎云川。 “你怎么在这?”林悠然惊讶道。 总裁姐姐一向不喜欢缎云川,这对师叔侄的关系已经修复得这么好了吗? 缎云川冲她微微笑道:“前些日子师叔托我查了些东西,今日我接了密报,特来汇报情况。” 想来也是,林悠然感觉这几天自己的脑子都锈住了,她早该想到的,娇哥在外边守着,里面一定是有正事的。 “去吧,师叔在里面等你呢。” 缎云川冲她扬了扬下巴,林悠然刚要进去,又回头叮嘱道:“你身上还有伤,一定要好好休养,晚些我再去给你换药。” “嗯。” 这些伤是缎云川为了带文玉回来所受的伤,也算是因为林悠然的原因,他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好他没事,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这个人情就难以还清了。 就算如此,林悠然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多嘱咐了两句之后,才进了知清浊的营帐。 总裁姐姐的表情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今天她紧蹙着眉头,手握得紧紧的,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她都快走到她眼前了,总裁姐姐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原本红润的脸颊此时苍白如纸,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悠然,你来了。” ------------ 第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火攻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林悠然担忧道。 “战场上的事罢了,虽然棘手些,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总裁姐姐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埋着陷阱,可不知为何,她今日的谎言尤为拙劣,连林悠然都能轻易看出来。 但既然总裁姐姐不想跟自己说,也就是发生了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加上方才缎云川在这儿,多半是与御晟门有关。 “手这么凉,来这边烤烤火。” 总裁姐姐握了握她的手,把她拉到炭火边,她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能看到你走出那所营帐,姐姐还是很为你开心的。” “姐姐,昨天晚上……我让文玉入土为安了。”提到文玉,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泛酸,“姐姐,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怎么会……” “战争总是如此残酷的,他会让我们失去最爱的人,但是,不管怎么样……姐姐是在你身边的,姐姐永远都会陪着你,你也永远都可以依靠我。” 知清浊说着,将林悠然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姐姐,我好难受……我快要承受不住了,你答应我,你永远都不要有事,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林悠然将脸埋在知清浊的肩膀上,不时,她就感觉到林悠然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 “好……” 看着悠然难过的模样,知清浊不禁想起了八岁那年,她亲眼看到师尊被人一刀一刀凌迟处死,当时她也如林悠然绝望崩溃,但如今…… 哑奴从外进来的声音打断了知清浊的回忆,林悠然心中正难受着,忽然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大口喘气。 她抬起沾满泪水的双眼向后瞧去,娇哥正牵着一只到人腰间的哈士奇站在她身边,那只狗子正睿智地歪头望着她。 “哪儿来的?” 林悠然抽抽搭搭地刚问完,娇哥就把这只狗的绳子塞到了她手里。 “你想让我帮你遛狗?” 这只狗是个自来熟,舔着林悠然脸上的眼泪,而后两只爪子扒拉着林悠然的肩膀就站了起来。 娇哥没有回答,林悠然一边回避着狗子的热情一边道:“在军营中又不是在鬼市,它应该可以自己跑跑吧。” “你就帮娇娇照顾几天吧。”知清浊摸了摸哈士奇顺滑的皮毛,“这可是娇娇特意为你寻来解闷的。” “啊……” 林悠然这才反应过来娇哥是想让她开心起来,才弄来这只狗狗,林悠然刚止住的泪水眼看又快流下来,她一把抱住眼前蹭来蹭去的哈士奇,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娇哥……姐姐……我……我……” 知清浊清抚着她的头发,“万事总要有个过程,你想说什么姐姐都知道,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嗯……” 自那天之后,林悠然把这只哈士奇带回家,她发现这只小哈是个女孩子,就想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可这名字还没想出来,林悠然就发现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拆起家来,丝毫不逊色于娇哥家里养的那只,这才几分钟,她的营帐中就已经一片狼藉,像是被炸弹炸过的一样。 林悠然疲惫地看着被摧残得乱七八糟的营帐,和这只嗷嗷乱叫的傻狗,干脆直接叫它来福。 就像是娇哥所期望的,来福的确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她现在不光早晚要出去遛狗,有时候半夜还要出去遛上一个时辰。 但对于现在的林悠然来说,出去吹吹风比在营帐中闷着要好很多,甚至有时候半夜来福睡得好好的,她都要把来福拉出去遛一圈。 一人一狗就这样坐在文玉那个小土包旁边,林悠然自言自语地跟文玉说着话,偶尔还能在天边看到难得一见的极光。 而来福困的时候就窝成一团睡在她的脚边,更多的时候它会对着天空发出长嚎,像是在召唤它的同伴。 还有一次它闲着无聊,直接扒拉起问文玉安息的地方,结局当然少不了两个大嘴巴子。 林悠然不能否认,自从有了来福之后她的确好了许多,刚开始她有点嫌弃来福拆家,也嫌弃来福身上臭臭的味道。 可时间一长,她就习惯抱着来福毛茸茸的温暖身躯睡下,那些天一直缠绕她的噩梦也渐渐远离她,偶尔他被噩梦吓醒后,在黑夜中,她也能感觉到来福正在轻轻蹭着她的脸。 果然……世界破破烂烂,小狗缝缝补补,她现在都舍不得把来福还给娇哥了。 另一边,知清浊看着林悠然的情绪日渐好转,她也渐渐的不那么担心了,将更多的心思放入到这场战争中。 敌人围城已有一个多月,这期间为了将戏做得更足,煦朝一直挑起一些大大小小的战争,用来迷惑南疆,让南疆一直以为他们没有放弃突围。 可知清浊也知道南疆祭司不会这么容易就蒙骗过去,也知道南疆祭司此时围城必须要做最后一击。 她才不会放任两军打持久战,如此对南疆无益。 知清浊又前往毒医处,这个计划必须尽快进行,否则时间一长,不知还要出什么变数。 毒医一见她亲自前来,便知道她想要问什么,老者先道:“尊主催不得,这解药要是练不好,恐怕就会两败俱伤。” 知清浊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她蹙眉问道:“最快还需多长时间?” “回禀尊主,最快还需一个半月。” “九叶花的叶子可还有?” “还有一片。” 知清浊眼神一凛:“若是加上这些叶子还需多长时间?” 毒医算了算,“十天。” “都添加到这次的解药之中吧。” “可是尊主,如此一来,哑奴的解药就只剩两年的量了。” “尽早打下南疆还怕找不到九叶花不成,再者说,哑奴可能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她后半句话说得极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毒医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问道:“尊主何意?” “没什么,按照本君的指令行事即可,不可再耽搁了。” “是……只是尊主,就算这批解药做出来了,加上在鬼市这两年所练的所有丹药,也只有不到两千颗,剩下的士兵若没有解药,恐怕……” “这些事情你不需操心,只需将所有丹药练出就好,剩下的事情本君自有定夺。” “是。” 知清浊安排完这些事情后,来到了邵逸松的营帐之中,他此时正愁眉不展地看着南疆边境的地形图,知清浊走到他身边,问道:“王上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让本君替王上解忧。” 邵逸松的目光从地形图上转移到知清浊身上,他原本紧皱的眉头松了松,道:“只是在想,近几次虽是为了迷惑敌人才率兵突围,但接连几次未胜,总会影响士气。” “如今士气倒不算那么重要,活命才重要。” “要开始下一步了吗?”邵逸松灵敏地捕捉到知清浊话中的意思,“你想要怎么办?” 知清浊指着地形图上的固原山,“从到边境那日开始,我就秘密派人在边境地下挖了几条通道,直通固原山,毒医那边的东西十日后就可完成,到时没有解药的士兵就从这条地道去往往固原山避难。” 说是避难,其实固原山驻守的人马也被南疆包围,这边一开始动兵,固原山那边必有动静。 等这边的士兵穿过地下通道,到固元山的时候,也就说明突围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煦朝的绝大部分兵力,都会集中在固原山,而边疆留的兵力,只有掩人耳目的两千人。 两千人对五十万人,这是怎样的天方夜谭…… 知清浊记得自己在提出这场荒谬的布局之时,邵逸松是极力反对的,这两千人在开战之时,会瞬间淹没在南疆人的铁蹄之下,但若是胜了…… 若是胜了……牺牲的也就只有这两千人,还能彻底消除南疆对煦朝的虎视眈眈。 作为煦朝王帝,他清楚的知道南疆此次是破釜沉舟,若处理不好,整个煦朝恐怕都保不住,如今能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他虽然不愿用人命作为赌注,但战争之中亦是无可避免的,要么是两千人,要么是几万人或是十几万人,更或者是一整个煦朝,这个战争像是一个天平,总是会往一边倾斜的。 留下两千人对抗南疆士兵,其余的人前往固原山,固原山虽然也被南疆兵将层层把守,但人数却没有这么夸张,再加上南疆之前,就往那里运送的火炮炸药之类的军需,突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而这十天,就是留给他们撤兵的时间,十天一到,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这几日邵逸松派人像往常一样假意突围,实则是掩人耳目,在地下悄然撤兵,但这一切怎会这么顺利。 在第七日的时候,南疆那边出现了新的情况,他们忽然开始采取火攻,将干燥的石灰粉凝结,外面再裹上一层厚重的黑油,用投石器,将点燃的火球投掷城内。 加上今天吹的正好是西南风,敌军顺着风向将大量的石灰投撒在空中,这些石灰顺着风向吹进煦朝兵营之内,瞬时大火燃起,铺天盖地。 ------------ 第六十二章 化尸丹 知清浊最担忧的事情终是发生了。 黑油这种东西与火药不同,别说如今活水已经冻结,就算这儿没有如此严寒,黑油遇水会烧得更旺,更别提敌军顺着风势飘来的石灰。 这几个国家内就只有东朝国黑油生产最多,为了以防万一,知清浊在临征之前就与东朝达成过协议。 东朝也曾承诺,绝不会与南疆达成结盟,换取煦朝的情报,如今他们明显是出尔反尔,才让南疆占了先机。 眼看火势愈加强烈,邵逸松紧急下令,让大量兵将在地道内紧急撤退。 同时时间紧迫,知清浊顾不得解药到底有没有练好,她将毒医早先练治好的化尸丹投入火中,顿时那如蛇一般疯狂蔓延到的大火,竟瞬时被染成了黑紫色。 化尸丹是毒医研制了大半辈子的毒药,用了万万种毒药融合而成,旁的毒药兴许只有吃下去或者触碰到才有效,但化尸丹最绝妙的一点就是,它既可以水溶,也可以用火溶,甚至连风都可以将它吹散。 而只要呼吸到毒气的人,就会从里到外融去血肉,化为尸骨。 知清浊本来是打算利用南疆边境凛冽的寒风将化尸丹吹入南疆内部,但没想到他们将会这么早就动手,用的还是火攻,这样会加快化尸丹的毒性。 如此一来,原先计划好的两千兵将也不需留在战场了,只需到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地道中躲过此劫,任由南疆人自生自灭即可。 知清浊早就为今日的一切做好了准备,在她答应与邵逸松结成联盟的那日,就将计划和盘托出。 等她说服邵逸松启用这个计划的时候,邵逸松就派人快马加鞭,将挖开地下避难场所的命令下达至边境。 那时他们就已经开始准备在南疆地下挖开多处通道,就算南疆被冻僵的土地难以挖掘,但十几万人夜以继日劳作近三个月的时间,也足以在地下挖开一个供所有人避难的地方。 地面上黑色的大火熊熊燃烧着,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大地,南疆人从未见过这样的火,尽管他们崇拜火神,但对这种诡异的黑色大火心中充满了恐惧。 而且煦朝兵营中没有传来如同他们所想一般不绝于耳的惨叫,也不见有人突围,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天地之间,只闻呼啸的猎猎风声。 南疆兵将围城,不管风向往哪边吹,最后损失的也只有南疆的兵将,很快,大量兵将莫名化为白骨的消息,就传到了祭司耳中。 这种事情超越祭司的认知,黑色的大火意味着火神的愤怒,化为白骨的却是南疆的战士。 她想不明白,南疆的子民是哪里触动了火神,竟让他们遭受如此大的惩罚? 祭司连忙下令撤兵,但一切早就无法挽回。 大风继续吹着,却变了风向,毒烟顺着风传到南疆兵营之中,许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甚至没有来得及害怕,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为白骨。 等毒烟完全消散已是十几天后,煦朝的兵将从地下回到地面,从城墙上望向南疆兵营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骨堆积如山,毫无半分生气,与地狱无异。 很明显,就算化尸毒没有将全部的人毒杀,但这些见过如此景象的人,也早已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 邵逸松派了一支百人小队顺着南疆兵营的方向去寻找,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可到第二天那些人都没有回来。 按照毒医的说法,此时化尸丹经过多日的消散,微薄的毒素对人已经没有什么威胁,那也就是说明,南疆还存有幸存者。 邵逸松派了更多的人前去查探南疆人的藏身之处,不时便有人禀报,在隽栾山的山脚下还有大概五千多名幸存者在此扎营。 这个数量远比知清浊想的要多得多,她原以为还有零星几个活着的人,没想到居然有上千人,看来那红发祭司是找到了毒气的原因,但可惜,已经晚了。 从五十万人到仅仅五千人,这是一个怎样的数字啊…… 知清浊甚至不敢想象当时活下来的人都见证了怎样的地狱,但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没有那个义务去为敌人考虑。 不管是鬼市的人,还是邵逸松的人,都只查到南疆人只有这一处藏身点,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让这支强弩之末做出选择了。 如同当时南疆人围城那般,很快,煦朝大军就将隽栾山层层包围,按照当时所商议的,知清浊与煦朝一位将军来到敌军军营中劝降。 邵逸松实在担心,此时南疆人精神紧绷,若是煦人此时过去,十有八九有去无回,不如直接在这里喊话,让他们选择归降,或是玉碎。 知清浊偏偏不肯,她说什么也要一见那南疆祭司,邵逸松拗不过她,他本想与知清浊一同前往,但知清浊道:“王上万金之躯,若是出事谁也担当不起,我去去便回,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邵逸松万般劝说,知清浊依旧不肯妥协,他只能随了她的意,但提出要求要将哑奴带上。 知清浊被他磨得烦了,为了让邵逸松松口,她选择折中,将哑奴带上,但对哑奴下令,不在关键时刻不许现身。 果然等她到了南疆军营中,那些南疆人的眼神恨不得将她撕碎,但同时知清浊也发现,他们是恐惧的。 知青卓用南疆语给他们说道:“本君乃鬼市之主,此次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一见祭司。” 没有人回她的话,他们还是一个个手持刀枪剑戟,恨不得冲上来将她碎尸万段,也有人这样做了。 那人嘶吼了一声,像野兽发泄愤怒,举着长刀便向知清浊砍来。 知清浊心知现在杀人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侧身躲开那人的攻击,随后袖中长练飞出,轻易便制住那人举着长刀的手,随后轻轻一扯,随着“咔嚓”一声,那人手中长刀落地。 知清浊再一次道:“本君并无恶意。” 可这些人怎肯去听她说什么,见同伴落了下风,他们只想保护幸存的同族,众人举起手中武器,眼看就要攻来,忽听后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住手!” 人群愤愤散开,一名金发碧眼的女子从人群后走出,她走到知清浊面前,用不标准的煦朝语言对她道:“尊主,祭司有请。” 这个声音知清浊记得,她就是那夜假扮祭司,去煦朝营中与她见面的人。 知清浊对她点了点头,将手中红练收回,跟随着女子走入一个不大的山洞之中。 白日的光照不进山洞,此时这儿依旧昏暗,烛灯在黑暗中摇曳着,照亮坐在一旁的红发女子,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那女子见知青浊来了,抬眼望向她,用煦朝语言说道:“事已至此,不知姑娘还来此地做什么?” 知清浊道:“招降。” “招降?”红发祭司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疆已近灭国,从五十万人到五千人,若我此次带着这些人招降,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在战争中的子民!” “从五十万人到五千人的确是一个令人心痛的数字,但祭司若往后想,你的五千人亦可发展至五十万人,暂且隐忍如何?” “然后与你们这些外族人通婚,壮大你们的煦朝,为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做奴隶吗?” 红发祭司像是做好了所有准备,她的语气很是冷静平淡,说出来的话亦是坚定无比。 “我们南疆人是战神的后裔,在南疆人的血液中,要么战死,要么征服,从来都没有‘招降’二字的存在,姑娘毋须煞费苦心了。” “果然如此……”知清浊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我终是不同的。” 若说在这场战争中知清浊有什么收获,那便是这位南疆祭司了。 两人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很是相同,她本想借由招降一事将南疆祭司纳入鬼市,但如今一看的确是她痴心妄想了,祭司骨子里的傲气是折不断的,如此,她也只能痛失知己了。 “我也一直想要见你一面。”红发祭司眼光如水的望着她,似乎不用再多说,两人便能想到对方在想什么。 “我对姑娘十分欣赏,人生短暂,能遇到知己的幸运之人极少,一面之缘也足以满足,若今日胜利的是南疆,我也定会对姑娘伸出手,如同今日姑娘冒着危险来到南疆军营一样,从这点看,你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哈……” “原本南疆的物产就不足以养活南疆的子民,除了发动战争去抢夺别人的土地,而被侵略的民族自然而然地会选择抵抗,谁都不喜欢战争,可我们别无他法。此次是我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我自然也要接受战神的处罚,带着这份失败前去听神宣判。” 祭祀低下头,卷翘的睫毛在她眼下洒出阴影,一缕红发遮到她的眼前,美得惊心动魄。 “既然如此,的确是多说无益了,今日得见祭司一面,知清浊三生荣幸,愿下一世,我们不再是敌人。” 知清浊明了祭司决心,未再出言挽留,她微微对南疆祭司行过颔首礼,不舍的最后望了祭司一眼,转身便要离开,但祭司却喊住了她。 “姑娘且慢。” ------------ 第六十三章 殉身 南疆祭司起身,递给知清浊一个红色瓷瓶。 “这是盛放九叶花锦囊的解药,姑娘收下吧。” 知清浊脸上闪过一瞬讶异,但片刻后就在祭司手中接过那个瓷瓶,“多谢。” “你们煦朝有句古话,叫‘士为知己者死’,我将会为了荣耀与尊严战死,也不能为知己选择苟活,你既然想要那颗九叶花,送给你又何妨……” 她金色的眼眸在灯火中熠着光,那是知清浊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好友可否留下名字,我会在鬼市供养好友排位,以安好友灵魂。” 那祭司摇摇头,脸上挂着悲伤的笑,“我是南疆的罪人,早就不能接受神灵的赐福了,你只要记得我,便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知清浊遗憾地望着祭司,她早已猜到结果,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前来一试,最终……也是在意料之中。 她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南疆军营,天黑之前两军开战,两军交战已久,新仇旧怨沉积千丈,自然不会留情。 这场战争持续整整两日,结果显而易见,南疆仅剩的五千四百一十七名兵将无一幸免,全都战死沙场,红发祭司当然也在其列。 一切尘埃落定后,邵逸松带领着将士们回到军营。 对于这一场必胜的战争,林悠然依旧很担心,在见到他们平安归来后,她的悬着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这一场战争之后大家都疲惫无比,知清浊吩咐鬼市的人修养好身体之后,就起程回鬼市。 等知清浊得了空,她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去了毒医处。 知清浊向毒医要回那个锦囊,她刚要将里面的解药撒在锦囊之上,就被毒医一把抓住了手。 “尊主,这是何物?” “解药。” “解药??!”毒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出去一趟就有了解药呢?你们是把南疆兵营翻了一遍吗?” 知清浊看着毒医的脸没有说话,小老头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老朽的意思是说,这东西来之不易,还是让老朽检查一下最为稳妥。” “不用。”知清浊将红色瓷瓶里的药粉撒入锦囊之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她。” 那白色的粉末在碰到锦囊的瞬间变成了黑色,而且散发出热气,将羊皮做的锦囊都烧掉了一层,但那气味对人却没有害处,否则毒医早就要跳脚了。 等到热气完全消散后,知清浊将上面黑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起放置一边,她深呼了一口气将锦囊打开,在她的手触碰到锦囊的时候,毒医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还好,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她将那株完好的九叶花从里面取了出来。 毒医的眼都亮了,他接过知清浊手中的九叶花,“尊主请容老朽检查一番。” 这九叶花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从上到下有九片细长的叶子,最顶端有一个蓝紫色的花苞。 不知南疆祭司是怎样保存这株药草的,它连根都没有,都这么多日子了,竟还不见枯萎。 而此时九叶花的叶子和枝干上有些温热,兴许是方才的药物渗透到了它的根茎上,所以九叶花被沾染的毒素也被清理干净了。 毒医细细检查了一遍九叶花,这东西是世间罕见的,他从医五十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九叶花。 “尊主,无碍了,这九叶花可以入药了!” 小老头此时的心情可谓是非常激动了,而知清浊也非常大方,“除了炼制好哑奴的解药,剩余的你自己留好便可。” “是……是是是!多谢尊主!” 知清浊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这块压在她身上的石头终于被移开了…… 战争已经结束,众人也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些时日,邵逸松在军营中大摆宴席,杀牛宰羊为将士们庆祝胜利。 鬼市之人大多孤僻,他们都窝在自己的营帐中好好休息,知清浊本也不喜吵闹,但她想着悠然这几日心情不好,便将她拉出来热闹热闹,连着她养的那只犬儿也一同带了出来。 可那只平时顽劣无比的犬儿此刻却格外安静,它趴在悠然脚边呼呼大睡,悠然虽然有时还是会想起文玉,但她现在的状态也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 军营里都是一些大老粗,这下战争结束了,提着的气一下放松了,酒喝多了,也就开始随意而为了。 一堆人原本坐着喝酒说笑,后来不知为何说恼了,眼看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就要起争执,就被旁边将军喝止,挨了两句骂也就老实了。 邵逸松也不阻止他们,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想着这些兵将平日辛苦,今日放松放松倒也无妨。 可这份放松还未持续多长时间,忽然有士兵来报,“王上,您派去南疆安抚的将军回来了。” 南疆的兵将虽然已经覆灭,但南疆在千里之外亦有自己的城池子民,他们的老弱妇孺都还在城池之中,邵逸松不忍这些孩子老人无人赡养,便派人前去招降。 “快传!” 那位派去招降的周将军风尘仆仆的回来,一见面他便跪在地上连呼:“请王上降罪!” 看他如此,邵逸松便心中有数了,“既然他们不愿接受煦朝的好意,那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怎能怪得到将军呢,周将军请起,与众将士们同乐吧。” 可那周将军还是低着头,他语气万般无奈,“他们非是不肯领受煦朝好意,在微臣赶到南疆之前,那里就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是微臣……去晚了……” 邵逸松皱眉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南疆在于我军进行最后一战之前,应就派人去通知此次战况的结果了,等微臣到达南疆之时,南疆已经烈火遮天,整座城池的人都葬身火海,他们……为了这场失败的战争……殉身了。” 邵逸松沉默了许久,只摆摆手,“这于将军无关,将军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快来饮酒解乏吧。” “是……” 这么多人里面,他之所以派周将军去照相,是因为周将军为人正直仁善,必不会将国家之间发生的战争牵扯到子民身上,但他却没有想到南疆人骨子里竟这么烈。 无论如何,子民都是无辜的,他们这又是何必呢…… 邵逸松无可奈何地叹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天一夜的狂欢让众人都疲惫不已,除了守卫巡逻的人,其余的人都在呼呼大睡,等众军休整过来,邵逸松在三日后也开始起程回京。 此时二十几万的兵将,除了三万继续坚守南疆的士兵,其余的都提前一日由各部将军带领,都回归到原来所驻守的边境,此时要护送他们回京的,是玄武军的一支百人小队。 在南征之时,众人为了不打草惊蛇,走的是山路,此时已经大获全胜,人又少的很,走的自然就是官路。 众人日夜赶路,很快便到了文玉曾经居住过的小镇,林悠然借着众人休息的时间,到小镇上打探到了文玉家中的住址。 那是一间掉了漆的朱红木门,林悠然轻叩几下,里面便传出女子的声音,“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长相清秀,跟文玉的眉眼之间略有些相似,虽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但是很干净整洁。 “可是文缨姑娘?”林悠然开口问道。 “正是,不知姑娘是……” “我……” 林悠然垂下眸子,她不敢看向文缨的眼睛,可这事总是要说的。 她将放有文玉头发的布包拿出来,忍着将要掉落的眼泪递了出去,“我是来送文玉回家的。” 文缨表情僵硬地看着那个小布包,良久,也没有伸手去接,直到屋里传出一个苍凉病弱的声音,“缨缨,是谁呀?” 她听到那个声音后,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忙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是远行的路人,来讨茶喝的。” “奥……这年头外面的人都不容易,记得给人家拿点干粮带着。” “知道了爹爹。” 文缨没敢再说什么,她怕再说出哪怕一句话,就忍不住哭腔了。 “多谢姑娘。” 文缨抹着眼泪接过那个小小的布包,忽然看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熟悉的银镯。 “你是……林悠然林姑娘吧?” 文缨将那个布包紧紧握在手里,一边努力忍着眼泪,一边问道。 带林悠然点头后,她忽然跪在地上,“文缨多谢姑娘搭救,姑娘大恩,文缨没齿难忘,请受文缨一拜。” 林悠然连忙将她扶起来,“文缨姑娘无需如此,要说恩情,也是文玉曾先对我施以援手,只是……他没能……没能……” 林悠然再也说不下去,看着文缨通红的双眼,她也止不住的掉下眼泪。 “在兄长前去南疆的那一天,我与父亲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文缨神情虽然悲切,但很是冷静,“兄长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死,我与父亲都会为他感到骄傲,只是……” 她侧过脸,向后望了望,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父亲年纪大了,近来又生了重病,若是得知兄长死讯,必会痛苦万分,恐怕病情会加重,我现在不方便请姑娘进屋,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无碍,先让伯父养病即可,这件事能瞒就先瞒着,只是苦了你了。” 文缨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她将那个小布包放在胸口的位置,“多少将士天地为墓马革裹尸,兄长能有半缕青丝回到家乡,也算是落叶归根,让姑娘费心了。” “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对了……”林悠然抽抽鼻子,将手腕上的银镯褪下来,“这对文玉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原本是打算给文缨姑娘赎身的,如今用不到了,还请姑娘好好保存吧。” “万万不可!” 文缨抓着林悠然的手,她记得兄长回家此行时说到林姑娘时的表情,亦知兄长对林姑娘的心意。 ------------ 第六十四章 弑君 最终文缨也没有收下银镯,她说……若是文玉还活着,他更愿意让这枚镯子陪在林悠然的身边。 后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文缨的父亲见她还不回去,便唤了几声。 文缨担心父亲怀疑,便与林悠然告别,临行时林悠然告诉他,她会常来看他们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林悠然独自走在街道上,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可每每一想去文玉,她便忍不住难过,想来若不是当时她带文玉回了军营,文玉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今日走在他长大的小镇上,她心中惆怅更深。 看着手腕上的银镯,林悠然喃喃道:“你是否曾对我有意呢?” 她永远都得不到答案,又或许早就得到了答案,但无论如何,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从此只能深埋心底。 月冷星寒,如今煦朝已是深秋,虽比不过南疆寒凉,可秋风萧瑟,吹的地上的落叶打着转儿,幽幽笛声从不远处传来,让人心里更添悲凉。 林悠然抬眼望去,缎云川正站在拐角处拿着一只白玉笛子吹奏,见她来了,笛声戛然而止。 “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万一再有劫匪怎么办?” 缎云川语气中是难得一见的担忧,林悠然却不以为然,“劫匪早就被娇哥收拾干净了,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胆子再大的劫匪也不敢出来作妖。” “敷衍。”两人并肩而行,缎云川吐槽道:“你出门之前又没跟我说过,分明是我自己跟上来的,由此可见,你就是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是是是……”林悠然继续搪塞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缎云穿有时候还是挺能唠叨的,她转移话题道:“你居然会吹笛子,你以前从来都没有说过。” “在下精通六艺,好友不知的还多着呢。” “哇哦……大才子。” 林悠然心不在焉地夸赞着,忽听缎云川问道:“此次回去之后,好友还要回鬼市吗?” “当然了,我自然要陪在总裁姐姐身边的,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觉得……” 缎云川语气一顿,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道:“鬼市鱼龙混杂,常年不见天日,不适合久居,你不如随我回到御晟门住几日,若是想念师叔了,就再回去看看。” “不妥不妥。” 林悠然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一是她已经熟悉了鬼市,那里还有一群等着她回去教书的孩子。 二是她与缎云川虽是好友,但去好友家久住这不是妥妥惹人嫌吗,更何况她还带着一只哈士奇,这要是二哈拆家拆到了御晟门,恐怕她赔都赔不起。 “御晟门虽然好,但总不比自己家住着舒服,我平时在鬼市住着,想你了就去看你,再者说,姐姐还需要我陪着,我说走就走了,以后鬼市不就清冷了。” “若是师叔也不回鬼市呢?” 缎云川忽然蹦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林悠然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就回了一句:“不可能,姐姐不去鬼市能去哪里?” 可是话刚说完,她就猛然看向缎云川,“进宫???” 这不可能! 凭总裁姐姐的心性,她断然不会屈居他人之下! 可是…… 在经过文玉这一遭之后,林悠然却没有那么断定了。 在之前她读小说的时候,是顺着作者的思路看书的,作者写姐姐是一个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那她也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姐姐只要能坐上王位,就会不惜做出任何事情。 可这些年的相处,包括文玉的事情,让她知道人性是立体的,总裁姐姐不是一个泯灭人性的人,她虽然心向王位,但她对邵逸松决不会如此狠心。 话虽如此,但让总裁姐姐进宫为妃,也是绝不可能的,就算她再喜欢邵逸松,也绝不会为了感情放弃自己的野心。 要是真如缎云川所说,姐姐现在准备入宫,也不会单纯的只是为了与邵逸松在一起,而是她心中在盘算着什么新的计划。 一个可以平衡野心与感情的计划。 见她不语,缎云川又道:“新帝是个难得一见的情种,他既然知道师叔现在还活着,就绝不可能轻易放手,师叔也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凭师叔的手段,一手掌控鬼市,一手在宫中发展势力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师叔离开鬼市,好友还会继续待在鬼市吗?” “这……” 林悠然犹豫了,既然姐姐有可能去王宫之中,娇哥也一定会跟着,她在鬼市之中除了毒医老头,跟旁人也不算熟悉,那她的确要考虑考虑以后的住所了,她总不能真的接受一个妃子的头衔,一直跟总裁姐姐跟到深宫吧。 “没事,不急着回答。”缎云川继续道:“到时若你想随我去御晟门,随时去便好了,师父虽有些严肃,但他待人极好,也定会喜欢你的。” “好……” 林悠然随口应着,但心里却没有想过要去御晟门。 她这些年跟在总裁姐姐身边也攒了不少金银首饰,实在不行,她在文玉所居的小镇上开家私塾也不错,到时文缨姑娘也能来帮忙,总比寄人篱下要好得多。 不过现在还尚无定论,想这么多也是没用,两人就先回了驿站。 他们回去时已是深夜,除了守夜的兵将,其余都先睡了,只有总裁姐姐的房中还亮着光。 李悠然本想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姐姐她今后的打算,等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姐姐居住的阁楼守着两名煦朝兵将,便知邵逸松也在里面,她不好去打扰,就与缎云川回了各自的房间。 林悠然今日见了文缨,心中不免难过,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刚翻了两圈,就见躺在一旁的熟睡的来福“骨碌”一声爬了起来,警惕的望着外面,嗓子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怎么了来福?” 她上次见来福这样的反应,还是在战场上,此时战争早已结束,来福怎么还会这样?难道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林悠然刚要去看,便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有人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刺客……” 林悠然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想带着来福出去保护总裁姐姐,她紧张之下忘了自己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还好缎云川的房间离她比较近,将她堵在了里面。 “外面够乱的了,你就别再去添乱了。”缎云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软榻上,“放心吧,师叔那边有新帝,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没事的。” “谁说没事,上次有刺客刺杀时,也是先用的阴招,姐姐和新帝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林悠然担心地坐不住,缎云川答应她出去看看,她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缎云川出了房间后并未走远,而是守在在暗处,看着不远处知清浊所居的阁楼中火光大作,薄唇勾起一丝笑意。 “师叔啊师叔,你可真是什么棋都敢下啊……” 火光将整片天空都映成红色,此地是官道,这群刺客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不远处官府的驻兵将会赶来。 与上次刺杀的刺客不同,这批刺客的招式明显更加毒辣,藏在暗处先下手为强果然是有好处的,此时邵逸松身上已经有几处重伤,但还是尽力挡在知清浊面前。 而且这些刺客单看武器招式,他们似乎不是中原人,攻击别人的手法几乎难以让人预料。 刺客将军队,与邵逸松和知清浊两人分离开来,普通的兵将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加上这群刺客事先使用的不知名的毒药,这支百人军队几乎就是个摆设,不时变没了战斗能力。 而邵逸松与知清浊有再大的能耐,在中毒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与这么多人缠斗,很快两人就落于下风。 其中一名手持倒勾蛇链武器的人将知清浊袖中红练扯碎,武器上的倒钩扯在知清浊的肩膀上,将她一把拉了过去。 邵逸松还未在几名刺客的缠斗中脱身,忙拉住她另外一个手臂,但他动作慢了些许,知清浊的身体已经被拽过去,那人手中还拿了一柄长剑,只等着知清浊的身体撞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邵逸松不顾自己安危,挡在知清浊面前,那柄长剑毫无意外地刺透他的身体。 鲜血从邵逸松唇角流出,他用尽最后力气对知清浊道:“快走……快走……” 但知清浊嘴边却扬起了笑,“走?走去哪儿呢?” 她的身体失重似的往前一跌,倒进邵逸松的怀抱,同时那名刺客将邵逸松身体中的长剑向后撤去,知清浊手中的短刃却直直刺入邵逸松腹中。 邵逸松的双眼瞬时瞪大,他不敢相信的将目光向怀中望去。 “你……你……” “王上忘了,我曾问过王上,若是本君到了煦朝的金笼中,你打算给本君一个怎样的封位?是贵妃?还是皇后?亦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睛。 “或许王上是以为本君在开玩笑,但本君却说的是句句实话,我想要的东西,包括我接近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只有那个位置。” 知清浊的匕首从他腹部抽出,邵逸松甚至没来得说一句话,身体就倒在了知清浊怀中。 “本君会成为比你更好的王帝,安息吧……” ------------ 第六十五章 最后的机会 林悠然在营帐中坐立不安,外面的打斗声一直未曾停止,她心中担忧更盛,干脆出去看看,谁知刚出营帐,她就看见总裁姐姐手里的刀从邵逸松的身体中抽出。 这是什么情况?! 林悠然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得一软,要不是缎云川及时架住她,她几乎要瘫坐在地。 “嘘,别说话。” 缎云川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眼前的景象足够让人惊讶,缎云川也怕她会做出过激的反应,将林悠然的嘴捂住拖去了屋子后头。 两人在黑暗中后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知清浊将邵逸松的尸身放平在地上,任由刺客首领查验之后,她道:“新帝已死,本君答应武安候的事情已经做到,但他答应本君的条件不知何时才能做到?” “鬼市之主放心,待我王登基,庙堂之下,江湖之上,必是鬼市独尊一方!” 刺客首领的回答并没有让知清浊满意,不知何时,哑奴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知清浊转过头去,背对着刺客首领。 “告诉你的主子,倘若他给的东西不能让本君满意,那本君也能时刻将他的脑袋从王宫中带出来,本君说到做到。” 言罢,知清浊挥挥手,哑奴的刀从那刺客的脖子上移走,等那群刺客撤走之后,哑奴扛着邵逸松的尸体,跟随着知清浊回到王帐之中。 林悠然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刚才发生的那些几乎让她的脑筋难以转动。 邵逸松……死了? 这怎么可能? 总裁姐姐怎么可能就这么杀了他? 她难以接受这发生的一切,对于林悠然来说,这些人都是她日日夜夜相处过的,她再也做不到将这些人看作是一本书中描写的角色,她会为他们的逝去而痛心,遗憾。 更何况这一路南征,她亲眼看着邵逸松是怎样对待总裁姐姐的,总裁姐姐分明对邵逸松也是喜欢的,可她为什么还是毫不犹豫地就能将邵逸松置于死地? 她不理解……她不能理解! “快回营去,别让任何人发现我们!” 缎云川拉着她的手回到营帐,到了营帐后缓了好一会儿,林悠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冷,连嘴唇都在哆嗦着。 “今晚看到的事,听到的话,不许对任何人提出半个字,否则……” 缎云川的表情难得严肃,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林悠然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若她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恐怕自己的下场,也会有如同邵逸松一般…… “悠然……我并没有想要破坏你与师叔之间的感情,但对于她,你还是不够了解,你最好是与她保持距离为好。” 缎云川倒了一杯温茶放在林悠然手中,“任何挡在师叔面前的人,都会被她踢开,就算是邵逸松也不例外,若有一天是你挡在她面前,也会被她毫不犹豫的清除,这就是知清浊。” 林悠然脑中嗡嗡作响,是的……经过这两年的接触,她都快忘了那本书中描写的人设。 总裁姐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有鸿鹄之志,亦有狠辣手段,她或许会心软,但从来都不会手软…… 而她想要的,从头到尾也就只有那一个东西…… 王位。 彻夜难眠,等第二日林悠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见到邵逸松的尸身时,她特意检查了他的心跳呼吸。 林悠然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姐姐是在演戏骗外人,但如今真的看过了,她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邵逸松如今无子嗣,唯一的一名手足兄弟远在西泠,他的死讯还未传开,早有准备的武安侯已带着他那“摄政王”的头衔进了京都。 还未两日,除了京都那边来调查邵逸松死因的钦差大臣,御晟门的掌门人煜翎也匆匆赶来。 他一来便去了知清浊屋内,见到知清浊的第一眼,他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铁不成钢道:“见微而知清浊、闳览博物之君子,师父希望你能不被曾经所束缚,成长为一个辨是非,明善恶,晓黑白之人,而你今日所作所为,哪一件能配得上师父对你的期许?!” 知清浊毫不相让,她一掌将煜翎的手挥开,很快,她被掐过的脖颈就开始泛红。 “正是因为师父对我的期许,我才一定要得到那个位置!如今煦朝已是风中之烛,前有三皇子五皇子逼宫造反,后有十六王爷挑起内乱,他们要夺王位就是顺应天意,讨伐暴君,而我便是狼子野心吗?师兄,你平心而论,我与那几个蠢货相比,到底谁更适合做王?难道仅仅只因为我身为女子,便只配为他人做嫁衣吗?” “大言不惭,谬论!” 他未曾想到,知清浊甚至都没有否认过,就直接承认了这一切,煜翎被气得双手发抖。 “当今新帝已经意识到这个国家的根本问题,已然在做出改变,就算你有治国之能,也没有必要在这个关头掀起滔天之乱!” “邵逸松的确在做改变,但朝臣皇亲众多,贸然改变国法,新法触碰到他们的利益,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谁能保证在邵逸松改变这一切之前,没有第二个我,第三个我的出现?” “休要为你的野心找借口!” “我的确有野心,谁没有野心?就算是后宫那些嫔妃有谁是真的爱邵逸松的?她们不也是想在宫中要拥有更大的权利,才屡次加害他人,她们是养在池中的鱼儿,从未没有尝过至上权利的味道,才只局限于王宫那一方之地,若是后宫中有嫔妃能跳出这个局限,这烂透了的煦朝说不定早就换了名姓!” “你……” “师兄,为何你与师父总是如此迂腐,我们此时手握权力,便能得到更多的权利从而保护自己与重要的人,就算一夕落败,也总比束手就擒来的好。” “你可想过为了你的野心,将有多少人失去性命……” 煜翎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被气得苍白。 如今新帝一死,武安侯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那人本就戾气冲天,怎么可能会放任鬼市不管? 就算后退一步,武安候与知清浊先前有过条件交换,不会轻易动鬼市,但他这个师妹的性子他心里清楚,她既然做到了如今的地步,便不可能放弃那个王位。 这又是一场避免不了的内战,生灵涂炭的还是无辜的黎明百姓…… 知清浊并未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道:“师兄累了,该休息了,这些事情我自然心中有数。” “你认为我会这样放过你?” “像师兄这种正人君子,当然不会放任同门去为祸天下。” 知清浊半阖着眼,似乎并不将掌门师兄的威胁放在心上。 “倒是师兄,你认为这次我会像上次一样,再次被你关去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她的话音方落,煜翎便听到外面有人将这座房屋包围的声音,是鬼市的人。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煜翎冷冷望着她。 “长兄如父,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想请掌门师兄去鬼市小住几日罢了。” “你这样会毁了御晟门!你会毁了师父的苦心!” “怎么会呢……”知清浊眼眸挑起,唇间绽开一个微笑,“有师兄亲自教养的缎师侄在,御晟门只会发扬光大,断不会陨落尘埃。” 煜翎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师兄的性子与师父太过相似,都是谦谦君子,可我那位师侄却不同,这么灵巧狡黠的人成了御晟门的掌门,肯定会比师兄在时要如鱼得水得多。” “你……你到底想……” “师叔赞缪了。” 房间角落中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煜翎猛地抬眸望去,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不远处,甚至与他穿戴的衣物配饰毫无二致。 “徒儿拜见师父。” 带着人皮面具的缎云川朝着他师父行过一礼,也就是这一礼,激得煜翎当场心疾发作。 他的心口处疼得难以忍受,一口鲜血从喉咙中涌出来,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 这要他怎么接受这一切? 不光他那叛离同门的师妹,就连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儿,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背叛了师门,甚至连刺杀新帝都有他的一份“功劳”,他这一生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 “师父莫要动怒,等您下次回到御晟门,一切也便尘埃落地了……” 缎云川手疾眼快地扶住将要倒地的煜翎,将他扶到房间中隐藏的暗室之中,等做完了这一切,终于随着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爆发。 “御晟门从未有过你这样的孽徒,从此之后御晟门与鬼市势不两立,总有一日,本门主必将清理门户,将你除之后快!” 言罢,御晟门掌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摔门而去,而屋内一片狼藉。 哑奴连忙进屋,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知清浊脸上红肿的掌印,知清浊则对他苦涩一笑,“我这师兄性子急躁,这样让本君怎样出去见人,还不去替我拿些冰块来消肿。” 随着哑奴离开屋内,又只剩知清浊一人,她向着暗室的方向看了看,心道:“师兄,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一定要把握住,你别怪我……” ------------ 第六十六章 逝去之人 武安侯当然不会对邵逸松的死因多做调查,邵逸松是怎么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后他派来的人将邵逸松的死因归结到了在战场上所受的旧伤上,至于那夜行刺之人,则成了南疆的余孽。 如此一来,鬼市到被冲洗得干净,干净到此次南疆之征与鬼市也没有任何关系,知清浊当然不肯做这种赔本的生意,只不过现在她有更关心的事情。 武安侯如今成了摄政王,将京都控制起来,而曾经陪伴邵逸松南征一段时间的白予宁有了“身孕”,再过一个月便能诞下皇嗣,到时这王位便有了正统。 知清浊不得不感叹,这位武安候可真是会精打细算,只是不知道他这王位还能坐多长时间。 果不其然,只要知清浊能沉得住气,自然会有人沉不住气。 天下易主半月之后,便有人找上了门。 那人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连哑奴都没有发现他闯入,等知清浊将鬼市的政务都处理完,想要回宫休息时,一推门便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立于窗前。 那人一头白发,已经不再年轻,可身形却颀长挺括,身高八尺有余,一袭藏青长袍,威严十足。 只一眼,知清浊便愣在原地。 她知道那是谁,那是在她为数不多的人生中,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人,是那个早就死在她面前的人…… 那日邵逸松的密探从武安侯府偷出的密信交到她手上时,她就对上面的字迹产生了怀疑,尤其是等到缎云川确认之后,她的脑中就出现了一个大胆的设定。 从那之后,她所有的行事目的,都是为了将这个人逼出来。 “清浊,许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老者回过头来,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眼窝凹陷,但一双褐色的瞳仁却炯炯有神,脸上泛着红光,银白的发丝梳理得十分整洁,没有一丝凌乱,显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你果然还活着,师父……” 一时之间,万众情绪冲击而来,这些年来所有的思念与憎恨仿佛都到了尽头,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八岁那年,她失去的一切又重新还给了她。 一颗颗滚烫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知清浊像个孩子一般扑到老者怀中,“师父……师父既然还活着,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肯见我……你当年为什么不肯带我一起走?你知道的,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陪着你去任何地方……” “傻孩子,都是嫁过人的人了,怎比小时候还爱哭。” 老者慈祥笑着,替她擦去眼脸上泪水,“虽然为师没有时刻陪在你身边,但为师时刻派人关注着你的安危,为师从来没有丢下过你啊……” “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徒儿是亲眼看着你被……” 从小到大知清浊都极少哭泣,此次看到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才失态,但她很快便平复了情绪,尽管她的声音中还压抑着哭腔,可她更想把之前的一切全都弄明白。 回忆起多年之前,师父长叹一声,苍老的眼中也泛着泪,“清浊有所不知,当年替为师而死的,是你的煜澈师兄啊……” “煜澈师兄?!” 这怎么可能? 煜澈师兄是御晟门的少门主,也是师父的亲生儿子,师父出事的前四个月,那时的御晟门正值鼎盛,却因为门派之间的暗流涌动,煜澈师兄惨遭毒手,联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一切,煜澈师兄兴许是被朝廷所杀也说不定。 但……师父为何这样说呢?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说煜澈师兄替您而死,那是否也就是说明,您早就知晓朝廷会对御晟门不利?” “是……”想起他那个英年早逝的独子,老者眼中不禁布满浊泪,“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因为……我才是这个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啊!” “什么??!” 这些年的爱恨情仇皆化成一声长叹,从老者口中缓缓叙来。 “为师出生于王族,是煦朝先帝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也就是新帝邵逸松的伯父……” 他原本名为邵凌君,是他父王亲定的当朝太子,入主东宫,但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哪有如此简单,他的兄弟们个个虎视眈眈,尤其是他一母所生的胞弟邵凌毓。 在邵凌君二十二岁那年,他的父王驾崩,按照旨意他本该继承大统,但在父王驾崩的那一个月,他在外出治理水患时被人下毒行刺,若不是身旁侍卫舍命救主,恐怕他早就成为剑下亡魂。 但他当时伤得极重,还被江水带至一个不知名的村庄,他的伤还未好,便传来父王驾崩,和他一母同胞的小弟坐上王位的消息。 这么多年来深宫中尔虞我诈,培养了邵凌君异常敏感的嗅觉,他怀疑父王的驾崩与他此次被刺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小弟坐上王位,想来也脱不了干系。 而如今邵凌毓登上王位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必是要找到他的“尸体”,如此他才能安心坐稳王位。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王宫中就举行了国葬,他邵凌君的“尸体”与父王的尸体一同下葬,邵凌毓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者。 而这些年来,邵凌毓也从未放弃过寻找他的踪迹,只有他完全消失,邵凌毓的王位才能做得稳稳当当的。 他知道自己曾经在朝堂中的根基已被拔除,整个旭朝已被邵凌毓只手遮天,要夺回王位如同天方夜谭,他便潜心发展自己的势力,等到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就有机会从这个暴君手中再次夺回王位。 可人算不如天算,连续两年都几乎未曾降雨,百姓流离失所,饿死之人不计其数,他再也看不下去,若连这天灾都抗不过去,那他就算推翻暴政,成为皇帝又有何种意义? 所以他冒着被朝廷盯上的风险,将御晟门千金散尽,救助百姓,只求挡过天灾。 而做这一切之前,他必须要让自己唯一的血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东窗事发,邵凌毓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这一切也如他所想,御晟门树大招风,皇帝果然起了疑心,派人秘密调查他的身份。 世上焉有不透风之墙,他的身份被皇帝知晓,等到天灾一过,邵凌毓便以造反之罪将他扣押,而且被判处以凌迟之刑。 但他所做的那些善事终究是有人铭记于心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煜澈会假扮成自己的样子替他上了刑场,而他则被人秘密带出大狱,苟活至今。 “这些年来不见你们的原因,一是因为煜澈之死,让我实在痛彻心扉,你们好不容易保得一命,我实在不敢再连累你们。” 老者喟然长叹,“还有……你当年嫁与新帝,师父是衷心为你祝福,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好这一生的,我若此时出现,你又该当如何,岂不是要陷入两难之境。” “师父,你说的是什么傻话!”知清浊听得难受,“当年徒儿亲眼看着你被……煜澈师兄被处以极刑,若不是想要夺得王位,徒儿怎么可能跟王族之人有所牵连!” “师父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了……”邵凌君惋惜地轻抚着她的发顶,“你是个好孩子,当年师父是为了将你带出那个困境,才让你入得御晟门,如今师父最不愿意因为这些陈年往事,而将你牵扯进来。” “可当掌门师兄将我关至鬼狱的时候,您就已经知道这一切了,那时您不肯见我,是也是不想让我参与这一切吗?可那已经晚了,自从我的一切被许煦朝先帝毁了之后,我就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知清浊紧紧抓着师父的衣袖,“这一切从我八岁那年就已经注定了,而今我亲手杀了邵逸松,一切也都不能回头了,师父,那个王位我一定会替您拿回来!” “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为师之所以又建问悲楼,就是因为不想让你与煜翎参与这一切。” “师父抚养我长大,您应该了解徒儿的心性,而今兵不血刃就能除掉武安候,为何不做?就算我们不动手,武安候也一定不会任由问悲楼与鬼市继续发展,若是师父狠不下心,就只能在重蹈覆辙!” 武安侯如今根基未稳,若能拿出他与问悲楼一同合作,劫杀邵逸松的证据,武安侯必当坐不稳这个王位,到时问悲楼与武安候一灭,到时煦朝易主,天下太平。 “再者说,师父今日既然肯见徒儿,那也就是说明师父已经考虑好了,我们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知清浊说得没错,今日邵凌君便是因为此事而来,但她一直犹豫是否将知清浊牵扯进来,但如今她终是无法脱身了。 “师父,您是煦朝正统,是要做上王位之人,问悲楼也好,鬼市也罢,都将成为您的剑,为您劈开一条直通往位的道路。” 言罢,知清浊跪在老者脚下,“师父,还请下令!” 鬼市之外,月冷星稀,京都王宫因为新的主人而大兴修建,却不知此刻一切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 第六十七章 私塾 林悠然坐在娇哥的小院子里,无聊地看着来福跟另外一只二哈循环拆家,娇哥也司空见惯,也不阻止,只等一会儿收拾残局。 “娇哥,我打算去落霞镇开家私塾,以后咱们可能就不能经常见面了。”林悠然托着下巴,轻声道:“我会想念你的,也会想念你院里这些毛毛们。” 她察觉到娇哥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落霞镇是文玉长大的小镇,我去过一次,很喜欢那里,打算今后在那儿安家落户了。” 娇哥似乎对她的决定并不奇怪,只点了点头,用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写着:你喜欢便好。 “嗯,你要一起去吗?” 林悠然随口问了句,她当然知道娇哥的答案,可她忍不住害怕…… 她实在害怕有一天,娇哥也会像邵逸松一样,不明不白地就死在了某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 “毕竟现在南疆战乱已平,总裁姐姐也回到了鬼市,而且姐姐说过,你的毒已经解了,也能很快就离开鬼市,娇哥,你跟我一起走吧!” 林悠然的语速越来越快,表情也不如之前平静,她上前迈了两步,走到哑奴身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娇哥,我的朋友不多,你是一个,缎云川是一个,总裁姐姐……总裁姐姐也是,但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连你有一天也会……” 哑奴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抬手按住林悠然的肩膀,眼神坚定地对她摇了摇头,嘶哑的嗓音拼凑出几个字。 “有很多事情不是像看到的那样,我不会有事的,尊主……也不会有事的,别怕。” 什么意思? 林悠然脑袋一空,什么叫做“有很多事情不是像看到的那样”? 难道那夜总裁姐姐杀了邵逸松之事还有什么隐情? 或许是吧…… 林悠然收回手,坐回到台阶旁,继续看着两只傻狗拆家。 兴许不只有这件事情,或许很多事情都有隐情,这些年来她虽然一直陪在总裁姐姐身边,但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进入到他们的计划之中,也从来都没有完全了解过他们的计划。 这或许是幸运的,单看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已经让她难以对身边之人产生信任了。 或许姐姐是有难言之隐的,可林悠然已经完全无法去考虑这些了,人总是会变的,以前她讨厌生活的单调无聊,现在她发现只有平凡的生活才适合平凡的自己。 她永远都无法融入这场充满阴谋的故事,也永远都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死去。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那等到你什么时候想要离开鬼市了,随时可以去找我。”林悠然声音平静地对哑奴说道。 在与哑奴告过别之后,林悠然就去向总裁姐姐提了辞行的事情,姐姐并未感到惊讶就同意了她离开鬼市,还给了她开私塾的本钱。 林悠然一手拿着行李,一手牵着来福站在鬼市城门前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心里想着,那夜杀邵逸松的时候,总裁姐姐兴许是知道她在一旁看着的,或许这么多天,她也一直在等她辞行吧…… 子时一到,鬼市城门大开,绘着精致花纹的红灯笼依旧摇曳着,只是再也不见那抹娇小的身影。 很快,林悠然的私塾便开了起来,也如同先前所想,把文缨叫到私塾来帮忙,刚开始文缨是有些为难的,一是她毕竟是个传统女子,认为女子不应该在外抛头露面。 二是……她曾经在青楼卖笑,万一被人认出来,那岂不是给私塾抹黑。 林悠然却道:“如今私塾难见得很,或许整个镇子上都没有一家,我们开了这家私塾,也算功德一件,谁要是敢到这儿来找晦气,把他打出去便是!” 林悠然好说歹说,文缨才答应试一试,解决了一个问题,现在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 虽然这两年在邵逸松的治理下,没有不会再出现路有饿死骨的情况,但如今南疆战争方胜,煦朝却又开始易主,国家未安,百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都在惊恐着是否哪日又会内战,更别提,来让孩子识字认字了。 林悠然的私塾开了已有两月时间,可私塾中一共就只有三个孩子,还都是男孩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林悠然刚结束完一节课,坐在桌前考虑着招生问题,文缨却抹着眼泪进来。 “怎么了这是?”林悠然连忙上前,牵着文缨坐下。 “悠然姐姐,我果然还是……还是离开私塾吧……” “好好的怎么这么说?到底是怎么了嘛?” 文缨刚来私塾的时候脸上是没有多少笑容的,想想也是,要是林悠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估摸着也笑不出来。 但这两个月的时间,文缨帮着林悠然打理私塾,偶尔还跟来福在一起玩,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多了。 果然只要有工作让自己忙起来,以前那些糟心事儿就会慢慢愈合。 前两天两人一起在菜园种白菜的时候,文缨还说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也能这样生活,她要在私塾待一辈子,今天怎么就…… “阿芸嫂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以前的事情,把这事告诉了旁人,现在这事儿都传开了,他们都说咱们这儿看着是私塾,其实是……是暗娼场子……” 文缨哭得更伤心了,林悠然也着急了,起身就往外走,口中骂道:“一个个长舌妇,整日就知道嚼别人舌根,看我不去撕烂她们的嘴!” “悠……悠然姐姐……” 文缨连忙追上去,林悠然现在急火攻心,小碎步走得比跑还快,那个阿芸的家就在私塾边上,要找她还不容易! 此时已知黄昏,各家各户都在生火做饭,阿芸嫂手里抱着一堆柴火,想来也要去生火,她见林悠然气势汹汹地过来,虽然有些心虚,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般问道:“林姑娘怎么了?” 说完,嘴边还挤出一抹笑来。 阿芸是个传统女人,家里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不管私下里说什么,跟他们这些邻居在明面上总是要过得去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林悠然两手叉腰,一副“不服来干”的架势,丝毫不注意形象,也不管什么表面上的和不和谐。 “阿芸嫂,我可没有得罪过你吧,你这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能杀人啊,我这好好的私塾怎么就成暗娼场子了呢!你是看见什么了?还是你家男人来这里嫖了?空口白话你是说来就来啊!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没完了!” 说完,林悠然就挡在阿芸家门口前,她是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就是撕破脸,能有什么的。 但是今天这事儿要是这么过去了,往后这些流言蜚语可止都止不住了。 见林悠然说话这么大胆,态度也这么强硬,阿芸嫂不禁有些心怯,她是着实没想到林悠然敢把这事拿到明面上说,毕竟这事关女子家的名声,怎敢如此大吵大嚷的。 “林……林姑娘这话我可没说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阿芸嫂尴尬地陪笑着,这时文缨也追了上来,她远远的就听见了林悠然的声音。 “悠然姐姐,还是算了吧,我们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这事儿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了,谁也别想回去!” 林悠然是跟文缨说话,眼睛却一直瞪着阿芸嫂,“文缨,今天这话是听谁说的?别害怕,都告诉我。” “是……是听徐大娘说的……我去找她理论,她说是阿芸嫂说的。” 刚才林悠然一听这话就心火直往上冒,她也忘了找什么证据证人就冲过来了,现在刚好有个徐大娘,那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刚好徐大娘家也不远,不如说这地儿本来就不大,尤其是林悠然还选了个人口密集的地方,想着招生也比较方便,才把私塾建到这儿。 这下一吵吵,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声音跑出来看热闹,林悠然眼尖,刚好看到徐大娘探出头来,她一嗓子喊过去,“徐大娘这事儿你到底听谁说的?我今天要是得不了个结果,谁今天都别想好好的吃饭睡觉!” 徐大娘被点了名,臃肿的身子一怔,现在林悠然就像个炮仗,不知在谁家门口炸开,谁也不想惹上她,徐大娘为难地对阿芸嫂道:“孩子他嫂,你别怪我,人家都问到脸上了,我也不能替你扛下来不是……” 这话一出,阿芸嫂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林悠然又将目光落到她脸上,“阿芸嫂,你又是听谁说的呢?!” “我……我……” 阿云嫂抱着柴火,躲躲闪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众人在她后边议论纷纷。 林悠然道:“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怎么样啊?你要是喜欢,尽管可以听大家多说一些,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以后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说完,林悠然刚想拉着文缨离开,就听身后柴火哗啦一声洒在地上,那阿云嫂红着脸冲上前来,指着文缨骂道:“她不就是干这一行当的,以为赎了身就清白了吗?!被千人骑万人上的婊子还敢出来抛头露面,你们整天混在一起,你不是暗娼是什么!” ------------ 第六十八章 枷锁 文缨听见这话脸色煞白,浑身都打起了颤,林悠然将她护到身后,不甘示弱地骂道:“那又怎样!我是奴隶出身,比文缨好不到哪里去!那是我们自己愿意的吗?!这世道谁不是被逼的!可如今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偷不夺不争不抢,而你呢……” 林悠然说着,上前一把将阿芸嫂的袖口掀开,露出里面一片青紫痕迹。 “你为了给你兄长找个老婆,被你父母换给了你丈夫,不也一样是被卖出来的吗?你每天被他打骂,不但没有想过要脱离苦海,还想着将自己的女儿卖到镇上的有钱人家,你有什么脸跟我们说这些!” 这话戳中了阿芸的痛处,她猛地抽回手,口中不停骂着“婊子……婊子……”,可脸上再也挂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顾洒落一地的柴火,回到家就插上了家门。 见没有热闹可看了,围观的人群陆陆续续散去,林悠然带着文缨回到居所,这一架是吵赢了,可她越想越觉得心里难过。 说到底,阿芸也是苦命人,她应该最知晓命运不公的苦楚,却还用言语重伤他人。 这是林悠然最不理解的事情,难道伤害别人会让她感觉开心吗?还是说看到一个比她还凄惨的人,会让她感安慰? “悠然姐姐……”文缨拉拉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就是你刚才说奴隶出身的事情。” “嗯,假不了,我在那地方待了很长时间呢,有好几次差点被卖掉。”林悠然的语气很是平淡,平淡得仿佛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你……”文缨语气磕磕绊绊,好像怕伤到她似的,“我在迎香楼时,有不少姐妹都是被老鸨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她们说……说……” 林悠然知道她想说什么,接道:“这世道是不把人当人的,更别提奴隶市场的人,他们与牲畜没有什么区别,被扒光了验身是常有的事情。” “那姐姐……不在意吗?” 文缨出了憋了许久的问题,像她们这种女子早无清白在身,她一直害怕流言蜚语,要不是父亲与兄长阻拦,她早想过要搬到别处自生自灭,也好过给他们丢人。 林悠然忽然牵住文缨的手,眼神坚定地望着她道:“当然在意,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在意的。” “那姐姐……” “但那几年被人买卖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痛苦一辈子?再说了,不管曾经怎样,我们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比曾经更重要的是未来,不是吗?还有……” 林悠然的眼神愈加坚定,语气中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 “我们一样都是人,然后才区分男人和女人,怎么从来没听过那个男人守身如玉的?所谓的‘清白’,只是男子给女子带上的枷锁,时间长了,女子自己也给自己的心上了把锁,可‘清白’一词,在于每个人心念正直,并不在女子的身体。” 文缨惊讶地望着她,从来都没有人跟自己说过这些话,原来曾经遭受过的那些苦难并不是她的错,原来失去清白之身也不是她的过错…… 原来……她也可以不用这么痛苦…… 可是…… “姐姐说的是对的,但在这世道,失去清白之身的女子注定是不被人所接受的。” “那又如何,旁人的眼光怎比得过自己的感受重要?只要自己心中没有这道枷锁,旁人也就伤害不了你。” 林悠然安抚着文缨,如同当时她劝解自己那般,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接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尚且困难,若不是总裁姐姐和娇哥,恐怕她这辈子都会活在阴影中,更别提文缨这种在礼教约束中长大的女子。 “这些话或许不常听见,我不强迫你立刻接受这些,只是你也别太苛刻自己,这世上有许多的事是我们无法掌控的,跟自己较劲的结果,除了帮着旁人一起伤害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可了解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想将这家私塾开起来,教给更多的孩子这些道理……” 文缨眼都不眨地听林悠然说完这些话,不知为何,她眼中泪水越积越多,仿佛所有委屈都在此刻爆发,而眼前这个人,是无论她有多污秽肮脏,都会理解包容的她的人…… 那一瞬间,文缨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都亮了起来。 “悠然姐姐……” 文缨再也忍不住,扑到林悠然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将这些年的委屈都悉数道出。 林悠然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文缨,她又想起了总裁姐姐,以前她受委屈的时候,姐姐也是这样安慰她的…… 也不知哭了多久,文缨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擦干脸上的眼泪,抽噎道:“姐姐说得对,这世道不将人当人,若是这些道理从孩童时期就能明白,兴许还能好些,可是我担心……担心这些孩子明白了这些,但仍然身不由己,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到时……他们会更加痛苦……” “这天下怎样发展,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无法左右的……” 林悠然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夜幕,良久,她才道:“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一个好的统领者会出现,她会带领着煦朝走向更高处,到时……” 她的眼神移回到文缨脸上,眼中闪着文缨从未见过的光。 “到时,人们会逐渐卸掉心中的枷锁,孩子们也不会再被买卖,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而我们现在做的,是迎接这一切的准备。” 文缨怔怔地看着林悠然,她不知道悠然姐姐的这份信任是从何而来,但是她的语气坚定而温和,使文缨不得不信,沉默了许久,她重重点了点头。 “姐姐,我不走了,我要跟你一同在私塾中等着那天的到来,我想……帮助更多的,像我一样的人……” “嗯!” 文缨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两人话音方落,便听见隔壁传来阿芸嫂的惨叫声。 那男人又在动手了,这是常事,阿芸嫂的脸上常挂着伤,就算听不见这些声音,她们也能猜到发生什么。 而且这种事不是发生在阿芸嫂一人身上,周边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徐大娘也是一样,她老伴这些年身体不好,才打得她轻了,偶尔有一两个不爱打老婆的男人,就会被女人羡慕得不得了。 就因为这种事情每家每户都会发生,所以他们认为这是正常的。 刚开始阿芸嫂挨打的时候,林悠然还去阻拦过,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阿芸嫂竟然是站在她男人那边的,说有哪个女人不挨揍的,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林悠然也就没再说过什么,这次那男人下手重,伴着打骂的声音,阿芸嫂一直惨叫到半夜。 但令林悠然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阿芸嫂就带着她家的小女儿站在私塾门口。 林悠然以为她是为了昨天两人发生的口角前来,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你来这儿做什么?昨天跟我吵架没吵够吗?” 谁知道阿芸嫂二话没说,竟带着孩子跪在了林悠然面前,这可把林悠然吓坏了。 “你……你做什么?” “求姑娘救救我的孩子!” 阿芸嫂涕泪俱下,带着孩子不停地磕头,林悠然虽然有些怒其不争,但她受不住这么大的礼,连忙上前把阿芸嫂扶起来。 “你别这样,有什么话进来说。” 这仔细一看林悠然被吓了一跳,阿芸嫂脸上布满了淤青,左眼血红血红的,她这一哭,眼里流出的竟是掺着血的眼泪。 阿芸嫂抹着眼泪,那孩子也哭着,林悠然也没急着问,给他们两人倒了杯热水,等阿芸嫂情绪好些了,文缨就帮她将那只眼睛简单处理了下。 那阿芸嫂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又“噗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先前是我不该乱说……给两位姑娘添麻烦了。” 林悠然与文缨相互对视了一眼,道:“阿芸嫂不用如此,只要你以后不给我们添堵,我们没打算追究什么。” “多谢两位姑娘大度,昨天林姑娘说的话我想了许久,我的确……不应该眼看着他将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 阿芸嫂被扶起来,坐到凳子上抽抽嗒嗒地哭着,原是昨夜她鼓起勇气跟丈夫商议,能否不将女儿卖到镇子上的有钱人家中,可换来的又是一顿毒打。 “我的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她女儿才八岁啊,可年节后她就要被卖出去了,我昨夜一夜未眠,脑子里回想的都是姑娘昨天说过的话,可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做,还请姑娘指点。” 眼见阿芸嫂又要叩拜,林悠然连忙将她按在椅子上。 “我跟文缨年纪轻轻,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你可千万别这样。”林悠然道。 她看着阿芸嫂的女儿想了想,问道:“你丈夫要将孩子卖多少钱?” 阿芸嫂抽泣着,“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银子……” 林悠然眉头紧皱着重复了一遍,十五两银子是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也是一个富贵人家连买支珠钗都觉得便宜的价格。 林悠然想起自己被拍卖的那些时日,也是一样的价钱,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将你的女儿留在私塾吧,这十五两银子我出了。” ------------ 第六十九章 秋晨 阿芸嫂惊愕地看着她,“什……什么?” “我是说,你女儿卖到镇上也是卖,卖给我也是卖,这十五两银子我出了。” “林姑娘……” “但是……”林悠然及时架住阿芸嫂的手,阻止了她又想跪拜,把她按到了椅子上。 “你先别急着拜,我还没说完呢,这些银两我算是借给你的,还需要还呢!” 林悠然轻轻抚着女孩的头发,蹲下身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怯怯地看着林悠然,躲到阿芸嫂身后不敢说话,阿芸嫂道:“小丫头家的哪有名字,就叫大妞。” “这名字可真够省事的。”林悠然皱起眉头。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说服阿芸嫂的丈夫把孩子留在私塾。 其实林悠然也不想这样做,一旦买下了这孩子,她也变成了买卖其中的一方,那他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但她方建私塾时,曾试过说服阿芸嫂的丈夫送孩子来私塾接受教育,但结果可想而知,一个下起手来连老婆都打,孩子都卖的人,还指望他有人性吗? 要把这孩子留下来,只能是这个法子了。 “多谢姑娘好意,可是……”阿芸嫂的眼眶通红,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无奈的望向林悠然。 “我一个妇道人家,何时能还清这十五两银子啊……” “这不是难事。” 林悠然来了精神,她两眼放光,搬了把椅子坐到阿芸嫂面前。 “如今我私塾中建好两个月了,可只有这么寥寥几个孩子,要是阿芸嫂能替私塾招来一个上学的孩子,那就能抵一两银子,要是能招来两个就能抵二两银子,如此下来,还清十五两银子不是很快吗?” 这也是林悠然想要留下这孩子的其中一个原因,阿芸嫂可是镇子上的大喇叭,要是她家孩子上了私塾,她再一尽力宣传,别的不敢说,这私塾中肯定不会这么冷冷清清的了。 “你是说一个孩子就能抵一两银子吗!”这下阿芸嫂眼中也泛起了光,不敢相信地问道。 “没错!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能带来一个孩子,就抵一两银子,这十五两银子还清之后,如果你还能继续带来孩子,我会将余下的银子折现,给你银钱。” 阿芸嫂更来劲了,她将身体向前凑了凑,“林姑娘,你快给我详细说说这私塾的规矩,我也好给旁人说。” “嗯!” 林悠然将上私塾的好处给阿芸嫂说了个遍,两人聊了整整一天,林悠然给她说通透了,听着林悠然家乡的盛景,阿芸嫂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不由得抹了把眼泪。 “要是能这样真的就太好了,我也想让我的闺女学这么多的知识,穿好看的衣裳,找个好人家。” 林悠然嘴角有些抽搐,合着她说了这么多,阿芸嫂羡慕的也只是现代人能自由恋爱的权利。 不过算了,好歹也是个古代人,能有这个意识也算可以了。 等到夕阳西下,阿芸嫂丈夫回来之后,林悠然就跟她一起去了阿芸嫂的家里,商量将孩子留在私塾中。 阿芸嫂的丈夫一开始是不答应的,因为他们家里还有一个女儿,他想的竟然是等小女儿长大之后也卖到镇上的有钱人家去。如果大女儿的事情临时变卦了,那小女儿的“行情”就不好了。 这个借口听得林悠然在心里狂翻白眼,狗男人可真是烂透了,话虽如此,可林悠然还是脸上保持着笑容,用魔法打败魔法。 既然这个狗男人如此自私,那她就用孩子留在私塾中的好处说服他。 “大哥,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想啊,你的两个女儿要是都被卖到了镇子上,那她们怎么能给你养老送终呢?如果这两个孩子留在了私塾中,还可以帮家里做工,而且我不会限制她们以后的姻缘,若是在附近找个婆家,还能帮衬家里这样,你钱也得了,孩子离你也不远,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这番话一说出口,狗男人果然变了卦,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林姑娘的意思是连我的小女儿也一块买了?” 林悠然的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心里的怒气,“对。” “那可太好了!”狗男人一拍大腿,“那这两个孩子都交给姑娘了!” “……” “好!”林悠然虽然生气,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见狗男人松了口,从袖中拿出那一纸卖身契,跟那狗男人签字画押,以免他反悔。 从这种家庭里呆着也没啥好处,当天晚上林悠然就把大妞带回了私塾,可二妞年龄尚小,还没三岁,林悠然照顾不了这么小的孩子,便暂且留在了阿芸嫂家,等到五岁的时候再送到私塾里。 路上林悠然牵着大妞的小手,问道:“妞妞,长大之后你想嫁人吗?” “不想。” “为啥?” “不想挨揍。” 大妞回答得言简意赅,从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恐怕都要心里有阴影了。 “但是爹爹说女儿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不一定哦。”林悠然牵着她的小手晃了晃,“你看我不也没嫁人吗?等长大之后你若有心仪的男子,我就帮你准备嫁妆,你若没有的话可以一直留在私塾里,这些你都可以自己决定的。” “是……吗?可父亲说……” “你父亲在放屁,他说的都是废话,你现在把他所说的话都忘了,这些事情我会慢慢教你的。” “好……” 小小的孩童眼中充满迷惑,在她的认知里,父亲就是这个家里的天,说的什么都是对的,可是突然有一个人跟她说,父亲说的都是废话,不禁让她有些不知该听谁的。 “还有,你的名字需要改改了,大妞这个名字也太敷衍了……” 其实林悠然是想让大妞随阿芸嫂的姓氏的,但如果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在打阿芸嫂她男人的脸,狗男人的脸皮不重要,但是林悠然担心如此一来,阿芸嫂以后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你既然已经是我的人了,以后就随我的姓氏,姓林吧,名字嘛……” 林悠然想了想,看着东方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破云而出。 她道:“就叫秋晨吧。” “秋晨……” “嗯……我是在秋天的早晨将你带回私塾中,而且……你人生中的晨光也马上就要来了。” 这话秋晨现在应该能理解秋天的早晨,却不知道人生中的晨光是什么意思,但没事,等她长大之后相许就会理解了。 林悠然没有过多的解释,她一夜未眠,不光困得要命,也口干舌燥的,等回到私塾中,文缨已经将上课的东西准备好,等着给那几个孩子上课了。 看林悠然一脸的倦意,她道:“悠然姐姐去好好休息休息吧,今天就交给我吧。” “还好有你,我要是再熬一天,恐怕人就要废掉了。” 文缨办事稳重利落,林悠然放心得很,她连早饭都没吃倒头就睡,秋晨也困得不得了,两人一觉睡到下午。 等到再醒时,文缨已经将那几个孩子打发回家,还将晚饭都准备好了。 文缨父亲年纪大了,再加上他担心女儿,文缨每日下了学都是要赶回去的,好在这儿离家不远,她见林悠然醒了之后,便回了家,私塾中只剩秋晨与悠然两人。 两人都睡了一天了,如今吃完晚饭后毫无睡意,林悠然就开始教秋晨认字,让她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到了半夜林悠然觉得不能再熬下去了,否则明早又耽误事情,她就带着秋晨去休息,硬逼着自己睡下了。 谁知明日一早,林悠然刚打开私塾的门,便有三个没见过面的孩子提着包裹站在私塾门口。 “你们是……” “林先生好。” 三个孩子齐齐冲她鞠躬行礼,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听阿芸嫂喊道:“林姑娘,左边那个是郑大娘家的孩子,中间那个是刘婆婆家的孙子,最右边那个是刘哥家的女儿,都是来学知识的!” 林悠然欣喜地看着这三个孩子,连连应着,想当初那两个月她跟文缨磨破了嘴皮子才招来三个孩子,阿芸嫂果然不同凡响! 也不知道阿芸嫂用了什么法子,剩下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孩子入学,最多的时候一天五个,最少的时候一天两个,很快这个小学堂就满满当当的了。 这些孩子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得很,中午他们自己在家带来干粮,林悠然看着这些干巴巴的饼子,有时会给他们加点菜。 可一个两个孩子还好说,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孩子了,吃饭又是好大一笔支出,而且私塾如今入不敷出,只能维持正常运转。 她脑子一转,干脆将私塾往外扩了一些,在扩建的地方种起了小菜园,这样一来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 而且看阿芸嫂的干劲儿越来越足,她这个私塾里的孩子们只会越来越多,林悠然和文英有些忙不过来,她也考虑要不要招个女先生进来。 可是就如同阿芸嫂所说,让女娃娃出来上学,已经是很多人的极限了,要是让女眷出来抛头露面是万万不可能的。 后来一直没有招到,林悠然也就放弃了,眨眼间三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如今已是冬季,虽然中间遇到了一些小问题,但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某天晚上下了学,林悠然揉着酸痛的颈椎,刚想去休息休息,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踏雪而来,他白衣胜雪,唇角扬着温和的笑。 “好友,许久不见。” ------------ 第七十章 被绑回御晟门 “老缎!” 林悠然在原地愣了两秒,迎着风雪跑上前去,欣喜道:“许久不见,你今天怎么来了?” 缎云川拂去她发顶的雪花,语气带笑:“外头冷,进去说吧。” “好!” 此时文缨刚刚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刚要冒雪回去,林悠然不放心,她让缎云川稍等她一会儿,走到文缨身旁道:“风雪太大,不如今天就在私塾中住一晚吧。” “姐姐放心,我对街道熟,悉没事的,可若不回去,父亲会担心我的。” 文缨说着,不经意间瞥见林悠然后头的男子,不由得好奇道:“这位公子是……” 林悠然想起这两人还不认识,介绍道:“他是我的朋友,叫缎云川,我应该跟你提起过他的。” “缎云川缎公子!” 文缨一声惊呼,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悠然姐姐跟她说过的,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兄长奉命殿后,却遭敌人围城,那时兄长的头颅被敌人砍下。 是这位段公子不顾自身安危,将兄长的断首带回,埋于军营中之,悠然姐姐才有机会将兄长的一缕发丝带回故乡。 “多亏恩人带回兄长的尸首,否则他只能曝尸于南疆战场,恩人请受文缨一拜!” 文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缎云川一听文缨的名字,忙上前将她扶起。 他望向林悠然,林悠然对他点了点头,“她是文玉的小妹。” 缎云川借着屋里的光仔细看着文缨,她与文玉眉眼之间的确有些相似,难道……林悠然选择在这里落脚,是因为文玉小妹的原因? 缎云川忽然有些烦躁,没想到文玉就算死了,也能影响到之后的事情。 但他脸上未曾表现出来,依旧挂着那幅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脸,语气中也有些许遗憾,“你兄长与我曾是故友,姑娘不必多礼。” “恩人与悠然姐姐对我们一家的大恩,文缨没齿难忘……”小姑娘哪分得清什么是真是假,她只知道眼前两人对她的大如天恩。 “外面风雪渐大,恩人先与姐姐叙旧,我去给恩人沏壶热茶。” “不用这么客气。”林悠然拉住她的手腕,“既然你不肯在私塾留宿,还是趁着天早回家吧,以免叔父担心。” “嗯。” 文缨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也不愿打扰,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去了。 吃过晚饭后秋晨很快就带着来福一起去休息了,私塾中只剩他们两人,林悠然倒好热茶端到缎云川面前,用手托着下巴望着他,“说吧,找我什么事?” 这一问惹的缎云川笑了出来,“我就不能专门来看望故友了?” “你不是不能,你是没有时间。” 虽然林悠然从未身入过总裁姐姐的布局中,但她知道现在的形势不稳。 如今武安侯上位,姐姐绝不会袖手旁观,而缎云川所在的御晟门想来也不会独善其身。 再加上都这么多时日缎云川都没来看她一眼,想来应该是忙得很,如今突然来了,必定是有事才来见她的。 而这件事有极大的可能应该是…… “随我去御晟门吧……” “我哪儿都不去。” 两人同时开口,倒叫缎云川猝不及防,“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接你走的?” “我无钱无势无背景的一个人,除了这条命也没别的了,让你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跟我商量的,应该也只有这件事了。” 听了她这番话,缎云川就知道林悠然对如今的局势是有清晰的认知的,他又道:“我接到消息,师叔在这几日就要动手,若是她的计划能成功,天下就能顺利易主,可若是失败了,便又是一场战争。” 缎云川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你是去过战场的,最知战场残酷,这儿说不定也会被波及,不如你先去御晟门待几天,等一切尘埃落地,到时你想要去哪儿我都不会阻拦。” “我刚才说了,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林悠然的语气十分坚定,“这个私塾是我费了很大的心血才开起来的,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多学生,我绝不会现在一走了之。” “私塾可以再建,可若是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 林悠然又不傻,只是她这一走文缨怎么办?秋晨怎么办?来福怎么办?这些孩子怎么办? 万一真的打起来,她有躲避的地方,可这些人要去哪里呢?都跟着她一起去御晟门吗?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 “不会再有战争了,就算有的话也不会大面积的发展。” “为什么?”看着林悠然十分确信的模样,缎云川奇怪的问道。 “因为总裁姐姐绝对不会失败的!”林悠然回答得毫不犹豫,仿佛她早就知晓这件事的结果一样。 “你的历史书上有记载?” “嗯……并没有详细的记录,但是我相信总裁姐姐,她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缎云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问道:“为何你这么相信她还从鬼市离开?” “我从鬼市离开就说明我不相信她吗?”林悠然理所当然地回答,“那这也太没有道理了。” 当时她选择从鬼市离开并不是一时兴起,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无法接受邵逸松的死。 但最大的原因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依附姐姐一辈子,姐姐有自己的目标,始终向着那个目标前进,而林悠然虽然是一条咸鱼,但在文玉死后,她觉得人不能就这样糊糊涂涂的过一辈子,总是要做点什么的。 她没有办法改变整个煦朝,但姐姐有办法,她要做的就是万事从娃娃抓起,只要他们脑子里嵌进了新的知识和规则,以后姐姐要推行新制度的话,应该会顺利一些。 缎云川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林悠然,他还想在她身上汲取一些新的想法,但现在却没有太多时间,他必须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御晟门。 “或许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所有的想法都需要建立在保命的前提下。” 缎云川的手有意无意的转动着茶杯,他抬起头望着她,“刚才你有一半说对了,我的确是来找你的,但却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哈……怎么?我不想离开,你还想把我绑回去不成?” 林悠然并未当回事,但等她的目光撞上段允川的双眸,她脸上的笑逐渐消失。 “不是吧……你认真的?” 缎云川未在说什么,伸出手在林悠然的脖子上轻轻一捏,林悠然的表情定格在一瞬间,来不及说下一句话,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他将准备好的信封扔到了桌子上,紧接着将林悠然抱起,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第二日一早,秋晨就发现了那封信,但她现在还不认识几个字,等到文缨到了私塾之后,她才将信封交到文缨手上。 文缨打开信封,上面只有短短几字,大概意思是说她有急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过段日子就回来。 这上面的字迹的确是悠然姐姐的字迹,加上昨日缎公子来了私塾,想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姐姐回去处理,加上这简短的留言,他们应该走得很匆忙。 文缨拍了拍秋晨的小脑瓜,“悠然姐姐有事出去了,这几天你和来福就先随我回家,她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回到私塾来住。” “嗯。”秋晨乖巧地点点头,“文缨姐姐,那私塾怎么办呢?” 文缨还未张口回答,便听见伴着风雪传来的稚嫩声音,“悠然老师,文缨老师,我们来上课啦!” 她对秋晨微微一笑,“自然是与平时同样,我们一起等着悠然姐姐回来。” 林悠然感觉自己睡了许久,醒来之后像是落枕似的,脖子肩膀疼成一片,等她睁开双眼,却发现这里并不是她在私塾的房间。 “这什么地方?” 她捂着酸痛的脖子坐起身,仔细观察着这个房间,现在应该是清晨,雪停了,外头的阳光刚好照进来,刺得她眼睛生疼。 有阳光,也就说明这儿不是鬼市。 林悠然努力回想睡着之前的事情,零星片段闪过,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后的回忆是在私塾中见过缎云川! “好小子!” 林悠然猛地回过神来,合着自己是被缎云川给绑到御晟门了! 她立刻穿上鞋想要出去,但从外头走进一个小丫头,见她醒了,眉开眼笑地冲外头喊道:“快去禀告嬷嬷,林姑娘醒了!” “缎云川呢?我要见他!” 林悠然气得脸都红了,她明明给缎云川说了许多不能离开私塾的理由,可缎云川还是把她带到了御晟门,还是打晕了带回来的,这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兴许是她睡的时间太长了,动作幅度又大,猛地站起来,让她的头晕乎乎的,差点摔倒在地,还好那小丫头手疾眼快的扶住她。 “姑娘才醒,还需要好好休息。”小丫头把她扶回软榻上,“奴婢名唤青竺,是嬷嬷买回来伺候姑娘的,姑娘以后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去做即可。” 林悠然脑子乱的很,“什么嬷嬷,哪儿来的嬷嬷,我要见缎云川,你快去把他叫来!” “缎……云川?” 绿竺表情疑惑,而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您是说老爷吧,姑娘放心,您醒了,老爷肯定马上会回来见您的。” “什么老爷?你在说什么?” 林悠然更摸不着头脑了,就在她疑惑之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她挥挥手,让绿竺退了下去。 后给林悠然行了个礼,道:“老奴已经给老爷传信过去了,今晚老爷应该会过来探望姑娘,还请姑娘莫要着急,老奴先伺候姑娘沐浴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