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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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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01章 重伤垂死
他甫一恢复意识,周身的疼痛就令他恨不得再次昏过去。
他的脑袋里面充斥着吵杂的声音,那是从脑海深处不知名的地方传来的,不停不休的声音,像是有人想要努力给他传达某种信息,又像是一堆没有规律可言的字符被一股脑地塞进他脑袋这个算不上大的地方,脑袋的胀痛令他迫切无比地想要寻到一处坚硬的地方,狠狠地,或是将脑袋里面的声音掏出来,或是希望自己的力道足够,能够将他直接再次撞晕过去。
他的身体也在叫嚣着难耐的痛楚――无力去控制哪怕一根手指的屈伸,即使疼痛下的身体下意识的震颤都会给他带来灭顶一般的疼痛。像是有人以着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将他全身的骨骼碾碎,就连着灵魂似乎也随之战栗。
“唔……”他茫然地瞪大着一双雾气朦胧的凤眸,呼吸沉重而压抑,所有的痛呼□都被他狠狠地压制在喉咙里面,唯有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才有一点破碎从咬得鲜血淋漓的唇边溢出。那像是源于灵魂深处的骄傲,也像是这个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宁愿自己痛死过去,也不愿意露出狼狈哀嚎的丑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在这如潮水一般彻骨的痛楚的时候,他的耳朵竟然捕捉到了一声在他身体肌肉骨骼发出颤抖战栗的声音里堪称微不足道的,门扉被开启的细小吱嘎声。
随即,是一个孩子失声的惊呼:“天啊,大哥哥――!!”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轻舒了一口气,心里莫名有了些安定,就连身体的痛楚仿佛也稍加缓解了一些。
然而,随即发生的事情就令他恨得一咬牙,心底升起了由衷的鄙视,为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那个孩子惊呼着,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虽然他的声音是真诚的急切的担忧的,虽然根据声测那个孩子年岁不大可能他一只手就能将他抡个好几圈,但是,那前提得建立在他身体健康的基础上!
于是,一个年幼孩童的一扑,不堪重负的身体直接对这粗暴的行为发出了抗议。
于是,在那个男孩一声又一声的,“大哥哥你怎么了”、“大哥哥你痛不痛”、“大哥哥你回答我啊云溪好怕啊”等等在他看来一堆废话的声音里,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咳得厉害,压抑的喘息随着难以止住的呛咳,伴着黑红的液体一并涌了出来。每一声呛咳像是有人拿着利器在他的心口处翻搅,黑红的血液里甚至还有内脏的碎片。
他甚至不用去看都能够想象出自己此刻的惨状……恐怕不仅仅只是凄惨,还有些可怖吧。
明明被疼痛折磨得模糊的神智,在那一口血吐出来之后,变得空前清晰起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为着那一阵阵的疼痛而瑟缩,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为自己焦急忧虑的孩子骤然僵硬的身体。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冷然自嘲之意,那种感情是如此得强烈,几乎是出现的一瞬间就将周身的痛楚压了下去。
――真是,可笑呢……
――你们的血,究竟是冷还是热……
――我,明明还是我……
――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
“为何……鄙弃……”这是在痛苦的喘息里无意中泄露的话语,声音沙哑比之垂暮老者更加的晦涩暗沉。黑色的凤眸亮得惊人,恨不能将周遭一切他所眷恋的怨恨的不舍的一切俱与他一同归于烈火,化为灰烬。
他的灵魂像是被从这具被痛楚所辖制的身体中抛离出来,独自被另一种难捱的痛楚所笼罩,挣脱不得,唯有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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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溪其实并不想哭的,毕竟,所谓的泪水,在他娘眼中看来,无疑就是脆弱的宣泄,是耽于世俗情感的表现,与他身上担负的下一任大巫祝的身份与责任是极不相符的。
而他在五岁那年,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向娘提出的,那一年的生辰只想要和娘一起过,不需要全村的庆典,只要和娘在家里吃一碗面的恳求却被娘斥责他“耽于世俗情感”之后,心底的某一处轰然塌陷,哪怕之后的庆典他的表现与往日庆典之时并无不同,但只有他自己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每一次呼吸时所带起的疼痛。
不要说小孩子没心没肺,再多的难过只要睡了一夜就会忘得干干净净。起码对于他而言,跌倒时在身体留下的伤痕在站起来的时候便会被忽略,但他娘亲拒绝他的接近所留下的伤痕,一直铭刻至今。
所有,他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那个伤口,哪怕平日里他会抱怨娘亲对他的严厉,却也再不会去向他的母亲提出一个孩子的要求。
耽于世俗情感,怎堪大任。
“真是的……要是被娘看见,恐怕得抄上一百遍祭文。”韩云溪死死咬住唇,手背近乎粗鲁地擦拭被冰冷泪水浸湿的脸颊,力道之大直接在白嫩的脸上留下大片的红痕。
此时,他面上的表情是努力压制着恐惧担忧,想要学着娘在祭典上平静肃穆的表情却连连崩溃的凄惨。他的手是抖的,勉强维持着法诀,努力搜寻着娘亲所教授的可能对大哥哥有用的仙法,一道一道打进床榻上呛咳不止的大哥哥身体里。
然而,经由他手中施展出来的法术,光芒异常黯淡,比起当日他眼见娘亲施展出来的,带着温暖的法术比起来,相差何其之多。哪怕他坚持着一边一边地施法,但大哥哥的伤势明显没有丝毫好转。大量的鲜血自大哥哥的口中涌出来,曾经会温和浅笑如同春风拂面般的面容此刻尽是不祥的惨白,哪里还有当初的半点风华。
韩云溪只能将随时都会崩溃的心情勉强稳住,他甚至不敢停下可能对大哥哥其实毫无用处的仙法去寻找此时身在祭坛的娘亲。
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好。
他应该找村里其他的巫祝来照顾大哥哥的,他不应该为了那些巫祝怀疑大哥哥的身份来历目的就拒绝他们接近或是照顾大哥哥的。他虽然是大巫祝的血脉,血肉之中的灵力是村中其他巫祝所难以企及的,但他毕竟年幼,而且他因不愿修习仙法所以想来得过且过。
难道,就是因为他的这一次任性,就要害死他打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喜欢的大哥哥?
勉强维持的镇定终于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的人像是呕出最后一口血一般,整个人脱力地瘫倒在床上,呼吸几不可闻。几乎被咬烂的唇里呢喃着吐出模糊的字句,听进韩云溪的耳朵里,只能够依稀捕捉到“为何”、“鄙弃”的字眼。随即,那双即使失焦也漂亮得惊人的眼睛,就在他眼前缓缓阖上,仿佛倦极。
韩云溪终于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无能为力之事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悔之不及的痛楚究竟是何等得痛彻心扉。
他想,要是他好好听娘的话,认真修习那些仙术就好了。
他想,要是他那些用来调皮捣蛋的时间,都是用来钻研村中古卷就好了。
如果……如果他足够得强,那么是不是就不用看着他那么喜欢的大哥哥,血染衣襟,性命垂危而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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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2章 同源之灵
真是……吵死了……
濒临极限的身体大量消耗他的精力,又被忽然而来的那种陌生却有些熟悉的情绪操控了心神,好不容易将心神平复下后,他也感觉到了那个孩子一遍一遍打进自己身体里面的仙术。
坦白说,那是杯水车薪,于他的身体并无大用。但是……哪怕他无力操控自己的身体,他也感觉得到,那一滴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手背上面,热度渐渐散去的感觉。
那些热度,似乎透过他的手背,通过他的血管,一直流进了心里。
那些零散的灵力,他用心神勉强聚合在一起,慢慢地修复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却也聊胜于无。起码,他呕血的症状止住了。
所以,在韩云溪眼里他大哥哥弥留之际的模样,其实是身体终于稍稍有些好转,而为了省力气的某人尽力隔断自己的感知开始努力修复身体的表现。
只是,状态虽好转,但架不住某个小孩的哭声攻.击。呜呜的哭声听得他是一阵厌烦。哭声里面似乎还说着什么,只不过哽咽得太厉害,再加上他此刻极为虚弱的身体,却也是怎么也听不清楚。但吵杂无比的哭声,比之他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的声音却也是毫不逊色。
这般多重的噪音攻击,他的额角本就因为忍痛而迸发的青筋,不可遏止地又多了三条。
更何况,那个孩子竟然再次扑到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鼻涕一把泪一把,本就单薄的里衣转瞬就被那些东西浸透。
鼻涕眼泪什么的,亲身接触什么的,这根本就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脏死了!!
他努力地屈伸手指,恨不得身体的控制权在下一瞬间就恢复,然后他就能够将这个鼓噪的孩子丢出门外。
许是他的愿望过于强烈,他原本僵直无比的右手竟然真的微微动了一下,虽然伴随而来的是再度袭来的疼痛,但掌控身体的愿望显然超过了身体的疼痛。
然而,还没等着他的手指完成一个小小的握拳动作,一只明显属于孩童的,细嫩而小巧的手放进了他微微摊开的手掌。
哭得头晕脑胀的韩云溪,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而真正看到大哥哥略微颤抖的手指后,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下一任大巫祝险些又来个喜极而泣。
很暖啊……
他的心中发出一声叹息一般的喟叹,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对于暖意的渴望令他想要贴近那只小小的手掌,但身体的僵硬却令他无数次颤抖手指却无力贴近。但是,另外一只同属于一个主人的小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用力地收拢他冰冷僵硬的手指。随即,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掌心慢慢地向着身体其他部位流淌,虽然微弱,但这股力量似乎对他而言有些熟悉。在进入他体内的那一刻起,他体内某处似乎因着这股力量而苏醒,并与之呼应。
身体……似乎并不那么疼痛得难以忍受了。他模模糊糊地想,好像有什么在渐渐苏醒,与被输进自己身体的力量同源又远远强大了许多。
他睁开了眼睛,被冷汗浸透的眉睫抖落一片晶莹的水珠。略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属于孩子的面容,或许这个孩子本来的五官是极为灵秀好看的,但此时落尽他眼中的面容却是堪称惨兮兮的花猫脸,红肿的双眼,通红的鼻头。
见他的视线看过来,男孩微微缩着脖子,惨兮兮的小脸更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令他甚至有种自己哪怕对这孩子瞪几下眼睛都是罪大恶极的负罪感。
男孩委委屈屈地哽咽道:“大哥哥……你真是吓死云溪了,也不说一声就吐血了……呃(打了个嗝),放心,大哥哥云溪一定会治好你的伤的!千年王八万年龟,所以大哥哥你(抽一下鼻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所有的感触都在这个叫云溪的孩子所说的几句话中,尽数化为嘴角的微微一抽,合着他还乐意吐血不成。还有,什么叫“千年王八万年龟,所以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这孩子纯就是过来求打的吧。
但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纠正这个孩子的话,他所有的精神都在使这个孩子输送进自己的力量与自己本身的力量融合,并顺着体内破损的经脉而达成完美的循环。只是,虽然韩云溪在同龄人中灵力佼佼,但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需要成长的空间。一个孩子所能输送的灵力,显然不是能够弥补一个有如无底洞一般破损的身体。在不满足于他所传输过来的灵力,他的身体竟是凭着本能一般,顺着交握的双手,灵力的脉络侵入了韩云溪的身体,如入无人之境,大肆抢夺着蕴于血脉的力量。
此时韩云溪的面色,比起床上面色惨白的人,竟也好不上半点。
此时的情况,已经不是韩云溪能够控制的了。然而,这也同样不是躺在床上的人能够控制的。那双黑色的凤眸里此刻满是怒意,没有什么比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更加糟糕的事情。以他身体如今的状况,纵然吸干了一个孩子的灵力也难以恢复。这般行径,只会使本就失去了全部攻.击力的他陷入一个极为不利的境地。
他并非怜惜这么一个孩子,只是习惯去选择一条最有利自己的道路。
然而,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身体的灵力竟然半点不受他操控,吸纳韩云溪身体灵力的速度竟然又快了几分。这种情况令得他苍白的面上浮上一片青黑。
这究竟是谁的身体啊,这究竟是不是他的身体啊!
就在他体内灵力越来越充盈但心火却越烧越旺的时候,半开的门扉中走进了一个身着黑蓝相间的巫祝长袍,手持法杖的美丽女子。女子的相貌极为出众,观其五官与此刻面色惨白的孩子竟有五分相似。她像是习惯了保持面上冰冷的肃穆,即使在走进门时脚步有着明显的急促,望着背对着的那个孩子的时候,美丽的眼眸里流露出焦急担忧的神色,但那些温暖的情感却很快淹没在眼瞳中的那片黑色里。
她,便是乌蒙灵谷大巫祝,韩休宁。
也是眼前险些被吸干灵力的,韩云溪的母亲。
只见她法杖一挥,一道蓝光立时打进了韩云溪的身体里。韩云溪只觉得冰冷的手脚立时一暖,僵握的双手竟不由自主地被震开。回头看了一眼逆光站在门口的母亲,韩云溪的脸上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一是对娘法术厉害的信心,一定能够救大哥哥;二嘛,娘这个时候素来是在祭坛处为全村祈福,如今却赶来这里,一定是为了他担心嘛。
还没等韩云溪开口,韩休宁就冷冷地开口道:“怎的如此不知轻重!如此莽撞行事,如何能承担起保护村子的大任?!”
韩云溪的笑容僵住。
韩休宁走上前,一双美目带着严厉与斥责,道:“马上回到自己的屋中反省,抄写祭文三百遍!”
“娘……”韩云溪讷讷开口,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握拳,纵是修剪得平整的指甲也给掌心留下弯月的刻痕,鲜血在无意识的用力中浸透指甲。
“还不快去。”
“哦,我马上去。”韩云溪有些仓惶地低头,小声道:“娘,您一定要救救大哥哥,我,我……”
“我自有分寸。”韩休宁垂眸看着身前小小的孩子,他声音里面的颤抖她不是听不出,只是……也罢,虽然溪儿此时看不出什么大碍,但韩休宁明白,若是自己晚来一会儿,她的这个孩子怕是得连灵力带血液,一并被床上这个人夺走。
韩休宁的眸子蓦然变得柔和,她轻轻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孩子的头发,就像是村子里面其他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表达喜爱之情一般。
只是,她的手甫一抬起,她的孩子就丢下一句“我……我去,反省,呃,抄写祭文……”,转身就跑了。
韩休宁伸出的手缓缓收回,眼底却划过一丝宽慰。能跑能跳,果然没有大碍。
而床榻上,虽然被韩休宁出手而强行隔断灵力循环导致本有些好转的身体立时又添新伤,而被韩云溪寄予厚望的乌蒙灵谷大巫祝又显而易见地望着自己儿子离开的方向而神思不属,但他确确实实地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当然,他绝对不是为了韩云溪的安危而宽怀。这个女人明显在这里身份极高,而那个小鬼又是这个女人的儿子。若是他害死了那个孩子,以他如今的身体定然不能全身而退。
审时度势,为求自保,而并非……顾惜那个孩子的性命。
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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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03章 世外幽谷
不要说小孩子家家的没有什么烦恼,起码还要三个月后才过八岁生日的韩云溪,此刻无比的忧郁。
韩云溪身为村里下一任的大巫祝,身份尊贵自不必说,而为了拥有匹配身份的能力,无论是在礼仪或是修行上,大巫祝韩休宁对于独子韩云溪的要求极高,甚至有些苛刻。而村里其他同龄的孩子,除去那些对于下一任大巫祝这个头衔而抱有敬畏而下意识远离韩云溪的,就是那些有些不忿韩云溪身份高贵常常拿着大巫祝对于他严苛之事而百般嘲笑的,唯一能够和他相处得来的,也就只有小婵了。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青梅竹马,一直“云溪哥哥、云溪哥哥”叫他的楚婵,有着一点同村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特征――那便是,对于他娘韩休宁大人,那叫一个全心全意的崇敬。
每当那个小丫头一脸崇拜尊敬地谈起他娘,看着他的时候更是在一直以来的称呼上加了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不愧是休宁大人的儿子”时,饶是一向很迁就楚婵的韩云溪都忍不住炸毛。
为什么?!为什么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中了名为“休宁大人”的毒,为什么你们在中着这种令他避之不及的毒时还不忘来荼毒年幼的他?!他明明叫韩云溪好不好,不叫“休宁大人的儿子”!要是你们真的这么看重这个名字,当初起名的时候怎么不和他娘说一下,直接就叫“休宁大人的儿子”好了!
当然,此时的韩云溪所忧郁的事情并非如此。毕竟,这事儿已经忧郁了他将尽八年,不差这点日子。
韩云溪所忧郁烦恼伤心难过的是,曾经被他认为是外族人但事实上却是他娘认可的本族之人,那位虽然他才见了几面但其地位迅速攀升硬是小压了小婵半头、穿着杏黄色的衣裳笑起来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大哥哥,竟然――失、忆、了!
无论韩云溪是怎样提起当初自己是如何如何在他发现的秘密基地里――即红叶湖中的某棵树下发现了一袭杏黄衣裳笑容浅浅的大哥哥,顿时惊为天人,一见如故一见倾心一往情……咳咳什么的,自此便时不时偷溜出谷私会……咳,大哥哥――其细节描述之详细,言辞之恳切,说到了最后,韩云溪不幸再次丢弃了被他娘三令五申要求保持的下一任大巫祝的稳重仪态,又是抓头发又是跳脚地讲着当初大哥哥告诉他的外界诸多事物,最后无力败退在大哥哥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带着疑惑好奇的神情。
韩云溪有种他们二人角色对调的崩溃感。
最后韩云溪真的急了,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真的和大哥哥他认识(要不然也不会在平日里他偷溜出谷的‘密道’处,发现一身是血昏迷不醒而大半个身子处在结界之中的大哥哥后,他没有去喊人帮忙而是身体力行地帮助大哥哥,半拉半拖地将大哥哥拽到村子里……当然要是那个倒霉地当了抹布的大哥哥当时还是清醒着的话,一定一定会强烈要求这个无比热心的孩子,拜托他去找个身强力壮的人抬他回去而不是拖他回去……),急吼吼地说大哥哥身上应该有一件会发光的了不起的宝贝!连名字他都还记得,叫玉横!!
结果,韩云溪眼巴巴地看着床榻上的大哥哥一摊手,淡淡地道:“你看我这一身,像是带着什么香囊和玉横的吗?”
韩云溪哑然,看着大哥哥半靠在床上,下.身盖着薄被,而身上穿着的还是他帮忙换上的单薄里衣……难道……韩云溪顿时瞪圆了眼睛,脑袋里迅速回想起大哥哥曾经提起的江湖险恶之类的话,当即将他曾经以为的,是被凶猛得连大哥哥的循风散都不是对手的可怕野兽重伤的大哥哥,转换成是被谷外某些强盗给打劫了。在那连个香囊都没有剩下的残酷洗劫下,别说玉横这样一看就是宝贝的宝贝了。
虽然明知道大哥哥已经失忆了,但自认乖巧的韩云溪决定避开这个话题,不去触碰大哥哥心里即使失忆了也可能留下来的血淋淋伤口,狠狠握拳,心底默默赌誓:千万别让他发现是那些没人性没眼色的家伙竟然忍心打劫大哥哥这样的好人,不然的话,他一定一定将他们山寨里的家底挖到连颗草都不剩!!
好吧,虽然很是愤怒洗劫了大哥哥的坏人们,但更多的,他还是为了大哥哥此时的状态而忧心――大哥哥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似乎连怎么笑都忘记了。
不由想起那一日他推开门时见到的情景,苍白如雪的面色,清冷淡漠的神情,虽然娘说大哥哥的身体以着惊人的速度在恢复,大哥哥很快就会和从前一样健康,然而,即使韩云溪年龄再小,经历得再少,也看出那时候大哥哥的不妥。
那天,韩云溪迟疑了很久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兴冲冲地跑过去,而是远远地站在屋外看着。
韩云溪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安慰大哥哥。
他想起那一日他在长过膝盖的杂草丛中发现满身是血的大哥哥,发丝凌乱,若非他隐约认出了大哥哥衣裳上面的花纹,他根本就不敢去靠近血腥扑鼻的“死尸”。
毕竟,他自己还不到八岁。
还有大哥哥伤势复发的时候,虽然大哥哥并没有想虎头那一次从小山坡摔下来磕破了腿时哭嚎声几乎震塌了山坡旁边的小木屋,但看着大哥哥一口一口呕血的样子他就觉得疼。
那些都是他所没有经历过的,虽然有担忧,但他并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大哥哥。好听的话他不会说――同样的故事,当初的大哥哥讲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活络起来,止不住的兴奋。然而换做他给大哥哥讲的时候,枯燥乏味得连他自己都兴致缺缺。
笨嘴拙舌的孩子你们伤不起啊~
韩云溪叹了口气,猫儿似的眼睛遥遥望向窗外,颇有种遗世独立的萧瑟感。只是,还没等着这种情绪继续升华,他的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温和女声:“……大人,云溪大人……”
“啊?”韩云溪茫茫然地向着声源处望去,却见身侧站着一位身穿藏蓝色无袖短衣,下.身海蓝色过膝长裙的少女。少女五官清秀,望向韩云溪的眼里含着淡淡的关切与尊敬。
“艾、彩?”韩云溪疑惑地看着少女。
艾彩唇角带着笑,柔声道:“艾彩是在问云溪大人,对于方才的讲解可曾存在些许疑惑。”
“讲解?疑惑……?”韩云溪喃喃重复,黑色的猫眼里是藏不住的疑问。
艾彩但笑不语,只是看着一向别扭得紧的云溪大人先是疑惑,随即震惊,到了最后,那张能够轻易找出休宁大人影子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惊恐的表情。
“艾、艾彩……”韩云溪终于想起来自己此时的处境了。平日这个时辰是本该是村中的巫祝之一,慧婆婆为他讲解村中法术的。只是今日早晨的时候,村中禁地冰炎洞似乎有了什么异动,韩休宁身为大巫祝进入了禁地,而村中其他的巫祝则去了祭坛向女娲大神虔诚祷告。
而对韩云溪向来十分严格的韩休宁自然不会因此放他一天假,当即命村中将会接替慧婆婆巫祝之职的艾彩前来教导韩云溪。可能是因为艾彩比起那个满脸褶子但一点都不慈祥时不时就拿古籍规矩来“劝诫”他的慧婆婆,无论是声音还是相貌上看都“慈祥”了不少,也可能是他在术法上的资质太差比起打之前先念咒的行为他更喜欢抄着一根棒子冲过去,更可能是他这些天一直担心大哥哥的身体以及精神的状态以至于失眠多日造成精神着实恍惚……总之,饶是韩云溪素来练就出来的一心二用――面上无比认真内心无限吐槽精神无比发散――却也在今日破功。
艾彩想忽视都难。
韩云溪想告诉自己其实艾彩什么都没发现,更难!
韩云溪尴尬地挠脸,心里却在哀嚎:“艾彩不会要告诉娘吧……不要啊~~娘一定会很生气,然后来一句‘溪儿,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再然后留在屋子里抄祭文,甭想出屋半步……呜呜,到时候就没有时间去看大哥哥了!!”
许是韩云溪的表情太过楚楚可怜,而韩云溪的长相又和休宁大人十分相似,艾彩看在眼里,心中除了无奈,竟然半分不悦也没有,反而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云溪大人,毕竟还是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只是……
艾彩向韩云溪行了一礼,道:“云溪大人,今日上午的授课到此刻业已结束。下午的授课于未时开始,请云溪大人务必准时前来。”
咦?没有追究?韩云溪瞪大了本就不小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艾彩一番,确定了艾彩并不是打算等他走后便找他娘来修理他后,整张小脸登时就明媚起来。
目送乌蒙灵谷未来的大巫祝急匆匆地跑出屋子,连家都没回顺着吊桥就冲向了靠近崖壁的那间木屋,艾彩面上露出了些许为难担忧的神情,轻声道:“云溪大人对于那个人,是不是过于关注了……虽然说,那人也有着本族的血脉。”但他伤势惨重垂危的模样,无疑为这个与世隔绝的幽谷蒙上一层阴霾。更何况,那个人还失忆了……虽说记忆不复存在,但那个只能称之为少年的人,哪怕身体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但他的眼睛却让人如坠冰窟,些许怠慢之心都不敢存有。
如此气势之人,缘何为来此偏远山谷,又如何会深受重伤,偏偏因为失忆而无从知晓。而云溪大人,似乎格外喜欢并乐于亲近那个人。
“是福是祸,尚难确定,只盼,仁慈的女娲大人能够护佑我族。”艾彩低声呢喃,随即遥遥向着村里高大的女娲石像,恭敬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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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04章 所谓信任
一直跑到了大哥哥养伤的那个木屋前,韩云溪并没有如同往日一样走进去,反而顺着崖壁的石阶向下跑去。
乌蒙灵谷地处南疆,无论是风景还是当地人的生活习惯,皆与中原有极大不同。受乌蒙灵谷的地势影响,这些信奉女娲的部族所居屋舍也并非如同中原人一般建在平地上,反而挑选那些天然形成的高耸石壁,并以吊桥沟通通路。而乌蒙灵谷的下层则有川流而过的小河,清澈见底。
韩云溪顺着石阶跑到下层,所见的正是有如将山谷割裂成两部分的河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照在水面上而反射的细碎晶芒映在韩云溪的眼睛里,此时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在确定既没有村里严肃的巫祝也没有时时挑衅的冤家对头,即虎头小朋友,韩云溪跳上河中央的石头上,蹲下.身,将手放在水中一阵摸索。将石缝里夹着的东西拿到手,韩云溪嘴角咧了咧,嘟囔了一句:“这次大哥哥一定会高兴的。”信心满满。
然而,当韩云溪走进大哥哥养病的屋子里时,那些自信似乎一下子泄下去不少。本来想给大哥哥一个惊喜而将从河中取出的事物藏于身后的韩云溪,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不想将东西拿出来了。
依旧如之前的九天情景一般无二,大哥哥半靠在床边,身上一身白色的里衣,隐约可以看出他消瘦了许多的身形。那张曾经总是含着温和笑容的面容,此刻半点表情欠奉――忧虑的,愤怒的,焦急的,半点也无法从这张出奇好看的脸上找出来,表情淡淡的好像整个人就要消失了一般。
韩云溪咬住下唇,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自从他在谷外见过大哥哥以后,他一直希望能和大哥哥多相处一阵,有时候他会埋怨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严苛的规矩让他不能离开而大哥哥也无法进入,有时候他也会想,要是大哥哥也是村里的人就好了。但想着若大哥哥也是村里的人,这一生一世也同他一般不能够离开村子,无法去看中原各地的美景,一辈子只能够局限在小小的村落里……他又会觉得难过,甚至下意识忽略这个渴望。
不可否认的是,当他发现大哥哥身受重伤昏倒在结界里时,他担忧大哥哥生命安危的同时,心里也卑劣地划过一丝窃喜。
“真难看。”韩云溪低头,想道:“大哥哥一定会讨厌你的。”
许是韩云溪身上的沮丧实在是太过明显,饶是一直凝望着窗外的人也难以忽视。他将目光移向门口处低头咬唇面上又是难过又是愧疚的男孩,心中划过长长的叹息。
这个孩子对他是真心真意掏心掏肺的好,他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只是……重伤初愈的少年眼底划过一丝森寒――只是这份好能够坚持多久,谁又能够知道。人的心,素来就是反复无常的东西。与其日后失去,不如从未……
正当少年的心思钻进牛角尖并且开始偏激起来的时候,他左臂手肘处陡然一烫一冰,一热一冷两股灵气呈交.合之势,瞬时流遍全身,不仅压下了他愈加激荡的心思,就连维持着这个动作整整一上午的疲乏也减轻了不少。
苍白的右手食指轻轻在左臂手肘处滑动,隔着白色的衣物,似乎在勾勒着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看到,就在他左臂的肘部,那里有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一个约有黄豆大小的蓝色珠体,隐约带着青绿的色泽,而三颗比之小了几圈但颜色确是赤色的水珠状印记将珠体围在中央,发丝粗细的红色自水珠印记里抽出,以此为桥梁,三颗水珠状印记呈呼应之势――这个印记就像是普普通通的纹身,但在当初几乎救了他一条命的灵气却是以这个印记为媒介传遍周身,护住他的心脉,修复他的身体……乃至元神。
是的,元神。虽然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当他终于从死门关挣扎回来之后,他略一思索自己的症状,他的脑海里便立刻浮现了他的病症――元神受损但仍太过强大,身体过于虚弱难以承受以至于呈崩溃之势。
甫一得到这个结论,他心中便有了疑惑――无缘无故,他怎么会元神受损又和身体不符了。待得他自屋子里的某个角落翻出了铜镜之后,他只是看了一眼镜中人的模样,他的手就颤了一下,握不住手中的铜镜,最后从手中滑落,摔成碎片。
而每一块碎片都诚实地照出他的面容。
出奇俊秀精致的面容,温和如玉的面皮,当做谦谦君子。伤后的身体着实虚弱,面上更添苍白,但看上去却更令人心生怜惜……只是,他只看了一眼,虽然他没有因容貌的刺激而恢复记忆,但脑海里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这,并非我的面容。”
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名字。同时,身体竟也不是他的。那么,他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又该归于何处?
挖掘出小部分真相的他如坠冰窟,只觉得虽然此时身处的乌蒙灵谷民风质朴气候亦是温暖如春,但他整个人却像是被抛进了三九寒冬之中,从身体一直冰封到了灵魂。以至于他整日有些恹恹,受伤没精神仅仅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开始并不知晓这一段真相的他,面对韩云溪积极努力地想办法帮助他恢复记忆,他还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对一二,也是认真地想要从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的脑子里面寻找与之对应的事物。然而在意识到了连身体都不是他的,即使找回了这个身体的身份背景,那也不属于进驻其中的他时,他懒得说一句话。他的心中充斥着怒火焦躁,恨不得将他眼前所见一切与他一同归于烈火,与之共殒。
好在,每当他心中冒出偏激情感之时,他左臂上的印记就会导来温和灵力,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股灵力在温养身体的同时,似乎也在安抚他的情绪。
垂眸看向门口的孩子,见这位出身高贵的男孩此刻正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右脚脚尖轻轻碾着地面,整个人都散发着沮丧的气息,复又想起这个孩子这些日子被大巫祝逼得正紧――他知道那位韩休宁大巫祝无非就是看自己的儿子与他太过亲近,心生不满,遂用着这个法子逼着他远离这里――但韩云溪的性子实在是执拗得紧,每日都来这里,风雨不辍,哪怕有时候这个孩子自说自话说得声音都有些沙哑而他半个字都不说,哪怕一个目光的注视、一个点头的示意都没有,只是兀自望着窗外。而那个孩子虽然难过,却也没有半点抱怨。
好像,被一个孩子包容了呢。他觉得万分可笑,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黝黑的眸子深深望着此刻垂头丧气甚至连头上的面具都黯淡了不少的孩子,眸底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人心易变,人心易变,但纵然这个孩子于日后那颗向着他的心,变了又如何。他会选择在这个孩子变心之前,亲手毁了他。
心中思绪起伏,他看不到自己的黑眸中波澜轻动。他轻声开口,打破了屋子的死寂:“遇上什么事儿了吗,怎么这般沮丧?”
静……
韩云溪霍然抬头,猫儿似的眼睛瞪得溜圆,黑黝黝却也亮晶晶的,如同夜幕上星河的流淌。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眼睛圆圆的男孩,面目沉静,似在等待着男孩的回答。
韩云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刚才,大哥哥和他说话了?
“大……哥哥?”韩云溪试探着开口,却见少年向他颔首,道:“过来。”
韩云溪蓦然变得神采奕奕,“蹬蹬蹬”跑到少年的床边,仰着精致的小脸,眼中似含着期待。
他的手,放在韩云溪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而韩云溪的眼睛更亮了,明晰清澈地映出了此刻他轻松了不少的面容。
或许,这张俊秀得出奇的面容上,还带着只有他自己才明了的恶趣味――这个孩子,还真的有些像猫。圆圆的猫眼,眉间的一点朱砂,两颊上用着白色的染料勾勒出两道白痕,这是这个部族在历代大巫祝继承人尚未成年拥有保护整个部族时画下来的、祈求女娲大神能够护佑下一任大巫祝平安成长的印记,包含着整个部族的希冀。然而画在这个孩子的脸上却令他想起了猫脸上的白胡子。而当他的手放在这个孩子的头上时,他竟然也像猫儿撒娇似的,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着实逗趣~
韩云溪眼尖,虽然大哥哥没有如当初的时候笑意盈盈,但此刻,大哥哥身上冰封了几日的冰霜分明融化了许多,整个人的气息柔和了不少。韩云溪年纪尚小,还学不会自家大巫祝娘亲那仿佛天塌下来也毫不动容的沉静,当即就咧开嘴,虽然没有笑出声,但那对猫眼儿已经眯成了一道缝儿,隐见其中波光流转。
“傻气。”将韩云溪的面部表情完全收入眼底的某人,心中莫名有些不爽。这死孩子笑得这么欢干嘛!他绝不承认,自己方才,似乎,也想跟着一起笑起来。
也许,有着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一直逗弄着,也不错。
“哪有~”韩云溪鼓起包子脸,冲着床.上的少年做了个鬼脸,不服气地道:“云溪才不傻~”随即偏头,十分刻意地将方才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重点地在某人的面前晃悠了一下复又藏在身后,傲娇地“哼”了一声,道:“看来大哥哥一点都不需要这个了,正好云溪也很舍不得,那云溪就收回来了~”偏头望着窗外浮云,但眼角却牢牢锁定面色淡然的大哥哥,整个人都散发出“求我啊快点求我啊”的讯息。
床.上的人单手托腮,完全没有露出韩云溪所期待的表情,反而煞是认真地点头,赞同道:“我的确不需要这个。”
韩云溪梗住。看着大哥哥似乎隐含兴味的眼眸,韩云溪重重地“哼”了一声,将身后的蓝底白色碎花布包放在床.上,手握法诀,化开了当初用法术在布包外凝成的冰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摊开,随即将布包往少年身边一推,“呐~给大哥哥的。”
“这是……”布包里是一根竹签串起来的红莹莹的果子,上面挂着冰糖,看上去就觉得甜丝丝的。
“这是冰糖葫芦。”韩云溪积极解释,失忆了的大哥哥,如今变得比当初的他还要“无知”,韩云溪表示,他很同情。
“冰糖、葫芦……”他眸中微沉,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想到。
“对啊。这是中原的一种,呃……食物,很好吃的。”韩云溪小小的脸上露出了颇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追忆神情,感慨道:“我们村子里的人啊,从一生下来会哇哇哭到头发眉毛全白了,都得待在村子里。也就只有少数的几人曾有机会到外界住上一阵……”韩云溪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寂寞与不甘,但很快便换回了方才的欢快神情,继续道:“这个糖葫芦还是大前年清月姐到中原某处城镇学习新手艺的时候在街上给我带的呢。我可是很喜欢的,怕糖葫芦坏掉我特意钻研了很久水系法术呢~”
“大、前年?”挑眉,这种看上去没有半点灵气的东西,真的,还能吃吗?
“本就只有两串,另外一个糖葫芦这几年里我已经吃完了。”看了一眼大哥哥,韩云溪的小脸微红,道:“若不是大哥哥,我也不会拿出来的。”
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被某个小孩珍藏了三年的糖葫芦,少年没有说话。
“好了,得给大哥哥读书了。”韩云溪揉了揉脸,试图将发烫的小脸温度给降下来。未果,他掩饰地转身,从床边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摇了摇,笑道。
手里拿着糖葫芦,闻言他的目光落在那本①38看書网皮上,淡淡道:“这些字,我还认得。”这几天,韩云溪不是和他说起据说是“他”曾经说过的各地风光,便是一本正经地拿着本书念给他听。当时他虽然不承认,但对于那个孩子的陪伴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便听之任之了。
“读书很费神的。”韩云溪认真地道,“大哥哥病刚好,会累到的。”偏头,“我很想帮大哥哥找回名字,在我们这里,名字很重要,是不能随便丢弃或是更改的。唔,虽然不是很确定冉伯伯的话……冉伯伯说,一个人总会对自己的名字很敏感的,大哥哥你看我天天读的这些东西里,有没有特别熟悉的字?”
少年摸了摸韩云溪的头,没有说话,但眼底却沉积着略有些晦暗的思绪――他这个身体的前身倒是好本事,连姓名都未透露就哄得这个孩子对他死心塌地,就是不知他究竟对这个孩子有几分真心。还有,也不知道这处南疆的偏僻山谷之中究竟藏有什么,竟引得前身前来。更是不知道前身遇上了什么,由得他占了这个躯壳。
只是,你之过往,又与我何干。
将糖葫芦最上面的也是最大的红色果子塞进韩云溪的嘴里,看着他像只小松鼠似的,白嫩的脸颊鼓起小小的一个包,道:“慰劳你的,吃完了①38看書网。”
努力地嚼,韩云溪一仰头,猫眼微眯,含混道:“小恩小惠,不足挂齿~”
少年的唇角微微上翘,勉强露出了个貌似愉悦的神情,柔和了冷淡的面容。
韩云溪一时被镇住,连果子都忘记嚼,眼睛再次瞪得比猫儿还大还圆。
“傻气。”再次下了结论,无视韩云溪的抗议,少年心中摇头。这般轻易相信一位连姓名都未告知的人,半点疑虑都无,全心全意的信任,不是傻气又是什么。
不过,被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倒是觉得不错。哪怕明知道这最初的信任并非给予自己又如何,在他看来,他的前身已经入土,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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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5章 名为长琴
小小的屋舍里,身穿白色单衣的少年半躺在床.上,左手支着下颔,右手则拿着只剩下一颗果子的冰糖葫芦。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眸底的悠然恬淡却足以令他整个人散发出惹人好感的亲切。
韩云溪咽下第六颗果子,捧着书的手抬高,试图借着这本并不厚的书来挡住自己通红的脸――真是太丢人了,明明是拿那只糖葫芦给大哥哥的,但三番两次却被大哥哥用来“犒劳”自己。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吃上一口的……虽然他很喜欢。但明明大哥哥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看了他一眼,他自己就不争气地张嘴咬掉了一个又一个果子……韩云溪,你怎么这么没有坚持!!
韩云溪的纠结内心,糖葫芦此时名义上的主人并没有兴趣开解。他只知道,这是三年前的糖葫芦,这就足够了。
韩云溪清清嗓子,开始一字一句地念着书卷上的字。
今天他拿的是一本诗集,记载了古人留下的优美诗句,点滴间记载了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秀丽风光,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村里的某位前辈从外界带来的,一直放在村里置放书籍的地方蒙尘,直到初见大哥哥后对外界的好奇心升到了极点的韩云溪找到了它。
屋子很静,静得只剩下微风里送来鸟雀的清鸣以及韩云溪带着稚气的朗朗书声。他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心底一片安宁,仿佛,那些失却的过往也不能够再牵动他的思绪。
而正在这时,他的心头却猛地一跳,手上蓦然施力,指间的竹签发出“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而那颗红莹莹的果子也应声掉在了地上,骨碌到的韩云溪的脚边。
“大哥哥?”韩云溪念书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些担忧地看着面上隐带焦躁的少年。
少年缓缓闭上眼睛,低声道:“方才念的诗句,再念一遍。”
“哦,好。”韩云溪有些不明所以,但许是少年此刻过于平静紧绷的神情实在令人忧虑,他也没有计较那颗最终阵亡在脚下的酸甜味道的果子。他低头看书,声音异常清晰地念出方才读过的诗句――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
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
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
不辞为君弹,纵弹人不听。
何物使之然?羌笛与秦筝。”
念完了其似懂非懂(其实半点不懂)的诗句,却见大哥哥一脸怔怔地凝望着某处,身体微颤,苍白的唇轻启,如同梦呓一般,低声道:“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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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仅仅一瞬,又似穿过亘古的时光。
待得视线变得清晰起来时,周围的景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一间普通的屋舍,而是茫茫的黄色沙地,一眼望不到边际,天与地仿佛连在了一起,同是暗沉的土黄色。
他下意识偏头,方才捧书诵读的孩子已然不在身边。而他却听见不远处乐声传来,曲调如轻烟般袅袅,隐隐约约,虽觉得清幽至极,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太真切。
“怎么不弹了?莫不是嫌弃在下扰了雅兴?”他的耳边传来了温和的男声。
他的心中一惊――他的身边竟然有人?!而他竟然半点都未察觉!!
心念急如电转,还未想出应对之策,他的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启,冷冷地回道:“道友说笑了。”
他震惊地想要触碰咽喉,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口说话了。但是,他此时的身体仿佛就如同在乌蒙灵谷之中刚醒过来一般,竟是半点也动不了……不,还要比那时更加糟糕。因为他正在试图掌控这个身体的时候,他自己却已经动了起来,完全不受他控制。
僵硬地看着自己伸出手,按在了置放在自己腿上的古琴――他连这架琴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腿上的都没有发现――五指在流转着淡蓝色微光的琴弦上拨动,带起一连串与方才乐声一般无二的音符。
“哎呀,叫道友什么的多见外,叫阿羲就好,不然羲哥哥也成~”
袅袅的乐声里,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初时的半点慌乱了。这里应该是一段记忆,只是不知道是他本身的记忆还是那个身体前身的记忆罢了。抚琴的手没有停,抚琴之人的视线时而望向远处的荒漠时而凝视着指尖淡蓝色的琴弦,就是半点没有施舍给堪称死皮赖脸坐到他身边的某人。
也正是因此,他没能看见那个人的长相究竟为何。反倒是借着这几次视线的转移将周围荒凉的景色看了个大概。
“哎呀,这曲子弹得真好听,不愧是天道所定的……自愧弗如啊~”
抚琴的手仍未停下,淡淡地回了句:“道友过谦。”顿了一下,又道:“长琴不知羲王殿下究竟有何要事,劳羲王殿下解惑。”语气比之方才更加冷淡,大有“有话快说没话快滚”的意味。
那个温和的男声似乎又分说了几句,但如过客一般身处这段记忆之中的少年却微微一怔,耳中萦绕着两个字――
长……琴……
他心口狂跳,这个名字,甫一听在耳中,他便生出了熟悉之意,仿佛这个名字自亘古的久远便已经跟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是曾经的他吗?
曾经那个……尚未失去记忆,尚未失去自己原本身体的他吗……
由于依附在自己的记忆里,他没有办法看到自己原本的面貌,也没有办法看到正与自己对话之人的容貌,除了远处的漫天黄沙,他看得最多的,竟只有放置于膝上的古琴。
观其质地,这古琴的琴身却不像是木制,雪色的琴身似是玉质,光华莹润,周身流转着银色微光。而琴弦也不似一般古琴所用材料,反而更像是一道道比之发丝还要纤细的光线,介于有与无之间,而琴弦的数目竟有五十根。
他注意到,那双奏出清幽之曲的手并未拨动所有的琴弦,只用其中的五根琴弦,其余的四十五根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多余的了。
略微失神之后,再度关注这二人对话的长琴(判断出自己名字的某人自然以长琴自称了)听到曾经的自己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羲王殿下这般行事,难道不怕你们那位陛下不悦?”
“都说叫我阿羲或是羲哥哥……不然羲羲也成。”语气甚是亲昵地抗议长琴的疏离,道:“我如何行事,与那位何干。这陛下的身份可是他自封的,想要我对他三跪九叩,若他是盘古大神,或许还有那么点可能。”
长琴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膝上的五十弦琴,曲调渐渐变得悠远起来。
片刻之后,是那个男子温和里带着担忧的声音:“你这次又杀了不少,那位早就恨你入骨,而你族里的那些又是一群脑子里面长肌肉的笨蛋,把你推倒战场的最前线不说还……算了,还是那句话,你要小心。”
“……嗯……”这是过了许久之后方才发出的应答。他似乎又说了什么,但长琴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周围的景物倏尔变幻,待得长琴的视线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眼中映入的正是那张带着惶恐的精致小脸。
他复又合上眼,沉淀了被那段记忆惊扰的心神。片刻后才又睁开了眼睛,缓声道:“怎么了?”
韩云溪没说话,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长琴的脸,刚才真是吓了他一跳。大哥哥像是魇住了似的,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那句诗,眼神也极其空洞,虽然韩云溪直觉大哥哥的身体没有出事,但他还是止不住担心。现在眼见着大哥哥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韩云溪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拍拍胸口,略带着一点抱怨地道:“大哥哥吓了云溪一跳,还以为出事了呢。”
“也算是有事吧。”长琴若有所思,随即目光温和地看着仰着一张小脸看着他的韩云溪,道:“云溪的办法,很好。”若不是他坚持给他念书,试图勾起他对某些词语的记忆,他也不会那么快地想起自己的名字。
“啊?”
“长琴,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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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个漂亮哥哥的名字叫长琴啊,唔……”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留着过耳短发,一看就是美人胚子的小姑娘歪着脑袋,宛如雏莺一般的清脆童声里带着满满的喜悦,道:“人好看,名字也好好听哦。”
“笨蛋,男人是不能用漂亮好看来形容的!”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头上歪带着一张面具,整个人显得顽皮又不失灵动。此时,他正费力地拖拽着一根差不多和他一般高而他用双手只能勉强合抱的木头。
“小婵才不笨!”粉色衣裳的女孩掐腰,粉嫩的两颊鼓起,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动物,脆声道:“云溪哥哥才是大笨蛋呢!长琴哥哥本来就好看,比云溪哥哥还好看,云溪哥哥,嫉妒是不对的!”
“……”韩云溪默默地继续奋力将木头往树下拖拽,心中暗自腹诽:“一个男孩子要什么好看,你个小丫头长得居然没有大哥哥漂亮那才该好好反省抄上几百遍祭文呢……”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茂密的林间投下银亮的光斑,如同调皮的孩子在眨着眼。阵阵微风拂过,带起如水波一般的叶浪。
楚婵坐在一个人的巨石上,双手撑在石面上,两只腿晃啊晃的。她百无聊赖地看着韩云溪忙前忙后地将一根根沉重粗壮得她连抬都抬不动的木头运到巨石的旁边,眨眨眼,道:“云溪哥哥,你已经忙了一上午了。弄来这么多的木头究竟是要干什么啊?”
“你懂什么。”韩云溪将最后一根木头拖到巨石旁后便直起身体,揉了揉发红的手掌,说道:“这些东西是有大用的,等、等我***(刻意模糊)……就送给大哥哥~”
“就一堆木头?”楚婵瞪眼,“还是一堆这么沉这么沉,小婵连一根都抱不起来的沉木头?”楚婵大声地道:“云溪哥哥好小气哦,竟然送一堆烂木头~还不如送长琴哥哥小花呢~唔,小婵也很喜欢很喜欢漂亮的小花~~”
韩云溪耸肩,颇有种高处不胜寒的萧瑟感,嘟囔道:“都说你不懂了。唉……”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然而在背对着看向那些形形□的“沉木头”时,韩云溪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确定。
他,应该,大概,可能,会做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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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06章 梦境纷扰
岁月如长河无尽,
沧海也变成桑田,
或许只有我,
独自遗落在时间罅隙,
永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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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知道这是梦。
这是他第十九次梦见这片烈火了。
无穷无尽,铺天盖地,恨不能择人而噬的火焰。
而他正身处这烈火之中,动弹不得,挣扎不得,身体的每一寸都被这烈火煅烧,灵魂的哀鸣渐渐变成习以为常的痛楚。然而,身处烈火之中的长琴,面容却出奇得柔和,唇角上扬的弧度竟给人以一种春风拂面的温和。然而,若是有人能够看进他的眼瞳便会发现,那双素来平和哪怕在失忆之下也能够保持着冷静的眼底,充斥着比之外界烈火还要灼人的火焰。
他的面容是冷静的,而他的眼中却满是疯狂。就像是一个……冷静的疯子。
火焰之外,有人声传来――
“这次角离的运气真不错,竟然弄来了个仙人的魂魄。”“可不,这次剑成之后,其威力定然不比前面的几把剑差,没准儿还盛上一筹。”
“只可惜,始祖剑当日在安邑被灭后就被天界的杂碎夺上了天宫,堂堂九黎之族竟只剩下我们这龙渊部族一支……”
“哼,待得我们积攒够足够的力量,定然杀上天界,夺回始祖剑,一报当年灭族之仇!”
“哎,角离,你这柄剑取名字了吗?”
“这剑方在铸剑炉中百日,其上散发出来的火焰竟然比这铸剑炉的炉火还要熊熊,火属之剑,还能有那个比之此剑更为炽烈。这剑,就叫……”
长琴唇角的笑靥愈加柔和,他像是在倾听恋人的温柔细语。而正在这时,那个粗犷中带着洋洋自得的男声却变成了一个孩童带着稚气的声音。
“大哥哥,大哥哥醒醒……”
周围的梦境,轰然破碎。
长琴霍然睁开了双眸,只见他目光清晰,眸底清亮里隐约含着摄人的寒光,哪里有沉睡之人方才清醒的模样。
见那双霍然睁开的黑眸里清清楚楚映着自己的模样,韩云溪被吓了一跳,几乎将手中浸湿的布巾给丢出去。复又想起夜半醒来时见大哥哥身上发热,汗渍浸湿了身上的里衣。而好看的眉也紧紧锁着,显然就是梦魇了的模样,韩云溪细细为长琴拭去额上的冷汗,关切地问道:“大哥哥你好些了吗?”
“……无事。”长琴接过韩云溪手中的布巾,随意擦了擦面上的汗。又伸手扯了扯身上已经被粘腻汗液浸透的里衣,忍不住蹙眉。
这些日子里,入夜之后总被梦境所扰。那些梦境像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往昔,有悲有喜,或是寂寞萧索,或是压抑痛楚,他甚至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属于他的过往,还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曾经的过去。
梦是纷乱的,像是一团无法分离的荆棘团,他越是试图捋顺它,他的双手就会因上面的尖刺而愈加血肉模糊。
他梦见自己是一个擅弹琴曲的仙人,他的琴,既能够平静浮躁的内心,也能够须臾间令妖魔灰飞湮灭。他有一个鼓噪但不失优雅的友人,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他默许那个人的陪伴。在那里,有人斥责他背叛亲族,有人鄙夷他的出身,也有人疯狂地崇敬叩拜。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似是厌倦。
他亦会梦见自己身处在一片清幽雅境之中,山川秀丽,水面波光潋滟。他仍是在抚琴,而他的身边则盘踞着一只小小的水虺。虽然陪伴他的不过是一只水虺,修为低下,但他却感觉到了梦境中那人悠然平和的心态,只觉岁月静好。
然而,之前平和的梦境只是少数。他更多梦见的,却是牵连着痛楚的碎片。太过纷杂,几乎让他分不清这究竟是臆想或是真实存在的过去。
在梦境里,他有时会是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开始的日子或许还算平静安静,周围有亲人、恋人和朋友相伴,但到了最后,无不聚散无常,反目相向。他也有时会变成牲畜之类,勉强修行,妖力低微,受尽欺侮。他看见,曾经被亲友舍弃的人,最后会变得癫狂,哪怕他的面上仍会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慢慢切开那些他曾经眷恋的人,让温热的血浸湿他的手掌,最终慢慢变冷。他看见,曾经微弱的妖物会成长成真正的大妖,慢慢将那些曾经欺侮过他的妖物碾碎。哪怕他的实力不够,他亦会在幕后小心布局,慢慢复仇。
这些记忆的碎片,梦里他不过也只会梦见一次。但唯有两个梦境却时时辗转,时常入梦。
一个,便是一处废墟,到处残垣断壁,隐约可见一个女子娉婷背影,却终究虚幻。每每惊醒,心中便会出现痛楚留恋甚至悲愤的情感。
而另一个,便是这烈火焚身的梦境,哪怕置身梦境之中,亦会感受到魂灵被焚烧的痛楚。烈火之外,有人得意大笑,笑声刺耳,就连那些曾经模糊的话语也会在这不断的梦境中愈加清晰,清晰得,令他这个明明冷眼旁观这一切的人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痛苦怨恨呈现在自己的身体上,恨不能周遭一切与自己一并归于这烈火之中,不存于世。
……
长琴的身体微微颤抖,那些梦境,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过去……或者,那些,其实都是他的过去。
眉睫轻轻颤抖着垂下,长琴心中甚至冒出了“其实这一辈子不恢复记忆也好”的念头,但随即这个念头便会自己打消。
不能逃避,无法逃避。
天地不仁,天道不公。
但他的身体仍是止不住颤抖,手脚亦是冰冷,却不知是身上冷汗所致还是心中泛起的寒意最终蔓延周身。
这时,一只小手却握上了长琴的手掌,同时,那块不知何时从指间掉落的布巾则被一只小手握在手上,细细擦去长琴额上再度冒出的冷汗。
长琴不禁收拢五指,轻轻将那只小手扣在掌心里,也任由韩云溪有些笨拙地为他擦去冷汗。
擦完了长琴额上颈部的冷汗,韩云溪就想将被子扯过来,大哥哥的身子刚好不久,可不能染了风寒。无奈,他人小个子小手短腿也短,再加上右手被大哥哥握住抽都抽不出来,弄了半天,只勉强将被子扯过来,距离将被子盖在大哥哥身上还差了一大步。
往外扯了扯右手,大哥哥非但没松手,手上的力气反而重了几分。
韩云溪无奈了,大哥哥,你好不懂事唉。
不过,现在的大哥哥看上去好脆弱啊,比当初受伤之后的样子还要脆弱啊。虽然韩云溪也不明白自己会这么想,毕竟,大哥哥的样子明显只是做了噩梦,并没有受伤。
莫不是,大哥哥其实很害怕那个噩梦?
韩云溪想了想自己更小的时候做了很可怕但具体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的噩梦,跑去找娘却被娘斥责“如此怯懦怎堪大任”之类的话。那时候他只是听小婵说虎头有天做了噩梦后被他娘亲抱在怀里安慰,但虎头却胆子小得哭声更大了。虽然小婵本意是小小嘲笑虎头胆小鬼,但韩云溪心中却生出了羡慕。以至于后来的倾诉噩梦反而换来了与虎头娘截然不同的对待后,韩云溪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想到那时候很难过很难过的心情,韩云溪踟蹰片刻便将左手伸到了此时正一言不发低垂双目的长琴背后,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在寂静的夜里,声音竟然异常响亮。
几乎是同时,他能够感觉到掌心下的背脊一僵。
好像,力气用得有些多。
韩云溪知错能改,立马由拍换摸,很是胡乱地在长琴后背乱摸,口中喃喃着道:“不怕,不怕……噩梦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
长琴的身体微微一震,空着的右手五指微微颤抖,时而握拳,时而舒展。韩云溪看不到长琴满是挣扎的眼眸,倒是身体的微微震动他倒是感觉到了。韩云溪以为长琴仍然怕得发抖,于是胡乱摸着长琴后背的手愈加卖力,而嘴里由反复的字眼变成历数村中虎头如何捣蛋惹人厌,自己与他斗智斗勇是多么的英勇无畏聪明机智,诸如此类。
乌蒙灵谷,夜已深。
安静的屋子里,有男孩笨拙抚着长琴后背而发出的、衣料摩擦的细小声音,有男孩努力压抑声音里面不安而伪装成欢快声调的吐槽声。呜呜的风声从微开的门扉中掠过,仿佛有人在轻声叹息。
修长的手臂,轻轻缓过环过男孩有些消瘦的身体,白皙的五指,轻轻扣在男孩的的腰部。冰冷的额角,轻轻抵在男孩的胸口,耳边就是男孩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韩云溪被长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他也很快被他一向喜爱的大哥哥这种,几乎示弱的动作给惊吓住。于是,对于冤家对头的吐槽立刻又变回了两个字的重复安慰。
“不怕,不怕……”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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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7章 禁地夜鸣
长琴随手扯过一件长袍披在身上,也不看韩云溪,一面慢慢地系上腰带,一面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云溪,这深更半夜的,怎么没有睡觉?小孩子家家的,不好好睡觉休息怎么成!”
韩云溪眨眼,又眨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变得这么快――方才还是一副脆弱模样,还需要自己安慰的大哥哥,转眼披上件外袍就直接开始追究他半夜没睡觉的事情。
韩山大叔你说的不对啊,不仅仅是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心也是一样很难懂的啊~
韩云溪小脸纠结,长琴一看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不点明。他方才那句不过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韩云溪能回答。他虽然不喜别人靠近,尤其是在沉睡入梦这种几乎没有防备之力的时候,但他的不喜之中,显然不包括这个孩子。
虽然刻意将这个认知压在心底,但长琴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要比心底诚实,早已承认韩云溪的气息。
当然,长琴不会承认,这么蹩脚的转移话题方法竟然出自他的口中。他也同样不会承认,自己竟然会对这么丁点大的孩子示弱。真是……太丢人了。
长琴没有想到的是,韩云溪纠结了片刻后,还真说出了一个理由。
“呃……夜里太吵了,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后来逛到了下面,听见了大哥哥屋子里面有响声。”韩云溪偷眼看了长琴好几眼,随即又瞅了瞅地上成了碎片的茶盏,有些犹豫地说道。
“……太吵?”长琴的手微微一滞,看向韩云溪。
“是啊。”韩云溪苦恼地揉脸,道:“最近几天夜里,禁地那边总是好吵。开始的时候声音还不算大,我也就当那是夏天夜里的虫子叫声了。但最近几天里,声音越来越大,吵得我总是睡不安稳。”顿了一下,韩云溪小心地瞄了一眼长琴,说道:“这事儿我和小婵提过,但她说晚上根本没有声音。我想和娘说一下这事,但娘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语气有些低沉,带着淡淡的沮丧。
“……那嗡嗡的声音的确很吵。”长琴背对着韩云溪,眸光闪烁。
“咦?”韩云溪讶然看向长琴,道:“大哥哥也听到了吗?”韩云溪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曾经和小婵说了很多次夜里有声音的事情,在得到小婵莫名的眼神之后,他又去找了村里的一些长辈,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他几乎都以为这每夜的声响是自己的幻觉。如今在大哥哥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对韩云溪而言不亚于一种承认。
“只有今晚。”长琴补充道。现在他的耳边的确能够听到外面嗡嗡的声响,只不过,他没有告诉韩云溪,这个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隐约带着亲近熟悉之感,却又好似多了几分怨恨怒意。
而长琴所言的,只有今晚才听见嗡鸣声并非虚言。因为,在自从他在乌蒙灵谷里醒来后,每晚都是连绵不断的梦境,待到他醒来之际,必定已经天光破晓之时,日日如此,夜夜如此,唯有今日他因韩云溪而从梦境中惊醒。
禁地……夜鸣……其中牵连之事,必然不简单。
长琴透过窗子遥遥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矗立着高大的女娲石像。女娲,乌蒙灵谷虔诚信仰的大神,而在石像的身后,便是整个灵谷的禁地所在,唯有历代大巫祝及其血脉才能够进入的地方。
而这一部族世代为女娲镇守的某物,便是封印在其中。
长琴看了片刻便回过身来,看向韩云溪,道:“你身负大巫祝血脉,能够听见别人无法听见之声音,看见别人无法得见之事也不算奇怪,何必因他人看法而难过。”
“哪有。”韩云溪涨红了脸,他承认,小婵在对他说没有听见声音并且建议他白日里不要总是忙着那件东西以免休息不好夜里做梦的话,着实令他很不开心,但还不至于到了难过的地步。
他才没有那么脆弱!
再大的委屈他也受过,也不差这一件了。
“好好,你没有。”长琴从善如流地道,眸中隐约划过一丝笑意。他低下头,扯了扯衣领。今夜的梦境里,他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多么激动,但他的身体却是冒了一身的冷汗。里衣单薄,此刻黏在身上,着实难受。长琴虽然不记得曾经如何,但现在的他是绝对不愿也不会就这样继续入睡的。
他记得,他这屋舍的下方,下了石阶,正是一处小河。
虽然,以他的性子,也绝对不愿来个露天沐浴。但比起这么粘腻腻地入睡,这夜深人静的氛围却为露天环境增分不少。
但这之前,得先把这个晚上睡不着竟能够从自己家里“梦游”到这里的小云溪弄回自己的家里。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虽然曾经他受伤颇重无法起身的时候也是这个小孩子为自己换的衣裳,但长琴仍是没有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的兴趣。
“好了,云溪,我先送你回去好了。”长琴伸手拍了拍韩云溪的头,道。
“不用麻烦的。”韩云溪仰头看着长琴,笑道:“这村里的路我都走过几百遍了,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家。何况……”韩云溪扯了扯衣裳,苦着脸道:“我这还出了一身汗,粘糊糊的没法子睡觉,正想着先去村里的小河洗一洗呢~”面上微红地说出自己打算污染村里的水源之一,韩云溪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也正是这不好意思地一低头,韩云溪没有看到长琴僵成一片的面色。
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在与人同浴和忍忍晚些沐浴及直接睡觉的三个选择里,长琴果断选择了第一条。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八岁都不到的小屁孩,断奶没多久,连开裆裤都是刚换下来不久,有什么好介意的。
虽然失忆但即使没有失忆也对孩子的养育问题没有半分了解直接将一个快八岁的孩子当成巨婴的某人表示,今晚一起洗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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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虽说乌蒙灵谷位于南疆之地,比起中原的四季分明,这里能称得上是四季如春,但此时毕竟已经十二月,放在中原大地之上已经冰雪封山,而在此处只是夜间多了几分寒意。
然而,明明水波里荡漾开来的是刺骨寒意,但胸口一下部位均被水波淹没的韩云溪,整个人却是红彤彤的,头顶似在冒着缕缕轻烟。
耳边是潋滟水波被撩动的声音,韩云溪僵在水中,明明是打算前来洗去身上汗渍的,但他此刻却是一动不动,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双腿笔直地并在一起,向来灵动的猫眼此时略显呆滞地遥遥望向即使在黑夜中也异常明显的女娲巨像,唯有眼底深处的层层乱麻才能够真实地反应出他纠结的内心。
哦,对了。虽说衣裳已经有些脏了,但毕竟也不能穿着进到水里,所以,此时的韩云溪是光溜溜的,根本剥皮的鸡蛋没有什么两样地站在水里。而他身上的衣裳,却是他一向无比喜爱的大哥哥维持着一张万分淡定的神情,亲手扒下……不,是脱下来的。
(长琴:明明是你说要来洗澡的,但是来到河边就对着河水发呆,要是我不动手,你还打算一直傻站到天亮?!)
韩云溪脸上的热度,蒸熟一个鸡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就是怕这孩子并这沁凉的河水冻到而想要往水里扔个火系法术的长琴,见到这个孩子非但没有冻到反而一副马上就要热晕过去的模样,也只好从善如流地放下已经掐好法诀的手。
韩云溪不敢正视前方,眼睛只好盯着几乎一天向其行礼不下十次的女娲大神的石像,要问他究竟在想什么,韩云溪表示,他的脑袋里面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维持着这个有些傻兮兮的动作片刻,韩云溪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实在是……太丢份了。于是,故作镇定地收回眺望的目光,顿时――
“轰~”那蒸鸡蛋的热度直接跨越到了火山喷发熔岩流淌的热度了。
大、大哥哥竟然、竟然在、在、在在在在脱衣服!!
不,不对。既然要洗澡,当然要把衣服脱掉,这种行为再正常不过了。韩云溪狠狠地甩了甩头,努力想让几乎成了浆糊的脑袋清醒一些。
没有什么好躲闪的。韩云溪告诉自己,目光复又落在长琴身上,只是触及到了在星光与水光中几乎泛着玉石一般光亮的皮肤,略有些消瘦但异常匀称的修长身体,还有那双映着水波而显得极为晶莹的眼瞳,韩云溪的目光瞬间放空――简称,呆滞。
韩云溪的脑袋像是蒸笼一般,耳朵红得冒烟儿。此时,他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心口也扑通扑通拼命地跳着,而且随着大哥哥与他之间逐渐消减的距离而愈加激烈起来,韩云溪紧紧抿着唇,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像是一个小丫头似的叫出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要尖叫。
长琴的①38看書网地掠过一丝笑意。
“呦,这是怎么了,怎么热成这个样子了?”长琴平平淡淡地道,还伸手摸了摸韩云溪滚烫的耳朵。
“啊――不,没、没事儿。”韩云溪直到那只沁凉的手掌摩挲了他的耳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连连摆手同时踉跄着后退。只是,水底遍布卵石,哪有地面平整,韩云溪惊慌中的后退使得他险些以后脑勺着地的姿势栽进水中。
当然,只是险些。
因为长琴及时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韩云溪为了保持平衡而胡乱摆动的胳膊,略一用力,本就对直面某人裸.体而万分尴尬的韩云溪直接扑进了长琴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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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08章 难免离别
他没有穿衣服。
他也没有穿衣服。
韩云溪的脸贴在长琴赤.裸的胸膛上,感受着面颊触及的那异常平滑的皮肤,韩云溪僵硬了,就连想要脱口的尖叫也直接噎在了喉咙里,发出类似咕噜咕噜一般的声音。
“这怎么了这是,”长琴语带戏谑,道:“不就是一起洗个澡吗,至于这般做小女儿态吗。或者――”声音骤然低沉而略含着危险之意,“其实我们的小云溪和小婵小丫头……其实是一对――小、姐、妹?”
“什、什么?!”韩云溪红彤彤的耳朵动了动,好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大哥哥怎么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随即用着双手撑在长琴的胸膛上,努力仰头看向长琴……的下颔,不敢置信地道:“大哥哥,你……”
还没等着韩云溪将自己的惊讶惊恐惊吓表达出来,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畔处,痒痒的,令他下意识将脖子一缩。而那个温柔的熟悉的声音继续道,带着莫名的感慨:“就是你是个小丫头,也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大哥哥我也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怎么说也得在等上五年再说不是。所以说,这五年里,小云溪你还是安全的~”
韩云溪呆滞了,他的嘴张开了――他温柔善良善解人衣……啊,不,是善解人意的大哥哥,声音还是那个温和的声音,相貌还是那个好看的相貌,只是这感觉,怎么好像黑化了呢。
长琴挑眉,这承受能力未免也太差了。他不过是小小地露出一点本色而已,这就接受不了了?这可不成啊,小云溪。长琴的眼底微微暗了暗――不管曾经的他如何,也不管韩云溪当初遇见的那个又如何,他这个人,可不仅仅只是性格恶劣而已。
低头看着瞪圆了眼睛,大张了小嘴的韩云溪,吧嗒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淡淡地来了一句:“味道不错,五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无妨。”
韩云溪傻住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戏?不,不是,这调戏不该是一男一女吗,他一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遇上这种情况应该……应该……唔,对,反击!
韩云溪重重地磨磨牙,以着饿虎扑食一般的姿态冲了过去,撞进长琴的怀里,“啊呜”一般张开嘴,对着长琴白皙的面颊上就是一口。末了,他维持着嘴里含着长琴白嫩皮肉的动作,含混不清地道:“大哥哥才小丫头,大哥哥全家都是味道不错的小丫头。”
面对韩云溪的扑咬而面不改色,甚至还很是配合地在韩云溪扑过来的时候小小地弯腰侧脸以便其行动的长琴挑眉,也不去将这个为了完成这个动作而手脚并用地夹在他身上的小树袋熊扯下来――韩云溪到底没舍得下口咬,只是含着长琴的脸,乍一看去,不像是“报仇”,反而更像是极为热情地投怀送抱外加送吻。
长琴挑眉,慢吞吞地道:“前后矛盾,表达不清,得改。”
最后,赌气中的韩云溪特意挑了一个距离长琴很远的位置,一面用力擦洗与长琴亲密接触了一把的身体,一面恶狠狠地对着长琴的背影扔眼刀子,最终不慎因扔眼刀子这么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而抽搐了眼角。
毫无压力地欺负了韩云溪,长琴慢条斯理地掬起清凉的河水为自己洗去身上的汗渍,至于背后含怒带怨亦含羞涩懵懂的小小眼刀子,长琴表示毫无压力,权当情趣。
沐浴后的身体清爽无比,而在发现自己忘带了换洗衣物而瞬间怔愣的长琴,维持着一张无比淡定的脸呆了片刻,当即将自己的衣服扔进了水中,浸湿之后随意一甩,火系的法术迅速烘干了衣物。
长琴表示,出门在外,不要死讲究。
穿戴好了衣物,长琴看向水里,却见韩云溪拿着后背对着自己,也没有出水的意思。像是很不在意自己已经沐浴完了的事实,唯有那张鼓着的包子脸,撅起的小嘴以及时不时偷瞄岸边的小眼神出卖了他内心不满亟待人安慰的小心思。
长琴摸摸下颔,哎呀,小猫逗过头了,直接炸毛了。话说,这只小黑猫从三个月前的小心翼翼到此时的傲娇炸毛,莫不是因为自己对他太好了以至于脾气养大了?
长琴刻意忽略了自己从当初的淡然到温和到现在的腹黑,在催化小猫炸毛过程中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推动力。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个样子的韩云溪,看上去更加鲜活,使他逗弄的心思又过了许多。长琴含笑的眼瞳出卖了他恶质的本性,何况,几个月的相处,这个直性子的孩子其实很好对付。
背对着长琴默默咬牙的韩云溪只听着后面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平静但莫名含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道:“往日并不曾见,却不知,这夜里的乌蒙灵谷倒是别有一番别致。”
韩云溪的耳朵动了动,不由得想起了这么久以来,大哥哥几乎从未出屋。受伤的时候自然需要在屋里养病,但伤势已经大好的大哥哥仍旧足不出户,这其中便需要计较一番了。
乌蒙灵谷里的人,不出意外,自出生起,直到死去都要在谷里呆着。谷外设有结界,外人也无法入内,这未尝不是一种排外的表现。大哥哥虽然能够进入结界中,证明他确实有本族的血统,但毕竟没有人知道大哥哥究竟从何而来,身份为何,故此,除了日常为大哥哥送饭的幻铃姐,时常去看大哥哥的小婵以及自己以外,大哥哥最熟悉的恐怕只剩下当初为他治伤的娘了。
乌蒙灵谷,隐隐在排斥着大哥哥。而大哥哥,似乎也没有想要融入这里的意思。
也是,像大哥哥这样见识过外界风光的人,哪怕是失忆了,恐怕也不会习惯在这么一个小村落里窝上一辈子。更何况,若是大哥哥想要找回记忆,外界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若是大哥哥想要离开,怕也是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拦的吧。
韩云溪的耳朵耷拉下来,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长琴站在岸上不禁锁眉,这个小子的反应怎么和预料中的不一样。
心中正有疑虑,却听着韩云溪低了好几个调的声音,闷闷道:“比起外面,这里差远了吧……”
“?”
“也是……大哥哥只是因为受伤失忆而在谷里小住一段日子,总是要离开的……”好难过好沮丧但是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大哥哥为难。
“……”长琴嘴角一抽,这和自己想象的场景未免差得太远了。这是要……赶他离开?他那句话无非是隐隐抱怨一下自己对村里不熟悉整日没个熟人陪,小小地透露出一个要这只小猫陪着自己逛一逛夜里的乌蒙灵谷而已。这孩子究竟脑补出了什么东西,还露出一副好难过好委屈好不舍但我已经是大人了不能给大哥哥添麻烦等等诸多表情。
小孩子,莫不是都这般难对付?
韩云溪抿紧唇,精致的小脸绷紧,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他那不苟言笑的母亲。水岸旁长久的缄默令他心中原本挣扎着的些许希望彻底湮灭,他微微仰起脸,看着满天闪耀的星斗,呢喃道:“我想要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去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但是这些想要都及不上……要是大哥哥也能够一直……”
“一直怎样?”长琴沉声开口,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没有什么。”韩云溪稚嫩的小脸浮现出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像是亲手将什么念想掐灭了一般。他看向岸边有如秀竹一般清隽悠然的少年,伸手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笑嘻嘻地道:“哎呀,身为村里的下一任大巫祝,当然得一直一直留在乌蒙灵谷里啊,哪能到处乱逛。按我娘的话说,这实在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怎堪大任’啊~”
长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母亲压着,不得不学着长大的孩子。
啧,笑得真难看,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丑死了。长琴不悦。
夜里的乌蒙灵谷,除了禁地里时不时传出的夜鸣声,只剩下韩云溪有些突兀的笑声,干巴巴的。
韩云溪在长琴的沉默中讪讪地闭上嘴,有些尴尬地蹭蹭嘴角,小声道:“还有三天就是报草祭,我们村里会举行庆典以感谢女娲大神的恩德。呃……反正就几天的功.夫,大哥哥能不能……能不能留下一起过这个节?”有些慌乱地摆摆手,“我娘说今年的报草祭会有一个来自远方的巫祝前来,那一位据说是侍奉女娲大神的使者,也许,他会有办法找回大哥哥你的记忆也说不定。”
长琴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静静地点了点头。沉静的目光扫过韩云溪略带局促的面容,缓缓道:“我先回去了,云溪也不要在水里待得时间过长,小心着凉。”
“嗯嗯,我知道了。大哥哥晚安~”韩云溪笑得灿烂。
长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是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件事究竟应该怎样处理。
早已被划归为他的所有物的韩云溪,长琴自然不会放着他一个人。但是,承继大巫祝血脉的韩云溪必须留在村子里,守护这个村子。而他,自然也不会因这样一个理由被禁锢在如此一个小村落。
他的过去,他的记忆,他仍想要探究。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只要割裂韩云溪与乌蒙灵谷的关系便可,或是除去他大巫祝继承人的身份,或是他需要守护的村子直接消失;但这个问题却是难以处理,毕竟,这个村子里,皆不是与他毫不相关之人,尤其那位身为大巫祝的韩休宁。
这个问题,他需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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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里,韩云溪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扎进了水中。
不能太贪心,大哥哥能够出现在村子里和自己朝夕相处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是一件难得奢侈之事了。村里这么闷,怎么舍得大哥哥一辈子耗在这里。
这样,也好。
也许等到大哥哥无聊的时候还能够想起他,来看看他,带来来自外界的消息,分享那些见闻。
今年的报草祭能够和大哥哥一起过,真的很好。
那件即将完成的礼物能够亲手交给大哥哥,这真的已经很好了。
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他需要做的,便是一直一直留在这里,如同他的母亲,他飞祖辈一般,直到生命终结。
这,便是他已经被规划好了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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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09章 青梅竹马
韩云溪这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开始的时候是舍不得长琴离开,内心在出言挽留与放任离开这两个念头中挣扎不休,直直将脑袋弄成一片浆糊。而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又觉得今晚和大哥哥说的话着实带着歧义,仔细琢磨琢磨像是要赶大哥哥离开似的。于是,韩云溪开始后悔自己嘴上没有把门的,紧接着又开始猜测大哥哥会不会生他的气了,而最后……
好吧,没有最后了。
天已经亮了,而稍稍萌生了些许睡意的韩云溪,直接被他的娘亲,乌蒙灵谷的大巫祝韩休宁那张异常严肃的面容给吓醒了。
韩休宁一身墨蓝色巫祝服,与韩云溪出奇相似的面容上带着冷硬的严肃,即使是面对自己的独子,这份冷硬也不减分毫,唯有眼中似乎有一分柔软一闪而过。
她低头看着眼下带着青晕的儿子,秀美微蹙,眸底划过一丝担忧。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唯有握住法杖的手紧了紧。
半晌,韩休宁缓缓道:“溪儿,三日之后便是村里的报草祭。而你身为下一任的大巫祝,须得在这三日之内将祭祀时祈福用的草扎放到女娲神像上去。此事至关重要,关乎我族祭祀大事,切不可忘记。”
“是,我知道了。”韩云溪点头应道。
韩休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韩云溪有些奇怪地看着母亲,今天他母亲怎么奇奇怪怪的。若是平时,她应该在挑拣出他不符合身份的地方,批评一番,随即再告诫他好好修习法术抄写祭文才是,今天怎么交代完事情就看着他发呆呢。
“溪儿……”
“嗯。”韩云溪应道,小脸绷紧做严肃状。以着他近八年被母亲挑剔的生涯里,这个表情是最符合他娘亲的继承人标准的。
“……无事。”韩休宁闭上眼睛,道:“你自去吧。”
“是。”韩云溪眨眨眼,对韩休宁行了一礼便跑出了房间,唯剩下韩休宁在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后,缓缓地坐在椅子上,面上的严肃尽数卸去,唯剩下淡淡的疲惫倦怠。
没关系,云溪还小,他还不明白她的苦心。现在的他,只需要照做便是。至于亏欠这个孩子的亲情,待到他能够真正担负起承担这个村子的重任,她总还是有机会弥补一二的。
韩休宁唇角微动,似是想要勾起一个笑容,然而唇角的生硬终是令她没能够完成这个动作。她伸手,轻轻摩挲着韩云溪每晚入睡时躺着的被褥,反反复复,仿佛她掌心下的,是曾经在害怕时会冲进自己怀里的孩子。
她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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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不仅仅是韩云溪一夜未眠,长琴亦是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肩上披着外袍,直至天明。待得他起身的时候,鬓角发梢已然有些湿漉漉的。
长琴亦没有在意,回屋换了一件外袍之后便缓步走下石阶。
不同于夜晚的乌蒙灵谷,天光甫明的村里已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尤其因为村中众人需得为三日后的报草祭做准备,一时之间,更显忙碌。
这,便是韩云溪将耗费一生所要守护的村子吗?
长琴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个粗犷中带着喜意的男声响起。
“呦,这不是长琴小哥吗?”
长琴循声望去,正见着一个身穿苗疆服饰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足下是摊开来的众多药材,而放置药材的不远处是一坛坛封口的酒坛。
长琴点头示意,道:“韩山大叔好。”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长琴对这位生性热情的大叔还是比较记忆深刻。点头的空挡,长琴的目光扫过地面上的药材,脑袋里面竟迅速浮现出这些药材的名字功效,想来他未失忆前,对于药理方面也应是有些研究。
韩山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长琴的肩膀,笑道:“看来长琴小哥这身子骨终于是好了,我就说,有我们休宁大人出手救治,怎么可能不手到病除。”
长琴的①38看書网地掠过一丝不悦,强忍住后退的欲.望,面上的表情平和,虽然没有笑意但让人见了就觉得欢喜。他点了点头,道:“大巫祝的确很厉害。”
“那是那是,不仅仅是休宁大人,云溪大人也是越来越出色了,真不愧是休宁大人的儿子。”韩山笑得与有荣焉。
长琴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错开了那张很是热情地往自己肩膀上招待的黝黑手掌。他看着地上摊晒着的药材,一种一种地数道:“大黄,桔梗,蜀椒,白术,桂心,乌头,菝葜……韩山大叔,这莫不是要酿酒?”长琴微微侧头,“屠苏酒?”
“长琴小哥果然好见识。”韩山呵呵地笑,提起屠苏酒,韩山铜铃似的眼睛登时亮了好几分,道:“我们村里每年的报草祭在向女娲大神献过礼之后都得喝屠苏酒。这村里的屠苏酒,我们韩家的最是正宗。本来这酒应该每年轮换各家来酿,但家家都比不过我们韩家的酒,所以便由我们韩家一直酿造下去,一酿便是五十来年呢!”
“哦?”长琴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道:“看来韩山大叔的酒,不喝就是一种损失了。”
“那可不。”韩山得意地笑,道:“到时候长琴小哥得多喝上几杯,不醉不休!”
“那就承大叔的情了。”长琴拱手道。
“哎呦,小哥你太客气了。”韩山不在意地摆手,道:“这喝酒的人越多,酒喝得越多,大叔就越高兴啊。”
长琴点头,也不多言地看着韩山整理地上的草药,并不主动前去帮忙。他虽然通晓药理,也断得出这些草药清酒的用途,但他自己对于屠苏酒的制作过程是半点不知,贸然出手只会带来麻烦而已。
韩山整理着药草,又道:“说起来,今年的报草祭,云溪大人得将祈福用的草扎送到女娲石像的肩膀上呢。大伙儿可都盼望着云溪大人放置草扎为大伙儿带来平安嘞~”
“草扎?”长琴略带疑惑地重复这两个字。
“正是嘞。”韩山熟练地拨弄药材,抽空道:“按照族中惯例,继承大巫祝血脉之人,须得在第八年,族中祭祀尚未开始的前三天中,于某天落日前通过冰炎洞,将祈福中的草扎放在女娲神像的右肩之上,祈祷我族万世平安。”停顿了片刻,道:“今儿个一早我便看着云溪大人往女娲石像那里去了,想来是要在第一天就要通过冰炎洞放草扎了。呵呵,不愧是休宁大人的儿子,当真是心系我族。”韩山显得兴高采烈。
长琴没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地道:“即使您老再为小云溪骄傲他也不会乐意的,就冲着你才和我说一会儿话就冒出两次‘不愧是休宁大人的儿子’,小云溪就得讨厌死你。”
像是想起什么,韩山露出了些许挪揄的神色,道:“说起来,今儿个云溪大人往那边去的时候,楚家的小姑娘也跟着呢。”
长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声音也沉了几分,道:“楚……婵?”
“可不。”粗线条的韩山大叔半点都没有察觉长琴的异样,反而笑呵呵地道:“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还真是好,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初的百里大人和休宁大人。”
长琴忽然想起自己早上还没有吃饭,而且昨晚一晚上都坐在屋外的事实。要不是这样,他的胃里怎么就搅在一起,难受得紧呢。强自维持着平淡的神情,长琴努力使声音里带着疑惑:“百里大人?”
“唔,百里大人就是云溪大人的父亲。”韩山粗犷的脸上露出唏嘘之意,“百里大人是云溪大人的父亲,也是村里的巫祝,只是去得早。唉,当年百里大人和休宁大人可是青梅竹马地长大,成婚后感情也非常好。当初有百里大人帮衬着,休宁大人好歹也有些空闲来陪伴云溪大人,只是……唉,自从百里大人去了后,休宁大人对云溪大人的要求更是严厉。”
后来韩山说了什么长琴就没有去注意了,他只觉得胃里愈加不舒服起来,说不清是痛是酸的感觉,像是在他心火之上浇了桶煤油,火苗借势蹭蹭地往上窜。烧得他连自己怎么和韩山客套告别都不记得了,待得他终于将满脑袋的不忿驱逐出境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然来到村子下层的一处水车旁,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神态慈和的女娲神像。
神像右手上抬至与下颔齐高,掌心一簇浅蓝色灵火,虽不炽烈却亘古不息。
目测了一下此处距离那所谓冰炎洞的距离,长琴目光冷冷地看向女娲石像,森冷的目光若是落在人的身上简直就能够把人给冻僵了。
唔,楚婵也不在吗。难不成闯关的时候还带着那么一个没有用的小丫头不成,还真是情深意重呢。这青梅竹马的,果然最是令、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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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母子血缘
这边长琴因为八卦成性的韩山大叔这一连串的打击,直接对着女娲石像,咬牙切齿地念着某小猫的名字,直念得某只小猫在手提金色小狐狸,身躲黑色大狗熊的时候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险些命丧在熊掌之下。
然而,纵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韩云溪也没忘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心道他这是受凉了、受凉了还是受凉了呢。
韩云溪觉得自己很倒霉。
先是昨晚因为大哥哥会离开的事实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待到刚有些困意的时候,天亮了,娘来了。于是在娘的严肃表情认真交代下,韩云溪连早饭都忘记吃,直接就跑出了屋。
韩云溪秉持着一顿不吃也饿不死的念头,想着大哥哥再呆上一阵子就要离开了,韩云溪沮丧着一张小脸,扭头就往他所发现出村的秘密出口去了。只是,路上遇上了撅嘴不满的某粉衣小姑娘,在楚婵满是控诉的眼神中,韩云溪认真检讨了自己“有了大哥哥就忘了青梅”的不厚道行为,脱口就说要小婵青梅和他一起出村玩,说是有好东西补偿。
小婵欣然应承,韩云溪脱口后就悔青了肠子。
“就剩下三天了。”韩云溪在心中暗骂自己笨,“本来打算把要送给大哥哥的礼物在今天完成来着的,现在小婵跟来了可怎么办啊~”
韩云溪下意识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为大哥哥亲手准备的礼物,虽然小婵亲眼看过他收集材料。
前一段日子韩云溪还是很忙碌的,术法修行没有落下,每日早午晚去陪大哥哥,祭文得抄写,考核得面对,而那件礼物,也是每天弄得焦头烂额。
唔,算了,看在小婵这么希望和云溪哥哥他一起玩的份上,暂时先陪陪她好了。可是,谁能够告诉他,本来规划得好好的情景,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韩云溪一手提着早已经吓晕过去的金毛小狐狸,一手提着一根手腕粗的树枝,身后是吓得蹲下来将头埋在两膝的小婵,而身前,怎是咆哮着对着他挥爪子的大黑熊!
大黑熊,你真是太小气了!韩云溪瞪着眼,无声地咆哮。不就是进了你老窝逛了一圈吗,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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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灵谷之外,美丽的红叶湖之中,韩云溪正面临着与熊共舞的严峻考验;而乌蒙灵谷之中,村里的一处水车旁,长琴倚靠在木制的栏杆旁,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人家青梅竹马一道出游,少男少女情意甚笃,和他有半文钱的关系吗?长琴在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愈加平静。当然,他的内心波澜究竟和面上的平静反比到什么程度,也只有这个能将七八岁的玩伴情意直接上升到你侬我侬的长琴自己心里清楚吧。
然而,不管长琴心里的某个小长琴是怎样恶狠狠地掀翻一缸黑不溜秋的液体,但他此刻倚在栏杆旁的模样却像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身量尚未展开的少年五官精致,修眉凤目,眉睫浓密蜷曲,眨动时如翩跹蝶翼。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他的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亦是淡淡,本就偏向秀美的五官更添一分病弱。然而,他的眼睛沉静幽深,周身气质平和悠远,令人第一眼望着的便是少年温润如玉的气质,而非过于秀美的五官。
少年当初用料考究的杏黄色衣裳因为沾了血,虽然也清洗过了,但他也没有再穿过一次。他的身上是一件棉制的浅灰色交领长袍,衣领袖口处深灰色滚边,这是外界市井最常见的衣裳,是前些年出村采买的人为了“入乡随俗”而买来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件衣服,穿在了少年身上,非但没有掩住少年的半点风华,反而更显得少年如谪仙一般。
韩休宁仰头看着有些慵懒地靠着栏杆的少年,手持法杖的手微微松了松。这般温润中带着硬气,病弱也不减分毫傲骨的少年,也难怪云溪这孩子喜欢得不得了了。
“休宁大人。”长琴显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韩休宁,当即拱手道。
“长琴公子。”韩休宁此刻的神态平和,竟是比起面对韩云溪的时候还要柔和许多。她缓步走到长琴面前,开口道:“看来长琴公子的伤势已然大好,公子果真是有福之人。”
“也就杂草命。”长琴耸耸肩,道:“休宁大人唤我‘长琴’便可,这‘公子’二字长琴可担不起。”
“长琴。”韩休宁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以她的眼界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个少年并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但她也明白,只要这个少年想要掩藏自己的真性情,世间恐怕也没有几人能够勘破。这个少年,并没有在她面前掩饰什么的意思。
长琴见韩休宁竟然笑了一下,当即就勾了勾唇角,颇有些感慨地道:“往日见休宁大人严谨端肃,今日有什么高兴之事吗?若是云溪见了,定然也会十分欢喜的吧。”
“……云溪。”韩休宁沉默了一下,复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屋舍。此时,微风和煦,草木葱茏,村里的人都在为三日后的报草祭做准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垂下眼,韩休宁轻声道:“长琴觉得乌蒙灵谷怎么样?”
“很不错,只是,不适合现在的我。”长琴无意隐瞒。
韩休宁也不恼,笑了一下,道:“这里比不得外界的繁华热闹,但胜在安逸平静。不过,你说的也是不错。”韩休宁伸手接过被远处的风送来的红叶,轻声道:“我年少时便知自己将要承袭大巫祝之位,一生一世都要留在村子里,心中也是不满过,甚至,想要离开。”想起那段时光,韩休宁的面上露出追忆的神情,“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从那里勾勒出来的世界,似乎总是比这里要好。没有人会压着你修习术法,没有人会在你耳边念叨着责任、守护……”
长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后来想得都有些疯魔了,竟想着偷溜出谷。后来这事儿被我父亲发现了,只问了我一句。”韩休宁舒展五指,任由红叶从指缝间被风再度卷起,飘飘荡荡飞向远方。
长琴眨眨眼,韩休宁和韩云溪果然是亲母子啊。别看韩休宁现在这么严肃认真负责,这小时候比起韩云溪还要叛逆一些啊。哎?那么说,日后这像小猫似的爱炸毛的韩云溪,也得变成韩休宁这样严肃脸不成?
韩休宁不知长琴在心中感慨这对母子的相似,只将自己的曾经娓娓道来:“我父亲问我‘你是选择谷里的亲人朋友,还是外面的陌生的世界。’他说,若是选择了外面,我这一生一世就不能回到村里,而村里也就会当下一任大巫祝韩休宁‘因病去世’。”
韩休宁缓缓闭眼,喃喃道:“我选择留在村里。虽然仍是会难过,仍是会不甘……”
长琴挑眉,不禁问道:“休宁大人今日为何与长琴说起这些事情?”
韩休宁摇了摇头,回头看向长琴,目光柔和:“你比云溪也大不了几岁,我不知道你究竟从何而来,亦不知你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我看得出,云溪是真的很喜欢你,而你,想来对云溪也是有几分亲近的吧。”
长琴偏头,有些不自在地道:“还成吧,反正不讨厌。”要是那只小猫能和他那位青梅断绝关系,没准儿他还能小小地喜欢他一点。
看着这个沉静得根本不符合外表的少年终于露出些别别扭扭的神色,韩休宁眸底笑意更深:“我之一生,生于乌蒙灵谷,也毕竟终于乌蒙灵谷。此生虽有遗憾,并无后悔。只是云溪,我并不想他如我一般留下遗憾。”韩休宁看着长琴,慢慢道:“我打算过上几年之后便让云溪出谷历练两年。”
长琴嘴角略一上弯:“云溪若是知晓,估计晚上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我这个孩子啊,平日里素来不喜修习术法读书习字。然而,他却因为你当日受伤而认真修习法术,为了帮你找回记忆而每日翻书,因怕你嘲笑他字迹难看而每夜挑灯练字……”
长琴嘴角继续上翘,听上去,小云溪很是看重他嘛。唔,今早他没来看自己的账,就一笔勾销好了。
“云溪身为下一任大巫祝,本不该如此耽于世情。但,我终究还是舍不得。毕竟……”韩休宁的笑容愈加苦涩,“自小没有父亲,而我又将他看做下一任大巫祝甚于自己的孩子。村里的长辈对于他亦是期许尊敬多过怜惜,同龄的孩子除了小婵也没有几个相处得来的。”韩休宁认真地看着长琴,“我知道,这也许会令长琴为难。我,我一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我如今只能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在云溪难过的时候,陪陪他。不要像我一样,总是伤害到他。”
……
韩休宁直到最后也没能得到长琴的任何承诺,但她的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长琴很重视承诺,她看得出。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会认真地考虑,而不是随意地应允。
韩休宁走到手持灵火的女娲石像前,站在绘着繁复图腾的祭台之上,紧握法杖,向着永远悲悯世人的女娲大神恭敬地行礼。
祭台之上,是伴随着微风一并消散的话语。
“焚寂之剑封印日益衰弱,凶煞戾气由此封剑巨石中隐约透出,尤其近几个月来,凶剑在封剑巨石中夜夜彻鸣,似愈破石而出……”
“休宁法力低微,无论怎样注入灵气亦于事无补。虽未现大祸之端倪,然吾儿云溪已是……”
“当日身怀六甲,不该前来禁地……如何料到因封印减弱之故,焚寂煞气入怀……云溪降生,体质竟比历代大巫祝更形阴煞……即便令他修炼古老传下的心法予以缓解,亦未见全然好转……”
“还有那位名为长琴的少年,受伤失忆入谷,虽感觉之上不像吾等信奉女娲娘娘的部族,但当日救治于他之时所感觉到的本族血脉并不做假……他体内血脉精纯,我虽然心中对他仍有怀疑,但却生不出半点怠慢之心……”
“如今报草之祭临近,虽会有自幽都而来的使者前来,但休宁仍是,难以安心……”
“如今只愿是休宁杞人忧天,愿娘娘保佑乌蒙灵谷、保佑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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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神秘之人
望着自家青梅楚婵妹妹哭喊着“云溪哥哥大坏蛋”而跑开的方向,手捂着某只忘恩负义的小金狐狸留下的沁血齿痕,哪怕他的身后是他首战初捷的战利品大黑熊一只,韩云溪还是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韩云溪默默望天,女娲大神在上,今天,他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答案是肯定的。
在韩云溪深感娘亲的嘱咐是多么得严肃认真,并以其八岁的人生阅历判断出娘亲虽然说是三天内但要是第一天没有完成将草扎放置在女娲大神肩上的重任的话,他未来的一年里或者是几年里很有可能会陷入日夜与祭文相伴的水深火热之中后,韩云溪毅然回到了村子里。
只是……
冰炎洞中,韩云溪一手拿着干掉大黑熊的树枝,另一只手有些郁闷地将本就歪戴着的面具向着更歪的方向推了推,韩云溪不满地瞪圆了眼睛,嘟囔道:“好哇,从前和娘一起来的时候这里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偏偏我一个人来的时候竟然冒出来这么多小妖怪,你们一个个……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韩云溪用力地挥了挥手中的树枝,大声道:“我就打打打――!把你们通通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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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灵谷外
韩云溪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红叶湖不久,那片红色的枫林中走出一个一脸阴霾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上套着杏黄色的外衫,其上绣着的花纹竟与长琴当日所穿衣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看了一眼韩云溪离去的方向,那个中年男子冷哼一声,道:“可有找到丹芷长老的踪迹?”声音里面的阴冷煞气使得尾随男子走出林子的人身体一颤,当即跪倒在地,颤声道:“启禀雷严长老,门下众弟子已将此处地界来回搜索个遍,并未……并未发现丹芷长老的踪迹……”
雷严冷冷瞥了跪在身前的本派弟子,长袖一甩。那个颤巍巍跪在地上的弟子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大力,竟使得他整个人“飞”了出去,身体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顾不得胸口激荡的血气,身着青白二色的年轻弟子辛合在落地后立刻恢复跪地的姿势,哪怕因恐惧而汗湿了身上的衣裳也不敢抬头或是为自己求情。
雷严厌烦地道:“没用的东西。”三个月的时间,竟然没能找到那个人的半点踪迹!
雷严脸色阴沉,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次与他一同前来寻找能够振兴青玉坛之物的人,竟然会突然消失,哪怕雷严心中再不愿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的“生死难测”。
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个智多近妖的家伙,怎么就在这马上就要夺得上古之剑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呢。
虽然他的年纪不过十六,尚未及冠,论起年龄资历自己也是远远胜于他,但雷严从未轻视过这个少年。或许在他九岁那年加入青玉坛并拜入上一任丹芷长老门下的时候,雷严尚未将他放在眼中。但当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接任了丹芷长老的职位,并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里为自己打下了庞大的人脉之后,雷严便不曾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早慧少年。
或许雷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两人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听从那个少年的安排。
就连这一次也是如此。
这个小小村落里是否有着上古的七大凶剑之一的焚寂,由于这个村子有结界保护,没有人能够明确地肯定这个消息,只有他一面之辞就下判断着实武断,但雷严还是毫不犹豫地带来了自己的心腹弟子。
这世上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等诸多人间修仙之处,而青玉坛正是七十二福地之一。只是,论起整体实力,青玉坛擅长炼丹,着实不是那些仙剑门派的对手。更何况,二百年前的那一任青玉坛掌门曾经为了振兴本派而使用禁术炼药之事被泄露出去,那些打着正义旗帜的门派围攻青玉坛,抢夺了门派内无数珍惜古籍,使得青玉坛的实力大跌,一度沦为七十二福地最末的存在。
雷严想要振兴青玉坛,那人的帮助绝对是一大助力;而那个人需要借着他的手得到什么。雷严对于这种利用并不反感,互惠互利,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他们人来到了这偏远南疆,为了寻找那个小小村落就花费了半年的时间,那个人接近那个村子的人有费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有了些头绪,偏偏那个人就在客栈之中失去了踪迹。
雷严至今还记得,那一日突然爆发的强大威压,纵是雷严一身的傲气也在那一瞬间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待得他冲进那人房间的时候,只见屋内的器具,无论是桌椅还是被褥皆化为齑粉,粘稠的血液迸溅。地面上,墙壁上都是鲜血,若非屋内并没有什么碎肉的存在,雷严几乎以为这位十六岁的丹芷长老在修炼的时候走了岔子,爆体而亡。
雷严轻叹道:“丹芷长老……欧阳……少恭……”眼中划过一丝凌厉,雷严霍然转身,寒声道:“给我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丹芷长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辛合咽下几乎涌到口边的鲜血,高声道:“谨遵长老之命。”行了一礼后,辛合刚欲离开,就听着他一向敬畏的雷严长老冷淡的声音:“那个村子的结界也需仔细探查,切莫误了大事。”
“是。”
瞥了一眼辛合离去的方向,雷严的面色一变,手中忽然出现一柄巨剑。雷严单手握剑,剑锋森森,霍然指向一处,低喝道:“何人在此!”
地面上堆积的红色枫叶忽地被一阵风抛到高处,随即飘落下来,如同下了一场红色的花雨。而在这些纷纷扬扬的红叶之中,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异常突兀地出现。
那个人,从头到脚皆被这密不透风的黑色斗篷牢牢遮盖住,唯一能够判断出来的便是这稍显纤细的高挑身量以及从那斗篷缝隙之中露出来的黑色发丝。
面对如此诡异的出现方式,雷严不敢大意,剑锋之上隐约有雷光闪动,他沉声道:“阁下何人?”
“一个……”斗篷中探出一只白皙的手掌,五指纤纤,莹白如玉。
那只手轻轻捻住一片红叶。
雷严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那个一只女人的手,而且应该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女人。
然而,与那异常白嫩的小手截然不同的是,自那斗篷里传来的嘶哑声音:“……将与你做上一笔互惠互利的买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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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界幽都,娲皇神殿
当她的眼睛睁开的那一瞬,偌大的神殿之中,悬挂于大殿两侧的宫灯上同时燃起了浅蓝色的灵火。灵火之中,有晶亮的光斑纷纷飘落,像极了中皇山终年不断的白雪。
灵光照亮了整座神殿。
她站在由高台之上,足下是蕴含着澎湃力量的古朴图腾。她看着大殿下分侍两旁,衣着与她一般无二的女子纷纷对她行礼,神态悲悯,不发一言,全然不似曾经苏醒时候的慈和。
她是女娲,地皇女娲。
这一位曾经创造了大地上无数生灵,甚至为了这些生灵敢于与天皇伏羲对抗的女娲大神,如今衰竭的神力使她只能令其神体沉睡,精神依凭在被她挑选出来的灵女身上以维持幽都的结界。
只是,她的神力,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还有……
女娲轻叹一声,声音幽幽传出:“巫姑。”
神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蓝色巫祝服,手持赤红色灵蛇杖的女子走上大殿,对着女娲恭敬地施了一礼,口中道:“巫姑见过女娲娘娘。”正是幽都十巫之一的巫姑。她抬起头恭敬地望着女娲娘娘,面上带着半张遮住了眉眼的面具――正如幽都历代的十巫,带上了面具,拿起来法杖,从此之后,只有巫祝,不复曾经。
女娲的目光悠远,眉宇间隐带忧愁,道:“这几日,巫咸便应到达乌蒙灵谷了吧。”
巫姑点头道:“应是如此。”
女娲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吾,数月之前便频频忆起太古旧事,纷杂反复,似是不详之意。而吾又感应到了凶剑焚寂的封印有了异动……巫咸他身上带有地上界的血统,吾虽将巫咸派去稳固焚寂的封印,但心中仍是不安……”
闻言,巫姑有些忧虑地看向女娲,低声道:“娘娘……”
女娲摇了摇头,道:“天道示警,福祸难避……神,又如何……活得久了些而已,依旧无能为力……”
莹白的手指缓缓握紧,女娲呢喃出唯有自己方能够听清的低语:“如今,吾只愿当初旧事,勿要牵扯他人。”
“……一念之差,终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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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琴者情也
腊月二十九日,正是乌蒙灵谷一年一度的报草祭,同时这一天,也是韩云溪八岁的生日。
报草祭可以说是乌蒙灵谷最重要的节日,虽然说真正的祭典是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开始,但打从一清早,整个村里就隐约有了一种沸腾的感觉。炊烟袅袅,每一个人都在为祭典而忙碌,面上的笑容真挚而期待,这样的笑容只是看上一眼就会令人心中一暖。
然而,就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在这个就连垂暮老者就精神奕奕的日子里,神情疲倦不安的,竟然不是劳心劳力的大巫祝韩休宁,而是她那今年八岁的儿子,韩云溪。
此时的韩云溪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白处红丝纵横。他仍旧穿着平日里的蓝色短褂,只是看上去蔫搭搭的,活像是被晚霜蹂躏过的茄子。哪怕他脸上再怎么摆出类似他娘亲一般的冷肃神态,小身板挺得再笔直,他那红得万分通透的小脸,两只下意识将自己衣角捏来揉去几乎将好好一件衣裳弄成干菜卷的小手,以及无意识用自己的鞋子将地面磨得锃亮事实都证明了一点:韩云溪在不安。
至于为什么不安……
长琴微微抿唇,拢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着,用力之大,饶是他修剪得平整的指甲也为他的掌心留下了弯月的刻痕,血丝慢慢地渗了出来。
长琴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张七弦琴。
一张,以长琴哪怕放宽了要求的目光而言,根本入不了眼的琴。
长琴擅琴,这是他从无数个纷杂梦境中得出的结论。几乎是每一段人生,无论是男女还是精怪,无论那一双看似洁白无瑕的手指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只要他触碰到琴弦之时,他似乎整个人都能够平静下来。
他,应该有过很多琴。
而且属于过他的每一张琴,无不是上品。
众琴之中,当以他那五十弦的凤来琴为最。
而眼下的这张琴,长琴几乎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若是放在了普通商家之中,恐怕连上架的资格都没有。良质,善斫,妙旨,正心,这是一张好琴所应具备的品质,可是眼前这张琴,唯一能够够上的只有良质。换了别人送上这张琴,长琴绝对会认定这是对他琴艺的一种挑衅,然而,送上这张琴的,偏偏是韩云溪。
韩云溪,送给他一张连普通水准都没能达上的七弦琴,没有髹漆,没有铭文,甚至于琴身的打磨都没能够尽善尽美。
长琴何曾收过这般劣质的礼物。
可他偏偏……
长琴的目光越过桌上的古琴,异常幽深地落在了韩云溪的身上。似是不经意般,瞄了一眼他的手。
掌心,手背,五指,皆是伤痕,或深或浅,纵横交错。这样的伤放在一个平常八岁的男孩子身上或许并不很稀奇,但出现在一个长年被身为大巫祝的母亲拘束在屋中修习术法的下一任大巫祝手上,却是值得人探究。
看着那张绷得死紧的小脸,以及带着血丝的黑亮眼眸中隐约跳动的不安紧张,长琴刺进掌心中的指甲愈加用力地嵌入,在韩云溪看不到的地方,顺着骨节滴在地上。
长琴恍若未觉。
唯有如此……唯有如此……
“云溪大人!”屋外是艾彩带着恭谨的声音,“休宁大人请云溪大人速速前往祭坛处,来自幽都的贵客即将到来。”
“就来了。”几乎是艾彩话声刚落的同时,韩云溪近乎迫不及待地应道,同时在心里舒了口气。再待下去,他整个人就要冒烟了。要不是觉得放下琴就跑开实在是太丢人了,他早就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蹲墙角了。
刚走了两步,韩云溪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地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长琴,小小声道:“大哥哥,你也……一起吗?”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门外蹭去。
“祭典我会参加。”长琴言简意赅地道,似是不愿多言。
韩云溪胡乱地点点头,转身就跑出长琴的房间,顺着木制的阶梯,一阵风似的跑没了踪影,好像一刻都不愿意再待下去似的。
当韩云溪彻底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后,长琴缓缓地坐在椅子上。浅色的唇微微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微微仰首,右手依旧淌血的掌心轻轻覆盖在自己的眼睑上,左手则轻轻拨动琴弦,突兀的单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响起,愈加凸显房间的死寂。
“……其声不奇,不古,不透,不润,不圆,不清,不芳,勉强得了个静字,真真糟蹋了上好的久年老桐……”长琴的唇迅速开阖,阴郁的声线,模糊的声音,隐约的怒气,“连初学琴艺之人都看不上眼的东西……”
长琴猛然挥手,一道无形的劲气直直击向桌案上的琴。然而,当如此近的距离,那道劲气非但没能击中古琴,反而拐了个弯,直直击中了桌旁的铜镜。
那面铜镜,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染上了掌心鲜血的眼眸里,怒气汹涌,却不知道这股怒气是冲着这张劣质的七弦琴还是那个八岁的未来巫祝。
“这样一个破烂东西……偏偏……”长琴眸底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平静下来,只是看上去非但没觉得平和,反而有一种压抑的深沉。
他,似乎,应该重新定位一下那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长琴缓缓起身,走到了窗口,遥遥望向了祭坛的方向。那边,一个身穿巫祝服,手持法杖的男子正与韩休宁说着什么,周围的村民皆是满怀敬意地看着他们,想来那一位便是所谓的来自幽都的贵重之人吧。
长琴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了韩休宁身边的男孩身上。
“唔……”长琴的凤眸微微眯起,怎么忽然觉得,这个小云溪长得越来越顺眼了呢。原本还觉得他长得有些像韩休宁,但现在眼见着,这两人哪还有半点相似的地方――韩休宁比起他的小云溪,简直就是差远了!不出五年,就是诸天之上的仙神,又有哪个及得上他的小云溪……等等,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长琴的脸复又阴沉下来。
长琴回头看了一眼往日他根本连看不会看的七弦琴,薄唇抿成一个冷硬而倔强的弧度――他似乎小瞧了韩云溪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呢。只是,权当消遣的东西,真的能够放在心底吗?
他,值得吗?
长琴轻轻按住胸口处,似乎,当他面对那张普通至极的七弦琴时,不敢露出丝毫表情,不敢上前一步,唯有以疼痛来使自己清醒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怕他会忍不住,将那个孩子抱在怀里,嵌进骨血中,再不分开。
那种连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到,他忍不住想要排斥。不过一张做工粗糙的七弦琴,只因出自他的手他便已经如此,这样的情绪,分明已经超出了底线!
长琴死死看着那个不过八岁大的男孩,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许是他的目光存在性太强,那个扯着嘴角勉强做出和韩休宁相似端庄神态的男孩似有所觉地抬头,脑袋一偏,直直向着长琴这边看来。一眼见着长琴,韩云溪的小脸登时露出明媚非常的笑靥,顾不得身侧韩休宁的冷气,当即冲着长琴小幅度地挥手。
长琴下意识回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韩云溪笑得更开心了。
长琴霍然转身走进了屋子,没将他有些懊恼的神情表露出来。长琴往床.上一靠,单手扶额――这简直了都,明明满心的焦躁不安,偏偏一见着那个孩子冲他笑,他也忍不住笑。甚至于他的心里还冒出了那样一个绝不适合自己的念头,饶是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你只要一直笑着便好,所有可能夺去你笑容的一切,我都会为你铲除……”长琴轻声呢喃,面带嘲讽,“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念头,当真……笑……话……”长琴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最后没有了半点声响。
他静静地坐屋子里。
屋外吵闹喧杂,即使报草祭真正的祭奠是在太阳落山之后开始的,但现在已经有了节日的热闹气氛。长琴定定地看着房门,有些怔然。
一扇房门的阻隔,屋外的节日的庆典,而屋内则是与之鲜明对比的冰冷死寂。不过一扇房门而已,轻轻地推开了,他就能够正面那些热闹喧哗。
可,一旦进入了,他还能够抽身离开吗?
一旦融进了那些风景之中,他,还会是他吗?
长琴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有些钻牛角尖,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他就是想要弄个清楚。
他不知坐了多久,久到照射进屋中的刺目阳光已然变得柔和,天光亦是愈加得黯淡。
长琴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他的眼中已经不见半点迷茫。他倾过身,将韩云溪出品的那张七弦琴抱在怀里,修长的五指轻轻摩挲,自语道:“琴者,情也。韩云溪,你真的明白自己送了什么东西吗?”
他的唇角轻轻翘起,右手五指轻轻一握,像是抓到了什么。待得掌心摊开的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柄不及一掌长的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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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咸大人?”韩休宁有些关切地道。
“无事。”幽都十巫之首,巫咸风广陌收回望向石壁处那间屋子的视线,看向面前身着墨蓝色巫祝服的女子。
面具下的唇角固定在一个恰当的弧度,虔诚而温和。他微笑着与乌蒙灵谷的众位巫祝交谈,对于凶剑焚寂的封印一事表现出恰当的忧虑挂怀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安。他对着谷内的其他人露出和煦的笑容,耐心地听着他们表达对女娲大神,对身为巫咸的自己的敬仰,正如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所表现出来的模样。
完美无缺。
没有人注意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疑惑。
方才,是错觉吗?
风广陌紧了紧握住手中法杖的手指。
他手中所持法杖乃是历代巫咸的法器,正如他从上一任巫咸那里接收了巫咸这个名字。
幽都十巫,皆是如此。
然而,方才,他明明没有驱动法杖灵力,法杖却自己亮了起来。骤然散发的银色光芒虽然只是一瞬却远比自己驱动之时更要耀目,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法杖之中隐含的情绪。
狂喜,雀跃。
巫咸敛去眸底复杂的情绪。
这个乌蒙灵谷,似乎不一般呢。
只是……
温和的双目不著痕迹地扫过众人欢欣的面容,风广陌心中划过一丝黯然与不甘。
只是……再不一般,这也不过是和幽都一样,都是牢笼。
巫咸温和浅笑,冲着女娲的巨大石像,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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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琴歌未央
当天空中最后一缕阳光湮灭时,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的乌蒙灵谷中响起了诵读祭文的声音。
祭台四周的灯台在那个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便同时燃起,浅蓝色的灵活轻盈跳跃,与女娲巨像的右手掌心的灵火遥相呼应。
谷内所有的居民都聚集在祭台下方,仰头看着灵火之下,祭台中央,大巫祝韩休宁一脸肃穆地诵读祭文。她的身后,村中其余的巫祝也随着这个清冷的女声,念着熟记于心的祷词。
一炷香之后,祭文终于诵念完毕。韩休宁轻舒了口气,随即扬声道:“礼成。”
众位巫祝齐齐向韩休宁行礼。
韩休宁则对着女娲石像,遥遥施了一礼。
正在这时,站在祭台下的巫咸缓步走上了祭台。他与韩休宁对视一眼,随即同时举起手中的法杖,一蓝一白两道光芒自二人的法杖中逸散开来,纠缠着升到半空中,共同汇聚出女娲一族的图腾。图腾在半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当光芒令人无法逼视的时候,猛然降下,汇入了祭台之上绘画着的红色图腾中。
“轰”得一声,足足有数十丈高,几乎占据了整个祭台的赤色火焰,就此燃起。
祭台下,所有的村民,以及在韩休宁与巫咸开始施法时便退下祭坛的众位巫祝齐齐向着火焰施了一礼。
足下仍然踏着祭台,身处灼热火焰的韩休宁与风广陌仿佛感觉不到这个火焰的温度一般,然而火焰汹涌,却是真的连他们的发丝都没有燎到。
韩休宁向前一步,高声道:“祭典开始!”
整个乌蒙灵谷都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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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高兴的……”牢牢抱住从韩山大叔那里硬是抢下来的一坛子屠苏酒,韩云溪活像一只护着榛子的小松鼠,鼓着白嫩嫩的两颊,努力将这坛酒藏在自己的怀里,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抱着酒坛子遁逃。
仗着自己身处的位置比较偏僻,韩云溪小声得抱怨,道:“报草祭年年都有,至于一个个兴奋成这样吗……切,真是幼稚……”韩云溪不承认,他自己是因为明明报草祭这天是他的生日但这一天每一个人都在忙着这个节日,连找个愿意给自己过生日的人都没有,心里有些酸罢了。
“哼,谁稀罕。”韩云溪偏头,不去看那一张张写满了欢笑的脸。韩云溪看向某处,许是因为大伙儿都聚在祭台这边,家家户户早已熄了烛火,以着韩云溪的眼力,根本就看不清楚远在石壁处的那间屋子里有没有人。韩云溪紧了紧手臂,大哥哥怎么还不来?
“云溪大人!”耳边响起了熟悉的清脆女声,韩云溪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下意识就僵硬了。僵硬只是一瞬,韩云溪当机立断将怀里的酒坛子掩在身后,仰起一张无辜的小脸,笑嘻嘻地道:“呀,是敏姐姐啊~”
韩云溪的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娇俏少女,乌发蓝衣,双手掐腰。在火光的映照下,腮边像是涂着胭脂一般,异常得美丽。只见她轻轻摇了摇手指,道:“云溪大人的年纪还小,还不能喝酒的哟!”
“我没喝酒……”韩云溪嘟囔道,他等着大哥哥呢,怎么能先喝酒!顶着少女明亮的视线,韩云溪像是护鸡仔的老母鸡似的,就差整个身体扑过去将酒坛子藏在身子底下了。
“唔,那是谁次次见了我都缠着我要酒喝来着?”风敏偏头,道:“还有上次是谁喝醉了酒吐得难受来着?”
韩云溪扭头:“敏姐姐都不知道的事情,云溪怎么会知道!”
“云――溪――大――人――”风敏拖长声音,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韩云溪梗住,上次喝醉了酒,事后娘亲罚他抄了三百遍祭文,从早写到晚,写完后不仅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连那些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敏姑娘,云溪由我来照看好了。”没等着风敏再接再厉彻底掐断云溪大人再次醉酒的苗头,身后便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几乎在声音传到耳边的时候,韩云溪眼中一向是大方爽利的敏姐姐,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那是比这火光映照下的胭脂色,还要明媚的红。
风敏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纵观整个乌蒙灵谷,单单声音就给了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的,也就只有长琴小哥了。
“嗯。”风敏双颊醺然,连目光也不敢与身后的少年直视,有些慌乱地道:“有长琴小哥看着,风敏自然放心。那、那就不打扰长琴小哥了……”说完,扭头地往人群那边疾步走去。走了几步,风敏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回头道:“云溪大人切记要保重身体,宿醉伤身。还有,还有长琴小哥也是……”风敏的声音下意识放轻,“伤后初愈,总要顾着身体一些……”说完,风敏来头都不敢抬,跑回了众人那边。
长琴微微挑眉,不发一言。
韩云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小嘴微微张开――女娲娘娘在上,刚才的那个,真的是敏姐姐吗?敏姐姐会脸红吗?!敏姐姐会害羞吗?!!就连村里的哥哥跑来追求敏姐姐的时候,敏姐姐都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直接将他们轰走,而大哥哥不过只说了一句话!
一句,韩云溪压根儿看不出有什么强大力量的话!!
韩云溪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长琴,目光近乎膜拜――果然,不愧是大哥哥啊!
长琴有些无奈地摇头,伸手轻轻在韩云溪额头敲了一下,道:“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才没有!”韩云溪立刻将嘴闭紧,猫儿似的眼睛瞪得溜圆,明晃晃的几个大字――“绝对没有流口水”。
祭台处几近冲天的火光摇曳,将大半个乌蒙灵谷映照得有如白昼。此时长琴所站的位置,正巧一半身体隐在暗处一半处在光亮之中。韩云溪在与长琴的目光抗议中落了下风之后,当机立断地转移了视线,一眼便将长琴此刻的装束看在眼中,纯黑的眸子当时便是一亮,脱口道:“大哥哥今天好漂亮啊!”
长琴浅笑,不对韩云溪的“童言无忌”做出丝毫评价,只是在心中记上一笔。
其实这也不怪韩云溪,毕竟,今晚的长琴着实与往日不同。不同于他惯常的中原人打扮,此时的他像是一个地道的苗疆人。
他的身上穿着墨蓝色的窄袖紧身长袍,腰部束着冰蓝色的金属质地腰带,上面别着兽牙一类的装饰物,衣领袖口处则滚着一溜儿天蓝色绣着精致花纹的宽边。他的足上则穿着黑色及膝长靴,靴上绣着与衣领袖口同样的花纹。他的额上齐眉带着宝蓝色的额饰,黑发堪堪及肩。
就是这样一件苗疆风情浓重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使得这样一个温润的少年生出来一种凌厉的艳丽,两种不同的风格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矛盾却和谐,让人移不开目光。
韩云溪忽然生出了一种“还好这个位置比较偏僻”的庆幸来。
咦?他怎么会有这样一种想法?
韩云溪眨了眨眼,目光在落在长琴怀里抱着的琴时,黑眸一亮,嘴角也忍不住上挑――既然大哥哥参加祭典的时候都带着这张琴,那是不是说,他这几个月的忙碌没有白费,大哥哥他……很喜欢……
对上韩云溪晶亮的眸子,长琴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见长琴的面上和煦,韩云溪不禁笑得更加傻气。
“有什么好乐的。”长琴忍不住凑过去,对着他眉心处的那点朱砂就是一戳,道:“光抱着个酒坛子,怎么,咱们两个举着酒坛子喝酒?”他倒是无所谓,只是韩云溪这么点大,难道就不会一个没有拿稳,整个酒坛子直接把他自己扣在里面吗!
“对哦。”韩云溪抓了抓头发,道:“刚才光顾着抢酒了。”献宝似的将酒坛子往长琴的身边一推,韩云溪仰头道:“韩山大叔酿的屠苏酒可是村里的一绝,喝了屠苏酒,今后一年都没病没灾。呐~”韩云溪笑得两眼弯弯,“我去取碗,大哥哥等我回来,不许偷喝哦~”
长琴扬眉,道:“我又不是某个小馋猫。”
“云溪才不是小馋猫!”韩云溪扮了个鬼脸,转身跑开。
“真是……还是一个孩子……”长琴的目光凝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有些苦恼地道。
“阁下,便是休宁大人口中的长琴公子吧。”身侧忽然传来温和男声,正是乌蒙灵谷的贵客,巫咸风广陌。
长琴笑意微敛,眸底换上了漠然的神色。他的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的男子,不发一语。
巫咸丝毫不以为杵,视线随着长琴落在不远处和楚婵小姑娘说着什么的韩云溪,语带赞叹道:“休宁大人的公子,根骨极佳,于术法一途有着极高天赋,乌蒙灵谷也是后继有人……”
“我说――”长琴忽然开口道,“你究竟烦不烦!”长琴怀抱古琴,目光斜睨身旁的巫祝,声音平和没有丝毫的波动,道:“明明满心不甘却装出虔诚真挚,明明急切焦虑却装出温和持重,真是……不堪入目。”
巫咸一愣,不禁低头看向这个仅仅只到他肩膀处的少年。
那个少年下颔微扬,凤眸犀利深邃,似乎仅仅一个照面就看穿了他所有的心事。
“你的名字。”他听见那个少年问道。
而他则下意识回道:“巫咸。”
“啧,连自己的真名都忘记了吗?套着别人的名字,钻进别人的枷锁里,真是,无趣。”长琴有些厌烦地蹙眉,似乎看到了这个男人,感受到了比之这个谷中更加亲近的某种波动后,再看看拥有这种波动的人这般得不堪入目,长琴就有一种想要毁灭的欲.望。
风广陌面具下的面容,刹那间,苍白如雪。
“别再给我露出那种样子。”一身墨蓝色衣裳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轻抚怀里的古琴,淡淡道:“你的血注定了,你无法在我面前说谎。”
此言一出,不仅是风广陌愣住了,就连长琴自己也是一怔。
“大哥哥――”韩云溪气喘吁吁地拿着两个陶碗跑回来,一眼便看到了长琴身边的风广陌。韩云溪微微抿唇,心中无端地冒出些许不悦。他微微低头,道:“巫咸大人。”
“不是巫咸!”风广陌脱口道,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长琴,低声道:“不是巫咸……我叫,风广陌……”
韩云溪瞪大双眸,有些不明所以。
“哼。”长琴轻哼了一声,垂头对着韩云溪一笑,道:“有没有僻静点的地方,这里太吵闹了。”
韩云溪眼睛一亮,道:“当然有。”俏皮地眨眨眼,“那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哪里!”
韩云溪乐颠颠地将陶碗往挎兜里一放,弯腰抱起酒坛子在前面带路。长琴抱着琴紧随其后,行了两步,长琴忽地驻足回首看了一眼。
名唤风广陌的男子站在原地,孑然而立。
也不知是否幻觉,长琴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张狂的声音――
“我族乃盘古正统,上不跪天下不跪地,便是日后血脉断绝,也绝不会向这所谓天命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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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酒醉醺然
韩云溪所谓的秘密基地,是乌蒙灵谷西面崖壁上的一处天然平台。那处平台距离祭台有些远,两处各是占据了村子的两头,纵观整个村子,这里恐怕算得上最安静的地方之一了。
“好酒!”韩云溪仰头将陶碗中的屠苏酒一饮而尽,小手一拍大腿,高声道,“再来一杯!”
长琴的嘴角微微抽搐。谁能告诉他,方才还信誓旦旦自诩千杯不醉的小孩,怎么才喝了三小碗就成了这副模样。长琴瞅着这递到自己面前的空碗,怎么着,这还吆喝上他来伺候他不成。
小云溪,胆儿肥了啊。
此时亥时刚至,夜沉如水,暗色的天幕透不出半点光亮。比起祭台处有着精纯灵力燃起的熊熊火焰,此处的平台上只有一盏闪烁着微弱光亮的烛灯,这还是凭借着韩云溪的微末法力的加持才不至于在这阵阵夜风中熄灭。
韩云溪的小脸此刻通红,黑眸里雾蒙蒙的一片。他盘腿坐在长琴的对面,虽然他自认无比清醒,但他的身体已经有些微微摇晃了。饶是如此,这个小孩漂亮的黑眸也没有离开摆在自己面前的酒坛子,眨都不眨地死死盯着,如此这般的模样,看得长琴是又好气又好笑。
长琴无视着一直举在自己面前的空碗,伸手揉了揉韩云溪的头发,语带亲昵地道:“我倒是一直没看出来,小云溪竟然还是一个小酒鬼。”
韩云溪的视线从酒坛移向了长琴的脸上,继而又落在怀里的古琴上,眼睛有些直勾勾的。
长琴微微蹙眉,开口道:“云溪你……”
“大哥哥很喜欢云溪的礼物吧,不然也不会一直抱着不放对不对?”韩云溪忽然道,声调平稳,语速和缓,丝毫看不出酒醉的模样。
然而——
韩云溪的双手忽然抱住了头,有些哀怨地道:“可是大哥哥你怎么能喜欢它多过喜欢云溪呢~”小小的孩子一脸控诉地道:“大哥哥都没有一直抱着云溪~~”
长琴的嘴角一抽。
韩云溪“悲鸣”一声,合身扑向了长琴,带起的冷风使得被法力加持过的烛火颤了又颤,险些熄灭。他的两只胳膊牢牢地抱住长琴的大腿,毛茸茸的脑袋硬是挤开了那张古琴,一头扎进了长琴的怀里。这还不算,要不是长琴及时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韩云溪的衣领,小小地阻碍一下,这个孩子就能够将他的脑袋伸进他的衣裳里面。
只是,长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使得韩云溪更加得悲愤。
靠在长琴的怀里,韩云溪扬起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醺然的双颊,含雾的双眸,委屈的神色,仿佛长琴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雾气朦胧的猫儿眼直直看进长琴写满无奈的凤眸,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
长琴的眼角也有些抽搐。
果然,这只被逆了毛的小猫直接炸毛了。他字字句句如泣如诉,在幽幽的风里竟有恶鬼索命一般的哀怨,道:“到如今,大哥哥竟然……竟然连抱都不愿抱一下云溪了……云溪难道,真的就让大哥哥这么讨厌吗……呜呜……”韩云溪一头扎回了长琴的怀里,两臂死死抱住长琴的腰,嘴里呜咽着闷闷的哽咽声……只可惜无论韩云溪嚎得如何“情真意切”,长琴的衣襟就是无比干燥,连水珠都没有沾上半点。
长琴抚额,他忽然明白了风敏的苦心。早知道韩云溪醉了酒之后就成了这个模样,他绝对要在韩云溪要求添酒的时候灌他一缸溪水。
只是长琴不知道的是,韩云溪此刻这种醉酒后的胡搅蛮缠,就是韩休宁都没有见到过。风敏不愿韩云溪多饮酒的缘故,无非就是韩云溪从前醉酒时头痛呕吐,反应一般比较剧烈,基本上宿醉之后的第二天都需要一直在床.上躺着,当然这也不排除韩云溪年纪尚小的缘故。
长琴在心中默默后悔自己对韩云溪的放纵,而醉得已经有些迷糊的韩云溪却发现,自己所控诉的对象竟然连半点回应都没有,完完全全将他忽视。当下心中愈加委屈,闷闷地在长琴怀里磨牙,拖长音还带颤音地道:“大~哥~哥~”各种委屈难道你就不安慰一下吗!
“我错了!”长琴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道。
“唔?”韩云溪扬起小脸,却见着长琴一脸的严肃认真,郑重道:“这世上,当然还是小云溪最重要!”
“真的?”韩云溪眨巴着眼睛。
“当然。”长琴点头,伸手点了点因韩云溪强烈要求上位而挤下来放置在地上的七弦琴,道:“若非这张琴是小云溪做的,我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神情傲然,没办法,谁叫这琴这么烂呢,要不是韩云溪送的,白给他他都嫌沉。
韩云溪努力板起一张小脸,竭力模仿慧婆婆在自己有了进步时露出的严肃而欣慰的表情,只是嘴角的微微上挑却像极了偷鸡的小狐狸。韩云溪轻咳了一声,有些模糊地道:“还成吧,人家做的琴,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的,不用夸我的我会不好意思的真的……”
长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孩子醉起酒来怎么能这样呢?!口齿是清楚的(字字控诉极有条理),动作是敏捷的(一扑一抱挣都挣不开),唯有这想法,怎么会越来越诡异呢。
“啪啪。”韩云溪小手很是豪气地拍了拍古琴,震得琴弦嗡嗡震动。
长琴只听见韩云溪这般道:“来来,快响两声,让大哥哥见识一下你的琴音。”
长琴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中第五十六次下了决定,绝对不允许韩云溪沾上一点酒,就是半滴也不成!!
被韩云溪辣手拍打的古琴连一个完整的音符都没有发出,韩云溪当即大怒,十根手指齐齐上阵。白嫩的手指之下,一阵阵比这午夜凄厉的风声还要刺耳的声音传了出来,直震得长琴额角突突直跳。
长琴连忙伸手按住了那两只正在“弹棉花”的小手,要知道,这张由韩云溪制出来的七弦琴,除了样子很是符合琴的标准外,宫商角徵羽,没有一个在调上!为了将这张琴调出最普通的标准,长琴可是费了不少心的。
“唔……大哥哥怎么了?”韩云溪那双雾蒙蒙的杏眸直勾勾地看向长琴,黑色的眸底满是无辜与疑惑。
长琴嘴角一扯,他能说,琴音是用来陶情的不是用来折磨人的吗?
韩云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脆声道:“大哥哥是很震惊吧~”
长琴默默点头,他是很震惊,这弹棉花的手法,实在是太出众了。
哪知道,韩云溪的笑容紧接着就变成了羞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云溪也没有想到,在琴艺一途上竟还有点天分……”
“……”
“大哥哥?”疑惑而无辜。
“……琴艺之上,云溪确是天赋异禀……”
能将琴弹成棉花而不自知,确实是天赋异禀!
韩云溪捂脸,哎呀大哥哥说得太直白了他都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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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小孩子其实是很不经夸的。
韩云溪在长琴似是而非的鼓励下,酡红着两颊,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只见他右手握拳凑到唇边轻咳了一声,随即两只手按放在琴弦上,声音里是努力伪装平静的雀跃,道:“既然大哥哥喜欢,那么云溪就再来……”
“云溪!”长琴急忙开口。见韩云溪回头看向自己,长琴立刻露出了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道:“今晚是云溪的生日,合该大哥哥来抚琴的。”
韩云溪的目光有些发愣,鲜艳的色泽顺着脖颈一点点爬上了脸颊,占据了所有白皙的皮肤。
“大哥哥……”韩云溪喃喃道,随即在长琴无比温柔的笑容下吐出了让长琴脸色发僵的话来:“大哥哥这么好看,在见过了大哥哥之后云溪还怎么娶新娘子啊~”
温柔的笑容下是大片的阴影,长琴轻轻伸手,以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韩云溪按在自己的怀里,漫不经心地道:“那云溪日后就嫁人好了。”
“??”
长琴没有再说什么,修长的十指轻轻按上了琴弦。
寂静的一隅中,恬淡的琴音幽幽响起。琴声悠远,时而低回,时而高扬,轻轻回荡在山谷之中。
祭台处,主持着整个庆典的大巫祝韩休宁下意识望向自家儿子所认为的无人知晓的秘密基地的方向,唇角微微上扬。
素来冷肃的面容一旦微笑,有如春风破冰一般的笑容有着多大的杀伤力,看看韩休宁周围呆滞了的巫祝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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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听。”韩云溪的小手攥着长琴胸口的衣裳,小脸微微扬起,笑容明媚,道:“有名字吗?”
“渔翁夜伴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长琴浅笑道:“这首曲子叫《渔歌》。”
“渔……歌……”韩云溪偏头。
长琴但笑不语,指尖微动,另一首曲子已然流畅奏出。不同于那首《渔歌》的悠远恬静,这首新曲多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这首呢?”
“……”长琴没有回答,待得曲终之后,长琴伸手轻轻揉了揉韩云溪的头,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韩云溪撅嘴偏头,像极了一只被逆了毛的小猫。
酒就像是一种催化剂,将一个人平素压在身体最深处的某种特性释放出来并且无限扩大。往日的韩云溪被韩休宁压着学习术法礼仪,一切都是以着未来大巫祝的标准来要求,本属于孩童的顽劣天真到了韩云溪这里其实磨得剩不下多少了。类似于撒娇耍小性子的行为,在一次次被韩休宁以着“怎堪大任”的训斥中也是难以幸免。如今醉酒的韩云溪像是找到了某种突破口,对着自己真正信任依赖的人,他下意识想要更多的包容宠溺。
然而当他想要获得的包容没有如期获得,韩云溪整个人都被名为委屈的情绪淹没。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韩云溪只觉得颈部一凉,有什么东西挂在了上面。他下意识低头,正见着他的颈上多了一个坠着一颗鸽蛋大小宝石的银色璎珞圈。宝石颜色奇特,其中竟融杂着七种不同的颜色,恍若雨后的彩虹。宝石看上去打磨得极为光滑,但真正以手触碰则会发现,它的上面刻着繁复细微的纹路,其上蕴含着温和的灵力。
“这是虹光琥珀。”长琴伸手理了理韩云溪的衣裳,貌似很不在意地道。
韩云溪任由长琴动作,他只是伸手握住那块七色的宝石,没有说话。
寒风冷寂,一时间二人似乎陷进了一种很是诡异的沉默中。
最后还是长琴先开的口。
他如是说道:
“云溪,生辰快乐。”
长琴顿了顿,补充道:“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回应他的,是韩云溪几不可闻的一声“谢谢”,以及不由自主逐渐扩大的笑容。
……
孩童的身体到底不如少年的长琴,祭台那边的热闹已经渐渐平息下来,而韩云溪靠在长琴的怀里,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块虹光琥珀,但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长琴调整了一下坐姿,使怀里困倦的孩子靠得更舒服一些。
韩云溪没有说要回家,而长琴也没有回到那间屋子的打算。
两个人的体温,其实要远比孤零零的屋子里更加温暖。
最后伴着韩云溪入睡的是长琴温和的,有如承诺一般的声音:“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韩云溪嘴角翘起,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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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一夕惊变
当长琴醒来的时候,周围安静得仿佛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心跳声。而原本睡在他怀里的韩云溪,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琴不禁坐起身体,长眉微蹙。然而,由于他的这个动作,一块巴掌大的蓝色布料落在了地上。
长琴看了一眼那块布料,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嘴角不禁一抽。
他衣角的位置,很是明显的缺了一截。
长琴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不可能没事儿撕自己的衣服,能这么做的只有那个小云溪。只是,他没事儿撕自己的衣服做什么?
长琴伸手捡起那块布料,却见那块布料上面竟然用着黑色的焦炭写着什么。待得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长琴的脸已经彻彻底底地冷了下来。
“大哥哥,不要出去,村里出事了!”
长琴霍然起身。
由于此处的地形迥异于村中其他地方,更是有一块巨石挡在风口之处,除非有意观望村子,这里无异于一处与村子隔绝之处。
当长琴的目光望下去的时候,他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昨夜还热热闹闹庆祝报草祭的村里,一夜之后,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乌蒙灵谷之中,每一寸土地早已经失了原本的颜色而浸透了鲜血,那一个个穿着盛装庆祝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幼,皆倒在了地上,早已经没了呼吸。而穿着明显不属于这个地方的青白二色道袍的人,或是正在给地上已然死去的人放血,或是给那些胸口尚有些起伏的人补上一刀。
长琴身体一阵摇晃,几乎站立不住。他的脑袋里,是撕裂一般的剧痛。
他的眼前,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场景——
断壁残垣,土地焦黑,满地已然失去了呼吸的死尸。而他正跪在那些死尸之中,逐个翻检,认真辨认着那些已然腐烂的五官,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希望与失望交杂,悲伤与愤怒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巽……芳……”长琴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两个字,面容一瞬间扭曲起来。
长琴无从发现,他的眼睛此刻渐渐涌上了猩红的颜色,眼底是无法压抑的暴虐疯狂。
而正在这时,一阵肉眼可见的蓝色波动以他的左臂为中心迅速扩散出去,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不消片刻,待得那阵蓝色的波动散去的时候,长琴眼底的猩红色已然褪去。
神智恢复清明,但长琴的脸色却更加得难看。他的手重重击在石壁上,溅起一阵碎石雨。
长琴从来不认为那些记忆中,懦弱得仿佛只有依靠着他人的认同才能活下去的人就是自己。但长琴想象不到的是,那些被他无比厌恶的情感记忆,竟然能够影响到他!
长琴凤眸微敛,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可能抹消这个身体曾经所有情感的方法手段。
“铿——”就在长琴心中的想法越来越极端的时候,他脚边的七弦琴被一块坠落的碎石子击中,发出清鸣一般的声响。而这一声有如晴天霹雳一般,震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长琴。
“云溪!”被那些暴虐的念头所影响,长琴几乎忘记了眼下乌蒙灵谷所经历的惨案,以及独自离开尚不知安危如何的韩云溪。
“糟了!”长琴低斥一声,面上浮现了暗恼与焦急的神色。只见长琴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同御风一般,直接从陡峭的崖壁飞身而下。
他的指尖泛起了七色的荧光。
韩云溪并不知道,昨夜那个璎珞圈并不单单只是一个饰物。它的制作,费了长琴不少的心思。那块虹光琥珀固然是稀世的灵石,上面亦以着极为高超的手法刻下了类似精心聚神的阵法,但和那银色璎珞圈相比,其珍贵程度要远远逊色。
因为,那个璎珞圈在铸造的时候,融进了长琴的心血。由于心血的牵引,长琴能够得知韩云溪的所在以及安危,并且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为韩云溪阻上一次死劫。
只要,那个死劫的程度不要超出长琴的能力范围内。
不是长琴自负,而是他心中似有明悟。只要他能够恢复曾经的实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的脚步。然而此时,长琴心中却满是不详。
越是想着韩云溪,长琴越能够感受到韩云溪此时扑面而来的死气。
不够,还是不够快!
若是,若是……
长琴抿唇,本是柔美的五官如今现出一股肃杀之气来。
“铿!”突然,横里闪过一道寒光,去势极快且阴狠,直接向着长琴的要害挥来。
长琴想也不想,抬手格挡。身形交错间,长琴看到对面那个手持利剑的男子眼中瞬息而过的杀意,诧异,以及莫名的狂喜。
“丹芷——!!”那个穿着青白二色道袍的男子兴奋地开口,只是话还没有完全出口就被长琴指尖骤然凌厉起来的攻.势给击飞出去。
长琴何等聪明,见到眼前这人的反应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眼下这个身体与他们之间定然有着关联。蓦然联想到韩云溪口中他们二人曾经的相处经历,长琴心中微冷,对于身体原身的打算已经猜出一二。
却不知那冰炎洞中究竟有着什么,竟引得屠村之祸!
长琴并非见不得血,只是,他与这村中的人相处得不错,而这些人又与韩云溪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爱屋及乌而已。
眼下对长琴而言,最重要的还是那个,明明实力低微却偏偏往危险的地方去凑的韩云溪。至于其他……
长琴向着冰炎洞的方向掠去,足下踏着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地面上,河水中,祭坛上,失去生命的人或是满面血痕,或是死不瞑目,但自始至终,长琴的目光都是死死盯着那处冰炎洞,身形不偏半点。
再说那个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就被长琴含怒出手一下子击飞出去的青玉坛弟子。虽然他倒飞出去的位置很是不妙,身体一下子撞上了祭台上燃着灵火的高大石柱上,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痛楚或是愤恨的神情,反而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兴奋喜悦。只见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竟然“嘿嘿”乐出了声音,就连不时的咳嗽吐血也没能够使他的笑容褪色半点。
此时乌蒙灵谷中,青玉坛的弟子分工明确,有查看村中是否有活口的,有收集新鲜血液的,也有在村中某处以着鲜血绘制某种不知名图案的。于是,这个明眼人都看出受了不轻伤势的弟子竟然一个人坐在地上傻乐,看得众人大皱眉头。
最后,还是辛合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乌己,你这是怎么了。”由于长琴的身形过快,若非乌己当初正好站在长琴飞身而过的地方,乌己根本无从发现,更别提这些忙着各项事务而一回头只看见乌己一个人靠着石柱,一面咳血一面傻乐情形的众弟子了。
辛合的问话使得沉浸在自己世界上的乌己清醒过来,只见他一脸血的抬头,露出了一个无比兴奋的笑容,也顾不上身体里那几根断掉的肋骨会不会因为他的动作而插.进不该插.进的地方,直接扑到了辛合的面前,两手揪住了辛合的衣襟,兴奋地道:“师兄,我们有救了!!刚才我看见丹芷长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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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乌己的消息对于青玉坛的弟子是多么爆炸性的喜讯,此时不知自己被外面的青玉坛弟子感恩戴德无数次的长琴已然只身进了冰炎洞。
当他的身体甫一进入这个寒气森森的地方的,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一颤,无数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画面涌进脑中。
崩塌的天柱,逆流的湖海,燎原的火焰……
他的耳边,是无数吵杂的声音,有死亡前的呼号,有呢哝的软语,然而到了最后,唯剩下一个漠然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声音:“……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寡亲缘情缘……”
而他的眼前也出现了无数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冰冷的,漠然的,怜悯的,厌恶的,深情的,然而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一张有着倾世容颜,面带悲悯但眼底却一片漠然的女子。她手轻轻摩挲了他的轮廓,似乎带着怜惜与疼爱,但她的手所触碰的地方,疼痛却深入了骨髓,痛不欲生。
她的唇开开合合,最终汇聚出一句破碎的话来:“……此剑过于凶厉……故人落得这般下场……不能让伏羲得到……封印……焚寂……”
“焚……寂……”长琴的手按住胀痛的额角,呢喃着道:“焚寂……血涂之阵……永出轮回……命魂四魄……那是,我的……”
“轰!”冰炎洞深处,惊雷一般的声响惊醒了迷失在上古记忆之中的长琴。
那些声音,是法术的对决下的轰鸣,以及石洞不堪承受、巨石不断坠落发出的声响。然而在那些声音中,他还听到了被封印了千年的寂寞不甘。
那是焚寂的剑鸣声。
长琴瞥了一眼指尖骤然黯淡了不少的七色荧光,面色当即一沉,顾不得脑中持续的疼痛,飞身掠进冰炎洞深处。
然而,当长琴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个昨晚还睡在他怀里撒娇耍赖的孩子,此时双眼紧闭,胸口不见丝毫起伏。他的身体浮在半空中,紧挨着他的是一柄煞气逼人的暗红色长剑。那些煞气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一般,一股脑地往韩云溪的身体里钻去。
而韩休宁,这位世代镇守焚寂凶剑的大巫祝,法杖挥动,一道道肉眼难见的波动正从其中荡漾开来,融进了韩云溪的身体之中,竟使得那些凶煞之气渐渐与韩云溪的魂魄融在了一起。
长琴的脸,一瞬间冷到了极致。
他没有注意到正在此处因为他的出现,气势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他没有去看,此时的地面上绘制着血红色的法阵,那是他熟悉到了骨子里也恨到了骨子里的阵法——血涂之阵。
他更没有注意到,在他进来的那一刻,一个身上盖着严严实实的黑色斗篷的人悄悄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阴影里。唯一露出来的一只素手之中握住一块有着渗血之纹的白色玉石,其中正有着无数的晶莹光点逸散出来,融进地上的血色中,融入得越多,法阵的颜色愈加鲜艳刺目。
长琴的目光此刻死死看向一脸决然的韩休宁,咬牙怒道:“韩休宁,你当真是云溪的好娘亲!”说着,长琴抬手,凌空绘制出一道法阵,直直对上了那些凶煞之气。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千年的时间使得那曾经属于他的命魂认不出自己,或是那命魂对于身体的渴望太过强烈,竟然一瞬间迸发出强劲的力量,竟使得长琴被那股邪煞之力反噬。
“小心!”瘫倒的身体被一个沁着香气的身体抱住,耳边响起的是一个陌生的却含着关切意味的沙哑声音。
“咔嚓。”这是焚寂断裂的声音。
紧闭着双眼的韩云溪,慢慢地落在了地上。而原本属于焚寂的暗红色凶煞之气,正从这具小小的身体中涌现出来。
“咳咳……”鲜血顺着长琴的唇角流淌下来,但他毫不在意。推开了扶住自己的人,长琴没有看任何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韩云溪的身边,最后脱力半跪在地上。
他伸手,将那个邪煞萦绕但胸口却没有丝毫起伏的孩子抱在怀里。
长琴眉睫低垂,染血的唇无声开合——
“……寡亲缘、情缘……永世孤独……永世……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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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善法长老
南岳衡山,青玉坛。
此时,卯时刚至。本应天光破晓的时辰,但在这人间七十二福地之一的青玉坛上层,却是仍旧夜沉如水。远处山峦起伏,近处亭台楼阁,每隔百步间皆伫立着高大的石柱,其上燃着青色的灵火,轻灵飘逸,既能够使人清楚地看见周遭的情景,又为此处增添了几分仙境的飘渺神秘。
流转着碧色荧光的石阶上,远远走来了两人。
一人身着青白二色的道袍,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极是俊秀,举手投足间给了人一种稳重亲和之意,只是他的眉间此刻有着淡淡的郁色。他的手上捧着水盆布巾一类的事物。只见他时不时便侧头看向身边的人,脚下步伐亦是有意识放缓,眼中带着关切之意。
在他身边走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妪。她的身体显然并不怎么康健,饶是身侧男子有意放缓了步伐,她仍是在走到了一处亭台旁就停了下来,低头咳嗽不止。
“寂桐前辈,您没事吧。”青年停下身,面带忧虑地道。
“无碍。”名为寂桐的老者摇了摇头,语带愧疚地道:“只是耽误了元勿公子的时间。”
“怎会。”那位叫元勿的青年正色道:“寂桐前辈是欧阳长老身边的老人,心忧长老伤势那是人之常情。”随即语带崇敬,道:“更何况欧阳长老对元勿有着救命再造之恩,对于寂桐前辈的心情,元勿感同身受。”
寂桐轻声叹息,不语。
元勿迟疑了一下,道:“寂桐前辈身体欠佳,如今又废寝忘食地照料长老。万一长老痊愈后寂桐前辈又病倒了,这可如何是好。更何况,长老那里还有着……”元勿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续道:“有着善法长老看护,欧阳长老痊愈之日可谓是指日可待。”
元勿没有注意到,当他的话里说到“善法长老”这四个字的时候,寂桐身体的刹那僵硬,以及浑浊的眼中闪过的一丝复杂。
其实,纵是元勿注意到了寂桐的不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饶是他自己,在提起这位善法长老的时候也是有些不自然。不为其他,实在是这位所谓的善法长老出现的时机太过尴尬。
且不说青玉坛自建派以来,掌门之下仅设有武肃、戒律、丹芷这三位长老之位。如今却忽然出现了一位善法长老,不仅身份并非是本派出身,还偏偏在丹芷长老重伤昏迷的时候出现在此处,又向掌门请命照料丹芷长老,怎不让人疑惑其动机所在。
纵然是掌门首肯,也不足以平息众人心中疑惑。
二人心中各怀心思,片刻后已然走到了一处较之周围屋舍更为大气尊贵的屋子前。门前站着两名年轻弟子,见到元勿、寂桐二人后纷纷拱手行礼。
走进屋中,元勿将水盆等杂物放置在床.边的架子上后,便冲着帷幔低垂的床榻施了一礼后,一脸恭敬地离开。而寂桐则慢慢走上前,抬手将帷幔挂在两边的挂钩上,露出了床.上的身影。
床.上之人的脸色,比起三个月前已经红润了许多,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起来。只是他的身形瘦削,此刻双目紧闭,身体陷在柔软的锦塌被褥之中,更增添了几分柔弱。
寂桐维持着此刻的动作,目光错也不错地直直凝视着床上之人的面容,唇哆嗦着,不期然地想起来三个月前眼前这人重伤垂死神智不醒地被送回来时候的情景。
气若游丝,浑身浴血。
那一瞬间,恨不得以身相待。
知晓他的过往,了解他的实力,寂桐从未想过,他竟然会重伤着被人抬回青玉坛。尤其是,当他离开青玉坛时,她清楚地看见,那被隐藏在那张温润君子的面容下的期待与跃跃欲试。
怎会如此……竟会,如此!
“少爷……”寂桐嗫嚅着,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轻轻回荡,“少恭……夫……”寂桐掩饰一般地低头轻咳了几声,掩去眸底的湿意。
她将浸在水中的布巾取出,拧干后,刚想着为床.上昏迷的人擦拭脸面,就听着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在她的身后道:“别碰他!”
寂桐的手一僵,但她没有动。
而她的身后,已经探出了一只素手,以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寂桐手中的布巾拿过来,像是丢垃圾一般甩了出去。
寂桐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冲着身后的人抬手行礼,低声道:“善法长老。”
那个女子款步上前,身形袅袅婷婷。她侧身坐在了床边,目光温柔如水地望向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年,眼中是绝不会被错认的情意。
那个女子侧面对着寂桐,然而仅仅只是这半张面容却已经令寂桐心中微微瑟缩起来,近乎狼狈地移开目光。不仅仅是因为眼前女子难以描绘的美丽面容,还有此刻二人面容相对的美好场景。
哪怕其中一人正人事不知地昏迷,眼前的情景也当得上一句“神仙眷侣”。
那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也不为过。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母亲便已经是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女子,但和眼前之人相较起来,竟然及不上此人指尖的些许豆蔻。
远山一般的眉黛,挺直的琼鼻,秋水剪剪的水眸,嫣红的樱唇,羊脂白玉一般的皮肤。她的十指纤纤,那是最适合弹琴不过的手。她的身上,根本找不出半点瑕疵。洛水神女,怕也不过如此吧。
秋水一般的眸子落在了床.边的架子上,女子轻啧了一声,广袖轻震,那一盆的温水竟在须臾间消失无踪。那只白皙的玉手随即轻点了一下盆沿,清澈的水波慢慢蓄满水盆。随即,那只手以着极为优雅的动作从怀里抽.出一条萦着浅浅兰花香的丝帕,慢慢浸在水中,拧干后,女子以着极为细致的动作,认真地擦拭着床榻上昏迷少年的面颊。
寂桐拢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她低头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既然少爷这里有善法长老看顾着,那寂桐就先告退了。”说着,向着女子施了一礼,佝偻着身体,转身离开。
女子没有理会,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床.上的少年,手上的工作细致而认真。然而,待得寂桐的手即将按在了门扉上时,女子忽然开口道:“听说,寂桐,你最喜赏花?”
寂桐足下一顿,转身看向那个白衣的女子,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但仍是答道:“花草之物,怡心怡情。寂桐老迈,对着花草一物,心中确实有几分喜欢。”
“呵……”女子低低地笑,声音悦耳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看着每一年花开喧妍,纵是秋日枯萎春日仍旧会焕发生机,难道,那些无法保持着永恒生机的存在,就不会心生欣羡乃至于嫉恨吗?”
“……”
“有感而发而已,寂桐不会怪黛青吧。”女子抬手拢了拢鸦黑的鬓发,莹白的指尖抚过白皙的面颊。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呵,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但凡女子,又有几人不会怕,不会怨呢。
黛青抬头冲着寂桐优雅一笑,眸光潋滟,梨涡清浅,饶是女子也不禁会怔愣一瞬。只听这个美丽的女子慢条斯理地道:“正巧,黛青对于花,也是极为喜爱的,尤其是凤凰花。”
黛青巧笑倩兮:“我啊,最爱的便是那花开时艳丽夺目的凤凰花了。只是啊……”她的面上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似是惴惴,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漠然。
寂桐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啊,青玉坛下层的那些君影草碍着了地方,黛青一时心急,索性就除了所有的君影草……后来,后来黛青才听说那些君影草竟然是少恭栽种的。”黛青的语气低落起来,道:“呐,寂桐,你说,少恭不会生气吧……”
“你――!!”寂桐只觉得气血上涌,她的眼前就是一黑,要不是及时抓住了身旁的桌子,她的整个身体都几乎瘫倒在地上。
“怎么了,寂桐?”黛青无辜地问道:“你没事吧?”
“无!事!”寂桐用力将几乎涌上了喉咙的鲜血咽了下去,她重重闭上眼,嘶声道:“君影草是少爷栽种的心爱之物,善法长老所行之事,有些……有些莽撞。但少爷并非不讲情理之人,还请长老对少爷好生说道此事。寂桐,寂桐,身体有些不适,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就踉跄着,离开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昏迷着的丹芷长老,以及这位唇角带着冷笑的善法长老。
“呵,君影草,心爱之物……”黛青冷冷地笑,但目光落在昏迷那人的脸上时却变得柔和。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轮廓。她轻声道,声音柔和:“你说,君影草,你思念的,究竟是谁?”
“是她,还是我……”
如水的目光在落在地上的那块布巾时瞬间低沉,她冷笑着,一团火光瞬间吞噬了那块布巾,只剩下黑色的灰烬。
“寂桐……呵,蓬莱公主……巽芳……”猛然振袖,那小堆的灰烬被一阵风吹散出去,伴随着女子嗤笑的声音:“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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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前尘旧事
长琴已经昏迷了整整三个月。别人只道是他受伤过重,昏迷不醒,但事实上,他这三个月来片刻都不曾休息,一直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识海之中。
萦绕在他周围的,是无数年的记忆碎片,属于他的,也有属于那个名为太子长琴的仙人。
混乱了数月的记忆,终于在长琴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慢慢捋顺。
识海之中,一身白色,周身萦绕着透明的火焰以及浅蓝色水波的长琴静静站立,他的目光淡淡,指尖轻轻抚着悬浮在身前的五十弦琴,眸底划过一丝怀念。
凤来,他的本命神器。
长琴轻叹一声,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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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确实是长琴,但他本身却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所出生的世界,无论是灵气还是其上孕育出的大能,都远非眼下世界能够比拟。若说他曾经的世界是一棵树的主干,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其上无数枝桠上的一片叶子,虽是同源,差距不亚于浩淼宇宙与沧海一粟。
他出生在太古洪荒时期,是第二次量劫中,巫妖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候。
当初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身化洪荒万物,其左眼变成太阳星。而统率洪荒千万妖族,占领天庭与巫族对峙的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便是在太阳星上孕育而出。而巫族则是当初盘古身陨之时,体内精血与天地煞气凝聚而出的一族。虽无元神,但在炼体之上得天独厚。
为争天地正统,巫妖二族争战不休。
而正在这时,女娲以着造人功德成圣,洪荒之上又多了一族。
初始巫妖二族皆没把人族放在眼里,虽不至于主动杀戮,但在二族战斗波及之下,人族的处境亦是极为艰难。而这种艰难的困境在巫妖二族发现人族的优势之时,愈演愈烈。
巫族发现巫族与人族的混血,虽然在炼体上逊色于纯血的巫族,但胜在其有元神能够修炼。于是,人族大量的男子被屠杀,女子幼童则被抢回了巫族酆都。
而妖族则发现,兵刃之中若是含有人类怨魂能够轻易伤害巫族的身体。于是,为了炼制能够屠杀十二祖巫的屠巫剑,妖族也不在顾及女娲人族圣母的身份,大量屠杀人族,禁锢其灵魂来炼制屠巫剑。
长琴出生之时,正是屠巫剑即将完成,二族的平衡即将被打破的时候。于是,长琴应天道而生,怀抱五十弦凤来神琴,能够净化屠巫剑中魂魄怨气,一旦长琴全力施为,屠巫剑应声而断亦并非难事。
只是,长琴的身体中虽然流着巫族的血,但他同时也流着妖族的血。
长琴的父亲是十二祖巫之一,火之祖巫祝融。而他的母亲,则是盘古右眼所化的太阴星上九幽若水化形而出,名唤凝碧。在妖族或许声名不显,但却有着亚圣的修为,与妖后常羲有着姐妹之谊。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在洪荒中实力一流的妖神,却在一次大地行走中为十二祖巫所擒并带回了酆都。天机被不明力量屏蔽,直到凝碧失踪十万年,长琴在天地琴鸣中诞生之时妖族高层方才发现,神女凝碧竟然被擒回了酆都并为祖巫祝融诞下一子。
一个出生之时便有着大罗金仙修为的巫妖混血,天命乐神。
如此种种,若没有天道干预,又怎会成.功。单单凝碧能够在满是瘴气凶煞之地存活十万年并撑着最后一口气生下长琴,这已然不是一个亚圣修为的妖神能够办到的事情,哪怕她的修为距离准圣不过一步之遥。
天道之后,众生皆为蝼蚁,更何况只是一个亚圣。
长琴在巫族地位尊崇,毕竟他是十二祖巫唯一的直系血脉。但他的存在同时尴尬,因为他体内还流着妖族的血。
这二族,已是不死不休。
于是,巫族在重用长琴的时候,时刻防备着他。而妖族,一面想着得回长琴这个助力,一面又忌惮着凤来对于屠巫剑的克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永绝后患。
长琴将那些或是谄媚或是阴狠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却不以为然。他是真正的生而有灵,甫一孕育出来便已经有了灵智,虽然他降生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他的心智已经经历了万年。
凝碧在孕育他时心中所有的挣扎痛苦愤怒以及不甘,他都一清二楚。
他留在巫族,并非眷恋。对于巫族那些脑袋里只有二两货的家伙,长琴素来寡言,不过是因为觉得和他们说话降低了自己的格调。若说这天地之间有什么真的值得他留恋不舍的,也就只有在母体之时的温暖,以及出生之际耗尽了所用修为而殒命的母亲那带着眷恋宠溺的眼神。
十万年的孕育中,有无数次凝碧想要自爆妖丹,却又因着长琴的存在而一次次忍耐下来。忍受着为巫族孕子的屈辱以及瘴气腐蚀根基的痛楚,只为长琴的平安降生。
巫族的囚禁强迫,妖族的袖手旁观(迁怒),以及天道的无耻算计,长琴一笔笔记在心里。
对于巫妖二族,没有什么令他们血脉断绝更为痛苦的事情。于是,这些年里,长琴一面表现出一心为巫族的忠诚,一面暗地里下黑手,巫妖二族无谓的死伤,上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至于天道,没有什么比脱离他的掌控更打脸的事情了。没看着两族稍有点异数便下黑手抹杀的手段吗,在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中却在最后一刻发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天道的脸黑不了,合身天道的道祖肯定乐意代为黑一下。
长琴为着这些个目标,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也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局。
而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巫族十二祖巫,后土身化轮回的功德也能没够为巫族带来胜利。巫族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祖巫中唯一的幸存者共工在实力大损又被凤来琴声蛊惑下撞倒了不周山,致使洪荒破碎,巫族背上无数业力,纵使能够存活几人也会被洪荒生灵无意识驱逐。而妖族,妖皇妖后东皇十将军尽数陨落,金乌仅余其一,洪荒未来主角人族更是与妖族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而长琴,在他的算计终于被天道知晓后,降下了紫色劫雷。只是,长琴没有成就天道威严的兴趣,在雷劫尚未降落时便自爆肉身,并驱动元神中所有的力量,同时拨动了凤来五十弦。
他的自爆,带走了十万妖族的生命。而他最后的动作,虽然五十弦只响了一声却使得道祖所在的紫霄宫颤动了一下。虽然没能够给鸿钧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这一瞬间的动作足以令这位高高在上的存在颜面扫地。
只是,他这样因算计巫妖二族而背上无数业力,被洪荒天道追杀又自爆了肉身,纵使他身有先天灵宝凤来琴,但天道之下圣人亦是蝼蚁,更枉论他才初至准圣之境,根基不稳又没有成圣之机,最终之战时根本就是一线生机难觅。
识海之中,元神状态的长琴沉思半晌,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而正在这时,识海之中记忆碎片忽然都亮了起来,并渐渐化为齑粉,最终融进了识海之中。
房间里,床榻上,昏迷了三个月的少年长老的眉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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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了三个月的时间,偏偏还没有失去意识,能够感觉到周围人的存在却不知道那些人在对他说些什么,还得不停地融合那些记忆碎片,这三个月来,长琴过得其实很辛苦。
只是,再辛苦,长琴也不需要美女的投怀送抱。虽然长琴承认,那个女子的五官极为出色,而且还给了他一种很是熟悉的感觉,甫一见面心中生出了亲近之感。
只可惜,眼底的些许温度在那个女子杏眸含泪喜极而泣随即合身扑到自己怀里后,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长琴清楚地感觉到身上单衣被冰冷液体浸透,素来爱洁的长琴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厌恶。他开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排斥:“松开。”
白衣女子,即善法长老黛青纤细的身体微微一颤,明显带着不舍意味地移开身体,水眸之中关切不改。
长琴对于现在的姿势很是不耐,当即挣扎着坐了起来。黛青忙伸手去扶,并为他细细掖好被角。她这一系列动作,自然里带着亲昵,使得长琴微微蹙眉,瞥了几眼女子秀美的五官后便移开目光,慢慢开口道:“……在下欧阳少恭,敢问姑娘何人?”长琴毫不犹豫地拿了这个身体的名字。
“……小女子黛青,乃是青玉坛新任的善法长老。”黛青眼底带着似有似无的叹息无奈,轻声道。
“善法长老?”长琴从那段属于太子长琴的记忆中,从来不知道青玉坛竟然还有善法长老这一职位。
黛青唇角含笑,道:“黛青本是离家寻访一位故人,只是人海茫茫,好不容易见着了却已是物是人非……只是黛青心有不甘,又身如飘萍无处可去,幸得掌门收留,见小女子在术法一途上小有涉猎便收录门下,暂代善法长老一职。”
长琴默默点头,对于黛青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身体略有些无力地靠在床.边,面露疲态。
黛青见状,忙说要为长琴端来白粥素菜便走了出去。
而疲倦阖眸的长琴却睁开了眼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凌厉。
那个女人在说谎!
虽然长琴现在本体的修为衰退得厉害,但论起眼力来,这个世上恐怕都没有仙神及得上他!毕竟,此方世界的顶尖高手或是在这里能够称霸一方,但到了洪荒之中,他们的实力不过才至大罗金仙的境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长琴元神受损,肉身灵气斑驳又带着无数业力,满打满算脸修真者元婴期的实力都不及,但他的境界却提升到了准圣中期。
长琴此时无心计较那个女人隐瞒之事,毕竟,饶是长琴生性清冷淡漠,此时此刻因着无数的谜团也有着焦头烂额之感。
需要思考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譬如:明明是必死之局,为何他的元神会同凤来琴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
譬如:为何此次的夺舍,长琴觉得并不像是夺舍这具身体,反而是夺舍了这个身体之中的灵魂。
再譬如:无论他怎样闭目推导,他都想不起来终战之前足足有一元(即指129600年)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最后还有,韩云溪……以及,焚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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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相似不同
长琴并不认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夺舍了这个男人的灵魂只是偶然。
长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虽然那个属于太子长琴的灵魂弱小得可怜,但他却是真真正正与他出自同源。只是,由于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千年来不断渡魂,致使他的记忆极为混乱而且不完整。
他知道这个世上有凤来琴,但不同于与他伴生的神器,这张凤来琴却是火神祝融去摇山之木做制。而太子长琴就是凤来有灵,祝融求助女娲以命魂牵引之术化为完整生灵。但是,由于记忆的破碎,长琴无从知晓那所谓的摇山之木究竟是何模样,也不知女娲是怎样施展命魂牵引之术助凤来化形。
还有乌蒙灵谷之中几位巫祝,来自幽都的巫咸,他们的身上明明带着巫族的气息,但信奉的却是人族圣母女娲。这放在洪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哪怕女娲的圣人身份是怎样的超然,她终究出身妖族,与巫族不共戴天。
越是比较此处与洪荒的不同,他就越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旁的不说,单是火神祝融擅琴之事就令长琴无法接受。
祝融是谁?那可是巫族的十二祖巫之一,是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每次打仗只顾着一股脑向前冲,说话做事根本不经过大脑,手指头比胡萝卜还粗上好几圈的家伙。他擅琴,还不如说牛擅琴好了。
长琴嗤笑两声,只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笑容之中满是苦涩无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握紧。
他现在的实力,实在是太差,连一般妖族化形时便有着的玄仙实力都不如。
这副皮囊不是曾经属于巫族太子的模样,虽说长琴只是巫妖混血,炼体一途并没有多少天赋可言,但他是祖巫血脉,一身皮肤不经修炼已经比起一些妖族的护甲的防御力更为高深,一般刀剑连点油皮都划不破。而眼下的,一个不小心,就是边缘锋利一些的树叶都能划开个血口。
还有所谓的夺舍,这是最麻烦不过的事情。
因为,太子长琴的灵魂并不完整,而他夺舍的偏偏还是灵魂。
太子长琴千年渡魂又不知涵养魂魄,其中魂力早就磨损了十之□。别说恢复从前的实力,就是想要这魂魄免于湮灭都需要细心养护,且时间也只剩下几十年的光景。
除非,他能够将焚寂中的一半魂魄取回。
只是……
想起三个月前冰炎洞的一幕,长琴的右手就不自觉地按在左臂处,指尖轻轻摩挲肘部。
对于韩休宁的行为,长琴虽然愤怒,却在事后能够理解。他知道,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进到那处山洞之时,他指尖的七色荧光就已经熄灭,证明韩云溪的生命终结。本来他送给韩云溪的璎珞圈能够阻挡这种死劫,偏偏焚寂之中的力量与他同源,竟是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他设下的阵法,重伤韩云溪,割裂了他的灵魂。韩休宁将焚寂剑灵封印在韩云溪的身体里,一方面是为了阻止焚寂落于他人手中,另一方面,怕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借着焚寂剑灵的力量活下去。
即使可能因为那些煞气而化为凶厉魔物,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只是,就连长琴自己都不曾想到,那个孩子对于他竟是那么重要。他竟然将那件东西封印在了韩云溪的身体里,封印虽然仓促,但其中蕴含的水灵之力足以抑制那些凶煞之气,足可保住韩云溪日后灵台清明。
只是,因着他的这个决定,致使他本就糟糕的身体缺少了那件东西的涵养而变得更加破败。
“唉……”长琴轻叹一声,想要摆脱身体的糟糕状况并恢复到自己当初的修为,除了夺回太子长琴的另一半魂魄外别无他法。只是,当日冰炎洞的一系列变故致使韩云溪的魂魄和焚寂剑灵拼在了一起,而为了禁制煞气他自己又在韩云溪的身上加了封印,如此一来,除非将所有封印解除并将韩云溪身上的焚寂剑灵撕下……但若真那样做了,韩云溪又该如何。更何况,即使有封印,有着那东西的压制,韩云溪到底是肉体凡胎,根本经不起多少年的时间。
长琴揉了揉眉心,实在是头疼。
头疼的不止这些,他这身体的身份是青玉坛的丹芷长老,还是率领青玉坛门下弟子对乌蒙灵谷不轨的两位领头人的其中一位。韩休宁和那个巫咸怎么样长琴不清楚,但韩云溪平日里尊敬喜欢的那些叔伯婶婶,姐姐妹妹什么的,可是全都死了,就连灵魂都被用来当血涂之阵的养料而耗尽,长琴此刻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云溪说这件事。
曾经想过屠尽乌蒙灵谷来使云溪过得自由,但这毕竟只是想想,想想便放弃了,毕竟,那个地方的人都是韩云溪的亲人。哪怕韩云溪嘴上再怎么说着讨厌,他的心中还是爱着这个地方的。
明着逼迫要韩云溪做个选择,是要乌蒙灵谷还是长琴他自己这种行为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长琴是要做韩云溪的首位,要他全心全意把所有的人或物都放在他的地位之下,但他只会潜移默化,只会一点点地为韩云溪洗脑。
如今的情况简直就是糟透了!以着长琴的城府心计,将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万一韩云溪在心里留了个疙瘩……越是在意,就越是不愿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坏上半点,哪怕只是可能性。当然,长琴是不介意将真正的自己展现在韩云溪的面前,也迟早在他面前露出自己残酷的一面,但怎么说也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是。
“唉……”长琴再叹气,自语道:“还是过些天再去见小云溪吧,这件事不宜瞒着,但也要好生思量一番啊……对于,我这昏了三个月,也不知道小云溪的身体如何了,这青玉坛的蠢物们有没有亏待他……还是应该召来元勿嘱咐一下才好……”长琴拧着眉,“小云溪的身体得好好养着,唔,应该去鬼界寻些养魂的药草宝物之类,养魂木应该有用……再去趟神界好了,那棵能结出化身仙神果实的神树,应该算是此方世界的灵根,抽些生命力出来给小云溪用上大概能够直接筑基了吧……只要快些将肉身的等级升上去,那个东西应该就不会伤着身体了吧……”
此时的长琴尚不知晓,他一心念着的韩云溪根本就被雷严当做死人丢在了冰炎洞里,压根就没有带回来。反而被雷严当做有用的东西而扛回来的,竟然是那个他看了各种不顺眼的巫咸风广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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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仙界,而人间亦是自有人间仙界。
所谓人间仙界,便是求仙问道的修者宗派,所居之地莫不是时间灵气十足之地,其大致能够分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以及七十二福地。然而,论起其中最为著名的地方,当属盘古之心所在的蜀山以及位于天上仙界之下的昆仑山。
世间清气,当属昆仑。而昆仑之上,便有着八个超级宗派,分别为琼华宫、碧玉堂、悬圃宫、阆风巅、天墉城、紫翠丹房、玉英宫以及昆仑宫。
八派之中,论起实力底蕴,当属琼华宫。只是,五百年前,昆仑琼华为举派升仙而大肆屠戮幻冥妖族,不仅门内众人被九天玄女关进东海,就连琼华峰亦被天火焚烧殆尽,此后更无琼华之名。
此后,天下清气最为鼎盛的天墉城声名渐显,尤其是近三百年里,其势直追蜀山派。天墉城声名若此,不仅是掌门御下有道,还因为这天墉城的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有着“天下御剑第一人”之称。
紫胤长老历经天墉城数代掌门更迭,但三百年里,除了八年前收有一徒陵越外,哪怕门内众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入到执剑长老门下,也没见紫胤真人有任何动容。
然而,三个月前的一次外出,紫胤长老竟然带回来了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并且正式收为弟子。这个消息简直就像是滴进油锅里的一滴水,瞬间整个天墉城都炸了。
天墉城的掌门长老自然愿意这位天下御剑第一人能够多教出几位出色弟子,但门中无论是执事弟子还是修行弟子,甭管是门内还是门外,都因为这个消息而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师弟各种羡慕嫉妒恨。
陵越大师兄也就算了,无论是资质还是为人,除了那张脸越来越有紫胤长老的风范外,都不愧大师兄这个称谓,众人心服口服。但是,这个横空出现的百里屠苏算什么?!
性情?根骨?实力?无论哪一项,因那新进的执剑长老二徒弟一直呆在剑塔里不出门,众心不甘情不愿的弟子是半点没有见识到。如今的天墉城,都快被醋酸气熏翻了!就是一向温和的掌门涵素真人都对着紫胤长老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都有着期望执剑长老将自己的小徒弟拉出来溜溜的意思。
按着掌门的话,那就是免得孩子日后孤僻了云云。
只是,执剑长老的回答永远是:“……”
剑塔之上,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天墉道服的男孩怀抱着一柄暗红色的断剑。他仰着头,遥望着天边瑰丽的霞云彩锦,但他的眼中却是一片的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颈部。
那里,他带着一个银色的璎珞圈,朴素单调,没有半点修饰。
他的手指,下意识错开了些许,按上了璎珞圈略下方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
然而,这个认知令这个不过七八岁大的男孩蹙紧了眉。
好像,少了些什么……
男孩茫茫然地抬头,低声呢喃:“乌蒙灵谷,娘,小婵,三水哥,一淼哥,艾彩,敏姐姐……”他一个一个数着那些名字,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他的神色更加迷茫。
“除了……的记忆,家里的,村里的,我明明都记得啊……可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呢……”
【……生辰快乐……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风声阵阵,隐约中一人含着宠溺的好听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韩云溪,不,如今的百里屠苏抬起头向着周围望去,神色仓惶。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拂起他颊边碎发的冷风阵阵。
寒意,一瞬间沁进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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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遍寻不见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青玉坛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长老此刻阴沉着一张秀雅面容,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君子姿态早就抛之脑后。此时的他,面上虽然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倦怠,但他的凤眸极亮,隐含着的冰冷锋锐直刺人心,令人不敢直视。
此刻,一向被这位丹芷长老视为心腹的内门弟子元勿,冷汗已经浸透了身后的衣裳。他抬着头,但视线极力向下偏移。他不敢怠慢长老的命令,快速而简洁地重复道:“武肃长老自南疆带回来的那个巫祝,如今半点想不起曾经,已然失却记忆。”
长琴闭上眼睛,努力抑制心中汹涌的杀气怒意,慢慢道:“本座要问的不是他!”他睁开眼睛,冷冷地道:“雷严从乌蒙灵谷中,只带回来了那个男子?”
“正是。”元勿快速回答,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他幼时因顽疾遭父母弃于山林,便是这位丹芷长老所救。虽然那个时候的丹芷长老,其年岁还要比自己小上一些。但为人处世,城府手段,元勿敢说,就是掌门也远远及不上。
元勿在青玉坛中算得上是丹芷长老的心腹,故而对于这位少年长老也比他人了解得深一些,自然清楚门中素来流传着的“温润清雅,和善谦恭”不过是表象,真正的丹芷长老称一句“行事狠辣,漠然无情”也不无不可。
然而,跟随长老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欧阳长老这般丝毫不顾及形象,周身冰冷含煞的模样。
元勿的心中此刻七上八下,很是不安。而这时,偏偏还传来长老冷冰冰的声音,其内容令元勿恨不得戳聋了自己。
“雷严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还想着光复青玉坛?”长琴冷笑着,一字一句道:“怕是这么点门派底蕴落在了他的手上,也不过是得了个败尽的收梢吧。”
元勿冷汗直流,作为屋子里唯二的一人,长琴的话他是既不敢忽略又不敢应承。
“没脑子,没眼界,没见识……”长琴冷冷地笑,笑声在死寂空荡的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与诡异,其中的杀意与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笑声持续了片刻,以着茶杯被用力掷在地上而破碎的声音为终结。
元勿不安地抬头,却见着丹芷长老一脸的漠然平静,竟不见方才丝毫的愤怒煞气。元勿下意识低头,不敢再看。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的屋子里,传出长琴平静得没有波澜的声音:“元勿,你与松音……不,元勿你去丹房取来流霞归元丹来。”
就连青玉坛身居高位的长老都半点眼见半点见识都没有,更何况这些普通弟子。与其等着这些人失败而归,莫不如自己动手。
长琴眉睫微敛,掩去眸底的烦躁。
现在的他已不是在洪荒世界有着准圣修为的乐神长琴了。占据了这个名为欧阳少恭的身体,夺舍了此方世界太子长琴的魂魄,不仅没能够保住自己哪怕十分之一的修为,反而当初在洪荒时惹下的因果业力随着他一同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的自己怎么说有着高深的修为能够压制业力带来的负面影响,然而现在的自己……
如今的长琴,在无法夺取另外一半太子长琴的魂魄的前提下,他哪怕用着天上地下最好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他的实力只能够达到玄仙的地步。
玄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洪荒世界中,论起实力修为,在成圣之前可分为地仙、天仙、玄仙、金仙、太乙玄仙、大罗金仙、亚圣和准圣。
准圣自不必说,那是除却圣人外最强的境界,没有先天的资质绝伦,没有大机缘大造化,那是不可能达到的修为境界,而长琴在巫妖最终之战时便达到了准圣初期。
而玄仙,不客气地说,除了一些资质过于愚钝的灵物需要个几百年的时间达到这个境界以外,一般有点灵气的妖族化形时便有着玄仙修为,资质更佳的能够达到金仙。而长琴这样的巫妖混血,天地所钟的天命乐神,更是甫一降生便有了大罗金仙的修为。
然而如今的长琴,元神重创连个仙字都打不上边,连地仙都不是。纵是日后闭关苦修也只能够达到玄仙这种在洪荒一抓一大把的修为境界,怎不让长琴烦躁。
生活在洪荒那种残酷的世界里,感情固然难能可贵,但实力才是立身的根本。然而,现在的长琴却有些不确定。就像是被这具身体中或是疯狂或是执拗的情感所影响,长琴素来淡漠的心境竟发生了变化。
长琴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怪圈里一样,在他以为韩云溪就在身边的时候,他倾向于保住那个孩子的性命为前提,那是因为他掌控着使自己恢复的关键。然而在失去他的时候,他的想法更多的是他那无法恢复的实力。比起失去的温暖,他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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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长琴已经站在了乌蒙灵谷的土地上。
此时,距离灭村之事已过去三个月有余。而那个曾经四季并不分明的世外幽谷,此刻满目疮痍。
失去了将整个村落隔绝于世的结界,南疆这个季节的阴雨天气显然也影响到了此处。曾经浸透地面的鲜血如今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丝毫不见当初的惨状。
长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皙的指尖,敛眸不语。
他曾经在送给韩云溪的璎珞圈上融进了心血,借着心血的牵引他能够感应韩云溪的位置,但这个法术的施展程度与他本身的修为有着直接的关系。
若他还是准圣的修为,他能够用神识覆盖整个世界,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韩云溪在这六界之中,长琴就能够找到他。但长琴现在的修为实在是不够看,元婴期的实力,放在一般修仙门派那是一流的高手,但其神识哪怕借着准圣的心境,也只能够延伸百余里,着实不够看。
现在的长琴已经能够断定,韩云溪并不在乌蒙灵谷,甚至已经不在南疆。
到了最后,长琴从乌蒙灵谷之中拿回来的,只有一颗被遗落在冰炎洞深处的、当中有着一处裂缝的虹光琥珀,以及被风吹雨打而变得异常残破的一张七弦古琴。
修长的手指在琴池处轻轻摩挲。
那里本有着他三个月前亲手刻下的琴铭,但如今,在雨水的浸泡冲刷下,刻痕已经变得异常模糊,根本无法辨别。
不知过了多久,长琴有如叹息般地道:“泠泠清溪,云归何处。但闻琴歌,千载未央……”
长琴闭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之后,那双骤然睁开的凤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凌厉。他直直地看向某个方向,眼底划过一丝冷凝。
败落的屋舍,泥泞的土地,远处一个高挑的女子款步而行,一身雪衣纤尘不染。
雪衣的女子在长琴的视线下有些局促地低头,纤细修长的手指带着无措搅在一起,语气里有着不安,但更多的是关切,道:“武肃长老得知欧阳长老离开青玉坛,心中担心长老的身体,但门内事务太多无暇分.身。黛青仗着法术上的微末修行和医术上的些许心得……”话语一顿,黛青有些急切地抬头看向长琴,急声道:“黛青并非跟踪长老,只是,只是……”女子额上冒出细细的冷汗,一双明眸中满是焦急,衬着一张笔墨难以描绘的绝美面容,令人止不住心生怜惜。
长琴没有说话,唯有冷凝的视线在渐渐回暖。
在长琴看不到的地方,黛青的唇角轻轻勾了勾。然而黛青无法发觉的是,长琴眼底深处那隐藏在温和下的漠然冰冷。
“在下并非这个意思。”长琴微微一笑,恰似拂面春风一般,直看得黛青一愣,①38看書网地划过一丝怀念。
长琴心中冷哼,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但面上却露出类似悲伤与感动交错的神情,低声道:“我于三个月前失去记忆,为此处村民所救。乌蒙灵谷众人皆是心善之人,如今却因武肃长老的私.欲而……”长琴的面上适时露出些许悲苦无奈之色。继续道:“虽说光复青玉坛是我辈众人的使命,但用这样的手段方法,实在是……”
“黛青明白。”眼前明眸善睐的女子轻轻点头,幽幽道:“黛青只恨自己修为不到家,不能够阻止如此惨案。”
长琴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愈加地柔和。他略有些怅然地看了眼周围的,半晌,低声道:“善法长老,不介意的话,唤我一声‘少恭’好了。”
黛青点头,毫不忸怩地唤了一声“少恭”,随即道:“那少恭也不妨唤我一声‘黛青’好了。”
长琴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却在眼前女子看不到的地方,冷冷嗤笑。
这个名为黛青的善法长老很有趣呢。起码,在长琴完全不曾听说,一个区区的青玉坛竟能够有一位修为在金仙境界的长老呢。虽然这个女人掩饰得很好,但凭借着长琴准圣境界的心境修为,想要在他面前掩藏起修为,她的手段太过拙劣。
金仙期的修为在洪荒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此方世界,那是绝对不能小觑的实力。所谓三皇,不过是占了开天功德又各自创造了一族生灵,得到了天道了庇佑却也被禁锢了修为精进的空间,空自有着大罗金仙的修为却无法参悟天道,乃至大道。
伏羲以神树果实创造神灵,神农以大地土石草木造出兽族,而女娲以土、水附以血液灵力造出人族。这第一批创造出来的生灵,如火神祝融、水神共工、兽族蚩尤、人族五帝,他们便有着太乙玄仙的修为。只是,远古之时的那一场大战,太乙玄仙死伤无数,绵延至今,也就剩下几位,譬如如今被关在归墟的祝融、共工。
人间的修仙者经历百年甚至千年的修行,一路从筑基期、辟谷期、灵寂期、金丹期、元婴期、履霜期、洞虚期、化神期并在渡劫期承受四九天劫之后方才会进入大乘期,其修为便是在地仙之境,待得实力提升到天仙境界便会飞升仙界。
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以及七十二福地之中,底蕴深厚如蜀山门派,其掌门不过是化神后期的高手便已经让无数门派欣羡不已,而如青玉坛这般七十二福地最末存在,掌门也仅仅是元婴期。如今仅仅有着元婴期掌门所在的门派却来了一个有着金仙期修为的高手隐藏了实力前来担任长老一职,说她没有什么目的,谁会相信!
长琴分明能够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冲着他来的。或者说,是冲着这个身体的原主,太子长琴来的。
如今的长琴,实力不及眼前的女子,周身又被业力缠绕,自然不会与她交恶。
“……获罪于天……永去仙籍……轮回往生,寡亲缘情缘……”
耳边仿佛再度响起那个毁了太子长琴生生世世的声音,长琴唇角微微勾起。
曾经温和沉静的太子长琴都会因魂魄分离、生生世世的绝望而变得偏执疯狂,而他这个一手算计了巫妖二族以及天道的巫族太子长琴,更不会为自己骄傲的灵魂上添上枷锁。
他不会接受任何的束缚。
但是,在恢复能够一手颠覆世界的实力前,他不介意掩藏自己的真名。
从今日起,他便是青玉坛丹芷长老,欧阳少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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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水火失衡
不同于天地间的灵物,一般而言,宇内最为极致的存在是无法孕育出灵智的。毕竟,如鸿蒙紫气、混沌天火这般的存在,本身已经是天地间难以被制衡的存在,一旦生出灵智步上修炼一途,无疑会打破这个世间的平衡。这是天道所无法容忍的事情。
然而,事有例外。
没有人知道,为何本该存在于幽冥深渊之下的九幽若水会出现在太阴星之上,经历了亿万年的时光竟生出了灵智并顺利化形――九幽若水是这个世上最为极致的水,是和混沌天火相同等级的存在。在她生有灵智之后,便是这天地之间的异数。
修行本就不易,更枉论修行的还是被天道所排斥的异数。比起盘古开天时逃逸的先天神魔所被天道追杀的情况,九幽若水凝碧所要经历的何止百倍。可纵是如此,凝碧的修为亦达到了亚圣巅峰,只一步就能够步入准圣境界。
然而,终究是天道技高一筹。九幽若水被天道设计,为十二祖巫所擒,为祝融孕有一子,最终产子而亡,灵智尽消,重化若水,归于九幽。
火之祖巫祝融,天生御火,其火焰虽及不上混沌天火,却不逊于妖皇帝俊的太阳真火。长琴抱琴而生,一身白衣胜雪,足下所踏之地,水分蒸干化为焦土。
那是火焰极盛的表现。
然而,没有人知道,其实长琴是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两种属性,而且还是水火这两种互相排斥相克的属性。长琴是九幽若水凝碧的独子,故而他的元神之中所蕴含的水属性是天地间最为极致的九幽若水,等级要胜过祝融的火焰。若非凝碧在消散之前将若水精华打进长琴的体内借为压制九幽若水,使其与火属性相衡,那么,除非长琴能够达到圣人境界,自由借用天地元力,否则终其一生将会为水火失衡而忍受无尽痛楚。
这未尝不是天道的算计。失去了九幽若水水精,最终凝碧灵智消散,困于九幽,除非天道陨落,否则再难生出灵智。于是,天道的异数便这样被抹消。
而若水水精,那是用于平衡长琴体内两种属性的存在。因为需要平衡,所以不能轻易运用水火这两种属性,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压制了长琴的修为。
如今,长琴有些头痛。失去了若水水精,体内水火失衡,而如今长琴修为低微,还是靠着准圣级别的控制力方才勉强将这两种失衡的力量控制住,这使得他本就锐减的实力更落下一筹。
而且……
长琴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十指修长白皙,指间没有半点瑕疵,这是一双弹琴的手。然而,长琴眼中所见的却是被一道道殷红字符层层围绕的苍白手掌。那殷红的字符虽然没有贴着手掌,但它们与手掌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尺。
长琴的目光复又落在自己的身上,广袖长袍,端的魏晋之风,优雅从容又有着仙家门派长老的威严大气。然而,那杏黄色的衣裳之外,半尺的距离,那红色的字符如缎带一般,首尾相连,缓慢流动却又经久不息。
那唯有他自己方才能够看见的红色的、无法辨明的字符,便是所谓的因果业力。
巫妖两族不问天道,不明天机,相互争斗又连累无数所造下的业力,八成落在了十二祖巫身上,小半成落在了长琴的身上。不周山倒塌,有长琴的手笔在其中,纵是七成落在共工身上,两成落在巫族身上,还有一成落在了长琴身上。然而就是这一成的业力,比起毁灭一个鸿蒙小世界还要来得严重。毕竟,洪荒是主世界,而不周山是盘古的脊梁,洪荒的支柱。不周山倒塌,洪荒破碎,无数生灵陨难,连带着三千鸿蒙大世界和三千鸿蒙小世界中无数空间被牵连破灭。
偏偏他所夺舍的灵魂身体还算不上什么好人,好吧,要是夺舍了一个善人,他得背上更多的业力。但是,长琴无法理解的是,虽然他承认了欧阳少恭这个名字,但不代表他要过欧阳少恭的人生并承担其欧阳少恭的业障!
想起他认可那个名字时,身体骤然的沉重,长琴踌躇片刻便施法查看了一下己身。看着自己身上比从前多了不少的殷红字符以及其上隐约散发出来的不详,长琴竟异常怀念起自己未到准圣境界的时光。
修为越高,本身便越是接近世界的本源,见识眼界也就愈加开拓。这也是洪荒之中,为何实力低微的存在敢于反抗天道而实力强盛的存在反而愈加龟缩的原因。
从前的长琴,实力强劲,虽说对巫妖两族的设计不断,但承担的业力远不及不周山倒塌所带来业力的十分之一。而现在的长琴不止有着洪荒长琴的业力,还有着此方世界太子长琴为了存活而不断渡魂、毁灭了无数生灵生生世世的业力。偏偏欧阳少恭的实力低微得连神界大一点的蝼蚁都踩不死,使得他用力手段也不过使这业力隔绝到距离身体半尺的地方,却也无法保证这种施为能够维持多少年。
业力缠身不是一件小事,长琴还不想平素炼个丹药就炸炉,然后炸炉的碎片直接往身体的要害处飞去。就是躲过了炸炉碎片,那失败了的丹药再散发出的坑害身体根基的毒气什么的……业力缠身,天道会以此为指引,不遗余力地抹杀他的存在。
长琴嗤笑一声,手掌一翻,那无数萦绕己身的殷红字符已然消隐无踪。
只是,看不到,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来消弭这些因果业力了。只是,业力若是能够轻易消除,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因为业力缠身而陨落的强者了。
长琴正敛眉思索间,门外有人轻扣门扉。随即,一个婉转如莺啼般的女声传来,柔声道:“少恭,在吗?”
正是青玉坛新任善法长老,黛青。
长琴眉间轻蹙,眼中划过一丝厌烦。
坦白说,这个善法长老很不错。无论是心机城府还是容貌实力,都是上上之等。与她相处之时,言谈莫不尽兴,饶是自己心怀戒备也忍不住高看她几分。
只是,在与这个女人相处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这个女人在暗示着什么。言谈举止的亲昵熟悉,像是相处了很久一般。温柔和婉,行动举止间令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有些喜好,是长琴自己本身都没有意识到的,偏偏这个女人很是笃定地认为他会喜欢。
而事实上,他并不讨厌。
只是,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看透了一般的感觉。
自乌蒙灵谷归来的大半个月里,长琴整合了所有属于这个青玉坛丹芷长老的记忆,行为举止莫不与从前一般无二,饶是自幼看顾前身的家仆寂桐也没有看出半点端倪,可这个女人所表现出来的熟稔却让长琴不得不防。
更何况,这个黛青眼波似水,幽幽含愁,眸底七分情意二分忧愁一分失落,但凡有心之人都能够感觉到黛青对他的心意。这样的情形放在一般的女子身上可以说是不善于隐藏,但在这个善法长老身上,只能说是有意为之。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青玉坛上上下下,就是一向不闻门派事务的掌门都旁敲侧击自己对于黛青的看法,显然很是看好他们二人,这使得长琴对那个女子更添了一分厌恶。黛青这种手段,放在别处他会欣赏,但绝对不会乐意被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再多的厌烦,在自己实力不济的前提下,只能够全数按捺下去。
长琴阖上双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已经满是暖意。只见他拂袖起身,声音里带着和煦的笑意,道:“原来是黛青,快些请进。”说着,打开了门扉。
修仙问道便已是世外之人,对于世俗的男女大妨看得并不重,这也是长琴能够坦然称呼女子的闺名并请她进屋的缘故。
黛青唇边带笑,梨涡清浅,毫不忸怩地迈步进了屋子。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桌案上摊开的《素问》,眸底划过一丝了然,轻笑道:“以着少恭这般的医术还天天翻阅医书,这简直就要令黛青羞愧死了。”
长琴笑得温文,道:“医药炼丹一途,博大精深,在下要学的还是太多。”故意顿了一顿,声音也有些低沉地道:“更何况,这些日子总是觉得忘性大了些,从前的记忆模糊了许多。医药炼丹求得便是一份细致,总不能误人误己罢。”
“……少恭就是太认真了。”黛青勾唇浅笑,但眸底深处却是没能够瞒得过少恭眼睛的忧色。
欧阳少恭没有说话,但心中却对这个女人似乎不疑问自己记忆的模糊而愈加警惕。
“对了。”黛青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轻轻摇了摇,道:“今日我有礼物送给少恭哦。”说着,广袖轻扬,解开袖里乾坤之术,桌案上多出了一张伏羲式古琴。桐木为胎,角沙漆灰,色紫如栗壳,金徽玉轸,圆形龙池,扁圆形凤沼。七徽以下弦露黑色,遍体蛇腹断纹,中间细断纹,额有冰纹断。池两侧刻有隶书“峄阳之桐,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台”1。
“这是……”长琴的声音微微上扬,语气中带了些惊喜,道:“大圣遗音?”
黛青邀功似的偏了偏头,道:“素闻少恭擅琴,以着少恭的琴艺,自然要配上好琴。”语气中渐渐带上莫名的意味,道:“前些日子无意中听见少恭与尹公子说起纯阳琴之事,忽然记起从前旧友的收藏中正好有这大圣遗音。此琴‘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俱全,再适合少恭不过。”
纯阳琴?长琴眸光微动,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当即叹息道:“那张纯阳琴……是在下与一人亲手斫成,那个时候我一直想要制作真正的‘纯阳琴’。下雪刮风的夜里,山中树木会发出声响,我们守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找到合适的树木……”长琴慢慢地道,同时敏锐地感觉到黛青周身气息的微微紊乱。
长琴的手指轻轻抚过大圣遗音的琴弦,幽幽道:“这大圣遗音虽然好……只是,纯阳琴上有着她亲手刻下的琴铭……千载弦歌,芳华如梦……”
“少恭?”黛青的声音插了进来,语带忧虑地道:“你重伤初愈,切莫忧思过甚。那位……能与少恭志趣相投并一同斫琴的好友,黛青也着实想要见一见呢。”
黛青笑靥如花,但长琴没有错过她眼中强自克制的杀意。他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沉郁悲伤,但袖中的手指却悄然握紧。
可能是被长琴语气中的深刻情感给噎到,黛青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在与少恭客套了一阵后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黛青之后,长琴的脸色沉了下去,五官显得异常冷肃。他的声音在屋中轻轻回荡,带着莫名的意味:“连前身渡魂的往事都知晓,看来这个黛青,真是不简单呢……”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古琴,自语道:“大圣遗音确是一张上好的琴,只可惜……我偏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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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青疾步行走在青色的石阶上,面上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婉,反而带着肃杀的冷然。她的身上带着极为冷凝的寒气,饶是往日里乐意与她攀谈的内门弟子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黛青的嘴中心里满是苦涩,一双明眸尽是黯淡。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青玉坛的下层,那里被她种满了如霞云一般的凤凰花。
入眼的粉色喧妍使得她一阵恍惚,几乎分辨不清她此刻身在何处。
眼前的情景一阵模糊。
【怎么样,我的琴弹得好吗?】
【……的琴,自然是最好的。】
【最好的……比你的还要好吗?】
【自然是甘拜下风。】
【唔,最好……最好是有多好?】
【琴如其人,令人……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永世不忘……”黛青仰头,死死看向天空,喃喃道:“可到底,你还是忘了……”美丽的面容变得扭曲,洁净的贝齿死死咬住唇,字字句句带着狠戾,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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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琴川方家
清晨,海风阵阵,拨开了缭绕的云雾,揉碎了散落在碧蓝色海面上的日光,星星点点,潋滟动人。远处,海鸟鸣声清脆,身形轻盈小巧,在蓝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线。
碧海白沙的岸边,山与海相接的地方,便是即墨。
即墨背靠狐仙山,东临黄海,与其说是一个市镇,莫不如说这里是一处渔村。依山傍海的地势使得村民将屋舍建在崖壁高处,且多是二层小楼。而在浅海处,以着木板悬于海面上建起四通八达的木板桥,每隔百步便在桅杆上高悬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只要一入夜,这些灯笼便会纷纷亮起,盈盈点点如星光闪烁。
独自站在崖壁高处,长琴拢了拢杏黄色的长袖,眸底划过一道深思。
这是他在即墨的第三天。
即墨之人,祖祖辈辈以渔猎为生,数百年安居一隅,除却几百年前有狐仙为祸外,百年来可以称得上是安居乐业。此次的疫病爆发得极为突兀,村民染病了大半,但以着长琴的医术,根本不是问题。他本意是向东方去寻找瑾娘卜算的“必有所得”,即墨疫病不过是他顺便前来挣功德。在给他们稍作诊治之后,长琴便已经摸清了病理,对症下了方子,只要按时用药,痊愈只是时间的问题。
了结了疫病的问题,长琴本打算离开。这里的人以村长为首自然是竭力劝阻,非要好好招待长琴一番,还说三日后即墨有灯会,反复再三希望长琴能够赏脸。
当然,以着长琴的城府心性,以一种既不会伤了村长面子又能够自在离开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是刚想出口的时候莫名想起了瑾娘的那句“必有所得”,于是出口的拒绝就变成了礼貌的应承。
但这一连呆了三天,他也没有找到任何的水灵之物。莫不是当初那一闪而逝的想法只是错觉?长琴有些踌躇,毕竟此去东方有无数名川小城,这即墨不过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要是因着在此处的逗留而错失了那件可能平息他体内火势的水灵之物,实在是得不偿失。
正在思虑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长琴抬眸看去,正见着一个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来,踩得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那女孩穿着粗布的衣裳,手臂小腿裸.露在外,肤色是均匀而富有朝气的浅褐色。她的模样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她一双眼睛出奇明亮,整个人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她一直跑到了长琴暂且安身的屋舍门前,弯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但她的嘴角是咧着的,欢喜的模样让看到她的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欧阳大夫……欧阳大夫在吗?”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有如水浪轻击海岸一般。
“小渔姑娘?”长琴站在高处,略微提高了声音应道。那个姑娘是渔民张家的独生女儿,平日里很是孝顺,自从父亲染上疫病之后忙前忙后地照顾,询问起看顾病人的细节也很是仔细,长琴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欧阳大夫?”小渔闻声抬头,见到长琴所在后欢喜一笑。随即“蹬蹬蹬”轻车熟路地顺着悬桥,跨过石阶跑到了长琴的面前,似模似样地对着长琴行了一礼,笑盈盈地道:“多亏了欧阳大夫,我家阿爹的病已经大好了。”
长琴浅笑颌首,道:“那要恭喜小渔姑娘了。”
小渔连忙摇了摇头,道:“小渔一个渔家女,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用姑娘来姑娘去的。欧阳大夫对我们家有救命的大恩,小渔当牛做马也还不完恩德,还是叫我小渔就好了。”
长琴微笑点头。
小渔见状更高兴了,道:“阿爹今儿个一早出海捕到了几条肥鱼,阿娘准备了一些家常菜,想请欧阳大夫中午到家里聚一聚。欧阳大夫不肯收诊金,但我们是真心想要感谢欧阳大夫的救命之恩。”小渔有些俏皮地一笑,道:“村里想要请欧阳大夫饭的人不知道多少哩,阿爹说要先下手为强!”
长琴摇了摇头,道:“不好叨扰。”
“哪里会叨扰不叨扰的!”小渔有些急了,道:“欧阳大夫不来才令我们家于心不安呢。来吧来吧,阿爹阿娘都盼着小渔把欧阳大夫请到家里呢~今晚的花灯节,小渔还特地为欧阳大夫做了一盏花灯了。到时候放在海里,剑仙一定会保佑欧阳大夫平平安安的~”
“剑仙?”长琴想起了崖壁高处的那一座剑仙庙。他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女娲庙见过城隍庙见过观音庙,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剑仙庙。
想起眼前的欧阳大夫可能不知道他们即墨这里的传说,于是连忙道:“那个剑仙庙是好几百年前……肯能是四百还是五百来着,反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建起来的,听说以前那是一个什么狐仙庙。里面有个狐仙很坏很坏,天天捣乱还吃小孩子。后来来了四个剑仙把狐仙给赶跑了,所以村民就把狐仙庙改成了剑仙庙,每年的那一天放花灯庆祝,比起中元节还热闹呢!”小渔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道:“小渔的灯笼扎得可好了,花灯做得可漂亮了~”
长琴嘴角微抽,他很感谢那些他救过的人,没有脑袋发热给他建个什么医仙庙来着。但是到这个小渔家里吃饭的事情真的不能答应,因为一旦答应了……
“什么可好了,什么可漂亮了,真不知羞!”灌木丛后来冒出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此时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努力冲着小渔表达出类似不屑鄙视的神情,大声道:“就你那破灯笼,欧阳大夫才不会喜欢呢!!”男孩冲到了长琴的面前,无比认真地用着还没有褪去奶味的声音,高喊道:“我爷爷是村长,欧阳大夫要吃饭,也得先去我们家!!!”
“我阿爹还是秀才呢!”这是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编渔网了呢!”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
长琴抚额,他就知道。小孩子什么的,真的是烦死人了。换做从前,管你小孩大人,心情好的时候下手直接拍熄火,心情不好的时候,下手设计阴死你。哪里像是现在,杀不得,怕担上因果,骂不得,怕毁了自己树立的形象。长琴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不得不说,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居功至伟!
于是,今儿个一早长琴选中的那一处,安安静静又能够俯视整个即墨的地方,七八个小孩子你说我一句,我斜你一眼,变得异常热闹。也正是趁着这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时候,长琴弹了弹袖子,很是从容淡定地离开了。
病他已经看好了,而这里淳朴的众位过于热情的招待他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他随意望了一眼即墨的下层,却见着一个墨发白衣的女子面向海面,背对着他。海风阵阵,吹得女子白衣猎猎而舞,更显身姿娉婷。
长琴眉间微蹙,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虽说那个女子一身的低调奢华与即墨的贫困有些格格不入,但长琴总是觉得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长琴抬脚向下走去,方且走了几步便感觉到身后腾起了一阵森森寒气。那寒气应是隔了很远,但长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火焰的跃跃欲试。
五行之道,水虽然克火,但前提是得看看,这水是什么水,火是什么火!能让他那继承自火之祖巫祝融的火焰跃跃欲试,只能是与这火焰相差无几的水灵之力。
长琴微有些踟蹰,他回头望了一眼通向这狐仙山的层层石阶,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有些纤瘦的背影。迟疑再三,长琴终是转身向着狐仙山奔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可能平衡自己体内火属性的力量,若是失之交臂,那就太过可惜。至于那个女子……有缘再见吧。
――――――――――――――――――――――――――――――――――――――――――――――――
长琴循着这水灵之力一路进到深山之中,与别处的山峦不同,这所谓的狐仙山中并没有特别高大的乔木,一眼望去,视野很是开阔。野兽虎豹之类虽然不少,但惧于长琴身上的威压,倒也没有不长眼睛前来挑衅的,这使得长琴很顺利地找到水灵之力萦绕的地方。
但是,只是一眼,长琴就有一种被狠狠噎到的感觉。
那水灵之力四溢的宝物,是一柄宽不过三指宽的蓝色长剑。凛凛寒光,一见便知绝非凡品。
然而,那柄剑此刻握在一只有着浅麦色皮肤的手中。剑下,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篝火,而剑上,则插.着一只清理干净的约有百斤左右的野猪。金色的,散发着香气的油滴顺着猪皮,划过那蓝色的细长剑身,最终滴进了火堆中,发出细小的爆破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年龄大概在二十左右的青年……不,用野人来形容或许更为确切。他的身上穿着兽皮衣服,头发乱糟糟地随意扎着一个小辫子。那张脸倒是出奇得俊秀,只是不知道为何偏偏有些傻兮兮的感觉。
长琴抚额,他的额角青筋直冒,饶是他自控力惊人也没能压下半点。
“有杀气?”那个野人青年抬头,双眸空茫但是直直地看向了长琴的方向。
长琴眼力惊人,一看便知晓眼前之人双目已经失明。但他的气息有些古怪,似乎混杂着某种远古异兽的气息。
长琴面色微沉,眼前之人的修为不俗,地仙巅峰,只一步就能够跨进天仙境界。他若是全力出手自然能够将其击杀,但一旦真气耗损,长琴敢肯定,他所压制下来的业力定然会反扑。
长琴心中冷笑,修为再高又如何,若是脑子和那巫族一个样子,再高也是白搭。他扯了扯嘴角,冷凝的五官柔和下来。只是,还没等他说话,那个野人模样的青年就挠了挠头,很真诚很疑惑地开口问道:“猪妖?”
“……”长琴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但是眼前的男子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很迅速地站起身体,拔.出一柄和串着猪肉有些相似但灵力远远逊色的长剑,遥遥指向长琴,义正言辞地道:“这只野猪是我打到的,是我的午餐!即使它是你的亲戚,我也绝对不会还给你的!!”
“……”长琴重重闭上眼睛,他这三年积攒了不少功德,这直接杀人夺宝什么的,应该还能够承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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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即墨疫病
清晨,海风阵阵,拨开了缭绕的云雾,揉碎了散落在碧蓝色海面上的日光,星星点点,潋滟动人。远处,海鸟鸣声清脆,身形轻盈小巧,在蓝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线。
碧海白沙的岸边,山与海相接的地方,便是即墨。
即墨背靠狐仙山,东临黄海,与其说是一个市镇,莫不如说这里是一处渔村。依山傍海的地势使得村民将屋舍建在崖壁高处,且多是二层小楼。而在浅海处,以着木板悬于海面上建起四通八达的木板桥,每隔百步便在桅杆上高悬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只要一入夜,这些灯笼便会纷纷亮起,盈盈点点如星光闪烁。
独自站在崖壁高处,长琴拢了拢杏黄色的长袖,眸底划过一道深思。
这是他在即墨的第三天。
即墨之人,祖祖辈辈以渔猎为生,数百年安居一隅,除却几百年前有狐仙为祸外,百年来可以称得上是安居乐业。此次的疫病爆发得极为突兀,村民染病了大半,但以着长琴的医术,根本不是问题。他本意是向东方去寻找瑾娘卜算的“必有所得”,即墨疫病不过是他顺便前来挣功德。在给他们稍作诊治之后,长琴便已经摸清了病理,对症下了方子,只要按时用药,痊愈只是时间的问题。
了结了疫病的问题,长琴本打算离开。这里的人以村长为首自然是竭力劝阻,非要好好招待长琴一番,还说三日后即墨有灯会,反复再三希望长琴能够赏脸。
当然,以着长琴的城府心性,以一种既不会伤了村长面子又能够自在离开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是刚想出口的时候莫名想起了瑾娘的那句“必有所得”,于是出口的拒绝就变成了礼貌的应承。
但这一连呆了三天,他也没有找到任何的水灵之物。莫不是当初那一闪而逝的想法只是错觉?长琴有些踌躇,毕竟此去东方有无数名川小城,这即墨不过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要是因着在此处的逗留而错失了那件可能平息他体内火势的水灵之物,实在是得不偿失。
正在思虑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长琴抬眸看去,正见着一个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来,踩得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那女孩穿着粗布的衣裳,手臂小腿裸.露在外,肤色是均匀而富有朝气的浅褐色。她的模样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她一双眼睛出奇明亮,整个人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她一直跑到了长琴暂且安身的屋舍门前,弯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但她的嘴角是咧着的,欢喜的模样让看到她的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欧阳大夫……欧阳大夫在吗?”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有如水浪轻击海岸一般。
“小渔姑娘?”长琴站在高处,略微提高了声音应道。那个姑娘是渔民张家的独生女儿,平日里很是孝顺,自从父亲染上疫病之后忙前忙后地照顾,询问起看顾病人的细节也很是仔细,长琴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欧阳大夫?”小渔闻声抬头,见到长琴所在后欢喜一笑。随即“蹬蹬蹬”轻车熟路地顺着悬桥,跨过石阶跑到了长琴的面前,似模似样地对着长琴行了一礼,笑盈盈地道:“多亏了欧阳大夫,我家阿爹的病已经大好了。”
长琴浅笑颌首,道:“那要恭喜小渔姑娘了。”
小渔连忙摇了摇头,道:“小渔一个渔家女,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用姑娘来姑娘去的。欧阳大夫对我们家有救命的大恩,小渔当牛做马也还不完恩德,还是叫我小渔就好了。”
长琴微笑点头。
小渔见状更高兴了,道:“阿爹今儿个一早出海捕到了几条肥鱼,阿娘准备了一些家常菜,想请欧阳大夫中午到家里聚一聚。欧阳大夫不肯收诊金,但我们是真心想要感谢欧阳大夫的救命之恩。”小渔有些俏皮地一笑,道:“村里想要请欧阳大夫饭的人不知道多少哩,阿爹说要先下手为强!”
长琴摇了摇头,道:“不好叨扰。”
“哪里会叨扰不叨扰的!”小渔有些急了,道:“欧阳大夫不来才令我们家于心不安呢。来吧来吧,阿爹阿娘都盼着小渔把欧阳大夫请到家里呢~今晚的花灯节,小渔还特地为欧阳大夫做了一盏花灯了。到时候放在海里,剑仙一定会保佑欧阳大夫平平安安的~”
“剑仙?”长琴想起了崖壁高处的那一座剑仙庙。他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女娲庙见过城隍庙见过观音庙,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剑仙庙。
想起眼前的欧阳大夫可能不知道他们即墨这里的传说,于是连忙道:“那个剑仙庙是好几百年前……肯能是四百还是五百来着,反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建起来的,听说以前那是一个什么狐仙庙。里面有个狐仙很坏很坏,天天捣乱还吃小孩子。后来来了四个剑仙把狐仙给赶跑了,所以村民就把狐仙庙改成了剑仙庙,每年的那一天放花灯庆祝,比起中元节还热闹呢!”小渔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道:“小渔的灯笼扎得可好了,花灯做得可漂亮了~”
长琴嘴角微抽,他很感谢那些他救过的人,没有脑袋发热给他建个什么医仙庙来着。但是到这个小渔家里吃饭的事情真的不能答应,因为一旦答应了……
“什么可好了,什么可漂亮了,真不知羞!”灌木丛后来冒出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此时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努力冲着小渔表达出类似不屑鄙视的神情,大声道:“就你那破灯笼,欧阳大夫才不会喜欢呢!!”男孩冲到了长琴的面前,无比认真地用着还没有褪去奶味的声音,高喊道:“我爷爷是村长,欧阳大夫要吃饭,也得先去我们家!!!”
“我阿爹还是秀才呢!”这是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编渔网了呢!”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
长琴抚额,他就知道。小孩子什么的,真的是烦死人了。换做从前,管你小孩大人,心情好的时候下手直接拍熄火,心情不好的时候,下手设计阴死你。哪里像是现在,杀不得,怕担上因果,骂不得,怕毁了自己树立的形象。长琴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不得不说,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居功至伟!
于是,今儿个一早长琴选中的那一处,安安静静又能够俯视整个即墨的地方,七八个小孩子你说我一句,我斜你一眼,变得异常热闹。也正是趁着这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时候,长琴弹了弹袖子,很是从容淡定地离开了。
病他已经看好了,而这里淳朴的众位过于热情的招待他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他随意望了一眼即墨的下层,却见着一个墨发白衣的女子面向海面,背对着他。海风阵阵,吹得女子白衣猎猎而舞,更显身姿娉婷。
长琴眉间微蹙,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虽说那个女子一身的低调奢华与即墨的贫困有些格格不入,但长琴总是觉得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长琴抬脚向下走去,方且走了几步便感觉到身后腾起了一阵森森寒气。那寒气应是隔了很远,但长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火焰的跃跃欲试。
五行之道,水虽然克火,但前提是得看看,这水是什么水,火是什么火!能让他那继承自火之祖巫祝融的火焰跃跃欲试,只能是与这火焰相差无几的水灵之力。
长琴微有些踟蹰,他回头望了一眼通向这狐仙山的层层石阶,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有些纤瘦的背影。迟疑再三,长琴终是转身向着狐仙山奔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可能平衡自己体内火属性的力量,若是失之交臂,那就太过可惜。至于那个女子……有缘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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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循着这水灵之力一路进到深山之中,与别处的山峦不同,这所谓的狐仙山中并没有特别高大的乔木,一眼望去,视野很是开阔。野兽虎豹之类虽然不少,但惧于长琴身上的威压,倒也没有不长眼睛前来挑衅的,这使得长琴很顺利地找到水灵之力萦绕的地方。
但是,只是一眼,长琴就有一种被狠狠噎到的感觉。
那水灵之力四溢的宝物,是一柄宽不过三指宽的蓝色长剑。凛凛寒光,一见便知绝非凡品。
然而,那柄剑此刻握在一只有着浅麦色皮肤的手中。剑下,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篝火,而剑上,则插.着一只清理干净的约有百斤左右的野猪。金色的,散发着香气的油滴顺着猪皮,划过那蓝色的细长剑身,最终滴进了火堆中,发出细小的爆破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年龄大概在二十左右的青年……不,用野人来形容或许更为确切。他的身上穿着兽皮衣服,头发乱糟糟地随意扎着一个小辫子。那张脸倒是出奇得俊秀,只是不知道为何偏偏有些傻兮兮的感觉。
长琴抚额,他的额角青筋直冒,饶是他自控力惊人也没能压下半点。
“有杀气?”那个野人青年抬头,双眸空茫但是直直地看向了长琴的方向。
长琴眼力惊人,一看便知晓眼前之人双目已经失明。但他的气息有些古怪,似乎混杂着某种远古异兽的气息。
长琴面色微沉,眼前之人的修为不俗,地仙巅峰,只一步就能够跨进天仙境界。他若是全力出手自然能够将其击杀,但一旦真气耗损,长琴敢肯定,他所压制下来的业力定然会反扑。
长琴心中冷笑,修为再高又如何,若是脑子和那巫族一个样子,再高也是白搭。他扯了扯嘴角,冷凝的五官柔和下来。只是,还没等他说话,那个野人模样的青年就挠了挠头,很真诚很疑惑地开口问道:“猪妖?”
“……”长琴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但是眼前的男子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很迅速地站起身体,拔.出一柄和串着猪肉有些相似但灵力远远逊色的长剑,遥遥指向长琴,义正言辞地道:“这只野猪是我打到的,是我的午餐!即使它是你的亲戚,我也绝对不会还给你的!!”
“……”长琴重重闭上眼睛,他这三年积攒了不少功德,这直接杀人夺宝什么的,应该还能够承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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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望舒宿主
长琴到底没来得及动手。
正当长琴拢在袖中的手指不断弯曲伸直,似有实质的琴弦隐隐出现在指尖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急促的,类似于马匹奔腾而至的声音。同时,一股恶臭从身后传来。
“哞――”
顾及着前方持剑的野人青年,长琴虽然感觉到身后气息对自己造不出什么威胁,但这恶臭……长琴身形急退,广袖翩然,转瞬落在了十丈开外的地方。
也许一开始就没有把长琴当做目标,脚步有力而笔直地奔到那个手持湛蓝长剑男子面前的,是一头似牛非牛的异兽。那异兽生得极为古怪,乍看去像是一头普通的水牛,但它的头是与周身黑色所不同的白。它的头上生着两根带着寒光的犄角,但它只有一只眼睛且生在额上。它的尾巴则又与身上不同,竟是一条长着细小鳞片的蛇尾。那异兽四蹄所踩过的草地变成大片大片的焦土,呼出的气体则是明显带着毒素的亮蓝色且恶臭阵阵。
长琴有些厌恶地拢袖遮住口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低声自语道:“难怪即墨爆发了疫病,原来是蜚。”
《山海经・东次四经》有载:“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长琴袖手旁观,而那个人则和这头蜚对上了。
那人的身体牢牢将尚在火上烤着的野猪护在身后,剑锋对着那头蜚,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来,刚刚那个猪妖是你的同伙啊,不要做梦了,这头野猪是我的,你们不要妄想了!!”
“……”长琴忍耐地闭眼,被归在猪妖之列且被分配在蜚的阵营里的长琴,现在特别想摒除自己的仪态风度,直接拿琴拍死这个野人吃货。
他究竟是多么热爱野猪啊,才会认定别人都觊觎他那破野猪肉!
“哞――!!”蜚瞪着一只凶狠的牛眼,头部略向下压,两只牛角如同利刃一般直直向着那人。那个被长琴恨得牙痒的野人青年虽然双目失明,但六识敏锐,加上眼前的蜚不过是有了灵智,但尚未修成人形,实力低微,那人一剑就削掉那头蜚的半只牛角。
蜚惨哞了一声,脚下速度不减,但直直偏离了那人所在的位置,竟一溜烟儿跑得无影无踪。
赶跑了蜚,那个野人青年露出了庆幸的神情。只见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盘起双腿,嘀咕道:“哎呀好险好险……”
长琴挑眉,他怎么看都觉得方才就是一场闹剧。这人的修为不知道比那头没有脑子的蠢蜚高出多少,现在做出这种劫后余生的模样……莫非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警惕心?
很快,长琴就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
那个男人那本是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他手中这柄算得上是人间利器的宝剑直接插.进了火堆中。那人像是握着一根烧火棍一般,翻动了一下树枝,使得火势变得愈加旺盛。
长琴听到那个男人小声的自言自语:“野猪差点就被抢走了,真险啊……”
长琴果断召唤出一张以梧桐做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的七弦古琴。琴身灵气四溢,于琴足上方刻着铭文――“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沧海虎龙吟”,正是九霄环佩琴。
长琴面上带笑,但眼中含煞。他的手指已经抵在了仿若透明的琴弦上。琴弦轻轻震动,灵力的波纹有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开来。
眼看着这向来怡情的琴声就要化作索命的符咒,天空中却传来了宝剑的清鸣之声,剑气凛然,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白发男子御剑而来,最后缓缓落在了那个忙着给野猪翻面的男人面前。
长琴看得清楚,来人的修为与这个野人不相伯仲。来人气质端华,眉宇间带着凛然正气。这样的人,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底线,一般是不会主动为难的。长琴向来是能够一面笑得如沐春风一面暗下杀手,他真正动手的时候反而不露一点杀气,想来那来人也不会觉察到他对那个野人吃货是真的有了杀心。当即手指微动,施展袖里乾坤之术将九霄环佩琴收好。
长琴发现,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这情绪的控制能力似乎差了许多。就连这个傻乎乎的家伙都能激出他一身火气――他明明可以先把这事儿记下,等着以后实力恢复后再慢慢报复的。逞一时痛快,加重业力,又不小心和某个远古的老怪物结下因果,太不值得了。
再看那人,白发束冠,面容清隽却满是冷肃寒意。银灰色的眸子里是看尽世间百态之后最终遗留下来的通透,唯有目光落在那个身穿兽皮的青年身上方才会流露出些许暖意。
然而当那双银灰色的眸子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宛若冰山的面容似乎扭曲了一下。那人一字一句,平静下蕴藏着即将爆发的怒火,慢慢道:“云――天――河――!!”
“咦?”云天河挠了挠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很惊奇也很喜悦地道:“是紫英啊。”
原昆仑琼华派弟子,现昆仑天墉城执剑长老的紫胤真人略有些忍耐地闭眼,不去看与那张天然无辜面容相呼应的那柄原琼华派至宝,现串野猪的望舒剑。数百年的修行,既无法令每次看到云天河“充分”利用宝剑的心境平和,也无法扭正云天河这个吃货在狩猎烤肉时对那些宝剑的热爱,于是,紫胤真人只能视而不见。
这位成仙百年,除却墨发染霜之外,面容依旧如昨的执剑长老广袖一甩,向着长琴拱手道:“在下昆仑天墉城紫胤,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原来是‘天下御剑第一人’之称的紫胤长老。”长琴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但面上却露出温和浅笑,轻拢广袖回了一礼,道:“在下青玉坛欧阳少恭,今日得见紫胤长老,着实三生有幸。”
“不敢。”紫胤面上冰霜微微融化了些,敛去了周身凛然的剑气,看向长琴的目光明显带着欣赏,道:“素闻青玉坛擅丹药医术,门中丹芷长老仁心仁术,是难得一见的出色之人。今日一见,果真不虚。想来即墨疫病的控制,也是出自丹芷长老的援手吧。”
明显感觉到了紫胤的善意,长琴笑意更浓,刚欲回答,旁边的野人云天河便插.进来,语气中带着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不是猪妖啊。”
“……”这是长琴。
“……”这是紫胤。
“……师侄无礼,还望见谅。”紫胤面无表情地道。
长琴的心中,不知为何,很是诡异地升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选择性忽略了云天河的插话,长琴继续与紫胤攀谈。三言两语,长琴已经摸透了紫胤的性子,也不隐瞒自己的来意,三分假七分真地说了自己的伤势。
紫胤面露沉吟之色,道:“想不到少恭竟有如此遭遇。”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二人的称呼已经从“执剑长老”、“丹芷长老”变成“紫胤”和“少恭”了。紫胤资质本就出类拔萃,不然也不会不到百年就修成仙身。而长琴在诞生之日就居于一流之列,夺舍重生后又得了太子长琴渡魂无数的记忆,眼界阅历本就不是紫胤能够比拟。眼下二人皆是修仙门派的长老,虽然明面上紫胤要年长于长琴,但事实上紫胤的岁数还不够长琴的零头。短暂的攀谈之后,紫胤深觉眼前之人的不凡,本就不是拿着辈分压人的性子――或者说,在五百年前自己的那位师叔执意与自己的师侄结拜成异姓兄弟的时候,紫胤向来坚定的辈分观就已经添上了无数裂痕――当下便要求长琴称呼自己的道名,平辈相交。
长琴心中暗暗点头,很是满意。在经历了青玉坛那群没有脑子的蠢物污眼之后,竟发现了一位能够与谈上话的修仙者,长琴表示很满意。
当然,若是这位能够主动献出那柄水灵四溢的宝剑的话,他会更满意的。
紫胤不知长琴心里的想法,他此刻正为自己刚交上的小友身体而忧虑。见长琴以着平和的姿态讲述自己日夜受烈焰灼烧经脉的折磨,还行走大陆来施药救人,紫胤心中很是敬佩。不期然便想起了那位阳炎入心而被冰封了十九年的师叔,素来淡然的心境略起波澜。
云天河盘腿坐在地上,脸上很罕见地露出类似追忆与悲伤的神情,啃着野猪腿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紫胤慢慢道:“少恭的伤势,若是有水灵珠,或许能够压制一二。只是,多年前水灵珠在百余年前便送还给女娲一族的后人……”
长琴周身气息不变,笑容不改,但眼底深处却划过一丝无人注意到的阴郁――女娲后人?不过是女娲为了争夺人间信仰而用自己的鲜血与人类的血液混合了泥土所造出的半人半神罢了。历代后裔皆为女子,永世单传。这世间能有女娲血脉的唯有二人,母女相承,纵是有娲皇后裔之名,但永非仙籍。水灵珠……眼下倒是不好问那个女娲后人的情况,还是暂且按下罢。
紫胤面露沉吟之色,继续道:“那位紫萱姑娘如今已不知身在何方……说起来少恭的情况有些像是门内一位长辈,寒器或许也会有效果,只是世间寒器何其难寻……若非望舒剑的寒气太过阴寒冷厉……但水灵之力充裕倒是不争的事实。少恭体内的火焰如此霸道,想来也不是凡火,若是望舒剑能够苏醒过来,或许能够一试……”
紫胤忽然顿住,偏头看向埋头苦吃的云天河,略有些疑惑的目光落在火堆之上,顿时变得惊诧莫名,讶然道:“望舒剑?!”
“呃?”云天河捧着一只肥硕鲜嫩的野猪腿,嘴角满是金黄的油滴,他抬头,略有些茫然地“看”向紫胤。
“望舒……望舒竟然苏醒过来?!”紫胤疾行几步,挥袖将火堆灭掉,抬手就是一道剑气,很是迅速地将望舒从猪肉中解救出来。触手的森然寒气,皆是说明了这柄绝世好剑因有了宿主而焕发了生机。
紫胤小心地以广袖擦拭着剑身上的油腻,目光专注而深情,轻声道:“天河,望舒剑,怎么苏醒过来?你用它伤到了谁吗?”
“嗯?”云天河用着油腻腻的手蹭了蹭下巴,一面回忆一面慢慢地道:“紫英这么说,好像我真的用望舒剑伤到了……啊,我想起来了!!”云天河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模样,大声道:“是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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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即墨花灯
“……”这是紫胤。
“……”长琴扭头,不忍心看紫胤逐渐崩裂的面容。
而云天河则是一脸兴奋地道:“我知道了,这只野猪一定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天水违行之体!!”云天河看不到紫胤越来越青的脸,很是认真地说着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射猪的时候碰到了它,望舒有了新的宿主就苏醒过来……”
“天河……”紫胤轻声唤道,成.功将云天河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随即慢慢道:“吃你的野猪。”且不说他半点没有看出这只野猪有什么修仙资质,单是这已经进了云天河肚子一半的野猪都不可能是望舒的宿主。
如今他手中的望舒剑,剑身灵光柔和中隐含雀跃,与当初以菱纱为宿主时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同。宝剑有灵,或许……
正思量间,紫胤只觉手中的望舒剑嗡鸣一声,竟脱手而出,划过蓝色剑光,绕着长琴飞了一圈后,最终悬浮在长琴面前,灵光收敛,露出蓝色的平滑剑身。
“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云天河“看”向长琴的方向,道:“望舒好像很喜欢你哎,难道少恭才是望舒的宿主?可是,少恭之前明明没有接触到望舒啊,奇怪……”云天河挠头,很是不解。
“这……”长琴目露迟疑之色,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身前的宝剑。但拢在袖中的左手却微微颤抖,指尖凝着摄人的冰霜。
“宝剑有灵……”紫胤慢慢地,似是仔细斟酌地道:“羲和望舒的宿主要求严苛,且修行艰难。羲和当年随着师叔……”顿了顿,继续道:“如今仅剩望舒一剑,若是强行修行易走火入魔……但望舒此刻如同认主,且少恭体内火焰肆虐,使用望舒,或许尚有转机。”
“不明白,但是听上去少恭好像很需要望舒,而且用了望舒也不会像娘和菱纱一样。”云天河挠头傻笑,道:“那望舒就送给少恭好了。”
紫胤面色不动,但眼中却划过赞同之色。
长琴眉睫微垂,目光凝视着身前这柄以月神为名的长剑,沉声道:“阳火肆虐之苦,三年以来深有体会,推诿倒是矫情。赠剑之恩,他日必报。”不止是紫胤,那个噎了他好几次的云天河,他如今看着倒是全然一派赤子之心,印象好了不好。
紫胤但笑不语,修道之人讲求因果循环。他虽是不求回报,但这份善果一日不还,日后少恭渡劫的时候便会成就心魔,于道途不利。
而云天河则挠了挠头,大喇喇地笑道:“没什么的,望舒能够帮上少恭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是射猪、扒皮、剪发、剃胡子、切肉、削萝卜的时候换上一把剑而已,天河剑也很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紫胤笑容凝固,那是他亲手铸造出来的天河剑。
长琴勾起的唇角微僵,眼中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嫌恶。砍猪扒皮的剑……即使眼前长剑剑身有如秋水横波,不染纤尘,他还是觉得……
他要收回刚才的结论――这个云天河,依旧天然得讨人厌!
毫不自觉地再次噎到了长琴,云天河依旧笑得无比灿烂天然。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中年男子底气十足的声音:“欧阳大夫,欧阳大夫――”
长琴额角微跳,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顾不得望舒剑曾经的用途,施展了袖里乾坤之术将望舒剑收好。随即循声回头,正见着一个四十左右一身猎户打扮的憨厚男子跑过来,正是村中此次并没有染上疫病的刘猎户。
那个刘猎户看到长琴后一脸兴奋,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欧阳大夫可算找到你了这山上危险野兽也多欧阳大夫一个人实在是太不安全了俺是来找你到俺家吃饭的俺家小么差点就过去了还是大夫一手救回来的呢小么知道欧阳大夫来俺家吃饭好悬没乐得再过去了俺婆娘已经做好了下酒菜欧阳大夫快点来吧。”
长琴面无表情,他什么时候说上他家吃饭来着。扯了扯嘴角,长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着刘猎户倏尔瞪大的眼睛。他一把从身后扯出一把锄头,侧身插.进了紫胤与长琴之间,大声道:“你们想对欧阳大夫做什么?!谁想对欧阳大夫动手就先过我老刘这一关!!”
“那个……刘大哥……”长琴蹙眉,开口欲言。哪成想,刘猎户一挥锄头,喝道:“俺老刘见得多了你们这些见欧阳大夫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就想要抓走欧阳大夫卖到海外去不要做梦了欧阳大夫对俺们即墨有大恩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刘大哥你误会了,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长琴慢慢道,为了营造自己性情温和不善法术而专攻医术的形象,他容易吗。
刘猎户虽然莽撞,却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即涨红了脸,讷讷道歉。长琴再三保证自己会去他家吃午饭后,且认真说明了紫胤云天河实力不俗后,刘猎户终于三步一回头地先回家去了。
长琴浅笑颌首,冲着紫胤云天河二人道:“在下明日要返回衡山青玉坛,今晚听说有花灯节,不妨一起。”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长琴拱手告辞,优雅转身,却在背对紫胤云天河二人之时,面上洒下一片阴影――为什么得到了这件能够平衡体内火气的水灵之物,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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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即墨花灯吗……”云天河挠了挠头,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道:“原来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当初菱纱梦璃还在的时候……”
“天河。”紫胤低声道,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安慰。
“……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云天河的声音里罕见地带着沮丧,“我,我已经耽误了她几百年,还害得她差点散魂,好不容易投胎了……我,我只想看她过得好不好,我不放心菱纱……”
“我知道。”紫胤慢慢点头。
“那,紫英今天是去了东海吗?”云天河有些迟疑地问道。
“五百年期限已过,我亲眼看着掌门他们去了轮回。”紫胤负手而立,面上不辨悲喜。他静静述说,只是阐述着一个事实。
“小气掌门都转世去了啊。”云天河有些失落地道:“大哥在归墟,还有五百年。”
紫胤拍了拍云天河的肩膀,无声安慰。
“就剩下咱们两个,嗯……还有梦璃。十九年的期限还有六年,再等上六年就又能和梦璃聚上一天了。”云天河笑得很阳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云天河看向紫胤,道:“对了,你那个小徒弟怎么样了。”
“屠苏还是老样子,一身煞气只是勉强压制下来,但朔日朔月之时很是难熬。”说起自己的小徒弟,紫胤冷肃的面上露出担忧与自傲交错的神情,道:“屠苏性情坚韧,于修道一途有着绝佳天赋,剑术日后定能够青出于蓝。”
“小屠苏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小脸板得……哎,这都三年了,怎么还不给小屠苏起个道名啊。”云天河很认真地道:“不取道名的话在门派里是呆不久的,当初小气掌门就是这样的!”
“天河,掌门是长辈,晚辈是不能妄议长辈的。”
“紫英紫英,你觉得芙苏怎么样?”云天河很欢快地过滤了紫胤的话,兴致勃勃地道。
“……陵越那一辈的弟子是男从陵,女从芙的。”
“哦,那陵苏差了些,有些像核桃酥。说起来,紫英这个名字好像女孩子啊~”
“……”
“紫英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就像是菱纱说的,紫英你又害羞了?”
“……”
“??”
“云、天、河,给我立刻滚回青鸾峰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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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河到底没有滚回青鸾峰思过。
而长琴也到底没有去刘猎户家吃饭。
因为长琴甫一走到石阶上准备下山的时候,他就被即墨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大爷四大伯以及无数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给包围了。真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种倚老卖来撒娇耍赖,纷纷要求长琴赏光,热情得长琴恨不得立刻施展腾翔之术离开。
长琴第一次觉得,这广结善缘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长琴有些僵硬的笑脸才缓和下来。正如小渔所言,即墨的花灯,确实很漂亮。
一盏盏莲花形状的等挂在房檐上,摇曳的烛火像极了夏夜里的萤火虫。寄予了美好心愿的花灯被一双双手放下了海中,随着海面微微起伏的波涛远远飘向远方。热闹的集市一扫前些日子疫病带来的恐慌,过往行人皆是满带笑意,叫卖声此起彼伏。
长琴手中提着一盏做工并非很是精细的莲花灯,橘色的烛火并不很明亮,但是很温暖。他靠在木制的栏杆上,火光在他的眸子里轻轻荡漾开来。
【外面的人过节和村子里一点都不一样,会在河面上放花灯,漂亮得不得了……有时候还请戏班子进城唱戏,穿得花花绿绿,让人眼睛都看不过来。外面还有很多好吃的,村子里都没有……】
【哎,其实我懂得也不是很多啦。这些还是大哥哥你从前讲给我听得呢。】
【大哥哥,以后……算了,我是没希望了,娘肯定不准的。大哥哥还是以后看过更多的地方回来讲给我听好吗……】
“云溪……”长琴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吐出这个名字。他将花灯捧在手上,缓步走到了白色的沙滩上,俯身将花灯放入了海中。看着花灯慢慢飘向远方,直至看不到踪影,长琴方才敛目,低声道:“平安喜乐。”
人群中,云天河站在紫胤的身边,闭目侧耳。半晌,云天河笑道:“即墨还是那么热闹,花灯,戏台,还有八宝饭、糖煎藕、蜜枣包……唔,那是江米面炸糕的香味!”
紫胤向来冷肃的面容柔和些许,他握住云天河的手,带着他慢慢地摩挲着他另一只手上的花灯,一寸一寸,认真细致。之后,紫胤轻声问道:“如何?”
“很漂亮。”云天河笑道,随即手指捏住了蜡烛的烛芯,指腹轻错,一个小小的火咒被施出,点燃了花灯的烛火。
紫胤则手捧花灯,这位昆仑天墉城的执剑长老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近乎小心翼翼地将这盏花灯放在水中,随即广袖轻扬,一阵微风将花灯慢慢送往远处。
“平安喜乐。”近乎呢喃的声音,与云天河略有些低沉的声音重合。小小的花灯带着二人的期冀,飘向了远方。
富贵也好,荣华也罢。仙身也好,永存也罢。他们所期望的,不过是那个已经不复前生的女子,平安喜乐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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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神树果实
月色空朦,笼罩着深夜的白帝城。本是十五皎洁的月色,不知为何偏偏笼罩着一层薄纱似的轻雾,朦胧绰约,为这本就柔和的月辉更添一丝缱绻。
此时,子时将至。
将竹筒中最后一滴酒饮尽,尹千觞有些不满意地咂咂嘴,也不将木塞塞好,直接将竹筒挂回腰上。随即仰头躺倒在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上,双手枕在脑后,有些漫不经心地打了个酒嗝。
借着清浅的醉意,尹千觞半睁着眼,拖长了声音道:“……马上谁家白面郎,穿华折柳垂巾角……夜来一醉明月楼,呼卢输却黄金宅……臂鹰走狗归不归,蛾眉皓齿嗔无力……”他的声音里似乎也浸着酒香,语气中是游戏红尘的潇洒不羁。
倏尔,他的声音变得低落,道:“唉,这酒不带劲,果然还是阿轩家的好些……”
尹千觞爱酒,这是他五年前在青玉坛选择了尹千觞这个名字时都始料未及的事。
失去了过往记忆的他,对于这个世界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比陌生,这简直都有些匪夷所思――北方荒沙千里,南方林木葱郁,西方遮天大雪,东方沧海奔流,种种美好浩大……还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统统一无所知。那一瞬间,他甚至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一丝怜悯――唯有酒,这是他翻遍了青玉坛典籍才找到的,隐约有些印象的事物。
五年的日日夜夜里,他确实也离不开酒。
尹千觞爱酒,也挑酒。这整个白帝城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便是阿轩酿的酒,可还偏偏遭了贼……他这么多年还只赊过酒,然后认认真真刷侠义榜还钱!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贼竟然直接偷酒,这如何不令尹千觞咬牙!
半敛的黑眸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光,带着莫名的残酷,冷冷道:“嘿,那小贼,要是让我给逮着――”
忽然,尹千觞的脸色一变。
他霍然坐起身体,与往日不符的凌厉目光冷冷地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
随着那不紧不慢的步子,那人温和的声音伴着夜风传来:“月白风清,沽酒而欢,千觞好雅兴。”
尹千觞眼睛一亮,脱口道:“少恭怎么来了?”随即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适宜,慌忙补充道:“坐、坐!”
长琴瞥了一眼那由于近海潮湿气候而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脚步停在了尹千觞三步远的地方,温声道:“多谢千觞好意。一年不见,千觞越发洒脱随性了。”也不等尹千觞回应,长琴拢了拢长袖,凤眸借着月辉细细打量此时坐在地上的男子,关切道:“只是不知,千觞多久没换身上衣物?”
尹千觞的身体一僵,脸上的那客从远方来的喜悦也凝固了。
只听着那个穿着杏黄色广袖长袍,一身魏晋遗风的青年又浑似不经意地再次问道:“又不知千觞这头发,有多久没有梳理?”
尹千觞干笑两声,转移话题:“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反正就这么短短数十载。”
长琴认真点头,附和道:“所以千觞便忙着行乐而懒得整理自己。”
尹千觞:“……”
最终的最终,尹千觞顶着长琴有些嫌弃的目光,先是给自己施了个水咒,在寒风中打了好几个寒战之后用了火咒烘干了身上头发的水,随即用手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勉强入了有些洁癖的长琴的眼。
尹千觞这五年来,虽然与长琴的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关系很不错。长琴能在言语上挤兑他证明还把他放在眼里,虽然总觉得自己这样的认知有些诡异,但事实还真是如此。
想当初他在长琴的开导下走出了失忆的阴影,想到长琴口中那世间的波澜壮阔便一心游遍五湖四海,这一走便是大半年的时间。因有长琴的符鸟传信之术,二人的联系倒也没有中断。待得他与长琴相约见面的时候,也是他当时的形象太过落拓,竟是从头到脚被长琴以着异常温柔的声音挑剔得彻底。
也正是从那一次,尹千觞认识到了这位好友无与伦比的口才以及对待干净整洁的强烈要求。自此,每一次见面的时候,尹千觞总是认认真真地打理自己,不求玉树临风,怎么着也不能落了个长琴口中的“邋里邋遢。”
这一次,真的只是意外。
长琴点头,道:“不错,千觞这施法的水准当真出色,想来这一年来的修为也是大进。”
尹千觞道:“哪里,还是少恭当初给我的那个功.法好,修炼上虽然有些艰难,但总觉得十分契合。”
长琴但笑不语――契合?能不契合吗。虽然血脉已经稀薄,但毕竟是有着巫族的血统。
艰难也是必然,毕竟,他给出的功.法不过是套了这个世界功.法套路的壳子,本质上却是洪荒巫族锤炼己身血脉的功.法。不断地压缩提纯自身的血脉,这是巫族独有的修炼方法。其修炼一途千难万难,稍有不慎便会引起自身血脉失控,爆体而亡。
长琴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如果这个巫咸……不,他如今的名字是尹千觞。如果这个尹千觞在提纯自身血脉的过程中爆体而亡,那么,他也没有关注这个男人的必要了。毕竟,他救下尹千觞,阻了雷严下杀手的原因便是,他对于这个世界与洪荒的关联性很有兴趣。
这稀薄的巫族血脉,那以着大巫灵骨制成的法杖……是了,当初的长琴不过是因着尹千觞体内的巫族血脉而分心查看了一下他的法杖,竟然发现这法杖是由巫族中仅次于祖巫与天巫的,大巫的灵骨炼制而成。而更为诡异的是,他竟然从这大巫的灵骨之中感觉到了他自己的精血。
――那是属于洪荒巫族太子长琴的精血,那与他元神隐隐相合的气息他不可能错认!
洪荒巫族是盘古精血与天地间煞气凝聚而成,精血是他们一族力量的源泉。长琴虽然是巫妖混血,能修元神,亦能够锤炼血脉。他的血脉源自祖巫祝融,其血脉之精纯即使是天巫亦无法比拟。有着这样的优势,长琴一向是血脉与元神兼修,这也是他能够在跨过亚圣这道坎儿最终达到准圣境界的原因。
巫族等级森严,晋级千难万难,但也不是没有所谓的捷径。就如同当初后土身化轮回,十二祖巫缺一之时,其余祖巫各拿出自己体内的一滴精血,强行提升了一位天巫至祖巫境界。巫族之中,高位者能够用自己的精血提升低位者的实力。只是这个法子损己利人,一般巫族绝不会使用。
大巫的灵骨之中蕴含着他的精血,只能够说他曾经强行提升了这灵骨主人的血脉等级。然而,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巫族之中有谁能够使他自损修为。思及他丧失的那一元时间的记忆,长琴越发觉得这个世界秘密何其之多。而他忘却的那一部分记忆,又是何其关键。
可以说,眼前的尹千觞,是他探索地界幽都的一个突破口。
长琴在心中叹息,若非实力不济,他何苦这般费心思。虽然两年前得了天墉城紫胤真人赠剑――完全忽视望舒的主人姓云名天河――体内的水火之力暂时达到平衡,修为更是大进,但仍旧没有把握去渡那可能被天道动手脚的四九天劫,只能一拖再拖。眼见着修为渐渐压制不下去,本打算强行渡劫,可他偏偏遇上了她……
长琴唇角勾起,这也合该他时来运转。
思及此,长琴眼瞧着尹千觞这落拓之相也顺眼不少。也不能怪尹千觞变成这个德行不是,想洪荒巫族,哪个不是脑子里长肌肉的家伙,唯一一个有脑子的还化身六道轮回再不能插手巫族之事,所以,尹千觞眼下这个还有点脑子的模样也着实值得嘉奖不是。
当即手掌一翻,莹白的掌心多出了一个一尺来高的酒壶。掀开壶盖,一阵馥郁酒香袅袅溢出。
尹千觞的鼻子动了动,眼睛巴巴地盯着酒壶,目光锃亮,竟压过了这漫天月辉。
长琴将壶盖盖好,直接扔进了尹千觞的怀里,道:“无心用四种冬梅雪水酿成的梅花酒,很不错,给你留了一壶。”
拈花公子侯无心,旁的不说,单是他在这饮食上的造诣便值得结交。更何况,这世上入得了长琴眼的不多,侯无心和澹台兰算得其中之二。
长琴诞生之时便有着大罗金仙的修为,直接辟谷,也不用像那些普通巫族那般茹毛饮血,真要论起在洪荒之时入了长琴口的,除了那些天材地宝以外,还真什么都没有了――而那些天材地宝固然灵力充沛,但味道真是不敢苟同。
而在乌蒙灵谷的时候,由于是伤后之身,每日都是清粥小菜,长琴又能够什么兴趣。
虽然这里的食物没有什么灵力,五谷杂粮皆是浊气,但说实话,长琴对它们的印象还真不差。
尹千觞双眼发光,接了酒壶二话不说先灌了一口,随即长舒了一口气,道:“酒韵绵长,那个侯无心当真妙人,这酿酒的手艺真的没的说了,真真绝了!”旁人酿的梅花酒,酸甜女气,但从他的手里出来的,硬是让他这样习惯北方烈酒的都忍不住赞叹。
简单说了一下这一年来的经历,尹千觞看了一眼一脸淡然但气息明显比往日平和的长琴,忍不住开口道:“少恭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长琴扬眉,漆黑的凤眸中明明没有多少情感却偏生带出了一种缱绻的温柔。他弹了弹不染纤尘的广袖,唇角上扬,道:“前些日子,受唐门所托为老门主诊病,在唐家堡遇上了一个有趣的小姑娘。”
“有趣?小姑娘?”尹千觞有些惊讶地看着长琴,脱口道:“那善法长老可知道此事?”
长琴瞥了一眼尹千觞有些懊悔的脸,漫不经心地道:“那与她何干?”
尹千觞在心中为那个一向不被长琴待见的善法长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中却深以为然――他并非担心善法长老的心情,而是不知为何在那短短的几次与善法长老的相处之时,他隐约觉得这个女人的不简单。他看得出那个女人对长琴的心思,心中有些忧虑她会对长琴下手。但转念一想,以着长琴的城府手段,那个女人不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之后就被踩进尘埃里就怪了。
随即尹千觞又对那个被长琴记挂的小姑娘起了好奇心,毕竟,善法长老黛青这种倾国倾城的颜色都不见动心的长琴竟然会说一个小姑娘有趣,那简直……
长琴负手而立,目光悠远地看向远处的夜色朦胧,但笑不语。随即瞥了眼尹千觞难掩好奇的脸,道:“不是说要为你那位美貌沽酒娘阿轩姑娘捉小贼吗?不妨一起。”
尹千觞当然不会拒绝,当下便引着长琴往酒窖的方向走去。长琴随行而往,但不期然却想起来三天前在唐家堡见到的小姑娘,那虽然有些稚嫩但隐隐熟悉的容貌。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这唐家堡中那不易被察觉的神灵之气而略有些猜测,当他见到那个所谓唐家大小姐的时候,那些猜测便化作了狂喜。
当真是瞌睡时便有人送枕头。他这边想着提升自己渡过四九天劫的成功率之时,竟让他碰见了此方世界能够镇压气运的灵根――神树果实所化成的半人半神。
长琴倒是没有想到,这前身记忆中那个素来沉默寡言的神女夕瑶竟有胆子干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样当真……好极了。
所谓半人半神,是指这神树果实化形的时候没有借助天界的灵泉。神界之中,每一位由神树果实化形而成的神明皆是由天皇伏羲亲手放置于灵泉之中,随即化形而出。而化形之时,这些新生神明得到完整的神力神体,而伏羲则得到了灵根神树孕育的果实之中的气运。有了气运加身,天皇伏羲才能够长长久久地统治神界,才能够将女娲压制在地界幽都。
这便是伏羲重视神树果实的原因。
说实话,若是完整的神明,对于长琴而言还真没有什么用途,但半人半神的唐家大小姐便不同了。
长琴微微敛目,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薄凉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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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凤来凤来
四年后。
青玉坛下层,凤凰花花开喧妍,正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候。浅粉色的花枝顺着高高的藤架垂至地面,大片大片的艳丽色彩如同瀑布一般。
就在这凤凰花林的深处,有一座精致的木构黛瓦顶井亭。井亭的四角垂挂着轻薄柔软且隐约带着青绿色纹路的薄纱,薄纱边角缀着金色的铃铛。微风乍起,薄纱随之飘动,铃声清脆,隐隐与亭内幽然的琴声相合。
一曲终了,黛青将涂着豆蔻的十指轻轻按在仍在轻微震动的琴弦上,眉睫低垂,掩去杏眸中的复杂思绪。半晌,黛青的手指在身前轻点,空气中漾起水波一般的波纹,片刻之后,她的面前便凝出了一面一人高的水镜。
黛青站起身体,目光近乎审视般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相貌是人间难以企及的绝色,肤若凝脂,眸如秋水,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她身上穿着一件银底镶翠边的广袖曳地百褶裙,裙上以着翠色丝线绣着展翅欲翔的鸾鸟。她的长发如墨,只是简单地挽起,拢着一只扇形的白玉梳。
她的周身上下,挑不出半点瑕疵。一颦一笑,总是能牵动他人心弦。只要她想,足以惑乱苍生。
可是……
黛青水润的杏眸中划过一丝难堪,面前的水镜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
可就像她这般的容貌,偏偏九年来半点都入不了那人的眼。明示暗示,掏心掏肺的好,都被那人噙着笑意,无声拒绝。她曾经最爱的,那人温柔的笑容,到了如今竟成了最大的讽刺,如一把利刃狠狠刺进她的心里。
她温柔体贴,处处为他设想,过于露骨的好引来了门内长老们的打趣,她虽然有些羞涩,但心中更多的是甜蜜。无论过了多久,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能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心意相通,举案齐眉,直到她此身湮灭在六界之中。
那是她敢于违抗既定命轨的唯一动力。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为了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她夺走了自己弟弟一身的灵力,由于被追杀,她甚至不能够吐露自己的真名。明明那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她却只能当做初识。她恨,也怨,为何千年渡魂,他连摇山水虺都未忘却,偏偏她面容如昔,他却半点没有印象!
黛青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脱力地坐在石椅上。她抬手掩住面上的悲戚,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凤凰花林中传来急匆匆的步伐。
正是黛青手下的执事弟子,恕念。
恕念脚步匆匆,双手捧着一个檀香木匣子。他在凉亭外单膝跪地,隔着薄纱扬声道:“长老。”
“……何事?”黛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丹芷长老的礼物。”心知善法长老心情不佳,恕念面色有些凝重,小心措辞道:“丹芷长老在渝州一带施药救人,今年长老的生辰无法赶回,遂先送上备下的礼物。”说着,双手将匣子高举过头顶。
黛青缓缓闭上了眼睛,素手轻挥,恕念手中的匣子化成一道流光飞进了井亭之中。示意恕念先行退下,黛青的手指轻轻摩挲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檀木匣,指尖微微用力,在轻微的一声“咔哒”后,匣子中的物品映入了那双明眸中。
那是一对掐金丝嵌珠玉金凤镯,贵重而大气,其珍贵程度足以买下一座城池。
但黛青看在眼里,只剩下苦笑。
这是一种敷衍,若九年的时间黛青她还看不透,那她便枉为……
她是见过他真正待人好的模样,不是这种近乎客套的微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宠溺。午夜梦回,她时时惊醒,满心悔恨――若是当初,若是当初她没有畏惧没有迟疑,那她是不是就能够一直在他的心里。
黛青的眸底忽然划过一道雪亮的光芒――不,她还有机会。
挥袖将方才的古琴收起,黛青解开袖里乾坤之术,近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玉制的琴匣。那是一个用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琴匣,触手而温,灵气四溢,显然不是人间凡品。黛青放轻了动作,打开了琴匣。
琴匣中,红色的绒布上,被黛青珍之重之收藏起来的,是几片深棕色的碎木片,最大的一尺见方,最小的不过指甲大小。
黛青的手指轻轻摩挲木片边缘的焦痕,叹息一般道:“凤来……”
――这些碎片,竟出自被神界雷劫销毁的,太子长琴原身凤来琴。
黛青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她执起手帕轻轻擦拭着那些碎片,自语道:“当初本座没能解开封印,用尽手段才将封印弄开一线,不过这也已经足够。反正也坚持不了几年,明明是个死人还偏生霸着你的魂魄,还不如快些将魂魄还来,将一个完整的太子长琴还给我……”
不过这之前,她得去找少恭坦诚一二。毕竟,以着少恭的性子,若是隐瞒,即使最后她助少恭拿回了魂魄,她恐怕也无法得偿所愿吧。
赔本的买卖,她怎么会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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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仁和堂。
夜幕降临,热闹了一天的渝州已然安静下来。长琴坐在桌案旁,借着略有些昏暗的橘色烛光提笔写着什么。他略低着头,握笔的姿势潇洒中带着稳重,笔下的字也极具风骨。衬着那张温和俊美的面容,整个人如同一副上好的水墨画卷,令人望之便觉赏心悦目。
他的唇边,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忽然,他的笔尖一凝,整个人微不可查地一震。长琴霍然抬眸,清亮的目光顺着窗棂向外望去,瞳孔亦随之微微收缩。
窗口正对着的方向,是渝州最大当铺永安当的围墙。永安当的上方,萦绕着深紫色的气体,那是人眼无法察觉的颜色。
“魔气?”长琴若有所思地道:“这种程度的魔气,怕也只能是在魔界仅次于魔皇蚩尤的魔尊重楼了吧。”如今魔皇陷入沉睡,魔界四分五裂,各族割据混战,但魔尊重楼是眼下魔界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若非重楼没那个心,魔界一统他为尊皇亦非难事。
他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他?
长琴的眸光微沉,准圣心境的神识悄无声息地扩展开来,转瞬间将整个渝州笼罩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小小的永安当。
永安当中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脑中。
目睹了一场重楼当剑的戏码,长琴忍不住摇了摇头。
魔尊重楼是魔界当之无愧的魔皇之下第一魔,天赋惊人,心性坚韧,一心追求武道。本非远古魔族,数万年的时间竟达到了太乙玄仙的境界。若非长琴有着准圣境界的心境,以他如今的修为只要神识外放便会被他察觉。
只叹,这般人物如今竟求一对手不得。毕竟,能有着这般修为的,仙妖无一存在,魔族沉睡封印,而神族则被神皇伏羲控制打压,但凡有一点出格的存在,不是轮回转世前尘不在,便是囚于东海归墟,永不见天日。
就像现在的永安当小伙计景天,曾经的神界第一神将飞蓬。
直到重楼离开永安当,撕开空间回到了魔界之后长琴方才收回了神识。在景天提出最后一个要求之前,长琴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他分毫,哪怕是魔尊重楼。虽然有些麻烦,但对上那位魔尊,他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在他底牌尽出之时,赢的会是他,也只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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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夜色如墨,夜空无星无月,万家灯火已熄,整个渝州除了打更的梆子声以外,安静得只剩下虫鸣。
直到――
“啊――!!鬼!有~鬼~”
这是一声几乎跑了调的尖叫声,其声音之大,看着断断续续亮起的灯火便能够知晓,这一声叫醒了整个渝州城。一时间,狗叫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然而,如今被整个渝州居民齐心协力诅咒的景天却没有办法分出半点精力去计较这些事情。现在的他,真真是欲哭无泪。
这算什么事儿啊,他不过是半夜起来小解一下,怎么还把这个古董剑给解活了啊!啊,他就知道,那个当剑的红毛没安好心!!谁家当这种很古董的东西就当一文的,一定是那个红毛一早就知道这剑不对劲所以想要及早出手!!
景天咬牙切齿,心中暗恨――好你个红毛,你给小爷等着,这事儿,咱俩没完!!!
说起来,身为渝州永安当最上进最有前途的……小伙计之一,貌似他身上也没有值得那把鬼剑来追的吧。说不定,那把剑已经转头追别人去了。
这么想着,在深夜的渝州大街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景天偷偷回头瞥了一眼,正见着那柄描绘着花纹的深紫色宽剑锲而不舍地跟在自己身后,还时不时轻轻摇摆一下。这轻盈的动作,换在小狗的身上他会觉得那只小动物正在向自己撒娇,但换在这么一柄闹鬼的剑上――
景天嘴里不停地念叨:“天灵灵~地灵灵,菩萨保佑佛祖保佑老天爷保佑太上老君保佑啊啊啊~”
救~命~啊~~
被吓得三魂七魄几乎要离体的景天并没有发现,他脚下的石板路上有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斑闪过,而他踩下的地方,正和光斑重合起来。
“砰!咣当!轰!”一连串的声音,这是慌不择路的景天终于一头撞上了一家屋子的木门,而力道过大直接将门板撞得飞了出去。而景天也因为这力道,捂着肿起了一个大包的额头,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痛痛痛痛死我了!”景天这一下撞得实成,额角肿起来的大包他来轻轻捂着都忍不住龇牙咧嘴。他一面小心翼翼地吸气,一面抬头顺着失去了门板的前方看了进去。
只一眼,景天整个人就僵硬了。
失去了门板的格挡,屋内橘色的微弱烛光洒在了景天的身上。借着微光,景天看清了屋中的一切。
屋内,椅凳上整齐地摆放着衣服杂物一类的东西。桌案上,是打开着的药箱,一些药品整整齐齐地摆在药箱中,而一些则放在桌案上。而这屋子的主人正站在桌案旁,左手拿着一个玉质的药瓶,看动作似乎正要往药箱中放去。
屋子的主人,那个只穿着白色里衣,腰上随意系着一根同色腰带的男子,那个亲眼见着自家屋门被别人撞飞出去却还能够维持着一脸云淡风轻,淡淡看过来的男子,不是长琴又是何人。
景天的牙齿都在打颤:“先先先……先生。”
长琴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药瓶放在药箱中,温声道:“小天怎得这般客气,这都亥时了还不忘登门拜访一番……还有小天你这也太过热心了不是,若是你瞧不上区区寒舍的大门,说一声便好,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这头有没有伤到?”
景天打了个冷战,呐呐说不出半个字,心中一阵哀嚎,满脑子便是怎样让长琴消气,哪里还想得起自己究竟为什么半夜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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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玄仙修为
看着景天这副惨兮兮的模样,长琴的眼角微微一抽。
长琴绝对不会承认,当景天以着这样惊世骇俗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真的吓了一跳。不是惊恐,而是……心中感慨,真是应了今晚重楼那一句“你竟然沦落至此”。这个身体的前身在还是太子长琴的时候和这位飞蓬将军的接触不多,见面不过是点头的交情。但是,他看得出,这位飞蓬将军是神界少有的不为名利蝇营狗苟的仙神,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只可惜,千年的轮回,灵魂仍是那个灵魂,但身上却如那面容一般,再无一分相似之处。
似飞蓬那般严于律己的仙神,哪里会用脑袋撞门板的啊。
长琴心下叹息,都是千年,都是贬谪。飞蓬是轮回,太子长琴是渡魂。一个没有了曾经的记忆,每一世都活得不同,但神界私下的操作使得他永远无法享受哪怕一世的善始善终;另一个魂魄两分,只能够靠着渡魂来维系生命。他的记忆还在,但千年的痛楚与曾经摇山水畔边的安逸成为了鲜明的对比,过得越痛楚,曾经的美好就越像是讽刺,倒还不如,身入轮回,每一世活得懵懂,却也不再为上一世痛楚。
长琴的指尖蓦然一痛,是他用来针灸的金针不小心刺破了手指。他的指尖沁出血滴,但他整个人却霍然清醒起来――他方才在想什么?他竟无意识地将这个身体前身的经历当成了自己的曾经?!
他是洪荒巫妖混血,是修为达到准圣境界的天命乐神!不过是思绪的飘忽,他竟然差点迷失在这个被贬谪凡间,区区琴灵化形所成的小神记忆之中!!
长琴收敛心神,是他大意了。看来天道的追杀从一开始就没有终止过,这些年的顺遂更像是一种麻痹。长琴心中连连冷笑,一旦他被套入了这个世界太子长琴的命轨之中,那他就永远别想破除他现在的窘境。
哈,永除仙籍,寡亲缘情缘……笑话!这里所谓神界所谓仙籍,他根本就看不上!只是,从来只有他想不想要,没有他要不要得!
长琴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景天。其实他有个小习惯,那就是一旦他觉得不痛快了,他就喜欢折腾折腾一下身边的人。虽说他从景天惨叫的时候就神识外放了解了大致情况,甚至还故意施法让景天绕着渝州跑了一圈后引到了自己的屋子中,但景天这种撞掉门板的行为让长琴很是不悦,让他险些迷失在前身记忆的事情更是不满。
所以,景天的身后,那柄紫色的宽剑慢慢接近景天的事情,长琴保持了沉默,甚至还有意露出了不辨喜怒的神情来让景天心急一下,进而忘记自己被一柄闹鬼的剑追的事情。
所以,当景天发觉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但一回头却发现是一柄紫莹莹的宽剑时,景天“嗷”地一嗓子,直震得长琴这屋子的房梁都扑簌簌往下落灰。
景天连滚带爬地跌进了屋子里,直扑到了长琴的脚下,要不是长琴躲得快,景天早就一把抱住长琴的大腿不放了。
长琴抚额,算了,暂时还是别计较了,他可还没有忘记自己为何故意施法引得景天来这里。
长琴故意肃敛了眉目,沉声道:“这是……鬼气?”
本来抱着头嘀嘀咕咕着什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景天,精神猛地一震,本就不小的眼睛更是瞪得溜圆地看着长琴,一脸的恍然大悟――他怎么忘了,先生平日里治病救人温文尔雅,但别人虽然不知道,但他可是清楚欧阳先生是仙家门派的弟子啊。
他可没有忘记初见时险些一口吃了自己的妖怪就是被先生一袖子给消灭掉的啊。
长琴上前一步,手握法诀,只见那把宽剑尚且来不及反应,地面便出现一个一米见宽的光牢,将那把剑封在其中。那把剑挣扎着想要脱离那个光牢,但是一旦触及了光壁便会发出类似水滴进沸腾热油时出现的声音,碰了几次后那把剑便彻底安静下来。
见状,景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一脸敬佩地看向长琴,道:“先生好厉害啊。”
长琴正色道:“这柄剑凶煞之力极盛,极易影响神智,最终堕入邪煞。小天,这柄剑远非你能够操控,为何它会一直跟随于你?”
景天一脸的郁闷,道:“这哪里是我的剑啊,这是今天晚上一个红毛当的剑。明明收在了当铺里,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剑要一直跟着我!”越说景天就觉得自己越倒霉,忍不住回头看向那把剑,低声叫道:“剑兄啊剑兄,算小的我求求您成不,别再跟着我了――您老究竟看上小的什么了,小的改还不成吗!!”
长琴嘴角一勾,当初为了找飞蓬的转世,他可是下了大功.夫的,连鬼界都去过。他用残魂引控制了鬼界的判官查看生死簿,自然清楚景天的前世是姜国太子龙阳,铸魔剑未成,其妹龙葵以室女之身殉剑。魔剑一出,饮万人之血,噬万人之魂,以至于魔剑之中万鬼凄厉,但占据主导地位的,应是姜国公主龙葵。
所以说,景天应该叫魔剑剑妹才对。长琴有些不厚道地想道。还有红毛,形容起那位魔尊,别说,还真是贴切。
景天不对这剑说这些还好,一说完那些话,那柄魔剑像是生气了一般,嗡鸣一声,也不顾光牢的禁锢之力,竟开始拼命撞击光壁,其方向正是景天所在。
景天吓得一激灵,哪还看不出他们的谈判失败了,忙求助地看向长琴。而长琴在景天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已经敛去了唇边的笑容,面色变得凝重。
景天哭丧着脸,道:“先生,江湖救急……啊,不是,是救命啊!这闹鬼的剑也不知道为啥就盯上我了,还不给个理由。我还没有富甲天下呢,我还不想死啊~”
长琴凤眸微挑,几不可察地亮了几分,但他的语气依旧平静,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长琴抬眸看向魔剑,沉声道:“当日随一位朋友学了些封印之术,这柄剑虽然凶厉异常,但封印个百十来年倒也不是不可能。再者,我那位朋友痴迷剑道,又擅长铸剑养剑之道,由他出手,或许净化此剑。”这般说着,长琴的指尖微微一动,一道看不见的波动瞬间融入了光牢之中。
“那――”景天面上一喜,刚欲开口,光牢中的魔剑似被激怒了一般,猛地撞上了光壁,一阵“咔嚓”声之后,光牢竟轰然破碎开来。
景天整个人都木了。
然而魔剑的剑身停留在景天面前三丈远的地方便不再前行,一团蓝色的光团从剑中飘了出来。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声带着哭腔,从光团中传出:“不要,不要封印小葵。小葵,小葵很乖的,哥哥不要、不要丢下小葵,呜呜……”
“女的?!”景天瞪大了双目,可能这女声哭得太惨了,景天竟然也不觉得害怕了。
“哥哥?”长琴有些戏谑地看向景天。
光团中的声音略带哽咽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同这柄魔剑的渊源,景天虽然有些怜惜龙葵的经历,但是――“我想……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哥……”
光团呜咽一声,哭声大了起来。景天本就不是冷淡的性子,虽说眼前的不过是个蓝色光团,但听声音似乎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听说还在剑中独自过了一千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的哥哥……虽说他真的不是她的哥哥,但是,就让小姑娘这么惨兮兮地哭着,怎么说也不是男子汉的行径吧。
于是,景天挠了挠头,道:“要不,你先跟着我,我来帮你找哥哥?”话刚出口景天就想打自己一顿,他的宏伟志向是富甲天下,得回祖辈传下来的永安当。这要帮着小姑娘找哥哥,这得耽误多少赚钱的时间啊。
“可你就是我的哥哥啊,就算相貌变了、性格变了,只要是哥哥,小葵一眼就能认出来……哥哥难道真的不要小葵了吗?是不是,因为小葵不乖,所以哥哥就不要小葵了……”随着那几乎有些撕心裂肺般的凄楚女声的,是蓝色的光团一阵颤动,竟有了破碎之相。
景天微怔,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长琴眉间微蹙,当即弹指送了一道灵力给那光团,对景天道:“这剑应是齐聚了无数怨灵恶鬼在其中,若非这位龙葵以身殉剑,此剑因她而成,恐怕早就被这些恶鬼吞食干净。也正因其实力弱小,化形更是艰难,如今心绪不稳,险些坏了道行,形体溃散。”
景天垂下眼,低声道:“那……你还是跟着我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妹妹了。”有一个可以相互依靠的亲人,那也不错。这般说着,景天就要上前,还没等着迈步子,他的胳膊就被长琴抓住。
长琴的眉宇间带着些许责备,道:“此剑凶煞,你那练了三年的真气根本无法抵挡。更何况,这位龙葵姑娘没有化形,剑灵一般又从自己主人的身上获取灵力,你那辟谷不到的修为还不得被吸干了。”
景天立马站住,虽说姑娘很可怜,但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其实长琴所言有些夸大,他说的后果确是事实,但这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的。景天虽说没有半点飞蓬的模样,但他确实是神将转世,根骨清奇,灵力更是充沛,断不会出现□控或是被吸干的局面。
果然,景天很是虚心地求教解决方案。
长琴嘴角轻挑,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也不推诿,当即拿出一块灵石绘出一个聚灵阵帮助龙葵吸收天地灵气,又给了景天一块能够清心的玉佩,并且言明只要龙葵修成人形能够以剑灵的形式出现,那日后不用这块清心玉佩也无妨。
于是,闹腾得整个渝州都没睡安稳的事件就此结束。景天背着魔剑,对着长琴又是赔礼又是感谢。长琴浅笑道:“别的倒也无妨,只要小天帮忙安上门板就好。”
景天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了眼屋子的摆设有些惊讶地道:“先生这是要出远门吗?”刚开始的时候光顾着防备魔剑了,倒没有注意到长琴屋子那叠得整齐的衣物,似是在打包行礼。
长琴点头,道:“今日收到师门传讯,打算明日清早离开。”
景天有些不舍,但他仍是拍了拍胸口,道:“这日后有小葵这把剑帮忙,本大侠富甲天下的任务先放一放,等本大侠成了蜀山剑仙大侠后,先生只要有事,知会景天一声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琴闻言点头,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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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景天离开后,长琴唇边清浅的笑容渐渐变大,眉宇间竟有一种张狂肆意之感。他将手掌移到眼前,手掌微微一震,他的耳边清楚地传来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中剥离出去。随即,他周身的灵力震颤,修为竟一路从地仙境界攀升到了玄仙巅峰。
“好极了,当真,好极了。”长琴轻笑着,眼中带着满意之色。
景天只道是长琴助他良多,但他却不知,以着长琴的性子,为何几次三番出手相助。
他应该感谢的不是他,而是唐家的大小姐,那位四年前不幸香消玉殒了的唐雪见。或者说,应该好好感谢那位即使飞蓬贬谪凡间却依旧一心一意念着他的神女夕瑶。
当初他需要神树果实增加气运,度过天劫,但他当时的修为太低,根本没有办法进入神界。偏偏这时候他遇上了神树果实化形的唐雪见,待得长琴收集了一应应劫时候的东西之后,他就对唐雪见下了手。
哪怕唐雪见是神树果实化形,但毕竟没有灵泉相助,空自有半神之身,但实力不及长琴万一。而且,虽说唐雪见已是生灵,但身体毕竟不是凡物,他此番行径也不会惹下业力。本来一切很顺利,他渡过的四九天劫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无足挂齿。只叹,当初神女夕瑶对飞蓬的执念太深,竟将满心思念刻进了那颗神树果实之上,若非长琴当机立断向本心发誓,一定找到飞蓬转世并满足他三个心愿,这么一个区区四九天劫之中的心劫就得惹得他走火入魔。
虽说誓言是他发出的,但心中仍是有着被逼迫的憋屈。于是,仗着他心境修为举世无双,他以着地仙修为入鬼界找出飞蓬转世,于三年前来到渝州。
长琴自然不会告诉景天,他是来满足他三个愿望的。
景天也不会知道,本来随便一个愿望就能满足他成为天下首富或是蜀山剑仙的愿望,一个成了当初遇见妖怪时候的求救,一个成了阻止新掌柜赵文昌赶走景天时候的求情。
也就最后一个愿望靠谱点,虽说只耗费了长琴无数收藏珍品中一块最不起眼的灵石和清心的玉佩。当然,本来他可以连这点东西都不用付出的,若非长琴暂时不想惹上魔尊重楼,他大可以不故意在光牢上动手脚放龙葵出来。
重楼为何赠剑,长琴怎会不清楚。
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长发,长琴的目光幽深,遥遥望向天际,低声道:“如今,便只剩下焚寂一事了吧。还有……”
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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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百里屠苏【补完】
昆仑山天墉城。
寅时刚至,百里屠苏便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暗沉,树影婆娑,唯有远处天际有着稀薄的微光。曾经不拖沓到卯时绝不起床的他,在天墉城这九年的时间里养成了几近严苛的作息,每日不到子时绝不入睡,每日寅时刚至便起床洗漱,随即开始一天的剑法道术的修行。
百里屠苏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放置在枕边的焚寂断剑,黑色的眸子里满是复杂。随即他起身换上白紫相间的天墉道服,出门打水洗漱。
由于他体内煞气的缘故,师尊紫胤真人特地将他分在一处独立于弟子房的房间,此处也算得上是人迹罕至,不像是弟子房那边,打水时需要排队。
这也算是独居的好处吧。百里屠苏有些自嘲地想着。
昆仑山天墉城如今在正道门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宗派,门内等级分明。掌门之下设有威武、妙法、戒律、凝丹和执剑五席长老。众位弟子又按资历、修为分为执事、修行、入门和外门弟子。
门内弟子能够通过修为的晋升而逐渐从外门升入内门、修为等,若是一朝被长老看重便会成为执事弟子,日后便是下一任长老的候选人。在这样一个讲求实力的门派中,唯一能使自己站稳脚跟的便是实力。
比如他的师兄陵越。论资历,陵越修行时间区区十数载,远不及一些在门内修行数十年的弟子,但他是执剑长老的首徒,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为人处事,门内上下哪个不赞一句,故此,他为天墉城大师兄,隐有下一任掌门之势,无一人有异议。
而百里屠苏,他的处境要差上许多。
并非说他实力不济,事实上,真正得了执剑长老剑术真传的,当属百里屠苏。只是,他体内煞气纵横,朔月之时神智不清,平日里更是被师尊勒令不准与他人一同习剑,不得与他人动武。
于是,本来就因为他是五位长老中最超然的一位紫胤长老的徒弟就引得他人嫉恨,而他又因为师尊的命令不得动武,无法展现自己的实力,使得他在门中更是受到排斥。如百里屠苏这般面上虽冷但内里却十分柔软的,只要相处久了,师兄弟之间的感情自然就不会那么紧张。偏偏他不似其他弟子有道名,不似其他弟子那般住在弟子房中,不似其他弟子一般一同练剑,太多的不同只会给他招来更多的排斥,而这种排斥在五年前他在比剑中重伤了大师兄陵越后更是激化。
面对师门长老弟子的责难,得知一向待自己亲厚的师兄因自己五内俱焚,重伤不醒,更是险些丧命,无论当初比剑的缘由为何,百里屠苏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这么多年来,五年前的时候尚且会分辨两句,五年后面对责难挑衅,百里屠苏唯余沉默。
洗漱完毕,百里屠苏拿起焚寂剑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开始了每日的练剑。从空明剑到太虚剑,剑由慢至快,最后几近化作一道流光。剑光绚烂,更是含着一股森然煞气,令人不敢小觑。
将师尊所授剑术一一习过,百里屠苏收剑而立。往日里,他温习过剑术之后便会前去剑塔向师尊请安,但是今日,百里屠苏只是站在远处,遥遥望着剑塔的方向,眉目间竟带着一种黯然晦涩。
如今师尊正在闭关,并非往日为了参悟而闭关,而是,为了养伤。
因为他!
两日前,他本来像往日一般修习术法之后便就寝,谁料,梦里那幼年时的梦魇再次降临,无数个血腥的画面依次在梦中出现,玩伴的血,亲人的血,组成了将他的精神推向崩溃的噩梦。若非大师兄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而禀告了师尊,怕是他的精神会永远在魇魅设下的梦境中徘徊。
百里屠苏不知道在这天墉城的层层结界禁制之下,魇魅这等妖物怎会在此出现。但事实是,它偏偏出现了,还引得自己的煞气在并非朔月之夜中发作,而师尊为了解救自己,不惜魂体入梦施展镇魇之术,虽灭去魇魅,却也遭其邪气侵心,不得不闭关静养。
百里屠苏抿唇,他似乎总是带来不详。身边的人,那仅有的几个为他付出真心的人,一个一个因他受伤。师兄,师尊……那下一个是谁?芙蕖小师妹?或者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阿翔?
握住焚寂的手,越来越紧,指节间,白骨清晰可见。
这时,一个身穿天墉道服的年轻弟子向他走来,平凡的五官上是显而易见的,对自己的不满忿恨。
百里屠苏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掠过些许无奈。这天墉城看自己不顺眼的大有人在,但因着师兄的警告却还执着地前来挑衅的,陵端是一个,而这肇临也是一个。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辈分上的师弟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他抬脚,准备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虽然百里屠苏对着这种挑衅一向沉默以对,甚至有时还主动退避三舍,但是,有心来寻衅之人又怎会为这种态度而息事宁人。
果然,百里屠苏的脚刚抬起来,那个名唤肇临的弟子一个抢步堵在了他要迈步的地方,恶狠狠地道:“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肇临,虽不言语,却也没有再离开。
不知为何,本想着出口恶气的肇临被那双黑得几乎透不出光亮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的气势就已经短了三分,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心虚。但他人已经来了,且叫住了这个自己又羡又嫉的人,这般退却,他肇临丢不起这个人。
肇临下意识偏开了目光,但语气仍旧是带着嘲讽嫉恨,道:“百里屠苏,你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呆在天墉城!执剑长老虽然闭关了,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害了长老!!”
百里屠苏没说话,面上半点起伏也无,唯有他自己方才明了,自己脊背的一瞬间僵直。
肇临的话仍在继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用什么诡异法子打伤了大师兄!就算掌门、师父他们都不许门派弟子再提起此事,难道你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像你这种、像你这种奇怪的……怎么还能继续待在天墉城!”
百里屠苏微微垂眼,比起直白的怪物称呼,肇临那区区“奇怪”的形容,倒还真伤他不多。也许,在他自己的心里,那所谓的怪物才是自己最为真实的写照吧。
见百里屠苏不还口,肇临的话越来越急,也越来越没有分寸,几乎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像你这种人,执剑长老是瞎了眼才会收你入门,哼,天下御剑第一人,单单这眼界就差多了。门中那么多优秀弟子,偏偏收了你这样个家伙,我看是……!!百里屠苏,你待作甚?!”
百里屠苏沉着脸,在他看来,是他自己煞气缠身命途多舛连累了师尊,所有的不好一并冲着自己来便可,但绝不能有人说师尊的不是!师尊对他的大恩,万死不能相报,如今还连累的师尊的名声……
漆黑的杏眸中划过惊人的煞气,手中的焚寂霍然指向了尚在喋喋不休的肇临,腾腾黑煞自剑柄处燃起,蔓延至了整个剑身。他的声音如同在九幽深渊之下响起,一字一句道:“给我收回方才的话!”
――――――――――――剩余补完―――――――――――――――――――――――――――――
肇临一窒,眼底浮现一丝怯色,但很快便被掩去。他心中虽然有些后悔,但他一向看不上百里屠苏,觉得他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偏偏还得到了执剑长老和大师兄的喜欢,若是换了他……当即梗着脖子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有本事就刺下来啊,我肇临今日便想要讨教一下,被你百里屠苏藏着掖着能将大师兄打至重伤的邪法究竟有多厉害!”
百里屠苏的手一颤,思及当日神智清醒的时候,这把焚寂就刺在已经昏迷过去的师兄胸口处,血几乎将地面的青石染红……百里屠苏咬牙,他不能真的对同门师弟出手,却也不愿他辱及师尊。
正僵持间,一个熟悉的严肃男声传来:“肇临师弟,屠苏师弟,你们二人在做什么?!”
疾步走来的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俊端肃,身上所穿天墉道服与门内其他弟子不同,那件紫白相间的劲装外罩着一件深紫色象征天墉城本代大弟子的外袍,正是执剑长老的首徒陵越。
陵越走到屠苏肇临二人面前,眉间微微拧起。肇临狠狠地瞪了一眼百里屠苏,待看向陵越时已是满脸恭敬,行礼道:“大师兄。”
百里屠苏亦收起焚寂,抿了抿唇,低声道:“师兄。”
陵越面容严肃,道:“二位师弟,方才为何事起了冲突?”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而肇临则抢先开口,哼了一声,道:“师弟不过是想要见识一下……屠苏师兄的那邪、出众的剑术,只可惜,肇临人微言轻,屠苏师兄不肯赏脸。师弟我只能和屠苏师兄攀谈两句,也不知道哪句戳中了屠苏师兄的心事,惹得师兄不悦了。”肇临凉凉地道:“拔剑而已,想来屠苏师兄觉得肇临不配他用剑,所以小命还……”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几不可察地一顿,只是那时间过于短暂,不止陵越和百里屠苏没有注意到,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那一瞬间的失声,接着道:“……在。”
陵越对于肇临的话不置可否,转头看向百里屠苏,道:“肇临师弟所言可属实?”
百里屠苏敛眸,半晌后点了点头。虽然话很不中听,但大致事实倒也不错。
陵越面色一冷,道:“肇临师弟违逆执剑长老之令,罚抄《心经》三十遍。”
肇临讶然看向陵越:“大师兄――”
“屠苏师弟禁武之事乃是师尊亲定,肇临师弟可是对受罚之事心存异议?”
肇临面色一变,有些惶然地低头,道:“肇临不敢。”
陵越复又看向百里屠苏,犹豫了一瞬,轻声道:“肇临师弟虽有错在先,但屠苏师弟对同门拔剑之事乃属事实,今罚师弟抄《心经》三十遍,师弟可有异议?”
百里屠苏摇头,道:“屠苏领罚。”
陵越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师的小师弟,静默半晌,随即喟然道:“自去领罚吧 。”
在天墉城之中,他是所有弟子的大师兄,所以,他不能够在行事上有丝毫偏颇,不能够像其他的师兄一样,在有人欺负自己的师弟时,冲出去教训他们,为自己的师弟撑腰。
深深地看了一眼垂眉敛目的百里屠苏,陵越转身离开,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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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阿翔请缨
肇临虽然不敢反驳陵越的话,但待陵越离开后,对着百里屠苏又是一顿冷嘲热讽。这次倒还聪明些,没牵扯上执剑长老,百里屠苏也就当没听到,转身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嗷——”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叫,一只黑白相间体态肥硕,顾盼间神态绝似芦花大母鸡,半点看不出海东青气势的肥鸟盘桓着在百里屠苏的身边绕飞一圈,然后落在了一旁的树上。
百里屠苏微微一笑,素来冷凝的精致面容刹那间仿佛变得鲜活起来,声音里也有了些温度:“阿翔。”
“嗷嗷。”名唤阿翔的肥鹰在树枝上蹦跶两下,忽闪了两下翅膀,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爪下的树枝发出细微的不堪承受的声响。
百里屠苏神情柔和,道:“阿翔不用担心,我并没有难过。”
“嗷——!!”阿翔高声鸣叫,绿豆大的黑眼睛炯炯有神。
百里屠苏沉吟半响,复而摇头道:“不可。阿翔上次在陵端头上……方便……惹得陵端四处打鸟,着实是阿翔思虑不周。若非师兄出面,这天墉城的鸟儿得要受到牵连了。”
“嗷~”
“好了阿翔,我……”百里屠苏的话声一顿,霍然看向一个方向,厉声道:“谁在那里?!”
那个方向,正是茫茫的云海。
百里屠苏眉目冷峻,目光在那里梭巡片刻便忍不住蹙眉,自语道:“莫非是错觉?”转头看向将树枝压得“咯吱咯吱”直响的肥鸟,道:“阿翔可有看出些什么?”
“嗷??”阿翔偏头,拍了拍翅膀。
“也许是这两日噩梦不断以致精神不济吧。天墉城设有结界,有魇魅潜入便已经是例外了。”这般想着,百里屠苏压下心底有些莫名的思绪,手指下意识摸上自己的颈部。
微凉的指尖触到的是顺滑的羽毛——他颈上一直带着的银色璎珞圈如今挂着的是阿翔的几根尾羽。在乌蒙灵谷之中,这种羽毛饰品很是平常。但事实上,挂上这几根羽毛的他很是别扭了一阵,这件东西本不该这个样子,可偏偏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虽说百里屠苏记不起这璎珞究竟是何人所送,但他却心知这件饰物对自己极为重要,想来那位送他这件饰品的长辈平日里对他也是很爱护,每次摸到它的时候,心中总是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百里屠苏敛去眸底复杂的思绪,抬头道:“走了,阿翔。”
“嗷。”阿翔高鸣一声,随着百里屠苏走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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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百里屠苏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那片云海涌动的速度骤然变快了许多。片刻后,白云向着两边散去,留出了一条足能够容纳两人通行的云路。
有两人,一男一女,自那云海中走出,衣袂飘然,有如九天之上的神明。那女子一身雪缎绣展翅青鸾百褶裙,外罩玉色烟萝纱衣,雅黑的发挽起,仅拢一枚白玉扇形梳,只见她眉目绝艳无双,正是青玉坛善法长老黛青。
而他身侧的男子,凤眸修眉,气质出尘,一身杏黄色广袖长衫,不是长琴又是何人。
长琴默然望着百里屠苏离去的方向,静默无言,薄唇无意识抿成一条直线。
黛青眉眼含笑,但眸底却藏着几不可察的嫉恨,柔声道:“少恭待那少年还真是好呢。”美目中光华流转,“就是不知道那个肇临还能活上几天了。”
长琴瞥了黛青一眼,没有说话。
一夜将修为提升从地仙境界提升到玄仙,长琴本打算离开渝州巡个灵力充沛的地方闭关来巩固境界。谁料清晨刚推开门就见到自己一直避之不及的黛青。
他本想着随便应付两句便离开,毕竟此时刚至玄仙境界,黛青金仙修为又不知有着怎样的底牌,不好撕破脸皮。谁料那个女人甫一开口便道,她三年前在衡山发现了一处山洞。
长琴立刻便想起前身曾经在衡山的一处山洞中刻下了千年渡魂的点点滴滴,也正是在那里,百年之前,前身遇上了蓬莱公主巽芳。
长琴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不悦至极。自他成为欧阳少恭开始,他便一直极力避免前身的过往,就是黛青拔光了前身在青玉坛中种下的,用以思念巽芳的君影草,他也不曾说过半句。
因为,当时的长琴在见到那满树的凤凰花而不见一株君影草的时候,心中骤起的愤怒足以令长琴心中忌惮。
他用着欧阳少恭的名,但他要过的是属于长琴的人生。本来就因为那多出来的因果业力而不悦,他可不想连什么爱恨情仇一并承担下来。
毕竟,当初的巽芳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蓬莱术法精奇,寿命还漫长,万一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长琴对那位记忆中的公主着实没有半点兴趣,也不希望她哪一天突然出现唤自己“夫君”。
至于眼前这个女人,长琴心中忍不住冷笑连连。看来前身的麻烦事,还真是不少。这样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说法,当真还是当初那个为长琴所厌恶却忌惮三分的女子?
随着这个女人轻柔却造作的言辞,长琴的耐心越来越少。往日里他还能敷衍一二,但他现在境界不稳,全靠元神压制伪装成平时境界,否则此时雷劫已降。修行本就逆天,更何况居于九霄之上的天皇既忌惮人族却又利用人族。人族修仙要靠雷劫淬炼方成就仙体,而仙人晋阶同样伴随雷劫,其凶险程度更甚以往。长琴修为是连晋两阶,雷劫叠加之势不可小觑。若是万一被天道发现了他这个被神树气运所掩藏起来的异数,他不确定这雷劫是否会变成九九天劫,甚至是十二色雷劫。
说起来,洪荒中本就没有所谓的雷劫。这天地间的第一道雷劫,还是最终一战中,天道特地劈给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准圣乐神来着。
就在长琴决定敷衍这个女人两句便抽身离开的时候,黛青接下来的话便使得长琴面上笑容一僵。
她说:“少恭遗失的半数魂魄,焚寂的剑灵,前些日子倒叫黛青先一步寻到了。”
当黛青说她是靠着能够入梦食梦的梦貘寻到焚寂踪迹的时候,长琴心知她没有说实话,但他真心觉得,这个方法是个被他固定思维所忽视的好办法。
洪荒不是没有这种以梦为食的妖兽,只是实力太过低微,最过顶尖的存在不过太乙玄仙的修为,还是在洪荒巫妖交战的后期,太乙玄仙几乎成了不上不下尴尬修为的时候出现的。这种妖兽虽有入梦之能,但本身不能窥视比起本身实力高深存在的梦境,在妖族中真正是半点地位也无,也难怪长琴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而当黛青说承载了他半数灵魂的韩云溪改了名字,还成了昆仑山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的二弟子时,长琴绝佳的记忆力使他想起了在青鸾峰与紫胤那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时,紫胤颇为忧虑地谈起他那个天资出众但命运多舛的徒弟。而对自己手段相当自信的长琴压根就没想到,紫胤口中煞气缠身沉默寡言的弟子便是曾经的韩云溪,那个活泼好动一日不得安闲的韩云溪。
他早该想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因着紫胤那张冰块脸,小云溪被冻成冰山脸也实属正常。长琴勉力压下翻滚的思绪,兀自想到。
可当他真的看到如今的百里屠苏时,连长琴自己都未曾发觉,压抑在心里的茫然。
是的,茫然。
出身洪荒,万物莫不尊崇天道,更何况他是应天道而生,天命乐神。但他决定算计巫妖二族,算计天道的时候,他的心中都不曾有过半点犹豫。他生来如此,本心坚定,他不为所谓天道圣人的不死不灭有过半点动摇,无论是自爆还是奏响凤来五十弦,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意愿,他从来都是走在自己的路上,不曾偏移亦不曾回头。
茫然,这个词哪怕他换了个身体,那也不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可他如今不仅茫然,而且犹豫。
被这两种情感撕扯着,长琴如今维持的,只有面上的平静。
多可笑,亿万年来不曾动摇的本心,竟然会因为区区一个人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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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走火入魔
见长琴没有理会自己的话,黛青的手指慢慢卷着垂落在胸前的发丝,秋水一般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狠戾。
对于这个韩云溪,眼前男子的关心,太过了。
黛青眼神晦暗,樱唇微抿——虽然按着少恭的说法,这个韩云溪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但韩云溪已经死了。他还是借着少恭的另外一半魂魄多活了九年的时间,当初的恩情也算是还了。可如今她看着少恭的模样……似乎还在顾及着韩云溪的性命。千年渡魂,其实痛楚外人无法得知,性格有了变化也是寻常。只是,身为神族,站在众生之上,不过是取一个人的性命,而且那还是一个活死人的性命,根本无需犹豫。
偏偏,这个素来单薄无争实质漠然众生的神祇,为了一个人类犹豫了。
这个认知,使得黛青卷着发丝的手指越收越紧,直到发丝不堪承受而崩断的时候她才蓦然回过神来。
黛青下意识看向长琴,却见着长琴的眼睛正望着如今的那个百里屠苏离去的方向,凤眸中的波澜使得黛青心中一紧。那一刹,黛青的脑海中浮现了九年前冰炎洞的那一幕。
那是她极力想要忘却,却在九年的日日夜夜中不断清晰到深刻的画面。
——穿着深蓝色南疆服饰的少年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已经失去失去呼吸但周身却萦绕着黑红色煞气的男孩。还有他的表情,那种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表情……
涂着豆蔻的指甲深深嵌进柔软的掌心,黛青原本只因为长琴对韩云溪的疼爱而生出的不满之意,在这一瞬间几近发酵成警惕、防备以及嫉恨。
她好像,犯了个大错。
她不应该带着少恭来寻百里屠苏的,她应该及早抽.出焚寂剑灵的……不,当她寻到百里屠苏的时候就不应该派出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魇魅来着。
思及方才长琴对那个出言不逊的肇临下毒,而且以她的眼界一眼便察觉出那种毒物会延缓时日发作。这般行事,分明是不欲牵扯那个百里屠苏……黛青阖上眼睛,掩去眸中的恶毒狠戾——不,早在九年前,早在九年前在她发现有人竟会进到他的心底时,无论男女,无论当时的少恭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她都该早早动手才是。
她还是太过自信了些。
她以为韩云溪不过是个人类便只对他设下刻印便会在任何时候都能够寻到他,偏偏韩云溪被紫胤真人捡回了天墉城,结界之力硬生生阻隔了她的力量。
她以为撕开了长琴设下的不完全封印就能够使得那个韩云溪日夜受煞气之苦,不出十年便会成为一个只知嗜血的怪物,偏僻昆仑清气能够压制煞气,更是使得他在天墉城学得一身剑术道法。
她以为两日前派出的魇魅能够激发韩云溪的煞气,癫狂入魔,偏偏那个自大又贪婪的魇魅竟瞧上了韩云溪的精神,为了能够将其精神完全吞噬而下手慢了些,竟被紫胤真人斩杀。
这个韩云溪,运道未免太好了些吧。
只是不知,这好运道,究竟还能够维持多久。
黛青心中冷笑一声,复又睁开的眸子平静温和,丝毫瞧不出心底的疯狂狠毒。望向长琴的眸子柔和缱绻,轻柔的声音犹如莺啭般动人,她微笑着,似是不经意地道:“和少恭当初的话相比,这个百里屠苏,性子似乎变了许多……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个韩云溪借了少恭的魂魄成了百里屠苏呢,还是焚寂的剑灵占了韩云溪的记忆和身体,再度重生了呢……”
这般说着,黛青的眸底那一瞬间有些恍惚,但很快便清明下来。这个问题她当初便想过,三魂七魄,少恭是渡魂千年的二魂三魄与欧阳少恭的命魂四魄,百里屠苏是被困焚寂之中的命魂四魄与韩云溪的二魂三魄。
他们谁都不是完整的,当初她一心恋慕的人。
谁都不是,可这二人也都是。
黛青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是韩云溪已死活着的百里屠苏是焚寂剑灵,但她的心底其实认定了百里屠苏就是窃取了少恭魂魄的韩云溪。
天上人间,神明凡人,少恭换了地点换了身份,但当黛青看着他的时候仍会想起那个温和优雅的仙神,满心的恋慕欢喜。而百里屠苏,从她九年前对他下手的时候,她就从来没有当他是太子长琴。
天上地下,她说百里屠苏不是太子长琴,他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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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青思绪百转千回,却不知自己那一句不过是想要削减长琴对韩云溪旧情的话竟使得长琴整个身子都僵住。
长琴黑色的凤眸中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
这个问题,一直是他所极力避免的。
此方世界生灵,无论仙神人魔,皆有三魂七魄,魄为阳,魂为阴,三魂之中尤以“命魂”为重,主司轮回,其余魂魄则承载这情感与记忆。无数次的轮回,唯有命魂不变。长琴身体中的二魂三魄本该消散,是前身以渡魂之术强行保留下来。千年以来,虽然前身承认的名字永远只是太子长琴,但在长琴看来,或许前身已经算不得了。
那么如今呢。
如今那个眉间一点朱砂,面目间曾经过去影子的少年,他还是韩云溪吗?
他还是那个,会在他伤重的时候为哭得惨兮兮像只小花猫,会手舞足蹈讲述着外界五彩缤纷,会用了三个月时间以满手刀伤为代价斫出一张很破但是很得他喜欢的古琴的,那个韩云溪吗?
不,这些都不是他该想的问题。他应该想的是,怎么抽.出太子长琴的命魂四魄来修复自己的灵魂,毕竟,他的修为虽然到了玄仙的境界,不过是多了几年的缓冲时间而不是彻底解决。或许他应该发一次善心,想个法子来让这个百里屠苏多活上几年。
长琴按住心口,这里有些疼,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这种疼痛,比之当初在乌蒙灵谷时身上的疼痛更甚,比之前些年水火失衡时更令他痛苦。
他的脑中忽然冒出个疑问——那么,他又是谁呢?
究竟是巫妖混血的天命乐神得到了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以及零碎记忆,还是太子长琴的半魂得到了洪荒长琴的元神记忆却误以为自己是长琴呢?
他,究竟是谁?!
长琴周身的灵力骤然紊乱起来。
无形的灵力有如刀刃,蕴含的极致水火之力更是在周身三米之内肆虐。若非长琴灵台尚有一线清明,他身上的灵力早就爆裂开来。
黛青心中一惊,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挑拨之语竟然惹得长琴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心中懊悔不已,忙凝聚起身上的神力强行梳理稳住他的灵力。
其实,长琴修行多年,本心坚定,若非长琴此时境界不稳,全靠元神勉力压制身上修为以至于给天道留了空子,黛青这区区几句挑拨之语哪里会惹得长琴走火入魔。
长琴咬牙忍受着周身经脉的剧痛,努力用元神牵引灵力在身体各处游走。而黛青的灵力甫一进入长琴的身体便立刻化作一股暖流温养着长琴几欲炸裂的经脉。
长琴的面色稍缓,然而下一瞬,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段记忆。
那是连记忆的主人黛青都不曾知晓的,铭记于她灵魂上的记忆——
蓝天,白云,燃烧的火焰。
寒光森森的利器,慢慢切进身体之中,流转的灵力被阻断。远处,是含着愤怒不甘的模糊呼号,近乎声嘶力竭……
这样的场景在记忆中显得十分突兀,但长琴本就难以收拢的灵力却因为这些场景猛然炸裂开来,伴随着刻骨铭心的愤怒。
——若非……本座何以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天道至公,好一个天道至公!这所谓天道,凭什么定下本座命数!
长琴只觉得识海中一阵轰鸣,自他来到此方世界便沉寂下来的本命神器凤来琴铿然一声,含着杀伐煞气的琴声在凤来第一弦上响起,并且随着长琴心中的杀意,逐渐增加到了十三弦。
这在灵魂中响彻的琴声,在第七弦的时候,天墉城数千年来屹立不倒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
黛青咬唇,心中满是焦急。结界的异状已然惊动了天墉城的上层,她虽然不惧,但她此时忙于梳理长琴的灵力而不能分神。此时的长琴已经是濒临入魔,若她分神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黛青心中暗恨——那个韩云溪,那个百里屠苏,果然是个祸害!她一念之差,如今是步步皆错!
正焦急间,黛青握住长琴手臂以输送灵力的手掌猛然感到一股大力,竟硬生生震开了她的手。猝不及防间,黛青连退了三步,再抬头的时候,长琴已经不见踪影。
“糟了。”黛青的心一沉,俏脸煞白。以着长琴如今的状态,妄动灵力便已经十分危险。更何况此时还没有她的灵力压制梳理,他又会如何!
黛青樱唇微抖,握着法诀的手指异常僵硬。只是,刚欲施术化光追去,身后逼来的九霄雷霆便已然近身。
黛青脚步一错,扬起的广袖轻柔优雅,却毫不费力地抵消了由戒律长老含怒发出的九霄雷霆。
素来慈眉善目脾气温和的掌门涵素真人此时沉着脸,手中拂尘一甩,寒声道:“天墉城不知阁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敬。不知道友何处参悟仙道,又对我天墉城结界有何不满?”
就在片刻之前,天墉城的结界已然破碎。这护山结界本是有天墉城开山祖师所设,历代不惜天材地宝以巩固,向来阻天下妖魔于天墉城之外。如今竟被人毁坏,向来清修多年鲜少过问门派内事务的涵素真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在位期间竟使得护山结界损毁,又有何脸面去见历代祖师!若非掌教多年,涵素真人几乎维持不住一派掌门的风范。
脾气向来温和的涵素真人亦是如此愤怒,更何况是掌管门内刑罚的肃正真人。这位往日里脾气火爆的肃正真人眼睛通红,牙齿咬得咯吱直响,一字一句道:“阁下只身破我天墉结界,定是道法精妙,在下肃正,愿讨教一二!”
不需多言,天墉城上层长老一个个都拿出护身法器,严阵以待。
黛青本就心急长琴伤势,却被这几个修为不过履霜、洞虚期的人拦下,心下不悦。当即下颔微扬,水眸含煞,绝艳出尘的容颜多了几分傲视天下的气度,素来柔和的女声此刻有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区区结界,也就尔等蝼蚁珍之重之。本座今日就是破了你的结界,尔待如何?!别说区区结界,就是今日本座毁了这昆仑主峰,也轮不到尔等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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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墉城众人误以为是黛青毁掉护山结界而愤怒不已,黛青不屑解释却因他们的不自量力而满心不悦,战况一触即发。而无意识毁掉结界的真正罪魁祸首长琴,此时却神智昏沉,在下意识挣脱了黛青的手之后,身形化光。他全凭直觉想要寻一处僻静之地,却不想,这转瞬之后,他竟然来到了青玉坛。
此时的青玉坛,气氛也不似往常平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刺鼻的血腥气,地面上是尚未干涸的新鲜血迹。而长琴甫一抬头,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张熟悉到厌恶的面容——武肃长老,雷严。
然而此时,应该唤这位在门派中素有声望的长老为“掌门”了。
雷严见到长琴的那一刻,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与惊喜。他忍不住拊掌大笑,道:“掌门无能,非但不能振兴青玉坛反而使得青玉坛备受其他门派的欺压。雷严不才,今日率领众弟子褫夺掌门尊位。少恭身具丹芷长老之职,炼丹之术无人能出其右。本想处理好门内之事便去请少恭,想不到少恭今日竟回到了青玉坛。”
也许是一召得到门内权柄而使得雷严有些得意忘形,也可能是青玉坛上层永为黑夜的缘故,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长琴越来越难看的神色以及身上有些紊乱的灵力,就连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聚集了无数暗色雷云都未曾察觉到。
层层的乌云之中,隐约有电蛇游走。
雷严兀自笑得畅快,道:“莫非是少恭有感,青玉坛将在你我二人手中壮大所以前来共谋其事?以魂魄入药,丹药效果更佳。玉衡这件宝物妙用无穷,就是无法分.身,前些天我倒是想出了个法子,还是多亏了少恭曾言明月珠有重塑之能……”
雷严的嘴在长琴面前不断开阖,但具体说了什么,长琴却什么都没有听清。耳边不断回响的是血液在体内奔流的声音以及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扑通声。那张清隽得几乎能够用秀美来形容的面目,渐渐随着这些声音而变得扭曲。
“轰隆!”那是天际雷鸣炸响的声音,纠缠着暗色雷云的电蛇,游走的速度骤然变快了许多。
然而,长琴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的眼中,只剩下这张令他憎恶的面容。
此刻的长琴不去想,当初乌蒙灵谷之事雷严不过是听从了前身的建议行事,他只清楚地记得,他如今进退不得,有着雷严的一份功.劳。
足下的土地,以着长琴为中心,迅速化为焦土,水分乃至生命力,尽数被蒸干。然而下一瞬,那些焦黑的土地上却冒出几乎能够冻结人灵魂的寒气,细小的冰晶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地上。
“雷……严……”长琴慢慢地道,平静的声音似乎带着沁在骨子的温柔,这个名字在他的唇齿间百转千回,却硬生生使得听到这声轻唤的雷严打了个冷战。
雷严几乎是下意识将巨剑握在手中。
“你……”还是去死好了。
长琴的话到底还未完全出口。
九天之上,几乎一人粗的绛紫色雷霆,轰然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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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百里少侠
茫茫沙海,一眼望不到边际。
长琴收回远眺的目光,幽深的凤眸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那是一只挑不出半点瑕疵的手掌,白皙如玉,五指修长,指甲亦是圆润的浅粉色。
只是,那只手掌却是半透明的,长琴甚至能够透过那只手掌看到足下粗糙的沙砾。
长琴微微阖眼,掩去眸底的厉色――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一连数日,他无法调动灵力无法召唤凤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为何会以这样的形态存在。
他只能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冥冥中,那个方向似乎有着什么。
这里没有昼夜,天空中亦没有日月星辰。目之所及,便是沙海茫茫,没有人烟,甚至没有鸟兽昆虫。呼吸进身体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这里特有的热度,足能够灼伤心肺。
他一直走着,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棵树……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两棵依偎在一起远远看去更像是一棵的巨树。。树干是百余个高大巫族都无法环抱的粗壮,延展的树冠有着遮天蔽日的气势,深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浅绯色的花朵点缀其中,数目极其稀少却更显珍贵。
一进到巨树的笼罩范围,就连风都变得柔和起来。
“这是……菩提树?”长琴微微蹙眉,在这样的环境中却生长着这样灵气十足的菩提树,眼前的情景竟如此诡异。
然而,最令长琴惊讶莫名的是,这菩提树下竟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白色广袖宽距,衣领袖口处以着墨色锦缎镶边。他有些随意地靠坐在菩提树下,额角抵着粗糙不平的树干,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挡住了他半张面孔,唯露出略尖的白皙下颔。随着长琴的走近,他能够看到那只未被广袖遮挡的白皙指间拈着一朵菩提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坐了多久,他指间的六瓣菩提花已经凋零了五片,第六片摇摇欲坠。
长琴如被蛊惑一般,慢慢地走近那个男人。
在距离那个男子还有十步的距离时,长琴的脚步一凝,凤眸霍然瞪大,素来云淡风轻的眼中第一次出现类似惊慌失措的情绪――这个人,竟然有着与他一般无二的样貌!
那是属于巫族太子,乐神长琴的容貌。
正在这时,那人指间拈着的菩提花微微一颤,最后一片花瓣飘然落下。随着浅绯色花瓣的轻盈落下,那人的眉睫轻轻颤动,整个人似乎正要清醒过来。
“你――”长琴刚欲发声,周遭的情景霍然起了变化。巨大的菩提树,茫茫的沙海竟然飞速从自己身边掠过。而他的身后却传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使得他整个人向后跌去。
视线一阵发黑,但耳边却传来些许模糊的声音――
“不好!那些妖怪好像又来了!”
“这次……这次是要抓谁去炼药……”
“咦?桐姨,少恭是不是要醒了,我看到他的手指动了!”
“欧阳大夫要醒了吗?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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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慢慢睁开了眼睛,朦胧的视线中人影影绰,看得并不真切。耳边是有些吵杂的声音,听得他忍不住轻轻蹙眉,心下有些厌烦。
忽然,他心口一悸。
长琴忍不住微微偏头,而逐渐明晰的视线中,一个人映入他的眼中。
那人的年纪显然并不大,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的身上穿着黑红两色的南疆玄衫,左肩以及左臂之上扣着金属护甲。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那人的样貌逐渐在长琴眼中变得清晰――宛如远山一般秀气的眉,沉静的黑色眼眸,挺直的鼻,时常抿起而略有些倔强的唇,以及眉心的那一点朱砂。
长琴张了张嘴,那个名字几乎就在唇边。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的胸前时,他的目光刹那间沉寂下来。
那是他送给韩云溪的璎珞,他亲手缀上的虹光琥珀如今正在他的身上,而原本属于那颗琥珀的地方,现在却挂着几根鸟毛……
几根不知道从那只破鸟身上的,带着鸟臭味的鸟毛竟然挂在了他亲手熔铸融入心血并绘制了阵法的璎珞之上!长琴敛眸,忆起那只肥得跟芦花大母鸡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所谓海东青,心中更是不悦。
“少恭,你可算是醒了!”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有些熟悉的跳脱声音。长琴微微侧眸,正见着一脸喜意的方兰生。
方兰生?
长琴微微蹙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周遭的情形,那堆放着稻草的阴冷地面,锈迹斑斑的栏杆,时不时溜过的蟑螂老鼠,怎么看怎么像是地牢。还有牢中的人,寂桐,方兰生,一些家住在琴川中的人。
为何他会在这里?
他记得……他应该是和黛青去了天墉城,然后――
长琴的眸子霍然冷了下来,哈,心魔,他竟然被心魔入侵,他竟然质疑自己本身的存在。随后,天道又送了他一份大礼――十二色神劫。十二色神劫,别说是玄仙修为,就是太乙玄仙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长琴悄无声息地运转了一□内的灵力,却发现,除了身体有些疲乏之外,他的身体非但没有走火入魔以及承受雷劫的损伤之外,修为更是进了一步,稳固在金仙之境。即使是金仙之境,也隐约有种要突破的感觉。
长琴的眼神微动,他记得,那段记忆的最后,是雷与火的对决……
还有方才的那个梦境,那拈在与他相同样貌之人的指间的菩提花,究竟是某种预示,还是他曾是遗落的一段记忆,他根本无从断定。
耳边,是方兰生絮絮叨叨的声音。无数次令长琴头痛的唠叨声,此时倒是顺耳了不少。
从方兰生的口中长琴得知,他已经昏迷了五天。
结合了方兰生的话,思及当日的雷劫,长琴大致能够猜测到,应该是雷劫之后他承受不住肆虐的灵力而昏迷。而雷严,虽然雷劫不是冲着他来的,但凭着他微末的修为,雷劫的余威根本不是他能够抵挡的,是被劈死了还是被劈焦了长琴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当时身处青玉坛的寂桐趁乱将他带来琴川,只是,刚和前来接他们的方兰生在郊外碰面,他们就被翻云寨的妖怪们给抓了回来,说是要用活人来炼药。而他们,便是炼药时上好的材料。
当时长琴一连昏迷了几日,不仅是同一个牢房的人觉得长琴可能生了什么重病,就连那些妖怪都认定长琴活不了几天。炼药需要活人,怎么着也不能让长琴在没被炼药之前就先死了。于是,那些妖怪不顾方兰生和寂桐的阻拦,就要拿长琴去炼药。只可惜,当他们一碰到长琴的时候,长琴的身体上就窜出了白色的火焰,碰到他衣角的妖怪连叫都没叫上一声就瞬间成了灰烬。
于是,没有妖怪再敢打长琴的主意,甚至于抓人去炼药的时候也避着长琴走,连个衣角都不敢碰上一点。
于是,每次妖怪前来抓人的时候,那些人都尽量往长琴的身边躲去。
于是,每天齐心向上天祈祷希望长琴早些醒来成了这些被关在地牢中众人,除了盼人救命以及下一个被炼药的不是自己以外,最为殷切的希望。
末了,方兰生很是愤懑不平地加了一句:“要不是我那串通灵的佛珠也不小心被他们夺了,早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长琴瞥了一眼方兰生,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要是方兰生真的那么厉害的话,在佛珠还在手上的时候怎么还被这些靠着药力而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抓来这里。看在方兰生这些天还算尽心尽力地照顾他,长琴便不准备刺激他了。
见长琴醒来,看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妥,方兰生心中大安。目光一转,见到这个前来独身闯翻云寨的人不过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当即便联想到那些年少有为的少年侠士,仗义救人不务矜夸的江湖大侠,心中一面埋怨二姐他们不让自己去江湖闯荡,一面又很是羡慕百里屠苏这一身超然的气质。
于是,方兰生拿出了戏文中江湖侠士礼尚往来的那一套,又是之乎者也,又是豪迈拱手,直说得百里屠苏额角青筋直跳,一句“闭嘴很吵”反而换来了方兰生更多的抱怨不满,忍耐闭眼侧脸不去看方兰生的模样看得长琴忍不住嘴角微翘。
虽然性格有些不同,但是炸起毛来还是一样可爱啊。长琴忍不住想道,于是,唇边的笑容蓦然变得柔和许多。
长琴坐直身体,轻声道:“好了,小兰。当务之急便是早些从此地脱身,一些繁文缛节倒也不必计较。”
方兰生嘟囔着,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百里屠苏循声望去,却见着牢中除了那些普通人和一个异常鼓噪的书生之外,还有一个身着杏黄色衣裳的青年。那人面色苍白,想来正是病中,但他五官俊秀,眼中含笑,只一眼便让人心生好感。即使身处囹圄之中,但他气度依旧从容超然。
“你……”百里屠苏有些失神般地道,为何他会觉得眼前这人很熟悉。
“你什么你!”方兰生跳出来挡在长琴前面,警惕地看向百里屠苏,大声道:“你这人好没礼貌,不知道礼尚往来也就罢了,怎么说话还半截,怎么,你对少恭很不满吗?啊(á)?”
百里屠苏默然地看着眼前直跳脚的方兰生,心中默默地想道――这个人,是真的中了软筋散吗?为什么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牢中众人也很是无语地看着方小公子,他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位少侠对欧阳大夫很无礼啊。
长琴抬手,指尖拈起方兰生的衣角,轻轻地往旁边一扯。方兰生回头,正对上一张笑得如沐春风的清隽面容,耳边响起的也是异常柔和的声音,道:“小兰,不要胡闹。”
方兰生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想起了堆在自家桌案上,小山似的宣纸,不由得默默退去。
长琴看向百里屠苏,温声道:“在下欧阳少恭,这位是方兰生,与在下是总角之交。不知少侠名讳?”
百里屠苏沉默半晌,就在方兰生忍不住再次跳脚的时候,他沉声说出自己的名字:“百里屠苏。”
“原来是百里少侠。”长琴笑得温和,道:“在下自幼习医,身上也带着些解毒避毒的药草。前些日子修行走了岔子,身上也有些护体的东西,那些半人半妖的山贼想来正是因此没能收走在下身上的东西,倒是方便了不少。”说着,长琴取出一棵一尺来长,茎部与细叶皆是赤红色,顶部开着一朵三瓣紫色小花的药草。
“这是……倚月蓉花?”百里屠苏微微有些诧异地看向长琴,道:“想来欧阳先生亦非常人。”倚月蓉花并非凡草,万年开花一次,其香能解百毒,区区软筋散倒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长琴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擅长些医术罢了,术法修行实在微末,不值一提。”长琴凤眸坦坦荡荡,面上不红半点。
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长琴又道:“那些山贼不知用了什么妖法来炼制丹药,伤人性命实在有违天和,不知少侠能够将其毁去?听闻这里山贼尽数妖化,我们虽然服用了解药,但面对那些妖物毕竟无法抵抗……在下这里有些迷药之类,对付一般妖兽也是无妨,少侠能否先使得此处山贼昏睡过去,以策安全。”
“对对对。”苏文有些神经质地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在那么多山贼妖怪中护得住我们,听欧阳大夫的没错,先都迷倒了再说。”
百里屠苏点头,转身便要走。谁知他这一转身,方才还在附和长琴的苏文立马惶恐起来,道:“等等等等,我们还要在这种鬼地方继续呆着?为什么不放我出去啊……我一刻都等不了了……万一你不回来了怎么办啊!”
百里屠苏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即便现在让你们出了山洞,一样要小心藏匿,待我解决那些山贼。若是在此之间被山贼发现牢房空空如也,只是徒增变数。”百里屠苏顿了一下,继续道:“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都做不到,便不要心存侥幸。”
可能是方兰生与百里屠苏天生不和,他这一句并没有特别指明的话立刻惹得方兰生对号入座并十分不满地嚷嚷道:“什么什么?你说谁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是我的佛珠被他们抢走了我一个人就能把那些山贼打得落花流水,我那紫檀佛珠就在他们收藏财物的地方,有本事你就给我拿回来。”
百里屠苏连看都没有看方兰生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方兰生很是不满,嘟囔着道:“哼,什么“少侠”,鼻孔都要长到天上去了,一副别人高攀他的样子!名字也够古怪,屠苏、屠苏……他家里人一定是腊月里喝屠苏酒时给他取的名字吧?真偷懒……”
长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方兰生,直看得方兰生一抖,道:“少恭,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长琴笑盈盈地道:“只是觉得小兰和那位百里少侠很是有缘。”
“有缘?”方兰生好悬没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嚷嚷道:“谁和那个家伙有缘!!”
“难道不是?”长琴故作疑惑地道:“当初方伯父为小兰取名时也很是偷懒吧,我记得二姐似是很喜欢那种,‘兰生酒’。”
方兰生:“……”差点忘了,他的名字也是酒名。
瞥了眼方兰生仿佛被打击到全世界都灰暗下去的模样,长琴目光悠然地望着百里屠苏离去的身影,唇角带笑――无论他是韩云溪还是焚寂剑灵,他都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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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默默报复
百里屠苏的性子,熟悉的明白那是外冷内热心地善良,内心中还有些小小羞涩而不善于他人交谈。但不熟悉的便会觉得他生性高傲目下无尘恃才傲物什么的,按着方兰生的话便是――
“那个什么百里屠苏根本就是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装什么世外高人,不过是江湖上的小虾米罢了,少恭你竟然还对他这么客气!”
方兰生的话里有些酸。
长琴似笑非笑地瞥了方兰生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开始慢条斯理地梳理体内灵力。这些天他虽然昏迷不醒,但身体元神都无半点损伤,相反修为还更进一步。非要在身体上找出些不适,那也只有躺久了身体有些僵硬罢了。
只是,纵然僵硬不适能够被消除,但他被关在这么一个肮脏不透风的地方,长发就那么枕在爬过蟑螂跑过老鼠长着苔藓有过秽物的地上,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寂桐本是要将他带回琴川欧阳家祖宅的,高床软枕自不必说。就是他没有离开青玉坛,纵观青玉坛上下,就是雷严本人侥幸在雷霆下捡回一条命,他也不敢将他关进地牢里,就是软禁也要挑一个风景优美屋内设施齐全的房间。长琴虽不是那种喜爱享乐之人,但也绝不喜欢亏待自己。
更何况,他在这里根本就是苛待!
下意识地抿抿唇,长琴的脸色有些差。他昏迷的这些天,山贼送来的残羹冷炙,他昏着应该还“无福消受”,毕竟,寂桐照顾他时间再长,应该也没有胆子掰他的嘴。更何况,为了防止他们这些人逃跑,恐怕送来的饭菜都少得可怜,这些人自己都吃不饱。
但是水……寂桐并不知道他已经修成仙籍,又不清楚自己昏迷的原因,灌水不可能,但用水浸湿他的嘴唇……寂桐跟在他身边多年,行医不会,但这种照顾病人的手段,她貌似很擅长。
长琴忽然很想拿帝女玄霜还漱口。
拜那些山贼所赐,长琴经历如此种种,他怎不会“心、存、感、激”!
在牢中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长琴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往日温润的凤眸此刻显得格外幽深冷森。
长琴赠药,不过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一种济世救人不忍杀戮的态度。这是为了拉近与百里屠苏关系的一种手段,长琴很确定,在他拿出药物希望百里屠苏不要与那些半人半妖硬拼的时候,他的气息有过瞬间的柔和。
此刻的百里屠苏对于他,应该已经有了初步的好感。
长琴这么多年本来就是要寻找韩云溪和焚寂剑灵的,如今这两个合二为一就站在自己面前,不仅免除了自己往复奔波的麻烦,连认识一下的麻烦都省了。
长琴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个百里屠苏根本就是把他忘了个精光,没看着他当初送与他的生辰礼物都挂上臭鸟毛了吗!
长琴嘴角一勾,刹那间有如春风拂面的笑容却硬生生让人心中一抖――没等着他去找百里屠苏,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既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他就别想着离开。在他还没有想好究竟是杀是留之前,他别想离开他半步!
说起来,青玉坛德高望重的丹芷长老,人间仁心仁术的妙手神医,但凡有些侠义之心的人,对于他的请托都不会拒绝,哪怕再不合乎情理的要求,他们也会在心里默默为他补充出正义的原因,随即暗恼自己的小人之心。
说到底,还是他形象塑造太过成.功了。
唔,或许说他要炼什么重要丹药,此丹药于天下万民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有一样的药草极为难寻,而他法力低微需要一个身手高强的护卫?
什么样的丹药呢……
起死回生?
算了吧,人死之后魂魄离体去往鬼界轮回往生,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有起死回生药的。
长琴默默推翻了自己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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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长琴盘膝而坐开始调理自身,方兰生暗暗磨牙――“好你个百里屠苏,见面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就将少恭给笼络过去,真真是个无耻小人!”
方兰生一脸怨念地蹲在墙角,一低头,正见着几只同被翻云寨山贼抓来的兔子和一只金色的小狐狸。这几只小动物同样身中药力,软绵绵地动弹不得。
方兰生默默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只金色小狐狸的脑门。
唔,手感很不错。
方兰生一面戳,一面品评道:“毛很软,这狐狸的颜色也很稀少,卖相很不错嘛。哎~这耳朵好软啊。呦,这尾巴更是特别,本公子见过那么多的狐狸,也就这只是圆尾巴呢……”
那只金色的小狐狸显然不是个绵软性子,虽然身体是无力的,但它却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狐狸眼,尖尖的小嘴一呲,很是凶悍。只是,这只小狐狸的外形实在是太过可爱了,这样凶狠的动作反而使得方兰生一笑,两只手握起了小狐狸的前爪就不放了。
长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方才还气鼓鼓,现在却兴致勃勃地逗狐狸的方兰生,挑了挑眉。看在方兰生玩得这么开心的份上,他就不告诉他这只不是一般的狐狸,而是一只狐妖吧。唔,不仅仅是一只狐妖,还是一只继承了远古妖兽血脉的狐妖。
越是继承了远古的血脉,对于天道的感悟越是深刻,哪怕自身并没有这个意识。所以,即使因为今日的逗弄,这只小狐妖会有什么报复的手段,但一般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最多让方兰生很头疼而已。
小兰也该磨磨性子了,光是抄书远远不够。
长琴再度闭上了眼睛,庞大的神识无声无息地扩散出去,转眼覆盖了整个翻云寨。
翻云寨中的情景,事无巨细,清晰地出现在长琴的脑海中。
对于那些山贼的结局,长琴早在赠药之时便已经明了,此番查看不过是以防万一。
阴沟里翻船的事情,他绝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长琴料定了那些迷药百里屠苏不会用,而事实上,他也真的没有用。
毕竟,百里屠苏是紫胤的徒弟。他连紫胤的冰块脸都学了个七七八八,紫胤的行事手段,他又怎能不会得到真传。
紫胤并非那种见妖必杀之人,对于那些不曾为恶的妖物,他的态度向来很是平和。听云天河那个野猪吃货说,幻冥界梦貘一族的族长柳梦璃与他们交情莫逆,每十九年便会前来青鸾峰与他们聚上一次。
若是这些山贼并未作恶,百里屠苏或许还能够放他们一马。但事实上,这些山贼杀人炼药,手段粗暴,那口用来煮人的大锅就是明晃晃的物证,这些还被关在地牢里的人就是人证,更何况那些山贼毫无悔改之意,说不定还对自己这般炼药的手段无比自得,百里屠苏又哪里会放过他们。
‘……既既既、既然是这样……贾大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那银子……’这是此次被派遣上山的捕快吴勇。
‘便是你指使他们以活人炼药?’这是面色冷峻神情严肃的百里屠苏。
‘桀桀!这小子细皮嫩肉,拿来炼药最好不过!’这是山贼头目。
不止是神识笼罩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脑中,就连他们的声音也在长琴的耳边响起。
随着修为的加深,从前的法术越发的得心应手起来。
长琴一面注意着百里屠苏的行动,一面分神想起了远在洪荒时的曾经,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左臂的肘部。那里自他出生起便有母亲凝碧封印的若水水精,如今那水精被他封在了百里屠苏的身体里用以压制他体内煞气。而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则发现那里多了三点奇怪印记,恢复了记忆后他才知道,那是祖巫精血,其中炎力灼人心魂。
他身体的隐患,以他的手段便能够解决,虽然是玄仙修为,但有先天灵宝凤来琴在手,即使对上的是所谓天皇,他也能够全身而退。
只是,心魔入侵,十二色神劫,倒是他思虑不周。到头来,还是欠了祝融一个因果。
当初他不曾动用这三滴祖巫精血并非是矫情,而是,他并不确定祝融的目的。别说什么父子亲缘,这亿万年来,那位的眼中只有巫族,多看他几眼不过是因为他够强。
而他也需要留在巫族,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够设计他们。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如今这三滴精血倒是在他险些陨落的时候救了他一次,还改造了这个身体,提升了这个身体的潜力,也不像是留了什么暗手。
罢了,日后有巫族血脉之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看顾一二倒也无妨。
长琴看着百里屠苏一人一剑便扫荡了整个翻云寨的半人半妖,倏尔想起了曾经乌蒙灵谷的韩云溪,似乎是自幼便不爱术法修行,反而更是向往那些江湖的大侠,平日里拿了根树枝当做剑来比划。不期然地,那个顽童的形象便与这个少年剑侠相重合,使得长琴嘴角翘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其实当初在乌蒙灵谷的时候,他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是记忆中却有着铸剑的信息。那是比之当今铸剑更为繁琐也更为残酷的铸剑方法,可能是被前身残留的情感所影响,当初他十分反感有关剑的信息,也就没有动念为小云溪铸上一把。
此时,百里屠苏已经斩尽了山寨大厅中的妖物。虽说百里屠苏天资出众,但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修为不错但架不住这里的妖物众多,在解决了这些妖物之后,他也不免受了些轻伤。
长琴见事情已经了结,刚要收回神识,却见那些死去的尸体上竟然飘出了乳白色的光团,转瞬间飘进了那死去的山贼头目的身上。
长琴眉间微蹙,这是……
百里屠苏蹲下.身查看了一下这个头目的身上,除了找到了方兰生一直心心念念的紫檀佛珠外,还寻到了一枚白玉碎片。
原来是铸魂石的碎片。当日青玉坛心魔入侵之时,他神智不清,隐约听到雷严说了玉衡什么的,莫非,这是那块铸魂石上面的碎片?果然,什么糟心事都有雷严的搀和,仅仅只是被雷劈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长琴面无表情地想道。
正在长琴默默惋惜雷严死得太轻松了的时候,百里屠苏回来了。
这一次,方兰生第一个窜到了牢门前,双目炯炯,急切道:“我的佛珠呢?”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
“啊――!!都别拦着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水仙不开花你当我是蒜头,我我我,我跟你个木头脸拼了!!!”
“小、兰!”长琴的声音是如此的柔和,“那串紫檀佛珠一会儿我陪你去取可好。”其实他当时看到百里屠苏取了佛珠回来,只是拿着佛珠的却不是他。
方兰生无语凝噎,望着长琴的目光满是委屈。但一落在百里屠苏身上则立马化成了利剑,大有“你给小爷我等着,这事儿咱俩没完”的架势。
百里屠苏一剑劈开了牢门。
方兰生恶狠狠地盯着百里屠苏,脚下的步子很用力,激起了阵阵灰尘,也不知道他究竟将脚下的地面当成了谁。
“小兰。”
“哼~”方兰生撇头,走到了长琴的身边。正在这时,牢门边的一处石壁上传来一声鸣叫。众人循声望去,正见着那暗沉的石壁上站着一只油光水滑体态肥硕但神情极为高傲的……芦花大母鸡。
当然,见到这只芦花大母鸡,众人只是感慨一下它如此体态竟还没有被宰掉吃肉,而方兰生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他看到了什么?!他那一串千金难求集通灵开光为一体的紫檀佛珠,竟然挂在这么一只芦花大母鸡的鸡爪子上面。
“啊――!!哪里来的芦花大母鸡,给我放下那串佛珠!!!”
百里屠苏不悦皱眉,冷声道:“阿翔是海东青。”
“海东青?”方兰生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屠苏,随即“哈哈”大笑两声,手指颤啊颤地指着阿翔,扭头对长琴道:“少恭,你看看,这就是你认可的年少有为的少侠,我看他纯属老眼昏花了吧,还海东青……那是外族进献给朝廷最为珍贵的贡品之一,号称‘万鹰之王’。这要是海东青,明年朝廷需要进贡,那外族养一窝芦花大母鸡不就……啊,痛!哪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家伙在偷袭。”
被一块不知从哪里丢过来的石头砸了脑袋,方兰生捂着头上的大包,愤愤然地回头寻找凶手。却听着一声高亢鹰鸣,阿翔很是凶悍地扇动翅膀,爪子下的紫檀佛珠晃啊晃的。
方兰生立马瞪圆了眼睛,也不去找那个什么凶手,断喝一声:“你个芦花大母鸡装什么威武,你再怎么装你也是一只鸡,要是是只鸡拍拍翅膀就能够成鹰了,那鸡圈里面的全是鹰了!!给我立刻马上放下爪子上的佛珠,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住口,休要胡言!”百里屠苏目光冰冷,阿翔于他,从来都是最为亲密的伙伴。他平日里虽然忧虑它过于……健硕,也曾劝说过阿翔稍微减些食量,但是,还是阿翔的意愿最为重要。下山之后,明明阿翔是海东青,偏偏总有人说它是母鸡,阿翔不高兴,他自然也是不悦。
“我偏要说~”方兰生用着眼角那一点点地方瞥了一眼百里屠苏,“哼”了一声,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只母鸡错当海东青,权当安慰自个儿没见过海东青的遗憾了,能理解但是不提倡啊。”
“啪!”又是一颗扔到方兰生头顶上的石头。
这一次,方兰生总算是见到谁是凶手了,当即怒指阿翔,道:“好你个死肥鸡,不仅霸占我的佛珠不归还,竟然还拿石头砸我,看我不把你给炖成――”
“小兰,别再闹了。”看了一场方兰生大斗肥阿翔,虽然方兰生自己没占着便宜,但他将长琴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使得长琴的心情愉悦不少。
真巧,他也看这只肥母鸡不顺眼呢。就那身毛,花纹单调丑陋,十分之粗糙,衬着那身肥肉,真是不堪入目。竟还敢撺掇着百里屠苏将尾羽挂在璎珞圈上,真真不知所谓。
说到底,长琴还是对自己送给韩云溪的东西挂上了别人的东西而不满。
虽然这个别人,只是一只鸟。
长琴先是几句话安抚了方兰生一番,随即步履从容地走向阿翔,口中道:“小兰,这次可是你看走了眼。百里少侠口中的‘阿翔’,确实是一只海东青。而且看这位阿翔的表现,应该是早具灵智,灵性亦是十足,日后参悟天道,或许还有阿翔的份。”
长琴伸手去取阿翔鹰爪上的佛珠,而阿翔亦是很配合地抬起了那只爪子,任由他取下。阿翔是只很有灵性的海东青,它下意识觉得如果拒绝了眼前的男人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所以,它很配合。
这一切落在百里屠苏的眼中则成了,阿翔对于长琴也很有好感。于是,百里屠苏看着长琴的目光愈加柔和。
长琴唇边含笑,衬着清隽面容,饶是昏暗的地牢也为之一亮。
唯有阿翔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冷战,全身的羽毛几乎都要支棱起来――它怎么觉得有一阵冷风刮过,几乎要刮掉它身上美丽而光滑的羽毛呢。
――――――――――――――――以下是榜单不够而补充的字数,下次更新会用小剧场补上――――――――――――――――――――――――――――――――――――――――――――――
方兰生是《古剑奇谭》第二男主角,也是第三部番外剧情dlc彼岸浮灯篇主角。
家住琴川的普通书生,家境殷实,父母健在,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苦难。饱读诗书,随父亲学习过佛家法术,一直相信着世间神仙鬼怪的存在。为了逃婚而离开琴川,结识了同生共死的朋友,也渐渐成熟起来。经历丧姐之痛后,他明白了责任与担当的意义,放弃了单恋的襄铃。后为了给自己的二姐报仇,与众人去蓬莱与欧阳少恭决战。最后,回到琴川娶了孙家小姐为妻,并得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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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最新更新
终于得以逃脱囹圄,琴川众人跟在百里屠苏身后向着翻云寨的出口走去。一路行来,地上满是那些山贼半妖的尸体,空气中血腥气浓重,饶是深恨这些以活人来炼药的山贼,众人也忍不住心中恻然。
正在这时,前方竟然又传来一声类似野兽一般的嘶吼,众人循声望去,竟见着一个长着蝎子尾的山贼堵在了寨口处,面容可怖扭曲,双目凶光闪烁,直直向着众人扑来。
方兰生心中有些畏惧,但想到自家总角之交是个只擅医术而法术不精的弱男子,而桐姨又已经老迈无力,当即咬牙挡在这二人面前,手中的紫檀佛珠一亮,急声道:“少恭,桐姨!别怕!我念咒禁制住他!!”
只是,还等着他动手,那个妖怪便已经倒下,而百里屠苏则面无表情地将焚寂从那个半妖胸口中拔了出来。
“你你你你、你这是草菅人命!”方兰生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办法接受百里屠苏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解决一条生命的行为。
百里屠苏则眉梢一挑,冷冷道:“如此这般,他还算是个人?口口声声说人,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之只要同是人犯下的错,就可以免于问罪?”
“你――!!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分明就是你杀心太重!”
正在这时,却听着长琴开口道:“百里少侠,可有使用在下当初所赠药物?”
百里屠苏循声回头,却见长琴蹲在尸体旁,似乎查看了妖怪尸体一番,此时正抬头看向自己,目光中似乎带了些忧虑。
百里屠苏偏开视线,眉间紧蹙,握剑的手指紧了紧――这种,心口上仿佛被那种目光刺痛了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就算,就算欧阳先生认同了这个方兰生的看法,认为自己杀心深重,那又如何?!
不过是才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罢了。
只听着长琴又道:“适才查看了此山贼的尸身一番方才发现,这些山贼炼药的手段或许粗鄙了些,但药性却是凶猛,激发出的身体潜能已经不是一般妖兽能够比拟的。在下的药物虽然对付得了一般妖兽,但是对于这些胜于它们的存在,却是没有几分把握。”
百里屠苏有些怔愣地看向长琴,却见着那双黑色的凤眸中清清楚楚流露出懊悔不安的神色,声音里也满是自责,道:“都怪在下一厢情愿却不自量力,若是连累少侠受伤,在下真是――”
“先生……”百里屠苏心中一暖,依旧冷然的神态中流露出些许动容与窘迫,虽然这些情感过于细微以至于除了表面叹息但目光一直注意着他的长琴外无人发觉。
还没等百里屠苏开口,方兰生已经跑到长琴面前,瞪圆着眼睛,嚷嚷道:“才不是呢,少恭的医术绝对是天下无双,制的药也是全天下第一流的,迷倒个千八百的妖怪绝对不成问题。这药要是没生效,纯属是某个人的人品太差老天都看不过去。”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百里屠苏。
懒得理会方兰生的挑衅,百里屠苏薄唇微抿,方才开口道:“先生的迷药自然是极好的,我……我……”百里屠苏向来不会说谎,又不愿长琴失望,心中着实有些后悔没有使用那些迷药。他咬了咬牙,有些生硬地道:“若非先生赠药,屠苏定然无法安然解决这些妖物,屠苏在此谢过先生。”
方兰生“哼”了一声,道:“那是当然的,就你那点本事,哪里够那些山贼塞牙缝的,没看着本少爷都被抓进来了吗。”
见百里屠苏向自己郑重道谢,长琴却是一愣。百里屠苏的性子其实并不难摸清,别看平日里一副冰冷沉默出手狠戾的模样,其实性子很是单纯。对于别人对自己的恶意,他不会去想着报复,只会回避。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他会怕连累他人而下意识选择远离。他在天墉城中虽被他们诟病良多,但事实上,他为人处事是世间少有的光明磊落。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但是,此刻,他却对长琴说谎了。
长琴当时用神识很清楚地看到,百里屠苏并没有使用他所赠的那包药。他明知故问地提起,不过是想要引起百里屠苏的愧疚之心而为他下一步的请求铺路而已。可是,百里屠苏竟然僵硬着一张脸,说出了一句谎话,并且很生硬地道谢……
长琴知道,百里屠苏只不过是不希望自己失望而已。
长琴很想笑,然而往日里几乎成了面具一般的笑容此刻却只是有些干涩地牵动了唇角――百里屠苏,韩云溪,你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吗,不过是才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只知道一个名字的底细,何必如此。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下手。
长琴的出神不过一瞬,下一刻,他的唇边便绽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温声道:“能够帮上少侠,在下不胜荣幸。”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那刚死去的山贼尸身上冒出了几团乳白色的光点,飘向了百里屠苏的方向。百里屠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了那块从山贼头目身上搜出来的白玉碎片。
果然,这些光团都飘进了那块白玉碎片之中。
方兰生惊呼一声,道:“刚才那是什么妖法?!”一脸戒备地看向百里屠苏,道:“你方才用了什么手段,还不从实招来!”
百里屠苏忍不住皱眉,他的头一阵阵地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但却被一股其他的力量生生压了下去。
长琴摇了摇头,道:“果真就是玉衡。难怪这些妖物炼制的丹药如此粗陋但药性却是惊人,虽不知为何玉衡会以碎片的形式流落人间,但吸取灵魂的诡异力量却是没有丝毫减弱。”
百里屠苏看向长琴,喃喃重复道:“吸取……魂魄……”百里屠苏重重地闭上眼睛,那些光团竟是魂魄。这一幕,竟与九年前的乌蒙灵谷,惊人地相似。
倏尔,他睁开了眼睛,杏眸灼然,竟似一团火焰在那墨色的眸子中燃烧,他的声音也再不复平静而有些颤抖地道:“先生可知玉衡是何物?”
“一件,邪物。”长琴目光平静地道,随即举步走到百里屠苏的身边,伸手按在他的脉门上。百里屠苏的手指颤了颤,但是没有避开。
“却是在下的疏忽,竟没有注意到百里少侠的伤势。”长琴的面色有些古怪,说是自责,但是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垂着眼,因此没有人看到他眼中的诧异与杀意。
复而抬头,看向百里屠苏的神情已然再无异常,沉声道:“少侠身带内伤,虽然轻微却致气血不畅。若不及时服药,伤势恐会加重。”说着,取出疗伤丹药递给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本想拒绝,但被那双沉静至极的凤眸看着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得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一旁,方兰生凉凉地道:“哼,这还差不多,少恭给你药可是看得起你。”
百里屠苏没有理会他。
见百里屠苏服了药,长琴满意地点头,随即与百里屠苏并肩而行,走在众人的前面。在长琴有意识地拉开距离之后,琴川众人距离长琴、百里屠苏以及唯恐某人会暗害自己的总角之交而亦步亦趋跟在长琴身后的方兰生足有百步距离。
这时,长琴方才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是七十二福地之一的青玉坛门下,而这件邪物,正是我派禁物。”
长琴的声音很轻,百步之外,即使是耳清目明高手都难以听见长琴在说什么,更何况是一些琴川的普通百姓。
“什么?!”方兰生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长琴轻叹一声,道:“这玉衡本就是邪物,二百七十年前,青玉坛掌门厉初篁以人畜魂魄之力入药,受到各大门派的攻讦,却不知为何这邪物并没有被销毁,反而被秘密封存起来。这邪物,在下也不过是从典籍上见过寥寥记载,但是数日前,门派内长老权势争夺,武肃长老雷严率弟子夺下了掌门之位。”
“什么?!那少恭你……”方兰生一脸的关切,想了想,惊呼道:“难道这些日子你一直昏迷不醒就是因为此事?!”
百里屠苏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中却含着关切之意。
长琴神情有些低落地道:“在下在青玉坛身居丹芷长老一职,本就不善法术修行,更是因不愿涉及权势争夺便一直在世间行医,在青玉坛中也没有什么根基。当日恰巧回到青玉坛,却不想正撞上了此事。在下不愿接受雷严的招揽,手上也不是没有保命的手段,遂与家仆寂桐逃了出来……”
“欧阳先生……”百里屠苏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安慰长琴,但他一向不善言谈,见长琴向自己看来,顿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张略有些冷漠的精致面容立时浮现出淡淡的窘迫。憋了半天,百里屠苏将手中的玉衡碎片递了出去,道:“既是青玉坛之物,这块碎片便交还给欧阳先生。”
长琴缓缓点头,接过玉衡碎片后又道:“虽然在下不被新掌门所容,但仍是青玉坛的丹芷长老,玉衡流落人间,若再得了有心人的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方兰生立马表忠心:“少恭放心,有我在,一定帮你早日解决玉衡之事。”
“此事既已知晓,断然不可坐视不理。”百里屠苏认真道:“若蒙不弃,我想与欧阳先生一同去寻找其他玉衡碎片。”
长琴欣然点头,道:“有了百里少侠的相助,此事定会事半功倍。”
方兰生不满:“那我呢,少恭,还有我啊。”
“小兰,莫要胡闹。”
“……”喜新厌旧什么的,最讨厌了。方兰生默默扭头,捧着一颗碎成几瓣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今天一大帮人去海边玩,钱包放在挎包里让别人帮我拿着,结果钱包里四百多点的钱,四百丢了只剩下几个一元的,最最悲催的是这件事还是我去超市选完东西后才发现的,尼玛,是不是我还得谢谢那个偷钱的给我剩下几个一块的不然我连学校都回不去了。妹的,我还不能询问一下帮我拿包的那孩纸,省得他胡思乱想以为我怀疑他神马的。
内伤着回寝室什么都不想干,躺在床上睡觉结果同事给我打电话要我去办公室,问我电脑还在不在。我当时就犹如五雷轰顶,“啊――”了一声。到了办公室才知道,昨天晚上办公室进贼了,可悲的是周六我们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直到晚上。
我同事一个小姑娘的笔记本丢了,他们害怕我的也丢了。我打开抽屉发现还在,尼玛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我开抽屉的时候发现抽屉里面有木屑,当时没注意这时候一联想,原来我的笔记本差点就和我说再见了。于是我要把笔记本背回寝室,打开柜子发现,尼玛那贼把我电脑包给偷走了。同事都说那贼拿了我的电脑包以为拿了电脑所以我的电脑才幸存下来,那四百就当破财免灾了。
妹的,我祝偷我钱和电脑包的贼,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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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最新更新
站在山寨的门口处,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道:“就此别过。”
“别过?”唐伍德讶然道:“百里少侠不和我们一起回琴川吗?”
“你们走官道,我往雾灵山涧方向。”
方兰生顿时有些不高兴,或者说,不管百里屠苏说什么他都觉得不高兴,撇嘴道:“哼,雾灵山涧不也是通琴川?不想跟大伙儿一起走就直说嘛,还遮遮掩掩的……”
长琴拢了拢广袖,温声道:“百里少侠或许不知,今晚的琴川有灯会,很是热闹。不若一同回琴川,河边放灯,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百里屠苏抿唇,今晚是朔月之夜,是他煞气发作的日子。此处没有昆仑清气的镇压,怕是比曾经的朔月之夜更加难熬,一旦心神收束不住,误伤了他人又该如何。百里屠苏不能答应长琴的邀约,有心解释却不愿令他知晓自己是个煞气缠身的怪物,一时间气氛便有些沉寂。
方兰生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被长琴制止。长琴摇了摇头,道:“是在下唐突,想来百里少侠不应允定是有自己的为难之处。既如此,在下可否与你明日辰时在琴川门楼下汇合,一同去寻找玉衡?”
百里屠苏应承道:“明日辰时,我记下了。”对着长琴点了点头,百里屠苏转身离去。
长琴站在山寨门口,明明含笑的面容却有一种森然的冰冷。他随意地捋了捋袖口,随即广袖一扬,一阵阵肉眼无法捕捉的无形波动就此扩散开来。只一瞬间,翻云寨之中,无论是地面上的死尸还是那些侥幸从百里屠苏剑下逃生而躲在某处的山贼连惊叫都不曾发出一声,立时化作齑粉。
“少爷?”寂桐咳嗽着看向长琴,道:“身上可还有不适?”以寂桐的眼力,根本无从发现方才的一幕。
“无妨。”长琴不紧不慢地道,但是目光却出奇得冰冷。他缓缓地勾起唇角,柔声道:“不过是发现,有些人的手,伸得有些长了罢。”
连他亲手设下的封印都敢动手,黛青莫不是以为,这封印也有如青玉坛上的君影草,容她说动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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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翻云寨,众人一起回到了琴川。长琴在与众人告别后便准备与寂桐回到欧阳家祖宅,谁料,长琴还未转身,心口便是一悸。
长琴的神识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将整个琴川纳进他的神识范围之内。然而,令长琴有些莫名的是,他神识所笼罩的范围内,他并未发现丝毫异样。反复数次,皆是同一个结果。
修眉微微蹙起,长琴回头嘱咐寂桐先行回祖宅后便举步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可能是因为连续几日受到翻云寨的影响,琴川比起以往沉寂了许多。午后斜阳沉静温和,少了正午时候的炽烈。河面上波光潋滟,碎光如金。
长琴一直走到了一处石桥旁,却见着那石桥上站着一位白衣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黑发如墨,身上穿着的白衣也很素淡。她的五官只能够算得上是清秀,她就站在桥上,凝视着前方的水面,周身萦绕着的是一种极为幽静的气息,整个人仿佛与足下的小桥流水融为了一体,令人不忍打扰。
长琴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她的身影与数年前的即墨相重合,而是因为,他的神识,在方才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女子的存在。
不,即使是现在,这个白衣女子就站在他的眼前,他的眼睛映着那个女人的身影,他的感知中,这个女子也是不存在的。
不知是否因为长琴的目光过于露骨,那个白衣女子微微侧头,向着长琴看来。
那是一双沉静至极,看过了沧海桑田万丈红尘,人世间悲欢离合后湮灭了所有的眼睛。
长琴心中一震。
耳边,是那个女子淡漠而空灵的声音:“都说喝下忘川水,便能忘却前尘事,但谁又知在一个命魂之上到底留存着多少烙印?从远古喝下的第一口水,到前世最后一次回眸看情人的泪水,这当中又有多少悲欢离合?”
白衣女子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的纹路,低声似在自语:“有诗有画,有歌有曲,遍地繁花似锦,夜夜笙歌如梦。然而一梦惊醒,终究只剩下孑然一身,不知归程何处。”
沉静的眸子忽而静静地看向长琴,幽幽道:“人定胜天,可这天又哪里是容易胜的,亘古永存,存在至今的不过都是些空壳子。明明是空壳子,偏偏还要不停地行走,不停地寻找……哪怕,早已忘却自己的归途。心都已经荒芜,再多的拥有也无法填补那些空洞,这亘古的永存,不过是永生永世的惩罚罢了。”
“看到别人不明所以地活着,虽然有些愚昧,但仍是止不住地羡慕起来。”
“姑娘,似乎在找什么?”长琴慢慢开口道,目光错也不错地看着那双眼睛。
白衣女子笑了笑,那样一张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面容却在这一笑之下变得鲜活起来,只是,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不出半点光亮来。
她轻声道:“我只能够看到别人所失去的,而我所失去的,终我一生都寻不回。”
“哦?”长琴挑眉,道:“那姑娘知道在下失去了什么吗?”
“自然。”女子微微偏头,道:“但是我不能说。我只能够告诉你,若是不寻回你所失去的,即使你现在以为拥有的一切,终有一日也会失去。”
――――――――――――――――――――――――――――――――――――――――――――――――――
当最后一缕阳光湮灭在天际的时候,垂挂在两岸树上的花灯纷纷点亮,点点有如细碎星光。天空上,满月清辉,有如水银倾泻,美丽动人心弦。
花船上,长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案上的九霄环佩,琴声飘渺,便如同他此时的心绪一般,捉摸不定。
羽无双的话,言犹在耳。同样的话,别人说出来,长琴根本不会理会。但是这个女人说出来的,虽然有些莫名,但心中却是不自觉地信服。
总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者说,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令长琴觉得很熟悉。
这种想法,本身就有些莫名。但长琴却是笃定,这是最接近事实的看法。
长琴冷笑一声,指上微微用力,琴声戛然而止。
他闭上了眼睛,手握法诀,灵力随着神识扩散出去,向着心血牵引的方向。以着长琴如今的修为,只要持有璎珞的百里屠苏仍在人界之中,即使所在之地有结界护持,他也能够寻到他的所在。
轻易寻到的百里屠苏的所在,长琴却挑了挑眉――今晨分明是百里屠苏言明不愿在琴川过夜,怎么他此刻竟然在琴川之内?还有,这种血的味道,是……巫族?
长琴站起身体,扬声道:“船家,靠岸。”
下了船,长琴趁着夜色也不去掩藏修为,瞬息间便出现在百里屠苏身后五步开外,正见着这位一身黑红色南疆玄衫的少年手持焚寂断剑,一身煞气缠身,有如厉鬼降临。而他的面前是一个穿着蓝色异族服饰的美丽少女,少女神情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右手按着左臂上,五指间不断有鲜血溢出。
风晴雪很茫然很无辜,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淫贼会这么生气――明明吃亏的是她好吧,她都好心地放这个淫贼一马并且很认真地在琴川等他来取剑,为什么这个淫贼会这么生气?难道,这就是婆婆所说的“女人心海底针”?可是,这个淫贼不是男的吗……
风晴雪扁了扁嘴,手臂好疼。
百里屠苏不知道风晴雪的心思,此时他全部的心神都用来抵抗心上涌来的杀意暴虐,越是抵抗,身上的煞气越是凶狠,眼前更是血红一片。近乎青白的面上,冷汗不断顺着额角淌下,呼吸更是艰难。
就在百里屠苏艰难抵御煞气的侵蚀时,他的眼前蓦然一黑,整个人软倒在地。风晴雪一见,也顾不得方才心中反复思量的究竟是男人心深些还是女人心深些,忙伸手去接。
只是,一双手抢先了风晴雪一步,杏黄色的广袖横在了百里屠苏劲瘦的腰上,使得百里屠苏免于倒地的命运。
风晴雪抬头一看,正见着一个身着杏黄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银色的月光萦绕在他的身边,说不出的好看,好像比她大哥还要好看一点。而坏脾气的淫贼则被那人揽在怀里,双目紧闭,方才面上浮现的黑红色煞气已经消弭无踪,秀气的五官很沉静很安宁,像是找到了让他觉得安全放松的地方一般。
风晴雪偏了偏头,面上有些热――唔,怎么觉得眼前这一幕好好看。
“这位姑娘,可是百里少侠的朋友?”长琴将百里屠苏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揽着他腰部的手也紧了紧。随后,他看向这个同样有着巫族血脉的少女,开口道:“在下的船就在河岸旁,不如一起登船?在□为医者,有些问题想要向姑娘讨教。”
“什么?”风晴雪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道:“别别,我不会医术的,要我打架还可以,治病的话会治死人的!”
“在下并非此意。”长琴面上笑容不变,但脑海中却莫名浮现了某个野猪吃货的身影,再看眼前的美丽少女时,眼角便是微微一抽,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若非这个女子身上的巫族血脉,他真的很想告诉这个女子,请她有多远走多远,不然他一不小心拍死了她他可是不会负责的。
“这样啊。”风晴雪点了点头,很是豪气地道:“不是治病就行,那走吧。”
长琴:“……”
“说起来,你一直百里少侠百里少侠的,难道你说的百里少侠,就是淫贼?”风晴雪偏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淫……贼……”长琴慢慢咀嚼这两个字,神情有些莫测,沉沉的目光落在靠着他的百里屠苏身上。仍在昏迷中的百里屠苏不知梦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抖,像是怕冷一般往长琴的怀里缩了缩。
长琴蓦然一笑,冲着风晴雪柔声道:“看来百里少侠与姑娘之间有些误会。无妨,待到少侠清醒的时候,是非自有公道。”说着,手臂微微用力,竟将百里屠苏打横抱起,举步向着河边走去。
风晴雪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她怎么觉得,这个笑起来很温柔很好看的人,刚才生气了呢?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天然系的人物,野兽一般的直觉。苏苏的病,不用天气娘治了,长琴出马一个顶俩~羽无双这个文艺的妹子,她出场了,还把长琴给震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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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山寨的门口处,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道:“就此别过。”
“别过?”唐伍德讶然道:“百里少侠不和我们一起回琴川吗?”
“你们走官道,我往雾灵山涧方向。”
方兰生顿时有些不高兴,或者说,不管百里屠苏说什么他都觉得不高兴,撇嘴道:“哼,雾灵山涧不也是通琴川?不想跟大伙儿一起走就直说嘛,还遮遮掩掩的……”
长琴拢了拢广袖,温声道:“百里少侠或许不知,今晚的琴川有灯会,很是热闹。不若一同回琴川,河边放灯,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百里屠苏抿唇,今晚是朔月之夜,是他煞气发作的日子。此处没有昆仑清气的镇压,怕是比曾经的朔月之夜更加难熬,一旦心神收束不住,误伤了他人又该如何。百里屠苏不能答应长琴的邀约,有心解释却不愿令他知晓自己是个煞气缠身的怪物,一时间气氛便有些沉寂。
方兰生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被长琴制止。长琴摇了摇头,道:“是在下唐突,想来百里少侠不应允定是有自己的为难之处。既如此,在下可否与你明日辰时在琴川门楼下汇合,一同去寻找玉衡?”
百里屠苏应承道:“明日辰时,我记下了。”对着长琴点了点头,百里屠苏转身离去。
长琴站在山寨门口,明明含笑的面容却有一种森然的冰冷。他随意地捋了捋袖口,随即广袖一扬,一阵阵肉眼无法捕捉的无形波动就此扩散开来。只一瞬间,翻云寨之中,无论是地面上的死尸还是那些侥幸从百里屠苏剑下逃生而躲在某处的山贼连惊叫都不曾发出一声,立时化作齑粉。
“少爷?”寂桐咳嗽着看向长琴,道:“身上可还有不适?”以寂桐的眼力,根本无从发现方才的一幕。
“无妨。”长琴不紧不慢地道,但是目光却出奇得冰冷。他缓缓地勾起唇角,柔声道:“不过是发现,有些人的手,伸得有些长了罢。”
连他亲手设下的封印都敢动手,黛青莫不是以为,这封印也有如青玉坛上的君影草,容她说动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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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翻云寨,众人一起回到了琴川。长琴在与众人告别后便准备与寂桐回到欧阳家祖宅,谁料,长琴还未转身,心口便是一悸。
长琴的神识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将整个琴川纳进他的神识范围之内。然而,令长琴有些莫名的是,他神识所笼罩的范围内,他并未发现丝毫异样。反复数次,皆是同一个结果。
修眉微微蹙起,长琴回头嘱咐寂桐先行回祖宅后便举步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可能是因为连续几日受到翻云寨的影响,琴川比起以往沉寂了许多。午后斜阳沉静温和,少了正午时候的炽烈。河面上波光潋滟,碎光如金。
长琴一直走到了一处石桥旁,却见着那石桥上站着一位白衣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黑发如墨,身上穿着的白衣也很素淡。她的五官只能够算得上是清秀,她就站在桥上,凝视着前方的水面,周身萦绕着的是一种极为幽静的气息,整个人仿佛与足下的小桥流水融为了一体,令人不忍打扰。
长琴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她的身影与数年前的即墨相重合,而是因为,他的神识,在方才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女子的存在。
不,即使是现在,这个白衣女子就站在他的眼前,他的眼睛映着那个女人的身影,他的感知中,这个女子也是不存在的。
不知是否因为长琴的目光过于露骨,那个白衣女子微微侧头,向着长琴看来。
那是一双沉静至极,看过了沧海桑田万丈红尘,人世间悲欢离合后湮灭了所有的眼睛。
长琴心中一震。
耳边,是那个女子淡漠而空灵的声音:“都说喝下忘川水,便能忘却前尘事,但谁又知在一个命魂之上到底留存着多少烙印?从远古喝下的第一口水,到前世最后一次回眸看情人的泪水,这当中又有多少悲欢离合?”
白衣女子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的纹路,低声似在自语:“有诗有画,有歌有曲,遍地繁花似锦,夜夜笙歌如梦。然而一梦惊醒,终究只剩下孑然一身,不知归程何处。”
沉静的眸子忽而静静地看向长琴,幽幽道:“人定胜天,可这天又哪里是容易胜的,亘古永存,存在至今的不过都是些空壳子。明明是空壳子,偏偏还要不停地行走,不停地寻找……哪怕,早已忘却自己的归途。心都已经荒芜,再多的拥有也无法填补那些空洞,这亘古的永存,不过是永生永世的惩罚罢了。”
“看到别人不明所以地活着,虽然有些愚昧,但仍是止不住地羡慕起来。”
“姑娘,似乎在找什么?”长琴慢慢开口道,目光错也不错地看着那双眼睛。
白衣女子笑了笑,那样一张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面容却在这一笑之下变得鲜活起来,只是,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不出半点光亮来。
她轻声道:“我只能够看到别人所失去的,而我所失去的,终我一生都寻不回。”
“哦?”长琴挑眉,道:“那姑娘知道在下失去了什么吗?”
“自然。”女子微微偏头,道:“但是我不能说。我只能够告诉你,若是不寻回你所失去的,即使你现在以为拥有的一切,终有一日也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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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缕阳光湮灭在天际的时候,垂挂在两岸树上的花灯纷纷点亮,点点有如细碎星光。天空上,满月清辉,有如水银倾泻,美丽动人心弦。
花船上,长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案上的九霄环佩,琴声飘渺,便如同他此时的心绪一般,捉摸不定。
羽无双的话,言犹在耳。同样的话,别人说出来,长琴根本不会理会。但是这个女人说出来的,虽然有些莫名,但心中却是不自觉地信服。
总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者说,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令长琴觉得很熟悉。
这种想法,本身就有些莫名。但长琴却是笃定,这是最接近事实的看法。
长琴冷笑一声,指上微微用力,琴声戛然而止。
他闭上了眼睛,手握法诀,灵力随着神识扩散出去,向着心血牵引的方向。以着长琴如今的修为,只要持有璎珞的百里屠苏仍在人界之中,即使所在之地有结界护持,他也能够寻到他的所在。
轻易寻到的百里屠苏的所在,长琴却挑了挑眉――今晨分明是百里屠苏言明不愿在琴川过夜,怎么他此刻竟然在琴川之内?还有,这种血的味道,是……巫族?
长琴站起身体,扬声道:“船家,靠岸。”
下了船,长琴趁着夜色也不去掩藏修为,瞬息间便出现在百里屠苏身后五步开外,正见着这位一身黑红色南疆玄衫的少年手持焚寂断剑,一身煞气缠身,有如厉鬼降临。而他的面前是一个穿着蓝色异族服饰的美丽少女,少女神情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右手按着左臂上,五指间不断有鲜血溢出。
风晴雪很茫然很无辜,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淫贼会这么生气――明明吃亏的是她好吧,她都好心地放这个淫贼一马并且很认真地在琴川等他来取剑,为什么这个淫贼会这么生气?难道,这就是婆婆所说的“女人心海底针”?可是,这个淫贼不是男的吗……
风晴雪扁了扁嘴,手臂好疼。
百里屠苏不知道风晴雪的心思,此时他全部的心神都用来抵抗心上涌来的杀意暴虐,越是抵抗,身上的煞气越是凶狠,眼前更是血红一片。近乎青白的面上,冷汗不断顺着额角淌下,呼吸更是艰难。
就在百里屠苏艰难抵御煞气的侵蚀时,他的眼前蓦然一黑,整个人软倒在地。风晴雪一见,也顾不得方才心中反复思量的究竟是男人心深些还是女人心深些,忙伸手去接。
只是,一双手抢先了风晴雪一步,杏黄色的广袖横在了百里屠苏劲瘦的腰上,使得百里屠苏免于倒地的命运。
风晴雪抬头一看,正见着一个身着杏黄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银色的月光萦绕在他的身边,说不出的好看,好像比她大哥还要好看一点。而坏脾气的淫贼则被那人揽在怀里,双目紧闭,方才面上浮现的黑红色煞气已经消弭无踪,秀气的五官很沉静很安宁,像是找到了让他觉得安全放松的地方一般。
风晴雪偏了偏头,面上有些热――唔,怎么觉得眼前这一幕好好看。
“这位姑娘,可是百里少侠的朋友?”长琴将百里屠苏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揽着他腰部的手也紧了紧。随后,他看向这个同样有着巫族血脉的少女,开口道:“在下的船就在河岸旁,不如一起登船?在下身为医者,有些问题想要向姑娘讨教。”
“什么?”风晴雪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道:“别别,我不会医术的,要我打架还可以,治病的话会治死人的!”
“在下并非此意。”长琴面上笑容不变,但脑海中却莫名浮现了某个野猪吃货的身影,再看眼前的美丽少女时,眼角便是微微一抽,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若非这个女子身上的巫族血脉,他真的很想告诉这个女子,请她有多远走多远,不然他一不小心拍死了她他可是不会负责的。
“这样啊。”风晴雪点了点头,很是豪气地道:“不是治病就行,那走吧。”
长琴:“……”
“说起来,你一直百里少侠百里少侠的,难道你说的百里少侠,就是淫贼?”风晴雪偏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淫……贼……”长琴慢慢咀嚼这两个字,神情有些莫测,沉沉的目光落在靠着他的百里屠苏身上。仍在昏迷中的百里屠苏不知梦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抖,像是怕冷一般往长琴的怀里缩了缩。
长琴蓦然一笑,冲着风晴雪柔声道:“看来百里少侠与姑娘之间有些误会。无妨,待到少侠清醒的时候,是非自有公道。”说着,手臂微微用力,竟将百里屠苏打横抱起,举步向着河边走去。
风晴雪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她怎么觉得,这个笑起来很温柔很好看的人,刚才生气了呢?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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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最新更新
有过和云天河打交道的经历,长琴应付风晴雪格外得心应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除了风晴雪语焉不详地模糊掉自己的故乡以外,她出来找大哥风广陌的目的以及称呼百里屠苏为淫贼的原因就自己说个清楚明白。
长琴揽住百里屠苏的手臂紧了紧,面上笑容恰似阵阵春风。
登上花船之后,长琴对着风晴雪道:“适才百里少侠煞气发作,虽然眼下已经抑制下去,但身为医者,在下扔有些不放心。就请姑娘现在船上稍带片刻,在下为百里少侠先行检查一番。”
风晴雪连忙摆手,道:“不用管我的,快去看看淫贼怎么样了吧。他那个样子看上去很不好的。”
长琴点头,抱着百里屠苏就进了船舱。
将依旧昏迷着的百里屠苏放在床榻上,长琴并没有如他所说的未百里屠苏检查一番,而是坐在床榻旁,凤眸沉沉地看着那张沉静安宁的面容,眸中不辨喜怒。
百里屠苏眼下究竟是怎样的状况,早在他当日接触他时便已经明了。
当年百里屠苏魂魄两分,韩休宁将太子长琴的命魂四魄封印在他的体内。仙人魂魄本就不是人类身体能够承受的,更何况是龙渊部族以着特殊手法炼制之后而染上无尽凶煞之气的剑灵。
当初长琴记忆错乱,修为低微,下意识出手的封印本就不完全,若非若水水精在他元神中吸收本身水属性多年而刻进了他本身的意愿,恐怕若水水精甫一入了百里屠苏的身体,非但不能抑制煞气,反而会在那个幼小的身体中与煞气缠斗不休,最终害了百里屠苏。
本就是不完全的封印,黛青的修为当时又远胜于自己,封印竟被她出手破坏。煞气无法抑制,而若水水精又不是百里屠苏一个人类能够驱使之物,这么多年来,若水水精未有暴动之像便已经是幸事。而百里屠苏能够维持了九年的灵台清明,也幸亏他有一个地仙之境的师尊。
“黛……青……”长琴慢慢地道,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他所厌恶反感的事情,这个女人倒是都干全了。
“唔……”床榻上,闭着眼睛的百里屠苏忽然低吟了一声,眉间拧起,额上冷汗直冒,周身之上,黑红色的煞气又起。仍旧处在昏迷中的百里屠苏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蜷缩成了一团。
“百里……屠苏……”长琴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屠苏在昏迷中忍受着煞气带来的巨大痛苦,面上神情莫测。
仿佛已经习惯了忍耐这种痛苦,百里屠苏蜷起身体,贝齿深深咬进唇中,除了最初那声没能够忍下的呻吟以外,再无半点声响。
安静的船舱中,仿佛划过了一声轻叹。
长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百里屠苏的眉心处。指腹与他额上的朱砂相触的那一刻,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有如潮水一般退去。
毕竟出身于盘古精血与天下凶煞之气所凝聚而出的巫族,别人避之不及的煞气于巫族而言非但不能伤到身体分毫,更是大补之物。焚寂煞气虽然厉害,但到底比不了天下孕育的凶煞。
从缠身的煞气之中解脱出来,百里屠苏睁开了眼睛,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清醒过来。然而,只要看尽那双眼睛里便会发现其中的空朦,显然他睁眼的动作不过是身体的本能而已。
长琴的凤眸微微眯起,眸中有毫不掩饰的兴味——眼前的百里少侠,可当真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过于疲乏的身体汗涔涔的,打湿了身上黑红色的玄衫。裸.露出来的修长颈部以及白皙的小臂上蒙着湿润的水汽,额角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耳侧,耳垂上是胭脂似的嫣红。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双颊晕红,杏眸迷离,也不知是不是长琴的错觉,眼前的少年似乎连呼吸都带着缱绻的湿意。
宛如蜿蜒的水草,于水波中自有一番刻骨的缠绵。
似被蛊惑了一般,长琴伸出手,轻轻描绘着神智仍未清醒的人的面庞,从精致的眉骨划过晕红的眼尾,指尖沾着的是生理性的泪滴。随即,那根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唇角,反复摩挲,直到那人略有些苍白的唇变成娇艳的红色。
看上去,似乎很美味呢。
长琴修长的眉睫低垂,薄唇似乎抿了抿,随即慢慢地倾下.身来……
正在这时,船舱外传来了一个活力十足也煞风景十足的声音:“少恭,淫贼怎么样了?要是醒了的话我就要去河边放灯了?”
长琴的身子一顿——淫贼,是了,百里少侠曾经偷窥过女子沐浴呢。虽然不知道看到了多少,但这位风晴雪姑娘口口声声的淫贼,却也不像是说谎的模样。
只是……
长琴慢条斯理地直起身体,轻声自语般调笑道:“可本座觉得,比起那个小丫头,百里少侠如今的模样才叫做秀色可餐呢。”
抬眸扫了一眼船舱,满意地看到这个船舱中的设施很是完备,屏风后浴桶等物一应俱全。长琴抿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笑得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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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恢复神智,百里屠苏便觉得自己周身暖洋洋的,往昔朔月时煞气发作后的痛楚如今竟是半点没有感觉到,反而有一种很是舒适的感觉。
百里屠苏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朦胧温热的水汽,透过那层热气,他竟然看到了——
百里屠苏猛地坐直身体,杏眸瞪得溜圆,往日里平静的冷静的安静的神情早就被目瞪口呆所代替。嫣红的唇微微张着,整个人有如一只受惊的猫。
百里屠苏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将袖子挽到手肘处的青年男子,他的面上被热气蒸得有些红,但唇边的笑容清浅和煦。他的手指上拈着草药一类的物什,时不时将那些草药扔进了……
百里屠苏有些僵硬地低头,正见着那颗被新扔进来的药草缓缓地沉进了棕黑色的水中。而他自己则赤.裸着身体,坐在那个浴桶之中。
百里屠苏木着一张脸,不是他临危不乱岿然不动,而是他,根本忘记了应该如何反应。他忽然觉得这萦绕着药香的水,比寻常人家烫猪蹄的水还要沸腾,以至于他一个修道中人,也忍不住要熟了。
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脚趾甲,好像都红了。
以至于那只微凉的手触碰他的额头时,百里屠苏真的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一个倒仰好悬没连着浴桶一起掀翻过去。
而始作俑者却略带疑惑地道:“咦,额上并没有发热,怎么这面上这般红了。”
百里屠苏涨红着脸,嘴张了张,半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长琴眼中带笑,但面上却全然一派的正人君子,尽是对病人身体的关切焦急。他微微低下.身,深邃的凤眸直直对上百里屠苏的眼睛,有意放轻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蛊惑意味,道:“百里少侠,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适?”
百里屠苏咬牙忍住后退的欲.望,也不说话,面上是极力堆砌出来的平静,摇头的力度比之以往更大了些。
长琴眼含忧虑,道:“百里少侠身上的煞气很是凶悍,以在下之能实难以拔除,真是惭愧。”
可能是长琴的面色实在是太正经了,使得百里屠苏如今的尴尬倒是去了几分,面上的表情变得沉寂起来,低声道:“此非病痛,天下无药可医。”他这副模样与怪物有何区别,欧阳先生不心生厌恶反感已经幸事,根除实属奢望。
长琴轻笑一声,道:“在下学艺不精,虽无法根除少侠身上煞气,但抑制一二的法子却是不缺的。”说着,长琴转身从屏风外取出干净的衣物,双手捧着站在目光怔愣的百里屠苏面前,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少侠可以出药浴了。”
“哦。”百里屠苏应声,对于方才长琴口中所言能够抑制煞气之事全当是自己一时听错,毕竟,倾尽天墉城众位长老之能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如今就这样有人轻笑着说他能够做到,这实在是难以令人置信。
于是,百里屠苏就那么站起身体,赤.裸的身上不断有水滴淌下,刚欲抬脚准备迈出浴桶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他的眼前站着一个大活人。
不仅是个大活人,还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般的人物。
百里屠苏的脸,“腾”地一下,比之方才热气蒸腾的红色,更加红艳。“扑通”一声,百里屠苏再度坐回了浴桶之中,水花不仅溅了自己一脸,还连带着站在那里的长琴衣裳前襟都湿透了。
“先先先、先生……”百里屠苏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琴浅笑着摇头,将手中的衣物放置在旁边的桌案上,道:“在下去换身衣服,百里少侠出浴后可以自行穿戴一番。”顿了顿,长琴面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近乎呢喃着道:“想不到百里少侠这般容易害羞,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可怜的百里屠苏就那么僵坐在浴桶中,面上阵红阵白,也没有听到长琴接下来那一句发自肺腑的感叹——
“好像,有些逗过头了呢……”
——————————————————————————————————————————————————
百里屠苏近乎同手同脚地穿上长琴为他准备的衣物。
长琴自然没有那么好心地他准备一些劲装之类,面对船舱中除了床单以外仅剩下的浅蓝色广袖长袍,百里屠苏莫名就想到了长琴那一身魏晋遗风般的杏黄色广袖,抿了抿唇,百里屠苏也就咬牙穿了。
穿上这身衣裳的第一步,百里屠苏就踩到了衣角,一个踉跄,若非他身手不凡,他这天墉城执剑长老的高徒就得以着一个异常的姿势出现在众人面前。
百里屠苏的脸更加僵硬了,以至于风晴雪那句“苏苏”他都险些没能够反应过来。“休要胡乱相称”这句话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位先前称呼自己淫贼的少女便利落地拱手,随即下了船。
而他一回头便见着长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淫贼……这个称呼……”
还没说完,百里屠苏便冷冷地道:“此事乃是误会。”
长琴浅笑着点头,对于百里屠苏的辩解不置可否。
百里屠苏的脸更冷了。
长琴笑容愈加柔和,别人或许看不出百里屠苏的真正想法,但长琴却看得明白。他这般模样并非生气,而是……有口难言不知如何辩解的窘迫。
真的,很有趣呢。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很黑有木有,苏苏很悲催有木有,就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某天气娘,于是长琴就看光了苏苏……望天,苏苏好像崩了,肿么办~o(╯□╰)o
——————————————————以下正文————————————————————————————————————————————————————
有过和云天河打交道的经历,长琴应付风晴雪格外得心应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除了风晴雪语焉不详地模糊掉自己的故乡以外,她出来找大哥风广陌的目的以及称呼百里屠苏为淫贼的原因就自己说个清楚明白。
长琴揽住百里屠苏的手臂紧了紧,面上笑容恰似阵阵春风。
登上花船之后,长琴对着风晴雪道:“适才百里少侠煞气发作,虽然眼下已经抑制下去,但身为医者,在下扔有些不放心。就请姑娘现在船上稍带片刻,在下为百里少侠先行检查一番。”
风晴雪连忙摆手,道:“不用管我的,快去看看淫贼怎么样了吧。他那个样子看上去很不好的。”
长琴点头,抱着百里屠苏就进了船舱。
将依旧昏迷着的百里屠苏放在床榻上,长琴并没有如他所说的未百里屠苏检查一番,而是坐在床榻旁,凤眸沉沉地看着那张沉静安宁的面容,眸中不辨喜怒。
百里屠苏眼下究竟是怎样的状况,早在他当日接触他时便已经明了。
当年百里屠苏魂魄两分,韩休宁将太子长琴的命魂四魄封印在他的体内。仙人魂魄本就不是人类身体能够承受的,更何况是龙渊部族以着特殊手法炼制之后而染上无尽凶煞之气的剑灵。
当初长琴记忆错乱,修为低微,下意识出手的封印本就不完全,若非若水水精在他元神中吸收本身水属性多年而刻进了他本身的意愿,恐怕若水水精甫一入了百里屠苏的身体,非但不能抑制煞气,反而会在那个幼小的身体中与煞气缠斗不休,最终害了百里屠苏。
本就是不完全的封印,黛青的修为当时又远胜于自己,封印竟被她出手破坏。煞气无法抑制,而若水水精又不是百里屠苏一个人类能够驱使之物,这么多年来,若水水精未有暴动之像便已经是幸事。而百里屠苏能够维持了九年的灵台清明,也幸亏他有一个地仙之境的师尊。
“黛……青……”长琴慢慢地道,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他所厌恶反感的事情,这个女人倒是都干全了。
“唔……”床榻上,闭着眼睛的百里屠苏忽然低吟了一声,眉间拧起,额上冷汗直冒,周身之上,黑红色的煞气又起。仍旧处在昏迷中的百里屠苏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蜷缩成了一团。
“百里……屠苏……”长琴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屠苏在昏迷中忍受着煞气带来的巨大痛苦,面上神情莫测。
仿佛已经习惯了忍耐这种痛苦,百里屠苏蜷起身体,贝齿深深咬进唇中,除了最初那声没能够忍下的呻吟以外,再无半点声响。
安静的船舱中,仿佛划过了一声轻叹。
长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百里屠苏的眉心处。指腹与他额上的朱砂相触的那一刻,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有如潮水一般退去。
毕竟出身于盘古精血与天下凶煞之气所凝聚而出的巫族,别人避之不及的煞气于巫族而言非但不能伤到身体分毫,更是大补之物。焚寂煞气虽然厉害,但到底比不了天下孕育的凶煞。
从缠身的煞气之中解脱出来,百里屠苏睁开了眼睛,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清醒过来。然而,只要看尽那双眼睛里便会发现其中的空朦,显然他睁眼的动作不过是身体的本能而已。
长琴的凤眸微微眯起,眸中有毫不掩饰的兴味——眼前的百里少侠,可当真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过于疲乏的身体汗涔涔的,打湿了身上黑红色的玄衫。裸.露出来的修长颈部以及白皙的小臂上蒙着湿润的水汽,额角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耳侧,耳垂上是胭脂似的嫣红。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双颊晕红,杏眸迷离,也不知是不是长琴的错觉,眼前的少年似乎连呼吸都带着缱绻的湿意。
宛如蜿蜒的水草,于水波中自有一番刻骨的缠绵。
似被蛊惑了一般,长琴伸出手,轻轻描绘着神智仍未清醒的人的面庞,从精致的眉骨划过晕红的眼尾,指尖沾着的是生理性的泪滴。随即,那根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唇角,反复摩挲,直到那人略有些苍白的唇变成娇艳的红色。
看上去,似乎很美味呢。
长琴修长的眉睫低垂,薄唇似乎抿了抿,随即慢慢地倾下.身来……
正在这时,船舱外传来了一个活力十足也煞风景十足的声音:“少恭,淫贼怎么样了?要是醒了的话我就要去河边放灯了?”
长琴的身子一顿——淫贼,是了,百里少侠曾经偷窥过女子沐浴呢。虽然不知道看到了多少,但这位风晴雪姑娘口口声声的淫贼,却也不像是说谎的模样。
只是……
长琴慢条斯理地直起身体,轻声自语般调笑道:“可本座觉得,比起那个小丫头,百里少侠如今的模样才叫做秀色可餐呢。”
抬眸扫了一眼船舱,满意地看到这个船舱中的设施很是完备,屏风后浴桶等物一应俱全。长琴抿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笑得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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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恢复神智,百里屠苏便觉得自己周身暖洋洋的,往昔朔月时煞气发作后的痛楚如今竟是半点没有感觉到,反而有一种很是舒适的感觉。
百里屠苏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朦胧温热的水汽,透过那层热气,他竟然看到了——
百里屠苏猛地坐直身体,杏眸瞪得溜圆,往日里平静的冷静的安静的神情早就被目瞪口呆所代替。嫣红的唇微微张着,整个人有如一只受惊的猫。
百里屠苏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将袖子挽到手肘处的青年男子,他的面上被热气蒸得有些红,但唇边的笑容清浅和煦。他的手指上拈着草药一类的物什,时不时将那些草药扔进了……
百里屠苏有些僵硬地低头,正见着那颗被新扔进来的药草缓缓地沉进了棕黑色的水中。而他自己则赤.裸着身体,坐在那个浴桶之中。
百里屠苏木着一张脸,不是他临危不乱岿然不动,而是他,根本忘记了应该如何反应。他忽然觉得这萦绕着药香的水,比寻常人家烫猪蹄的水还要沸腾,以至于他一个修道中人,也忍不住要熟了。
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脚趾甲,好像都红了。
以至于那只微凉的手触碰他的额头时,百里屠苏真的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一个倒仰好悬没连着浴桶一起掀翻过去。
而始作俑者却略带疑惑地道:“咦,额上并没有发热,怎么这面上这般红了。”
百里屠苏涨红着脸,嘴张了张,半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长琴眼中带笑,但面上却全然一派的正人君子,尽是对病人身体的关切焦急。他微微低下.身,深邃的凤眸直直对上百里屠苏的眼睛,有意放轻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蛊惑意味,道:“百里少侠,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适?”
百里屠苏咬牙忍住后退的欲.望,也不说话,面上是极力堆砌出来的平静,摇头的力度比之以往更大了些。
长琴眼含忧虑,道:“百里少侠身上的煞气很是凶悍,以在下之能实难以拔除,真是惭愧。”
可能是长琴的面色实在是太正经了,使得百里屠苏如今的尴尬倒是去了几分,面上的表情变得沉寂起来,低声道:“此非病痛,天下无药可医。”他这副模样与怪物有何区别,欧阳先生不心生厌恶反感已经幸事,根除实属奢望。
长琴轻笑一声,道:“在下学艺不精,虽无法根除少侠身上煞气,但抑制一二的法子却是不缺的。”说着,长琴转身从屏风外取出干净的衣物,双手捧着站在目光怔愣的百里屠苏面前,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少侠可以出药浴了。”
“哦。”百里屠苏应声,对于方才长琴口中所言能够抑制煞气之事全当是自己一时听错,毕竟,倾尽天墉城众位长老之能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如今就这样有人轻笑着说他能够做到,这实在是难以令人置信。
于是,百里屠苏就那么站起身体,赤.裸的身上不断有水滴淌下,刚欲抬脚准备迈出浴桶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他的眼前站着一个大活人。
不仅是个大活人,还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般的人物。
百里屠苏的脸,“腾”地一下,比之方才热气蒸腾的红色,更加红艳。“扑通”一声,百里屠苏再度坐回了浴桶之中,水花不仅溅了自己一脸,还连带着站在那里的长琴衣裳前襟都湿透了。
“先先先、先生……”百里屠苏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琴浅笑着摇头,将手中的衣物放置在旁边的桌案上,道:“在下去换身衣服,百里少侠出浴后可以自行穿戴一番。”顿了顿,长琴面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近乎呢喃着道:“想不到百里少侠这般容易害羞,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可怜的百里屠苏就那么僵坐在浴桶中,面上阵红阵白,也没有听到长琴接下来那一句发自肺腑的感叹——
“好像,有些逗过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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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近乎同手同脚地穿上长琴为他准备的衣物。
长琴自然没有那么好心地他准备一些劲装之类,面对船舱中除了床单以外仅剩下的浅蓝色广袖长袍,百里屠苏莫名就想到了长琴那一身魏晋遗风般的杏黄色广袖,抿了抿唇,百里屠苏也就咬牙穿了。
穿上这身衣裳的第一步,百里屠苏就踩到了衣角,一个踉跄,若非他身手不凡,他这天墉城执剑长老的高徒就得以着一个异常的姿势出现在众人面前。
百里屠苏的脸更加僵硬了,以至于风晴雪那句“苏苏”他都险些没能够反应过来。“休要胡乱相称”这句话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位先前称呼自己淫贼的少女便利落地拱手,随即下了船。
而他一回头便见着长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淫贼……这个称呼……”
还没说完,百里屠苏便冷冷地道:“此事乃是误会。”
长琴浅笑着点头,对于百里屠苏的辩解不置可否。
百里屠苏的脸更冷了。
长琴笑容愈加柔和,别人或许看不出百里屠苏的真正想法,但长琴却看得明白。他这般模样并非生气,而是……有口难言不知如何辩解的窘迫。
真的,很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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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琴川,很热闹。
百里屠苏站在船头,远处是蹲在河岸边放灯的孩子,那个名为风晴雪的女子就在其中,一脸的纯然笑意。远远望到了船头上的百里屠苏,风晴雪面上笑容灿烂地冲着他挥手。
百里屠苏扭头,将视线落在不时在船边盘桓的阿翔。他不承认,自己这是因为在欧阳先生面前窘态连连而迁怒那个女子。
长琴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无声地轻笑一下。随即撩起衣摆,坐在船头的琴案旁。琴案上檀香袅袅,月光下的九霄环佩泛着莹然的光芒。
长琴阖目片刻,再度睁开时,他的手指已然拨动琴弦,悠然的琴音自他的手下传出。其音袅袅,远非当代琴艺大家可以比拟。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坐在了长琴的旁边,虽不言语,但面上却露出认真的神情。
长琴凤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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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百里屠苏换回了自己那身黑红色玄衫,随着长琴出了琴川。
“大鹰大鹰,不要讨厌襄铃好不好,襄铃给你买肉包子~”
“嗷――”
虞山芳梅林中,满山梅树花开正好,一心欲报百里屠苏救命之恩的狐妖襄铃亦步亦趋地跟在长琴与百里屠苏二人身后,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一心认定要想得到百里屠苏的认同,这只有些可怕的大鹰阿翔是个关键。于是,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捧着肉包子跟在阿翔的身后拼命讨好,惹得阿翔不胜其烦,最后展翅飞向远处。
长琴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主张留下襄铃不过是因为他所树立的形象是个温文尔雅的医者,若是见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苦苦哀求却无动于衷,这岂不是自毁形象。他本没把这只小狐妖放在眼里,但他后来发现,这个小姑娘竟然能够把那只十分惹人厌的“芦花大母鸡”从百里屠苏的肩上“赶走”后,长琴忽然意识到,其实她也是很有用的。
起码,那只肥鸡不用站在百里屠苏的肩上碍眼了。
这般想着,长琴侧过头,对着自今早开始便沉着一张脸的百里屠苏道:“想不到,襄铃与阿翔倒是投缘。”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刚想对长琴说方才阿翔对他的抗议,忽而忆起在雾灵山涧的时候阿翔就是因为追着襄铃的原身而导致他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人,被风晴雪拿走了焚寂。而阿翔当时虽然追着襄铃,但也没有如百里屠苏所认为的那样捕捉她……再看了一眼长琴很是认真很令人信服的神情,百里屠苏忽然觉得,其实阿翔很喜欢襄铃也说不定。
百里屠苏压下心头泛起的些许酸涩,虽说先生言明他有抑制煞气的法子,但他本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他此次违抗师命下山,虽说是为了当年灭族之事,但说到底未尝不是觉得,他自己没有多少年的可活,趁着自己神智清醒的时候,去到那些未去之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之人,然后此生,应该也算无憾了吧。
阿翔找到自己喜欢的,日后他……阿翔也不会寂寞了吧。
百里屠苏的面上露出些许苦涩来,虽不甚明显,却被长琴看个正着,当即凤眸微沉。
先是将尾羽挂在他的颈上,发辫上也不曾放过,如今不过是一句和那个小狐妖有缘,百里屠苏竟然露出这般仿佛被人抛弃了的神情,长琴面色微冷,却在百里屠苏目光看来的时候换上和煦笑容,孰不知长琴心中正盘算着一只胖过头的海东青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或许,还可以有些小小意外。
正在这时,没能够追到阿翔的襄铃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回来,苦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嘟囔着道:“大鹰不理襄铃,大鹰不喜欢襄铃的肉包子,呜呜,肉包子明明很好吃的……咦?”襄铃忽然抬起头,喃喃道:“襄铃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扑通。”这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正见着一棵梅树下趴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头发乱糟糟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使得他最为突出的地方竟然变成了脸上那对黑眼圈。此时他屁.股着地,本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此刻却挂着傻兮兮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前一身橙黄色衣裳的娇俏少女。
方兰生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美丽少女,昨晚被天仙奶娘摧残的心灵一瞬间就得到了慰藉,只觉得天是蓝的花是红的,而他方兰生也没有必要如此绝望,因为这世上,还是有娇俏可人温柔娴淑的女子的。
哪里知道,这个娇俏可人的姑娘面对他这样一位年少有为的未来大侠时却板着小脸,什么才子佳人的戏码压根就没有上演。美丽的少女非但没有伸手将自己拉起来,反而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道:“哎呀,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呢。”说着,襄铃向前迈了一步,小脚踩向方兰生的肚子。
无视了方兰生瞬间扭曲的脸,襄铃以方兰生为垫脚石,折下了一枝梅花,随即蹦蹦跳跳地跑到百里屠苏面前,将手中的花一递。
百里屠苏没有伸手,而身旁长琴的面上则有些阴沉。然而,襄铃小姑娘接下来的话就令他们二人有些哭笑不得。
“襄铃觉得这山上的梅花就数这一枝最好看,屠苏哥哥帮襄铃送给大鹰好吗?大鹰都不理襄铃的。”
“……”百里屠苏。
“……”长琴。
半晌,百里屠苏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这枝梅花。
长琴轻咳一声,看向整个人已经木了的方兰生,道:“小兰,你怎会在此?”
方兰生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至今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的襄铃,随即苦着脸,道:“少恭,你一定得救救我,我从昨晚就等在这里了,我、我……少恭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真的就没有活路了,还不如……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方兰生说得可怜兮兮,就差没挤出两滴眼泪来。
长琴心中好笑,好没等着调侃方兰生两句,却见着百里屠苏向着左边走了两步,让出了身后的半人粗的梅树。
“……”方兰生一向与百里屠苏不对盘,以至于无论是百里屠苏说话还是做事,他都不吝于用最丰富的想象力来猜测他的用心。尤其此时他是如此狼狈,在长琴面前也就罢了,从小到大自己什么丑没在自家总角之交面前出过,唯有这个百里屠苏不成!此时百里屠苏的突兀行为使得方兰生直接忘记了自己正在装可怜博同情,眼睛就是一瞪,大声道:“你个木头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兰生觉得自己的观察力一向极为敏锐,抓问题关键也十分准确。单看他给百里屠苏取的别称,他就敢说,这世上没有这“木头脸”这三个字更适合百里屠苏这个人了。
百里屠苏眉毛都不动一下,平静道:“这棵树最结实。”
方兰生先是瞪大了眼睛,当眼睛瞪到了极致的时候,他怒喝一声,指着百里屠苏道:“你个木头脸,昨晚你就见死不救,现在你竟然……竟然……竟然纵树行凶。你果然不是个好人!”扭脸看向长琴,道:“少恭你看这个什么百里少侠,分明……”
方兰生卡住了。
他的眼前,他那位心地善良的总角之交见他被这个百里屠苏挤兑,非但没有出口相助,反而笑弯了一双凤眸。比起往日浅浅笑靥,长琴此时的笑容更为触动人心,但是,能不能不要挑在这个时候啊。
方兰生眼前发黑,只觉得日月无光。
难道,他就这样放任下去吗?就这样放任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被那个什么百里少侠带坏吗?
方兰生的身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一个箭步窜过去挡在了长琴面前。方兰生手中佛珠光芒大盛,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个木头脸,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侠客吧。其实你是什么道行高深的妖怪变形的吧,所以你轻易地蛊惑了少恭。你、你个男妖怪,说,你和那个女妖怪是什么关系!”
襄铃当即就不高兴了,抢身挡在百里屠苏的面前,娇叱一声,道:“女妖怪怎么了?女妖怪怎么招惹你了?!”
一见到襄铃,方兰生的气焰当即就矮了三分,讷讷道:“女妖怪,好的女妖怪自然没什么,我说的是坏的女妖怪。还有这个坏的男妖怪!!”
“小兰。”长琴微微蹙眉,道:“百里少侠出身修仙大派,怎会是妖怪。更何况,六界众生皆是平等,神魔仙妖人鬼,又有何不同。”六界众生,于他眼中不过蝼蚁,确实,没有什么不同。
强者为尊,这同样适用于所谓的至公天道。
有了长琴开口,方兰生对于百里屠苏再不放心也无法再说什么。他鼓着脸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说明了百里屠苏的见死不救,女妖怪的妖力高深以及天仙奶娘的凶悍怪力。末了,方兰生一脸泫然欲泣地看着长琴,一字一句道:“少恭,你忍心看你的好兄弟先出狼窝又进虎穴,娶个孙奶娘似的妻子,一辈子痛苦地活着吗?!你忍心吗,你忍心吗?!”
长琴眼角一抽,他能说,他其实很忍心吗。敛去眸底的笑意,长琴温声道:“你这般冒失地跑出来,二姐他们会担心的。”
方兰生唯恐长琴将他赶回琴川,忙摇头道:“放心,我出城之前已经修书一封……应该,大概,可能,没事吧……”方兰生越说越没有底气,心中默默为自家可能被二姐骂得狗血淋头的老爹而默哀三声。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长琴也不好将方兰生赶回琴川。对于方兰生的加入,百里屠苏沉默以对,但襄铃可没有什么好脾气,当即就是一顿挤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赤.裸裸的鄙视。
方兰生欲哭无泪,虽说他出场的形象差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招女孩子讨厌吧。最可恶的是,对他横眉毛竖眼睛的襄铃,对着百里屠苏那个木头脸那叫一个关怀备至温柔体贴。最最可恶的是,那只芦花大母鸡阿翔,竟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时不时从某个角落中丢出块石头来,将方兰生气得跳脚偏偏还防不胜防。
且不说如今方兰生的水深火热,现在的长琴也颇有些郁闷。
不论前世长琴身为巫族太子之时种种法术手段,瞬息万里不费吹灰之力。即使长琴不愿施展准圣手段,他身为青玉坛丹芷长老,门内自有腾翔之术或是御剑之术的典籍,更何况,青玉坛的闪行之术也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长琴为了营造自己不善法术的表象,自然不会施展那些法术。他没有想到的是,身为执剑长老的高徒,他竟然不会御剑之术。
于是,长琴一行人只能步行,只是这一整天,他们连江边都没能走到,最后只能够在林中过夜。
在野外过夜,首要便是生火。
这种琐碎之事,长琴向来从不动手,纵是此时,长琴也只是象征性地去捡地上的干树枝。可能是长琴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出尘,且不说方兰生见不惯长琴做这些生火的活儿而抢先一步收拾起干树枝,就连百里屠苏与襄铃二人见到长琴动作而眉间微蹙。于是,无论是生火还是寻找食物,长琴都不用插手,他只需要坐在篝火旁等着便好。
长琴自然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而众人也觉得这样安排是最好的。这世上有一种人便是,无论做什么都给人一种合该如此的感觉。
正在这时,一阵劲风袭过,一个身着蓝色异族服饰的少女大喝一声“看招”,一把形如新月的镰刀便向着百里屠苏劈来。
百里屠苏一脸淡然,连眉梢都不动分毫地侧身,躲过了那毫无杀气的一招。
正是风晴雪。
襄铃当时就炸毛了,道:“坏人,坏人,昨天伤了屠苏哥哥,今天又来偷袭!!”
方兰生本是一脸好奇,谁成想,那个风晴雪的身后又走出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裳的美丽女子,整个人先是一呆,随即便是惊恐,道:“女、女妖怪?!”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方兰生一溜烟地跑到长琴身边,缩在长琴的身后。然而,方兰生很快便想起,虽然自家总角之交很可靠,但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连他的伏魔心法对那个女妖怪都不管用,更何况是个纯粹的医者。
方兰生立马又挡在了长琴面前,一脸的大义凛然。
红玉抚唇娇笑,道:“嘻,你个猴儿好没有道理,姐姐前脚帮了你,后脚就不认姐姐了吗?莫不是忘了孙家的美娇娘正等着猴儿拜堂成亲?”
“胡说八道。”方兰生偷眼瞄了一下襄铃,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心中既是失望又是庆幸,对着红玉更是没有好气,道:“你个女妖怪,再跟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红玉轻笑一声,丝毫不将方兰生的威胁放在眼中。只见她美目中波光流转,落在了神情温和的长琴身上,道:“小女子红玉,见过这位公子。”
“红……玉……”长琴慢慢道,目光划过一丝了然。这个女子甫一出现的时候长琴便知晓她并非六界中人,这红玉之名一出,他便想起紫胤真人那两柄收有剑灵的古剑。
方兰生一见红玉的目标似是放在了长琴身上,立马就炸毛了,道:“我警告你这个女妖怪,不许打少恭的主意,不然……不然我一定收了你。”
“她不是妖。”百里屠苏的身体站得笔直,目光沉静,道:“只得一缕凛然剑意。”
长琴唇边的笑容立时一僵,看着红玉时本来有些温和的目光立刻失了温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过是个女人,至于观察得那么仔细吗。”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默默地醋了,少侠,不要太关注别人,长琴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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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百里屠苏对红玉的另眼相看,长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不悦,以至于方兰生固执已见地认为红玉二人不怀好意而与襄铃同心协力挤兑他们时,长琴有意迟了片刻方才开口劝阻,而这短暂了一瞬足以决定了方兰生的成败。
红玉与风晴雪坐在了距离他们位置稍远的地方。
此次众人结伴而行,由于长琴早就到了辟谷期,食物于他并非必要,故此他身上并没有带着干粮。襄铃乃是狐妖,在野外的时候也是吃些果子之类,压根就没有携带干粮的这种常识。至于方兰生便不要强求了,毕竟昨晚一刻不停地折腾,他能够活着走出琴川而没有半路上被孙家方家联手逮起来已经是他运气。而百里屠苏,比起众人他多了几日行走江湖的经验,侠义榜上的任务也很是热衷,虽然身上的银钱十分紧张——应该说是所剩无几——但是,他却是众人中唯一一个记得带干粮的人。
只是……
“哇,木头脸,你竟然拿琴川百味堂的招牌肉干喂鸟?!这鸟都肥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喂它肉干,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准备在饿的时候把这只肥鸟宰了炖鸡汤,所以现在拿着肉干狠劲儿喂它!”方兰生仰天大笑,道:“不用再喂了,这只肥鸟已经连最肥的芦花大母鸡都自愧不如了,再多喂也是浪费,长的都是肥膘——啊!死鸟,你又暗算我!!”
捂着这一天不断受伤的脑袋,方兰生对着阿翔怒目而视。
百里屠苏淡淡地抬眼,语气不咸不淡地道:“喂给你吃便不算浪费?”
顿时将方兰生噎个半死。
长琴坐在篝火旁,姿态随意却自有一番气度潇洒。他单手支着下颔,面上带着浅笑,但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百里屠苏后便落在了此时唯一正在用餐的阿翔身上,眸中神情莫测。
他说怎么觉得这个百里屠苏似乎比之当初在天墉城的时候还要消瘦许多,原来症结在这里。
想来也是,百里屠苏这一路下山,侠义榜没有少揭,酬劳方面应该很是优渥。但看着这只据说原为海东青的肥鸟如此油光水滑一身肥膘的模样,恐怕那些赏金全变成了肉干五花肉之类,进了这只肥鸟的肚子。
正如方兰生所言,又不是缺翅膀断腿的,不自己去狩猎为主人添补一些猎物,反而连累主人日渐消瘦。明明心知自己体态肥硕却时不时落在百里屠苏的肩膀手臂上赖着不飞,这只肥鸟……长琴真的找不出半点原谅它的理由呢。
一只肥鸟,哪里及得上少侠的身体呢。
长琴在心中微微叹息,眸中神情悲悯。
再度用石头袭击了方兰生的脑袋,仗着百里屠苏在此而不惧某人会出手反击,顶着海东青名头的阿翔得意洋洋地在地面上踱着方步,慢条斯理地啄食着肉干。一面啄食着,一面还时不时回头,力图使方兰生注意它那黑豆似的眼珠里那满满的鄙视。
方兰生咬牙切齿。
阿翔洋洋得意,正待高声鸣叫一二来抒发自己的兴奋,一阵恶寒笼罩在它身上,阿翔只觉得浑身的羽毛都在这一瞬间炸开,危机感竟是无处不在。
而正在这时,外出寻找食物的襄铃捧着一堆颜色各异的野果回来了。这个身形娇小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百里屠苏面前,笑嘻嘻地道:“襄铃找到了许多好吃的果子,襄铃要给屠苏哥哥烤好吃的果子。还有大鹰,大鹰这次一定会很喜欢的。”
“嗷——”阿翔扭头,一口吞下最后一块肉干。
虽然襄铃想要烤出美味果子的意愿很是强烈,但到底是不善此道,好好的一枚果子最后被烤得焦黑,还是方兰生忍不住出了手。
自小由于老爹不争气而姐姐们太强势,方兰生身处在一个长姐二姐三姐等众位姐姐当家做主的方家之中,不仅平日里的行为举止有着众位姐姐的严厉教导,平日里描绣花图样捉鱼虫想食谱等等事情,他哪一项躲得了。所谓“君子远庖厨”,但在他姐姐面前,他只有乖乖地洗手做羹汤。
一个烤果子,那是真的难不住方兰生。也不怪长琴感叹小兰的贤惠,若是女子,当真可嫁了。
众人纷纷表示方兰生手艺难得,就是与方兰生方才还有过冲突的阿翔都以着与它肥硕身形绝不吻合的敏捷速度抢到了一枚果子。
长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篝火,目光在红玉的身上停滞了片刻,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
到底是紫胤的剑灵,而紫胤到底也是百里屠苏的师尊。
长琴起身请红玉、风晴雪二人过来一起,红玉乃是千古剑灵,方兰生与襄铃的小小不满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是奉主人之命来守护二公子,能够近身保护自然是好的。而风晴雪,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对于世人的歪歪绕绕根本就是一窍不通,长琴来请,而她本身也很想要来,自然也就大大方方地与红玉一道来到众人身旁。
吃了方兰生的烤果子,风晴雪摸了摸腰上放着她自己亲手所做的调料包裹,干净漂亮的眼睛看了一下篝火旁放着的还没有烤过的果子,心心念着的是好东西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分享,于是笑道:“我也来烤果子吧,我这里带着从家乡带出来的调味料,还是我自己调的呢,好吃的不得了,连我大哥和婆婆都没有吃过呢。”
襄铃撅着嘴,嘟囔着道:“别以为来烤果子就能够讨好屠苏哥哥,这果子还是我摘的呢,哼。”
方兰生摸了摸后脖颈,触手便是一片冷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碎碎念道:“这种不祥的预感……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方兰生反复念叨着,但心中仍是觉得不安,最后索性跑到风晴雪身边看着她动作。只一眼,方兰生便放下心来。比起襄铃的笨手笨脚,风晴雪的动作明显流畅得多,而且火候掌握得连他都挑不出问题来,当即便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于是摸了摸脖子上的冷汗,安下心来,坐在一旁等着果子。
毕竟,这可是方兰生第一次吃到女孩子亲手做的食物。因为在家里,做饭的不是厨房大娘便是可怜的他自己,本来方才打算襄铃烤的果子不管多可怕都抢在百里屠苏那个木头脸前面吃掉。只可惜,襄铃烤出来的果子,方兰生深深觉得,想要咽下去,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
显然,方兰生放心得太早了。
或者说,厨艺这东西,真的需要比较。
看着眼前摆放在绿叶上面那黑绿色且冒着诡异气味的果子,耳边响起的是风晴雪爽朗热情的声音,在场众人无一伸手。
风晴雪偏头,美丽的脸上满是疑惑,她可是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调味香粉呢。难道,这就是婆婆所说的,中原人谦让的品德吗?
自以为想到了关键点,风晴雪一脸恍然地点头,先拿起一个果子,道:“大家不要客气,我这次烤了很多,一定够吃的。来来来,不要客气。”说着,大口吃着手上颜色诡异的果子,边吃边点头道:“好好吃,最喜欢这个调味粉了。”
方兰生一脸惊悚,喃喃道:“难道是本少爷眼拙了?难道,真的是果子不可貌相?”正犹豫不决中,却见着自家总角之交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起了一颗烤果子。
众人的视线随着那颗烤果子,落在了一脸淡然微笑的长琴身上。
长琴并未急着张口,反而认真地审视着手上的烤果子,慢慢道:“多条金甲带,赤血朱蛤,碧月缠丝,百花玉蜂,石上桃花蚋,暗血凝脂,青幽液……”长琴的口中说出一连串名词,听着众人云里雾里。
方兰生挠了挠头,迷糊道:“少恭的意思好像是说,这个调味香料里面,其实是大有来头?”
而风晴雪则掰着手指头,待到长琴停下声音时,一脸惊喜崇拜地道:“三十六个名字,没有错,当初我调配这个香料的时候就用了三十六种东西,好多我都不知道名字呢。少恭只是看一下就知道我用了什么东西,好厉害啊。”
长琴浅笑着摇头,道:“在下不过是自幼习医,于医理有些研究,见晴雪姑娘这调味香料有些奇特,故而一时未能忍住。”
连通晓医理的长琴都承认了风晴雪的烤果子(?!),众人心中对于这些个卖相极差的果子多了些信心,就连襄铃都拿起了一枚,鼓着小脸,将这枚果子放在了嘴边,轻轻咬下。
不远处盘桓的肥鸟阿翔生怕错过了某个可能比方才果子还要高超的美味,一个俯冲便叼起来一枚果子,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唯有百里屠苏一脸的纠结,虽然这张一直冷冰冰的脸上,也就时不时注意着他的长琴发现了这个细小的面部变化。他的手上拿着一枚果子,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直接下口。
虽然百里屠苏自己并不通晓医理,而长琴方才所说的术语他也是半懂不懂。但别的不说,这个青幽液和暗血凝脂,他总觉得当做调味香料,似乎有些……但是欧阳先生这样一个杏林高手都没有说什么,可见这调味料还是没有问题的。但真要吃下去……其实,他没觉得很饿。
“……”这是明明见着果子诡异但还是一口咬下去的众人。
而长琴的声音仍在继续:“……晴雪姑娘虽不明医理,但在此途上亦是别有天分。”
风晴雪爽朗的笑声:“哪有,我也不过是将那些虫子的眼睛触手粪便什么的混在绿泥中一起捣,然后晒干了就成这样了。咦?分量?我就是随手抓的,没有仔细量过的。”
“呕……”这是旁听的众人。
襄铃小姑娘满眼泪水,小手捂着腹部,泫然欲泣道:“襄铃想把烂果子吐出来,但为什么就是吐不出来,呜呜……坏女人,果然是坏女人……”
方兰生在一旁吐得天昏地暗,连话都说不完全,隐约似乎正反复念叨着:“……太傻了……早知道……”随即是更响亮的呕吐声。
红玉一脸木然,作为千古剑灵,作为已经入了非道的剑灵,她自认见识了很多,但这种超凡脱俗的调味香料,果真是……苍白着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容,红玉幽幽道:“姐姐,去那边歇息一下好了。”
与长琴聊得正欢的风晴雪疑惑地回头,见众人没有了踪影便疑惑地道:“咦?大家呢?怎么都走了?还剩下这么多的果子,要不我和少恭苏苏分一分?”
“啪嗒!”这是将一枚果子抢到树上后慢慢品尝的阿翔不支落地的声音。
百里屠苏立即站起身体,面无表情地道:“我去看看阿翔。”
“哎?”风晴雪瞪大了眼睛,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关心地道:“那个威风的大鸟怎么了?受伤了吗?”
长琴施施然地起身,手上的诡异果子已经放回了原处。只见他面色沉静,温声道:“待我随百里少侠查看一下。想来百里少侠的海东青颇有灵性,应该不是病痛之类,可能是今夜食量有些过了吧。”
“吃多了啊。”风晴雪恍然大悟,道:“没有关系的,饿上几天就好了。”
百里屠苏:“……”
将因误食风晴雪烤果子而被刺激昏迷的阿翔抱在怀里,百里屠苏一脸无言地靠在一棵梅树上。他一直垂眸看着怀里的阿翔,即使长琴坐在了他的身边,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接近也没有动。
那样有些太过刻意。
百里屠苏有些不自在,经长琴的诊断知道阿翔只是因为风晴雪烤果子的味道太过别具一格而接受不住一时昏迷,他便不是很担心阿翔。他现在满脑子都在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发热发烫,因为长琴的手臂就挨着他的胳膊,体温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传递,令他面上不自觉地发烧。
掌心突然的热度令他险些甩手。
那是另一个人的一只手,按在了他随意放置在身侧的右手。
那只手的掌心中,被塞进了一个圆溜溜的果子。
百里屠苏有些僵硬地回头,正见着长琴拿着一枚紫色的果子放在唇边咬下。见百里屠苏看来,那人的唇边绽放出足以令任何人目眩神迷的笑容来,耳边是那个人低沉中隐带调笑的声音:“比起那些加了调味料的果子,这些刚从树上摘下的果子也不差吧。”
百里屠苏怔怔地看着长琴,半晌后有些狼狈地偏头,面上发烧,胡乱地咬了一口被塞进手中的果子,似乎“嗯”了一声,又似乎并没有说话。
长琴则挑了挑眉,忍住想要幻化出一面水镜的冲动,心中竟有些怀念自己用了亿万年的那张挑不出半点瑕疵的面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暗血凝脂:仙四的注灵材料,含大量冤气妖血
青幽液:黑色的剧毒液体,接触后若不及时医治会有性命之忧
果子神马的,到底长琴木有吃。身为一个医者,他很及时地用了一大堆术语绕晕了众人,连他讨厌的阿翔在内都诳进了果子之中。
恭苏感情在升温有木有,出身洪荒素来只注重实力不注重长相的长琴开始注意自己的长相问题了o(╯□╰)o长琴大人,其实老板的皮相也是很帅的你要有信心啊信心
另:感谢水悠的地雷,露牙笑~~~~
ps以下乃是我的吐槽:内牛满面啊亲,回来办证件的时候发现去年迁回来的户口上民族写错了,尼玛更改这个居然要一个月,还是找了朋友帮忙才在今天拿回户口本,这一个星期里,瓦的身份证就压在那里,我想要更新的时候发现尼玛家里没有网只能去网吧,我拿了我妈的身份证但是人家不让我上啊,苍天啊,我究竟要倒霉到什么地步啊,只要早一天拿回来我就不用关小黑屋了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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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芳梅林并不如它的名字一般美好,尤其是在夜里,妖兽的活动总是十分频繁。长琴虽然在方圆百米之内都撒上了药粉,但百里屠苏仍旧抱着剑,面色冷冷地为众人守夜。
以着长琴的修为根本无需睡眠,索性也推说自己并不困倦,与百里屠苏一道准备睁眼到天明。对于长琴而言,有意地增加与百里屠苏的肢体接触,看着他有心想要避开却又不好意思避开的别扭模样,比睡眠更加有趣。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长琴小施手段,百里屠苏便昏昏沉沉地靠在长琴的肩膀上,悄然入睡。
直到一阵吵杂声传来。
长琴目光微冷,而百里屠苏亦是已经坐起身来,面无表情。
“百里屠苏你这混账!肇临师弟被你所害,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敢私逃下山!”
扰了众人睡梦的是身着紫白色天墉道服的三男三女,而开口的则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子,乃是天墉城肇字辈弟子肇其。
这六人中,有二男二女面上皆是愤愤然,看着百里屠苏的神情也不似同门之间的情谊,既是憎恨却又隐藏着妒意,神态中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不屑,面上说不出的扭曲。
而这六人当中身量最为娇小的姑娘梳着两根垂在胸前的辫子,五官虽未长开却足见日后的美丽。她看着百里屠苏的目光中含着尊敬与关切,听到了肇其这般有如定罪了一般的恶语,面色就是一沉,厉声道:“肇其住口,师兄才不是那样的人!”
看向百里屠苏,芙蕖眼带哀求之意,道:“师妹相信师兄绝对不会伤害同门,戒律长老分明就是老糊涂了才说了那样的话。等执剑长老出关,一定会还师兄一个公道的。”
“芙蕖师姐!”肇其面露不满,回头看向站在众人身后一直没有出声却在懒洋洋打哈欠的男子,道:“秉横师兄,你来说句公道话。当日戒律长老所言在先,百里屠苏私自下山分明就是畏罪潜逃!哼,百里屠苏根本就是诓骗了芙蕖师姐!”
回应他的,是那个名叫秉横的天墉弟子一个长长的哈欠。
律义插口道:“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身为执剑长老的师尊吗,目无尊长,暗害同门,分明就是个包藏祸心的祸害!”
百里屠苏的面上闪过一丝怒气,抬脚上前,手中长剑铿然出鞘。
众人被惊了一下,当下便想起数年前被百里屠苏所伤险些殒命的大师兄,气焰短了三分。律义有些色厉内荏地道:“百里屠苏,你待如何?!怎么,还想着将我们一并灭口了不成。”
芙蕖涨红了脸,面上满是怒气,大声道:“律义,你给我住口,休要污蔑屠苏师兄!”
“我已说过,肇临之死与我无关,休要言之凿凿!”百里屠苏一字一句道,平静的声音里隐含怒意。
“杀人?同门?!畏罪潜逃?!!!”夜里被吵醒以至于迷迷糊糊的方兰生打了个冷战,瞬间就清醒过来,看向百里屠苏的眼中满是警惕。他就说这个木头脸不是什么好人吧,连他同门都这样说!瞧他对翻云寨中的山贼下手那么狠就看得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这一路跟着少恭,莫非是见识到了玉衡碎片的威力,所以想要等到少恭收集好了所有碎片后一举抢夺下来?!
方兰生觉得自己挖掘到了真相,当即就趁着前方众人对峙的时候磨蹭到了长琴的身边,以着自以为很低的音量道:“少恭,你看这个木头脸根本就不是好人,还杀了同门呢。连相处了那么久的师兄弟都能下手,咱们一个不小心还不得被他半夜的时候劫财灭口了!”
深夜的芳梅林,在那一瞬间陷进了死寂之中。
襄铃第一个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踢了方兰生一脚,大声道:“你这个矮冬瓜,不许这么说屠苏哥哥!!”
风晴雪从方才起便一直蹙着眉,像是在思考着一件极为严峻的事情。这时候便开口道:“你们这些人……好奇怪,明明苏苏都说了自己没有杀人,怎么你们还这么凶巴巴的,好没有道理啊。”
律义方才被百里屠苏吓住,面上有些发烧,此时见一个年轻姑娘插口,语气中似乎还带着质疑的意味,当即就道:“你们这些人是和百里屠苏一伙儿的当然帮着他说话,哼,看上去个个可疑,一并抓回天墉城交由掌门处置!”
红玉有些不悦,红色的广袖一振,语带奚落地道:“好个天墉城呢,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动手,枉称天下清气之最,连门下弟子都约束不严!以多欺少,当真好威风啊!”
“你!”
“诸位请慢动手。”长琴修眉微蹙,众人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长琴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是当日他在天墉城给那个出言不逊的肇临下了慢性毒药所埋下的祸端。当日选择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本就是不愿牵扯到当时与其有争执的百里屠苏,但长琴没有想到的是这桩人命到底还是被扣在了百里屠苏的头上。
好个天墉城,好个胡乱为他人定罪的天墉城!这事儿摊在别人身上长琴自然不屑理会,但偏偏惹上的是他的半身。他长琴的半身寄住在天墉城之中,非但没有受到礼遇,反而被这门内上下排斥。若非当日心绪不宁,他定要动手替天墉城的列祖列宗清理一下门户!
敛眸掩住那一丝凛冽的杀意,长琴的唇角微微勾起,面上却露出了拂面春风一般的笑容。
举步向前,长琴自篝火的阴影处走到了火光明亮的地方。只见长琴广袖轻拢,沉声道:“在下虽然与百里少侠相处不过几日,但深信少侠为人,绝非残害同门的凶残之辈,其中定然有着误会。”
为长琴的言行气度所慑,天墉城众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那几位韶华妙龄的女子甚至还羞红了面颊。肇其面上有些讪讪,有些呵斥对方多管闲事但又有些开不了口,这么不尴不尬的还嫌丢了面子,当即梗着脖子道:“你是何人,我天墉城的事务岂能弄外人插手!”
“咦?”这些天墉城弟子中辈分最高的秉横忽然上前了几步,素来眯起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懒洋洋的面上露出了类似惊讶与狂喜的神情,饶是百里屠苏看到都是一愣。
秉横眼神热切地看着长琴,其目光的灼热度使得方兰生心中警铃大作,“蹬蹬蹬”跑到长琴面前,用着自己仅仅比襄铃高上那么一点点的身高妄图挡住长琴,厉声道:“你这人,想要做什么?!想要对少恭出手,先过了我方兰生这关!”
许是秉横的神情太过诡异,百里屠苏默默地上前几步,亦是挡在了长琴的前面。
长琴嘴角一抽,他看上去就那么柔弱吗。
“少恭……”秉横喃喃道,面上犹豫与挣扎并存,半晌后,方才略微提高了声音,语带试探地道:“阁下可是衡山青玉坛丹芷长老,欧阳少恭?”
方兰生顿时将佛珠捏在手中,随即准备出手。风晴雪挠了挠头,道:“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对少恭有企图。”
“企图?妹妹这……”红玉握着双剑的手微微一颤,面上有些纠结。
襄铃则歪着脑袋,喃喃道:“企图?唔,这个人的眼神好像大鹰啊。”襄铃想起来的是在雾灵山涧时被阿翔追得到处跑的情景,那个时候的阿翔眼睛就像现在这个人,绿油油的直冒光。
长琴素来自信这些年所树立起来的形象,且看这人的模样也不似寻仇报复的,当即便点了点头。
“在下天墉城妙法长老门下秉横,见过欧阳先生。”秉横深深作了一揖。
“秉横师兄?!”律义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门内道法高深的师兄,手指指向长琴脱口道:“这个人明显就是和百里屠苏一伙儿的,就是其他修仙门派的长老又如何,和百里屠苏混在一起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放肆!”平日里总是懒洋洋不愿意搭理人的秉横剑眉一竖,厉声喝道:“还不快向欧阳先生道歉!”
在天墉城秉横虽然名声不显,也鲜少出面,但他却是妙法长老门下执事弟子,更是内定的下一任妙法长老。往日他的脾气极好,懒洋洋的像是没有脾气一样。如今横眉冷目,气势惊人,瞬时便震慑住了这几个不服管教的师弟师妹。
律义涨红了脸,心中不服,却也不敢真的违背秉横的话,很是不情愿地道了歉。
秉横将目光移向长琴,似是斟酌着字句一般,道:“师弟无状,还望欧阳先生见谅。”在得到了长琴肯定的答复后,秉横舒了口气,道:“既然有欧阳先生为百里师弟作保,在下自是不会多言。”
“秉横师兄?!”肇其很难理解,本就是来看着芙蕖师姐并不打算插手此事的秉横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倒戈在百里屠苏那边。青玉坛虽然是七十二福地之一,但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派,哪里及得上天墉城!
秉横没有理会,只是认真地看着长琴,道:“欧阳先生似是风尘仆仆,可是有欲办之事?在下不才,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如此……”长琴思虑片刻便将玉衡之事讲出,遂又补充道:“当日翻云寨得百里少侠所救,见少侠一身本事非凡,又有侠义心肠,随请得少侠同行。相处时日虽然不多,但真心叹服百里少侠的为人。贵派弟子之事,定是存在误会。”
秉横干脆利落地点头,道:“欧阳先生这般说了,肇临之事定是存有误会。”
“……”天墉城众人。
“……”百里屠苏众人。
方兰生喃喃道:“虽然说少恭很可靠,但是这个人变得可真快,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方兰生第一次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秉横一脸的追忆,感慨道:“欧阳先生有济世胸怀,多年行医救人不求回报。如今无论是人间仙界还是绿林江湖,谁人不知侠义榜上第一名的‘玉面神医’大名。”
“……”玉面神医,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名号。长琴面无表情,还有侠义榜?他怎么不记得这么多年他有揭过侠义榜呢。
“玉面神医……”莹白的手指按在红唇之上,红玉轻声呢喃道。
“侠义榜……”方兰生愣愣地道。
“第一……”风晴雪歪头,“好厉害的样子。”
长琴嘴角一抽,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淡然,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在下游历大陆治病救人却是从未揭过侠义榜。”
秉横敬仰地看着长琴,继续道:“这么多年来,被欧阳先生妙手之下救回的人不计其数,想要报答先生大恩却不得其法,后有一位江湖侠客为报答先生而一连追随先生三个月有余,后闻先生希望此人以行善来代替酬劳。于是,那位侠客以着先生的名号揭了侠义榜。”
“……”好像,真的有个家伙一连追了他几个月,非要报答他。而那个时候他正准备去唐家堡对唐雪见下手,正是关键时刻又不能造下杀孽,所以随便拿了个理由搪塞那人。
“众人觉得此法甚好,自此之后,但凡受了先生恩惠之人便会以着这个名号揭侠义榜,众志成城,更是在半年前挤下①38看書网侠楚随风的第一位置。”秉横语带狂热,道:“在下三年前曾在八公山附近见先生施药救人,当时觉得先生气度不凡,后听闻当地人口称先生名号方才知晓先生身份,自此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先生,着实是秉横三生之幸。”
众人恍然,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心中不禁感慨长琴的仁心妙手,不愧是侠义榜第一。
百里屠苏望向长琴,低声道:“先生高志,屠苏佩服。”
长琴:“……”
一场拔剑争斗自此圆满解决,由于秉横对长琴的叹服,哪怕他那几个师弟师妹不满,他也毫不客气地扔下几张封咒符将其禁锢。因着这几个捣乱的师弟师妹们,而且秉横下山也没有得到师尊的允许,即使他有心跟着长琴收集玉衡却也无计可施。
秉横有些犹豫地道:“玉衡之事,在下会禀告掌门师伯,也会尽力向师尊争取下山之事。”看向百里屠苏,很认真地叮嘱道:“百里师弟,请务必保证欧阳先生的安全。”
百里屠苏一脸慎重地点头。
一旁,方兰生嘀咕道:“切,少恭有本少爷保护安全着呢,还用得着你这个木头脸?!”
长琴在心中默默抚额——虽然说他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件事,可他为什么没有觉得半点开怀呢。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这是迁怒了有木有,人家天墉城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哪里知道苏苏身后站着您老啊+_+
还有,长琴被囧到了有木有,真·脑残粉·秉横童鞋,你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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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之意本就不在玉衡之上,寻找之心远不及他所表现出来的热切。说到底,寻找玉衡不过是当日为了留下百里屠苏的借口,纵是没有玉衡,他也会想法子弄出些事情来把他的半身绊在身边。
坦白说,即使长琴身上揣着的是一块被青玉坛命名为玉衡的碎片,他也不会忘记玉衡的本名叫做铸魂石,是龙渊部族用来捕捉太子长琴的灵魂并与那所谓天命一起造成太子长琴悲剧宿命的帮凶。每每看到这块玉石,他总是有种想要冲到地界将那些龙渊遗民的灵魂生生撕碎的冲动。
这是源自于前身的恨意,对长琴而言是很美丽的情感,只可惜这份冲动与他素来的行事太过不符,只能压制。
他与太子长琴,既相似又不同。比起他,太子长琴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太过长情,以至于总是被情所伤。而长琴,他从不会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动心动念,巫族妖族,恨他的敬他的恋他的,皆是过眼云烟。有用的,稍加颜色施以利用,无用的,身如清风半点不沾。万物生灵,不过蝼蚁,他能爱的,只有自己。
过去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
站在去往江都的船上,长琴拢着杏黄色的广袖,落在百里屠苏身上的视线在他下意识看过来的时候便偏移开来。敛去眸中因见到风晴雪等人与百里屠苏互动时的不悦,长琴心中冷冷道。
只是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的不悦罢了。
若是,在百里屠苏面前亲手解决了这几只不长眼睛的小虫子,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愤怒?伤心?或是……绝望?长琴的凤眸中忽然闪过赤色――那样的神情,定然是美妙极了。长琴的手指微微颤抖,指间隐约有着肉眼难见的光线闪过。
“先生。”耳边响起百里屠苏清清冷冷的声音。
长琴回眸,正见着百里屠苏有些别扭的神情。漂亮的唇抿了抿,百里屠苏有些犹豫地道:“先生可需要用些糕点?”
长琴微微一愣。
百里屠苏的面色有些发红,道:“正好见船舱厨房中有些丹桂和蜜糖……昨晚先生只用了一枚果子,今早也没怎么动筷,所以……”说着,将一块包裹着什么的方帕递过去。
长琴没有动,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百里屠苏红透的耳尖。
百里屠苏递了半天也不见长琴动作,方才鼓起的勇气早就泄了个干净,他的视线有些飘忽,杏眸中满是想要转身逃跑与强自支撑的挣扎。
“有劳百里少侠了。”长琴甫一接过手帕,百里屠苏恢复了平日的没有表情,很是淡然地对着长琴一颔首,转身向红玉他们走去。
如果能够忽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已经握成拳,而耳尖颈部已经红得剔透,百里屠苏的模样当真与以往并无不同。
捻起一块丹桂花糕放在口中,入口是与一般桂花糕所不同的极为甜腻的口感。素来不喜甜食的长琴非但没有觉得这丹桂花糕难以下咽,反而觉得这甜腻的味道一直沁在心底,恍惚间便想起了当初在乌蒙灵谷的时候小韩云溪一脸不舍地将一串冰糖葫芦塞进他手中的情景。
他这喜爱甜食的性子,这么多年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呢。
长琴没有注意到,方才还在心中涌动的杀意,现在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比起那些可能出现的伤心痛苦的表情,那个百里屠苏略带羞涩的别扭模样似乎更加得他的心意。
这般想着,长琴又捻起一块花糕放进口中。
“咦?”长琴微微挑眉,这个桂花糕的味道似乎和刚才的那一块并不相同。唔,这块应该是一般桂花糕的清香,而方才的那一块则显得有些过甜了。
长琴很快便释然了,毕竟百里屠苏并不是和方兰生一样被五位姐姐压着绣花做饭,况且他身在天墉城,每日莫不是习剑修炼心法,哪有时间磨练厨艺。长琴倒是觉得,这些甜度各不相同的丹桂花糕,味道各有千秋,并不逊色于那些名家糕点。
长琴不自觉弯起凤眸,又捻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更何况,独他一份的糕点,怎不令他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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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之后,众人乘船来到了素有“富甲天下”之称的江都城。比起琴川的淳朴,江都城有着不逊色帝都的繁华热闹,更是因其四通八达的水运条件而多了分江南水乡的呢哝温软。
而此行长琴要寻的人,便是在这江都中无人不晓的花满楼。
如果说三十年之前花满楼是因为楼主拈花公子侯无心与其挚友吹雪剑客澹台兰而闻名江都甚至整个武林,那么,三十年后这花满楼依旧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便是如今的楼主瑾娘的天赋异禀能够占卜吉凶,以及楼中各位美貌多才的女子。
花满楼的一切,无疑是奢华的。
这红墙绿瓦的亭台楼阁位于江都的西北处,前门正对着的是流水石桥,两岸杨柳低垂,桃花喧妍灿烂。红漆的大门古朴厚重,门边宫灯垂挂,随风轻舞。
长琴一行人到达花满楼的时候时辰还早,本欲叩门,却见那桃花林中走出一位身着桃红色丝绸锦衣的美丽女子,那纤细修长的指间夹着烟枪,望向众人的目光轻挑而富有诱惑。但见她媚眼如丝,呵气如兰道:“呦,这大白天的,花满楼可是不做生意的,尤其还是带着姑娘的生意,更是做不得的。”
方兰生一脸崩溃,喃喃道:“言语轻挑,还……还白天不做生意,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烟花之地?!”
红玉掩唇轻笑,襄铃一脸莫名,而风晴雪则是一脸茫然地歪头,道:“烟花之地?难道,这里卖烟花?烟花……很漂亮,我想买一些。”
百里屠苏:“……”
长琴上前一步,广袖一拢,温声道:“劳烦姑娘通报一声,欧阳少恭前来拜会瑾娘。”
那女子扬眉一笑,说不出的妩媚惑人,道:“这位俊哥哥原来认识我们老板啊,难怪难怪。嘻嘻,俊哥哥觉得奴家如何,奴家可是对俊哥哥一见倾心……”
“翠眉儿,不得无礼。”忽然,一个清冷却犹如珠玉一般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女人轻挑的诱惑。
众人循声回头,却见着那石桥上走来一个一身水绿色衣裳的美貌女子。那女子的五官精致秀美却带着一股冷意,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优雅气度。女子的长发松松挽起,鬓发间只插着一支乌木发簪。她的怀中抱着一张连珠式古琴,黑色漆面,琴底颈部隐约有着“春雷”二字的行草书。
那个名唤翠眉儿的女子敛起面上的轻挑诱惑,眼中闪过一丝欢喜,高声道:“环佩姐姐。”
花满楼中有四位并未卖身于此的女子,分别是绿雪、环佩、明月与云嫣,各在琴棋书画之上有着深厚造诣,是花满楼当之无愧的四位花魁。而这四人之中,环佩所擅的便是琴。
环佩冲翠眉儿点了点头,莲步轻移走到长琴面前,屈身行了一礼,道:“见过欧阳公子。”
“原来是环佩姑娘。”长琴回了一礼,眼前女子对于琴艺的痴迷使得长琴对她的印象不差。
环佩吩咐翠眉儿去通报瑾老板之后便看向长琴,平素清清冷冷的眸子灼然,掷地有声道:“自从三年前有幸闻欧阳公子一曲之后,环佩只觉曾经自负的琴艺如此可笑,与井中之蛙无异。此后三年,环佩日夜苦练琴艺,更得古琴春雷,只愿能够及上公子一二。今日环佩不才,只求与欧阳公子在琴道之上切磋一番。”
长琴蹙眉,面上露出些许迟疑,道:“环佩姑娘……”
环佩深深一礼,道:“还望公子答允。”
长琴心中只觉无奈,若是无人之地他还能够用药消除这个女子的记忆,偏偏她在众人面前请求,长琴不答允便会显得不近人情。
给了环佩肯定的答复后,翠眉儿亦得了瑾娘的话,请众人进到楼中。
见到长琴到来,花满楼楼主瑾娘显然十分欢喜,扬唇笑道:“少恭来了,唔,我看看,多日不见怎地消瘦了许多,是不是那些糟心事又惹上你了。”瑾娘的语气里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少恭你也莫要总是迁就他们,以你的医术何处去不得,若是总念着当初的香火情分,还不得被那几个利欲熏心的家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长琴摇头浅笑道:“瑾娘多虑了。”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前来,到底还是有事求助于瑾娘。”
将玉衡之事简要叙述一下,听得瑾娘眉间越蹙越紧,待得长琴语罢之后,瑾娘面带忧色,道:“占卜玉衡所在之处自然没有半点问题,那等邪物,我自是愿助一臂之力。只是少恭,那个雷严如此行径,天理不容,只怕会牵扯到你身上。你医术虽好,到底道术不精,安危之事又该如何是好。”
“少恭自然有我保护。”方兰生忍不住道,见瑾娘的目光看来,更是挺胸抬头,力图展现自己的可靠。
长琴侧身道:“这位是方兰生,家住琴川,与我乃是总角之交。”
瑾娘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位就是方兰生啊。”
方兰生立刻圆满了,看来他在少恭心中的地位很重要啊,连他这个什么朋友都知道他。哼,什么百里少侠,哪里及得上他。哪里知道,瑾娘接下来的一句话就使得方兰生一颗心碎成无数块。
“原来这就是少恭所说的极为贤惠连女子都不如的小兰。”
方兰生:“……”
贤惠……连女子都不如……
方兰生的面上一片空白。
无视了方兰生仿佛被天打雷劈了一般的模样,长琴神态从容地将众人介绍给瑾娘。
瑾娘面上带笑,眼中却带着一种审视。
没有办法,她这个当弟弟一般喜爱的朋友虽然总是极力在她面前表现出淡漠冷血的一面,但在她看来,这个能够为了救人不眠不休数日却不求声明又不求报酬的人,这般极力表现自己的冷漠不过是因为曾经被他人伤害过……虽然连瑾娘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伤害会使得他如此表现矛盾,但无论他想做什么总是有自己理由的。作为疼爱他的“姐姐”,她只要做他的坚实后盾便好,哪怕实力不及,她总是会有帮助到他的时候的。
就如同现在,她的占卜之术就帮得上他。
唔,这些人,也不知道什么底细,若是存了什么诡谲心思而有意接近少恭……瑾娘心中有些担忧,已经动了使用千红阁人脉来查一查这些人底细的念头。
瑾娘的目光猛地一凝――她看到了什么?!那富态而又健壮的身形,那油光而水亮的羽毛,那精光闪烁又满含鄙视骄傲的黑豆子眼……那不是她一直宠爱有加无奈寿命有限在三年前就离她而去的芦花母鸡阿宝吗!!
瑾娘脱口惊呼:“阿宝?!”
众人疑惑地看着瑾娘,而长琴的眼中则闪过若有所思的微光。
瑾娘上前几步,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百里屠苏肩上的阿翔,喃喃道:“是阿宝,真的是阿宝。”
长琴摇头道:“瑾娘,这是百里少侠驯养的海东青阿翔。”虽然长得和芦花肥母鸡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虽然它除了每日占据百里屠苏的肩膀加重他的负担外就是吃没了百里屠苏绝大部分的银子。若是只芦花大母鸡,怎么着还能下几个蛋来为主人充饥,说到底,这只所谓海东青可比芦花鸡要没用得多。
即使是长琴所言,瑾娘也固执地坚信阿翔就是阿宝的转世,当下就开口恳求百里屠苏割爱。
百里屠苏并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但阿翔于他是最过亲密的伙伴,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割爱的。冷冷瞥了一眼旁边一直叫嚷着“不过是只肥鸡,平时又只会浪费口粮,不如给了她,换些路费”的方兰生,百里屠苏断然拒绝了瑾娘的请求。
最后长琴开口调节,瑾娘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继续审视这些来历不明却来接近长琴的人。结果,当她看到一身火红色衣裳的红玉时,面上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整个人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嘱咐了长琴几句便转身进了屋子,许久之后,在一群宫装女婢的簇拥下,细心装扮后的瑾娘莲步轻移,以着娴静若水的姿态走到了众人面前。
瑾娘轻声细语道:“小女子瑾娘,见过众位。”
众人:“……”
瑾娘取出一张素绢递给长琴,道:“方才回屋卜算了一番,已经将玉衡碎片的位置记在上面了。”
长琴含笑道谢,复又提起风晴雪与襄铃正在寻人,请瑾娘卜算一番。长琴开口,瑾娘自然不会不允。因为襄铃并不知晓母亲的生辰八字,饶是瑾娘也无法卜算其位置,到了最后也只为风晴雪一人卜算了兄长风广陌的位置,得出了“此行必有所得”的结论。
对于这个结果,长琴并不意外。毕竟,尹千觞就是风广陌,见与不见,也只在长琴的一念之间。
风晴雪笑得很天然,很快就拉着瑾娘说想买这里的烟花,弄得瑾娘一脸无奈。
长琴的面上笑容和煦,他看过素绢上面记录的地点,当真看出了雷严的尽心尽力,想要收集所有的玉衡碎片,不走遍整个中原大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正和长琴的心意。
然而,正在这时,一个有如莺啭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既是来了,何不让瑾姐姐开天眼为这位黑衣少侠卜算一下命数凶吉。”
长琴的脸,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甜心糕的威力,不要小看啊~话说长琴这些日子过得太逍遥了有人看不过去了啊啊【譬如本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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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步走进花满楼之中的,是一个身着雪色百褶裙,外罩玉色烟萝纱衣的妙龄女子。她的五官绝艳无双,面上虽不施脂粉,但她的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水眸盈盈顾盼间足以颠倒众生。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带着丝缕病态憔悴,但这更使得她惹人怜惜,恨不能将世间一切捧在她的面前换她展颜。
正是青玉坛善法长老,黛青。
当日黛青被那几位天墉城长老围攻,她本没有将这几人放在眼里,毕竟是上古神祇,哪怕一身修为只能够施展出十之一二,也远不是几个凡人可及。她本想着速战速决然而去追长琴,却不料碰上了魔族。若是一般的魔族也就罢了,偏偏那位是天皇伏羲也要忌惮三分的魔尊重楼。
于神界之中,黛青无疑是高等神族。然而,比起魔尊重楼,她是远远不及。金仙与太乙玄仙相差不过一阶,但这一阶却困死了无数神魔,神界之中能与重楼一战的,不足五位。
黛青就是被重楼所伤。
说起来她这伤也是受得莫名其妙,虽然她听说了魔尊重楼的喜怒难测我行我素,却不想这次为他所伤仅仅是因为他们挡了他的路。一招烈焰燃雷,若非黛青全力施为抵挡,怕是她得和这天墉城一并化为齑粉。也正是黛青阻挡了绝大部分的力量,而这几位天墉城长老也并非无能之辈,这传承千年的天墉城方才得以保留下来。
黛青因此受了重伤,但别想着天墉城上下会因此感谢她,毕竟,在他们眼中是她毁了天墉城的结界,害得天墉城险些在这一场祸事中陨落。而黛青一方面因为伤重,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动用了本源力量而担忧被神界发觉,也不去计较天墉城长老的“出言不逊”,身形化光而去。
至于重楼,本就是因为某人而心情不悦,这几人的斗法挡了他的路而顺势发泄一番而已,甩下一招烈焰燃雷之后就动用空间法术回到魔界了。
黛青心忧长琴安危,在堪堪恢复了半数实力后便来寻他。好在长琴并没有封锁自己的讯息,使得黛青得以在花满楼见到他。
没有发觉长琴瞬间的阴沉,黛青细细打量长琴一番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便看向瑾娘,施了一礼,道:“瑾姐姐。”
瑾娘面带喜色,先是有些挪揄地看了一眼长琴,然后笑着扶起黛青,道:“原来是黛青妹妹,你有好些日子没有上姐姐这里来了。是不是这次少恭没有来姐姐这里,你这丫头也不会来了。”
黛青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红晕,嗔笑道:“瑾姐姐。”随即宛如水波一般的目光瞥了一眼百里屠苏后便凝在长琴身上,眸底温柔缱绻,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的绵绵情意。
风晴雪眨眨眼,道:“真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嗯,红玉姐也漂亮,都漂亮。”
红玉掩唇娇笑,道:“妹妹这话,姐姐爱听。”
百里屠苏眉间微蹙,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何一直望着长琴,但心里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了一种珍惜之物被觊觎的不悦感。
尤其是在这个女子对先生微笑,而先生亦神情温柔地浅笑颌首的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掐住了脉门一般,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来气。
仿佛感觉到了百里屠苏的不适,站在他肩上的阿翔“嗷——”地一声,扇了扇翅膀。
这一声,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百里屠苏身上。
瑾娘的目光灼灼然地看向阿翔,一脸的关切,道:“阿宝可是饿了?待我去准备一些上好的大米蔬菜。”
方兰生在一边撇嘴,道:“还饿?今儿个一早一只肥鸟吃了半斤的上好肉干,没撑死就很不错了。”
襄铃嘟囔着嘴,道:“大鹰才不喜欢大米蔬菜呢,大鹰连肉包子都不喜欢,你别想着用吃的来讨好大鹰,反正屠苏哥哥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瑾娘兀自低声自语:“阿宝除了大米果蔬以外还喜欢……唔,兰芝,你去花鸟鱼市那里买些肥嫩的虫子来。”
阿翔“嗷——”了一声,很是鄙视地瞥了一眼正在讨论它喜欢吃什么东西的众人身上,拍了拍翅膀就飞了出去。
百里屠苏抚额,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阿翔飞走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刚出现的美丽女子身上。坦白说,纵然是红玉这般千古剑灵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当真是举世无双,或许天界神女方可与之相较。
长琴含笑望着黛青,但眸底深处却是化不开的冰寒——他的实力如今与黛青相当,若是真的动起手来,黛青绝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却没有办法无声无息地解决这个黛青,又不愿这个女人坏了他的事,如今最好的方法唯有继续与她虚与委蛇。
若是这个早出现那么几天,只要在百里屠苏之前,他就能够不遗余力地出手解决她。
长琴心中叹息,但面上微笑却愈加温和。他上前一步,拢袖道:“原来是黛青来了。”
黛青伸手抚了抚鸦黑的鬓发,面带微红地颔首,道:“少恭。”
长琴侧身对着百里屠苏一行人道:“这位是青玉坛善法长老黛青姑娘,道术修行之上,黛青远胜于在下。”
“长老?!”方兰生瞪大了眼睛,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娇弱姑娘,居然是青玉坛的长老?!还是比少恭还要厉害的长老,难道,现在那些修仙门派的长老都这么年轻好看吗!!
黛青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擅使些五行法术罢了。”目光有些忧郁地看向长琴,低声道:“到底没能帮上少恭的忙。”随即转身看向百里屠苏,声音轻柔却坚定地道:“我从少恭那里得知这位百里公子身手不凡,于少恭曾有救命之恩,黛青在此谢过百里公子。”说着,倾身一礼。
闻言,长琴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厌憎。他从不觉得,他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即使这个身体的前身与她相交莫逆又如何。如今活着的是他长琴,不是那个太子长琴。呵,从他那里得知……这个黛青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罢。
他救了欧阳先生,这位黛青姑娘因此向他道谢。百里屠苏眉间轻轻蹙起,他向来不理会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感激也好,憎恨也罢,皆是与自己无关。当初他救人,琴川之人对他千恩万谢,但在他眼中,他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为何今日眼前这位美丽女子的道谢,令他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百里屠苏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做出怎样的姿态,虽然他习惯没有表情的脸上因为这份不悦而愈加冰冷,但并非观察入微之人当真无法注意到这些许的不同之处。百里屠苏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也不见起伏,道:“无需道谢,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气氛瞬间冷到了极致,但黛青面上不见丝毫不悦,反而含笑道:“百里公子真性情也,黛青佩服。”
百里屠苏冷着脸,没有说话。
方兰生在一边撇嘴,凉凉道:“什么真性情,那根本就是他的本性。什么江湖侠义之士,当日可真是欺骗本少爷的感情。”
襄铃抬脚,狠狠地踩向方兰生的脚背,气呼呼地道:“你个矮冬瓜,嫉妒屠苏哥哥就直说。”
方兰生疼得五官移位,笑话,他会嫉妒那个木头脸?!拿只母鸡当海东青的所谓少侠,他堂堂方家伏魔心法的继承人,会嫉妒他?!!
黛青认真地看着百里屠苏,道:“百里公子实在相助少恭良多,黛青见公子气度不凡,日后定然有许多重要之事去做。瑾姐姐身负‘天眼’异能,说黛青厚颜也罢,如今想要借花献佛,请瑾姐姐为百里公子占卜一下前程如何。”
红玉若有所思道:“天眼……竟会遇上有如此异能之人……”红玉语带赞叹,但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这个黛青似乎给人一种很违和的感觉,但具体是什么,红玉却一时难以抓住。
长琴眉间几不可察地一蹙,道:“命数凶吉之事,上天早定。所有生灵的归途大概唯有死亡,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与其卜算出将来如何,不如现下尽力而为,活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
长琴说的口不对心。
黛青的打算,打从她说出请瑾娘开天眼卜算百里屠苏的命数时长琴便有所发觉。无论曾经的韩云溪如何,现在拥有太子长琴半数魂魄的百里屠苏,他的命数决计不会好的。长琴不知黛青为何就如此厌恶百里屠苏,毕竟,怎么说他都是太子长琴的半魂,但黛青此番行径,长琴绝不会允许。
黛青似是有些受伤地看着长琴。
长琴心中咬牙,面上却不显分毫。
瑾娘团扇轻摇,目光在长琴身上转了转又落在黛青身上,却很敏锐地发现黛青眼中的忧色,心中顿时有了些想法。扬唇轻笑一声,瑾娘道:“也罢,虽说百里少侠不肯割爱阿宝,但看在你是阿宝主人,长得也很顺眼的份儿上,小女子为公子卜算一番也是无妨。”
百里屠苏静默许久方才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厚意。”他自己虽然不信命,但总是希望有一个好些的命格。不求富贵荣华,只求不会牵连身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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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随着瑾娘进了内堂之后,长琴的脸便冷了下来。别人或许难以发现那温柔表象下的冷意,但黛青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又酸又涩,更有一分对百里屠苏的敌意,贝齿不自觉便嵌进了红唇之间。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明月姑娘,瑾老板可在?……唉,别提了,本公子这是来来避难的。你说我家那娘子,明明容姿绝丽,气度不凡,与本公子简直就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再相配不过,偏偏就是对本公子不待见。你说他没事儿就送那些个姑娘家南海明珠,偏偏连根狗尾巴草都没有送给过我,还时不时吼我……我有那么差吗,真的那么差吗?!!”
门外传来女子的轻笑声。
随即“吱嘎”一声,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是一位年轻俊朗的公子,黑发束冠,白衣潇洒,手上拿着一把绘着山水的折扇,但见他五官俊美,端的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仍在对跟在他身后的女子抱怨着。
“我这阵子倒霉死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倒腾的前朝名家的字画,上赶子送去给他,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画给丢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将屋子里面的雪饮刀一并扔了出来,要不是我躲得快,我这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就秃了。那可是我向绿雪姑娘磨了三个月才弄来的啊,问他理由竟然说这画太难闻了,你说都是前朝几百年前的古画了,能有什么好味道啊。”
他的身后,明月捂着嘴“嗤嗤”直笑。末了,白了那人一眼,道:“楚公子啊楚公子,真不知道你是太过风流得意还是不解风情啊。”
楚公子折扇一合,轻轻敲打着左手掌心,很是认真地道:“是我家娘子太不解风情了。”
随即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霉运缠身啊霉运缠身,先是隔壁家里闹个不停,面壁的家伙要逃跑,逃就逃呗,偏偏一点都不低调,直闹腾得我家里都不安宁。出来散心的时候却发现,不过是几年的时间,我侠义榜第一的位置就被挤下去了,真是一纸伤心泪啊……”
长琴的凤眸微微眯起,这是……龙?
而黛青的面色则有些发白,袖中的手指倏尔攥紧——竟然是他?!
原侠义榜第一的①38看書网侠楚随风。
亦是西海白龙王,敖闰!
作者有话要说:黛青出来溜达了,受伤了有木有,还是被重楼给迁怒了。话说重楼被谁气着了,你们懂得的。
占卜命数神马的,苏苏没能躲过去,①38看書网侠被咱牵出来溜了溜,家暴有木有,其实他家娘子是自己醋了有木有,楚随风他迟钝了有木有。还有隔壁家闹腾神马的,西海的隔壁是东海………………某人逃狱了,而且是高调地逃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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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瑾老板的客人吗?”楚随风折扇一摇,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扫了一眼大厅中的众人,目光落在黛青的身上时微微一凝,但很快便掩去异常,朗笑一声,道:“瑾老板的贵客果然都是绝代佳人啊。”
言谈间,直接无视了大厅中还有几位年轻公子。
楚随风轻摇折扇,面上带着潇洒不羁的笑意,道:“在下楚随风,不知几位姑娘芳名?”
方兰生忍不住皱眉,喃喃道:“纨绔子弟,登徒子……”难怪他家娘子看他各种不顺眼,要是换成他家二姐,他家彪悍的二姐能拿菜刀直接躲了他。
“哎~非也非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结识天下美人并为其排忧解难乃是我辈侠义中人的职责所在,怎可用‘登徒子’这般词汇来形容。”楚随风折扇一合,轻轻敲了敲手心,目光扫了一眼方兰生,神情中隐隐带着惋惜,道:“你还小,这种事你还不懂。”
方兰生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还小,无论这是指实际年龄亦或是身高问题,都是方兰生不可触碰的逆鳞。当即瞪眼准备还口反击的时候,内堂的金红色帷幔被拉起,瑾娘与百里屠苏二人走了出来。
百里屠苏依旧一脸平静淡然,而瑾娘的面色就有些难看了。她先是看了长琴,目光之中含着忧虑,随后才看向黑发白衣的楚随风,勉强一笑,道:“原来是楚公子。”
楚随风桃花眼一挑,他并非不识趣之人。对待这些美貌的女子,他一向很体贴很耐心。现在瑾娘显然有事要与这些客人交谈而顾不上自己,也不介怀,和瑾娘打了声招呼便轻车熟路地去了花满楼的后院。
只是临出大厅的时候,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黛青,随即又瞥了一眼百里屠苏,目光微闪。
待得楚随风出了花满楼的大厅,黛青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抿了抿唇,轻声开口:“结果如何?”
瑾娘面色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大凶之命!从未见过如此凶命!”
黛青的眼底划过丝缕不易察觉的冷笑与快意,面上却露出了迟疑担忧的神情,道:“这……这却又是从何说起?”
瑾娘道:“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先是看了一眼长琴,随即望向百里屠苏,慢慢道:“此等凶煞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
百里屠苏神情淡淡,仿佛被判定这孤煞命数的并非是他一般。
瑾娘欲言又止,终是一声叹息,没有说出压在心底的那句话――此等命数,累及的不止自身,六亲缘薄,亲近之人怕是会受到牵连。
黛青面带忧色,轻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可有办法化解?”
瑾娘心中虽然不忍,却仍是摇头道:“命数天定,改命一说,岂是人力可及。”瑾娘望向百里屠苏,但视线却凝在长琴身上,道:“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但运却多有变数成谜,异怪之象实乃我生平仅见,故不敢相瞒。”
瑾娘这话何止是说给百里屠苏听的,她这弟弟命途多舛,她恨不能为他扫平一切路障。如今长琴却和这个凶煞之命的百里屠苏掺和到了一起,若非心知长琴是个有主见的,瑾娘恨不能如所有关爱弟妹的姐姐一般,无论恳求还是威逼,务必使这个百里屠苏远离。
长琴错开视线,望向了身旁的百里屠苏。
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当真该说,不愧是太子长琴的半魂吗。幼年遭逢大难,少年少得关怀,如今又被判出凶煞之命,哪怕面上不显,他却是真的不在意吗。百里屠苏不是他,活了亿万的年月,繁华也好衰败也罢,他都见识经历过。而百里屠苏虽然有着焚寂剑灵的魂魄,但终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不信他没有梦想没有渴望。
长琴心中微微一痛,忍不住抬手,握住了百里屠苏垂放在身侧的右手。
百里屠苏的手一颤,下意识就想要甩开长琴的手。但当他意识到这只手是属于长琴的时候,挣扎的力道显然就弱了下来。
触手的冰冷使得长琴忍不住紧了紧手掌。
百里屠苏垂下眼,这等命数,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虽说他本就没有奢望,但是……“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天命如此。即使他有师尊有师兄,如今亦有先生这般出众人物一同行侠仗义,但终有一日仍会失去。或许他应该及早抽身离去,今日之缘明朝逝水,岂不是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与其日后受他命数牵连而祸及在意之人,不如……
百里屠苏的手掌用力,以着近乎执拗的力度挣开了长琴的手。他抬眼看了一眼周围一张张写满了担忧焦急的面容,即使是一向与他不对盘的方兰生都在死命地抠字眼来妄图在他这几句批命之言上找出生机。
一个百里屠苏,却累得这么多人为他担忧。他心中微暖,唇角略微上扬,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道:“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后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瑾娘忍不住叹息,即使她因日后可能的牵连而有些排斥百里屠苏,却也很难对这个年纪轻轻但注定一生孤煞的少年生出负面的情绪。她近乎叹息一般道:“……公子胸襟令人钦佩……瑾娘但愿是自己错看……”
百里屠苏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这时,长琴忽然开口道:“命数虽然天定,但谁人规定,人之一生,定要按着这所谓命数来行事?”
长琴此时的声音有些冷,声线中有些近乎冷酷的高高在上,几乎听不出这是往日里有如春风一般和煦的嗓音。
大厅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长琴身上,却惊讶地发现这个素来仁心仁术眉眼含笑的医者此时卸下了所有的温度,五官面目中尽是漠然与冰冷。
方兰生呆呆地看着长琴,说不出一句话来。在他的记忆里,幼年的优雅天成,少年的温润如玉以及如今的端方君子,他这总角之交的面上从来是含着笑意的,即使当初在翻云寨中醒来的时候,即使在他知晓自己险些被那些个山贼炼药的时候,他仍是带着如沐春风一番的笑意,仿佛那些所作所为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如今他竟露出这般冷然姿态,方兰生几乎有些怀疑他和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人是否是同一人了。
有这种感觉的,并非方兰生一人。
与长琴相处过的人,即使如红玉这般千古剑灵,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温柔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否是在装模作样,但思及这个可能性,红玉只觉得身上一寒。如果真有人能从外表到灵魂都伪装得天衣无缝,怎不会令人心生怯意。
面对众人或是惊讶或是呆愣的视线,长琴只是略略挑眉,道:“修仙问道,治病救人,哪一项不是逆天行事,从那天命下抢夺一线生机。莫不是见了重病之人,也不去诊治,只道一句天命如此便就罢了?”
百里屠苏怔怔地看着长琴,心中既有着惊讶也有一种合该如此的感觉。似乎从他听过他的琴音的时候,或许更早在翻云寨初见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先生温和表象下的执拗刚强。
无怪乎那晚琴音中有沧海龙吟之志。
长琴抬手,白皙的指尖滑过百里屠苏的耳侧,柔软的指腹轻轻蹭过了他的耳廓。在百里屠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而下意识后倾的时候,长琴收回了手指,将那一片粉红的桃花花瓣置于手心之中,道:“有片哪里沾上的花瓣……”
百里屠苏握拳,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转身就走的欲.望,心中反复默念《静心诀》,却不知为何心中愈加慌乱,不仅面上如霞,就连眼角也染上了红晕。
长琴漫不经心地翻手,任那一片花瓣轻盈落地。他的声音淡淡传进了众人的耳中,很轻但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冷傲坚决,道:“若是这苍天不公,便是逆了这天,又何妨。”
花满楼的大厅之中,一时针落可闻。
长琴的视线一一掠过有些呆愣的众人,蓦然一笑,刹那间有如春风破冰,道:“怎么,被在下吓住了?”
“少恭……”瑾娘欲言又止,神情间带着些不安。
“好了。”长琴浅浅笑道:“在下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众位也莫要放在心上。”伸手拉住百里屠苏的手,看着这个面色通红的黑衣少侠像是受到了偌大惊吓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那剔透的黑眸中仅仅只有自己一人的倒影,长琴的心中忽然觉得很畅快,因着黛青的所作所为而生出的不悦散了七分。
手上微微用力,长琴看向瑾娘,道:“现下时辰还早,百里少侠又是初到江都,在下自荐为向导,想请少侠在江都城中游玩一番,怕是不能与瑾娘叙话一番了。”
瑾娘定定地看着长琴,半晌后轻叹一声,道:“少恭何须与瑾娘如此客气,若是有需要的话,吩咐楼里的姑娘便是。”
长琴点头,道:“那就多谢瑾娘。”
长琴手上微微用力,却不想他的手上隐隐传来了抗拒的力量。
长琴回眸,那张有如水墨画般清隽出尘的面上隐隐带着委屈伤心,低声道:“难道,百里少侠并不愿意与在下把臂同游江都城?既然如此……”略显得落寞地垂下眼,长琴慢慢松开手指。
百里屠苏被长琴这一眼看得心里一慌,忙不迭地合拢手指,沉声道:“能有先生一同,自是百里屠苏之幸。”他方才只是有些吓到了,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
“亦是在下的荣幸。”长琴悠然一笑,冲着仍显得木讷的众人略一颌首,便拉着百里屠苏的手走出了花满楼的大门。
半晌之后,方兰生眨了眨眼睛,面向着长琴二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其实少恭,我也没有来过江都城啊……”什么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这就是啊。
风晴雪歪了歪头,道:“少恭刚才可真威风。”
红玉以袖掩唇,眼带笑意,道:“少恭这般气度,远非吾辈可及。”只是不知,二公子与他相交,究竟是福是祸。
襄铃跺了跺脚,有些不满地道:“人家,人家也想和屠苏哥哥一起在江都游玩啊,屠苏哥哥,少恭哥哥,等等襄铃啊。”说着,襄铃追了出去。
瑾娘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道:“偶窥天机却不料是此不详之相,今日瑾娘言尽于此,各位请回吧。”看了一眼从方才开始便沉默无言的黛青,放缓了声音道:“黛青妹妹若是无事,不妨留步,我有事与你单独分说。”
黛青抬起水润却显得空洞的黑眸,定定看了一会儿瑾娘后,轻声应是。她随着瑾娘走进了内堂之中,却在转身之时有一物轻轻落在了地上。
那是被硬生生掐断的,还残有血迹的葱长指甲。
曳地的裙摆轻轻拂过这片指甲,无声无息中,这片指甲化为了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霸气侧漏了,都被镇住了,只是,又给苏苏拉了仇恨值有木有,蓝颜祸水神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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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拉着百里屠苏走出花满楼,掌心那略带些薄茧的手传递而来的分明就是顺从之意,长琴一时间心情愉悦,被黛青惹出的恼恨也淡了三分。
然而,甫一走出花满楼,那只肥硕的海东青阿翔就扑棱棱地飞来,毫不客气地占据了百里屠苏肩膀的位置。没等着长琴开口介绍江都的名胜小吃,那只肥鸟就首先高鸣一声,黑豆子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百里屠苏。
而百里屠苏也回望着这只肥鸟。
长琴的脸黑了那么一瞬,但在百里屠苏扭过头的时候迅速恢复成温雅浅笑的模样,道:“临近午时,不如寻一处幽静之所用了午饭可好?江都百年古城,名流小吃别具风味。碎金饭,蟹壳黄,聚香团,葵花献肉或是凤穿牡丹,皆属上等。”
百里屠苏踟蹰半晌,道:“阿翔说它饿了,想吃上好的五花肉。”
长琴:“……”你个肥鸟,究竟还是不是海东青啊,不去自己猎食竟然还想要主人家破费,养着你究竟有什么用啊,除了抢口粮以外你还能够做什么啊!!
在心中深深吸了口气,长琴的面上依旧是淡然的笑容。在他想办法处理这只肥鸟之前,他难道还不能整治它一番?正待说些什么,长琴便感觉到身后逐渐靠近的气息,当即道:“既是如此,那屠苏便随我来便好。”
百里屠苏的眼眸微微瞪大――屠苏……先生方才,唤了他的名字?
拉着百里屠苏走过几条街,并暗地里施展了些手段混淆了他们身上的气息。虽说长琴觉得阿翔的存在很令他不耐,但要是比起来一只已经化了人形且明确表达出自己对百里屠苏“不轨之心”的俏丽狐妖,长琴宁愿自己与百里屠苏的二人世界多出这么一只吃货肥鸟。
两个样貌出众的男子,一人温雅浅笑一身广袖长袍端得温文如玉,一人面上冷淡一身南疆玄衫身背长剑自有少年侠士之风。这两人,单一人走在街上便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此时二人并肩而行,指间相扣,之间更是萦绕着一种令人耳热的暧昧氛围,怎不惹得众人目光频频望去。
古往今来,男子相恋并不稀少,但到底不是世间正流,平日里亦是躲躲藏藏不敢露于阳光之下,众人何曾见到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径。
这世间,就是有人行事便给了他人一种合该如此的感觉。
长琴便是如此。
而百里屠苏,幼年之时身处南疆之地,民风本就开放。而后被紫胤带上了天墉城,每日除了练剑便是练剑,世俗人情尚且不通,更枉论情爱之事。此时他虽然觉得自长琴掌心传来的热度有些烫,直弄得他耳廓发烧,但他想到的只是自己修炼走了岔子,便时时默念心经来保持灵台清明。
他可不想一朝神智迷蒙而使得煞气发作,伤了不应该伤到的人。
看着百里屠苏与阿翔轻声商量了一番就买下了两块上好的五花肉,长琴不禁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番当日翻云寨救人得到的赏金数目与这几日百里屠苏买下琴川百味堂肉干和如今这两大块够一成年男子一日食用的五花肉价钱,心中不悦更甚――若是百里屠苏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的话,如今他身上的钱只够住上几天客栈了。
本是优渥的赏金硬是变成堪堪够那几天住宿的银钱,长琴坚定了弄走阿翔的念头。
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百里屠苏将这两块五花肉放在了地上。阿翔欢鸣一声,自百里屠苏的肩上掠下,蹦到鲜肉旁边大口啄食。
长琴站在百里屠苏身边,忽道:“阿翔已经开始用餐,屠苏可不能轻忽自己的身体。阿翔如此灵性,定能够用过这些五花肉之后来寻自己的主人。既如此,屠苏何不赏脸与在下用餐呢。”
百里屠苏微微蹙眉,方才他为阿翔买五花肉的时候便发现身上的银钱不足,比起用餐,他现在更想做的是去揭侠义榜。只是,先生的邀约,他又不想拒绝。一时间,百里屠苏有些为难。
到底是摸清了百里屠苏的性子,面对他的沉默,长琴丝毫不以为杵,直接露出有些落寞难过的神情。百里屠苏最见不得的便是如此,当即便点头答应长琴的邀请,心中却在默默盘算身上带着的那枚玉佩应该足够此次的饭钱。
说起来,那块触手生温的软玉玉佩还是大师兄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带回给自己的。嗯,只是抵押,待到午后闲暇的时候去揭侠义榜,再把这块玉佩赎回来。
长琴不知百里屠苏心中转的念头,他此刻想着的只是寻个手艺出众的酒楼。只是,江都的美味并不仅仅存在于酒楼之中,那些街道两旁的摊位也别具风味。
长琴的脚步一顿,他当时是因为感觉到了红玉等人的气息所以急着拉百里屠苏就走。如今距离那些摊位已是有些距离,他又不想折腾百里屠苏随他走一趟。
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此时他们正站在江都赌场不远处的河畔,两岸杨柳青翠,河面微风阵阵,倒是个纳凉的好去处。最重要的是,长琴明确感觉那几人的气息远在几条街之外,而以他的速度,足以在他们可能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与百里屠苏离开此地。
嘱咐了百里屠苏在此地稍带片刻后,长琴直接拐进了附近的胡同中。随即仗着自己一身高深修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方才的街市中。打包了两份刘神炒家的碎金饭和蟹壳黄后,如法炮制,瞬息间便出现在方才的胡同中。
理了理杏黄色的长袖衣摆,长琴走出了胡同,却在见到眼前的一幕时忍不住黑了脸。
他走了这满打满算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别人正在找他这半身的麻烦。在长琴看来,那两个站在百里屠苏面前耀武扬威口出不逊的打手固然讨厌,但那个趴在他身后的,在长琴看来被百里屠苏庇护的那个看不清脸的男子,更令他讨厌。
虽然长琴本身并不需要,但在他看来,这世上值得他这半身保护的,唯有他一人。
这时,那只被长琴巧言抛下的阿翔扑棱棱地飞来,落在了百里屠苏的肩上。
长琴站在胡同口面无表情,那么大的两块五花肉,这么快的速度,怎么没把这只肥鸟给噎死了呢。
作为江都赌场打手的中坚力量,陈财与余大发并非是最能打的,但是他们绝对是最机灵的。虽说老板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教训这个在他们赌场闹事的烂酒鬼,但冲着他醉得迷迷糊糊来能挥着那宽剑撂倒那么几个打手中的精英,陈财二人表面上做出冲锋陷阵的架势,但实际上他们站的位置皆是安全距离。
直到那个烂酒鬼扑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说着醉话,陈财二人就明白是时候了。
只是,摩拳擦掌地准备好好教训之人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面前那个酒鬼的身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侠客,一脸冷冰冰的模样,但看那位置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保护那个烂酒鬼。本来他们看那个少年不像是善茬,一时间也有些怯懦,谁料一只肥芦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落在了那个少年的肩膀上。
活生生就是一个买母鸡的少年,余大发默默鄙视了方才自己的胆怯,随即得意洋洋地高声道:“不管你和那个烂酒鬼是不是一伙儿的,冲着他在我们赌场耍诈,今儿个我们兄弟就要取他一只手。至于你,我看那只肥母鸡不错,留下来让我们兄弟俩炖了,也就原谅你阻碍我们兄弟办事的过错……”
百里屠苏眉间一蹙,闲事他向来不管,只是,竟然说阿翔胖,还打了阿翔的主意……
百里屠苏霍然拔剑,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二人。
百里屠苏拔剑的姿势干脆利落又带着一股潇洒,陈财与余大发混迹赌场之中,并非真的没有眼力之人。更何况,他们见百里屠苏只是看似随即地一挥剑,他们的油皮倒是没有破上一点,只是脑袋却觉得一凉,一缕黑发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
二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敢多呆,一溜烟地跑得没了踪影。
那个一身落拓,酒气熏天的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嘴里模糊不清地道:“恩公……好、好身手……多谢相救……”
只是那男子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着身后一个很是温和但听上去莫名就觉得凉丝丝的男声缓缓道:“千觞好雅兴。”
那落拓酒鬼,也就是长琴九年前从雷严那里救下来,更是传授了巫族修炼之法,如今改名为尹千觞的烂酒鬼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还在摇摇晃晃的身体如今笔直地戳在那里,那脖子像是生锈了一般,以着无比缓慢的速度转过来,嘴角很生硬地扯了扯,道:“少、少恭……你也在江都城啊……”
长琴挑眉,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千觞不欢迎?”
尹千觞很狗腿地笑了,连连道:“怎么会,怎么会,高兴都来不及呢。”
长琴瞥了他一眼,看似淡然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嫌弃――好吧,不要奢望一个在赌场那样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连喝带赌地过了三天的人,身上能够有什么好味道。尹千觞自认那是酒香,但在长琴的眼中就是各种臭气的混合。
长琴看向百里屠苏,不止是面上神情,就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分,道:“醉烟居的招牌菜虽然不错,但刘神炒家的碎金饭和蟹壳黄更是别具风味。想要二者兼得,唯有先去买回碎金饭和蟹壳黄。屠苏……你觉得如何?”
百里屠苏耳尖有些发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声“屠苏”从长琴口中唤出,颇有种百转千回的缱绻意味。
尹千觞嘴角一抽,他怎么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得到了百里屠苏的肯定答复之后,长琴方且回头看向尹千觞,声音直接低了几分,道:“千觞,我正要与这位百里少侠前去醉仙居,千觞……可要一同前往?”
这一声千觞同样有一种百转千回的意味深长,只是硬生生使得尹千觞打了个冷战。
摸了摸有些扁的肚子,尹千觞刚要应下,却一抬眼对上一双黑沉沉的凤眸。
片刻后,尹千觞一脸正色地摇了摇头,道:“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叨扰少恭和恩公了。”
长琴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与百里屠苏一同走开,徒留下肚子空空的尹千觞,在心中无语泪流――少恭这差别待遇,真是太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人世界神马的,千觞你电灯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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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知道这是梦,所以面对席卷而来的火焰,他的神情依旧淡淡。
眼前的一切,一树一石,皆是无比熟悉。那是出现在太子长琴那段少有的温馨记忆中反复流连的摇山,只是,那些残缺的记忆中有幽静的水畔,有弱小的水虺,有袅袅的琴音,唯一没有的便是眼前烈火焚天一般的情景。
那片将足下土地燃成焦土的火焰之中,是一个一身红衣,袒露着胸膛的男子。那男子五官俊美深刻,棱角更是分明,眉宇间带着张狂傲气。炽热的火焰围绕着他,随着那人的动作而吞吐着可怖的火舌。
长琴眼神微动,那个男人,竟是这个身体前身的父亲,火神祝融。
祝融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声音里有着摄人的威压,道:“怎么,还想拦着本座?”
长琴下意识顺着祝融的视线向前方望去,但目之所及,竟是一片朦胧迷雾,纵是长琴眼力非凡,看到的不过是朦胧树影。而那片迷雾之中,传来一个极力忍耐的声音,道:“火神祝融,我族与你素无瓜葛,亦未结怨,今日何以苦苦相逼?!”
“大哥,莫要与他赘言。”迷雾中紧接着传来另一个声音,满是愤慨,道:“不过是所谓神树的果实化成的精魅,竟也敢枉自称为神灵,更是觊觎主上灵物,也不撒泼尿好好照照自己。”
祝融的眼中闪过一道怒意,冷笑道:“不过人族蝼蚁,竟也敢对本座放肆。既是明了本座来意,还不将此物奉上。或许本座看在娲皇的面子上留你们一条性命!”说着,扬手一道火焰直直冲向那团迷雾,二者相撞发出有如雷鸣一般的声响。
“笑话!”迷雾中涌出一道雷霆,与那已经被迷雾削弱的火焰相撞之后,残留之力直接向着祝融扑来。与这雷霆同时而来的还有迷雾中满是愤怒不甘的女声,道:“人族算什么,女娲也配庇佑我族?!若非……哪里容得你们这群所谓神明在我族面前放肆!”
祝融嗤笑一声,单手向前一推,直接将那道雷霆湮灭。随即他略略偏头,高声道:“娘娘可是听到了?娘娘看得起他们是这些个愚昧之族的荣幸,偏偏这些人还不识抬举。如何处置,还请娘娘发个话吧。”
冥冥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随即,那迷雾之中传来清晰的“咔嚓”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
“你们欺人太甚!”
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幕,长琴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难以自抑的愤怒,这股怒意来得太过突兀,长琴心中既茫然又愤恨,连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而在这时,那逐渐消散的雾气中传来一声怒斥:“纵是流干最后一滴血,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语罢,这摇山之中的灵气忽然激荡起来,无数的灵气被聚集压缩起来。
“不好。”祝融面色一变,“他们准备自爆。”
只见祝融手握法诀,层层的火焰将他笼罩在其中,连面目都因这火焰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而在这时,一股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强劲力量猛然扩散开来,“轰――”得一声,伴随着纷飞的血肉,在摇山之上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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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霍然睁开了眼眸。
映入长琴眼帘的,没有摇山,没有祝融。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屏风桌椅之类显得有些古旧,墙壁的颜色暗沉,上面挂着一幅山水墨画。而他身下躺的是一张宽榻,上面覆着薄薄一层锦被。
长琴微微一侧头,便见着床榻旁一脸严肃隐约透着焦急的面容。
正是百里屠苏。
见到长琴醒来,百里屠苏轻轻舒了口气。
“先生可觉得好些了吗?”百里屠苏犹豫半晌,方才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道。
长琴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脑海中浮现了几个片段,一时遗忘的记忆也重新记起。
长琴不禁苦笑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握紧,直被掌心的事物硌得有些疼痛。
屋子里烛火摇曳,此时距离午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长琴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三个时辰之前。
那时他与百里屠苏用过午饭之后便一面欣赏着江都美景一面漫步向着客栈方向走去。本来那时气氛良好,就连阿翔也被长琴委以勘察江都城西北方的重任,以至没有人前来打扰长琴与百里屠苏二人。
然而,当他们路过一处出售配饰的摊位时,长琴的心中猛然一跳,像是发现了极为亲近的事物一般。长琴下意识看向百里屠苏,却见得那张素来平静的面上也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抬眼向那处摊位看去,正见着一个年轻的货郎在向着几个年轻男女兜售玉佩挂坠。那几人显然有些看不上这些个平凡无奇的配饰,那个货郎就拿出了一块不过巴掌大的浅褐色略带焦痕的木片。
那几人见货郎郑重其事却拿出了一块不起眼的木头,心中不悦。而那个货郎便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解释,要他们不要轻视这块木头,因为这块木头是灵木,是昨天一条路过江都的黑龙遗落的宝物。
随即便绘声绘色地说起那一晚他的所见,着重描述了一番那条黑龙的模样。末了,那货郎道:“小人家住江都郊外,说来也是小人运气,昨晚忙着整理货物而熬到了深夜,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龙吟,探头一看,正见着夜空中火光冲天,清晰地映出那条黑龙的模样。而这块灵木就是那晚从空中掉下来的,砸碎了小人放在屋外的水缸。小人也试过了,无论是刀劈还是火烧,这块灵木上面都没有增添过半点痕迹,不是宝物又是什么。”
最后,是长琴出手买下了这块所谓灵木。
那货郎认定了这块焦木的不凡,却不知,这焦木正是毁在雷劫下的,天上乐神太子长琴原身凤来琴的碎片。长琴不知道这碎片究竟是怎样从那九霄雷劫之下残留下来的,但他绝不会允许别人的手中持有这等碎片。
然而,当长琴将这碎片拿起来的时候,他的识海中竟发出了一声厉啸,骤然的剧烈疼痛竟然超出了准圣心境修为的承受能力,使得他昏了过去。
一睡便是三个时辰。
思及方才梦境之中出现的一切,长琴隐约觉得他似乎摸到了某种夺回自己失落记忆的契机。然而,这个契机尚未明了,但这前身凤来琴的碎片竟然能够使得他失去意识,这样的事实令他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忽然,一根沁凉的手指伸过来,揉开了长琴紧蹙的眉头。长琴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百里屠苏抿着唇,伸出略带薄茧的两只手,在揉开了他的眉心之后便以着手指轻轻揉按着长琴的太阳穴,动作虽然有些生涩,但神情却非常认真,像是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长琴忍不住抬手握住了百里屠苏冰冷的手,轻声道:“屠苏你……莫不是一直等在床边,没有去休息。”
“……”百里屠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杏眸微敛,垂下的眉睫掩住了眼底的自责失落,轻声道:“未能保护先生安危,是屠苏之过。”想到原本与自己并肩而行言笑晏晏的先生,甫一拿起那块木片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倒下,百里屠苏就一阵心悸。
百里屠苏并不知晓长琴因何昏迷,但他下意识觉得那木片有问题。在长琴昏倒之后,他试图取下木片查看一番,但长琴握着那木片的手指实在太过用力,百里屠苏怕伤到长琴根本就不敢用力。而在他反复摩挲木片裸.露部分时没有发现半点异常,百里屠苏心焦之下就先扶着长琴去了医馆。
长琴自然没有被查出半点问题,根据医师的诊断,长琴的昏迷竟然是在熟睡。百里屠苏自然不信,只道因自己的疏忽而使得长琴被暗算,凡间医师根本就无法查看出来,而此处又没有凝丹长老那般医术高绝之人……也许,能将先生这样精通医术之人暗算的人,即使是仙家门派的长老,也无能为力吧。
百里屠苏的心头忽然泛起了酸涩与愧疚,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瑾娘的那几句批命,恍恍惚惚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所谓凶煞之命,便是如此了吧。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稍微亲近一些的朋友,只要和他一起,便会得到这样的收梢。
背着长琴回到客栈之后,百里屠苏面对众人的询问,尤其是方兰生几乎是跳脚的诘问,不言不语,唯有这一身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愈加冰冷。这三个时辰里,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便是他死气沉沉的声音:“是我的错。”
第二句,便是他异常坚持的声音:“我要留在这里,等先生醒来。”
彼时,长琴的总角之交方兰生坚持要将百里屠苏赶离长琴的房间。说他怨恨百里屠苏没有护好长琴也好,说他怀疑百里屠苏对长琴下手也罢,总之,长琴的这一次昏迷直接使得方兰生将警报拉到了最高级。
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要不是襄铃小狐狸直接拿出罗绮香扇一副“你再敢说屠苏哥哥坏话我就要一扇子扇飞你”,风晴雪以着令人崩溃的执着反复念叨“苏苏不可能伤害少恭”,而红玉又是凉凉感慨“若是少恭醒来连个碗像样的粥都喝不上”云云的,方兰生非得和盯贼似的一直守在屋子里防备着百里屠苏。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又内疚了,这孩纸肿么这么喜欢自责捏。话说这章冒出点太古时期的小阴谋有木有,祝融神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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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低笑一声,这个百里屠苏,也不知紫胤究竟是怎么教导的,孩童时候的天不怕地不怕硬是给磨成了沉默寡言。他本就不是百里屠苏的责任,毕竟,如今的百里屠苏并不知晓他的身份。而他昏迷的原因自己心里清楚,也不应归咎到他身上。他倒好,什么错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让长琴见了,既无奈又有些心疼。
撑起身体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长琴让出了能够容纳一人的位置。他揭开被子,道:“这三个时辰劳烦屠苏看护了,这么久也没有休息,不若在榻上休息一晚,你我刚好抵足而眠。”
百里屠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他因为煞气的缘故不与同门师兄弟居住在一起,而大部分天墉城弟子都是睡在弟子房,一般都是四人一间,抵足而眠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再普通不过。只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忍不住偏头看向门口处,百里屠苏的声音强自镇定:“不必如此,我回房间便好。”说着就要起身,然而,甫一起身百里屠苏的面上就微微一僵――他的腿,麻了。
本来作为修仙者,平日里闭关几个月一年都是正常,但前提是正处于修炼状态,体内灵力达成了一个循环。但百里屠苏这几个时辰根本没有心思修炼,他就一直坐在床边眼睛直直看着长琴,动也不动,也难怪他的腿会麻了。
长琴轻叹一身,伸手将百里屠苏拉着坐下,随即手掌按在了百里屠苏略有些僵直的大腿上,轻轻按压。一阵温和的灵气顺着长琴的掌心流进百里屠苏的身体里,迅速缓解了他腿部的僵直。
“先生……”百里屠苏蹙着眉抓住长琴的手,低声道:“莫要为屠苏耗费灵气。”百里屠苏想着的是长琴本来就不擅长道法修炼,这些灵气定是修炼多年才有所得。方才他还昏迷不醒,怎可如此不顾惜身体。
长琴眉梢一挑,刚欲说话,房间的屋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方兰生提着食盒走进了进来。
一见长琴清醒,方兰生眼睛一亮,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放就扑到了床边,兴奋地道:“少恭,你可算是醒了。”明目张胆地挤在百里屠苏身旁,身体极力隔开二人,随即开始念叨长琴这一昏迷他们是多么多么的担心,并意有所指地说某人的实力差,以后长琴出门要和他这位很可靠的总角之交一起才好云云的。絮叨完之后方兰生想起自己熬了一个时辰的梅花粥,当即盛了一碗端给长琴,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
长琴心下无奈,笑道:“劳烦小兰了,当真贤惠非常。”
百里屠苏从方兰生进屋后便一直默然坐在一旁,本是想要起身离开,却不想锦被下长琴扣住了他的手。念及长琴昏睡良久身体可能仍旧有些不适,百里屠苏只是稍微挣了挣便不再动作。
方兰生瞥了百里屠苏一眼,“哼”了一声,道:“桌上的梅花粥,想喝的话自己去盛。”他才不是觉得自己方才冤枉了这个木头脸而觉得不好意思呢,要不是在厨房的时候襄铃一直念叨着木头脸还没有吃晚饭一定要自己多做一份出来,他才懒得动手呢!
百里屠苏没有动。
方兰生立马炸毛,要不是手里端着粥碗,他都得扑过去揪住百里屠苏的衣领。他瞪着眼,大声道:“木头脸,告诉你本少爷请你喝粥是看得起你,不要以为本少爷求着你喝,你爱喝不喝,饿死拉倒!!”
“呦,你这贤惠猴儿,方才不是在厨房里后悔得很吗,怎么这时候又硬上了?”门口处传来一声调笑,红玉倚着门扉笑得眼带横波,媚色天成。
风晴雪从红玉身后探出头,笑道:“少恭终于醒了,苏苏可着急了呢。”
百里屠苏蹙眉,他总觉得风晴雪这话有些不对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当即抿紧唇,不发一言。却不知,他这模样落在长琴眼中,无疑便是默认了。
“谁、谁后悔了!”方兰生跳了起来,指着百里屠苏道:“连少恭都保护不好,骂他一顿我还觉得太轻了呢!!”
“怎么,你想骂谁?!”门外又传来一个骄横的女声,最后一个进屋的襄铃抬高下颔,很是不满地瞥了一眼方兰生,“哼”了一声。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放着七八个肉包子的托盘,白嫩的包子热气腾腾,说不出得诱人。
襄铃扭头看向床榻上的长琴和百里屠苏,娇俏的小脸上早没了对着方兰生的趾高气昂,一脸欢喜讨好地捧着托盘迎上去,笑眯眯地道:“少恭哥哥生病了,屠苏哥哥晚上也没有吃东西,襄铃请少恭哥哥和屠苏哥哥吃好吃的肉包子。”
方兰生在一旁又是嫉妒又是心碎地“哼”了一声,道:“给木头脸吃什么,连少恭都保护不了,送吃的给木头脸真是太浪费了。”
“小兰。”长琴见方兰生对着百里屠苏很是无礼,当下微微沉了脸,慢慢道:“我昏迷不过是当日修炼的旧伤,屠苏并非医者,哪里会清楚我伤势如何。”长琴不能说出自己昏迷的真正原因,只能找个稍微靠谱些的来搪塞众人。只是,方兰生风晴雪或许好骗,但看红玉那了然的目光便知晓,他编的这谎话,红玉压根就没有相信。
不过也无所谓,红玉她只会认为自己有意维护百里屠苏而不惜说谎,倒是减少了些来自这个千古剑灵的阻碍。
只是,长琴这话一出口,百里屠苏便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严肃道:“先生身上竟然还有旧伤,是屠苏的疏忽,竟连累先生与屠苏步行良久。”
长琴心中一时无语,今儿个明明是他邀百里屠苏逛江都城的,怎么到了百里屠苏嘴里倒成了他连累自己了呢。这九年的时间里,天墉城那群蠢物究竟教了他的小屠苏什么啊。
长琴忍不住低头扶额。
然而他的这个动作在众人眼中却成了身子虚弱精神不振的表现,屋内众人不禁放轻了步子走出屋子,留给长琴一个安静休息的空间。而百里屠苏本来打算随着众人一同离开的,只是长琴手上的力度又重了三分,还道:“屠苏与在下都尚未进食,不如留下喝了梅花粥之后再离开。”
方兰生的反对在长琴轻轻的一瞥之下顿时消音。
用过梅花粥之后,百里屠苏起身告辞,却不想长琴穿戴好衣物之后随着他走出屋门。
百里屠苏蹙眉,眼中带着不赞同,道:“先生旧伤未愈,应该好好歇息才是,何以如此不爱惜身体。”
长琴梗住,旧伤未愈不过是他拿来搪塞众人的借口而已,怎么这么快就成了阻碍他和自家半身出门的理由了呢。
不过,长琴到底是长琴,面对百里屠苏的阻拦,他只是对着那张严肃的小脸露出一个令人炫目的微笑。满意地看着那逐渐蔓延的红色,长琴略有些忧郁地道:“医者不自医,我这身体只能调养,不能根治。饭后散步于身体有益,屠苏放心。”
百里屠苏偏头,“嗯”了一声,手则有些迟疑地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怎么又开始发热了。莫不是这煞气开始在非朔月之夜的时候暴动了?
正心疑中,百里屠苏却听到身侧那一身魏晋遗风的欧阳先生轻笑一声,道:“虽是违了屠苏的好意,但是……屠苏的关心,在下觉得……很是欢喜呢……”
“轰”,百里屠苏整个人都红透了。这个初出天墉城不久的年轻少侠有些瞠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怎么觉得连他的手都开始发红了。莫非……焚寂不愧是上古火属性凶剑,不止使得他拥有一身纯粹火属性星蕴,就连这外在皮肤都开始发红了。
心知百里屠苏面皮薄得很,长琴也不想逗得太过,当下便转移了话题,道:“如若屠苏不放心,不如与在下一同前往。这江都城外,倒有一个好去处。”
事实上,长琴所说的那个地方,即使是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前去。他开口的时候不过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与百里屠苏一起,只是这江都城不愧“富甲天下”之名,夜晚之时只会比白天更加热闹。当下长琴神识一扫,便找到了江都城郊。
夜晚,远山层峦叠嶂,夜空繁星闪耀。此处有自崖上飞流直下的急湍瀑布,水面上莲叶翩然,浅粉色的莲花在幽静的水面上静静绽放。黄色的花丛中,萤火虫散发着点点荧光在其中穿梭,如同天上繁星坠落凡尘。
除却虫鸣蛙叫,这里安静得只能够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明明与那江都城相隔不过数里地,这里与那繁华热闹的城市迥然不同,完全变成了两个世界。
长琴坐在水岸边,侧头看了一眼周身气息明显放松不少且带着愉悦的百里屠苏,明知故问道:“屠苏觉得此处如何?”
百里屠苏默然点头,也不答话。
长琴唇角微挑,慢慢道:“那……叫苏苏谷如何?”
“胡――”闹!百里屠苏近乎骇然地看向长琴,脱口而出的斥责在对上长琴含着笑意的俊美面容时硬生生地咽下。百里屠苏修剪得平整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中,面上也是强自的镇定――一定是他听错了,先生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这样不靠谱的话!他竟然以为先生说出那种奇怪的话,他真是太不应该了!!
百里屠苏转头,将视线重新落在水面之上。
长琴眨了眨眼,百里屠苏这是……默认了?
苏……苏……谷……
既然屠苏喜欢,他总得做些什么吧。
长琴手指微动,无数肉眼无法看见而感知亦无法捕捉的光线自他的指尖四散飞射而出。那些光线以着这湖为中心,瞬息间扩散到数里之外,随即深深扎进了土地之中。待得这些光线尽数没进了土壤中之后,光线笼罩的范围中的景物一阵扭曲。
若是第二日有人来到此处便会发现,他们曾经见到过的碧荷水波,激流飞湍,竟然消隐无踪,唯剩下与寻常郊外一般无二的树林野花。人们会有无数的猜测,却想不到,这不过是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的喜欢,动手在这儿设下结界迷阵。
结界使除却这二人以外的人无法进入此地,迷阵使外人无法发现此处的异常。除非日后有人修为胜过设置此迷阵之人,否则绝难发现,更别提破除。
“难得你喜欢……”长琴将结界设置完毕后,看了一眼百里屠苏仍旧嫣红的侧脸,轻笑着自语道。
那么,他自然不许别人污了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长琴这算不算是圈地了,不让人进不让人看。桃花谷神马的哪里有苏苏谷好听――噗――长琴做人太成功,戏弄一下苏苏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于是,苏苏谷定名了,安息吧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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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熹微,薄雾朦胧,清晨的江都城尤带着一股清冷寒意。
城门旁,瑾娘看着自己一向视若亲弟的长琴,一字一句道:“少恭,若你还认我这个姐姐,这些东西你一定都得带上!”说着,紧了紧攥住长琴广袖的手指。
长琴的面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道:“瑾娘……”
“不成!”瑾娘断然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平时你游历四方施药救人,尚有青玉坛弟子打点。如今青玉坛乱成一团,与你敌友难辨,你孤身上路,我如何放得下心。我不过是尽些微薄心意而已,难道少恭你还是不允?!”话到了最后已经有了些哀怨的意味。若非知晓长琴决定之事素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更想劝说长琴莫要理会玉衡之事。
方兰生嘴角一抽,喃喃道:“孤身上路……”难不成他们都不是人?唔……女妖怪一定不是人,风晴雪可能是人,木头脸是不是人待定,但襄铃和他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好人啊。
长琴无奈地看了一眼那所谓的“微薄”心意,心中叹息,这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微薄吧。
花满楼的瑾老板身边如今停靠着一辆由三匹高头骏马拉着的、足以容纳十几人的黑楠木马车。那锃亮的车轮,那镶金嵌玉的马鞍,还有那几乎堆满了整个车厢的物品,无不昭显了瑾娘的心意究竟是有多“微薄”。
长琴忍不住掀起车帘,从那堆杂物中拎出一串叮叮当当的精致暖手炉,道:“如今正是阳春三月,虽犹有春寒,但这暖手炉……”
瑾娘瞪大一双美目,义正言辞道:“少恭莫不是忘了瑾娘卜算出的诸多地点中有一处位于大陆西方,那里终年飘雪,寒风刺骨,少恭的身子骨如何抵受得住。不仅是这手炉,雪氅狐裘,还有暖身的烈酒瑾娘也准备了一些。还有那些红色的包袱是专门为阿宝准备的,都是上好的五花肉,还请少恭多看顾阿宝一些,千万别饿瘦了它。”
长琴:“……”就是饿死了他们这一群人,那只肥鸟也不会饿瘦了,最多撑死了。
瑾娘如数家珍地道:“上好的木炭,换洗的衣物,止血解毒的药材,驱妖的符咒,江都的美食还有新鲜的食材我也备下了,这些都是少恭你一路上用的着的,还有这个你收着。”瑾娘将挂在腰上的一枚玉饰取下,连同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给长琴,“你也知道我从前的一些事,千红阁在这江湖上也算有些势力,这上面是千红阁分散各地的管事,与我也算旧识,若有需要拿着这枚玉饰去寻他们便可。”
瑾娘想了一夜,生怕有什么东西落下。此时她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担心忧虑一股脑塞进长琴的脑袋里,最好能够疏远那个命格凶煞的百里屠苏,免得在他本就坎坷的命格上再添霜雪。只是,她这个弟弟一旦下了决定会是怎样的坚决,她最是清楚不过。
抬手将垂落在颊边的碎发捋在耳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瑾娘轻叹一声,道:“黛青妹妹本打算与少恭你一同寻找玉衡碎片,只是她前些日子受了不轻的伤势,那傻丫头不思养伤反而压制,若非……”若非她懂些医理,觉得黛青口中所谓补身的丹药有些古怪而私下查看了一番,何曾想到那个娇弱的女子竟会有如此的决断,竟为了能为心上人解忧而对自身如此狠绝。
长琴的眉梢几不可察地一蹙,但面上却适时露出了淡淡的忧色,从善如流地道:“那黛青长老如今可还好些?”若非不愿在百里屠苏面前露出太过于凉薄的姿态,长琴更想在瑾娘提起那个名字的那一刻便转身离开。
对于黛青,长琴欣赏她的心计手段,但前提是那些惹人烦躁的手段没有用在他的身上……若是那个女人真心想要隐瞒自己的伤势,瑾娘又何曾有机会得以窥见她的不适?!
瑾娘道:“怕是要休养一阵子了……黛青妹妹倔得很,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她的伤势透露给你,总是不愿你分心……”思及那个面色惨然但仍是强自微笑的美丽女子,瑾娘慢慢道:“以着少恭的年岁,也该结亲了。”
长琴挑眉,面上淡淡,但眸底却沉淀着莫名的思绪,目光几不可察地瞟向不远处。
百里屠苏等人此时站在江都城门旁的树下,距离他们约有百步远,方兰生,风晴雪与襄铃的修为不高,根本听不清他与瑾娘的对话,但百里屠苏与红玉……长琴下意识去注意百里屠苏的表情,却发现他的面上一如既往的冷然,一时间长琴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瑾娘没有注意到长琴的神情,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关心亲近之人的姐姐,嫣红的唇角勾起挪揄的浅笑,道:“我们的欧阳公子容貌不凡,为人处事莫不万中无一,如此良配,哪能不惹得天下女子惦念。这些年我那花满楼就被那些姑娘家明里暗里打探着,门槛儿都不知踏烂了几条。要我说,那些个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我们的少恭。”
长琴无奈浅笑,道:“瑾娘说笑了。”
瑾娘黛眉轻挑,道:“这怎是说笑?少恭自然是值得最好的。依我看,黛青就很好。虽说有些不甘心,但黛青妹妹着实是我生平仅见的绝代佳人,况且她身份不凡,与少恭你同是仙家门派的长老,若是……黛青妹妹对少恭是何等心思,瑾娘不信少恭看不出来。”
长琴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抬眼向着不远处众人的地方望了一眼,回首向着瑾娘道:“天色已是不早,瑾娘不妨早些回去,我们也应当出发了。”
瑾娘一怔,妩媚的眉眼间隐隐划过些许惋惜,只道:“少恭此行,万望以自身安危为重。”虽说在她看来长琴与黛青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到底黛青不是她那弟弟的心上之人,纵然惋惜,她也不会再说些什么。人的心,到底是偏的,远近亲疏,她还是分得清的。
长琴微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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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长琴众人离开,瑾娘略有些沮丧懊恼地唤来仆从将马车赶回了花满楼。瑾娘千算万算,竟然忽略了这么一行人不会赶马车的可能性。本想给长琴安排一个马夫,但长琴坚持此行并不安全而婉拒……瑾娘心疼弟弟,又不会冲着女孩子抱怨,只得冲着方家小公子扔了好几个白眼,弄得方兰生默默在心里念叨“男人就是难,不难就不是男人”无数遍。
至于百里屠苏,早在长琴隐约发现瑾娘企图的时候就侧身挡住了瑾娘的视线。
好在长琴留下了她千红阁的信物,并允诺符鸟传信,这才使瑾娘放心了些。
回到了花满楼,瑾娘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便走去了黛青如今栖身的院落。
瑾娘甫一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巧一阵微风拂过,直垂落杏花如雨。而花下的石凳上,一个面色苍白憔悴却愈加惹人怜惜的青衣女子正手持素绢,细细擦拭着石桌上面横放的古琴。
瑾娘蹙眉,忙举步走向女子,略带些责备地道:“黛青妹妹身子不好,为何不在屋中好好歇息,若是惹得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黛青抬眸看向瑾娘,苍白的面上浮起浅浅的笑靥,软声道:“瑾姐姐……”
瑾娘脚步微微一顿,她眼前女子的笑容虽然美丽,但瑾娘偏偏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她身负异能,能够勘人命数,当初险些因此丧命,若非有东方先生相助,她怕是已经不在这世上。瑾娘倏尔想起了什么——似乎,她除了知晓黛青对少恭的情谊以及她那仙家门派长老的身份以外,再无其他。
黛青垂眸,目光凝视着石桌上的古琴,幽幽道:“黛青于此,是想要向瑾姐姐道别。”
“妹妹!”瑾娘讶然,心中那些许疑虑直接抛诸脑后。黛青的伤势有多严重她可是清楚得很,不思养伤反而道别,莫非……瑾娘忙道:“少恭他们如今已经出发寻找玉衡碎片了,此行虽然艰险,但少恭的那几位朋友倒像是有些本事,黛青妹妹不必担忧。”瑾娘不愿黛青与长琴同行,一方面是因为黛青的伤势,而另一方面则是有些担心长琴见了黛青会有些尴尬。毕竟,她今日行事有些鲁莽了。
黛青轻笑道:“纵是如此,但这种心情却不是说能放下便放下的。瑾姐姐莫要担忧,黛青如今修为大损,帮不上少恭的忙,亦是不愿拖累少恭……黛青是准备去拜见家族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想来听说竟有玉衡此等邪物为祸人间,那位前辈定会出手相助。”
瑾娘温言道:“能得黛青如此赞誉,想来那位前辈定非常人可及。”
黛青莞尔勾唇,道:“那是自然,那位前辈与少恭亦是旧识,情分犹如母子。想来少恭知晓,定会十分欢喜的罢。”
瑾娘若有所思地点头,落在黛青身上的目光却又不自觉带了些怜惜——如此尽心尽力为少恭打算的女子,容貌性格本事皆是不俗,偏偏入不得少恭的心里。但看她的模样,又是那般情根深种。终究落花一场空,如此美好的女子,能不惹人怜惜!
黛青微微抬手遮住眼睛,似乎是想要遮挡这逐渐破晓的刺目天光。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有些怯寒的模样。瑾娘见了,忙进屋进屋去取来外裳。
待得瑾娘离去,黛青缓缓地放下了手。
然而,若是此时瑾娘仍在,定会因眼前的女子惊心——
明明仍是从前的容貌,但她原本温柔如水的气质已经化为高高在上的冷硬。她的目光冰冷,尤带着高高在上的傲然不屑,但她眸底深处却带着一丝恨不得将人杀之后快的羞愤恨意。
黛青明白,今晨离去的长琴对她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谊,对待她的感情也甚是敷衍。但是,在她看来,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此时的少恭,曾经的太子长琴并没有恢复曾经的记忆。只要他恢复了记忆,只要他恢复了记忆……
黛青死死咬住唇,眸光森然地望向瑾娘的方向——现在的她或许看上去只是单相思,但是,素来高傲的黛青绝不会承认。然而,她的心思如今却被这个人间女子挑明,甚至还被歆慕之人拒绝……她自然不会去记恨“失忆”的少恭,只会去恨那个令她心意狼狈现于人前并被拒绝的人!
若非少恭对这个人间女子观感不差,她又何须忍耐此等羞辱?!呵……只可惜,少恭对这位瑾娘老板的观感,今日虽救了她的命,但来日……韩云溪之上的疏忽,黛青绝不会再犯。无论是什么人,身为神祇的少恭只需要漠然俯视便好,多余的情分,自然由她出手了断。
修长的手指倏尔攥紧,黛青的眸底划过一丝嘲讽厉色——时隔多年,她总得见见他们那位好义母,叙叙当年情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n久未有更新, 这一章写得好卡~好吧,这么久不更新都是在下的错嘤嘤~有木有人啊,任抽打的任抽打,伦家回来了~~另ps:以前的评论会在下次回复,现在的网络卡得也很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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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一开始,长琴就没有乘坐马车的念头。
根据瑾娘的卜算,玉衡的碎片分布于大陆各处,极耗人力。既如此,以着长琴缜密的心思又怎会想不到。只可惜,虽然在外人眼中长琴心忧天下亟待寻回玉衡碎片,事实上这么一件攸关天下的大事不过是长琴用来困住百里屠苏的幌子――在他没有想好怎么处理百里屠苏体内半魂之前,他还是先把这个百里少侠锁在身边为好。时限……自然是他想清楚为止。
不得不说,越是与他这半身相处,长琴便越是觉得,这个百里屠苏很有趣。比起那个渡魂千年而为人族蝼蚁几至癫狂的前身,这个融合了韩云溪与焚寂剑灵的魂魄更得长琴的心意。他既不像是乌蒙灵谷的大巫祝之子那般跳脱,但他仍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他亦不像是次方世界的乐神太子长琴那般淡泊宁静,但他的心境依旧通透。
这是一个新的个体,坚强而脆弱,下手狠绝却自有底线,如今他就站在长琴的面前,面上的表情虽然少得可怜,但在长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逗弄这个面无表情的百里少侠,看着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已然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走在百里屠苏的身侧,长琴肆意打量着一身南疆玄衫的百里屠苏,思及昨夜他口出“苏苏谷”那一刻,那骤然瞪圆了的杏眸以及那声硬生生咽下的呵斥,长琴的眼中不禁带上了些许笑意。
长琴如此肆意又不加丝毫掩饰,甚至还略带着些侵略的意味,百里屠苏自然无法忽视。虽然在天墉城的九年生活里他习惯去忽视他人的视线,但……百里屠苏有些懊恼地发现,在长琴这种含着莫名意味的视线里,他险些走出了同手同脚。
百里屠苏不知道身边的欧阳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莫名地觉得脸热以及烦躁,想要像对着方兰生无礼鼓噪的时候处理,但一对上那双温润凤眸,百里屠苏就半句话说不出来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面对先生这样的人,别说是重话,言语措辞但凡不加留意,百里屠苏都会觉得这是对长琴的亵渎。
先生这样的人,不知会有多少女子为之魂牵梦系……
百里屠苏有些失神地想。
容颜气度家世能力,一言一行莫不令人如沐春风,得他一眼便觉三生之幸。以其年岁,合该成家,而那位黛青姑娘,倾国倾城亦不为过,又是青玉坛的善法长老,平日里既能够与先生琴瑟和鸣,修道一途又能与先生千秋相伴……如此良配,真如瑾娘所言,天造地设。
百里屠苏的眸子略略黯淡,薄唇不自觉抿起一个倔强的笔直――如此佳人,又情深意重。先生……先生未曾婉拒,其实也是动心了吧。只是,眼下玉衡为祸人间,先生品行端洁,一向行医济世,自然以天下为重。日后……待得玉衡之事了结……天下本就无不散之筵席,何况他身负血海深仇,又命途诡异凶煞,哪能够奢望与先生长久相交?!
百里屠苏的心口骤然紧缩――今日之缘,明朝逝水……这是他当初所说,亦是他时刻铭记恨不能刻进灵魂里面的语言。为何如今忆起,他心中便会酸涩蔓延,让他想要卸去一切的伪装,不顾一切去挽留先生。
百里屠苏的步子愈加沉重缓慢,原本澄澈的黑眸也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长琴不知百里屠苏已经开始预想起收集完玉衡碎片时与自己分别的场景,但时刻关注着百里屠苏的他哪里会注意不到这个故作老成但实际上不过十七的少年纵使满身寒气也无法掩饰身上的悲凉落寞。长琴心中一紧,下意识便抬手就按住百里屠苏的左肩,以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身体扳向自己。
只是,不巧的是,今晨享用过两块五花肉不过一刻钟的阿翔扑棱着翅膀,以着和肥硕身体绝不符合的英勇姿态飞向了位于自家主人左肩上的位置。
作为一只无比纯正的海东青,即使因为口腹之欲而无限相似芦花大母鸡,阿翔仍旧是一只拥有倒钩利爪的鹰。而且,由于阿翔自幼长在昆仑山巅灵气充沛的天墉城,又有百里屠苏时不时的丹药投喂,阿翔纵是一只鹰,它自认也是最聪明的一只。
阿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利爪在没有护甲的情况下落在血肉之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势,它也隐约感觉得到自家主人究竟有多喜欢那个穿着一身杏黄色衣裳的人类。
所以,在阿翔意识到自己即将落脚的地方骤然变成了长琴那拢在袖中的手臂时,它竭尽全力地扇动翅膀,意图改变自己的飞行轨迹。只是,这种对于诸多鸟类而言很简单的动作落在了某只体重超标的海东青身上……实在是强鸟所难了。
阿翔并不知晓,今天的这一幕是它整个鸟生的转折。
“刺啦――”这是阿翔利爪划破长琴杏黄色长袖,带起大片血肉的声音。殷红的血液几乎是瞬间便喷涌出来,染红了长琴的杏黄色长袖,顺着惨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唔……”长琴面上流露出痛楚的神色,他的左手按在伤处,却仍没能阻止鲜血陆续涌出,浸湿整个袍袖。
百里屠苏呆呆地看着一脸“强忍”痛楚的长琴,惨白的面色,被冷汗浸透的鬓发,以及指缝间隐隐露出来的模糊血肉,无不昭显了长琴右臂上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百里屠苏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的面上半点血色也无,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眼,几乎被这鲜血浸透,本在朔月之夜才会爆发的煞气隐隐躁动起来,背上的焚寂嗡鸣,几乎要脱鞘而出。
“咕……”阿翔岂能不知自己闯了大祸,此刻它再无当初的神奇骄傲。它老老实实地落在地上,两翼展开护住鸟头,活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无比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判决。
然而此时,没有人顾得上这只犯错的大鸟。
襄铃素来胆子小,一只大熊亦能够将这只小狐妖吓得瑟瑟发抖。而今她一直很喜欢很尊敬的先生半只手臂几乎被血浸透,自她的角度还能够看到翻起的血肉,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大大的眼睛泫然欲泣,结结巴巴地道:“少、少恭哥哥……你的手臂……手臂……”
她这一声,反而惊醒了看到长琴受伤而呆愣的众人。
方兰生大叫一声,面上带着比长琴这个伤员更加疼痛的神情扑了过去。见长琴身侧默然无语外加无动于衷(方兰生语)的百里屠苏,心中是又急又气。想到正是这个所谓百里少侠养的那只芦花大母鸡抓伤的长琴,方兰生心中的小火苗“蹭蹭蹭”往外冒。
呼――疗伤要紧,少恭第一。方兰生在心中深深地吸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百里屠苏,紧接着对开始对着长琴的伤口处施法,善法甘霖不间断地往上扔。
红玉、风晴雪二人关切地看着长琴的伤处,眼带焦急。襄铃虽然一开始被这血肉模糊的情形吓到,但对于长琴的关心胜过己身的胆怯,漂亮的小脸皱在一起,喃喃道:“不痛……不痛……哎呀,怎么还不愈合……”
众人之中,反而是间接伤了长琴的百里屠苏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虽然站在长琴的身边,但面上却没有半点担忧之色,杏眸更是犹如死水一般沉寂,毫无波澜。
血色与黑气,纠缠着,一点一点渗透了百里屠苏的眼。
长琴心中一紧,没有受伤的左手直接握住了百里屠苏的手臂。
煞气有如潮水一般,倏尔退却。焚寂略微颤动一下,便再无半点声响。
百里屠苏平静的黑眸对上了长琴满是柔和的眼睛。
清楚地看到百里屠苏眸底深处的难以被人察觉的隐痛,长琴微微皱眉,压下了心底莫名泛起的愧疚感。他温和浅笑,神情与平时并无半点差别――事实上,以着长琴的修为而言,这点疼痛并不算什么,连当日灵魂被强行纳入这个身体时的痛楚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更何况,若非长琴有意,纵是阿翔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抓在要害处也是伤不了长琴半点油皮。这个身体虽然及不上洪荒时大罗金仙亦难以损伤的身体,但在此方世界之中,金仙的修为又岂是等闲。
“先……先生……”百里屠苏呆呆地看着眼前温文的男子,心底的某一处高高筑起的城墙在慢慢地坍塌,无论他如何竭力想要填补亦是无济于事。他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修长的五指缓缓攥紧,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柔软的掌心里,留下道道半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只海东青,作为一只体重严重超标的海东青,你的闯祸是必然的,完了吧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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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结局注定是分别……
头颅被一只温热湿润的手掌扳过来,百里屠苏怕牵动那人的伤势,根本不敢与之较力。他垂着眼,不去看那双能够融化他的眼睛。但他不知自己此时的行为究竟是对是对,微颤的眉睫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那么,可不可以……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即使是打趣人也让人生不出半点芥蒂。他轻笑着,道:“屠苏莫不是觉得在下着实难以入目,所以连看都不敢看在下一眼?这可真让在下伤心啊。”
百里屠苏抿唇,悄然抬眼。
先生怎会不堪入目。在百里屠苏看来,这世上除了自己的师尊以外,再无一人能够与先生相较……或许,先生容颜要比之师尊更胜。唯有这一人,只要对你莞尔展颜,你便会觉得,心口漫溢某种温暖的情感,令人忍不住微笑。
只是,先生怎么能够对他这样的不详之人笑得如此温和呢。
――可不可以……
百里屠苏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在乌蒙灵谷,众人注重的永远是他身为大巫祝之子的身份,而非他本身。就像在天墉城之内,撇除了那个身份,他什么都不是。凶煞之名,满身煞气,连一向爱护自己的师兄都险些被他害死……孑然一身,对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他的剑术修为,其实也并不出色吧。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看秉横师兄便知,以着先生的盛名,无数人愿意效犬马之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长琴凤眸微弯,缓缓道:“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在下倒不知,屠苏竟有为自己揽过错的习惯?若真论起来,还是在下的不是,若非突然伸手,何以被想要落在屠苏肩上的阿翔划伤。皮肉之伤而已,看着吓人了些,其实再容易处理不过。”
随即长琴面上露出些许歉意,反手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百里屠苏的下颔处。那是右臂伤处的血,方才因长琴的动作而沾染到了百里屠苏的下颔上处。他蹙着眉,语带歉意道:“弄脏了屠苏的脸,倒是在下的不了是。”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手,轻轻拉住了长琴染着血迹的长袖。
――不要对他,那么好……一旦习惯了这些,日后失去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百里屠苏缓缓的闭上眼睛,但攥住长琴衣袖的力道却紧了三分。
长琴忍不住有些后悔,但这样从未出现过长琴身上的情感转瞬即逝――以一处小到可以忽略的伤势换得自己想要的结果,能靠着这件事将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但却是百里屠苏心头的爱宠拉下马,对他而言是再合算不过。
只是,为何他看到眼前玄衫少年愧疚而黯然的神色,他却愈加烦躁起来。长琴心中忍不住有些恼意来,他不明白,不过是这么一处小小伤口,自己又是闻名天下的青玉坛丹芷长老,这个出身天墉城执剑长老门下的少侠怎么就好似他要伤重不治不久于世的模样。
明明大还丹、小还丹这些补血的丹药,金疮药这类疗伤的药膏纵是江湖门派亦是出门必备,他这伤,也不过是普通的撕裂伤,长琴不相信百里屠苏一路斩杀妖兽会没有受伤!
些许痛楚,何以大惊小怪!莫不是真当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成?!
长琴被百里屠苏难过的神情弄得心中烦躁,却不想正是自己担心效果不够好,不能够借此狠狠折腾那只看着烦躁的海东青,不仅借着阿翔的力道将伤口撕裂得更加狰狞,又为了防止玄仙巅峰的身体过于强横的复原能力而露出什么端倪,更是在伤口处施加了一层他人无法察觉的灵力以防止伤口愈合。不过片刻的功.夫,众人眼中长琴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
方兰生都要急疯了,今日他素来无往不利的水系法术善法甘霖今日像是失去了效果一般,不仅伤口半点合拢的模样也没有,就连外涌的鲜血也没能止住。他又换了佛门的菩提明心,金光柔和,却仍是半点作用也无――以着方兰生的微末修为,又怎能够突破长琴的灵力,进而使伤口愈合呢。
众人担忧地看着长琴,而襄铃小狐狸已经忍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抱怨道:“笨呆瓜臭呆瓜,怎么还治不好呜呜……”
而众人眼中伤势严重、面白如纸虚弱无比的长琴,则靠在百里屠苏的身上,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其实长琴是想事情出神了。
“……我之过错……凶煞之命……”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低喃唤回了长琴的神智,他下意识看去,却只见着百里屠苏垂着眼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贝齿深深嵌进唇瓣上,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低垂的眉睫掩住了眼底的神情,但眉睫上却带着细小的水珠,欲坠未坠。
长琴承认,他有些后悔了。
长琴近乎懊恼地看着自己手臂处的伤势,思虑不全又忽然走神,今日行事确实不妥。这伤势不怪百里屠苏惊惧,着实吓人了些。
长琴默默检讨了一番,这才分神看了一手抓着自己已经乱糟糟的头发,一手握着发诀几乎耗尽灵力的方兰生,恍然忆起自己在伤口处做的小动作。默默将这笔账算在某只鸟身上,长琴“虚弱”地开口,道:“小兰莫要耗费灵力,在□体与常人略有些差异,法术无法治愈伤势,全赖丹药。”示意百里屠苏从他腰上的药包中取出一小瓶丹药,继续道:“将这些小还丹碾碎洒在伤处便可。”又取出一枚大还丹,长琴将其咽下,面色瞬时便好了不少。
一番折腾方才将长琴伤势稳住,众人只觉得背后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尤其是方兰生,整个人像是刚从冷水之中捞出来的一般,在长琴那无比狰狞的伤口终于止血之后,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兰生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喃喃道:“吓死我了……”随即怒气冲冲地瞪向早没了先前神气,显得蔫搭搭的海东青阿翔,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芦花大母鸡没安什么好心,你这个――!!”
“小兰。”长琴截口道,眉宇间略带着责备。
方兰生怏怏地闭上嘴,又看向长琴,眼冒凶光地看着百里屠苏扶着长琴的手臂,眉头一挑就要说什么。只是还没能说出口就被襄铃一脚踩到脚背,疼得脸都皱在一起。
红玉蹙眉看向长琴,道:“少恭既然体质有异,这伤势不可轻忽。莫不如先回江都城,细心包扎一番为好。”
“无妨。”长琴不知花满楼中黛青准备前往地界幽都,他自是不愿回到江都与那女子虚与委蛇,只道:“在下是医者,如此小伤不足为虑,各位莫不是以为在下是纸糊的不成?在下自知体质有异,身上亦是带了足够的药物,寻一处僻静之地稍作处理便可,无需麻烦太多。”
“诸位不妨过来一坐。”
众人循声望去,正见到一个身穿浅蓝色衣裳的女子站在不远处。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岁,五官秀雅,眉眼间带着柔和,气质更是沉静。见到长琴身上染血,众人目光炯然地望过来,女子面上也不带丝毫怯意,她的目光静静扫过众人,眸光几不可察地落在襄铃头上绑着的金色铃铛后微微凝住。她面上露出关切,道:“看公子的模样,似是需要一处处理伤口的地方。前方不远处是我一位朋友的茶摊,暂时由在下看顾一二。”
片刻后,长琴颔首,道:“那就劳烦这位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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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缘分,其实就是那般奇妙。明明是从未相见过的两人,一旦见了便心生亲近之感。襄铃觉得,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长得什么模样,但她就是觉得,这个姜离的大夫姐姐好像她的娘亲。
襄铃一面担忧长琴手臂的伤势,一面又移不开自己看向姜离的目光,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眨也不眨地看着姜离。
比之众人,姜离看向襄铃的目光中带着温柔和宠溺,又掺杂着些许的忧愁,似乎满心欢喜又忍不住忧伤。
姜离口中的茶摊坐落于江都城郊,不大,统共几套桌椅,客人亦是不多。茶摊旁林木葱茏,倒不失为一处幽静安宁之地。
寻了一处最为偏僻的座位,长琴坐在木椅上,伸出右臂,指名要求百里屠苏处理伤势。他的要求很是坚决,与往日的温和迥异,但这样的态度反而是百里屠苏面色微微缓和,似乎不再那么紧绷。
有了长琴的指名,饶是方兰生百般不愿也只能嘀嘀咕咕地抱怨,目光炯炯地盯着百里屠苏的手,一副“我知道你不安好心所以我绝对不会放心”的模样。
薄唇微微抿起,百里屠苏小心翼翼地划开长琴的衣袖。逐渐裸.露出来的伤口比之拢在破碎长袖之中的模样更为可怖,数道划痕几可见骨,豁开的皮肉红肿上翻,像极了小孩子大张着的嘴。襄铃惊叫了一声便忍不住偏过头,根本不敢继续看下去。
百里屠苏的手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唇角挂着浅浅弧度的长琴,随即低头,小心地将布巾浸到姜离特意送来的清水之中,慢慢地擦拭长琴伤口的周围。
茶桌的周遭极静,众人都在静静地看着百里屠苏以着生涩但是小心翼翼处理着伤口,就连不满于百里屠苏三番两次笨手笨脚牵动到长琴伤口的方兰生也只是瞪眼呲牙而不敢出声。
长琴微微眯起凤眸,视线不自觉凝在百里屠苏异常认真的面容上后便再也移不开,心中倏尔转过无数个个念头,纷至沓来,但想要认真捋清的时候却发现一切毫无头绪,但心中的暖意却无法忽视。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就这么……勾搭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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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百里屠苏处理好这些伤口时,他轻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百里屠苏不是不曾受过伤,一路除妖,他也是大伤小伤不断,但通常他只是随意抹药裹上便是。可一旦换成了长琴,百里屠苏只觉得每一次涂药时长琴手臂肌肉的些微颤抖都使得他心惊。
见状,长琴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屠苏这般模样,在下倒是觉得自己着实弱不禁风了些,不过小伤,竟值得屠苏至此。”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刚欲开口,一旁被迫噤声许久的方兰生忍不住嚷嚷道:“少恭的伤哪里小了,那么胖的一只芦花大母鸡,那么狠狠一下子下去,皮肉都掀起不少。哼,我看那只肥鸡分明就是有意伤害少恭的,就和它那个主人一样不安好心……”
阿翔老老实实地窝在百里屠苏的脚边,也不再炫耀一般忽闪着光鲜的羽翼,就连头上的翎羽都有些蔫搭搭的。这只通晓人性的海东青自然听得懂方兰生的话,但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丢石子砸他,而是小声地“咕”了一声,无精打采的沮丧不安。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
这还是第一次方兰生斥讽阿翔过于肥胖,而百里屠苏却没有开口维护。
百里屠苏有些不知所措,阿翔于他而言远非一般情份可比,这么多年来他茕茕孑然,唯有阿翔时刻相伴身旁,早已被他视作家人。但先生的伤势却是阿翔所致,哪怕无意,先生到底是伤在阿翔的利爪下。血染衣裳的模样,百里屠苏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够回想起来,触目惊心。
他做不到伤害阿翔而向长琴赔罪,也无法忽略阿翔给长琴带来的伤痛。
他唯有沉默。
长琴眸光微闪,立刻截口道:“小兰勿要胡言,在下看阿翔只是无意,想来也是因为体重有些过于……以至于没法子及时避开。此事,勿要再提!”
长琴的未尽之言,任谁都明白是什么。
方兰生立刻瞪眼,高声道:“要不是某人可劲儿地喂那只肥鸡,它能胖成这样?!我看他分明就是纵宠行凶,少恭,咱们可不能和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一起寻找玉衡,太危险了!”
“小兰!”
红玉巧笑着,纤指轻点方兰生的眉间,道:“你这猴儿,还是听听少恭怎么说吧。”
方兰生立刻后退,抬手向前做退档状,惊道:“你个女妖怪想要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别过来!”
长琴无奈摇头,道:“此事就此勿要再提……”
方兰生立刻嚷嚷道:“那怎么成?!少恭你的伤白受了?白疼了?!少恭你那么厉害,抓药炼丹弹琴什么的,哪里离得开手?!你的胳膊就这么伤了,万一有个后遗症什么的……”说到一半,方兰生“呸呸呸”了一阵,道:“坏的不灵好的灵,我刚才那是放.屁……啊不是,是胡说的,少恭的手臂肯定一定没有事,没有事。”
纵是方兰生竭力收回方才的口不择言,但众人的面上已然微微变色,显然想到了那个可能性。在他们的眼中,长琴无疑是一位真正的世家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医道之上更是在世华佗,然而,若是伤到了右手经脉……长琴所擅之事,哪一项不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百里屠苏的脸瞬间惨白,此事分明与先生日后有碍,他竟然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呀……”风晴雪捂着唇,担心道:“那少恭怎么办啊……”
襄铃扁嘴,眼睛又变得泪汪汪的。
长琴抬手扶额,道:“在□为医者,右手是否有碍哪里会看不出。小兰,勿要胡乱猜想。”他不过就是想要顺势设计那只肥鸟,怎么会多出这么多事情来!
长琴忍不住心生恼意,抬眼看向百里屠苏,见他面上惊疑不定又含着愧疚悲伤,忍不住微微抬高声音,道:“莫非连屠苏都不相信在下?”
百里屠苏低下头,喃喃道:“先生素来为人设想颇多,若是不想大家担心,或许……”
长琴深深吸气,他有些后悔将自己这形象树立得太过光明正直了。他像是那么一心为了他人而不顾自己的吗?!
最后无法,还是请了同样擅长医术的姜离查看了长琴的伤势一番,得出了无碍日后的结论,纵是众人仍有些担忧,却也是放心了不少。
见百里屠苏眉宇间仍未完全褪去的迟疑,长琴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开口道:“既然屠苏如此不放心,不若在下这伤就由少侠看顾。若是真的有碍日后,抓药写字弹琴,那便请屠苏一并替在下做了,如何?”
百里屠苏如此自动自发地将自己送到他的手边,长琴能不笑纳?
长琴顺势“打劫”,但在众人眼中则是长琴实在见不得百里屠苏内疚而想出的两全之法,尤其是百里屠苏,心中更是触动。当下郑重点头,道:“百里屠苏有生之年,任由先生驱策,绝无二话。”
虽然先生大度原谅了爱宠的失误,但是百里屠苏不打算继续放纵阿翔了。转头看向因长琴的话而精神不少的阿翔,一句话将阿翔的鸟生打进了黑暗的深渊。
“阿翔,从今日起,再不得食用五花肉,每日飞行时间不得少于六个时辰。”
阿翔瞪圆了黑豆眼,高鸣了一声,其中蕴含着任谁都能够听到的悲怆。
百里屠苏坚定摇头,一字一句道:“阿翔,此事已定,勿要再言!”
向着姜离借了一处空房间,长琴换□上染血的衣裳。长琴素来爱洁又有些挑剔,有时青玉坛门下弟子在外准备的衣物不甚满意,也就养成了随身携带衣物的习惯。
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长琴换了一身白衣,广袖袍裾,衣领袖口处绣着黑色云纹。比之往日的一身杏黄色衣裳,此时的长琴少了三分温和,多了几分万事不萦于心的淡然——那不是属于医者的宽和心态,而是神祇一般高高在上的漠然。
百里屠苏心口莫名有些发紧。
众人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长琴,直到这个男子轻轻垂眼,唇角勾起一个清浅而温和的弧度。那一瞬,他整个人犹如春风破冰一般,周遭冷然淡漠的氛围瞬时消散。
长琴浅笑道:“如今可是瞧出来了?在下虽然不精道术,但好歹担任了青玉坛长老多年,绝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百里屠苏侧过脸,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长琴一直在看他,眸光专注,目光温柔,令他面上忍不住发烫。
风晴雪眨眨眼,恍然大悟道:“原来不说话就能很厉害啊,刚才我差点以为看到了婆婆呢,吓死我了。”
方兰生如蒙大赦一般地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有戚戚地道:“比我那二姐还要恐怖……”
红玉亦是点头,道:“少恭如此气势,不愧是青玉坛长老。”她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仍是忍不住不安——虽说主人与少恭相交莫逆,为人亦得主人称赞,与二公子之间也不像是有所图谋。但是,眼前这人不至而立之年却得主人心悦诚服的称赞,连她千古剑灵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她生平仅见的完美。此非不好,而是太好。世人似乎专注于他若水温和的表面,其心如何……怕是心如烈火也难以形容。最可怕的是,他似乎不曾掩饰这一点,如在花满楼之中,如在方才。
红玉轻轻闭上眼睛——方才那人的笑太过温和宠溺,眼中的情感也太过熟悉,熟悉到她曾经亲眼在自己的眼中见过无数次。恐怕方才那人的笑,也只是对着那一人罢了。
招惹到这样的人,怕是二公子此生此世,无路可退。
红玉的担忧,百里屠苏无从知晓。面前的长琴虽然表现如平常无异,但百里屠苏总是能够从那看似流畅的动作中看到些许不自然的停顿,心中更是不安。
百里屠苏的目光落在了长琴身后的桌子上,上面堆着长琴换下的衣物,杏黄色衣裳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大片大片的暗色,一见便知这衣裳的主人失血之多。
许是百里屠苏的目光太过于专注,红玉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了,眨了眨水润的眼眸,红玉唇角勾起极为妩媚的笑,压低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是上好的云锦华裳,其价如金,惟尊者得服,一向是朝廷的贡品。如今成了这副样子,着实可惜了些。”红玉从不是任命之人,自然也不会由着主人的得意弟子因近日的大意而惹上祸事。她不会挑明长琴过于危险而要求百里屠苏远离——毕竟,比起她,百里屠苏明显是偏向长琴的。她只会让他发现,能够随意使用朝廷贡品的医者,身份绝不会仅仅是青玉坛长老这么简单。
红玉不信,如此人物,纵是不精道法,也绝不是任人驱策之辈!
长琴当然不会屈居人下,至于云锦华裳,不过是长琴瞧着顺眼,哪管那是不是朝廷贡品,脏了破了,自然是要丢掉的。只是,红玉不知,她这主人的小弟子,性子纯粹,心中又没有什么城府,别看着平日表情淡漠,剑法凌厉,但为人处世方面实在是单纯得紧。
于是,红玉费尽心力想要引起百里屠苏对长琴疑心的话,听在百里屠苏耳中便成了,他家爱鹰弄破了先生的那件衣裳很稀少很珍贵,恐怕他一路下山揭侠义榜所得的银钱总和也买不到一件,而且,貌似还有钱都买不到。
百里屠苏刹那间有些忧郁,但他本人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性子,不可能将此事忽略过去。此时的他已经开始默默想着下一个城镇的侠义榜。阿翔被勒令禁肉食,无疑省下了许多钱,百里屠苏虽然仍旧不确定云锦华裳的价格如何,但下一个城镇的成衣铺总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咬手绢,寝室应该还有一个星期就能装上网了,等得好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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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襄铃向姜离讨得鸭脚茶的制法后,众人再次向着西北方的甘泉村走去。再度上路的百里屠苏,身体绝不离长琴超过半米,目光亦时不时扫向长琴的右臂,轻蹙的眉头一路上就再也没有舒展过,身上散发着极为冷肃的寒气。
大半个身体笼罩在这寒气之中,长琴非但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有种合该如此的感觉――这世上,值得他这半身百里屠苏看护的,本该,也应该只有他一人才对。
百里屠苏的寒气,一方面是他早已习惯冷脸视人,一方面则是因为姜离告诉她,只有到下一个镇子的时候才能够买到马车。先生如今受了伤,虽然他们有意放慢脚步,但仍不是很放心。百里屠苏从未像今日这般后悔,后悔自己不会赶车而使先生谢绝了瑾娘的好意。
若是他会赶车,先生坐在马车里,恐怕根本就不会受伤。
于是,百里屠苏周身的寒气更加逼人。
本就因没有马车而劳累“受伤”的长琴,谁成想,午时刚过不久,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竟被乌云笼罩,细雨朦朦胧胧如轻雾一般,虽不妨碍视线,但寒意却丝丝透骨。
放在平常,众人根本不会在意这区区细雨,但问题是,长琴刚刚受伤,由于体制问题无法用五行术法医治,只能够用药包扎。这雨一下,不消片刻的功.夫,长琴白色的衣袖便已经微微润湿,隐约能够看到暗红的血色。
百里屠苏此时身上的寒气几乎令他人有一种他的属性其实是冰的错觉。
他暗恨自己思虑不全,没能买到马车不说,竟连斗笠油纸伞都忘之脑后!他也恼自己修行不到家,平日里无法控制身体煞气以至于师尊不将御剑术传授给自己。不然以御剑术的速度,瞬息便可去到百里之外的地方,马车雨具何愁!
只是,百里少侠他不曾想过,雨具或许无妨,但马车他要怎么用御剑术弄来这里?莫不是指望那高头骏马能蹄踩飞剑不成?
不幸的是,下雨的时候他们刚好处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众人无法,只能继续向前。百里屠苏竭力为长琴挡雨,看着他那副抿着唇不发一言但眼神却十分坚定的模样,长琴表示,虽然很喜欢他为着自己拼命折腾的样子,但他心底其实真的有些,心疼了。
尤其是后来百里屠苏还真的找出来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百里屠苏有些别扭地握住长琴的手掌,炽热的火属性灵力顺着交握的手掌流到长琴这边,没有融进身体而是附着在身体的表面,使得那些落在长琴身上的雨滴直接被蒸发。
此事极耗费灵力,不消一刻的功.夫,百里屠苏的唇色就有些发白。
长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了紧百里屠苏的手掌,并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将自己的灵力倒回百里屠苏的身体里,免得他耗尽自身灵力,倒使得他看上去并不是很耗力,使得担忧的风晴雪等人放心了不少。
方兰生小声嘟囔着:“法子还成,看来木头脸只比本大侠少聪明一点。哼,要不是本大侠没有火属性的灵力,哪里由得你照顾少恭。”
红玉却垂下眼,有些沉默。
时刻不停将自己的灵力供给给他人固然难得可贵,但是,允许外人的灵力附着在自身之上,脉门毫无阻拦地显露在外人的手边,这份信任,却让人忍不住叹息。
说起来,当初主人只言日后若有万一,她需随行护守。若是这欧阳少恭真要对二公子不利,以她之修为,应该能够护他周全。至于其他,她还是莫要多管。求而不得,求而既得,不过唯心而已。而她,便只需看着罢。
擅长脑补的红衣剑灵不知道,长琴之所以放任百里屠苏动作,怜惜百里屠苏心意的原因固然有之,但更多的是他对自己实力的信任。百里屠苏虽然修为不差,焚寂亦是不凡,但想凭着这些真正伤到长琴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细雨一连下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他们走到甘泉村仍未停歇。这江都西北郊外的甘泉村,正如其名字一般,虽然不大,但水流淙淙,竹林青翠,别有一番世外幽境的美好。
众人站在甘泉村的村口,清澈的溪流浸过鞋袜。
方兰生挠了挠头,道:“甘泉村?看上去好安静,不像是有玉衡的地方啊……”一点都不像翻云寨。
长琴轻叹一声,神情略带悲悯地道:“只愿玉衡邪力尚未被人发现利用,以免扰了这里的清净。”长琴语带自责担忧,听得百里屠苏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先生”,却不知,长琴根本是眼瞧着这个甘泉村里有丝缕的妖气弥漫,其中正好玉衡的气息,却仍然一脸悲天悯人地骗取众人好感。
这时,甘泉村中缓缓走出一个老者。那个老者的岁数已然不小,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子,粗糙的布衣下是异常消瘦的身体,显然这个老者身体并不很康健。他的五官依稀能够看出曾经的憨厚和善,但他看向长琴众人的目光却带着莫名的复杂,甚至在红玉询问借宿的时候很是不安地拒绝,就是看到长琴面色“苍白”地靠在百里屠苏身上,明显就是身体有些不适的模样,老者仍旧是极力劝阻众人在此留宿。
然而这时,甘泉村的村长洛云平背着药筐回来了。
洛云平直接开口邀请众人到他家里去休息,态度热情爽快。而那个名为裴公的老者迟疑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闭上嘴,苍老的面上露出些倦怠,步履蹒跚地离去。
目送裴公离去,洛云平方才开口询问众人来到甘泉村的目的,毕竟,甘泉村是个十足的小地方,不然村里的年轻人也不会外出谋生了。
长琴也不隐瞒,开口讲玉衡之事说了一遍。洛云平不曾隐瞒见过玉衡之事,只是在听完长琴的话之后有些迟疑又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希冀,道:“欧阳公子,你刚才说……用玉横碎片的力量炼药,会炼出邪物,人服下后是祸不是福,这种……这种离奇事儿,都是真的?”
长琴淡淡点头。
洛云平错开视线,似乎在极力忍耐些什么。他的异状不过一瞬,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慎重而平静,并表示会带着众人在入夜后前去藤仙洞取出玉衡碎片。
纵是面色平静,但眼中仍是不可自制地泄露一丝哀痛与恨意。
长琴修眉微挑,也不揭露这满身妖气的甘泉村村长,与着众人一同随着洛云平进到甘泉村里。
然而,刚走进村子里,众人便听到村中有一个朝气十足的声音在发问:“这个小妹妹,你有没有见到过我大哥?”
长琴的脚步蓦然一顿――是、他?!
甘泉村。
身为甘泉村里几位年龄最长的老者,纵使对于曲婆婆而言,他人夸赞她年轻是一件好事,但是……小妹妹什么的,似乎在五十来年之前就再没有人叫过。更何况,开口叫她“小妹妹”的还是一个看上去很俊秀但年龄绝对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若是这个少年是存心惹事的,曲婆婆还能人老志不老地挥起拐杖敲他一顿。但是,眼前的少年,语气诚恳得像是在做一件极为严肃认真的事情,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
曲婆婆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
少年岁数不大,身上穿着的是兽皮衣裳,头发乱糟糟地随意扎在脑后。他的相貌很清秀,气息纯然,显然不是一个有城府心机的少年。他似乎很爱笑,颊边有两个酒窝,无端端的惹人喜欢。但让人有些惊讶的是,这个少年的力气很大――他的肩膀上扛着一根黑乎乎的棒子,而棒子的末端上则绑着一只约莫三百来斤的野猪。可怜那野猪也不知道遭到了怎样的折腾,不仅四只蹄子被绑在了一起挂在棒端上,就连野猪嘴也被粗麻绳捆了好几圈,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够在那里“哼唧”个不停。虽然闭着眼睛……哦,是了。曲婆婆恍然意识到,这个小少年之所以叫错了,分明就是因为他眼睛看不到了。
看着眼前这个年岁也就跟他小孙子差不多大的少年,曲婆婆心生怜惜,也不计较少年唤她“小妹妹”的不敬之举,慢慢开口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在寻人?”
少年用力地点头,道:“是啊,我在找我大哥……咦,不对,小妹妹我年纪不小了。”少年努力拿出自己最为稳重的表情来,紫英说了,他的年纪不小了,辈分又高,山下的老人家岁数还不到他的零头,一定要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所以,山下的老人家都是小弟弟、小妹妹,不好占他们便宜的。
曲婆婆慈爱地点头,道:“是是,不小了。”心中怜意更甚,这样反复念叨自己年龄不小能为长辈分忧的孩子,她见得不少了。这个孩子反复强调自己的年龄,怕是不仅仅眼睛有问题,这脑袋也不甚灵光罢。
长琴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阵无力,有种想要直接转身离这里越远越好的冲动。百里屠苏不明所以,蹙眉看着那个满口“小妹妹”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好像要发生一些他决计不愿看到的事情一般。
方兰生挠了挠脸,道:“那个人的脑子有问题吗,怎么叫老婆婆‘小妹妹’啊,这不是占老人家的便宜嘛!”
襄铃慢慢地向后蹭去,哭丧着脸道:“襄铃,襄铃有些害怕。”看那只野猪就知道了,这个人绝对是坏人,大大的坏人。
“为什么害怕?”风晴雪疑惑地看着几乎缩成了一团的襄铃,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道:“那么大的一只野猪,这个人好厉害啊。”
红玉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唇角勾起浅浅的笑靥。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上来更新,= =宿舍网还木有好,愁死郁闷死着急死%>_<%
另:感谢冥樱落华、独赏二月雪、小灰和玄兮的地雷,露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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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不远处那个兽皮少年缠着曲婆婆问个不停,还“小妹妹”来“小妹妹”去的,一向最是敬重这些长者的洛云平忍不住有些恼火。顿时将身后的众人撇到脑后,大步走向前去,身子直直插.到少年与曲婆婆之间,寒声道:“你这人好没有礼貌,怎可如此轻忽对待曲婆婆!”
“我没有啊。”少年仰着脸,似乎正在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惹人生气,心中有些抱怨地想到似乎有时候紫英也会和他说这话,说着说着就生气了要他去思返谷思过。忍不住撅嘴嘟囔道:“怎么和紫英似的,动不动就生气。”
洛云平虽然不知少年口中“紫英”为何人,但少年丝毫不知晓己身过错的模样却是显而易见。刚欲开口,身后的曲婆婆却拉了拉他的袖口。
洛云平回头,正对上曲婆婆有些担忧的表情。洛云平心中一暖,还没等着说什么,却听着曲婆婆极力压低的声音,道:“云平啊,别和这个孩子计较了。这孩子可怜见的,脑子坏了,眼睛也坏了,你……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洛云平一副被噎住了的模样――他怎么觉得曲婆婆在鄙视他欺负小孩子呢。错觉吧,一定是错觉。曲婆婆一向疼爱他,怎么可能……洛云平忍不住瞪向少年,虽然极力压制,但仍旧忍不住泄露了一丝杀气。
然而,少年的气势却在这一刻倏尔发生了变化。
身上纯真懵懂的气息在那一刻尽数褪尽,少年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凌厉。只见他动作利落将野猪放在地上,那个黑乎乎的棒子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竟变成了一柄澄如秋水的长剑。他闭着眼睛,微微侧脸,慢慢道:“有杀气!”
顾及着周遭的普通人,少年极力压制自己身上的气息,但仅仅泄露出来的那一丝气息就令洛云平忍不住白了脸,心中一阵绝望――仙气,竟然是仙气?!
方兰生见状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道:“啊――你想对这洛村长和老婆婆做什么?!”紫檀佛珠缠在手腕上,方兰生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猴儿!”红玉蹙眉唤道,方才洛云平的杀意她亦是感觉到了,本就因为这所谓村长是妖非人而心存警惕,此时更是隐隐觉得洛云平玉衡之言尚有疑虑能够推敲,不值深信。
“要打架了吗?”风晴雪歪了歪头,反手抽.出一柄巨大的镰刀,用力挥了挥,道:“我也来!”
长琴忍不住扶额,他真是受够了!
深深吸了口气,长琴扬声道:“小兰,晴雪,勿要动手。”
“少恭?!”方兰生一面戒备着,一面抽空回看了一眼。见长琴举步向这里走来,忙道:“少恭,别过来,免得伤到。这个家伙,我一个人就能够解决!!”
红玉抬袖掩口,娇笑道:“猴儿好大的口气啊。”
“少……恭?”那个持剑的少年偏头,准确地“望”向长琴,当下就将剑尖垂下,面上浮现喜色,快步向长琴走去。
方兰生心中警铃大作,大声道:“你想对少恭做什么?!别做梦了,有我方兰生一天,你就别想……对……少……恭……”方兰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身白衣的长琴面上浮起浅笑。而那个少年也是一副熟稔的样子。
“天河,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长琴首先开口。
“我也没有想到啊,我听紫英说你在渝州行医,我本来……”云天河面上忽然露出古怪疑惑的神色,喃喃道:“我本来打算去江都来着,难道……我把方向给弄错了?!这下惨了,这得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大哥啊!!”云天河惨叫一声,霍然蹲下.身体,两只手拉扯着头发,很纠结很郁闷的样子。
冷静锐利的剑侠形象,荡然无存。
众人被云天河此时模样弄得有些发懵,显然很不明白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众人之中,唯有长琴一脸淡然,显然司空见惯。百里屠苏面上冰冷,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撼动于他。红玉则忍不住失笑,眸中温暖。风晴雪则是一脸茫然,不是说要打架吗,怎么不打了呢。
目光直觉越过崩溃状的云天河,长琴淡淡地看向此刻面色仍旧惨白的洛云平,道:“此处叙话并不方便,不如先去洛兄家中小坐,如何?”
洛云平的指甲深深嵌进袖中的掌心里,勉强笑道:“在下忽然想起有要事处理,诸位可自行前去。我家就在竹桥那边,很好认。待得入夜之后,我们再来汇合,一同前去藤仙洞。”
长琴定定看着洛云平,片刻后方才点头,道:“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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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村傍水而建,村外青竹翠然。村民所居屋舍皆是由青竹搭建而成,虽不富贵,却也清新雅致。
在村长洛云平的竹屋内,云天河也不避讳其他人,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下山的意图说了出来。本来此事说给他人听乃是徒惹烦扰,但云天河一向觉得长琴和紫英、梦璃一样聪明,现在紫英正在闭关的关键时刻不好去打扰,梦璃和大哥又有仇怨,当日便想用符鸟向长琴求助,偏偏忘记了咒语为何。如今他能在半路上碰到长琴,真是再好不过了。至于其他人,能让长琴带在身边,定然不是拘泥世俗偏见的人,云天河很放心。
云天河少见地露出很难过的神情,道:“大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已经有五百多年没有再见到他了……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大哥,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有觉得我当时有错,但是……没有站在大哥那边,他很伤心的吧……”
“五、五百多年?!”方兰生瞠目结舌,喃喃道:“我的天啊,那你得多少岁了。”
红玉弯起妩媚的双眸,慢慢道:“这位公子已然成就仙身,容颜自然不老。”
风晴雪的脚尖轻点地面,若有所思地道:“神仙啊。”也不知道神仙能不能帮她找到大哥。
云天河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五百二十……多岁吧,具体记不清了,等见到紫英的时候我好好问一下再回答你吧。”
众人:“……”这就是神仙?!怎么有种好失望的感觉。
长琴轻蹙眉梢,道:“天河,你确定那个与黑龙在天际交手的人便是你的大哥?归墟自古便是仙神思过之地,其上被天皇加注了强横封印,又有法力高强的仙神镇守。你大哥凡身入魔虽然少见,但他又如何能够出的了归墟?”
“不会认错的。”云天河认真道:“更何况还有羲和。”
长琴面露古怪之色,道:“羲和?可是望舒的对剑,羲和?”以日月之神名讳作为佩剑之名,若非此方世界天道不全,恐怕剑成之日便会有九天雷劫降临,一举将双剑焚毁。
长琴的唇边忽然勾起冷冽的弧度――若非此处天道不全,哪里由着那所谓天皇来“舍身”修补天道,以天道之名敕令四方。
长琴的冷笑转瞬而逝,旁人皆未发觉。
“是啊。”云天河点头,又道:“大哥和那条黑龙打得好激烈的,天上的云都烧红了。我本来去追的,可惜追丢了。”郑重地握拳,“大哥跑了,神界的人要是发现了大哥就危险了。说不定那条龙就是神界的追兵,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要站在大哥这边。”
长琴道:“也好,你身带烛龙龙息,于那黑龙也未尝不是一种震慑……”说着,长琴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疑惑――当日在江都城里买下的凤来碎片,据说正是前几日天火焚天黑龙隐没之时自天上坠落而下的。若是说那时正是云天河义兄玄霄与那黑龙争斗,那么,这凤来碎片究竟从何而来?莫非,他们那一魔一龙,身上竟藏有当初遭天劫焚毁的凤来碎片。
思及那日碎片对于他身体的影响,长琴的面上不自觉带出些凝重来。
百里屠苏见状,默默将方才以火属性灵力热过的茶杯递了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长琴的指尖,冰冷的触感使得百里屠苏更加忧心长琴的身体。
百里屠苏忍不住压低声音,道:“雨后春寒,夜里更是料峭。先生不妨在屋中歇息,今晚还是由我随洛云平进藤仙洞取回玉衡碎片吧。”
长琴接过茶杯,扬眉一笑,道:“无妨,在下无事,屠苏不必如此担忧。”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只是身上的温度倏尔降下了不少。
“屠……苏……?”云天河慢慢地重复道,蓦然惊讶地道:“你是苏苏?!”
众人:“……!!!”
风晴雪“咦”了一声,道:“天天你也认得苏苏啊。”
众人:天天……这是什么称呼啊……还有,苏苏……
襄铃跺脚,嘀咕道:“又是一个来和襄铃抢屠苏哥哥的,真讨厌!”
百里屠苏蓦地涨红了脸,目光不自觉地向着长琴方向瞥了一眼,不知为何想起了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幻觉,那个什么……苏苏谷……耳廓都染上了红色,百里屠苏厉声道:“勿要胡乱称呼!”
“胡乱?没啊。”云天河一脸的无辜茫然,道:“陵苏、芙苏都挺好,可紫英不准。后来又有了个秉字辈,紫英又说辈分不对,其实秉苏不错,好记又好说。”
百里屠苏嘴角微抽――秉苏,应该说他还是挺幸运的吗。
等等,不对!
百里屠苏霍然抬眸,直直看向云天河,沉声道:“我辈弟子确实是以男从陵、女从芙,只是,前辈缘何得知我乃天墉弟子?”
云天河歪头,道:“紫英说过你啊……你不是紫英收的小弟子吗?”
百里屠苏手指微颤――紫英,紫胤……莫非……百里屠苏不敢相信,他那冰霜为骨淡然出尘剑法绝世的师尊,竟然会有这么一位友人。
然而,百里屠苏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予以他最后一击的竟然是他一向敬重的欧阳先生。
长琴唇边带着温和的浅笑,但眸底却含着促狭,慢慢道:“紫胤真人未至天墉城之前乃是昆仑琼华的弟子,论辈分乃是天河的师叔。”
百里屠苏默默看着眼前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的野人少年,蓦然想起自己那位颇得师尊真传的大师兄,那一句“师兄”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云天河挠挠头,道:“对了,少恭是要找东西吗?”
长琴点头,将玉衡之事告知云天河。又道:“幸得几位友人高义,愿助在下一臂之力。纵是艰难险阻,终有将那邪物重新封印的一天。”
“紫英教的徒弟当然是好的,与紫英的徒弟交朋友的人,当然也是好的。”云天河与有荣焉地道。
长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侧冷脸都几乎绷不住的百里屠苏,笑道:“自然,自然,屠苏一路助我良多,能得屠苏相助,实在三生有幸。”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眼睛根本不敢和那双温润凤眸对上,只垂着眼盯着掌中的茶杯,模样异常专注。
云天河道:“苏苏是不是脸红了?”
百里屠苏蓦然瞪大眼睛。
就听着云天河乐呵呵地道:“以前总是听紫英提起苏苏,就觉得苏苏和紫英很像。嘿嘿,以前菱纱……”语气略有些失落,“以前菱纱这么说紫英的时候他就总是脸红,挺好看的。”
长琴慢吞吞地道:“确是……美人如玉。”
百里屠苏霍然起身,就连脖子上都染上红晕,面上表情倒是僵硬得很,声音是竭力的平静,道:“我去看看阿翔。”说着举步向外走去。
哪成想,云天河又冒出来一句:“害羞了吧。”
抬起的脚,收回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百里屠苏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云天河无辜地补充道:“梦璃说的。”
“胡闹!”半晌,百里屠苏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方兰生摸了摸下巴,嘀咕道:“这木头脸,还真害羞了?”
红玉掩唇“吃吃”地笑了起来,主人这位挚友,果然有趣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天河野人其实也会调戏的,虽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苏苏受打击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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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修行了五百余年,仙身已成,但云天河除了修为高深了些,其实和当初因为弄塌了父母的墓室、害怕父亲半夜来找他算账的那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一般无二。
他的世界里只有单纯的黑和白,行事也多凭直觉而来,弯弯绕绕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这样的云天河根本无从知晓,他那几句肺腑之言使得面上少有表情的百里屠苏几乎退到了甘泉村外,恨不能入夜的时候再和众人汇合——若非他还记挂着此处村长洛云平是妖非人,似乎还不怀好意,而先生不善道法又受伤未愈,他一定……
说到底,他那位新出现的师兄,看上去实在不可靠。
百里屠苏神情肃然地坐在院子里横倒在地上的那根黑结竹上,看着院中央正架着火烤野猪的少年身上,再次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将先生交给他保护,他绝对不放心!
此时,雨势已停,空气之中虽犹带潮意,但晚霞灿烂,想来明日天气晴好。
“怎么,仍然难以置信天河与紫胤之间的关系?”身后传来的低沉醇厚的笑声令百里屠苏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而后一根微凉的手指将他颊边垂落的黑发轻轻别在耳后的亲昵动作更是使得面上发烫,有些慌乱地身子向右侧移了移。
长琴也去理会,兀自浅笑道:“若是觉得不自在,与天河平辈相交便可,想来他也不会在意的。”唇角勾起恶作剧一般的笑意,“毕竟,真要论起辈分,天河那位结义大哥可是紫胤的师叔。”
百里屠苏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自家师尊的师叔竟会……
“而天河的父亲,则与他那位大哥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淡定地扔下最后一句话,长琴满意地看着百里屠苏逐渐崩裂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百里屠苏的脸颊,低笑道:“这就吓到了?”
“砰——!!”
这次百里屠苏真的吓到了。
院中正帮着云天河烤野猪的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却见到一向冷着脸的百里少侠红透了一张脸,就连眼角都晕开了浅浅的红晕,竟然整个人坐在了地上。而长琴正一脸哭笑不得地坐在竹子上,左手兀自平伸着,方向正对着百里屠苏。
方兰生眨眨眼,道:“木头脸这是见鬼了?”
“胡说!”襄铃抬脚狠狠往方兰生脚背上踩去,嚷道:“屠苏哥哥只是……只是……”襄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更加用力地踩方兰生,踩得方小公子连连哀叫却不敢反抗一二。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强自镇定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长琴低笑着,也不再动作,免得又吓坏了这个百里少侠。
此时,云天河的野猪已经烤得猪皮金黄,一股浓郁的肉香袅袅散出,猪皮上金色的油滴凝聚,“啪嗒”一声落进了火堆里,溅起更高的火苗。
云天河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腰包,却不想摸了个空。
“糟了,调料不见了!”
方兰生起身道:“洛村长家中的厨房应该有调料,我去取些。”说着就走去了后厨。
风晴雪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抬手取出了由她亲手调制又颇得长琴赞誉的调味香料,递给云天河道:“天天,我这里有自己调配的香料,味道很不错的。”
众人的面色在风晴雪开口递香料的那一刻,青了。
刚欲开口阻拦,却见着云天河道了声谢,调味包已然抖开。红玉伸手去拦,但云天河已然手腕微翻,气味诡异无比的调味香料已然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金黄喷香的烤野猪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慢慢浸透到了肉中。
一阵清风吹过,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这雨后的风,真是凉啊。
方兰生捧着瓶瓶罐罐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见着红玉、襄铃石化一般站在那里。方兰生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长琴的方向,却见长琴依旧面上含笑,百里屠苏仍然默然坐在原处,不由心中稍安。
然而再回首,方兰生惊悚地发现,原先那只金黄的烤野猪竟然在他没有注意到的短短时刻里变成了一只冒着诡异气味、浑身青黑的不明之物。当即被唬得一跳,脱口惊呼道:“这、这是——!!”
“咦,你回来了。”云天河笑呵呵地道:“不过调味料不用了,晴雪已经给了我她自己调的香料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食欲?我闻着就觉得好香呢。”
方兰生一脸的崩溃状:好香?!开、开什么玩笑?!
“可以吃了,大家快过来尝尝吧!”云天河翻烤了一阵后,挥手示意大家过来。
襄铃喃喃着后退:“襄铃,襄铃绝对不要再吃到那个味道……绝对不要……”
云天河率先用手中的天河剑割下一块肉,吹了几口气后便放进了口中。
方兰生心中忽然生出了极为痛快的情绪,喃喃道:“吃吧吃吧,还吐不死你……”好好的晚饭一夕变成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还不如当初就不抱什么期待,随便喝点粥吃点咸菜就好了。
百里屠苏的背脊挺得更直,面上不辨喜怒。
“好刺激的味道。”云天河的声音很欢快,而这样欢快的情绪在众人诡异的无声中尤为诡异,“大家快来啊,这味道真是棒极了!”
“嗯嗯,我也最喜欢这个调味香料了。”风晴雪很开心,和云天河面对面坐着吃得不亦乐乎。
红玉:“……我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去休息了……”
方兰生:“……”原来口味奇特的不止她一个啊,受教了,真的。
襄铃:“……”呜呜,榕爷爷,外面的世界真是太可怕了。
百里屠苏:“……”
唯有长琴淡然一笑,道:“在下有伤在身,不宜油腻,倒是有些想念丹桂花糕,不知少侠……”
百里屠苏刚欲点头,却听到云天河说道:“这香料你是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我,等下次紫英来,我想做给他尝尝~”
“好啊,先把……再把……最后……我这里调味香料还有许多,这些送你了。”
百里屠苏欲言又止。
长琴莞尔挑眉,道:“屠苏在想什么?”
百里屠苏沉默许久,方才长叹道:“师尊,当真不易。”
长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看着百里屠苏的目光愈加柔和宠溺。
百里屠苏面上发烫,霍然起身道:“我去准备丹桂花糕。”说完,僵硬转身便去了后厨,徒留长琴一人坐在原处,唇边笑意愈加深刻。
他的,百里少侠啊。
是夜,众人随洛云平来到藤仙洞的入口处。正如洛云平所言,这白日涌水不绝的洞口甫一入夜便干涸,倒也颇有几分造化神奇。
众人啧啧称奇,随洛云平走进了藤仙洞中。
长琴回眸望了一眼洞外,仍旧不见肥鸟的身影,心知百里屠苏对这个洛云平多有防范,也不多言,便随身在后,由着百里屠苏站在身侧护卫。
藤仙洞阴暗潮湿,甬道石壁上附着着不知名的磷斑,微光荧荧,虽不甚明亮,但勉强能够看清洞内道路,倒也省去了举火的麻烦。
云天河亦在其中,既然知道玉衡之事,云天河自然不会不管。洞内地面湿滑,云天河目不能视,但他步履平稳,丝毫不像是眼盲之人。
百里屠苏的目光不自觉瞥到,倏尔忆起先生所言的琼华旧事,以及这位云师兄眼盲的原因,心中不禁有些茫然。
所谓……天命……
琼华以双剑网缚妖界妄图举派升仙固然是错,但天火降临,琼华下坠,不顾山下小镇居民的生命……这样的神界,真的是九霄之上公平公正的天地纲常吗?云师兄以神器将坠落的琼华派射毁,挽救一方性命,却因此获罪于天,致使纵成仙身亦无法恢复视力。莫非,这一方居民的性命,还及不上神界刑法的威严吗?
忽然想起了先生谈及此事时,面上那丝毫不曾掩饰的讥诮,百里屠苏心中五味掺杂,不可遏制地生出些许希望——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他,真的能够逆转他的命数吗?不求富贵荣华,不求升仙得道,他只要周围亲近之人不要被他牵连。
如此,便好。
正神思不属间,忽然听到方兰生有些疑惑的声音:“不走了吗?难道就是这儿?可刚才不是说在最深处?”
百里屠苏抬头,却见最前方洛云平背对着众人,动也不动。神色一凛,反手抽剑,纵身便是一劈。
众人惊呼一声,却没见到血液喷涌。只见洛云平的身体在百里屠苏剑下竟然化为一阵烟雾,眨眼便消散无踪。
“这是——”长琴垂眸看着地上散发着荧荧紫光的树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幻术。”百里屠苏低声道,霍然抬眸望向洞口处,却见洞口“轰隆”一声,竟降下一道石门,严严实实地将洞口堵住。
洞口被厚重的石门挡住,其上又附着妖力,方兰生恨恨地用佛光裹住拳头砸了好几下,竟然纹丝不动。
云天河挠了挠头,道:“他的幻术好厉害,我都没有感觉。”
“并非如此。”长琴摇头,将方才拾到的树枝示意给众人看,道:“这是魔湮枝,乃是魔界之物,能够掩藏魔族身上的魔气,眼下只被洛兄用作掩藏幻术波动的护符,倒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魔族?!”方兰生瞪大了眼睛,道:“我就知道那个洛云平不是个好人!!说什么碎片在洞里,八成也是骗人话。”
百里屠苏垂眸道:“明知他是妖,竟未留心幻术。”
闻言,方兰生更气,急道:“什么?!原来你早知道他是妖,你还——”
“小兰!”温和无奈又不容置喙的醇厚男声。
“哼!”方兰生扭头,冲着石门怒道:“卑鄙!无胆鼠辈!背后动手脚算什么英雄好汉!”
风晴雪摸了摸石门,道:“……把门打破能出去吗?”
“把门打破?我来!”云天河手握法诀,低声喃颂片刻,只见一阵金光闪过,他的手上便出现了一把几与成人同高,上有雷火缠绕的赤红色古朴弯弓。
“不可。”长琴疾声道:“石门甚是厚重,若强行毁坏,恐引起洞石坍塌。我们或许无碍,但甘泉村村民又该如何?”
众人无法,正焦急间,洞深处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根粗壮树根闪电一般窜出,卷起了毫无防备的襄铃,掠去了洞深处。众人正在思索出洞方法,竟一时不查,未能将其阻拦。
众人一惊,忙上前去追。也不知那妖物一击得手便胸有成竹,还是贪婪欲.念无法控制,众人还未行几步,一根黑绿色的树枝竟破土而出,携着腥气恶臭向长琴扑了过去。
百里屠苏目光一冷,合身挡在长琴面前,随即焚寂出鞘,炽炎术同时发动,一剑便将那截树枝斩断。
然而,也不知那妖物是何底细,根枝既断,但去势却是不减。百里屠苏几剑下去方才令其彻底不动,树皮被焚寂劈开,里面竟和其他树木不同,其内竟满是猩红血肉,说不出的可怖。
百里屠苏回眸看了一眼长琴,确认其安全无虞后便目光冰冷地望向洞深处,冷冷道:“追!”
众人向着洞深处跑去,百里屠苏跑了几步,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长琴,却见着长琴站在原处,动也不动,眼眸正专注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正在看什么。
百里屠苏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长琴,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那人正在注视着他的错觉。
长琴没说话,只凤眸微敛,跟着众人身后向藤仙洞深处跑去。
百里屠苏心忧襄铃的安危,很快将长琴此时的异常暂且忽略,也不曾发现长琴垂敛的眸子闪过的灼热欲.念。
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
那一剑惊艳至此,可是,也只有他一人的剑会使得他,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娘和野人,天然呆*2,真心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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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仙洞的布局并不复杂,众人循着主道便一路追到了洞口深处。甫一见到深处情景,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藤仙洞深处,竟然扎根着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藤条,藤条蜿蜒曲折几乎爬满了洞口深处的石壁,也不似寻常藤蔓,竟似蛇一般游走攀爬,留下湿滑的痕迹以及难以忍受的腐臭。而藤蔓最为密集之处,不仅枝条粗壮灵活,中心处竟还垂着一颗一人都难以环抱的球体,肉红的颜色,上面还有缠着团团的黑发,说不出的恶心可怖。
襄铃已然不省人事,正被其中一根粗壮藤条捆住,朝着那颗肉球方向伸去。
“襄铃!”方兰生骇然瞪大了眼睛,手上佛珠金光凛然,化作一道光刃狠狠地划向捆住襄铃的那根藤蔓。
然而,方兰生的含怒一击仅仅只在藤身上划出一道血口,皮下血肉隐约可见。
藤身微微一顿,随即无数的藤蔓倏尔扬起,携着腥臭之气,狠狠地击向众人。
众人不敢大意,纷纷应战。
也不知道这怪物究竟由何而来,乃是何物所化,不仅藤皮极为坚韧,其上散发的恶臭更是使得众人在应战之时头晕目眩,隐隐有无力之感,修为略低的方兰生脚下已经有些踉跄。
长琴被众人护住后面,虽未参战但面色却有些难看。此刻同行之人皆忙于应对藤妖,也无人发现此时长琴虽然看似足踏地面,实际上鹿皮靴底上正裹着一层几不可见的灵力膜,以免踩到地面上藤妖分泌之物。
虽说藤妖难缠,但毕竟众人修为不俗,更有已是仙身的云天河相助,重伤藤妖之后,斩断了捆住襄铃的藤条。藤妖在被重伤之后,身上恶臭愈加浓厚,周身青雾肉眼可见,碰触到石壁上时更是将其腐蚀出一道道凹痕。
方兰生纵是头晕目眩也强撑着想去将襄铃从那尸为脏腑的藤蔓中救出来,只是因此地腐体聚集而成尸毒,非人力能够抵抗,而他因为体质远逊于在场众人,故而交战时已经染上了轻微尸毒,在长琴给他一颗解毒丸之后便由着不畏尸毒的红玉、风晴雪二人将襄铃救回。
襄铃虽然也吃下了解毒丸,但毕竟她修炼时日太短,本身化形也是因为其父在身体内留下充沛灵力的缘故。此番吸进了过多毒气,已然蜷缩着身体变回了原形。
小小的狐狸,金色的一团,说不出的可爱。
方兰生拼命地扯头发,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不是歧视妖怪,他只是难以接受,明明方才还是俏生生的娇小少女,怎么眼睛一眨就成了一只那么小的金色狐狸。
大变活人也不带这样的啊啊啊啊啊!!
正在这时,本来已经不动弹的藤条又开始蠕动起来,血肉狰狞的模样比方才所见更令人作呕。
“轰隆。”众人投鼠忌器不敢毁掉的石门,机关竟然从外面开启,轰然打开了。
伴着屋外清冷月光,站在藤仙洞外开启机关的,是三个耄耋老者,其中两人人正是今天下午百般阻拦众人借宿甘泉村的裴公和与云天河交谈过的曲婆婆。
三个老者细细打量了众人一番,见众人似是无恙,面上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释然,十分复杂,道:“你们……都还好吧?”
说起这个方兰生就来气,鼓着脸十分崩溃地扯头发,大声道:“半点也不好!简直是九死一生惊心动魄险象环生险遭不测死里逃生!那个痛苦不堪啊——”
“小兰!”长琴截口道,纵是洛云平有错,他们也不能迁怒在这三个老者身上。
这时,将他们诓骗到藤仙洞中意图喂那些藤妖的村长洛云平走了过来,看着被三个老者放出来的众人,心中也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愤怒,喃喃道:“我见房里没人,就担心是来了这儿!果然……”
果然……他所行之事,连他最为亲近之人也终无法接受了吗……
低声咳嗽着,裴公将一件昼夜压在他们心头的往事娓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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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云平是妖,但他长于甘泉村,平素从未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侍奉村中长辈,尽心尽力,远比那些将年迈父母垂髫幼子留在家中、外出谋生多年未归的儿女更为孝顺周道。
他将那些老人视为亲人,自然希望他们能够过得更好。他每日研究医术,上山采药,便是希望村中身体不好的老人能够恢复健康,安享晚年。
于是,他信了那个带来玉衡碎片的青玉坛弟子,相信了他们泽被苍生的鬼话,用它炼出了丹药,谁知非但不能延年益寿,反而使得那几个老人成了只食血肉的怪物。
一步错,步步错。
贪心那几年的寿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成了嗜食血肉的怪物。为了保住它们的性命,洛云平将他们藏到了藤仙洞里,引来过往借宿之人充当它们的食物。
不是不愧疚,不是不痛苦,只是,为了保住它们的性命,唯有如此。
说到最后,裴公已是老泪纵横。
虽然怜悯那些老人的遭遇,但是洛云平将旅人骗来沦为妖物食物的法子着实恶毒。想到那纠缠着藤蔓的血肉,方兰生忍不住道:“这、这也太狠毒了吧!你们心肠都是黑的?!襄铃可是差点被那种恶心怪物吃掉!!”
闻言,洛云平面上浮现怒色,厉声道:“住口!不许说什么怪物!!难道样子变了,余公就不是余公?元伯就不是元伯?!几十天前,他们还都是人啊!是我的亲人啊!”
【我想知道,那些人的血究竟冷还是热,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
长琴悄然阖上凤眸,耳边恍然响起了太子长琴渡魂千年,每一世都压在心口,几乎将他生生逼疯了的话语。
那是,根生于想要挽留却终究无法的执念之中,令他世世痛楚的泣血之语。
想不到,太子长琴生生世世寻求的认可,未能够在那些被他温情以待的人身上寻到,反倒是这个混迹在人群之中的妖物却……
这是,何等的讽刺。
掌心忽然贴近了温热的手掌,长琴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含着担忧关切的星眸。那人平素寡言少语,言语上更不善关怀,纵是心中关怀,也只是干巴巴地问道:“先生,可是哪里不适?”
虽然先生阖着眼睛,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百里屠苏就是觉得先生心中似乎有些……怆然。想来先生医者胸怀,又对青玉坛存有一份香火之情,如今眼见着青玉坛弟子造下的罪孽,几位老人不得善终,心中难过吧。
长琴心中一暖,忍不住柔和的眉眼,轻声道:“无事,只是感叹世事无常罢了。不过,上天要夺去什么,也从来没有道理可言。”
“先生……”百里屠苏心中愈发恼恨自己的笨口拙舌,竟说不出一句安慰之语。
陡然——
洞开的石门内传来愈加响亮的窸窣声,无数内里裹着血肉的藤蔓竟也循着众人气息追了出来。
天空上忽然降下万千冰蓝色剑影,将那些冲着众人袭去的贪婪妖藤钉在地面之上,无形剑气将那些藤蔓尽数绞碎。藤仙洞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惨嚎,那些探出来的藤蔓此刻争先恐后地退后了洞中。
随着那些刺进地面之中的剑影的消散,五个身穿紫白色道服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中一人,观其相貌俊朗,剑眉星目,身上正气浩然。其余四人皆站在他的身后,显然以此人为首。
百里屠苏目光微怔,喃喃道:“师兄……?!”
长琴的目光微凝,他倒是认得此人——除了当初那个胆敢对他这半身出言不逊最后被他下了慢性毒药的某人以外,长琴也就只记得这个曾出言维护过百里屠苏的天墉城首徒陵越了。
陵越看了一眼百里屠苏,淡淡道:“且待片刻,自会与你分说。”随即看向众人,拱手道:“在下陵越,昆仑山天墉城门下。”
百里屠苏默然点头。
长琴看在眼里,心中忽然有些不爽,瞥向陵越的目光也是微带冷意——区区天墉城弟子,纵是内定的下一任掌门又如何!竟敢对他的半身颐指气使(陵越:= =)。而他那身份尊贵的半身非但不悦,竟然还恭顺地点头,而且自那个什么陵越出现后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长琴的目光越来越冷,倏尔忆起黛青曾经说过五年前这个大师兄死皮赖脸(?!)非要和他的屠苏比剑,结果技不如人伤在屠苏剑下半死不活,却累得屠苏在他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后来更是被紫胤罚去面壁。这些年百里屠苏在天墉城日子难过,未尝不是没有此事的原因。
长琴慢慢眯起眼睛,果然,这个陵越当真碍眼至极。
而在此时,正吩咐陵卫、陵孝进到藤仙洞铲除藤缠怪物并将洛云平带回天墉城处置的陵越忽然打了个冷战,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郁闷中,不知道网什么时候才能够完全安好,妹的,磨磨唧唧太不痛快了,今天按一点明天弄一点这是要闹哪样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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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细微的迟疑间,刘伯已然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哀求道:“云平虽然是妖,但从未害过他人……若非为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他何以至此……老朽求道长,放过云平吧,老朽给你跪下了,老朽给你磕头了……”
洛云平眼眶一热,上前扶起刘伯,艰难地道:“您、您别这样……”明明是他的错,思虑不周在先,一错再错之后,最后竟累得刘伯一把年纪却要下跪哀求他人……
陵越有些为难,虽说斩妖除魔乃是天道恒常,但一个耄耋老者的拳拳爱护之心,他却是无论如何无法忽视的。最后只能略有些生硬地道:“……老丈爱惜之心,自可体谅。然而天道承负,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非陵越擅自可决。”
洛云平微微闭上眼睛,再度睁开了时候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将一直藏在怀中的玉衡碎片递给长琴,道:“欧阳公子,对不住,害你们险些丢了性命……这碎片还给你,但愿欧阳公子能早些找回玉横……不让这东西再害惨别人……”
长琴点头,道:“当不负所托。”
洛云平缓缓跪在三个老者的面前,双目发红,有些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云平蒙众老不弃,自幼长在甘泉村,本一心侍奉却最终累得您们为我受苦,日后云平再不能侍奉左右,还望……保重身体……”言罢,已然语带哽咽,重重地叩首。
“冤孽啊……冤孽啊……”裴公众人哭得不能自抑。
洛云平慢慢起身,面上一派平静,道:“洛云平咎由自取,不必污了众位道长的手……最后一次……就由我来做余公他们的食物吧。”
“我所欠下的债,就让我用这身血肉来赎罪,赎不完的等去了阴间再继续还!”
云天河挠挠头,道:“那小妹妹他们怎么办啊,你不准备继续孝顺他们了?”
方兰生虽然记恨洛云平险些害死他们,但是方小公子一向最是心软,眼见着几个老人哭成这个样子,而这个人……啊不,是妖,也不像是那种罪大恶极不知悔改的家伙,忍不住道:“你死了刘伯他们怎么办啊,你说到阴间去还,那活着的人怎么办啊?要我说,还是骗你的人最坏了。”
百里屠苏抿唇,缓缓道:“事已至此,死有何用?”
洛云平闭上眼睛,道:“养育之恩,终归回报不了。”
长琴淡然挑眉,在洛云平即将踏入藤仙洞时,长袖一甩,一道无形的光圈牢牢将洛云平禁锢在其中,竟使得他动弹不得。
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得众人一惊,纷纷回头看向一脸淡然的长琴。却见这个如今一身白衣胜雪的医者正定定望向裴公等人的方向,声音温和却含着一股莫名的意味,道:“这几位老人年事已高,这些日子想来日夜忧虑,早就坏了身子底子。待得洛村长身死,悲伤过度,怕也是没有几日好活了。”
洛云平一愣,霍然回头看向长琴。
对着洛云平几欲嗜人的目光,长琴淡然一笑,道:“若是洛村长想着与几位老人在地府相逢,那就算此刻在下多管闲事了。”
方兰生瞪大眼睛,讶道:“真的?!”
长琴不置可否,只平静地看向洛云平,道:“洛村长,在下并非危言耸听……你可以不信。”
洛云平咬紧唇,眼中浮现出忧虑与惶急。
陵卫见状,上前一步,喝道:“你是何人?!莫不是想要包庇那妖物不成?!”
百里屠苏眉头一皱,心中对那呵斥的语气十分不满,面上不禁冷了几分,当即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了长琴,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护卫之意。
陵卫眼中登时浮现一丝怒气,咬牙道:“好你个百里屠苏,莫不是联合外人想要对天墉城不利!你个不忠不……”
“陵卫住口!”陵越眼中浮现一丝厉色,喝道。
陵卫一窒,看向百里屠苏的目光变换,厌恶仇恨嫉妒,不一而是。然而,他却窥见了百里屠苏身后那人看向自己的轻飘飘目光,平淡无波,竟好似在看着死物一般。陵卫心中一凉,慌忙避过了视线,不敢再看。
冷冷瞥了一眼口出不逊的陵卫,长琴直直看向陵越,道:“正如屠苏所言,事已至此,死有何用。更何况,洛云平一死了之,死去的旅人家属徒蒙丧亲之痛,甘泉村老者年老失怙……莫不如留其性命,赡养村中老人,弥补死者家属,积德行善。”
陵越蹙眉,有些拿不定主意。身后陵孝忍不住道:“留他性命,万一日后再度为恶怎么办!”
“这个简单。”长琴侧身,看着那个随着逐渐消散的禁锢光圈慢慢走向几个老者的洛云平,取出一个灰色古朴的手镯,道:“此物名为缠心,乃是蜀山派和阳长老所赠,以神兽解廌之角所制,内藏锁妖塔的化妖水。若是心存善念可保你无恙,若是心存歹念,缠心便毁,这些化妖水自会要去你的性命。”
《洞冥广记·神兽篇》有载:解廌,兽也,似山牛,一角。夏处水泽,冬处松柏。主触不直者,可得而弄也。
陵越有些疑惑地看向长琴,蜀山派和阳长老乃是道界的泰山北斗之一,眼前这个白衣公子看上去年岁不大,竟和那位前辈相识?忍不住迟疑道:“敢问阁下何人?”
长琴敛袖施礼,道:“在下衡山青玉坛欧阳少恭。”
陵越不是百里屠苏,一直被师尊禁下昆仑山。身为天墉城首徒,他修行有成之时便下山除妖为民,多年不坠,亦曾经随凝丹长老前去青玉坛拜访。只叹当日并未得见那位被凝丹长老称赞不已的少年长老,虽听长老说那位丹芷长老种种过人之处,但在陵越看来,那人与自己不过同龄,纵是再出众也及不上自家天下御剑第一人的师尊。
然而此时得见,陵越不得不承认,此人与师尊不相上下,人中龙凤亦难以形容。
无怪乎当日凝丹长老所言,纵是不曾见过这位丹芷长老,但只要见过了便会觉得,种种传言亦难以将此人形容而出。
陵越当即拱手道:“见过欧阳长老。”看向那三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忍不住轻叹一声,道:“有欧阳长老作保,自然不无不可。”
洛云平将缠心扣在手腕上,向着长琴重重叩首,哽咽道:“多谢欧阳公子的指点,多谢道长成全,大恩大德,洛云平永世不忘。”
扶起三个颤巍巍的老者,洛云平强忍下眼中的泪意,道:“刘伯,裴公,曲婆,是云平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我们……回家吧……”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曲婆擦去眼泪,絮絮道,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目送洛云平扶着三个老者离去,众人心中因玉衡祸事而蒙上阴霾的心境微微缓和。
站在长琴身旁,百里屠苏抿了抿唇,轻轻吐出一句:“多谢。”话一出口,百里屠苏便有些懊丧地抿紧唇——先生仁心仁术,自然见不得惨事发生。他的道谢,实在是有些多余。
长琴轻轻勾起唇,对于百里屠苏的感谢十分受用。毕竟……虽然长琴高看这洛云平一眼,但若非百里屠苏的话,他还真懒得出言救下这个洛云平,就冲着他让他看到那些伤眼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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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陵卫、陵孝二人进藤仙洞除妖后,陵越略略蹙眉,看向百里屠苏的目光中带了莫名的意味,道:“与我回去,未有师命便私自下山,成何体统?!”
百里屠苏静默片刻,道:“师兄见谅,屠苏如今身负要事,不能回山。”
“可还是因为肇临之事而心有不满?”陵越慢慢道,“戒律长老将你禁于思过崖,固然不妥,但身为晚辈,岂可与长辈动气?”陵越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目间愈发凌厉起来,喝道:“你可知这般妄为,只会越发惹人生疑!有此孽徒,师尊颜面置于何地?!”
云天河歪头,道:“越越……你在生气?”
陵越尚未开口,身后的陵阳瞪着云天河,怒道:“你是何人!休要胡乱称呼!!”
风晴雪缩了缩脖子,喃喃道:“好凶……”
方兰生抓了抓头发,道:“你们这么凶巴巴的做什么!难道那个什么秉横没跟你们说木头脸要跟着少恭收集玉衡吗?虽然本公子觉得木头脸碍手碍脚,但少恭说他能留下本公子就大发善心容忍他了。”
“是啊。”风晴雪抱着仍然昏迷的小狐狸襄铃,煞有架势地道,“辫子姑娘……呃……对,芙蕖明明说会替苏苏解释的,那个秉秉还说会下山帮少恭来着的。”
“住口!”处理完藤仙洞中各妖物的陵孝、陵卫出洞时刚好听到这句话,登时大怒,恶狠狠地道:“你们还有脸提起芙蕖师姐和秉横师兄?!分明、分明就是你们这些人害了他们,百里屠苏,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啪!”
陵孝捂着红肿的侧脸呆呆地站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他天资不错,在众位师兄弟中修为也算出挑,不然此次大师兄下山处理铁柱观之事也不会带上他。他向来自负,师兄弟中除了陵越以外谁都看不上眼,如今在山下他竟然被掌掴!非但未能够避过,反而他连动手的人都没有发现。
不过……除了百里屠苏那个孽障以外,还能是谁?!
恶狠狠地看着百里屠苏,满眼的憎恨,道:“百!里!屠!苏!你——”
恶言恶语还没来得及吐出口,陵孝便听着一个冷冰冰的男声,其声之冷竟胜过昆仑山巅的皑皑冰雪。
“道长修行之人……勿要只专注道法修为,而忘记了为人……之礼……”
长琴眼带讥诮,眸底却是满是冰霜,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袖。纵是陵孝想要怒骂出口却也在那张异常温润俊美的面容前心中发寒,半句话亦是吐不出口。
红玉亦蹙眉冷道:“好个天墉城,门下弟子当真出类拔萃,当可比拟市井泼妇了。”
陵越已然大怒,道:“陵孝休要多言,满嘴荒唐之话,莫不是将天墉城门规戒律都忘之脑后?!此事疑虑众多,掌门长老尚未定言,哪由得你置喙!!”
陵孝一窒,垂头避开长琴冰冷的目光,讷讷道:“陵孝知错。”
然而,百里屠苏根本顾不上被陵孝辱骂之事。那张素来淡然冰冷的面上现出了惶急的神色,上前一步,疾声道:“莫非……芙蕖师妹和秉横师兄他们出了什么事情?”
陵知冷笑一声,道:“百里屠苏,你这是明知故问!”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怒目:你妹的,当着老子面敢骂我家半身?!骂他就是骂我懂不懂,懂不懂喂!
ps:拜谢hlilyhlily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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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缓缓闭上眼睛,素来端肃的面上流露出些许疲惫来,道:“秉横师弟下落不明,而芙蕖师妹、律义师弟等人昏迷不醒,凝丹长老说他们是……五内俱焚……”
百里屠苏一怔,面上缓缓浮现出恐惧来――昏迷不醒,五内俱焚,当日他用焚寂误伤了师兄,师兄可不就是五内俱焚,昏迷不醒,只能听天由命吗。还有秉横师兄……虽然一向吊儿郎当,但一向最是爱护师弟师妹,论修为也是在众人之中最为高深。芙蕖他们重伤若此,恐怕秉横师兄早已……
百里屠苏攥紧拳,黑瞳中有赤色闪过――是谁?究竟是谁?!
“是谁……”百里屠苏声音嘶哑,扣在掌心的指甲在手心处留下道道血痕。
长琴皱眉,有些强硬地伸手将百里屠苏的手指一一掰开,温润的灵力一点点滋润伤处。
陵阳冷笑一声,道:“凝丹长老可是说,侵入师姐身体脏腑的邪火极是厉害,世间少有。能让凝丹长老束手无策的,可不就是你背上那柄邪门的剑吗。”
“住口!”陵越喝道,“我与师弟相处九载,他绝非残害同门之人!”
“大师兄……”
“我说住口!”陵越深吸口气,复又看向百里屠苏,慢慢道:“既犯门规,不便滞于山下,须得由我领回,亲自看管,待师尊出关后再作定夺。”
“我……”百里屠苏心乱如麻,他忧心芙蕖的安危,但收集玉衡的路上如此艰险,人心易动,那些玉衡碎片若是被歹人所利用,造出无数今日藤仙洞内一般的怪物,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心离去的。茫茫然地收紧手指,百里屠苏喃喃道:“不能回去……”
“师弟!”陵越既失望又愤怒,更是忧心他不愿回去而在门内掀起更大的流言,当即佩剑霍然出鞘,剑锋遥遥指向百里屠苏,一字一句道:“那么,拔你的剑。”
百里屠苏无措地看向陵越,道:“师兄……”
“五载光阴转瞬即逝,那之后再也无缘与师弟试剑,实乃心头大憾,若要一战,求之不得!”
“这是……要打架?”风晴雪歪头。
方兰生抓狂地揪住头发,崩溃道:“两三天前见到的人现在竟然昏迷不醒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云天河慌忙摆手,道:“越越,你别和苏苏打架,紫英会生气的。那个……俱焚什么的,是不就是身体里被塞进了一团火,还灭不掉啊?”
陵卫冷哼一声,嗤笑道:“乡野之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云天河抓了抓头发,道:“要是那样的话,我好像能治。”
百里屠苏心中一喜,蓦然想起这个“云师兄”虽然行事各种不靠谱,但毕竟还是师尊的师侄,得道的仙人。不觉松开了握住长琴的手指,上前几步,道:“云……前辈,你能救芙蕖师妹他们?”当初陵越师兄能够无碍已是侥幸,他不敢奢望这种侥幸会一直持续下去。
陵隐冷笑道:“不过是山上猎户,百里屠苏你这是想脱罪想疯了吧。”
长琴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心中慢慢泛起不悦来――五内俱焚算什么,莫不是忘记他是医者了?再说,不过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这般在意做什么。
云天河道:“能治的,我大哥当初教了我一套凝冰诀,很管用。越越你当初那个俱焚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救你的。”
陵越蓦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莫非你是云天河前辈……”
突然,一个层叠着无数符文的金色光圈浮现在长琴的周身。与此同时,两个身着白底青边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长琴两侧。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佝偻着身子不断咳嗽着的老妪,正是寂桐。
那两个青年男子单膝跪地,神态恭谨,道:“辛合/俞齐,见过丹芷长老。奉掌门之名,请丹芷长老速回青玉坛。”
长琴神情漠然,没有看一眼正一脸愧疚的老妪寂桐,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辛和,道:“你身上护符倒也别致。”
长琴凤眸微阖,努力压制一波又一波袭上额前的晕眩感。辛和与俞奇二人自认悄无声息的靠近在长琴感知之中根本就是无所遁形,他毫无动作不过是想看百里屠苏撇下他那些师兄弟过来保护他而已。可想不到的是,辛和身上的护符竟然是以凤来碎片所制。
他似乎轻忽了那毁于雷劫的凤来琴碎片了,上一次尚且是接触后方才引起昏迷,然而这次,竟然仅是携带碎片之人靠近他就使得他无力施法。
纵是已经虚弱得即将晕倒,长琴面上依旧平静,似是毫无影响――他自然不会让他人发现自己的弱点。
百里屠苏没有想到在场如此多人,这青玉坛竟然还敢前来劫持先生。当下面上一冷,焚寂霍然出鞘,同时疾步上前,喝道:“放开先生!”
辛和、俞奇二人瞥了一眼百里屠苏,起身道了句“长老,得罪”,便抬手一扬,一道银色光芒闪过之后,长琴等人已然消隐无踪。
长琴只觉得识海中如遭锤击,纵是竭力抵挡却也仍难以抵抗,在辛和二人施法的同时,长琴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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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时代,众神居于人间洪崖境。
娲皇宫。
“祝融,你想求吾用牵引命魂之术将凤来琴灵化为完整生灵?”
“正是,娘娘,此乃祝融所求,还望娘娘成全。”
并非第一次经历此事,长琴面色丝毫不动地看着凤来碎片之中的记忆在他的梦境中重现。哪怕今日,是他那前身太子长琴借女娲之手化为完整生灵的记忆。
祝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物什放置在桌案上,郑重向大殿深处施了一礼。
桌案之上,是一张以梧桐木所斫而成的七弦琴,正是祝融以摇山之木制成的三把琴之一,凤来。
娲皇宫大殿深处传来一声叹息,随着细微的脚步声,一个白衣的身影缓缓走到了祝融面前,面容亦逐渐显露在天光之中。
那是真正属于上古地皇女娲的神体形容。
那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容颜,美是极美,但世间美极的女子何其之多,却也再不会如她一般,高贵美丽的形容里,蕴含着对于天地广袤万物的慈爱以及对信念守护的无比坚定,令人望上一眼便生出膜拜的冲动。
长琴依旧无动于衷,他出身的洪荒出众之神何其之多,他虽然瞧不上巫妖两族,却也无法否认两族之中佼佼者众多。眼下的地皇女娲,在他再看尚且不及伏羲之妹,人族圣母,更枉论其他。
女娲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凤来琴,拨动琴弦时有幽然的琴声逸散。半晌,她点头,道:“果真好琴,其上灵力竟如此充沛,想不到区区百年,竟然已经生出了灵智。”
“凤来自是极好。”祝融的面上掠过欢喜。
“……这用来斫琴的梧桐,可是从摇山取得,而且,还是在那些人自爆之处所得?”女娲静默良久,方才缓缓问道。
“是又如何?”祝融不明所以,道:“那些愚昧之族不是已经自爆了吗,虽不知他们口中主上为何,但吾辈乃是天道之下的神明,有何可惧?”
女娲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吾当初见摇山灵力四溢却无一草一木生出灵智,好奇之下查探竟发现世间竟有吾从未见过之族,似人却也非人……然而在摇山结界已破,此族众人自爆之后,摇山仍旧灵力逼人却也逐渐有草木成精……”女娲唇角挽起笑容,低声自语道,“许是吾想错了吧。”
“娘娘?”
女娲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那族究竟为何,烈性如此。后来吾又去过摇山,却发现他们形体固然不存,在精血仍在……”女娲语气蓦然一顿,似如梦初醒一般,看向祝融,温和一笑,道:“此事,吾应下了,还请祝融稍待几日。”
“大善!”祝融面上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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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柱观,地牢。
百里屠苏醒来的时候,正身处在一间幽暗的地牢之中。窗棂破败,墙壁潮湿斑驳,地面上堆着枯黄的稻草,但地牢的栏杆却是精铁所制,上面附着着银色的禁锢灵力。
百里屠苏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此时他身上无力,经脉之中更是空荡荡的,聚不起半点灵力。他不禁苦笑,这灵虚三才阵,果真不同凡响。此番功.力受制,怕是需要一些时日方能恢复。
只是,先生被青玉坛的人捉走,红玉等人虽然去追,却也不知追到了没有……
“苏苏,你醒了?”百里屠苏沉默着坐起身体,身旁虽然身陷囹圄却仍是一派坦然之色的风晴雪关切地看了过来,道:“有哪里疼吗?”
“现在何处?”百里屠苏望了一眼牢门上附着的银色灵力,其上传来的熟悉波动令百里屠苏忍不住苦笑,师兄还真是看得起他,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通知天墉城前去保护先生。
风晴雪只比百里屠苏早醒一会儿,也是不知此刻究竟身在何处。而牢笼的角落里,襄铃还是原形,想来身上的毒素尚未完全褪去。
“醒了?”牢门外传来一声略带冷嘲的声音。
百里屠苏循声望去,倒也是熟人。天墉城弟子众多,他一向少与交往,到头来,他能够记得的,除了师兄和芙蕖师妹外,便是这些时不时前来冷嘲热讽一番的师兄弟们。
秉悟下颔微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道:“别动什么逃跑的念头,牢门上可是有大师兄亲自布下的结界!”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道:“师兄只要将我带回门派,你转告他,放了其他两人。”风晴雪的术法很是奇特,若是有她相助,或许能快些寻到先生也说不定。
“哈,说错了吧?不是两‘人’,是一人一妖!”秉悟面上冷笑,“真不愧是执剑长老的高徒,不思除妖卫道却整日与妖为伍。难怪,芙蕖师姐待你如此之好,你也能联合妖物害了他们!”
“我没有!”百里屠苏沉声道。
秉悟冷哼一声,道:“执剑长老一世英名,却因收了你这么一个怪物徒弟而声名受累。大师兄处事素来公正,也是因为你而多受长老责难。性子怪异,整日拿着一柄古里古怪的断剑,谁知私下里有什么龌龊!”
“苏苏不是这样的人!”风晴雪有些不开心,她弄不明白,苏苏这么好,为什么他这些师兄弟都这么坏。他们这样子胡说,苏苏虽然口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会伤心的!
“你知道什么?!”秉悟轻蔑地瞥了一眼风晴雪,“与妖为伍,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里屠苏悄然握紧手指,开口道:“云前辈……可是去天墉城了?”
“那家伙说有医治芙蕖师姐的法子,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亏得大师兄相信。”秉悟不耐烦地道,“行了,你老实呆着吧,此处有我和道友看着,谅你插翅,也难飞!”
说完,秉悟“哼”了一声便转身走到地牢外的桌子旁。铁柱观的看守人不明百里屠苏等人的过错,遂向秉悟发问。秉悟一向厌恶百里屠苏,也不管那些所谓罪行并未被证实,当即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言语间有着对百里屠苏毫不掩饰的厌憎鄙夷。
禁锢结界并无法阻止声音传入,百里屠苏听着秉悟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讲述着自己的罪行,也不理会,只是闭着眼,一遍一遍地妄图在空荡荡的经脉中聚起灵力。
一旦他被带回昆仑山,恐怕会被戒律长老一直关着,直到师尊出关,少则数月,多则年余。而青玉坛新任掌门既然能够强夺掌门之位,绝非善类。或许他会顾惜先生才华而暂时不动先生,但先生怎会因己身安危而受他人挟制,去助纣为虐?!时日一久,先生必定危矣!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辫子姑娘受伤了,秉秉失踪了,这是闹哪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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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青玉坛上层。
“怎么回事,少恭为何还没有醒过来?!”青玉坛前任武肃长老,现任掌门雷严冷冷地看着殿下单膝跪地额上冷汗直冒的年轻弟子,一身黑紫色的凶煞之气毫不遮掩,凶戾目光的冷冷撇着使得那个年轻弟子已然汗湿脊背。
恕念,亦是这个年轻慌忙叩首,颤声道:“弟子无能。”
“滚出去!”雷严袍袖一甩,眼中满是对这个活似鹌鹑一般胆小怯弱的弟子不喜。
恕念如释重负,忙弓着身倒退着出了大殿。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他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丝毫不敢抬头看向这位新任掌门。
“没用的东西。”雷严冷冷道。
“的确没用。”空荡荡唯有雷严一人的大殿中忽然响起了另外一个人声音,沙哑而冷厉。雷严面前的空气忽如水波一般荡起涟漪,一阵扭曲之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身满身邪煞之气的人。
或者说他是妖魔要更为贴切一些。
他的面容如一位耄耋之龄的老者,皮肤之上尽是褶皱。他的头发是如血一般的红色,额上的妖纹诡异,眉毛胡须却是雪白的颜色,最为诡异的是,白眉之下,眼瞳的部位竟是全然的白色,也无眼白与瞳孔之分。
若是此刻有蜀山五长老在此定会发现,站在雷严面前的,竟然就是五长老邪念所化,于日前破出锁妖塔的邪剑仙。
邪剑仙“桀桀”怪笑,道:“人就是这个样子,明明心有邪念,偏偏不敢承认。缩头缩尾,可笑至极!”
“你过来作甚?”雷严冷冷道,“我还不想他人认为我青玉坛与妖孽为伍!”
“妖孽?”邪剑仙嗤笑一声,道:“利用人心贪婪,以玉衡碎片为饵,血肉化妖,借此吸收更加多的灵魂炼药。若说妖孽,你这一门掌门怕是比本座更像是妖孽。更何况……”邪剑仙不掩嘲讽之意,“你这模样,比妖孽还要更邪更恶吧。”
“哼,本座所行之事皆是为兴复我青玉坛,无毒不丈夫,过程手段为何,毫不重要!”雷严无动于衷。
大殿之中,地面以玉石所砌,光可鉴人,清楚地将雷严此时的形貌应了出来。无怪方才恕念不敢与之对视,此时的雷严,相貌当真比妖孽更为可怖。
他的面上颈部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皆满是火焰燎伤,几乎看不到半点完好的皮肤。如此情景,几乎能够猜测到当初的伤势是怎样的惨重。面上皮肤已是凹凸不平,但大半张脸上却满是黑紫色的印记,如同长在那皮肤上一般,隐约有种极为诡异凶煞的力量涌动。而他多年修炼而来的霸道却浩然的真气此时已经尽数化为妖魔一般的邪力,他此刻站在殿上,并没有主动施展灵力,但外溢的点滴力量却已将他足下的玉石地面腐蚀出小小的凹坑。
正如邪剑仙所言,哪还有一点仙家掌门的模样。
那日险些将长琴逼到绝处的雷劫,哪里是雷严这般连元婴期都未到的修者能够抵挡下来的。若是想要在那般绝境下活下来,不付出一些代价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邪剑仙露出一丝邪笑,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类却总是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什么大义,什么天理,不过是他们用来填补无尽欲.望的借口而已。挣扎着堕落,绝望而恐惧,这是……何等的美妙。
邪剑仙丑陋的脸上,狰狞狂肆的笑容逐渐扩大,其中夹杂着无尽的恨意――蜀山的老不死们,你们给本座等着。这青玉坛不过是第一步,蜀山定是本座的囊中之物,号令天下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雷严嫌恶地瞥了一眼,道:“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邪剑仙收起面上的表情,身上忽然闪过黑紫色的光芒,待得光芒散去后,雷严面前竟然站着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裳的青年男子,发式面容,竟与如今昏迷不醒的长琴一模一样。只是,若说长琴身上始终拥有的气质是宛如春风一般的和煦以及骨子里源于灵魂的傲然,那么,眼前这个“长琴”便是成长在黑色之中的诡谲,两人的差异一眼便足以看出。
雷严眼中划过一丝怒意,刚欲开口,邪剑仙已然老神在在地道:“你那个丹芷长老,可是到此刻都未清醒过来?”
雷严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登时怒道:“是你动的手脚?!”他一向欣赏长琴的手段心性,更是对他炼丹的才华爱惜不已,这些年青玉坛能够稍有起色,他整理复原失传药方,实在是功不可没。满门弟子,纵是有丹芷长老整理完善的药方,也无一人能够炼出淬骨丹这样的灵药。
无论如何,丹芷长老都不能有事!
“掌门可真是冤枉本座了。”顶着长琴外貌的邪剑仙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与长琴这般温雅的样貌结合在一起,竟使得这张面向多了几分引人堕落的惑人。他用着长琴的声音,慢慢道:“本座可是发现了点有趣的事情呢。”
雷严挑眉。
“本座前些日子吞了一只自称‘古藤老人’的家伙,得到了点有趣的能力。无论是人鬼仙妖,只要本座见了便能够看到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邪剑仙慢悠悠地道,“但是你那个丹芷长老我却半点都看不透。你说――”
“你那丹芷长老,究竟是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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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柱观,地牢。
百里屠苏等人被关押在铁柱观的地牢之中,一连就是数日。此时襄铃已经从狐形中恢复过来,小姑娘虽然有些娇蛮,但并非不可理喻。当日藤仙洞之中她虽然昏了过去,却也迷迷糊糊地知道是红玉和风晴雪二人将她救了出来。
襄铃一面感念于风晴雪的救命之恩,一面又因百里屠苏与风晴雪多说了几句话而不安,这些天倒是纠结得很。
很快,襄铃小姑娘就没空想这个问题了。
秉悟虽然奉陵越之命来看守百里屠苏,也得到嘱托莫非亏待他。但陵越这几日忙于加固铁柱观禁地的结界禁制,也没有机会来看看他这师弟。秉悟本就厌恶百里屠苏,哪能不借此机会而多折腾他。索性以有修为在身的人几日不食也无碍,这些天不止饭菜,连水都不送一滴。
百里屠苏多年清修,本也不是热衷口腹之欲之人。襄铃肚子空空,满心都是热乎乎的肉包子。风晴雪身上倒是带着吃的,只是烤虫子这样的东西襄铃就是再饿也不肯吃上一口。
婉拒了风晴雪的热情推销,百里屠苏静静地望着爬着青苔的窗棂。
今晚是朔月,自今日下午的时候他已然感觉体内煞气的蠢蠢欲动,眼前亦是一阵阵地发黑。再过不久,当朔月升到中天的时候,也就是他煞气发作的时候。
几日的休养,他的功.力已然恢复七成,加上煞气之力,他便能够破开师兄设下的禁锢结界。
只是,他并没有全然的把握。这么多年来,他虽知这煞气惊人,但他从不曾主动驱使过,往日也只是尽力压制。他只是,不得不赌罢了。
陡然――
一种难以明说的剧痛席卷全身,百里屠苏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便单膝跪地。这绝不是煞气发作时候带来的痛楚,他的耳边此时只能够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阵阵发黑的眼前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百里屠苏的手死死攥住地上的稻草,努力压住喉中的痛呼。额上的冷汗几乎将他额发浸湿,他甚至有一种身体血液要破体而出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蹲监狱的苏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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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疼痛达到了顶点而几近麻木的时候,一阵清流自他身体的某处溢出,携着温和润泽的气息,转瞬间便压下了它身体的痛楚。
百里屠苏有些茫然地半跪在地上,若非他身上的玄衫已被冷汗浸透,四肢亦是聚不上半点气力,他几乎以为方才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牢门外是秉悟气急败坏的脸。
秉悟手指着百里屠苏,气急道:“百里屠苏,你们休要做戏!天亮后启程回昆仑山!等着瞧,回去有你受的!”
身后痛楚的呻.吟声以及襄铃焦急的哭声使得百里屠苏无心理会秉悟的话。
他霍然回头,却见平日里笑得纯然坦荡的风晴雪此刻苍白着脸,贝齿深深咬在唇瓣上,下唇处一片血肉模糊。她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臂,似乎这样便可以带给她抵御疼痛的力量。
襄铃跪坐在地上,哭得惨兮兮的,她似乎是想要触碰风晴雪,却因风晴雪身体的无意识抽搐而不敢动作。泪眼朦胧的视线落在百里屠苏身上,顿时迸发出希望来,哽咽道:“屠苏哥哥,你吓死襄铃了。还有她,她现在很不好,怎么办啊……呜呜……”
“……唔……帝江大人……后土大人……妖皇……”风晴雪的额角抵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似乎正借此抵御额角的胀痛。她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模模糊糊的,也仅仅听得清几个词语,但听在耳中却分外陌生。
然而,自襄铃的位置却看到风晴雪裸.露在外的肩膀后背处,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竟然浮现出道道红痕,随即有殷红的液体沿着红痕渗到了皮肤上,乍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百里屠苏倒吸了口冷气,霍然看向牢门外站立的秉悟,疾声道:“快开门!”
秉悟也被风晴雪的模样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姑娘是发了什么急病,一时有些慌神。但他一看百里屠苏,顿时便镇定下来――想这个百里屠苏素来诡计多端,明明诡异非常却很得执剑长老和大师兄的关心。明早便要启程回昆仑山,他现在却弄出来一个急病,一定是百里屠苏的诡计!他绝不能上当!
秉悟忍下心中的恐慌,冷笑道:“得了吧,百里屠苏,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同秉悟一同看守地牢的铁柱观弟子相简却有些迟疑,这几日他看这个百里屠苏的模样实在不像是那种残害同门的不肖之徒,如今看他的模样,也实在不像是在做戏。忍不住开口道:“道友,我看这百里屠苏和这位姑娘,身体似乎真的有些不适。我还是去请长老来看一下吧。”
“道友勿要被这个孽障迷惑,想来为了逃脱掌门责罚,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你――!!”百里屠苏气极,便想要起身动手破除结界。哪知这样的动作对于方才承受了莫名痛楚的百里屠苏实在奢侈,他刚一起身,眼前便是一阵眩晕,脚下一软,再度瘫倒在地上。
眼前的枯草地面倏尔发生了变幻――
苍茫的大地,被鲜血浸透的土地,满地的尸骸肉块……百里屠苏茫茫然地抬头,却见无数的人正在厮杀,冰箭烈火疾风巨石,术法的光芒几乎刺痛了人的眼睛。耳畔是狂吼的厮杀声,带着刻骨的仇恨怨毒,不死不休。
百里屠苏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凝固,半点动弹不得。
渐渐地,他大致能够分辨出,正在进行殊死搏斗的,应该分属两个阵营。
一方似是妖物魔怪,时而人形时而幻化出妖体,不过片刻的功.夫,百里屠苏已然见识到无数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妖兽,利齿尖爪,五行灵力,尽是杀器。
而另一方虽是人形,但身形要高大得多。那些妖兽利爪或毒或利,但划在他们身上,却只能留下一道白痕,半点鲜血不留。他们嘶吼着,不仅能够以人身与妖兽相斗,更能直接将一些妖兽撕碎。
宛若修罗场一般的情景,百里屠苏的面上已经半点血色也无。
如此血腥的场景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铿然响声,竟将法术爆破之声,杀戮惨嚎之音尽数压下。百里屠苏隐约觉得那像是琴弦拨动的声音,但他又不确定。
然而,就是这样看似微不足道的声音,竟像是催化剂一般,两方交战的人族妖兽厮杀得愈加卖力起来。若说方才还有心防守,那么此刻已是毫无保留地搏命了。
百里屠苏似有所觉地望向一处,不觉怔然――
那踏着鲜血尸块走来却似漫步在芳菲满地的庭院之中,在漫天鲜血飞溅却穿着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男子,比之方才的琴声对于这个战场,更为突兀。
那是百里屠苏一生所见过的,最为夺人心魄的美丽。
他拥有极盛的容颜,却不会成为这美丽皮囊的附庸。他没有那些妖兽狰狞的外表,也没有那些人族强悍的身体,身处混乱的战场之上,他仿佛随时都会被碾为齑粉。
然而,无人能够轻视于他。
尚在厮杀之中的妖兽发现白衣男子的出现,兽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与憎恨,仰天长吼一声后,也不顾正与他们交战的对手,尽数向着白衣男子扑去。
百里屠苏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此时的他已经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记忆,正如他曾梦中数次见过那个摇山中温和沉静的仙人一般。然而,见到那个男子陷入如此凶险的境地,他还是忍不住心焦,忍不住想要去上前保护他。
哪怕代价是他自己的性命。
百里屠苏为自己眼下的心境而茫然,明明他并不认得他。
白衣男子的面上丝毫不为眼前的险境所动,甚至,他的脚步亦是丝毫不乱,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然而,那些进到他周身十丈之内的妖物却发出凄厉的惨嚎,转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百里屠苏的瞳孔,猛然收缩。
也正是这时,百里屠苏方才注意到,男子宛如苍雪一般的衣服上附着着同样苍白色的火焰――那是灵火燃到了极致才会出现的颜色。
然而,这苍色的火焰却更加激发了妖兽的凶性!
前仆后继的袭击,甚至不惜在靠近男子身体周围的地方自爆,本就残酷的战场此时更像是下了一场血肉之雨。那些妖兽的修为不低,百里屠苏一旁看着甚至觉得,门派内的诸位长老都不是其中一只的对手。如此惨烈的手段引发的威力又岂是小觑,被自爆之威波及不论人族还是妖兽,修为差一些的直接化为了齑粉。
百里屠苏的心不禁为那个白衣男子揪紧,这个人的修为再高,哪里扛得住这些妖兽自杀似的攻击。而那些明显应是同男子同一阵营的人族竟然纷纷后退,以避开妖兽自爆的威力。
他不禁心生怒意。
然而,面对妖兽凌厉的攻.势以及己方势力的退却,男子丝毫不以为意。层层妖兽的包围中,男子周身的火焰骤然爆发,直接将他身周三丈之内所有的东西,无论尸体亦或草木,尽数焚尽。随即他优雅地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他的面前,浮现出一张古琴。琴身模样百里屠苏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些古怪,似乎其上并没有琴弦存在。然而当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什么的时候,他的指下竟然出现了好似星月之光凝聚而成的琴弦。
看似漫不经心的拨弄,一声不成曲调的音符,那些锲而不舍围攻男子的妖兽竟蓦然顿住,一声声细微的爆破声,妖兽纷纷炸裂,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男子身周百丈之内,再无一只妖兽。
百里屠苏不觉屏息,他不知应该如此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眼前男子的手段,他不知自己应当心惊于他的残酷还是欣娴于他的强大,只觉目眩神迷。
遥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示威一般的欢呼声,那些属于那些退去的人族的声音。
一手缔造出如此威势,男子的面上依旧不辨喜怒。唯有浅色的菱唇微微勾起,似是嘲笑又似是悲悯。
倏尔,男子的目光锁定了一处。
百里屠苏蓦然一惊,来不及移开的视线正巧与那男子相对,不禁迅速别开脸。待做完这个动作后,百里屠苏恍然忆起眼前情景不过他人的记忆而已,不禁略有些窘迫地转过脸。
黑色的杏眸与那人温润却深邃的凤眸遥遥相对。
百里屠苏一阵恍惚,那人的眼睛,好熟悉……可那双漆黑眼瞳却让他无比陌生。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冷淡漠然不足以形容,他的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仿佛天地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睛,世间熙攘皆无法令其动容。
百里屠苏的心口蓦然一痛。
忽然,他看见那双眼中浮现出星点的笑意,暖意融融。徐徐弯起的凤眸,温暖漂亮得不可思议,任谁见了都无法移开目光。
百里屠苏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人的眼睛……和先生好像。
来不及细想,百里屠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看,哪还有血肉铺就的血腥战场,分明就是一连数日被禁锢其中的铁柱观地牢。
再看风晴雪,百里屠苏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分明已然成了一个血人。惊人的血量自她的皮肤内渗出,头发衣裳皆被鲜血浸透。但她的情况却明显比方才好了许多,整个人虽然昏了过去,但呼吸已然平稳了许多。
秉悟身体发颤,指着风晴雪厉声道:“妖孽,妖孽,想不到她竟然也是一个妖孽!百里屠苏你这个――”
话来没有说完,一只携着黑红色煞气的手便直接穿透了牢门结界,扼住了秉悟的脖子。秉悟猝不及防,窒息的痛楚使得他拼命挣扎,完全将自己修仙者的身份遗忘。
百里屠苏本就没有要他命的打算,待得秉悟窒息昏迷后便将他随意扔在地上。他垂眸,黑沉沉的眼睛望向自己的手心,似乎想要从哪些纠缠的纹路上看出些什么。
百里屠苏轻轻握拳,不过一场犹如幻境一般的记忆,他体内的疲乏感竟然尽数消失。不仅如此,他原本只恢复了七成的功.力也尽数复原,唯有一点令他不安――他体内的煞气,似乎更加活跃了。
瞥了一眼被襄铃的昏魅术弄晕过去的铁柱观弟子,百里屠苏示意襄铃扶起风晴雪,道:“先离开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苏苏,让你见识一下琴琴远古时候的英姿o(n_n)o~
话说,我前天把仙剑三下载了,我果然还是受不来没有游戏的日子,想想曾经好不容易玩出来的四个结局,某个现在正在和仙剑三奋斗的人泪流满面――一夜回到解放前,好心酸好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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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没有想到,那凤来碎片竟然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记忆――属于洪荒长琴的、却不曾被记忆的过往。
长琴看到曾经的自己靠坐在一棵梧桐树的枝桠上,一身白衣胜雪,正神情淡淡地阖着双眸,右手持着一片树叶凑在唇边,乐声清越袅袅。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万物无所谓拘泥,音律之道本就无形。天命乐神,又岂会单单拘泥在琴上。
“长琴……”这是伏羲的声音。
长琴转头,却见伏羲站在梧桐树之下,仰头看着树上白衣的‘长琴’,面上带着淡淡的忧色。
乐声,戛然而止。
长琴从未见过他那整个洪荒中唯一尚且说得上话的友人露出如此不安担忧的神情。
“何事?”‘长琴’平静地问。
伏羲踌躇了一下,慢慢斟酌着字句,道:“你……是不是身上有些不适?或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劳羲王殿下挂怀,在下无事。”
“我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吗?!”伏羲忍无可忍地道,素来温和嬉笑的面上浮现出清晰的怒意与伤痛,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你的修为因何大损?!你万年前便成就准圣巅峰,为何如今却落了个亚圣巅峰!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如今巫妖大战,你是巫族太子,有无数的妖族想要你的性命,你修为越高越是安全!!”
闻言,树上的‘长琴’仍是面色淡淡,似是无动于衷。然而,目睹眼前一切的长琴却是一怔――准圣巅峰?他记得,在巫妖大战之时他才堪堪摸到了准圣境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阵难言的沉默。
以着伏羲的气性,换了别人敢如此冷遇,不说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也会拂袖而去。妖族羲王,连妖皇也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如此冷遇。但眼下,他却是一脸的坚持地站在梧桐树下,动也不动地仰望着‘长琴’。
半晌,‘长琴’轻叹一声,道:“伏羲,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你的人生,你的爱憎,不过是他人操纵之下的产物,是早已被规划好的必然,你会如何?”
伏羲一怔。
‘长琴’冷冷地笑,笑声里满是愤怒不屈,一字一句道:“他安排好的道路其实是极好的,天命乐神,巫族太子,得证天道,永世长存……可是,本座偏偏不喜欢!”修长的五指渐渐合拢,将手中的那片树叶慢慢碾碎,“大道三千,本座凭什么要遵他的道!注定,必然……本座最厌恶的便是这样的话。他要这天地皆遵他的纲常,那本座偏偏要做这天地的异数!”
“长……琴……”
“纵是此身因此而毁,纵是终局不尽人意……亦是,无怨无悔。”
‘长琴’话音刚落,长琴面前的景物又是一阵扭曲。然而这次出现的不再是记忆中的某些片段,而是拨不开的迷雾。
长琴无暇顾及自己此刻的处境,只静静地闭着眼睛,纵是心中思绪翻腾,面上仍是淡淡――他不会无缘无故失忆,只能说,有人对他动了手脚。
长琴唇边露出一个冷笑,这世道便是如此,被如此算计,只能说,他还不够强。
他要恢复自己曾经的修为,甚至更进一步。
然而,若是想要恢复他的修为,唯有……
“屠苏……”长琴的唇微微开阖,无声吐出这个名字。
然而,在他吐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周遭的迷雾忽然化作焚天劫火,分明正是焚寂之力!
长琴霍然睁开眼眸,却见眼前景物再度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是一间占地极广的石室,大约将一座山的内部挖空才能有此。此间石室设计巧妙,乃是建在一处水潭之下,以结界相隔。四壁是极为坚硬的玄岩,角落处分布着火红色的晶石,那是极盛的火属性灵力外溢而形成的结晶。
而石室的正中央则矗立着一根数十人亦是难以合抱的巨大玄铁柱,上面刻画着的是层层禁锢咒文,想是年代久远,咒文亦有些斑驳。一道道黑色的寒铁锁链将玄铁住层层缠绕,而另一端则捆缚在一头巨大的黑狼妖身上。那狼妖身形巨大,皮毛暗黑,周身上尽是邪冷妖力。眼下的禁锢境地更激发出它一身凶性,狼嚎之声尽是疯狂杀意。
长琴的目光却落在狼妖面前的地上。
刻满禁锢符咒的地面之上,升腾着一团黑色煞气,其中蕴含着的极为霸道凶戾的力量。丝缕红色血气夹杂在其中,更显诡谲莫测。
然而,落在长琴眼中却是只看到一个被强行糅杂在一起的灵魂――乳白色的人类灵魂与赤红色的仙人精魂,熟悉的灵力波动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那本该成为他的力量,夺舍不完全的后遗症一直都存在在他的身体里,不完整的记忆,低微的修为以及虚弱的魂力。
长琴似被蛊惑一般,伸出了手,穿透煞气的屏障,轻轻地握住了其中一抹红色的光团,缓缓地收紧手指。随即,一股熟悉的力量自他的指尖流淌进他的身体。
长琴清楚地感觉到魂力的逐渐强大以及修为的瓶颈在松动。
再多一点……只要再多一点……
“唔……”赤白相间的灵魂猛地一颤,本就被强行糅杂在一起的灵魂开始震颤,隐隐有逸散的迹象。
异常熟悉的声音使得长琴一怔,复又细细看去,竟发现百里屠苏正跪在地上,身上的南疆玄衫上血迹斑斑,手臂上胸口处就连额角上亦是鲜血淋漓。而身上竟萦绕着百里屠苏一向讳莫如深的黑红色煞气,手中焚寂断剑黑火升腾,往日澄澈的黑眸亦充满了血色。
而他的手,无视了他的身体,竟直直插.在百里屠苏的身体之中,掌心所握着的正是他的一片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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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真的是不详之人罢。
又一次被黑狼妖击倒在地的百里屠苏面上露出些许苦笑,抬手拭去淌进眼睛中的鲜血,强忍着驱动煞气时周身的剧痛,微有些自嘲地想道。
又是他的错――为了躲避师兄的追捕而躲进了铁柱观的地牢,因洞内黑暗便用了灵火照明却因此破坏了百年前道渊真人与黑狼妖定下的约定。这狼妖被关在此地三百余年,心中对人早就充满恨意怨怼,一朝得出,不仅铁柱观众人,附近的小镇居民都难逃一死。
正如陵卫所言,又是他百里屠苏惹出来的祸事。
既是他所犯之错,哪里有他人为其承受的道理!
百里屠苏咬牙,身上的黑红煞气如同沸腾一般,倏尔向身周扩展出去。死死握住手中的焚寂,百里屠苏再次迎了上去――纵是狼妖修为高深,哪怕他拼尽全力亦是希望渺茫,他也不能后退!
他有不能输的理由。
他总要留着命将先生救出青玉坛,正如他当日所言,“有生之年,任由先生驱策,绝无二话”,纵是先生仁厚,他也不能食言。
然而,到底煞气并非人体所能承受之物,百里屠苏利用煞气与黑狼妖相战不过一刻钟,身上痛楚倒还其次,他的神志竟隐隐被这邪煞之力操控,心中升腾起恨不能将目之所及的生灵尽数杀尽的欲.望。
而这时,这黑狼妖仰天嚎叫一声,盯着他的赤红眼珠露出冷嘲的意味,张口便吐人言,道:“小子,你不恨吗?你深埋的阴暗和怒火,本座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焚寂的手越来越紧――恨,若说没有恨,可能吗?
他记得幼年乌蒙灵谷的无忧日子,却一朝谷灭族人尽丧,孤苦无依。
他得蒙师尊怜惜入了天墉城,却因着身上煞气终不能和其他师兄弟一起,冷嘲热讽排斥,一开始只是因为幼年遭逢大变而有些孤僻的性子最终养成了下意识避开他人的冷漠,不是不奢望朋友的,不是不奢望他人的关心的……只是,那些终究是奢望。
他想要的不多。
他想要活着,即使要因此忍受伤痛。他想要跟在先生身边,随先生游历大陆治病救人,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当他的煞气无法控制,心中的杀念无法遏制的时候,即使仍然留恋,他也会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带着那些美好的回忆,自我了断。
他要的,真的不多。
百里屠苏冷冷地看向黑狼妖,道:“休要出言迷惑,来决一生死吧。”
黑狼妖闻言微微诧异,随即狰狞冷笑,道:“有意思,如此不顾一切,就为了那些人类杂碎?本座成全你。小子可要撑得久一些,免得本座不尽兴,也叫水上那些杂碎多活一阵。”
百里屠苏也不多言,执剑便要迎上去。然而,他倏尔身体一颤,本就因煞气盈体而剧痛不止的身体竟然又生出一种仿若割裂一般的疼痛,胜过煞气百倍,令他眼前就是一黑,右腿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黑狼妖莫名地看着眼前方才还口口声声要与自己一决生死的人类,赤红色的兽瞳闪过些冷嘲,道:“人类果真狡诈,怎么,这是要向本座求饶不成?”
百里屠苏没说话,只是极力呼吸,想要舒缓这莫名的痛楚。
地牢内,这一狼一人皆没有看到,站立在百里屠苏身后一身白衣的长琴,也无从得知,他的一片灵魂正被长琴握在手中,魂力正缓缓流失。
或者说,百里屠苏感觉到了,却也不知神智的昏沉以及四肢的无力虚弱正是因魂力被他人夺去的后遗症。
长琴猛地松开了手。
如此情境,长琴哪还不知自己的元神脱离了身体,又因相同灵魂的牵引来到了百里屠苏身边,更是因为魂力的缺乏而本能地吸收了百里屠苏身上焚寂半魂的魂力。
只是,百里屠苏得以生存,同样是因为这半魂之上的魂力。虽说长琴及时收了手,没有吸干百里屠苏身上的魂力,然而,魂力丧失又岂是等闲,怕是得休养好一阵子了。
只是,休养的仅仅是身体,失去的魂力却无法复原。
努力压下了元神对百里屠苏灵魂的渴望,长琴这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谁知不看还好,一看百里屠苏如今的模样,长琴元神激荡的力量硬生生将足下的石板震得粉碎。
他的百里少侠,他的屠苏,他的半身……竟然伤成了这副模样?!他都舍不得伤到一分,恨不能将他放到心里疼宠爱怜的屠苏……
长琴倏尔一愣――疼宠……爱……怜?
不,不对!他只是觉得百里屠苏行事很合他的心意,又因他有着和自己同源的半数灵魂,见不得他丢自己的脸而已。看似冷漠的性子,其实是单纯不谙世事容易害羞,不过几分的好就会令他手足无措,不过是稍微的亲近便会使得他晕红了脸颊,实在是好看得紧。
好……看?!
百里屠苏的五官确实有可取之处,有遗传自韩休宁的清丽和少年独特的冷然气质……可,真论完美,不及他曾经万一,连黛青也不如。
就连此时,满身煞气蒸腾,半张面容亦血迹浸染,分明形同恶鬼的时候,可他非但不觉异样,反而觉得别有一种妖娆艳丽,让他移不开目光。
妖……妖娆艳丽?!
就在百里屠苏无力动弹,长琴满心纠结的时候,黑狼妖却勃然大怒。
它与这小子虽然往日并不相识,眼下更是相对,但它觉得这小子是人中少有的正直之人,不会用什么鬼蜮伎俩,遂眼见着他无力跪地,口上虽多嘲讽,但心下觉得这是身体不堪煞气的缘故,也未曾动手。
然而,石板却以他为中心轰然碎裂几成粉末,它的前爪甚至感觉到一股它极为厌恶的力量借着迸溅的碎石蛮横地闯进它的身体之中,硬生生让它吃了个暗亏,不由大怒。
和道渊一样,说要和它做朋友,最后却将它骗来此地,暗无天日度日如年。这个小子口口声声要和它一决生死,却佯作病发暗自偷袭……它怎能不恨!
黑狼妖仰天嘶吼一声,猛地抬起前爪向百里屠苏划去――它决定了,它要一点一点将这个蒙骗它的小子撕碎,将他作为得出囚牢的第一份祭品。
作者有话要说:捶地,今日元旦,庆祝咱成功活过了2012,筒子们元旦快乐先,然后送上肥章~~
望天,评论明天再回吧,仙剑三伦家攻进了神魔之井里了~话说,真心觉得重景官配啊,挺不待见唐雪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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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携着千钧之力的利爪却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黑狼妖微微诧异,随即了然,既然眼前之人乃是装病,那么,有还手之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还未等黑狼妖加重攻势,一股炽热的火焰逆卷而来。
“嗷呜――!!”火焰来势汹汹,转瞬间竟将它前肢上的皮毛尽数焚尽,不仅如此,它千年以来锋利坚硬胜过修道之人手中灵剑的指甲,竟也被这火焰烧尽。
这种仿佛能够将灵魂焚尽的火焰,明明正是方才那小子使出来的,但眼下的威力又岂是百倍。
脊背上忽然传来千钧的力道,饶是黑狼妖修为高深却也硬生生地被压着前肢弯曲跪地。黑狼妖哪怕是被道渊骗来此地禁锢也未曾尝过这般羞辱,赤红色的兽瞳霎时间充满了杀意决断,身上的妖力也不管不顾地膨胀起来。
然而,这膨胀的妖力却被一股轻飘飘的力道禁锢起来。
黑狼妖怒极,嘶吼着道:“你这个人类杂――!!”话还没吼完,它已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黑狼妖赤色的兽瞳恶狠狠地瞪向百里屠苏,却惊诧地发现,那个黑衣小子竟然已经昏了过去。然而,令它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小子正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空气上,好似那个空地上正有什么人将他抱在怀里一样。那小子像是感受到了令他感觉安心的气息一般,满是血污的面上出奇得放松安宁。
那身悍然煞气,此刻已然沉寂下来。
黑狼妖忍不住嗤笑一声,人类最是排斥恐惧异类,这小子一身煞气,似妖非人,哪里会有人真心以待。
空气里激荡起水波一样的涟漪,一个身着白衣的半透明身影缓缓在百里屠苏的身后浮现。
黑狼妖的兽瞳猛然收缩,嘶哑道:“你――!!”它分明只感到此地仅有它与那黑衣小子两个存在,看眼前之人的模样,只是个游魂而已。妖瞳不似人眼,它是能够看到鬼界阴灵的。
出了声,黑狼妖才发现,它颈部的禁锢已然被除去。
“哪里来的小鬼,难道是这小子的同伙不成?”狼妖一生倨傲,纵是它心知眼前看似游魂的灵体不凡,它也不愿示弱。
长琴瞥了一眼黑狼妖,随即垂头,手指轻轻拭去百里屠苏面上的血污,反复摩挲着他的五官,眼中依旧存着未散去的迷茫,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冰冷,道:“魂飞魄散或者奉屠……百里少侠为主,你可以选一条。”
狼妖怒极,呲着锋利的犬齿,赤色眼瞳中尽是凶性,恶狠狠地道:“想让本座成为这小子的奴才?可本座更想一口咬下他的脑袋!”
长琴挑眉,略带嘲讽道:“你不怕死,可本座说的是魂飞魄散……没了下地府的机会,你自然也找不到那个将你欺骗并封印之人的转世投胎……也罢,明摆着当初的交好就是个骗局,几百年都过去了,几世轮回未为可知,早把当初诓骗来的小狗抛之脑后。也就你还巴巴记着,当真可笑。”
“你――!!”黑狼妖怒极。
“不过几月而已,用不了你多少时候。”长琴不掩嘲讽之意,道:“就冲你这模样,几百年未曾清洗的皮毛肮脏至极,毛色暗沉无光,平日里多食那些封在此处的低劣妖物,口中满是妖血恶臭。模样亦是古怪,额上还多生了一只眼睛……你真当本座瞧得上你不成?若非你实力比这水下的小妖们略微强上那么一点,想跟着屠苏……百里少侠,本座还嫌伤眼睛呢。”
“好,好……”黑狼妖怒极反笑,一字一句道:“三个月为限,本座只护他三个月!三个月后,小子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本座,今日之辱,本座永世不忘。”
长琴凉凉地道:“本座才不会记得籍籍无名的小妖。”
被囚三百五十年都不曾低头的黑狼妖缓缓地低下头,慢慢道:“本座,噬月玄帝。”
抬手震碎噬月玄帝身上的寒铁锁链,长琴执起百里屠苏的左手,卸下他臂上的护甲,慢条斯理地用牙尖咬住百里屠苏左手上黑色手套将其褪下,随即遥遥指向狼妖,道:“百里屠苏。”
“你的名字?”狼妖决定,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将会在他的黑名单之上高居第二。
“凭你,也配?”长琴毫不犹豫地再次落了黑狼妖的面子。
一个巨大而繁复的金色法阵以着百里屠苏与噬月玄帝为中心,骤然亮起。一手揽着百里屠苏的腰主持契约的长琴,垂眸看着逐渐在百里屠苏左手手背上形成的赤红狼形印记,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爽――区区一只狼妖,不过千年修为,外形也不雅观,也就和某只肥鸟半斤八两……凭什么将自己的印记留在他半身的手背上。
当真碍眼至极!
长琴目光一冷,在契约即将完成的时候,霍然抬手覆在百里屠苏的手背上,同时强横的灵力骤然爆发。噬月玄帝一惊,也不知眼前之人做了什么,但此刻也无法阻止了。
待得金色的光芒逐渐散去之后,噬月玄帝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顿时一口气就有些上不来,前爪狠狠地砸向地面,直震得地牢摇摇欲坠。噬月玄帝怒吼道:“杂碎,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我要撕了你!!”
长琴淡淡挑眉,道:“这不是很好吗,你也不想别人知道你成了人类的兽宠吧。”端详着被长琴横插一杠硬生生落在左手小指指甲上面的狼形印记,长琴很满意。至于噬月玄帝的威胁,抱歉,就是再给它一万年也甭想伤到他一个小手指。
它瞧他不顺眼?很好,他也看这头臭狼不顺眼。
若非他此刻身体状况不允许,他何必给屠苏找一个碍眼的宠物来。
他此时元神出窍的状态,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准圣修为的元神,本来纵是没有肉身也无甚大碍,最多一些伤害元神的法器对他的克制大些。然而,自他九年前夺舍了前身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肉身,他也开始被这个世界的天道所管辖。
在洪荒,灵魂受伤魂力缺失本不算大事,寻些天材地宝涵养灵魂便可,看那些巫族中人除了巫人混血,不都是没有灵魂还活得好好的。然而在这里,命魂却有寿限,魂力终有尽时,化为荒魂无可避免。
长琴亦曾经深到九幽寻到养魂木的本体,淬炼其精华妄图补充魂力。然而,天道冥冥,他如此强大的灵魂竟像是无法容纳那些魂力一般,补充的速度永远及不上流失速度的万分之一。
他知道,他所渴求的魂力只是那些。
天道加诸在他身上的束缚,长琴厌憎至极。
就像是现在。
准圣的元神,操控天地灵气本不在话下,偏偏在此方世界里,耗费的竟是魂力。他本可以碾死这只伤了屠苏的狼妖再护送屠苏出了此地,偏偏他不能再随意消耗魂力。水上的天墉弟子,铁柱观道士,长琴通通信不过,到头来,他只能给屠苏找个护卫。
契约是基于灵魂上的协定,虽然长琴将印记弄到了极不显眼的角落,但铭刻进灵魂上的契约始终存在,这也是明明长琴胁迫噬月玄帝签下契约但自己心中始终不悦的原因。
――――――――――――――――――――――――――――――――――――――――――――――
前爪上多了个火焰印记,灵魂上感受到隐约的束缚,噬月玄帝的心情很不好。若不是因为那个臭道士,若不是担心自己就此魂飞魄散便宜了那个不知投胎何处的臭道士,它何至于此!
瞥了一眼面前无比正派地将手塞进那黑衣小子的衣服里,摸来摸去最后掏出来一瓶帝女玄霜,随即无比娴熟地扒下那小子的外衣,还不忘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它视线的白衣幽魂,噬月玄帝忍不住“哼”了一声。
懒得去看那温情脉脉几乎闪瞎了它狼眼的情景,噬月玄帝硕大的狼身忽然直立,周身妖力慢慢收拢进身体之中,一阵光芒过后,原处的大狼已不见了踪影。
玄铁柱之前,站着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高鼻深目,五官轮廓犹如刀削,一头黑红色的短发,眉宇间尽是张狂肆意。那人身高比之长琴还要高上一头,四肢修长,肌肉遒劲,深棕色的皮肤上分布着大大小小无数伤痕,更为他增了几分匪气。
长琴略略抬眼,目光微微一凝――这只小狗人形的模样倒是不差,只是……
长琴左手将百里屠苏的头轻轻压在怀里,右手袍袖一扬,直接越过结界携了地牢上方那满是禁制之力的水,直接浇了噬月玄帝一身。
它竟然没有穿衣服!
“你又是所为如何?!”噬月玄帝咬牙切齿,就是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它也恨不能扑过去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咬下这个该死的白衣小子的一块肉。
全然忽略,一个灵体哪里有肉让它去咬。
“伤眼睛。”长琴移开视线,略有些嫌恶地道,“把衣服穿……”长琴话语一顿,继续道:“还是变成狼身吧,看着顺眼些。”
一只宠物已经让长琴郁卒,他哪里还能让某人身边多一个人呢。
噬月玄帝重重吐气――道渊,你的债欠得多了去了!本座为了你个混蛋道士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气,你等着,你给本座等着!!
噬月玄帝再度变化,光芒散去之时已然化身一头一人多高的黑色巨狼,比之普通狼族稍显威武,却也不似原形的过于庞大。
赤色的兽瞳之中尽是杀意。
长琴直接忽略,想当初巫妖大战无数,他一向是上到最前线,弄死妖族无数,也渐渐使得那些妖族在战场见到他之后不去理会其他巫族,自爆围.攻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噬月玄帝如此“单薄”的杀气,连让长琴施舍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蹙着眉,眼底阴晴不定地看着狼背上坚硬犹如刀剑的皮毛以及皮毛间已然凝固的血块灰尘……唔,说不定还有虱子,毕竟,三百多年没有洗澡呢。单一火属性的妖物,水属性最初级的法术冰封术,恐怕连一只最弱的小妖都冻不住吧。
长琴淡定地再度扬袖,直接从空气中提取出干净水源,着重于狼妖背部的位置,冲洗。这个很简单,费不了多少力气。
当长琴终于小心翼翼将百里屠苏放置在噬月玄帝背部那无比干净又因某法术而皮毛柔软的地方时,噬月玄帝连气都懒得生,只想着快点磨过这三个月,然而,立刻马上离开这个白衣混蛋的视线。
越远越好!
“平,稳,轻。”长琴挑眉看向噬月玄帝,道:“不要试图挑战本座的话,你不想知道后果的。”
噬月玄帝扭头便走,但身体明显小心地保持着一个很平稳的速度――一个自己打不过说不过骂不过玩不过的人,它总能不搭理吧。忍过这三个月,什么都好说!
长琴挑眉,这小狼狗倒是学聪明了。
轻叹一声,长琴略略垂眸扫了一眼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掌,仰头望着上方潋滟的水波,仿佛透过那幽深的水幕便能够看到让他纠结又挂念,最后又不得不借他人之手保护的人。
至于那些被狼妖大摇大摆出水模样吓到了天墉众人铁柱众人……不好意思,那些是谁?长琴可不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二狗子,你的小命得保了~忽然想到,水上的n多人很可怜啊~~二狗子大摇大摆地出水了有木有。话说一直觉得铁柱观里的二狗子翘辫子很可怜,于是设定,不老实的话,甭想到鬼界找人!!于是……这也侧面证明了道渊对二狗子很重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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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杂乱的,他好像都记得,又好像都不记得。
百里屠苏从梦中挣扎出来,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一间普通的房间,怔怔地看了许久才恍然意识到他此时应在客栈之中。
鲜血,尸体,哭声,惨叫声,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挣脱的梦魇。梦中的他无力奔跑无力反抗,身体的疼痛远及不上亲友被斩杀时候精神的崩溃。
那是梦,也是他逐渐恢复的记忆。
只是,梦境的最后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仿佛是个面带微笑的少年,身上穿着的是村里的巫祝服,但感觉上却和村里的巫祝不太一样。
而他像是一只撒娇耍赖的小猫——虽然百里屠苏很不想承认——腻在那个少年的怀里,嘴里胡乱地说着什么,不依不饶的样子看得百里屠苏心中掩面。
他隐约听到那个少年对他说“生辰快乐”。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百里屠苏微带自嘲地想道,他的生辰与族里的报草祭是一天,那天祭奠纵是再热闹,他们庆祝的也只是女娲族的节日,而非他韩云溪的生日。到头来,每年生辰连个对他说生辰快乐的人都没有。
说起来,那个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年纪,这么小就取得了巫祝的资格了吗?会是谁呢……数遍了记忆里村中承继了巫祝血脉的一个年轻人,似乎都对不上。
想了许久,百里屠苏抬手扶额,面上现出些苦笑来——真是魔怔了,梦境之事哪里分得出真假,许是他一直希望幼年的时候有个人能宠着自己,所以在梦里就梦到了那样的场景。
“嗷——”屋内忽然想起了熟悉的鸣叫声,百里屠苏抬眼一看,正见着阿翔在桌子上蹦跶两下,黑豆子似的眼睛竟然泪汪汪的,翅膀一扇,肥硕的身躯像炮弹似的一头砸进了百里屠苏的怀里,随即发出了一连串的“咕噜”声,无比的委屈凄凉。
百里屠苏一怔,忙将阿翔捧在手上,只见阿翔原本一身油亮光滑的羽毛此时乱糟糟,漂亮的尾羽从中断了两根,再不复曾经的神气骄傲。
百里屠苏面色猛地一变,疾声道:“阿翔你这是……莫非,在追先生的途中遇上了什么吗?可曾波及到先生?!”
阿翔一愣,悲愤地“咕”了一声——失去了美丽羽毛的鸟明明是它,为什么主人问的却是那个弱得轻轻一碰就流血还害得它不能享用五花肉的人类?!
阿翔头一偏,将屁股冲着百里屠苏,随即翅膀一展,顺着窗户就飞了出去。徒留百里屠苏一人呆在屋子里,面上虽无表情,但眼底满是疑惑——阿翔这是……生气了?
不及多想,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红衣的丽人缓步走进屋子,正是红玉。
红玉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盒走了进来,见百里屠苏醒了,面上露出些惊喜的神色,道:“百里公子,你终于醒了。”
百里屠苏脱口道:“可曾追到先生?”
红玉一怔,随即笑道:“倒是小瞧了青玉坛弟子,他们在村外有接应之人,身法也是诡异莫测,我们追去没多久便失了踪影。”
百里屠苏:“……!!”
瞧百里屠苏的脸色难看,红玉轻笑着开口安慰道:“公子莫要忧心,想来雷严想威逼少恭为其所用,定不会轻易伤他!”
百里屠苏默然点头,心中却掠过不知是失望还是担忧的情绪——在水下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先生。想来……等等!水下!!
百里屠苏霍然看向红玉,沉声道:“那狼妖如何?我记得我在水下之时便失去意识,那狼妖……”
“公子放心。”红玉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道:“狼妖已不足为患。”只是苦了猴儿,也罢,为了安陆这千千万万的百姓,猴儿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将食盒放在桌上,红玉将里面的米粥取出来,道:“贤惠猴儿千辛万苦才熬成的这点米粥,公子昏迷两日一夜,定要用些为好。”
千辛万苦?百里屠苏看了眼桌上瓷碗中沉淀在米汤中颗颗有如珍珠一般的米粒,清香扑鼻,显然味道也是上佳。只是,这“千辛万苦”四字却有些奇怪。
这时,门外又冒出一个绑着铃铛,容颜娇俏的少女,眉眼怯生生的,不是襄铃又是何人!
襄铃见百里屠苏醒了,先是欢呼一声,随即扁着小嘴扑到百里屠苏的床前,委委屈屈地道:“屠苏哥哥要帮襄铃,帮大鹰,他、他欺负大鹰和襄铃!!”
“……他?”百里屠苏有些疑惑地道。
襄铃眼泪汪汪地道:“前天、前天襄铃被吓到了,屠苏哥哥去打大狼,打了好久,屠苏哥哥的师兄不放心说要下水帮你,可、可是……”显然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襄铃越发委屈地道,“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说大狼的气息近了,要我们小心,襄铃怕极了……结果就看到大狼驮着屠苏哥哥从水里走出来了……”
百里屠苏蓦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说什么?!”狼妖驮着他走出水里?它竟然没杀他,反而……莫非他在水下脱力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陷入昏迷之时感受到的熟悉的温暖,莫非也不是幻觉?!
忽然抬手按住了右肩——这处是那夜狼妖利爪划到,伤口几可见骨——指尖触到的是白色的纱布,隐约透着帝女玄霜的清雅香气。不禁有些迟疑地看向红玉,道:“这伤口……”
红玉挑眉,这也是她疑惑的事情,也不隐瞒,道:“并非我们所为,听小玲儿说狼妖驮着公子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皆被处理完毕。看样子,也不似狼妖所为。”
红玉忍不住好奇,这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公子身上伤势,以命相搏绝非假事,也不知水下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转折,不仅公子身上伤势尽被包扎,连那桀骜不驯的狼妖也不得不看顾公子一二。
她是昨夜禁地坍塌后方才与方兰生赶到铁柱观的,她看那狼妖一身血气凶戾,绝非善类,看那铁柱观掌门也满是凶狠杀意,却因百里公子在它背上而不得不迈着极为平稳的步伐,纵是想要仰天嘶吼也极力压低了声音,根本不敢做什么大一点的动作……似乎,是怕扰了公子安眠一般。
红玉摇了摇头,不愿再想,无论水下发生了什么,于二公子无害便可。
百里屠苏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他隐约记得昏迷前身体剧烈的疼痛以及骤然乏力的手脚,嗡鸣的耳畔隐约听到了狼妖在吼什么,再之后便毫无记忆。究竟何人救他一命,他根本不知。
红玉见百里屠苏脸色愈加难看,遂将粥碗,关切道:“公子静养为先,养好了身体才有力气去救少恭不是?过几日便启程去衡山寻一寻青玉坛所在,公子你看可好?”
百里屠苏一向不会拒绝他人的好意,纵是胃口不佳亦是接下粥碗,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倏尔想起了什么一般,道:“晴雪……她可还好?”
当日地牢之中的痛楚来得实在是突如其来,百里屠苏不知为何唯他二人感受到了那种痛苦,也不知为何他只疼了片刻便恢复过来,而晴雪竟会痛到昏迷不醒,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却血流不止。他隐隐觉得这和他当日所见到的记忆有关,但也仅仅如此。
红玉道:“晴雪妹妹昨夜便醒了过来,请了安陆的医生看过,身上并没有大碍,反而说晴雪妹妹身体健康得很。”
襄铃轻轻卷着垂在胸前的发辫,嘟囔道:“哼,那个坏……晴雪……姐姐……那晚流了那么多的血,吓死襄铃了,坏蛋!”
见百里屠苏面上仍带郁色,红玉长袖轻轻掩住口,美目间流转着促狭之意,道:“公子不问问猴儿怎样吗?”
百里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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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陆客栈,厨房。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
出奇的,一向和某只肥芦花不对付的方家小公子,在这一刻,竟然和阿翔出奇得一致——
方兰生恶狠狠地将手中的煎锅扔在地上,右手狠狠地抹了把脸,顾不上脸颊上蹭到的黑灰,冲着厨房的某个角落怒吼道:“我受够了,就算本公子每个月都帮二姐描绣花图样,帮三姐想新食谱,帮二姐夫捉鱼虫,我也不是你的厨师,你一头狼吃什么熟的,随便拿些骨头啃啃不行吗不行吗?!!”
阿翔恶狠狠地利爪抓起灶台上的一枚红番茄,黑豆似的眼睛里尽是凌厉的光芒,一个俯冲将番茄砸向某一处,鸟嘴大开:“嗷嗷喳喳咕咕——!!”
厨房内,一处采光最好地址最佳的空地上,一头较之同族强健许多的黑狼懒洋洋地趴在那里,黑色的长尾时不时轻甩一下,自有一种闲逸的姿态。然而,这头黑色巨狼面前的地面上却摆着一本摊开的书,赤色的兽瞳时不时便扫上一眼,或是伸出一只前爪,似模似样地翻页。
面对方兰生的怒吼罢工以及阿翔的番茄攻.击,巨狼眼皮都不抬一下,那枚汁水直流的番茄直接就被一团炽热火焰包围,硬生生地烧成了灰烬。随即懒洋洋地抬头,赤色的兽瞳瞄了一眼阿翔和方兰生,硬是看得厨房里一人一鸟冷汗直流。
方兰生双手向前,手握印诀,色厉内荏地道:“别以为本公子会怕你,那个老道士说了,你和木头脸签了契约,你根本不能害人的!本公子可是方家伏魔心法的继承人,你敢动手……啊不,是动爪,本公子的智拳印可不是吃素的!”
阿翔站在灶台上,锋利的爪子死命挠着灶台坚硬的石面,硬是抓出道道白痕,同时高昂鹰头,气势汹汹地叫:“嗷咕啊咕咕嗷嗷——!!”
巨狼,不,噬月玄帝慢吞吞地抬起前爪,略略用力,五根闪着森冷寒光的指甲探了出来,轻轻地往地上一戳,坚硬的石面像是豆腐一样被戳出了个窟窿。
方兰生与阿翔,身体同时一僵。
再度慢吞吞地收回爪子,噬月玄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将爪上沾到的石粉轻轻一吹,干干净净的利爪往面前的书卷一指,道:“本座要翰林鸡。”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最肥最大的芦花大母鸡。”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阿翔某鹰。
阿翔尖叫一声,骤然飞高。
噬月玄帝眼皮都不抬,道:“这金刚酥也不错,也来一盘。”说着,利爪轻轻松松地插起一枚炸得金黄的金刚酥扔进口中,“啊呜”一口,嘎嘣嘎嘣嚼了几口便一口咽下。
方兰生看了一眼那足能够将人砸晕过去的金刚酥,默默咽了口吐沫。这金刚酥能当酥饼来吃,那人的骨头估计也就和油条差不多吧。
方兰生默默咬牙,心中泪流满面。他这绝不是胆小怕死,他只是担心和木头脸签下契约的狼妖杀了人的话,那些离开的大师兄老道士什么会找木头脸的麻烦而已。
……
不远处,百里屠苏默默地望着厨房,看着里面鸡飞狗跳的情景,忽然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阿翔它着实应该减肥了,少吃两顿也是好的。至于狼妖,呃,噬月玄帝——百里屠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如果能用方兰生做的食物填饱肚子而不是杀人,那个鼓噪的家伙也是大.功一件吧。
转身,百里屠苏向着客栈外走去。他伤势未愈,也不懂得御剑之术不能日行千里,不若出门收集一下青玉坛的信息,总好过闷在屋子里养伤。
作者有话要说:虽说二狗子是土属性,注定了它土狗的命运,但真心觉得它长得好火属性,于是,二狗子你火了
ps:感谢筒子们的地雷,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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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客栈,百里屠苏便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风晴雪。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右脚反复地轻点地面,地面上是婆娑树影透下的破碎日光。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里屠苏微微蹙眉,他总觉得,这个往日里眉眼带笑的少女今日有些……忧郁?
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屠苏的视线,风晴雪抬头,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百里屠苏,清丽的容颜顿时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冲着百里屠苏的方向挥了挥手,笑盈盈地喊道:“苏苏~”
看似和往日里没有什么区别,但违和感更重了。
百里屠苏与风晴雪等人也算是共患难了,对于这些知道他身负煞气却没有厌恶排斥的朋友,百里屠苏很珍惜。他走到风晴雪的面前,道:“你……可是身体仍旧不适?”
风晴雪一愣,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道:“苏苏不要总是想着别人,那天……苏苏也痛了吧。我听红玉姐他们说,你还下水用煞气和大狼打了一架,受了好重的伤……”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道:“若不想笑,不必勉强自己。”
风晴雪一怔,明眸看向百里屠苏,见他面上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为何,本是有些勉强的笑容变成真诚起来,唇角轻轻翘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眨了眨眼睛,风晴雪笑嘻嘻地道:“苏苏我们一起去看看安陆吧,今天这么热闹,也不知道有没有呱唧呱唧大眼蛙……”
百里屠苏:“……”呱唧……呱唧……大眼、蛙?
“还有噗哟噗哟大头蛇~”风晴雪笑得两眼弯弯。
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与风晴雪出门的时候,安陆已是午后。安陆的阳光并不强烈,柔和而暖融。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不使有幼童嬉笑着跑过。
安陆没有江都的奢华,亦没有琴川的清雅,这里沉淀着的是一种安宁,是过尽千帆洗尽铅华之后的素淡,是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不曾注意到、但当老去之时最为留恋的美好。
百里屠苏走过的每一步都很认真。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古老的城池,感受了周围人的心情――或是苦恼,或是欢欣。经历过生死之劫,百里屠苏恍然发觉,纵然他认为自己不容于世,但他仍旧真心喜欢世上的一切。
喜欢到,当他认为满身煞气的自己可能威胁到这个人间的时候,威胁到他所珍视的人时,他会抢先一步毁了自己。
在路过一个戏班的时候,百里屠苏脚步微顿,侧头怔怔地看着戏台上正在上演的悲欢离合,就连风晴雪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时他都没有注意到。
百里屠苏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垂眸,掩住眸底忽然黯淡的神色――年少时他记得有人提起戏班子进城时候的热闹好看,心中很是向往。然而,他此时站在戏台前,看着上面的人物哭笑着别人的悲欢,忽然觉得……很孤单。
孤单,他总以为自己习惯了孤单,却在失去了那只在熙攘人群中走过时紧紧牵住自己的那只手,越发难熬。
“咦,苏苏你在这里啊。”这是风晴雪活力十足的声音。
百里屠苏循声望去,正见着风晴雪站在一处摊位前向他挥手,略微迟疑一下便走上前去。
风晴雪将手中的物什举给百里屠苏看,道:“苏苏你看,是不是很像呢?”
百里屠苏这才看清,风晴雪手中拿着的是一个泥人,约有一掌长短,脸直接占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那泥人黑发垂腰以玉扣系住,红衣似火,脸圆圆的,没有鼻子,眼睛的部位只是一条黑线。
百里屠苏默然地看着风晴雪手上的泥人,复又看了看风晴雪身后摊位上摆着的一个个精致逼真的泥人,再看了看风晴雪满含期待的眼神,沉默片刻方才道:“这可是红玉的泥人?”
“对啊,就是红玉姐!”风晴雪满面的笑容,道:“是捏泥人的老伯教我的,是不是很像红玉姐啊。”
百里屠苏再度沉默,半晌后点头道:“尚能辨别。”
――整个泥人,他也就是从那身红衣和泥人的圆脸额上的符文勉强看出来的。至于这圆脸……好像陵端的脸都没有这么圆吧。这眼睛,似乎陵端的眼睛都没有这么小吧。
不知名的某个城镇里,得了戒律长老的命令下山“捉拿”百里屠苏回门派领罪的陵端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得到百里屠苏“肯定”的回答,风晴雪笑得满足,道:“那我再捏个苏苏吧……还有兰生,襄铃,大鹰……苏苏,你要不是捏一个少恭呢?”
百里屠苏蓦然瞪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道:“先、先生?!”
“是啊~”风晴雪认真点头道:“在我家乡那里,送泥人可是表达对对方喜欢的意思呢。”
“喜、喜欢?!”百里屠苏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绯色渐渐从脖颈处蔓延到脸上,连眼角都晕开浅浅的红。
“怎么了?”风晴雪疑惑地道:“难道苏苏不喜欢少恭吗?”
“我……我……”百里屠苏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时,戏台子的方向传出喧闹的声音。
风晴雪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那个方向去,也没再追问百里屠苏究竟喜不喜欢长琴。百里屠苏偷偷地舒了口气,但脑子里风晴雪那句问话简直就成了紧箍咒,哪怕知道那个蓝衣的娇俏少女没有在看自己,他觉得很不自在。
先生高洁,他自是钦慕,说喜欢……他当然不讨厌先生,只是喜欢……他当然不是不喜欢先生……那么,他、他就是喜欢了?!
他喜欢……先生……?
忽然,风晴雪惊呼出声,大声道:“大哥?!!”
百里屠苏知道风晴雪此番离开家就是为了寻找自己失散了九年的大哥,也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是一愣。
是他?!是先生认识的人,一个叫尹千觞的酒鬼。
风晴雪乍见到熟悉的容颜,哪怕行为举止不再如以往的肃然,身上也是酒气熏天,她也惊喜地扑过去,再度唤道:“大哥。”
回应她的,是尹千觞疑惑的眼神。
疑惑只是一瞬,尹千觞的面上已然带上了玩世不恭的面具,调笑道:“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年纪的妹妹,不过,你若是想认我当干哥哥也是可以的。”
风晴雪疑惑地重复道:“……甘……哥哥?哥哥还能是甜的?”
百里屠苏面上一冷,亦走上前去。
见百里屠苏面上冷然,又想起某人的符鸟嘱托,尹千觞立刻摆手干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恩公勿要当真,勿要当真。”尹千觞混迹江湖多年,三教九流见得多了,看人极准,知道百里屠苏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得罪他不要紧,但波及到了他身边的人绝不能善了。
更何况,尹千觞还清清楚楚记得在江都城里,那个心性城府手段修为皆远非他能比的长琴对这个黑衣小子的百般宠溺,他可不敢领教长琴的手段。
说起来,认识长琴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那双看似温和实质淡漠的眼底,竟然有了温暖的痕迹。尹千觞略略有些出神,他还以为那人永远只会在云天之上,遥不可及。
摸着冒着胡茬的下巴,尹千觞极为隐蔽地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少年,模样不错,身手似乎也是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那么,究竟是什么惹得那人对他如此特别呢?
尹千觞暗暗想道,果然值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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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坛,丹阁。
青玉坛的紧绷氛围,已经一连持续了好几日。自那日前武肃长老率领心腹弟子强夺掌门之位,血洗持反对意见的门内弟子却遭到“天谴”雷劫,相貌在此劫中尽毁,虽修为大进,但新掌门雷严的脾性却越来越古怪,动辄便以活人试药。门内虽有弟子极为反感雷严的手段,想要脱离门派,但见雷严惩治那些离山弟子的手段,皆不敢再提出脱离青玉坛。
未免触到新掌门的霉头,所有弟子,哪怕是雷严的心腹,也不敢多言一句。这种情况直到辛和和俞奇将丹芷长老带回门派才稍微缓和一些,然而,丹芷长老的莫名昏迷多日,药石罔顾的状况却直接激怒了雷严,毫不留情地出手惩治了门下那几个无法治愈长琴的“无能”弟子。
于是,当长琴在某个弟子“瞎猫碰到死耗子”而终于苏醒的时候,整个青玉坛上下看着长琴的目光无异于救世主,险些害得长琴绷不住那张温和淡然的面容。
清晰地感觉到雷严身上的魔气,长琴一面对雷严的命大啧啧称奇,说不出失望还是其他,一面纵是厌憎雷严也不禁为其果断而赞叹――以金丹之力增强修为并不出奇,但修行至今敢于舍道入魔,倒是难得的决然。
大道三千,无论是天道还是魔道,都是大道之一。但是,世上敢于舍弃多年坚持而投身其他的,极是少数。
此番苏醒之后,长琴对于雷严所求的诸多丹药倒是没有推诿,一连数日皆在丹房炼药。雷严所求到头为空,这对一向刚愎自用的雷严会造成怎样的打击,长琴再清楚不过,他不介意推他一把。至于为何醒后仍伪装弱势而不思离去,长琴只不过想要他那半身前来营救而已。
看着自家的屠苏为了他忙前忙后,那种感觉,当真~十分、美妙。
丹阁内,一人多高的青色丹炉之中,有袅袅丹香逸出。
而长琴则半靠在元勿特地搬来的玉榻上,一手持着一卷古书,右手触手可及的地方摆着松音自山下买来的精致点心和青瓷茶盏。这般闲适姿态,几乎让推开石门走进丹房的雷严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长琴头也不抬,兀自将茶杯递到唇边啜饮。看在那些个青玉坛弟子在他衣食住行方面还算尽心,长琴也就不怪这上好的茶叶因略带瑕疵的手法泡出来而很有瑕疵的味道了。
“少恭倒是自在得很。”雷严沉默半晌,语气有些慨叹地道。
长琴淡淡挑眉,道:“不过阶下之囚,当不得掌门此言。”
雷严冷哼一声,却又忍不住低低冷笑,道:“好个阶下之囚……却不知哪个阶下之囚昨晚所言,那安陆附近的碧山上有一处自闲山庄,一朝灭门又被修道之人设下结界困在其中不得而出……俞奇他们倒是听话得很,半夜便已经出发,想来不日便能够收集到足够的魂魄归来吧。”
雷严身上深紫魔气涌动,被法术所掩盖的面容随着灵力的波动而时时闪现,诡谲可怖。他一字一句,似是快意,又似是不甘地道:“少恭如此心性,如此狠绝,然而天下人却始终被你那张温和假面所欺骗,明明最是无情之人,偏偏来做深情之态……真想有朝一日揭下你的面具,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那个所谓的仁心仁术的丹芷长老,究竟是怎样的无情冷血。”
长琴微微颔首,唇角翘起的弧度温暖却不灼人,道:“在下亦是逼不得已,取死灵之魂总好过杀人取魂要来的好些,当不起掌门的谬赞。”清雅的面容上适时露出些许的忧郁不忍,比之寺庙之中的菩萨佛陀更加悲天悯人。
雷严见长琴如此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似在冷嘲,道:“少恭好手段,难怪天下人如此推崇。只是,少恭‘归来’多日也不好奇,你那家仆寂桐跟了你这么多年,前不久更是在雷劫之下将你救走,可今日却投到了本座这边?”
那日雷劫惊人,根本不似往昔曾见的四九天劫,雷严压根没有想到那种威势的雷劫竟是因长琴引起。
长琴笑容未减,语气中不带丝毫抑郁,反问道:“掌门会告知在下不成?”
“自是――无可奉告。”
长琴微微偏头,似是自语,但声音却清晰地在丹房中响起:“真巧,在下亦是毫无兴趣呢,毕竟……不过是个老仆而已,无论她因何而背叛,都无所谓。”
雷严闻言微怔,眼底掠过一丝怒气。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不禁露出嘲讽之色,道:“少恭也不过在今日逞些口舌之利罢了,待得日后知晓寂桐……”
雷严倏尔大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长琴则有些兴致缺缺――也不知他的屠苏醒了之后有没有想到他。他已然嘱咐噬月玄帝出了铁柱观后带屠苏到安陆休养,想想那日他施出的安眠咒,想来今晨便该苏醒了吧。
碧山离安陆不远,在青玉坛的手段下结界定会破损,到时阴灵作祟,他的屠苏定不会坐视不理。雷严即将要去的秦始皇陵位置隐蔽,其中机关无数,他特地用符鸟去通知了尹千觞相助。尹千觞的血脉虽然不纯,但资质悟性不错,九年的时间也小有所成,不说以肉身对抗妖族金仙,但用来挡挡刀剑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是淬毒的刀剑也无妨,煞气对于巫族尚且算是补品,瘴毒亦是无关痛痒,想来墓里的尸毒鹤顶红千机之类的小毒,都算不得什么吧。
长琴轻轻勾唇,笑得春回大地。
与此同时,在街上同百里屠苏定下明日一同上碧山除鬼的尹千觞却抱着大酒坛,一连打了十来个喷嚏,饶是一脸激动的风晴雪也忍不住退到十步开外的地方。
尹千觞捂着鼻子,纵是他不拘小节豪迈惯了,他这个模样也会忍不住觉得尴尬的,尤其是……虽说修道之人寒暑不侵,一般的头疼脑热应该找不上他,但是,万一呢?
他倒是不怕自己生病,只是,他害怕若是自己的小病小痛传染给了某人的心尖尖……他很惜命的!!尹千觞当即也不再和百里屠苏套近乎,装疯卖傻地丢下几句话就跑了。
风晴雪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虽说哥哥喷嚏打得吐沫星子漫天,很不干净。但是,那可是哥哥啊,还是很有可能生着病的哥哥。风晴雪当下和百里屠苏招呼了一声便追着尹千觞跑了出去。
想起江都时长琴与尹千觞的熟稔模样,百里屠苏也放心地由着风晴雪去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目光却不自觉地扫到风晴雪方才站着的那一处摊位。
捏泥人的老汉,栩栩如生的泥人,耳边似乎还有风晴雪带着笃定的声音。
百里屠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方才因为发现疑似青玉坛弟子破坏碧山结界放出恶灵害人的重要消息而退下的温度,变本加厉地升了回来。
百里屠苏慌乱地避开视线,也不看看方向,埋头便向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脚步极重,像是想要告诫自己什么,同手同脚也没觉得别扭。
午后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金乌西沉,天际只剩下一条瑰丽的金色云带。万家灯火纷纷点燃,街上挂起一个又一个的灯笼。白日里集市喧闹,夜晚也有夜市热闹。只是,并非所有的摊位都适合在夜里摆出。
捏泥人的老汉看看了天色,想起家中老伴儿为自己做好的热饭菜,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摊位。
老汉回家心切,却不想刚将几个泥人放进包裹中,他的摊位前便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发式装束明显不是中原的样式,但他的五官很是俊秀。他有些硬邦邦地杵在那里,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身侧,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地死死盯住他摊位前方的空地上,嘴张了又合,看模样似乎想要立刻转身跑开却又强忍着逃跑的欲.望。
原本想要回家却又被无故拦下心中很是不满的老汉看着眼前少年这般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不禁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斥责咽下,耐心看着少年。
“能、能不能……教我捏……捏泥人……那个,不会、不会耽误你工.夫的,我……我……身上带了银子……”少年涨红了脸,脚步也不自觉微微向后蹭去,仿佛只有老汉一出口拒绝他便会立刻跑掉,头也不回。
老汉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将手中的物什放下,语气很平淡地道:“也不是不可以,这天色晚了,老人家岁数大了,请小公子帮忙收拾东西送我回家如何?我家离这里不远,小公子可以随我去家中学习。”老汉的语气染上了暖意,“我家有人在等我,总不能让她等急了不是。”
不知怎的,少年紧绷的肩背微微缓和起来。他抿着唇,点头道:“正是,总不能让……等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肥的一章啊啊~~
谜之音:苏苏快去拯救高塔的公主吧~~
苏苏:……
长琴微笑:高塔上的……公主?
谜之音:……高塔上的王子= =
(谜之音碎碎念:人家都是英雄救美到了你们这里肿么反过来了而且boss怎么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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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里,远志便携着吸纳了无数碧山阴灵的玉横碎片回到了青玉坛。这是当初被雷严打碎的玉横之上的最后一片碎片,雷严见其中魂魄之力充沛,自是大喜,根本未将远志几人出行却最终仅回来一人之事放在心上。
玉横碎片虽然不凡,但雷严更加看重的是完整的、充满魂魄之力的玉横。
昔年秦始皇曾收有珍宝无数,其中便有一颗“明月珠”,不仅晶莹似月,更有重塑之效。
第三日清晨,雷严便带着所有的玉横碎片来到了秦始皇陵墓。长琴对于自己的同行已是预料之中,但他不曾想到的是,雷严竟然将寂桐也带来了。
这是长琴被“请”回青玉坛之后第一次看见这个跟着他九年的老仆。不,或许他应该算上寂桐跟着前身的那些年,记忆中似乎是幼年之时便在他身边照顾,说看着他长大也未为不可。
多年的情分,纵是长琴不曾对这个老者有过濡慕的情分,但底线之内,他还是对这个老者很是宽容,不曾计较她这么一个据说是乡野的村妇老妪竟然有着一手道法之术。虽不精湛,但也已经不是普通人应有的力量。
无视了老者又是愧疚又是坚定的目光,长琴淡淡垂下眼眸――果然,他还是无法理解这善变的人心。无论感情如何的深厚,他们心中似乎总是有着一种奇怪的坚持,促使着他们进行一场选择,然后舍弃。
若是有朝一日,他的百里少侠也面临同样一种选择……
长琴倏尔冷笑,怎会,他的半身岂是这些善变凡人能够比拟的!
秦始皇陵距离青玉坛足有万里之遥,纵是有腾翔之术,雷严众人亦是在临近午时方且赶到秦始皇陵。
虽然长琴在这段时间里一直表现得很是顺从,亦从来没有逃跑的倾向,但雷严从来便不曾轻视过这个年纪轻轻便坐上丹芷长老之位的青年。长琴身上的禁锢光阵从青玉坛到秦始皇陵,直到他们来到陵寝之中的内殿之中,雷严都不曾将其解开。
长琴也不在意,他站在内殿之中高高的台阶之上,面上一派闲适,丝毫没有阶下囚的狼狈。
始皇的陵寝穷极奢华,及至室顶的红柱古朴而厚重,四角垂挂的宫灯已然彻明了千年,那是以南海人鱼之膏为烛的永明灯。石阶向上蔓延了十几米的高度,其上供奉着一处玉石平台。而与平台相呼应的室顶竟是以明珠镶嵌成星斗模样,几可乱真。足有十丈高的兵俑石像伫立在台阶两侧的过道上,手持兵戈利刃,似在护卫着什么。
如此肃穆恢弘的墓室,可见始皇当年为之花费了多少心思。只可惜,当年的殚精竭虑非但没能使他在死后永享富贵权势,反而令他死后不得安宁,收藏珍宝为盗墓窃贼所觊觎。不知这位帝王泉下有知,会露出何等神情。
此时,平台之上,银白色的碎片渐渐凝聚在一起,最终变成了长琴印象中极为厌恶的模样――白色玉石之貌,其上有渗血之纹。
玉横……或者,应该叫它做铸魂石才对。
雷严见在明月珠之力下,玉横果然恢复了原样,想到自己霸业将成,雷严忍不住仰天大笑。
张狂而又得意的笑声,像是一种莫名的讯号。肃穆庄严的陵寝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细小的哭声,那哭声像是一个导火索,大殿内陆陆续续响起了细碎哽咽的哭声――那是雷严派弟子从安陆捉来的幼童,是他准备生祭玉衡的祭品。小小幼童尚不知事,一朝被掳来这里,茫然胜过恐惧,又身处在这冰冷的陵寝之中,一时之间被震慑住也是平常。眼下他们被雷严的笑声惊醒,目之所及又无亲人父母存在,心中惶恐难以遏制,已然哭得打嗝。
“给本座住口!”雷严大业即将得成,心中本来欢喜得意,但这些即将充当祭品的孩子哭个不停,只觉得晦气,当即冷哼道。
那些孩子被台阶下手持刀剑的青玉坛弟子喝止住,心中恐惧更甚,眼中泪水簌簌落个不停,但小手却紧紧捂住嘴巴,原本白嫩的小脸此时涨得通红。
台阶上,寂桐微微侧过头,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雷严复又转身,目光灼热地望着悬浮在平台之上的白色玉石,语带狂热地道:“今日玉横重聚,单单用这几个幼童的生魂自是不够……好在本座前些日子得了一物,以它相祭,定会使玉横之力更上一层楼!”
雷严此言一出,大殿之内众人纷纷看向雷严,此事他们从未听说,包括长琴。
雷严心中得意至极,伸手取出一枚黑紫色的珠子。也不迟疑,用力一握,这冰冷的墓室之内竟然有一股更为森冷的寒气蔓延开来,那寒气冰冷彻骨,更有一种森然凄厉之气。
――那是鬼气,鬼气凶戾却又有凛然剑气。
然而长琴却从这种诡异冰冷的气息中感到一股熟悉的灵力――那是他的灵力!虽然微弱得难以被人察觉,但瞒不过长琴日愈敏锐的感官。
那团冰冷的寒气最终在平台之上汇聚,渐渐竟成人形。待得寒气最终散去之后,一个身着蓝色衣裙的少女蜷缩着身体躺在平台上。少女长发迤逦,但发色却是极为罕见的天蓝色。她身上穿着的衣饰古朴而华丽,五官亦是清丽。她的身上是一道道的禁锢符咒,但见那符咒紧紧勒进她的皮肤之中,显然十分厉害。但那些禁锢符咒却一直和另一种森然力量纠缠抵抗,竟也被消融得七七八八。
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的陌生一切以及身上被符咒勒住的疼痛使得她惊叫一声,身体略略向后缩了缩,同样蓝色的水眸怯生生的,与她身上蕴含的庞大鬼气竟显得格格不入。
雷严眉头一蹙,眼前的分明是一个千年厉鬼,现在竟借着这柔美皮相做出如此楚楚之态,心中警惕,手中巨剑霍然扬起,冷笑道:“区区厉鬼今日能够魂祭玉横,也是你千年修得的福气。”
“我……我……”少女惊惶地四处张望,声音里带着哽咽地喃喃道:“哥哥……哥哥你在哪里……”目光猛地一凝,湛蓝的美目蓦然瞪大,脱口道:“欧阳先生?!”
长琴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从容道:“先前只是猜测,现下已经有了九成把握。可是……小葵姑娘?”
“欧阳先生,你怎么……”龙葵瞪大水盈盈的眸子,目光落在长琴身上的禁锢光阵时,倏尔一凝,随即瞪向雷严,大声道:“快些放了先生,不然……不然等哥哥来了有你好看!”
雷严冷哼一声,道:“好一个妙手仁心的丹芷长老,身为修道中人,竟与这等千年厉鬼有过往!不过,这也正是我所认识的丹芷长老,果然,果然!”
长琴淡然一笑,道:“龙葵姑娘心思纯善,虽为鬼体但有人心。可怜掌门修道多年,欲修仙道却未修人道,终变得今日这般模样,一颗人心也不知尚且在否。”
雷严冷笑一声,手握法诀,巨剑之上雷电之力开始聚集。
龙葵感觉到巨剑之上的惊人气势,又隐约感受到这个表情很凶恶的大胡子身上有种很可怕的气息,本因长琴被缚而激起的三分气势顿时矮了一截,身体下意识往平台玉座处缩了缩。
雷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蓝衣的少女,瞥了一眼长琴,道:“少恭此时也不过只能逞口舌之利,待得玉横今日收了这千年厉鬼,再以童男童女的魂魄相祭,力量达到顶峰,我看天下还有谁管本座修的是仙道还是其他!”说着,巨剑携着雷霆之势,霍然劈下。
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接声,那柄巨剑竟被一柄造型奇特的长镰阻下。那手握长镰的手,白皙娇嫩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五指纤纤,指甲亦是浅浅的粉色。然而迎着雷严的千钧之力,这只白皙的手掌竟然分毫不退,势均力敌。
长琴眼中掠过一丝兴味,他当日便见这尚未化形的剑灵有些不凡,却也不曾想到,竟会如此有趣。
“这是――!!”雷严手上力道未松,但瞳孔却是一阵收缩,死死看着阻下他巨剑的武器,一字一句道:“九转修罗斩!”
“还有些眼力~”白皙手掌的主人缓缓抬起头,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的长发眼眸甚至是身上的配饰长裙,已然尽数变成了以金色滚边的赤红色。她的五官样貌并未发生变化,但此时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惑人。她像是一朵开在暗夜之中的魔魅之花,能引得世人涉过黑暗走到她的身边,最终心甘情愿地化作这朵妖花的养料。
几乎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墓室之中的青玉坛弟子,神智都呈现出一丝恍惚。
那红衣的少女微微抬起下颔,颈项的曲线优雅美好,似水的眼波盈盈,看着雷严的目光朦胧而又凄婉,哀声道:“那个白色的玉石,我不喜欢~我不要被收进那里面去~”
眼前如斯美色,雷严神情却丝毫未动,反而渐露怒意,喝道:“大胆妖孽!”那一声犹如狮吼,震得内殿横梁上的灰尘纷纷落下,也将那些修为低下的弟子神智唤回。同时巨剑劈下,力道之大,直接将平台上的坚硬石板击个粉碎。
然而,他剑下的少女却不知所踪。
“哎呀~好凶好凶~”一叠声娇软的抱怨,红衣的少女此时悬空而立,红裙翩然。她的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斜睨的目光含嗔带怨,而那柄九转修罗斩正悬浮在她的右手边,触手可及。
雷严目光冰冷,身上的气势已经有些变化,令人窒息的魔气自他的脚下向着周遭蔓延开来,他的面上隐隐浮现出烧伤的痕迹以及诡异的符文。
“呀~~好可怕啊~~”少女“惊叫”一声,合身便向长琴的怀里扑去,“先生救命啊~~”
然而,红色的身影却越过了长琴的身边,直直扑向了悬浮在平台之上的玉横,看模样,竟像是来抢夺玉横一般。雷严大怒,巨剑横过阻挡。龙葵身形凌空一滞,借着这个力道脚尖轻点,翩然翻转,最终险险落到了燃着人鱼膏的永明灯之上。
少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向长琴的目光异常哀怨,幽幽道:“先生好不懂怜香惜玉呀。”
长琴唇角微弯,目光深深地看向龙葵,轻声道:“姑娘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boss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ps:捂脸,玄兮扔了一个地雷~~大大滴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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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地直面了长琴眼中的冷意,红衣龙葵目光微凝,但面上却笑得愈加灿烂娇媚。她方才确确实实是向着那个明显是被禁锢法阵定住而无法动弹的长琴怀里扑过去的,然而,还未近身,她的身体竟被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力量禁锢住,直直地撞向那个散发着诡异吸魂之力的玉石之上。若非她有千年修为,本体魔剑与魂灵隐隐相吸又被雷严巨剑格挡片刻,她恐怕早就被那诡异物什吸了进去。
那个白色的玩意儿,她可是敬谢不敏。
她虽然是龙葵的一部分,但她却是在龙葵以身殉剑、魂困魔剑之中受万鬼折磨之时幻化出来的,她和那个单纯懵懂的姜国公主半点都不一样。
在红衣龙葵看来,如长琴这般完美的人根本不会存在。这样的人,若非一心隐藏自我便是他本身就足够淡漠,根本不将这个世界看在眼中。虽然她还弄不清楚这个男人为何出手帮助龙葵塑形,但他绝不会是蓝衣龙葵眼中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她不过是想要稍作试探,那人就能在禁锢法阵之下阴了她一把,那证明这区区法阵根本就困不住他!眼下却做这种无力之态,分明是有所图谋!
忧虑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愤懑,虽然她对这个明明一脸温和却始终给了她一种恐怖感觉的男人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可她好歹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好不好,至于一副嫌弃的模样吗!一个大男人却和她一个小女子计较,她险些就被那个什么玉横吸进去了!
忍不住嘟起红唇,红衣龙葵很是委屈地道:“人家……人家只是想要保护先生嘛~”
雷严嗤笑一声,道:“好个才子佳人的戏码,少恭当真好艳福,这么一个千年的老鬼都被少恭所迷。”
长琴刚欲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动,凤眸直直地看向了内殿的入口处。
那里,隐约有一种熟悉的力量在靠近。
在半空中很是轻盈地转了个身,红衣龙葵微微弯腰,一手掐腰,一手则冲着雷严轻轻地摇了摇手指,笑嘻嘻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欧阳先生如此绝色,我自然欢喜得很~~至于大叔你,长得丑不是错,但是出来吓人可是你的不是了~~”
急促的脚步声,蓦然停止。
“……”这是发现自家剑灵兼上辈子妹妹被捉走,火急火燎地前来搭救的景天,及肩负着收集五灵珠重塑锁妖塔的徐长卿和一心想要帮助情郎兼济世救人的紫萱。
“……”这是在碧山自闲山庄得到消息前来搭救长琴和安陆几个孩子的百里屠苏一行人。
“……”这是青玉坛众位年轻弟子。
半晌——
尹千觞一脸莫名复杂地仰望着平台上面那个红衣妩媚的女子……啊不,是女鬼,低声喃喃道:“果真好胆色,少恭固然绝色,但是竟然还真有人敢说出来……”呃,对了,那个说出来的还真不是人。
面上的感慨之色尚未退却,尹千觞却忽地一抖。他看到那个一身杏黄色衣裳的优雅男子轻轻地睨了他一眼,淡淡的,却让他忽然回忆起当初在青玉坛养病时那一碗碗温热的黑色汤药。
尹千觞的嘴唇抖了抖,默默地蹭到了后面,无声地将自己高大的身体隐藏在某个穿着黑红色玄衫的少年身后,引来身边那头全身玄黑的巨狼嗤笑。
尹千觞默默地瞥了一眼明显就是在嘲笑他的巨狼,也不分辨,只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对于这头无知的小狼,他不会跟它计较的。
待得那头巨狼喷出直接将石板熔出一个小坑的炽热鼻息,扬起了它尊贵的狼头想要瞧瞧那个什么先生的时候,巨狼蓦地瞪大了赤红色的兽瞳,嘶吼一声道:“是……”你!
话还没出口,熟悉的被禁锢的感觉再次出现。
这时,平台上的红衣少女却欢呼一声,扑向了此番同百里屠苏一行人一同来到此地的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年身上,欢欢喜喜地道:“天哥~~”
那个少年年岁不大,身上的衣饰亦是普通,和外面店铺里的小伙计没有什么区别。但他眉目俊朗,与出身蜀山的徐长卿站在一起,非但没有被徐长卿掩盖下去,反而别有一种气质,令人过目难忘。此时他心忧妹妹的安危,眉目肃然,倒也有几分原先神将飞蓬的模样。
只是这分冷肃直接被这红衣美人的一扑给破坏殆尽。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不必向闺阁女子一般要拘在深闺之中,但如红衣龙葵这般亲昵依偎的动作,着实出格。景天面上尴尬,两只手都不知应该往哪里去放,只能极力将头向后仰去,避免和红衣龙葵的接触,口中不停地道:“别别,快松手啊。救人要紧救人要紧,欧阳先生还在那些人手中扣着呢!”
红衣龙葵撅着嘴,哼道:“抢着要救先生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轮得到天哥。”
一旁徐长卿忍不住蹙眉,低斥道:“成何体统!”
紫萱轻轻地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了徐长卿的手。
方兰生则一脸惊恐地看着红衣龙葵,喃喃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红玉望向那名红衣女子若有所思的眼神。
百里屠苏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默然仰头望着台阶之上的男子。
端方君子,温润如玉,纵是深陷囹圄之中,也是一派淡然处之。
……不,其实他是知道的。他的先生,并不是如表面一般温和淡雅。他听过他的琴音,犹如沧海龙吟一般的琴声。他的先生其实一直在试探他的底线,一点一点,将他的另一面在他面前展示出来。冰冷的,淡漠的,甚至隐约还有一种疯狂。
他对这种试探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深处却蔓延开一股甜意,像极了那晚芳梅林中那枚塞进他手心的果子味道。
就像是此时,立于台阶之上的男子垂眸望着他,目光带着他难以辨别的情绪,执拗而专注。
百里屠苏为这样的目光而觉得不自在,却又忍不住希望那人的视线能够停驻在他的身上。
只用了一眼来警告尹千觞,顺便噤掉了某个捣乱狼妖的声音,长琴这才仔仔细细将他的百里少侠打量了个彻底。想到进入内殿后,他的屠苏见到自己时那如释重负的安心模样,长琴忽然觉得,他忍耐那些跳梁小丑在面前蹦跶了这么久是值得的。
长琴唇角微挑,语气比起方才应对龙葵的温和何止亲昵了百倍。他慢慢地道:“你来了,我很欢喜。”
百里屠苏有些手足无措地低头,握着焚寂断剑的手却紧了几分,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够使得他勉强维持往日的面无表情。
然而,长琴的那一个“你”虽然有专注的视线为证,但是如此情况下,能以着无比犀利的目光看清楚长琴究竟在深深凝望着谁,也只有心如明镜一般的红玉和尹千觞了。
起码,在长琴此言一出后,立刻就有了两个声音合奏道:“先生/少恭,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景天和方兰生异口同声地说道。
红玉和红衣龙葵同时扭头——这两个笨蛋!
雷严居高临下,语带讽刺地道:“这便是少恭你的所谓朋友?几只跳梁小丑?”
长琴笑得坦然,道:“朋友便是朋友,并无他名。”
景天右手持着魔剑,遥遥指向雷严,一字一句道:“你个杂碎,还不放开先生!”下颔微扬,神情轻蔑,语气甚是睥睨。
长琴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微妙——这个语气,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
红衣龙葵的嘴角有些抽搐,喃喃道:“天哥……?”
景天嘿嘿一笑,左手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红毛每次都这个样子的,气人得不得了,我就是想试试。”
“小天……”长琴无奈地道。
百里屠苏握剑的手忽然一紧——小天……这人,也是先生的旧识吗?语气如此亲昵,想来关系也是匪浅的吧。猛地摇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在脑后,大敌当前,那容得他胡思乱想。百里屠苏手中焚寂一横,冷然道:“既擅金丹之术却不思救人,所行之事伤天害理,罪不胜诛!”
雷严冷笑,道:“区区凡人,本该碌碌一生,今日本座由得你们身祭玉横!”瞥了一眼仍旧沉静淡然的长琴,雷严一字一句道:“死在少恭亲手炼出的‘洗髓丹’下,也算死得其所了吧。只是不知,少恭亲手送几位友人到了黄泉路,心中是否稍有动容。”
言罢,台阶下的三个心腹弟子得了雷严的命令,率先将贴身收藏的洗髓丹一口吞下,一阵光芒闪过,他们竟然变成了皮肤青白兽足利爪的怪物。虽然面目丑陋,但修为却是大进,几至元婴之境。初初交手,加上双方有心试探,倒也不分胜负。
雷严却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当下便命众位弟子服药,而自己也不再收敛气息,一身诡谲莫测的魔气伴随着他身上幻术的解除,猛地散发出来。
红玉面色一变,脱口惊呼道:“魔气?!”
“魔?”景天皱了皱眉,目光在雷严的身上转了转,不禁想起某魔来,眼神中不自觉带出些嫌弃来——同样是魔,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话说景天,堂堂魔界至尊,能和这么一个堪堪入魔几个月的低等魔族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重逢鸟~只是这气氛…………苏苏,你家老板被人调戏了~~
ps:玄兮又扔了一个地雷~~么一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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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扰了长琴看诊,方兰生等人皆等在屋外。见到长琴归来,一向对长琴怀着莫大信心的方兰生全然不见方才的焦灼,甚至还有兴致斜斜地横了百里屠苏一眼,拖长了声音道:“木头脸,坦白从宽,这些天你把少恭拐到哪里去了?!”
百里屠苏抱臂站在院中的树下,神情淡淡,对方兰生带着酸气的控诉置若无闻。他的左肩上站着体重明显超标的某只海东青——可怜的阿翔被某人明里暗里地打压,早已经沦落到只敢在长琴不在的情况下亲近亲近自家主人。
方兰生磨牙。
风晴雪歪了歪头,喃喃道:“苏苏拐了少恭?尹大哥不是说是少恭拐走了苏苏吗?”
“那个烂酒鬼的话怎么能相信!!”方兰生毫不犹豫地吐槽那个如今辛辛苦苦正忙着探查琴川周围异常情况的尹千觞,道:“那烂酒鬼来历古怪得很,说不定早就和木头脸勾结……哇!”
方兰生惨叫一声,弯腰就想要抱住自家惨遭蹂躏的右脚。然而,当他看到那个以着绝对优雅的姿势但使出的力道绝对不优雅的娇小少女正一脸阴测测地看着自己,方兰生无语凝噎。
屋外的热闹并不能影响到屋内。
缓缓收回按在方如沁腕脉上的手指,长琴眉睫微敛,轻声道:“二姐,你发病的前几日,可曾觉得身体异于往昔……非是不好,而是……太好?”
方如沁微微一怔,旋即忆起前几日的光景,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她确实觉得自己的身体异于以往得好,她疑惑过,以为自己不经意间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只是看上去于身体无碍,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置于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方如沁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少恭,这个病可是没法……?”话未完全出口,方如沁已然说不出一个字来——此时长琴的面色,实在是太过陌生。方如沁虽然知道自家弟弟的总角之交并非一直表现出来的温和淡雅,但他此时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心悸,只是在他的面前便会有一种置身于冰天雪地之感。
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越过她望向不知名的远处,但眼神却并非冰冷抑或狠戾,而是一种宛如神祇俯视苍生的淡漠——不过蝼蚁而已。那么,纵使此世倾毁,那又与他何干?
将视线重新放在方如沁的身上,长琴复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方如沁神情恹恹,哪怕此时长琴的神情已然恢复了往常的和煦,但她根本无法忘却他方才的眼神。
长琴见方如沁精神不佳,只道身体的原因,轻声安慰了几句后便起身走出居室。
甫一出门,长琴便对上一双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眼睛。方兰生仰着头,神情有些期期艾艾,嗫嚅道:“少恭,二姐……二姐她……”他问不出话来,纵是他对长琴有信心,但涉及到亲人的安危,他还是忍不住恐惧。
“小兰勿要担忧。”长琴摇了摇头,道:“二姐不会有事的。”
众人如释重负,唯有百里屠苏微微蹙眉,看向长琴的目光中隐含担忧——是错觉吗,为何他感觉到先生此刻心绪起伏,并不如此刻表现得那般悠然从容。
将众人劝去休息,长琴坐在院落中央的石椅上,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轻轻叩击着冰冷的石桌。只见他眉睫微敛,掩去眸底的神情,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里屠苏没有随着众人离开,他抿了抿唇,走到了长琴面前,轻声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纵是先生通晓古今又来历不凡,但终有力所难及之处。琴川危急,但他仍旧不愿看到先生为此伤到了自己。
清楚地感觉到百里屠苏平淡语气下的关怀,长琴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就那样倚靠着石桌,单手拖住下颌,修眉微挑,斜睨的凤眸异常惑人,眼角眉梢尽是一派风流。他语带笑意,拖长了声音道:“屠苏这是在担心我吗~”
百里屠苏:“……”
长琴复又神情忧郁地垂眸,恹恹道:“可也不知道是哪位少侠在方才毫不留情地推开在下,令在下黯然神伤,心痛难抑。”
“先生!”百里屠苏涨红了脸,然而面对长琴明晃晃的“指责”,向来不善言辞的他根本无从否认。毕竟,除去那所谓的“毫不留情”又“黯然神伤”,他确实在临进方家的门前甩开了先生越发不规矩的手。
深吸了一口气,百里屠苏自动过滤了长琴幽怨的眼神,无比平静地道:“我虽不通医药,但见琴川此情此景,想必不同于平常疫病,先生……”
“屠苏很喜欢琴川吗?”长琴忽然道,他下颌微抬,目光深深地看向眼前身姿挺拔如同玉树的俊美少年,慢慢道:“不只是琴川,还有江都、安陆……北方的千里黄沙,南方的葱茏林木,西方的大雪遮天,东方的千里奔流……屠苏对这些可有着期待?”
百里屠苏微怔,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顿了顿,见长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百里屠苏有些不自在地瞥向身侧,道:“山河壮阔,自是欣然。但此生有幸得先生……咳,相伴,自幼困扰的煞气也不足为虑,苏(刻意模糊)谷很不错,屠苏并非不知足之人……”
百里屠苏越说越乱,心中也不禁恼恨自己笨口拙舌。正待他努力想理出一个条理的时候,他的肩背腰际处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却是长琴此时倾过身体,将他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里。
感觉到长琴将下颌轻轻抵在自己的肩颈处,裸.露的皮肤在那人呼吸时带来的温热而战栗,百里屠苏僵直了身体,目光不自然地游移。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不习惯先生时不时的亲昵举动。
纵然他的身体认可了先生的气息,但十多年来刻意避免与他人接触的习惯却不是能够轻易更改的。只是……
百里屠苏抿紧唇,身体努力放松。虽然很不习惯,但他不愿看到先生发现自己与他接触会不自觉僵硬时眼中的黯然。先生若是喜爱与人接触是皮肤带来的温暖,那点不自在算什么。纵是他不曾尽览山河风光,他也不会遗憾——先生早已经将世上最美好的风景捧给他。
——可怜的百里少侠,这个在紫胤真人的教导下无比正直的好少年,怎会知道一个伪装了百万年的天神,面上的喜怒哀乐早可随心变换。只是一个小小的黯然眼神能够换来无数福利,何乐而不为?
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逐渐软化以及少年犹豫片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并非推开他,而是慢慢地覆在自己的后背,轻轻地拍拍,安慰之意溢于言表,长琴不禁心中一暖。
在百里屠苏看不到的地方,长琴眼中的犹豫最终化为坚定。他的少侠总是不喜欢麻烦别人,但他却不是那个别人。与他相伴的日子里,他想到的永远是如何将他的屠苏宠坏,最好宠到世上一切再入不得他的眼。
既然他的屠苏喜欢,那么,他就不能让这一切毁掉。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屠苏厌倦了这个世界,毁了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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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青玉坛分布各地的分坛掌事接到了门派内丹芷长老的传讯。众人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长琴在青玉坛积威已久,门主之位虽然未决但在众人眼中谁能及得上丹芷长老?行事自是不敢懈怠。
……
雾灵山涧
雾灵山涧距离琴川不过数里的距离,然而琴川染上绝望的病疫阴霾却并没有浸染到此处。这里山清水秀,与往日并无二致。
恕念抬眼看了一下附近的景致,复又垂头细细端详手中的地图,点头道:“长老地图所标注的地方,便是此处了。”
已然成为青玉坛执事弟子的松音闻言颔首道:“既如此,大家小心查看此处,不可放过一处,切莫误了长老的事。”
众人齐齐应是。
此番众人奉命寻找的是一株草木。植株不过一尺,茎部暗红却是如修竹一般是节状。每一节的部位生长着一片针状的细叶,顶端却含着一个黄豆大小的花苞。
青玉坛的弟子浸淫医术多年,于药草的辨认方面皆是下过苦工,但没有一人见过如此怪模怪样的植株。然而,众人手上的丹青却是出自丹芷长老之手,众人一向奉丹芷长老若神明,他们只会懊恼自己平日学习不足,着实孤陋寡闻,实在愧对丹芷长老。
虽然植株的模样怪异易于辨认,但雾灵山涧草木葱茏,众人又得了长琴的吩咐,不可过于接近画上虽绘的药草,若是发现植株顶端的花苞已然绽放更是要远退百米之外,先以冰封术将其禁锢,而后方能设下法阵。
长琴如此慎重,便使得青玉坛众人不得不谨慎处事。
……
长琴的这一系列布置并没有回避众人。
“这是凝仙草。”长琴的手指慢慢划过水墨的丹青,慢慢道:“凝仙草,顾名思义,它蕴含着能够使人褪去肉体凡胎的灵力,延年益寿,百病全消,若辅以修行的功.法便可一举升入地仙之境。”
“地仙?!”方兰生瞪大了眼睛,大声道:“就这么一株草?”而且还是这样一种怪模怪样的草?
“好厉害啊。”风晴雪道。
“唧!”五毒兽花楹大力点头。
“那么少恭命门下弟子在凝仙草外围设下禁灵阵法又是为何?”红玉秀眉微蹙,红袖微拢,“莫非凝仙草有何特异之处?”
“正如红玉所言。”长琴点头,道:“世有凝仙,便有蚀骨。蚀骨虫以凝仙草灵气为食,非刀剑法器可伤,非仙魔妖灵之气可伤。二姐在发病的前几日身体较之以往更佳,应是服食了少量的凝仙草。凝仙草甫一入体便与人的精气神融为一体,使其宿主的身上便带有凝仙草的气息。而蚀骨虫……”长琴的①38看書网地划过一丝厌恶,继续道:“蚀骨虫便寄生在人的身体之中,将含有凝仙草气息的生气蚕食殆尽。”
“少恭你是说……”方兰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向来胆子不大的襄铃已然抱住自己,瑟瑟发抖,仿佛那些讨人厌的虫子就在身边一般。
红玉的脸色有些难看,有些迟疑地道:“蚀骨蚀骨,莫非……是寄居在人的骨中?”
长琴点头,复又补充道:“蚀骨非同一般生灵,纵是仙魔亲临也难以察觉,故而无人察觉病人体内异常也有情可原。”
既然仙魔亲临也难以察觉,那么,少恭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够察觉到所谓蚀骨虫的存在。红玉不禁侧头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的二弟子,少年何其出色,也难怪少恭这般冷情冷性的人也会对他真心展颜。只是,以他二人的关系,主人与少恭同辈相交,但二公子却是主人的弟子,这关系究竟要怎么算!
罢了,辈分的问题主人当年想必就焦头烂额过,百年岁月悄然而逝,想来主人的承受能力会更强一些吧。
思及此,红玉轻叹一声,道:“本以为自己活得时间久了些,知道的也算不少,想不到仍旧孤陋寡闻。”不知为何,她对于主人可能有的反应抱有深深的期待。
风晴雪则在一旁安慰地拍了拍红玉的肩膀,认真道:“红玉姐,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直弄得红玉哭笑不得。
尹千觞没有说话,只大口大口地灌着美酒,眼神晦暗不明——蚀骨,竟然是蚀骨。其实他探查过琴川周围的情况后便有了些猜测,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长琴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独自立于角落中的百里屠苏,见他的少侠正直直地看向自己,眼中带着关切,长琴不禁心中一暖,忍不住露出一个直达眼底的笑意。他站起身,道:“凝仙草在未长成之时,唯有食用方能够融合凝仙草的灵力。而凝仙草一旦开花,其灵力便会随风飘至他处,呼吸间便会无意识吸收它的灵力,唯有玄冰方可阻止一二。我已命门下弟子倾力寻找凝仙草所在,设下阵法,只待将所有的凝仙草毁掉,那么那些病人……便会无恙。”
长琴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却无法相信如此逆天之物会如此轻易得被解决。追问下去反而不美,众人只能反复要求长琴,若需要他们的帮助,请务必开口。
长琴含笑应是。
临走之前,尹千觞忍不住看了一眼长琴,道:“蚀骨……少恭现在的身体,还望珍重。”
逐渐觉醒的血脉,上古洪荒的战场……尹千觞很清楚,这凝仙蚀骨分明就不是此方世界之物。那洪荒之地,洪荒大能比比皆是,这蚀骨也是令各族头疼不已。人族的身体不及巫族妖仙,所以蚀骨能够轻易要了他们的性命,而对于他族而言,虽不会伤及性命,但蚀骨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时时消耗着宿主的灵力,然而在巫妖大战之时,仅是实力的稍微不足便是致命。
若换做此方世界,怕是六界中的存在皆无法幸免。
这世上能对付蚀骨的,唯有应天道而生的乐神,能够以一首琴曲净化屠巫剑的巫族太子长琴。
只是,经历了最终之战的乐神究竟还剩下几分实力,这些实力是否足以催动神器凤来却是尹千觞不得不担忧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保持八点更新的,不小心渣了一会儿基三= =+喵了个咪的,包裹太小伤不起啊
boss控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4-24 22: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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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耐滴,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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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会受伤?”在屋子中仅剩长琴与百里屠苏两个人的时候,那位身穿黑红色南疆玄衫的少年开口道。语气虽然带着疑问,神情却是肯定。
“不会受伤,只需要静养几日。”长琴斩钉截铁地道。
抿了抿淡色的唇,百里屠苏道:“先生准备怎样做?”若是……若是威胁到先生的安危,以身相代又何妨。
“屠苏无需担忧,我有分寸的。”长琴低笑出声,哪怕百里屠苏的脸板得再严肃,他还是能够看清他的心思,屠苏的关怀令他愉悦。
“可……”百里屠苏刚要反驳,却被唇上有如蜻蜓点水般的吻阻挡。长琴将头靠在百里屠苏的肩颈处,愉悦的笑声带着身体的细微震动。
红色一点一点爬上百里屠苏的脸,他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面上热度滚烫却不知是因为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是那人含着莫名意味的笑语――
“若是屠苏心疼为夫,不若今晚好好服侍一下为夫。屠苏的安慰,可远比那些天下大义更令在下心动了。”
……
青玉坛设下阵法之事并未避讳他人,一些消息灵通的门派在得知阵法出自长琴之手后,纷纷前来襄助。修仙门派一向以除魔卫道、拯救黎民苍生为己任,不仅是人心所向,更是因为善举能结善果,于日后修行乃至飞升仙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阵法甫成,阵外便有大批妖兽前来袭击。所幸阵法设立不易,众人未来得及离去,正好留在那里斩杀妖兽。众人抵挡那些悍不畏死的妖兽,看着其中一些素来温和不伤任命的妖兽此时红着双眼一副嗜血疯狂的模样,心中不由嘀咕:看来这突如其来的疫病应是有人刻意为之,这妖兽也应是那幕后黑手的另一番手笔。真不知何人如此丧心病狂做下这等恶事,莫非是妖界的阴谋?
众人一面抵抗妖兽的袭击,心中不免胡乱猜测。
琴川此时正面临妖兽潮的袭击。
按理说琴川之中并没有成型的凝仙草存在,自然也不会有禁灵阵法,然而大部分的妖兽潮却舍了雾灵山涧来到此处。琴川之中能够有些武力的不过是那些凡尘的兵士衙役,更多的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且大部分人还身受疾病的困扰。红玉众人自是不愿琴川中人身体还未痊愈便成了妖兽的口粮,纷纷来到琴川外驻防,将无数妖兽斩杀在琴川之外。
百里屠苏也不例外。
从今晨开始,百里屠苏心中便有惴惴之感,早已知晓毁去凝仙草之事并不容易,但见了妖兽袭城,心中非但没有原来如此之感,反而更加不安。
将先生一人留在方家,他是不是做错了?
一心惦记长琴的百里屠苏全然忘记,方家之中不仅有重病的二姐以及看护的姐夫,有小厮仆人众多,更是有元勿等青玉坛弟子的守护。可以说,偌大的琴川,已经没有比方家更为安全的地方了。
然而,长琴此时并未身在方家。
将外放的神识收回身体,长琴缓缓地舒了口气――以着他如今的修为,将神识外放笼罩整个大陆,着实太过勉强了些。如今他识海之中传来阵阵钝痛,换做他人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
确定了神识搜寻到的凝仙草尽数被禁灵阵禁锢,少数还以玄冰封之,无数的小阵法隐隐有相合之意,所用材料虽然粗糙,但阵法勉强已成。置于妖兽潮,若这是幕后之人的另一种手段,长琴还不放在眼中。
长琴身形一动,瞬时便出现在距离方家不远的欧阳家祖宅之中。
如今的长琴虽然境界犹在,但修为却及不上当初十之一二。当年他能够一曲撼动天地,但现在为了将人间的凝仙、蚀骨尽数摧毁却还得借助阵法压制凝仙灵力与增幅琴曲之威的作用。
欧阳家的祖宅之中,此时遍布繁复的阵法。阵法层层叠叠,几乎每行一步便会在空气中激荡起一种玄之又玄的不知名文字,或含禁锢之力,或含守护之力。这些阵法的每一处都出自长琴之手,层叠交融,早不是这个世界的阵法能够企及的高度――巫族有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妖族有周天星斗大阵,三清通天有诛仙剑阵,皆是杀伐大阵,为洪荒大能所忌惮。于阵法之上,长琴纵是并未精通多少,却也足够纵横此世。
置身阵法的中心,长琴广袖一甩,已然席地跪坐。修长的五指在身前的虚空轻轻划过,几乎将空气带起一片涟漪。一阵光芒隐现,一张雪色琴身的古琴出现在身前。
正是长琴的伴生神器,凤来。
长琴阖上眼,半晌,他缓缓睁开双目,十指亦轻轻按在琴身上方。指触之处,介于有与无之间的琴弦缓缓在他指下现出形体来。
“扑通。”
长琴的心口猛地一跳,霍然抬首。他似乎是忽略了什么,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正待凝神细想,他忽然感觉到远方几处的阵法有了破损的趋势,琴川外的妖兽也愈加凶狠起来。
他甚至感应到了焚寂陡然爆发的凶煞之气!
当初在苏苏谷的时候,为了尽可能规避日后百里屠苏修炼巫族秘法时带来的危险,长琴并没有急着教给百里屠苏,而是在百里屠苏的身体设下封印,有若水水精为辅,在不伤及身体的前提下将煞气聚在一处,以待日后百里屠苏能够借着这些凶煞之气提升自身修为。
如今煞气突然爆发,莫非……封印出了什么问题?!
而今日,恰是朔日。煞气积累爆发,影响屠苏的神智,若是因此做下憾恨之事,日后屠苏又该如何自处?!
当下,长琴再不犹豫,五十弦的凤来琴,三十四根琴弦同时亮起。同时操控三十四根琴弦,对如今的长琴而言,已经是极限。
琴音如同水面的涟漪,以长琴为中心,迅速扩散出去。
分布于各地的阵法,同时亮了起来。而护在阵法外的修行之人同时听到了一声声尖利的嚎叫,隐含着尖锐的怨毒憎恨。众人不禁循声望去,却见被阵法禁锢其中的凝仙草上,锋针一般的叶子正在缓缓虚化,但它的根茎上却鼓出一个个小小的突起,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挣扎而出。到了最后,自那茎部挣扎而出的竟是一条条米粒大小的白色幼虫,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植株。幼虫如此之小,但一头却有几乎占据半个身体的吸盘,那一声声尖利的嚎叫正是从那里传出。然而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正在撞击阵法的笼罩光幕。
“这、这是什么东西?!”有人颤声道,个别几个女修转身欲呕,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若非身边有人①38看書网拉她一把,她早就伤到妖兽的手上。
琴音袅袅,听在耳中并不真切,影影绰绰似夜里婆娑的树影。曲意清幽,直沁入人心底,转瞬便抚平了直面妖兽潮的焦躁不安戒惧等等的负面心情。而那些嘶吼着的妖兽却同时一僵,一阵阵细小的爆破声自妖兽的体内响起,身体猛地胀大,最后“嘭”得一声,整个身体爆裂开来,一时间,妖血如雨,浇得众人满头满脸,地面几成血海。
“呀――!!”
“啊――!!”
法阵外,惊叫声此起彼伏。虽然这些修士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手上也沾着不在少数的妖魔鲜血,但如此惨烈的情景他们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开始妖兽身体鼓胀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妖兽要自爆,只是事出突然无法布下防御,哪里想到妖兽的身体是爆裂开来,却没有妖力爆发时候的恐怖。
“如此手段……”人群中有人低低地道,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感慨。
“是啊。”有人应道,神情亦是颇为复杂。有些眼力的修者不难看出,这些妖兽是被这琴声引爆肉体,音.攻之说古来有之,只是修行者甚少,修成者更少,而能在引爆妖兽肉体同时碾碎妖丹不令其泄出半点妖力者,平生闻所未闻。
最难能可贵的是,琴声隐含清心之意,本因斩杀妖兽而逐渐激发的戾气尽数被涤净,心境更是隐隐有了提升。
琴声隐隐,阵法中暗红色的凝仙草逐渐化作虚无,那些白色的幼虫自然也没能逃脱。
沿海诸城之中,被所谓疫病困扰多日的病人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本来无力的身体忽然有了些气力,歇息了片刻,竟如往日一般能够下了病.床,走路说话莫不如往日一般,甚至更佳。
琴川城外,风晴雪扶着百里屠苏,有些担忧地道:“苏苏你怎么样了?不是说你的怪病已经好了吗,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微微用力推开风晴雪的搀扶,道:“我去看看先生如何了。”他心悸得厉害,恍惚间竟看到了幼年满是死尸的乌蒙灵谷。
“百里公子……”红玉随手甩去双剑上的血珠,瞥了一眼身前不久前还凶悍袭击如今已化作齑粉肉泥的妖兽残骸,心道:这么大的阵仗,虽然心知那人隐藏了修为,哪成想,她还是低估那人。一首琴曲转瞬覆灭千万妖魔,这世上哪还有人伤得了那人。
但见百里屠苏面色惨白,思及今日正是朔日,煞气的陡然爆发使得身体比往日虚弱不少,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心知这个二公子的性子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劝回来的。不禁叹了口气,道:“不若让晴雪妹妹扶公子回去吧,这边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欧阳家阵法之中,长琴缓缓收回不断震颤的手中,微微阖上双目。他的琴曲之中蕴含着他的灵力,他的道,所以能够将凝仙蚀骨净化,以琴音平复凶煞戾气。只是,种种手段对现在的他而言,太过勉强。
长琴不禁苦笑,他竟使得自己落到这般田地。若是屠苏见了,定会……
长琴霍然睁开双眸,目光死死盯住身前不远处,厉声道:“谁!”
安静的院落中,一片死寂,唯有他浅浅的呼吸。
长琴冷笑一声,道:“何人在此?莫非还需本座请阁下现身一见不成?”
空气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一个声音自长琴的身后响起,淡淡的,略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多年未见,你之修为却远逊色于当初……何以令那人窃走半数魂力?”
这个声音……
长琴心口一跳,正待回头,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敲在了他的后颈处,一股熟悉的灵力猛地被灌进了他的身体。
长琴闷哼一声,眼前便是一黑。
“……不若,让本座帮你一遭罢。”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淡定脸):我就说我的预感很准的~
苏苏(斜眼):那你怎么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放倒了= =
长琴(望天):这不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为蓝颜了吗~~~苏苏果然真绝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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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诸城疫病已解,妖兽霍乱已被镇压,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算得上一手主导此事的青玉坛丹芷长老在之后却陷入了昏迷之中,无疑为这件喜事蒙上了阴霾。
方家客房之内,长琴静静地躺在床上,只着一身素色单衣,锦被压在肩胛之处。往日温和含笑但眸底却不失冷冽的眸子此刻闭阖着,衬着一张苍白秀美的面容却更令人心中痛楚。
百里屠苏站在床榻边,心中担忧懊悔惧怕,各种纷乱的情绪搅在一起,身上煞气时而翻滚时而沉寂,一双形状漂亮的杏眸时不时猩红隐现,直令得身旁之人胆战心惊起来。
他不该离开先生身边的。百里屠苏的视线片刻不离床榻上紧闭着双眼的男子,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修剪得极为平整的指甲硬生生将掌心刺得血肉模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
这已是长琴昏迷的第三日。
当初发现长琴在方家的一处客房中昏迷,由着青玉坛医术极佳的松音查看了一番,只得出了脱力昏睡的结论,身上并无大碍。然而,只一夜,众人竟发现丹芷长老的心脉正逐渐衰弱,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众人无法,请来各地的杏林高手看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长琴正逐渐衰败的身体。
青玉坛上下束手无策,只得向悬圃派求医。
此时正为长琴诊脉的是昆仑八派之一悬圃派的掌门。悬圃派是除了青玉坛以外少有的以丹药之术闻名的修仙门派,论资历远胜于青玉坛。这位须发尽白,眉目慈祥的老者一手搭在长琴的腕脉上,一手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神态淡然自若,对着百里屠苏身上的凶煞戾气熟视无睹。
而这位掌门身旁捧着医箱的弟子就没有那么淡然的姿态了,他抱着医箱,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百里屠苏身上,左手搭在腰上佩戴着的护符上,蓄势待发,警惕不已,生怕这个煞星暴起伤了自家尊师。
片刻后,悬圃派的掌门收回手,蹙眉沉思。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道:“前辈,先生……”
老者捋着胡须,摇头道:“老夫学艺不精,实难处理丹芷长老的病症,着实惭愧。”
百里屠苏面色惨白,他没再说话,只慢慢地走到床边,单膝跪地。他伸出冰冷的双手握住长琴置放在被子上的右手,缓缓将额头抵在他的右手上。安静的屋子里,响起的是百里屠苏模糊混乱的低声嘶语:“……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寡亲缘情缘……”
老者轻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
待得二人缩地成寸转瞬就走出琴川城之后,那个年轻的弟子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道:“师尊……”
老者复又叹息,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年轻弟子略微迟疑了一下,道:“师尊当时似乎有未尽之言。”
老者捋着胡须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恢复如初。他缓缓道:“白术,你素来机灵,日后悬圃交予你手上,为师也就放心了。”不待白术回话,老者继续道:“那位丹芷长老的症状,为师的确看出了因由,只是,有些事,纵是看到了,也不能说,不能管。”
“师尊……”
“那位丹芷长老,不论年岁,单看行事手段,绝非易于之辈,本想借此与青玉坛结下善因,不想……”老者摇头,神情复又坚定,道,“只要不牵扯到那些存在的争斗,一切都是值得的。”
五百年前昆仑琼华的例子太过惨绝,纵是修仙之人本就逆天,但对上那些存在,适当的退却总比日后道统断绝要来得好。
……
“哼,老家伙,看得倒通透。”琴川城中,一位身穿白衣的绝色丽人收回远眺的目光,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唇边勾着的笑容轻蔑而又残酷。
……
长琴昏迷的第四日,青玉坛远行多日的善法长老黛青来到了方家。
这位素来优雅美丽的女子此时白着脸,发丝略有些散乱,往日雪色的衣裙似乎也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她的眼眶带着微微的红色,秋水一般的眸底是掩饰不住的血丝。
一直守在长琴床边的百里屠苏避开了目光,他有一种不敢直视眼前女子的愧疚感。
这位美丽女子的眼底,是不曾掩饰成.功的脉脉情意。
黛青咬着唇,有些粗鲁地抬手拭去颊边的泪水,在白嫩的脸上蹭出红色的痕迹。她强忍着忧虑与悲伤,断断续续地道:“……日前心有不安,料想亲近之人有了危险,却不成想,出事的竟是少恭……”
百里屠苏垂着头站在床边,半晌不语。
屋外,透过打开的窗棂,红玉将屋内的情形收入眼底,不禁蹙眉——这二公子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
“红玉姐。”风晴雪也探头看了看屋里,低声道:“苏苏很难过的样子。”
屋内,黛青强忍泪水,开始为长琴诊脉。片刻后,黛青的面上并没有露出先前诊脉的医者表露出的无能为力,反而露出些迟疑的神情来。
这份迟疑很快被坚定取代。
百里屠苏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黛青起身,留恋地看了一眼长琴,随即便往屋外走去。百里屠苏上前一步,疾道:“善法长老……”待得对上那双泪水蒙蒙的双眼,百里屠苏避开目光,道:“善法长老可是有医治先生之法?先生……先生助我良多,我不通医术无法解先生之危,若是能襄助一二,万死不辞。”
黛青面带犹豫,道:“我确实有一味丹药能解少恭之困,只是药引难寻,我也没有万全之法能够取得药引,只能一试。”
百里屠苏的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是何药引?纵是天涯海角,我也要闯上一闯。”
黛青劝阻未成,只能轻叹着垂下眉睫,幽幽道:“那药引名唤‘仙芝’,相传于海外十洲三岛中的‘祖洲’方能采摘……”
眼见救醒长琴有望,红玉等人纷纷要求与百里屠苏同行。黛青无奈,只能尽可能详尽地说明祖洲的大致方向,并且指明青龙镇上有能工巧匠擅长造船。
事关长琴安危,众人简单收拾一番,当夜便以腾翔之术去往青龙镇。
黛青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恬静。她的目光远远地望向众人离去的方向,唇边逐渐浮起阴冷的笑容来。
“一群蠢物……那个百里屠苏倒还有情有义,只是,为了凤来好,还是应将那半数的魂魄还来才好……”目光渐渐变得狠戾起来,“不过是个窃取了你魂魄之人,有何脸面出现在你的面前,甚至……”
甚至,入了你的眼,进了你的心。
“很快了……”黛青闭上眼睛,唇边的笑容变得清澈无辜起来。她的手指慢慢描绘着长琴的五官,明明不是同一张面容,但凤来仍旧是凤来。只要凤来想起太古之时他们的种种过往,一定会变成那个温和淡雅的神祇。
然而,当黛青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长琴的皮肤时,一团苍色的火焰骤然燃起。黛青脸色微变,身形瞬间后退,直退到门边之时,那团火焰才慢慢熄灭。
黛青垂眼看着自己右手的食指,原本莹白的手指此刻通红,指尖还微微颤抖着。骤然爆发的苍色火焰,没有损坏屋内任何一件摆设,只灼伤了她的手指。
“啪嗒。”黛青腰上佩戴着的玉饰,上面布满裂痕,最终碎落在地。
黛青面上阴晴不定。
据那人所言,长琴虽然一时不查被制住昏迷,但其本源火焰却担负起护卫之责。为了他们的计划,他在长琴身上设下了一个能够撑住三日的封印,这也是那些医者在为长琴诊脉时没有受到攻.击的原因。而第四日,黛青则佩戴着护符为长琴医治,只是,那护符竟在第二次触碰到长琴的时候便承受不住他的火焰。
本能的防御,竟连她算得上与凤来同根而生的神祇也不能接纳,她……黛青的面色霍然冷冽下来,她闭上眼睛,但眼前却不断出现百里屠苏临别的那一幕——他将一枚从琴川外寺庙求来的护身符挂在了长琴的颈上,这个过程自然免不了肢体的接触……他竟然没事!
黛青咬着牙,她告诉自己,火焰不防御百里屠苏时因为他们二人有相同的灵魂,本质上亦是太子长琴……可她从来就不认为百里屠苏时太子长琴,不过,不过是一个窃取了长琴魂魄的贼而已,他凭什么?!
黛青忍了忍,最终含怒上前,伸手就去扯长琴颈上的护身符。然而,这次她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长琴身上,一股直沁入灵魂的寒气陡然从长琴身上爆发而出。
黛青面色一变,那股寒气竟不似她所曾见闻的任何冰寒,她体力的神力几乎在这短暂的接触中凝结成冰。
黛青不再犹豫,挥袖震开了屋门,身形急速后退,直退出那间屋子百步之外。然而,此番的寒气并没有消退,只见肉眼可见的寒冰迅速从屋内蔓延,最终覆盖了整间客房。阳光下,寒冰不见丝毫消融的痕迹,反而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却也寒意彻骨。
黛青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小院的动静说小也不小,不一会儿便有青玉坛弟子跑过来查看情况,见丹芷长老的屋子莫名结了一层冰,众弟子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同时看向黛青,期望这个善法长老能说明一下缘由。
黛青长袖一甩,往日温柔贤淑的笑容半点不见,冷冰冰的还带着一股戾气。她冷冷道:“本座为了防止丹芷长老的精气神流失,以玄冰之术封之,你们可有什么看法?”
众弟子连忙摇头。
黛青又道:“一直在琴川叨扰也非上举,本座去与方家之人说道一二,而你们不管用什么办法,本座要将这间客房连同屋内的摆设与丹芷长老一并带回青玉坛。”
“什么?”将整座房子带回青玉坛,善法长老这是在开玩笑吧,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无法完成的后果,你们不会想知道的。”黛青笑得冰冷,直看得众人噤若寒蝉,忙不迭地
作者有话要说:黛青:卖假药,卖假药,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
苏苏:怎么卖?
红玉:小二公子,莫要相信外面无照行医的蒙古大夫
苏苏:先生生病了要喂砒霜好呢还是鹤顶红好呢~
黛青:……仙芝漱魂丹,无毒无副作用,味道还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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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一行六人心系长琴安危,片刻不敢停,连夜以腾翔之术来到了青龙镇。
青龙镇与琴川境遇相似,前些日子也死了不少人。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生活下去,故而青龙镇上虽然略显萧条,却也隐约有了曾经繁华的影子。
众人询问了客栈的小二,直接来到了脾气古怪但手艺当属青龙镇第一的向家船坞。
此番众人要去的海外仙洲,寻常船只无法挺过海面风浪。尹千觞游荡江湖多年,早就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便令心烦自家弟弟的向天笑视众人为知己。租借沦波舟倒也没有问题,只要众人救了被夔牛妖抓走的弟弟延枚即可。
百里屠苏等人虽然心忧仙芝药草之事,但无法见死不救,当下随向天笑去了咕噜湾。
谁也没有料想到,向天笑的所谓弟弟是个夔牛妖,还是夔牛一族的族长。夔牛妖生性懒散不喜修炼,寻常小妖都对付不得,偏偏因为族内有宛渠巨人修建的宝库惹来他妖的觊觎。众人也不计较被骗之事,为夔牛妖们赶走了金蛟剪。
为了感谢众人的帮助,夔牛妖决定打开宝库,任众人挑选其中的宝物。众人推辞不过,只能应下。然而,若是他们早就知道所谓的秘技“呼呼啦啦舞”是几只夔牛绕着人扭啊扭,足足扭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他们早在夔牛开口之前便会一口气跑出咕噜湾,死也不回头。
不得不说,宛渠巨人修建的宝库,的确有令人觊觎的本钱。
金银玉石在宝库中随处可见,古董珍宝散落其中,其中不乏上古的名器。
百里屠苏冷着脸站在宝库之内,清清冷冷,眼中不见半点波动。这一路上他的表情一直如此,众人心知他担忧扔在病榻上的长琴,也不介怀。
风晴雪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走过去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膀,道:“苏苏,少恭会没事的,真的。”说着,她还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并不是在宽慰百里屠苏,而是真心觉得,长琴不可能出事,虽然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那样笃定。
百里屠苏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风晴雪眨眨眼,道:“宝库里有好多好看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小虫子……少恭没有机会看‘呼呼啦啦舞’真的好可惜,苏苏不如给少恭带点礼物吧。”
俏丽的蓝衣少女摸了摸下颔,很是认真地道:“我觉得只要是苏苏送的,少恭会很高兴的。”
闻言,百里屠苏神情微动——礼物?先生会很高兴?说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送过先生东西。不期然想起咳咳谷中的房间里,那被珍之重之摆在案上的粗劣古琴。
他知道应该选什么了。
一炷香之后,众人走出宝库,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显然选到了心怡之物,唯有方兰生恶狠狠地瞪着百里屠苏,嘴里嘟囔着“……抢……木头脸……少恭……”什么的,磨牙的声音令一旁的夔牛妖退避三舍。
百里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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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坛。
果然,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事情。齐心协力硬是在方家后院刨出来个大坑,连地基带墙壁就连屋内摆设都一点不差地搬回青玉坛的众年轻弟子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如是感慨道。
懒得理会那些发自肺腑的感慨,黛青将众人遣散后便走进了长琴昏睡的屋子里。这一次,她并没有贸然靠近长琴,而是选择了一个较远的位置,同时小心谨慎地避开了桌椅墙壁上凝结的寒冰。
“如何?”黛青侧头,向着不远处的空无一人的地方问道。
随即,有影影绰绰的虚幻声音回道:“尚未。他本源水火之力太过强盛,单有阵法相助,未有十足把握。”
随着那个声音,屋内忽然发出细小的碎裂声,墙壁、地面纷纷裂开,露出藏匿于下面的金色纹路,上面附着磅礴的神力,隐约有琴音鸣响。阵法繁复相叠,而每一处重合的地方则插着一枚深棕色带着焦痕的木片,正是被雷劫毁掉的、以摇山灵木斫成的凤来碎片。
黛青微微出神,喃喃道:“我竟从来不知,凤来原是水火双属。”水火属性相克,纵是远古大神都不曾同时蕴有水火。
那个声音嗤笑一声,道:“你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个……而已。”
黛青没有理会,道:“‘昔年’何时才能出炉?”
“尚有七日。”
“七日……不过七日而已。”黛青低笑着,道:“不过让他多活几日而已。”
每每想到为何必须让百里屠苏继续活着,黛青就恨不能立时撕裂他身上的封印,取回那半数的魂魄,再用烈火将他的灵魂肉身焚烧殆尽,不留一丝一毫在这六界之中。
只允许他一人踏过底线,即使在昏迷之中,能将丹药食物喂进他口中的,也只他一人。这令黛青如何不恨。
然而,纵是恨,她也只能忍着,忍得咬牙切齿却还要对那个少年展颜以对。只有百里屠苏,唯有百里屠苏,才能够将“昔年”喂进那人的口中。
黛青慢慢弯起眉眼,幽幽道:“祖洲仙芝,那可是件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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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海上跑船跑了一辈子的人,也无法保证每一次的航行都会安全顺利。
向天笑蹲在地上,未拿着烟枪的手扒拉着地上的碎木,整个人笼罩在阴暗之中。这些碎木,在半天之前还是载着他们在海上航行近四日的沦波舟,只是人生就是如此无常,转眼就化为一堆破烂。
枉他当初信誓旦旦,想不到和他弟联手打造的沦波舟就这么被卷进旋涡之中,成了一堆碎片。向天笑不禁单手捂住心口,他不行了,他这颗心已经随着沦波舟碎成一片片的了。
延枚嘴角抽搐,伸手拉了拉向天笑的衣领,小声道:“哥,起来,快起来!”
“弟啊。”向天笑仰天长叹,道:“沦波舟毁了,咱们的心血没了。”
延枚木然低头,道:“哥,很快咱们也会没了的。”
“啊?”向天笑不解。
“果然,还是应该好好修炼一下吗。”延枚若有所思地道,随即他指了指身体干瘪,头颅枯干,动作僵硬但却无比执着地向着他们二人挪来的活尸,认真道:“哥,交给你了!”
向天笑:“……”
……
“玄天炽炎!”百里屠苏一声断喝,手中焚寂剑光如许,携着赤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攻.向眼前的活尸,只一个照面便将这些活尸焚烧殆尽。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收起焚寂。
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可怕,纵是他们有翔云之能,在漩涡的力量下亦没能逃过被海浪卷走的命运。在百里屠苏醒来后,入眼是荒石残垣,天上黑云翻滚,雷声不绝。
他的身边,没有一人。想来当时漩涡力量之强,不仅卷碎了沦波舟,还使得他们一行人各自分散。
不待百里屠苏多想,这嶙峋的荒石后便传来窸窣的声响,数十个枯干的活尸从荒石后隐现,循着对人肉鲜血的渴望向着百里屠苏扑来。
动作利落地解决掉那些没有思想仅剩本能的活尸,百里屠苏扫了一眼周围。他能够看出,这里曾经应该是一处有着辉煌建筑的城市,依稀能够从那些高大的建筑中看出此处曾经是何等得安乐,只是不知因何缘故竟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而在此处居住的人竟还变成了活尸。
百里屠苏迟疑了片刻,循着台阶向里走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身姿娉婷,黑发如墨。她一身粉色长裙,外罩杏色纱衣,明亮得与此处的荒芜格格不入。
百里屠苏脚步一顿,最终追了上去。
然而,他看见一片绿荫草地,有垂落的紫藤萝,有娇妍的野花喧闹,更有一对年轻男子,郎才女貌,恩爱缱绻。
百里屠苏神情微怔地看着那二人絮着情.话,就连红玉等人来到他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男子……总觉得,很熟悉。
雷声响起,眼前的情景又变了模样。满目的荒夷,古旧的石阶,还有那个女子的背影。
百里屠苏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眼前又出现一片莲池,美丽的女子在白玉的石阶上起舞,白衣的俊美男子含笑抚琴,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百里屠苏一手抱臂,一手扶额,耳畔的琴曲清幽动人,旋律亦是熟悉,但听在耳中却使得头如针扎一般疼痛。百里屠苏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屠苏哥哥!”襄铃惊呼一声,慌忙过来搀扶。
众人再无心看这幻境中男女的种种过往,忙过来查看百里屠苏此刻的情形。百里屠苏有心宽慰众人,但此刻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强忍下喉咙中的那一声□,百里屠苏眼前发黑。
百里屠苏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苏苏:掀桌,你和那个巽芳公主是什么关系?!
长琴:望天,好像前身某一次渡魂的合法娘子。
苏苏(自言自语):天气有些热,今晚还是一个人睡好了
长琴:%>_<%人家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苏苏(扭头):这话先生最好和第n世渡魂的娘子,第n+1世的恋人,第n+2世的心上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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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百里屠苏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缠绵之后的第三日。
百里屠苏揉着酸胀的眼睛,迷迷糊糊地从柔软的床榻上爬起来。微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百里屠苏茫茫然地跪坐在床榻上,眼中仍有未退的睡意,抬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里衣长袖随着这个动作而滑到手肘处,露出红痕未退的白皙皮肤。
迷蒙的神智渐渐回笼,想起这几日的荒唐,百里屠苏的脸上渐渐爬上绯色。
他从不知,如先生那般文弱的医者竟有那样好的体力,那样的缠绵他几番脱力昏迷,偏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巨物根本不知疲倦。昼夜轮替,他竟在床.上耗时如此之久。随后的三日,他整日昏睡却也能够感到身旁似有人陪伴,一日三餐皆被那人送到唇边,而他只需要迷迷糊糊地张口吞咽便可。纵是一时不查弄到了身上也会得到那人的温柔擦拭,以及接下来顺理成章的换衣。
这简直——!!
百里屠苏抬手扶额,他简直不知道应该说自己什么才好。数日沉迷床榻之事,一连多日贪睡不起,师尊嘱咐的默念《心经》,每日练剑一项也没能完成……他竟懈怠至此!
暗自唾弃了自己一番,百里屠苏咬了咬牙,强压□上的酸软乏力,慢慢地下.床。只是,饶是他一再小心也因腿上的无力而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然而,好不容易扶着墙才站稳的百里屠苏却发现,自己的足下所接触的地面竟不是前几日的玉石地面。地上铺着的是软软的毛毯,毛白似雪,严严实实地盖住卧室内的所有地面。他瞧不出是什么动物,只觉毛软而温暖,想来不是易得之物。
想到某人在屋内铺上此毛毯的深意,百里屠苏的面上乍红乍白。
深深地吸了口气,百里屠苏好不容易压下面上的燥热,抬眼便寻自己的衣物。这次倒比上次好些,百里屠苏一眼便看见搭在屏风上面的黑红色玄衫,心中不禁微微放松了些——上次衣衫不整去寻先生所引发的“苦果”,他真的不想再尝一次。
屋外琴音袅袅,纵是百里屠苏想要忽视也难。
迅速将黑红玄衫穿在身上,利落地将长发编起,连肩上护甲都未曾忘记,百里屠苏这才推开屋门,慢慢地走出屋去。
看到屋外的情景,百里屠苏不禁失神。
屋外夜色如水,云间月色空蒙,如同笼着一层薄纱。而那有如天人一般的男子,就席地坐在临水的河畔,面前琴台上放置着九霄环佩和精致香炉。男子唇边含着清浅笑意,指下琴音袅袅,曲调并非前朝遗留或是当下时兴,既有沉静淡然之意,又有铿然不屈之声。
百里屠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琴曲。
琴音忽然一停,百里屠苏如梦初醒般抬眸看去,却见那身穿杏黄色衣裳的男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温柔宠溺。他抬起手遥遥伸向自己,慢慢道:“屠苏……”
百里屠苏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但腿却遂了那人的意思,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长琴心中暗笑,见他的少侠别别扭扭地走到他的面前,却对他伸出的手故作不见,也不恼,抬手握住了百里屠苏垂放在身侧的僵硬手掌。
感觉到百里屠苏手上的冰冷,长琴不禁蹙眉,略带责怪地道:“夜里风凉,屠苏出来怎地不多加一件衣裳。”说着,掌心便渡过去一股温热火灵,直接驱散百里屠苏身上寒意。
百里屠苏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抽.出手,不料那人看似用力轻微,却也难以挣脱。百里屠苏不禁微微侧头,低声道:“多谢先生。”
长琴顿时失笑,手上用力,直接将本就腿脚酸软的百里屠苏拉了个踉跄,准确地跌倒在他的怀里。不顾百里屠苏有些微弱的挣扎,长琴满足地抱着他的屠苏,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耳畔,轻笑道:“屠苏何必多礼,以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自该如此。”
百里屠苏顿时满面烟霞,晶莹白皙的耳垂逐渐充.血。他瞪大了眼睛,张口想要反驳却在长琴温柔的视线中讷讷不能成语,只好眼不见为净地将视线锁定水上盛开的芙蕖,异常专注。
长琴也不戳穿他的鸵鸟行为,毕竟,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是他剑术无双的百里少侠。长琴略微停顿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屠苏觉得这里如何?”
百里屠苏见长琴的语气有些郑重,面上的羞恼亦慢慢褪去。虽然腰肢被禁锢而无法挣脱长琴的怀抱,无力改变此时暧昧的姿势,但他的面上却很是认真地回道:“人间仙境。”
长琴唇角微挑,道:“能得屠苏的赞誉,总算没有堕了苏苏谷之名……屠苏喜欢便好。”
“苏、苏苏谷?!”百里屠苏险些咬了舌头。
“正是。”
百里屠苏的眼神恍惚,道:“我记得,这里本没有桃树。”百里屠苏的话声蓦然一顿,说起来,今日出门的时候屋旁似乎也多了一片竹林,院中那棵银杏树下还绑着个秋千。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记错了,现在想来,这些都和先生脱不开干系吧。
百里屠苏的眼中瞬间复杂——此处距离江都并不遥远,若是在此动土,怎会无人发现。如今此处仅有他们二人,景色幽静犹如仙境,先生手段可见一斑。恐怕那日先生曾言自身道术不精,想来也是谦逊之语。
长琴的手指慢慢绞着百里屠苏的发尾,淡淡道:“日后屠苏与我一起游历,踏过千山万水,总需要一个能够回来的地方,只属于你我二人的家。”
“家……”百里屠苏侧过头,微阖住双眼以掩去眸底的湿意。他曾经有一个家,虽然那里被他说成囚牢,也无时无刻不想离开那里,但那里仍是家。而天墉城只是师门,并非是家。如今先生这是……想要给他一个家吗?
给他这个随时有可能煞气侵心沦为嗜血妖魔之人,一个家吗?
他怎么要的起,配得上!
仿佛看出了百里屠苏心中所想,长琴抬手轻轻拂过百里屠苏的眼角,道:“勿要多想,你之顾虑,我很清楚。你那煞气在别人那里或许是无能为力,但于我而言却并非大事。”
他嗤笑一声,语带嘲讽道:“我出身的那一族,可是天地所钟的存在,区区煞气又算得上什么。”
百里屠苏抬眸看向长琴,却见一向温润的先生神情倨傲,黑色的眼眸似笑非笑,有睥睨,亦有讽刺。那样遥不可及的神情令百里屠苏的心中一紧,抬手就按住了长琴的肩膀,脱口道:“先生?!”
长琴微微一怔,垂眸看向百里屠苏,眼中早已褪去方才的漠然冰冷,黑色的眼眸里清清楚楚地映着那个黑红色玄衫的身影,道:“屠苏,怎么了?”
“……”百里屠苏一时无言,在那人温柔的注视中越发想将自己埋进土里。憋了半晌,百里屠苏方才讷讷道:“没……只是觉得先生和一人很是相像。”
“哦?”长琴揽住百里屠苏的手臂骤然一紧,虽然神情仍旧很温柔,但百里屠苏却莫名觉得危险。他身体不自觉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长琴慢慢倾身贴近他颈部要害,他却动也没法动一下。
清楚地感受到颈侧的温热呼吸,百里屠苏听着耳畔传来那人低低的声音:“在下好奇,屠苏何时见过那人?那人,又与在下有多相像?”
百里屠苏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僵硬道:“在、在梦里!有一个善弹琴曲的仙人,与一水虺乃是挚友。”本想说那晚在铁柱观见到的梦境记忆,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往日梦中所见,那个在摇山水畔抚琴的仙人。
“唔——!!”百里屠苏闷哼一声,他的颈上猛地一疼,却是长琴一口咬在了百里屠苏脆弱的颈侧,那力道不轻,虽不至于流血,却硬生生红了一片。
随之而来的,是湿润的舔舐。
百里屠苏的身体已经僵硬得不能再僵硬。
那个俯首在百里屠苏红肿颈侧细细舔吻的男子一面埋头苦干,一面慢条斯理口齿极为清楚地道:“这就是屠苏的不是了,怎可在良辰美景之下,你我二人独处之时却大煞风景地提起别的男人呢。”长琴似笑非笑地嗔了百里屠苏一眼,哀怨道,“在下可是会伤心的。”
百里屠苏身怀太子长琴的半数魂魄,梦境之中回溯远古往事无可厚非,只是,长琴就是不悦。
百里屠苏的眼角微抽,先生和那仙人,绝对不像,纵是形似内里也是不同。那位温和淡泊的仙人是绝对绝对不会张口咬人,还这么语带调.戏的!
见百里屠苏面上表情生动,长琴忍不住柔和了眉眼,想了想,道:“无需担忧,我以水汽极盛之物在你的体内设下封印,那焚寂的劫火煞气虽然厉害,但远不及此物。只是,屠苏的体质可能会有些变化,出入需多添一件衣裳,但煞气却是无碍的。”
百里屠苏忍不住露出惊异神色——焚寂煞气何等霸道,连成就仙身的师尊也无可奈何,先生竟能够将其抑制?!只是为了如此,先生又付出了什么?
百里屠苏的眼底泄出些许惊惶,抬手握住了长琴的手,道:“先生!”
长琴却露出柔和的笑意,道:“本来能够将屠苏身上的煞气融进屠苏的灵力之中,彻底化为己用的。只是,那个功.法是我族自古流传的,唯有本族血脉能够修炼。我不知会不会对屠苏的身体造成影响,无需多久,待得将功.法完善,屠苏这点后顾之忧也不会再有了。”
他能够毫不犹豫将那个功.法给尹千觞,任由他胡乱摸索着修炼,固然是因为他本身便具有巫族血脉。但同样身负巫族血脉的百里屠苏,但他却无法坐视他修炼期间可能遭受的任何苦难。
所谓偏心,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人心都是偏的,boss的心更是偏的没边了——大叔,你的鸭梨大吗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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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闻长琴所言,百里屠苏面露迟疑之色,道:“既是先生族内流传,怎可教给外人。”百里屠苏从未听说这世上有人能够据煞气而为己用的部族,但先生所言,他不会不信。只是,那种与世隔绝的部族自古排外,正如他们乌蒙灵谷一般,族内修炼之法怎可流传在外。先生此行,岂不是犯了忌讳!还有那个能够抑制煞气之物,莫非也是那族所有?!
长琴却“惊讶”地看向百里屠苏,道:“屠苏哪里是外人,明明是我的内人才对!”
“先生!”百里屠苏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这是在为他做打算,他怎么能够如此轻忽自身的安危。
“无碍的,屠苏。”看着百里屠苏生动的表情,眼底难以掩饰的关切,长琴忍不住微笑,道:“那水灵极盛之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就当是给儿媳妇的见面礼好了……凡间不是讲究这个吗。”
百里屠苏涨红了脸,当下就想要开口说什么。但长琴却抢先开口,道:“莫非……屠苏你吃干抹净之后还想要不认账。”长琴的神情是忧郁的,眼神是控诉的,几乎就让百里屠苏认定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了。
这只是几乎!
百里屠苏面上阵红阵白,最后变成浓浓的黑色,这究竟是谁吃干抹净谁啊!忍了忍,最后百里屠苏还是忍不住道:“先生勿要胡言!屠苏是男子,怎可……怎可……”百里屠苏怨念极深的那三个字,根本就是说不出口啊。
长琴失笑出声,喃喃道:“屠苏,你怎么能如此可爱。”
百里屠苏的脸又是一黑,先生往日里端得君子如玉,言行莫不令人如沐春风,怎么今日竟是如此得……不正经!
百里屠苏权当长琴方才所言并未听到,只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先生方才所弹之曲为何?琴声动听,令人心折。”
长琴却歪了歪头,笑盈盈地道:“是为琴声心折呢,还是对在下心折呢?”
百里屠苏一副被噎到了的样子。半晌后才道:“我在梦中曾经听过此曲,琴声悠然淡泊,与先生的刚柔相济倒有些不同。”百里屠苏这次很聪明地舍去了那个弹曲的仙人。
“原来如此。”长琴点头。
百里屠苏心中微微放松,然而,他却听到身边的人这般道:“那么,屠苏更喜欢哪一个呢?”
百里屠苏:“……”先生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啊。
心知不能将他的屠苏逗得太过,长琴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道:“不知屠苏可有略通的乐器?屠苏每每能够听出我琴曲之意,总是令人欢喜。若能与屠苏合奏,方才不误今夜美景良辰!”
百里屠苏不曾学过乐器,只幼年时在山野间学得以树叶响声。但在长琴看来,音律无形,本无甚好介怀。而此时百里屠苏面上微红眼神躲闪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更令他心痒。
水畔旁,长琴与百里屠苏一坐一立,一人抚琴一人吹叶,方才长琴所奏之曲,此时正乐声袅袅,清幽琴声有清脆叶声相和,和谐有如一体。
长琴微微阖上眼,心中掠过千般思绪,但最终化作了如斯叹息――原来如此。
他一人独自弹琴了千万年,纵是伏羲同样善琴他也不曾与之合奏。从前他不觉如何,如今有心爱之人陪伴,长琴恍然发觉,原来每次琴曲渺渺散去之后,那萦绕在心头的莫名思绪,竟是寂寞。
长琴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一脸认真吹叶的百里屠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失去的修为总是会有办法的,若是取回修为的办法是毁掉他的屠苏,那么,他情愿一生无法勘得大道。
一曲终了,百里屠苏放下唇边的树叶,目光微带忐忑地看向长琴――先生的琴声如此出众,他唯恐破坏了琴韵,也不知先生的看法如何。他向来不会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身侧之人是不同的。
长琴的手指按在琴弦之上,微微仰头看向百里屠苏,月光为他的面上镀上了一层银光,衬着犹如谪仙一般的面容,几乎令百里屠苏以为眼前之人已经不在凡尘。
“真好……”长琴喃喃道,凝望着百里屠苏的目光专注而柔软,“当真心旷神怡,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你我二人当可比拟伯牙子期了。”话语一顿,长琴摇头失笑道:“不不,伯牙子期又怎及得上你我二人。”
百里屠苏微微一怔,却见眼前的男子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指。许是他的神情太过虔诚,动作太过坚决,百里屠苏甚至忘记了挣扎。
他看见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医者,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古有‘琴心剑魄’一说,屠苏合该与我长伴。此身此魂,自然只能够是我的。若有一日,我此身将陨,屠苏也随我一道吧。”
百里屠苏心头猛地一跳,瞳孔也微微收缩起来。他知道,眼前之人所言所行,绝非妄言。长琴的语气危险,杀机亦是不曾掩藏,他本应心存戒备的。但莫名的,百里屠苏却觉得欢喜。他不禁郑重点头,道:“好。”
得到了少年的承诺,长琴忍不住笑弯了一双凤眸。他想了想,道:“屠苏,不如我们明日一早去天墉城如何?”真正将一人放在心里,自然会站在他的角度上看问题。天墉城那档子破事,百里屠苏口上说不在意,但心中如何所想,他不是猜不出。只是,他的屠苏从来不是麻烦他人的性子,纵是心中难过恐怕也不会与他说上半句。
他想要免除百里屠苏的所有后顾之忧,然后全心全意与他一同游历大陆。当他们踏遍人间的每一处角落后,神界、仙界、魔界、妖界、鬼界,只要百里屠苏想,他就会尽一切力量完成。
长琴从来没有试过那种为他人奔波的感觉,但前些日子他为百里屠苏亲手布置这苏苏谷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感觉到厌烦,反而很是满足。
更何况……长琴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那些个胆敢辱骂排挤他家屠苏的天墉城弟子,他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要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些人,他们是招惹不起的。尤其是哪个戒律长老,他不曾后悔对那个口出狂言的肇临下毒,但他无法容忍有人朝屠苏身上泼污水!那戒律长老也是老糊涂了,他不介意帮天墉城换一位长老。
百里屠苏一愣,眸光微微黯淡,道:“天墉城……我已经不准备回去了。”
“我也没准备放屠苏回天墉城啊,若是屠苏有逃离我身边的打算,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长琴目光含笑,抬手抚平百里屠苏眉间的褶皱,道:“芙蕖秉横一事,当初肇临一事,疑点颇多,总不能令屠苏一直蒙受冤屈。还有紫胤,拐走了他的徒儿,我总要知会一声。”
百里屠苏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喃喃道:“先生一直助我良多,屠苏实在是无以为报……”先生的意图他不是不清楚,他是觉得他受了委屈而为他抱不平。其实本不必如此,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若是因为他而使得先生名声受损,他又该何以自处。
忍不住蹙了蹙眉,还未等着百里屠苏想好说辞拒绝,却听到他的先生迅速截口道:“既然屠苏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吧~”
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抬手扶额。
这时,百里屠苏的肩膀上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耳畔亦觉得热热痒痒的,却是长琴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清浅温热的呼吸正拂在耳畔。
百里屠苏听到耳畔那个醇厚温柔的声音说道:“那就请屠苏为我吹一曲吧,《凤求凰》如何?”
百里屠苏蓦地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凤、凤求凰?”快速地摇头,目光微微躲闪地道,“屠苏不善音律,并不知此曲的乐谱如何。”说得言不由衷。
“哦……?”尾声微微拉长,颇有些意味深长。长琴目光沉沉地看向百里屠苏,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屠苏不知此曲?”
百里屠苏重重点头。
却听长琴语带笑意地道:“既如此,不若我先为屠苏奏上此曲一遍,以屠苏的聪慧,定能够以竹叶吹奏的!”
百里屠苏:“……”
苏苏谷中,琴声又起。
待得琴音余音未绝之时,只听得这静谧夜色下传来一个温润男声,道:“我已然奏完,该屠苏了~”
“……”
“莫非……屠苏未将曲谱记全?既如此,容我再奏一遍吧。”
断断续续的叶声响起。
乐声停止时,又是那个温润男声道:“原来屠苏已然记下了,那么说,方才屠苏是想要听我再为屠苏奏上一遍《凤求凰》?为何屠苏改了主意?……我明白了,屠苏是怕我累了吧。勿要担忧,能够屠苏抚琴实属三生之幸,一曲《凤求凰》,只要屠苏想听,我随时愿意为你弹奏。”
“……”重重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僵硬的清冷男声:“夜深露重,先生注意身体,请早些歇息。”
重重的关门声。
“……屠苏何以不让我进屋,此处除了厨房外,再无屋舍。屠苏忍心我露宿在外?”
“那我……”
“若是令屠苏露宿在外,我情愿今晚在外挨冻!”义正言辞。
百里屠苏:“……”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琴叶和鸣,圆满了~~幸福状~下一站,天墉城,找场子去~\(^o^)/~
ps:感谢菠罗下雨天和冥樱落华的地雷呦~~~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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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昆仑八派之一,天下清气极盛之地,天墉城占据了昆仑三角之一,乃是当之无愧的人间仙境之一。
不同于曾经昆仑琼华派的琼楼玉宇,亦非衡山青玉坛的造化神奇,昆仑天墉城呈现出来的是传承千年的古朴厚重。
踏出天蓝色的法阵,百里屠苏仰头望着天墉城高大的山门,以及自山门一直绵延至脚下的数百米石阶,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九年的师门,纵是喜乐鲜有,终究还是有一份惦念的。
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耳畔响起熟悉的温柔低语,道:“屠苏,我在这里。”所以,无需犹豫,只有随心而为便可。
显然听懂了长琴的弦外之音,百里屠苏的脸微微一红。多日的熏陶早已使得百里屠苏对长琴的时不时的亲昵泰然处之――起码,百里屠苏自己是这样认为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百里屠苏缓步拾阶而上,长琴微微错身落后他半身,但二人的手仍旧牵在一起。乍看上去倒有些像这个黑衣的少侠牵着那个穿着杏黄色广袖长袍的年轻医者,走在巨石林立的山门石阶上,隐约有护卫之意。
当山门在视线中逐渐清晰之时,走在前方的百里屠苏忽然“咦”了一声。长琴亦抬眸看去,却见那高大山门前的石阶上站着一个穿着米色粗布长袍、头戴布巾的青年男子。那人此时正侧对着长琴二人,面向石壁,脑袋耷拉着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正在小声嘟囔着什么。说着说着,那人似乎有些激动,又是跺脚又是捶墙,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长琴微微眯起凤眸――这人的面容,似乎有些眼熟。虽说长琴素来过目不忘,但这人长得如此没有特色,泯然众人,他能觉得有些熟悉已是难得。
正在这时,长琴听到身旁的百里屠苏低声自语道:“这是……秉横师兄?”语气中带出些微欢喜,当日芳梅林一别,秉横曾笑言要他好好保护先生,并许诺回山向掌门禀告玉横之事。谁知世事难料,芙蕖重伤昏迷,秉横师兄不知所踪。如今见秉横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芙蕖那里又有云天河救治,饶是百里屠苏一向清冷的性子也忍不住在面上露出宽慰愉悦的笑容。
长琴在心中默默咬牙,屠苏都还没有对他这么笑过呢!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宠溺屠苏太过,现在的屠苏的表情虽然生动了许多,但他收到的白眼只会更多。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抬头看过来,看面容,正是那个失踪已久已被众人认定凶多吉少的秉横。
秉横的面上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懊恼挫败,面上涨得通红,胸膛起伏不定,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他见到拾阶而上的长琴与百里屠苏二人,尤其是气度不凡的杏衣医者时,眸中闪过一丝热切,脱口道:“欧阳先生――!!还有百里师弟。”举步便向二人走来,只是刚走出一步,他整个人便生生顿住,眼中的热切倏尔变化,眼底现出些许犹豫,也不再上前一步,只拱手行了一礼,道:“见过欧阳先生。”
长琴颔首道:“秉横道友。”
长琴心思何其灵透,哪里会注意不到秉横神情的变化。更何况,虽然有灵物压制,但以着长琴的修为,哪里会错看他身上纠缠着的阴冷气息。长琴瞥了一眼秉横身上那些粗布衣物下隐约露出的碧色,那似乎是帝女翡翠。
百里屠苏犹豫片刻,道:“秉横师兄,你可还好?”
秉横一愣,他素来知晓这个师弟的性子,根本就是一个锯嘴的葫芦,何曾想过他会主动开口询问自己的身体。秉横面上的僵硬柔化了几分,微带暖意地开口道:“虽有些波折,总算安然无恙。”复又问起长琴此行的目的,长琴自然不会隐瞒,将当日甘泉村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长琴不会当着百里屠苏的面添油加醋,只那平淡语气中“不经意”带出的情绪已经让秉横忍不住蹙眉。
秉横摇头道:“想不到竟会如此……此事我定会向掌门禀明,断不能让百里师弟蒙冤!”
闻言,百里屠苏还未说话,一旁的长琴就笑着颔首道:“那就多谢秉横道友了。”
秉横连连摇头,但心底却掠过一丝疑惑――欧阳先生与百里师弟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比之朋友之间的惺惺相惜,似乎还多了几分亲昵,总有一种外人插不进去的感觉。
而长琴与百里屠苏亦从秉横口中得知当日发生的事情。
那日芳梅林一别,秉横与芙蕖等人便一路向着昆仑山方向而去。那些被强压下来的师弟师妹们虽然心中不服,但秉横不仅在辈分上高于他们,又是妙法长老的高徒,倒也算安分。
谁知,在他们御剑飞过一处峡谷的时候,谷底正爆发出一阵惊人炎力。且那炎力之中,竟有一股诡谲魔气,令人心悸不已。
那炎力威力极大,几有焚天燃海之势。力量虽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躲闪不及间却被炎力冲进了体内。那股炎力甫一入体便横冲直撞起来,硬生生将几个修为较差的师弟师门们疼得昏了过去,还是秉横强撑着给他们喂下保命的丹药。
一行人中,唯一清醒的倒也只剩下秉横与芙蕖二人。秉横是修为略胜几人一筹,而芙蕖则是戴着一向疼爱弟子的掌门真人赠予的护符,只是那护符在那一击之下已经尽数化为齑粉。
秉横自知不是这股炎力主人的对手,唯一的念头便是将他这几个师弟师妹们活着送回天墉城。不及多想,谷下又传来一声愤怒的龙吟声,其中蕴含的上古之威直接将这个倒霉的师兄压得半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后来的两方争斗更是惊天动地,那魔族赤发炎瞳,手持一柄吞吐着灼热火焰的长剑,煌煌之威令人无法直视。与那魔族战在一处的则是一条身长百丈的黑色应龙,一双金色眼瞳,修为更是莫测。
“金色眼瞳……的黑色应龙?”百里屠苏神情恍惚了一下,喃喃道。
长琴略略垂下眼,不语。
秉横摊了摊手,道:“说来也是侥幸,那高等魔族和上古应龙压根都没有在意我们的存在,倒是给了我们画出传送阵法的时间。只是那处的空间混乱破碎得厉害,纵是百般警惕却仍然在传送的时候发生异变。如今看来倒也就是我一人运道不佳,传送出了岔子,好在为人所救,伤势好全之后便赶回了天墉城。”
三人且说且行,片刻后便来到了天墉城高耸的石门前。而在此期间,秉横一直很有分寸地和百里屠苏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待得天墉城石门上的机关缓缓启动,闭合的石门慢慢开启的时候,秉横拱手道:“百里师弟之事,秉横义不容辞。只是,眼下这身装束着实不合门规,理应先回房换上道袍。秉横失礼,请欧阳长老与百里师弟先行。”
长琴微微一笑,道:“自无不可。”
而百里屠苏面上却现出些许犹豫,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他的掌心微微一热,却是长琴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心。百里屠苏下意识看向长琴,却见长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秉横心中本就不安,而长琴二人的动作亦是隐秘,倒也不曾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待得到了长琴的应允之后,秉横的面上微松,再度施了一礼后便转身快步向弟子房走去。
秉横并非一般弟子,他入门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于道术修行上天赋极佳,又是妙法长老的得意弟子,早就晋了执事弟子,是为未来的妙法长老候选人。如此身份,他的居室自然不同于普通弟子的四人通铺,独门独户不说,还有一间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小院落。
甫一走进房间,秉横立刻将大门落锁,不仅如此,他还一连甩出十几道咒符封住了大门窗户。待得他确定屋内的任何声音都传不到外面去之后,秉横面上强撑着的平淡立刻化作恼怒,一把扯下腰上的碧色玉饰,狠狠地掼在床榻上,冷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可以说了吗!”
那玉饰不知何种质地,在秉横的含怒一扔之后也不见丝毫损坏。在秉横语落之后,玉饰竟嗡鸣一声,一股黑色的阴冷之气慢慢溢出,转瞬间就凝聚成一个人形。待得黑雾散去之后,秉横的床榻上竟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青年,五官俊秀。面对秉横的诘问,那人只微微笑着,也不恼,慢慢道:“我只是想要跟着你,这就是目的啊。”
“住口!”秉横剑眉一蹙,压下不知为何心底蔓延而出的酸涩,冷冷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天墉城门规森严,哪里容得下你区区游魂。当日你救我一命,我本是感激,但你不该――!!”
“不该什么?”那人歪了歪头,神情里满是无辜,道:“不就是认你为主吗,我好歹也是一个有着五百多年道行的鬼修,未做下过杀孽,本事又不差,换了旁人得了这么一个……嗯,鬼仆,欢喜都还来不及你怎么……”
“闭嘴!”秉横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这怒意来势汹汹,几乎淹没了他的所有理智――他凭什么、凭什么这般作践自己,凭什么?!鬼仆那是什么?那是作为奴仆任由道者驱使的存在,只有驱使者的心念一动便能够顷刻间夺去性命。
秉横猛地探出手,扼住了青年的脖颈,将他恨恨地压在床榻上。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欲将其扼死的愤怒。
指间触碰到的是如冰雪一般的冰冷,寒意一点一点自指尖沁进心中。秉横不知为何,心中似是揪起一般的痛意。这种难过得恨不能死去的心情对一向洒脱的秉横而言,陌生至极。然而,茫茫然的痛意却更深入骨髓。
【我与他拜入蜀山门下,我发誓遵师门之命,斩妖除魔,守护黎民百姓……可是在更早以前……我也发过誓,要尽我所能照顾这个唯一的弟弟,让他一世幸福。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守住其中一个誓言,便要毁去另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办法,今天宿舍杀虫,味道难闻死了,现在的一直坐在走廊里,冻死了都= =明天不知道有木有更嘤嘤,明明日更坚持了这么久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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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横的力道不轻,但对于仅是以鬼力凝聚而成的身体而言根本无关痛痒。那人神情平静,眼中甚至带了些笑意。他慢慢道:“你若是不喜,可以将契约解除的!”
鬼仆收伏不易,为防反噬,所定契约更是苛刻,而眼前青年与他签订的恰恰是最为严苛的一种。契约一朝解除,便是青年魂飞魄散之时,这一点,秉横最是清楚不过,这也是令秉横最为愤怒的一点。
他平素的性子虽然随和,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使他生气,但他最恨的便是受人胁迫。眼前青年于他有救命之恩,若非他,他早在阳炎的折磨下死去,这也是在这种称得上强买强卖的契约下,明明秉横可以无视青年的死活却终究没有下手解除契约的原因。
他不愿青年沦为鬼仆,却也不愿见他就此魂飞魄散。
【如今他有妻有儿,我能知道他活得很好,也就放心了……既然大错已成,我听候发落,不作他想。】
秉横慢慢松开手,缓缓直起身体。他虽然不知道这个阴灵的目的,但在契约的制衡下,他根本不可能对天墉城不利。不过……是一个……阴灵……而已,想跟着便跟着罢。
秉横无视心中逐渐蔓延的莫名感觉,冷冷地瞥了青年一眼,秉横转身走到衣柜处,将那件天墉道服取出来换上,然后道:“天墉城门规森严,我还不想担下一个窝藏恶鬼的罪名……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言罢,秉横抬手解开了禁制,抬脚便要向门外走去。
这时,他抬起了头,开口道:“我生前未曾杀死一人,死后亦不曾害过人……所以,我不是恶鬼。还有,我有名字。”
秉横的脚步一滞,他狠狠闭眼,复又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他毫不犹豫地跨出门槛,但这短短一瞬,那个声音已然清晰地传递在耳边。
“我叫道闰。”
【所以,不要告诉他,让他过自己想要过上的生活,便好。】
回应他的是,门扉重新扣上的声音。
道闰怔了半晌,忽然低笑着垂下头,喃喃道:“性子可真别扭啊,我的……哥哥……”他的手轻轻按住方才被扼住的咽喉,唇边忍不住绽开一个微笑,“好温暖。”
明明已经死去多年,明明这具以鬼气凝聚的身体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温度,但当那双手触碰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温暖。
“这样,也不错。”道闰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闭合的大门。
缺少人气的屋子安静得几乎死寂,但屋子的主人总会回到这里。能够再见到哥哥,这已经是奢求,不能再贪心了。
曾经的他,就是太过任性太过贪心,所以连累得哥哥不得善终。明明犯错的人是他,偏偏最后是一直疼爱他的哥哥为他承受了一切。
正如那几个人所言,居巢国很好,好到、即使没有了他,芙萝与睿儿都会好好的。只是,他没有了哥哥,没有办法好好的。
他知道已经晚了,轮回之后,一碗孟婆汤,秉横只是秉横,再不复曾经的道臻,他也不会记得他曾经有一个百般疼爱的弟弟,而这个弟弟最终害得他被罚去镇守盘古之心,受地气侵蚀而亡。
他这一生,着实负了太多的人――关心他的师父同门,疼爱他的亲生哥哥,还有……芙萝与睿儿。他因与芙萝之情而负了哥哥与师父,最终却因为哥哥而放弃了芙萝与睿儿。到头来,他谁也没能对得住。
这就是贪心的代价罢。
道闰闭上眼睛,脑海中倏尔浮现了五百年来一直守在轮回镜旁的青衣男子。
他说,他还会继续等下去。
他说,其实这样也不错。若是师兄不曾到鬼界,那便证明他还好好的。若他来到鬼界,那么,无论是永堕轮回还是魂飞魄散,只要是他想的,他都能够办到。
道闰唇角的笑容安静而平和――他已经等到了想要等到的人。自此,无论是被抹去灵智彻底沦为鬼仆还是化作荒魂消散在天地之间,只要能看到他好好的,他便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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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秉横转身离去,百里屠苏忍不住蹙眉看向长琴,道:“秉横师兄身上的气息……”
抬手揉按百里屠苏的眉心,见他顺着自己的力道眉目舒展,连面上冷肃的冰霜也褪去不少,长琴眼中带笑,道:“无碍,秉横道友身上的鬼气虽然浓厚,但身上带着的帝女翡翠却不是凡品,遍观天墉城,恐怕也无人能够发现。至于那阴灵,身上与秉横道友有契约,且是最为严苛的鬼仆契约,别说反噬,就是心中对主人存有半点恶意都会痛不欲生。”
“契约……”百里屠苏若有所思,他忽然想起来他身上似乎也有个契约。红玉曾言,他身上的契约是她都不曾见过,唯有在古籍上曾经听闻过的上古之契,便是如天墉、蜀山这般传承千年的门派都未曾收藏。唯有那些传承自远古血脉的妖族,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觉醒的传承记忆中可能存有那些契约信息。
只是,看噬月玄帝的态度,根本便是恨不能将他撕碎,哪里会与他签订主仆契约。
百里屠苏的眼中现出一丝迷茫。他记得,那晚铁柱观的禁地水下,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温暖,像极了……莫非,那夜真不是他的错觉,救了他的,便是先生了吗。
“其实以屠苏之能,便是没有我出手,那只小狼也不是屠苏的对手。”耳畔传来了熟悉带笑的声音,坦然而温和。
不知不觉中,原本只是在心中反复思量的话语已然喃喃出声。
百里屠苏讶然抬眸,却见长琴正专注地看着他,眼底似乎酝酿着什么,虽然他唇边含着笑意,神情也很柔和,但百里屠苏下意识发现,先生的心情似乎并不如他面上看起来的明媚,有些紧张,有些焦躁,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原来,他方才不经意间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了吗。还有,先生方才所说……
百里屠苏的眼眸霍然瞪大,那晚,竟然真的是先生?!不对,先生那时候明明已经被带回青玉坛才对,怎么可能在铁柱观出现!可,既然先生所言,必是事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屠苏怔怔地看着长琴,心中倏尔转过千般的念头,纷乱复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到了最后尽数化为淡淡的失落与惆怅――到头来,以他的能力,还是无法帮得上先生的忙吗。可,即使如此……
看得出百里屠苏骤然失落的情绪,长琴望着他的专注目光中隐约带着些许狠意,声音也不自觉越来越冰冷,道:“区区狼妖,不过尔尔,勿要说此等低劣妖物,就是对上上界仙神,吾也不会输给他们。莫不是屠苏当真以为,若无我有心放任,雷严那蠢物会将我困住不成?我――!!”
长琴忽然一怔。
不知何时在袖中蜷缩起来的手指,此刻被百里屠苏温热的手掌细细分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握起。那人的手心沁出点点冷汗,手指间还似乎有些颤抖。
长琴的心蓦然有些柔软。他凝眸看着百里屠苏低垂颤抖的眉睫,心中叹息――也罢。到底是他欺瞒在先,累得屠苏疲于奔波,日日担忧,纵是他心有不满也是应当……到底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因为自己的另一面而受伤。
然而,长琴却听到百里屠苏有些低落的声音,道:“以先生之能,根本无需屠苏随行身侧……”
长琴的眸光霍然一冷。屠苏,他的屠苏莫非也要……
“可、即便如此……”百里屠苏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语气中也少见地带上几分强硬,“即使先生不需要我,我……还是想要留在先生身边!”
长琴怔住。
他的眼前倏尔浮现出很多情景,亿万年不曾变换过的茫茫天地,琴声停罢檀香袅袅散去时遗落满身的寂寥,还有独坐云端时白云映入眼底的空茫,然而到了最后,无数纷杂的画面却变成了眼前屠苏的模样――微带紧张,但更多却是期待的神情。
长琴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抬手掩住眼睛,唇角却是微微翘起,轻声道:“屠苏,你总是令我惊讶。”
――不,其实,他冥冥中已经感觉到了。从他遇到百里屠苏的那一刻,他已然从云端之上走下。他已经不需要独自挨过那漫长的时光。无论何时,无论遇上怎样的事情,他的屠苏都不会离弃他。
百里屠苏却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道:“‘百里屠苏有生之年,任由先生驱策,绝无二话。’此乃屠苏所言,承君之诺,必守一生。”
长琴忽然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眼前屠苏秀色可餐,偏偏他们此时身在天墉城,令他不能够一亲香泽。当然,长琴素来心高气傲,绝不会理会他人的所思所想,只是屠苏的脸皮有多薄,他再清楚不过,能说出方才那番话已是极限。若是再得寸进尺……
竭泽而渔这样赔本的买卖,长琴自然不会去做。
长琴只静静地凝视着百里屠苏略有些不自在的俊颜,目光专注得令百里屠苏忍不住有些着恼的时候方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拢了拢杏色的长袖,道:“走吧,屠苏。”
百里屠苏:“……”
天墉城正殿的大门缓缓开启,百里屠苏的视线越过长琴的肩膀望进了大殿中,见掌门涵素真人居于殿上,手持拂尘,面容一如往昔慈和。威武、妙法、戒律与凝丹四席长老分立两侧,师尊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并未在殿中,倒是他的师兄陵越站在掌门的身侧,长身而立,神情冷肃,论气度,比之在场的众位长老也毫不逊色。
不愧……是师兄呢。
正有些出神的时候,百里屠苏却听到耳畔传来清晰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道:“你那师兄脸上莫不是长花了不成,何以屠苏看得如此专注!”
百里屠苏吓了一跳,目光有些惊惶地看向身侧的男子,却见他的先生面色如常,神情温和,举手投足间莫不从容优雅,冲殿上天墉城众人长老施了一礼,又坦然受了几位长老的回礼。
同样的动作做下来,先生的动作硬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赏心悦目。
殿上几位天墉城掌权长老对长琴的印象显然很不错,尤其是凝丹长老还虚真人,看着长琴不住地点头,语气中颇有些遗憾,恨不能将这位丹芷长老弄来天墉城才好。
而肃直真人,这个天墉城上下视为洪水猛兽、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的戒律长老,百里屠苏发誓,他是第一次发现这个比起师尊又是另一种极端的冰冷面孔,竟然有一日还能笑得那么温和,活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更不要说妙法长老,威武长老和掌门真人了。
百里屠苏在心中默默扶额,果然,这个世上没有先生摆不平的人吗。
正在这时,百里屠苏听到长琴道:“……待得日后有机会,定与还虚道友切磋金丹之术,只是今日在下却是为贵派门下的百里少侠而来。”
于是,戒律长老那张本来笑得很灿烂的脸顿时一僵,立即道:“可是那孽障做出了什么事情来?”冷冷地瞥了一眼百里屠苏,道:“虽如今执剑长老有事外出,但这孽障做了什么,自有掌门师兄做主,定还丹芷长老一个公道!”
百里屠苏默默低头,戒律长老,您到底是看他有多不顺眼啊。
长琴却微微眯起凤眸,露出了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却莫名令人心底发寒。他微微侧头,拢了拢杏色的长袖,慢慢道:“此事……还真需掌门的定夺。”
百里屠苏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爬上来,偶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拍死偶,伦家……伦家……抱头蹲地,这么长时间木有更新,罪大恶极神马~~~~(>_<)~~~~ 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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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坛丹芷长老欧阳少恭与天墉城叛逆弟子百里屠苏来到天墉城的消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门派。往日里鲜少有弟子经过的天墉城正殿,今日门下众弟子仿佛第一次发现那古朴厚重的石门上花纹是如此得美轮美奂,地面的青砖是那样得灵气逼人……
看着众位“专心致志”研究地面墙壁的众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今日负责看守大殿的两位陵川与陵郁忍不住嘴角抽搐。这正殿一向是掌门、长老出没,平日里路过这里要是手上没有本经书,额上没有几滴汗水都要被师长训斥不专心修炼,各个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今天倒是突然发现这正殿着实引人入胜,还舍不得走了!
若说没有点猫腻,谁信!
不就是因为青玉坛的丹芷长老来了嘛,不就是那位丹芷长老乃是侠义榜第一人,不仅金丹之术出众,容貌更是出众,成天被凝丹长老挂在嘴边,恨不能夸上天去吗……一个个要不要这么没出息!他们天墉城的执剑长老可是“天下御剑第一人”,早已成就仙身,比起这个丹芷长老,那绝对……陵川忽然有些忧郁,执剑长老成名百年,而听说这个丹芷长老,今年才二十五?
这时,陵川却听到不远处的芙冰师妹很是忧郁地叹了口气,道:“欧阳长老与百里师弟因青玉坛玉衡之事相识,进而成了知交,能够同桌而食、同塌而眠这种想想就会觉得很美好的事情……百里师弟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明明是私逃下山却能够遇到欧阳长老,长老还对他另眼相看……早知道我一定……”欲言又止,但话中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陵川在心中默默扭头,这酸溜溜的语气是什么?芙冰师妹你不是一向视执剑长老为心中偶像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呢。
正在此时,紧闭的石门缓缓开启,厚重门扉发出的轰隆声响使得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门口处,一时间,天墉城正殿殿外竟是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然而,缓缓踱出大殿的,却是一位身着深紫色长老服饰的老者,那老者须发尽白但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正是往日众人躲闪不及的戒律长老。
冰冷严肃的目光巡视了一番四周,每一个被戒律长老扫到的弟子,无论内门还是外门,无论执事还是修行,各个额上冷汗直冒,就连守门的陵郁和陵川都禁不住腿脚发软,想要立时向长老认罪……虽然,二人并不知晓此刻正尽忠职守看守殿门的他们有什么过错可言。
“哼。”戒律长老冷哼一声,慢慢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声调骤然拔高,“都不用修习仙法剑术了不成!”
“戒、戒律长老……”
戒律长老瞪了众人一眼,见众人纷纷缩了脖子,不禁蹙眉。
天墉城占据天下清气极盛之地,既有其他门派觊觎其仙灵之地,又有环伺妖魔图谋不轨,掌门师兄已准备将掌门之位传给陵越――陵越在小辈之中能力最为出众,为人处世为何他看在眼中,心中也是赞许。只是,单一个陵越何以撑得起偌大的天墉城。待得陵越即位之时,他们几个老家伙也要隐居后山禁地,四席长老之位亦要择出年轻弟子继承,日后除非天墉城遇到生死大劫,否则绝不再出。
而且紫胤,他曾言明,不再居于执剑长老之位。
戒律长老越想越焦躁,越看这些个“偷懒耍奸”的弟子心中越气,他们这个不成器的样子,他怎么放心将天墉城托付给他们!不行,绝对不行,正如丹芷长老所言,除了道术修行以外,心性处事之道亦不可放松半点。要是在天墉城出了一个像雷严那样的长老,他上哪里去找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欧阳少恭啊。
天墉城百年清誉,岂不是就要毁于一旦了!!
戒律长老面色铁青,周身气势越来越冷凝。而四周垂头的弟子皆是面色发苦,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惹到了这位戒律长老,只清楚,他们这群可怜人被迁怒定了。
正在这时,大殿中又走出一人。那人一身杏黄色广袖长袍,面容清雅隽秀,眉眼间依稀带着极为温和的神情,正是青玉坛的丹芷长老,欧阳少恭。而他身后,则是一身南疆玄衫,面容冰冷的百里屠苏。
众人偷瞄了一眼这位侠义榜第一人,又瞄了一眼他身后冷冰冰一看就很不讨喜的少年,果断结论:绝对是这个百里屠苏又惹到了戒律长老!真是,一日都不得安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众人有一种想要晕倒的冲动。
他们竟然看到――
一向不假以辞色的戒律长老正一脸温和地对丹芷长老点头……这个他们没有异议,毕竟丹芷长老如此容貌气度身份的人,合该受此礼遇。
问题是,一向最瞧不上百里屠苏的戒律长老,此时竟一脸惭愧地看向百里屠苏,还慨叹道:“老朽曾对你误解甚多,委实惭愧……”语气中略带惆怅与后悔,神情亦是黯然。
几乎所有正专心研究地面花纹的天墉弟子霍然抬头,双目瞪大,眼神发直地看着眼前一切,甚至有几个弟子还十分不雅地伸出小指抠抠耳朵。
他们,这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在做梦吧。
却听戒律长老继续道:“掌门师兄已然定下三年后为陵越继任掌门之时,紫胤曾言不再任执剑长老之位,在老朽看来,能担此重任者,非你百里屠苏莫属……若有你们师兄弟能够一同留在昆仑,定能够将天墉城发扬光大,自妖邪环伺中受此一方清气,亦为苍生大幸……”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随后走出大殿的陵越。
陵越心领神会,点头道:“我曾经,败于一人剑下,自此以后,再也无缘一战,心中虽存憾恨,亦是输得口服心服……诚如长老所言,陵越心中,唯有师弟才能居于执剑长老之位。”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更是他心中所愿。
长琴眸光一沉,怎么着,戒律长老和这个陵越是准备打感情牌想要将他的屠苏留在天墉城当牛做马不成?区区天墉城,竟做此妄想,也不怕折了气数!
闻言,百里屠苏不是没有触动的。只是……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拱手行了一礼,道:“长老师兄错爱……”冷凝的面容微微有些柔和,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长琴,道:“只是屠苏曾经许诺,此生绝不离先生左右。执剑长老之位……还是另谋贤能吧。”
“师弟……”
“师门之恩,百里屠苏绝不敢忘。只是执剑长老之位,百里屠苏绝不能应承下来。”百里屠苏抿唇,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决。他很清楚,若他应承下来,先生定会与他一同留在天墉城。且不说先生本身乃是青玉坛长老,身有重责,怎可入住其他门派,单是先生本身,如此出尘高洁之人,怎可拘在这铁壁围墙之内。
话已至此,陵越也不再多言。他这个师弟,平素里话虽然不多,但性子极是执拗,认准了一件事便不再回头,又不会曲意迎合他人,得罪了人也不自知。他虽然不放心,但想来丹芷长老总会护着他。
戒律长老长叹一声,紫胤的这个小徒弟已经打定主意跟着丹芷长老了,他总不能将这个丹芷长老弄来天墉城吧。
青玉坛会和他们拼命的。
事已至此,能给天墉城拉来一个无论实力亦或声名极盛的盟友,也聊胜于无。他可是听说了,虽然青玉坛经历了内乱,又在安陆秦始皇陵中做出了欲以孩童灵魂生祭玉衡的事情,但人间仙界诸派尤其是一些和青玉坛一样以金丹之术闻名的门派,虽早有觊觎衡山仙地灵秀与青玉坛极盛之名,却也无一家借机生事。至于人间,更是一向信服青玉坛之名,饶是听说了安陆之事,也只当是有人冒了青玉坛之名作乱。
戒律长老当即道:“人各有志,此事勉强不得,罢了。”看向长琴,道,“此番丹芷长老来到天墉城,何不多留几日,容吾等尽一下地主之谊。”
长琴微笑颌首,道:“不胜欣悦。”屠苏明言拒绝了留在天墉城,指名要与自己同行,长琴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眼瞳中有清晰的笑意弥漫,直看得周遭的年轻弟子面上飞红,心中止不住嘀咕:同是修仙的长老,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就是他们门派的天下御剑第一人的紫胤长老,平时这脸都快掉冰碴子了,再好看,他们也不敢多看一眼啊。
说起来,丹芷长老要在天墉城里呆上几日,这可是好消息啊。附近被戒律长老的冷气冻得蔫搭搭的众弟子听到长琴应承戒律长老之意多留几日的时候,精神一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长琴,浑然未发觉,跟着其他几位长老走出大殿的妙法长老高徒,他们的秉横师兄正一脸怜悯地看着他们。
若是他们知道丹芷长老究竟和戒律长老说了什么的话,他们估计连哭的心思都有了吧。秉横遥遥看着长琴与百里屠苏并肩离开,随即默默垂头――他应该,大概,对百里屠苏还算不错吧。所以,丹芷长老不会太针对他吧。
秉横这般想道,随即露出一个苦笑。比起那些,他更忧心的还是如今死赖着他的那个阴灵。
道闰……看他如今的修为,想来生前也不是普通人,只不知缘何逗留人间。生死轮回乃是天道恒常,修行之人何以不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人的执念才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事物吧。”秉横轻声叹息,以着自己方能够听到的音量,悄然自语道。
――――――――――――――――――――――――――――――――――――――――――――――――――――
长琴到底没能如愿在天墉城中住上几天。
其实即使戒律长老不开口邀请他也是准备在天墉城中多呆上几天的,一些诸如“《道德经》有利于弟子心性的培养一天不抄上三百遍熟记在心中怎么能行”或是“黑暗无声的环境中有利于弟子精神力的集中有利于法术释放的精确”等等的建议,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当初肇临之事,长琴下毒虽未后悔,但此事使得屠苏麻烦缠身却不是他乐于见到的。折腾人的法子多得是,让人痛痛快快死了反而不美。
长琴心思百转,面上笑容愈加柔和。而他身侧负责引路的百里屠苏却抿着唇,神情愈加僵硬。
凭心而论,百里屠苏真的不是一个好向导。
不似当初的江都城里,言笑晏晏的优雅男子能够将各处名胜如数家珍,言谈间便令人心驰神往,百里屠苏的语言只能够用苍白生硬来形容。
百里屠苏努力回想幼年初到天墉城时大师兄陵越领着他四处走动的情景,努力回忆当初的大师兄都说过了什么。只可惜,当初他年少遭逢大变,拜入天墉城之时正是他一心修炼报仇的时候,师兄当初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细听,以至于他对天墉城的了解只浮于表面之上,本派弟子知之甚详的建派典故,他根本一无所知。
百里屠苏在心中默默扶额,随即硬着头皮,迎着长琴温和的笑容,指了指不远处高塔,干巴巴地道:“那是剑塔。”
“那是天墉祭坛。”
“那是……”
好在长琴对天墉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与其说他在参观这座宛如囚牢的宗派,不如说他在欣赏百里屠苏的表情。或许对于别人而言百里屠苏此刻的表情是一成不变的冰冷,但长琴却能够发现他眼角眉梢处略微的窘迫不安。
长琴坏心眼地弯了弯唇,笑得无声无息。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来到百里屠苏独居的弟子房。
百里屠苏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心中已经盘算将先生安置之后便去师兄那里恶补一下天墉城的各项常识。
正在这时,一道金色流光向着二人飞来。
百里屠苏神情一凛,下意识挡在长琴身前。他单手握住焚寂,眸光微凝,却发现那道金色的流光竟是一只约有人掌长的金色小鸟,只是飞行的速度却非一般普通禽类可及。
握着焚寂的手掌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百里屠苏回头正对上长琴温柔宠溺的眼眸。那人轻轻微笑,摇了摇头,道:“无碍。”
长琴说着,右手微抬,那只金色的小鸟顺势落在了他的食指上。只见一片金光乍然闪过,那只小鸟竟变成了一张金色的符咒。
百里屠苏神情微怔,他似乎在哪里见到了相似的情景……符咒化鸟……红叶湖……
“大……哥哥……”百里屠苏低声呢喃,声音模糊得连自己都难以辨别。
符鸟的讯息清晰地映在脑海中,长琴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唇角勾起微冷的弧度,长琴慢慢道:“屠苏,看来戒律长老的美意我们只能婉拒了。”
百里屠苏眼带疑惑地看向长琴,却听到身旁男子略带叹息的低语,道:“琴川大疫……方家二姐病重,我们需得尽快赶回琴川。”
百里屠苏蓦然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文拖得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一顿,在面壁了n久之后我对灯发誓,开始日更直到完结,握拳%>_<%跪地求关注,亲们表离开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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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琴川这一场大疫究竟是从何而起。仿佛一夜之间,琴川这座水乡小城便沦为了炼狱。
小城中的人,或是高烧数日直至死亡,或是身体脱水直至枯干,或是流血不止硬是流干了身体最后一滴血液……并不相同的症状,唯一共通的便是他们手臂上点点肿胀红斑以及一旦发病便无一人痊愈的可怕。
不过两日的时间,琴川众人从骤然发病到死亡,城中人口十去其七,就连牲畜禽类也未能避免。无论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杏林高手还是人间仙界的金丹术士,皆对此等病症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官府只得下令封城以免疫病传染至外界。然而,从远方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一些沿海的小镇已然有相同的疫病暴发。
往昔安静宁和的小镇,此时近乎死寂。昨日尚且有人在街角处为逝去的人烧纸,而今日,那些不断死去的人只用草席草草卷了,就近扔在了街道之上便不敢再理会。
冷风阵阵,吹起地上散落的纸钱,呜呜的声响如同呜咽。
“怎会如此……”百里屠苏剑眉紧蹙,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从前那个琴川小镇怎会变成如此模样。他下意识回头看向长琴,却见身侧长身而立的青年竟露出罕见的凝重神色。
“先生?”百里屠苏从未见过长琴如此神色,心下不禁一紧。
“无事。”长琴如梦初醒一般看向百里屠苏,面上露出安抚的笑容,道:“……只是觉得世事难料,短短几日,琴川竟变成了如此模样……”
长琴的语气惆怅,低垂的眉睫掩住了眸底的所有的情绪,所以百里屠苏并没有发现此刻长琴眼中并非他所认为的难过黯然,而是有如冰雪一般的寒意――这一路上前来琴川,长琴便隐约觉得不安。这种不安,是冥冥中的一种预警,是本身的修炼愈发贴近世界的本源而带来的共鸣。
这样的危机感……当真令他无比熟悉。
还有这琴川之中,血腥腐气下隐隐的波动,也令他颇有些……亲、切、之、感。
“先生……”百里屠苏不知长琴心中所想,只见长琴如此黯然的模样,心中微涩,他竟忘记琴川其实是先生的故乡。如今故乡发生剧变,往昔的美好不复存在,其实先生比他更加难过吧。越发恼恨自己的笨口拙舌,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轻轻咬了咬唇,百里屠苏鼓足了勇气伸出手来,犹豫再三方才轻轻拉住了长琴右手的食指,低声道:“先生……你还有我……”
长琴唇角微挑,心中的不悦略微散去了些。他垂下眸,紧了紧百里屠苏手指,温声道:“是啊,屠苏,我还有你……”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意味,柔和的声音里带出些缱绻,像极了落在唇边的亲吻。百里屠苏面上发烫,当即抿紧唇,一声不吭,拉着长琴便向方家方向疾步走去。
长琴眉眼柔和,也不介怀百里屠苏有些无礼的举动,只慢悠悠地叹息道:“屠苏这是……害羞了?”
百里屠苏的背脊一僵,浅浅的红色慢慢爬上颈部耳侧的位置,红莹莹的颜色看得长琴笑弯了凤眸。
他的屠苏啊……
长琴慢慢敛去面上的柔和,目光瞥向街道两侧屋舍的时候慢慢溢出冷冽来。
与其说他在意琴川,不如说是长琴将琴川当成了自己的所属物。有人敢在琴川上动土,无疑就是对他的一种挑衅。不安之感又如何,天道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又如何?
大道三千,谁说他长琴一定要遵他天道!
纵是前方无路,他也破开一条!
……
方家。
“咳咳……”方家二姐方如沁此时正倚靠在床.上,身后垫着软枕,青白枯瘦的手掌正捂着泛紫的唇角,一声声的咳嗽带着撕心裂肺的苦楚,指间依稀有鲜血溢出。
此时的方家二姐,除了眸中略带些光亮以外,和外面街道上堆放焚烧的尸体根本没有半点区别。
她的身上,此刻正泛着柔和的蓝光。蓝光闪过,她的面色似乎好了那么一丝丝。
方兰生此刻正站在方如沁的床边,手握法诀,一遍一遍地施着善法甘霖,灵力的大量损耗使得他面色发青,身体摇摇欲坠。但他仍然咬着牙,眼中隐约带着狠意,拼命压榨着身体中的灵力。
方如沁见了,眼中现出些焦急来。她忍不住开口,却被再度溢出唇角的鲜血呛得连连咳嗽。方兰生见状,眼中依稀浮现出水汽,但他咬着唇,一声也不吭。
“够、够了……”方如沁努力压下嗓中的痒意,忍住仅仅只是说话便带来的剧痛,嘶声道:“方兰生……你、你这是想……耗、耗干自己……”
话还没说完,一只苍白的手执着一块手帕,轻轻擦拭她唇畔上溢出的血丝。
方如沁猛地偏过头,她的动作是如此得剧烈甚至使得她眼前一阵发黑。她费力抬手挥开了那只手,喘息着道:“莫少钧,猴儿、胡闹你、你也跟着胡闹吗……都、都给我……滚……出去……”
那只被方如沁挥开的手却舍了手帕,慢慢地握住了方如沁枯瘦的手。坐在床边的年轻男子伸出另一只手,缓慢而温柔地捋顺方如沁略有些凌乱的长发,慢慢道:“娘子……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方如沁眼圈一红,她并非豁达到连生死都不惧怕,她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只是,若是她身上的病因此传染到自己的家人身上,她莫不如当初患病的时候便一头碰死。这两个混蛋,平时就总对她阳奉阴违,现在这种生死关头更是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真是气死她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属于风晴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兰生,元元送药来了。”
元元……元勿!
方兰生此时刚将体内最后一点灵力毫无保留地压榨出来,身体本来就虚弱到了极致,如今听到了风晴雪的话,心中一急,收了法诀便想要转身,不料他双腿发软,未曾完成这个动作便先摔倒在了地上,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而屋外性子有些急的襄铃直接推开了屋门,正见着方兰生五体投地的模样,秀眉一蹙,娇俏的小脸上是明明白白的嫌弃,嘟囔道:“真是个呆瓜。”却也小心翼翼地扶起身体无力的方兰生,很是大方地借给他一个肩膀。
“药……”朝思暮想的软玉温香就在身侧,然而方兰生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喜,目光直直地看向风晴雪手中的药瓶,嘶哑道:“这是……”
“是培元丹。”风晴雪将药瓶交给莫少钧后便示意襄铃将方兰生扶出屋子。在屋外,风晴雪压低了声音,道:“元元从青玉坛丹库里面调出来的,虽然无法将人治愈,但会使人的精神身体好些……”
“这样啊……”方兰生垂下眼,神情抑郁。琴川病人的症状,说普通也普通,说不寻常也不寻常。看似普通的症状却硬生生耗尽了人的所有的生命力,说不恐惧那是骗人的――不久前他的二姐还生龙活虎地揪他的耳朵,如今却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而她的状况还算好的。毕竟,不久前还曾笑着挪揄他的街坊邻里,如今活着的不过寥寥几人。
当真是,生死无常。
见方兰生面上沉郁,众人有心宽解,但想到屋中几至油尽灯枯的方家二姐,忍不住心下叹息。正在这时,方家的大门处忽然传来哐当一声,一只背生三对碧色翅膀,身形颇似一枚黄色土豆的小兽直直地撞了进来,硬生生地在方家斥巨资建造的结实大门上撞出一个和它身量一般无二的窟窿来。
“唧――”小兽尖叫着,以着极快的速度直直地撞进风晴雪的怀里,饶是武力值非一般人能够相较的风晴雪都不禁后退了一步方才卸下力道。
见到眼前这一幕,襄铃不禁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喃喃道:“这……花楹这是怎么了?”
红玉扬起眉,道:“仙兽通灵,莫非……是见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只已然孕育出五毒珠的仙兽花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竟吓成这幅模样。毕竟,能够对出自晴雪妹妹之手的烤果子、烤毒虫发自内心喜爱、甚至毫不犹豫因此抛弃景天转投风晴雪怀抱的花楹,在某种角度来看,真的是很强大。
――应该说,不愧是由唐门养出来的五毒兽吗。
花楹眼泪汪汪地看着众人,上下飞舞,时而做展翅高飞状,时而僵在半空中做禁锢状,看得众人满头雾水。
红玉单手掐腰,秀眉微蹙,沉声道:“可是阿翔出了事?”
“唧――!!”花楹猛点头。
“呀!”襄铃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道:“大鹰出事了!”
风晴雪却摸了摸下颔,喃喃道:“花花说有两个人抓走了大鸟,唔,还抢走了花花的食物。”
花楹泪眼汪汪地点头。
方兰生嘴角微微抽搐――花楹的食物,那不是风晴雪亲手做的食物吗?什么人这么没有眼光竟然抢那些要命的食物啊。
“我说这袋子里面的食物气味如此熟悉,原来是出自晴雪之手。”门外传来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紧接着,方家的大宅中走进了两个人,正是长琴与百里屠苏。
而据花楹所说被抓的海东青阿翔则委委屈屈地飞在半空中,距离二人的距离足有三米远。
“少、少恭?!”
却见长琴优雅颌首,道:“一别数日,不知诸位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和苏苏杀回了琴川
长琴= =+掀桌,琴川本少爷罩了,哪个不要命的在这里捣乱?!
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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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扰了长琴看诊,方兰生等人皆等在屋外。见到长琴归来,一向对长琴怀着莫大信心的方兰生全然不见方才的焦灼,甚至还有兴致斜斜地横了百里屠苏一眼,拖长了声音道:“木头脸,坦白从宽,这些天你把少恭拐到哪里去了?!”
百里屠苏抱臂站在院中的树下,神情淡淡,对方兰生带着酸气的控诉置若无闻。他的左肩上站着体重明显超标的某只海东青——可怜的阿翔被某人明里暗里地打压,早已经沦落到只敢在长琴不在的情况下亲近亲近自家主人。
方兰生磨牙。
风晴雪歪了歪头,喃喃道:“苏苏拐了少恭?尹大哥不是说是少恭拐走了苏苏吗?”
“那个烂酒鬼的话怎么能相信!!”方兰生毫不犹豫地吐槽那个如今辛辛苦苦正忙着探查琴川周围异常情况的尹千觞,道:“那烂酒鬼来历古怪得很,说不定早就和木头脸勾结……哇!”
方兰生惨叫一声,弯腰就想要抱住自家惨遭蹂躏的右脚。然而,当他看到那个以着绝对优雅的姿势但使出的力道绝对不优雅的娇小少女正一脸阴测测地看着自己,方兰生无语凝噎。
屋外的热闹并不能影响到屋内。
缓缓收回按在方如沁腕脉上的手指,长琴眉睫微敛,轻声道:“二姐,你发病的前几日,可曾觉得身体异于往昔……非是不好,而是……太好?”
方如沁微微一怔,旋即忆起前几日的光景,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她确实觉得自己的身体异于以往得好,她疑惑过,以为自己不经意间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只是看上去于身体无碍,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置于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方如沁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少恭,这个病可是没法……?”话未完全出口,方如沁已然说不出一个字来——此时长琴的面色,实在是太过陌生。方如沁虽然知道自家弟弟的总角之交并非一直表现出来的温和淡雅,但他此时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心悸,只是在他的面前便会有一种置身于冰天雪地之感。
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越过她望向不知名的远处,但眼神却并非冰冷抑或狠戾,而是一种宛如神祇俯视苍生的淡漠——不过蝼蚁而已。那么,纵使此世倾毁,那又与他何干?
将视线重新放在方如沁的身上,长琴复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方如沁神情恹恹,哪怕此时长琴的神情已然恢复了往常的和煦,但她根本无法忘却他方才的眼神。
长琴见方如沁精神不佳,只道身体的原因,轻声安慰了几句后便起身走出居室。
甫一出门,长琴便对上一双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眼睛。方兰生仰着头,神情有些期期艾艾,嗫嚅道:“少恭,二姐……二姐她……”他问不出话来,纵是他对长琴有信心,但涉及到亲人的安危,他还是忍不住恐惧。
“小兰勿要担忧。”长琴摇了摇头,道:“二姐不会有事的。”
众人如释重负,唯有百里屠苏微微蹙眉,看向长琴的目光中隐含担忧——是错觉吗,为何他感觉到先生此刻心绪起伏,并不如此刻表现得那般悠然从容。
将众人劝去休息,长琴坐在院落中央的石椅上,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轻轻叩击着冰冷的石桌。只见他眉睫微敛,掩去眸底的神情,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里屠苏没有随着众人离开,他抿了抿唇,走到了长琴面前,轻声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纵是先生通晓古今又来历不凡,但终有力所难及之处。琴川危急,但他仍旧不愿看到先生为此伤到了自己。
清楚地感觉到百里屠苏平淡语气下的关怀,长琴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就那样倚靠着石桌,单手拖住下颌,修眉微挑,斜睨的凤眸异常惑人,眼角眉梢尽是一派风流。他语带笑意,拖长了声音道:“屠苏这是在担心我吗~”
百里屠苏:“……”
长琴复又神情忧郁地垂眸,恹恹道:“可也不知道是哪位少侠在方才毫不留情地推开在下,令在下黯然神伤,心痛难抑。”
“先生!”百里屠苏涨红了脸,然而面对长琴明晃晃的“指责”,向来不善言辞的他根本无从否认。毕竟,除去那所谓的“毫不留情”又“黯然神伤”,他确实在临进方家的门前甩开了先生越发不规矩的手。
深吸了一口气,百里屠苏自动过滤了长琴幽怨的眼神,无比平静地道:“我虽不通医药,但见琴川此情此景,想必不同于平常疫病,先生……”
“屠苏很喜欢琴川吗?”长琴忽然道,他下颌微抬,目光深深地看向眼前身姿挺拔如同玉树的俊美少年,慢慢道:“不只是琴川,还有江都、安陆……北方的千里黄沙,南方的葱茏林木,西方的大雪遮天,东方的千里奔流……屠苏对这些可有着期待?”
百里屠苏微怔,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顿了顿,见长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百里屠苏有些不自在地瞥向身侧,道:“山河壮阔,自是欣然。但此生有幸得先生……咳,相伴,自幼困扰的煞气也不足为虑,苏(刻意模糊)谷很不错,屠苏并非不知足之人……”
百里屠苏越说越乱,心中也不禁恼恨自己笨口拙舌。正待他努力想理出一个条理的时候,他的肩背腰际处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却是长琴此时倾过身体,将他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里。
感觉到长琴将下颌轻轻抵在自己的肩颈处,裸.露的皮肤在那人呼吸时带来的温热而战栗,百里屠苏僵直了身体,目光不自然地游移。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不习惯先生时不时的亲昵举动。
纵然他的身体认可了先生的气息,但十多年来刻意避免与他人接触的习惯却不是能够轻易更改的。只是……
百里屠苏抿紧唇,身体努力放松。虽然很不习惯,但他不愿看到先生发现自己与他接触会不自觉僵硬时眼中的黯然。先生若是喜爱与人接触是皮肤带来的温暖,那点不自在算什么。纵是他不曾尽览山河风光,他也不会遗憾——先生早已经将世上最美好的风景捧给他。
——可怜的百里少侠,这个在紫胤真人的教导下无比正直的好少年,怎会知道一个伪装了百万年的天神,面上的喜怒哀乐早可随心变换。只是一个小小的黯然眼神能够换来无数福利,何乐而不为?
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逐渐软化以及少年犹豫片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并非推开他,而是慢慢地覆在自己的后背,轻轻地拍拍,安慰之意溢于言表,长琴不禁心中一暖。
在百里屠苏看不到的地方,长琴眼中的犹豫最终化为坚定。他的少侠总是不喜欢麻烦别人,但他却不是那个别人。与他相伴的日子里,他想到的永远是如何将他的屠苏宠坏,最好宠到世上一切再入不得他的眼。
既然他的屠苏喜欢,那么,他就不能让这一切毁掉。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屠苏厌倦了这个世界,毁了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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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青玉坛分布各地的分坛掌事接到了门派内丹芷长老的传讯。众人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长琴在青玉坛积威已久,门主之位虽然未决但在众人眼中谁能及得上丹芷长老?行事自是不敢懈怠。
……
雾灵山涧
雾灵山涧距离琴川不过数里的距离,然而琴川染上绝望的病疫阴霾却并没有浸染到此处。这里山清水秀,与往日并无二致。
恕念抬眼看了一下附近的景致,复又垂头细细端详手中的地图,点头道:“长老地图所标注的地方,便是此处了。”
已然成为青玉坛执事弟子的松音闻言颔首道:“既如此,大家小心查看此处,不可放过一处,切莫误了长老的事。”
众人齐齐应是。
此番众人奉命寻找的是一株草木。植株不过一尺,茎部暗红却是如修竹一般是节状。每一节的部位生长着一片针状的细叶,顶端却含着一个黄豆大小的花苞。
青玉坛的弟子浸淫医术多年,于药草的辨认方面皆是下过苦工,但没有一人见过如此怪模怪样的植株。然而,众人手上的丹青却是出自丹芷长老之手,众人一向奉丹芷长老若神明,他们只会懊恼自己平日学习不足,着实孤陋寡闻,实在愧对丹芷长老。
虽然植株的模样怪异易于辨认,但雾灵山涧草木葱茏,众人又得了长琴的吩咐,不可过于接近画上虽绘的药草,若是发现植株顶端的花苞已然绽放更是要远退百米之外,先以冰封术将其禁锢,而后方能设下法阵。
长琴如此慎重,便使得青玉坛众人不得不谨慎处事。
……
长琴的这一系列布置并没有回避众人。
“这是凝仙草。”长琴的手指慢慢划过水墨的丹青,慢慢道:“凝仙草,顾名思义,它蕴含着能够使人褪去肉体凡胎的灵力,延年益寿,百病全消,若辅以修行的功.法便可一举升入地仙之境。”
“地仙?!”方兰生瞪大了眼睛,大声道:“就这么一株草?”而且还是这样一种怪模怪样的草?
“好厉害啊。”风晴雪道。
“唧!”五毒兽花楹大力点头。
“那么少恭命门下弟子在凝仙草外围设下禁灵阵法又是为何?”红玉秀眉微蹙,红袖微拢,“莫非凝仙草有何特异之处?”
“正如红玉所言。”长琴点头,道:“世有凝仙,便有蚀骨。蚀骨虫以凝仙草灵气为食,非刀剑法器可伤,非仙魔妖灵之气可伤。二姐在发病的前几日身体较之以往更佳,应是服食了少量的凝仙草。凝仙草甫一入体便与人的精气神融为一体,使其宿主的身上便带有凝仙草的气息。而蚀骨虫……”长琴的①38看書网地划过一丝厌恶,继续道:“蚀骨虫便寄生在人的身体之中,将含有凝仙草气息的生气蚕食殆尽。”
“少恭你是说……”方兰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向来胆子不大的襄铃已然抱住自己,瑟瑟发抖,仿佛那些讨人厌的虫子就在身边一般。
红玉的脸色有些难看,有些迟疑地道:“蚀骨蚀骨,莫非……是寄居在人的骨中?”
长琴点头,复又补充道:“蚀骨非同一般生灵,纵是仙魔亲临也难以察觉,故而无人察觉病人体内异常也有情可原。”
既然仙魔亲临也难以察觉,那么,少恭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够察觉到所谓蚀骨虫的存在。红玉不禁侧头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的二弟子,少年何其出色,也难怪少恭这般冷情冷性的人也会对他真心展颜。只是,以他二人的关系,主人与少恭同辈相交,但二公子却是主人的弟子,这关系究竟要怎么算!
罢了,辈分的问题主人当年想必就焦头烂额过,百年岁月悄然而逝,想来主人的承受能力会更强一些吧。
思及此,红玉轻叹一声,道:“本以为自己活得时间久了些,知道的也算不少,想不到仍旧孤陋寡闻。”不知为何,她对于主人可能有的反应抱有深深的期待。
风晴雪则在一旁安慰地拍了拍红玉的肩膀,认真道:“红玉姐,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直弄得红玉哭笑不得。
尹千觞没有说话,只大口大口地灌着美酒,眼神晦暗不明——蚀骨,竟然是蚀骨。其实他探查过琴川周围的情况后便有了些猜测,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长琴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独自立于角落中的百里屠苏,见他的少侠正直直地看向自己,眼中带着关切,长琴不禁心中一暖,忍不住露出一个直达眼底的笑意。他站起身,道:“凝仙草在未长成之时,唯有食用方能够融合凝仙草的灵力。而凝仙草一旦开花,其灵力便会随风飘至他处,呼吸间便会无意识吸收它的灵力,唯有玄冰方可阻止一二。我已命门下弟子倾力寻找凝仙草所在,设下阵法,只待将所有的凝仙草毁掉,那么那些病人……便会无恙。”
长琴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却无法相信如此逆天之物会如此轻易得被解决。追问下去反而不美,众人只能反复要求长琴,若需要他们的帮助,请务必开口。
长琴含笑应是。
临走之前,尹千觞忍不住看了一眼长琴,道:“蚀骨……少恭现在的身体,还望珍重。”
逐渐觉醒的血脉,上古洪荒的战场……尹千觞很清楚,这凝仙蚀骨分明就不是此方世界之物。那洪荒之地,洪荒大能比比皆是,这蚀骨也是令各族头疼不已。人族的身体不及巫族妖仙,所以蚀骨能够轻易要了他们的性命,而对于他族而言,虽不会伤及性命,但蚀骨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时时消耗着宿主的灵力,然而在巫妖大战之时,仅是实力的稍微不足便是致命。
若换做此方世界,怕是六界中的存在皆无法幸免。
这世上能对付蚀骨的,唯有应天道而生的乐神,能够以一首琴曲净化屠巫剑的巫族太子长琴。
只是,经历了最终之战的乐神究竟还剩下几分实力,这些实力是否足以催动神器凤来却是尹千觞不得不担忧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保持八点更新的,不小心渣了一会儿基三= =+喵了个咪的,包裹太小伤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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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耐滴,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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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会受伤?”在屋子中仅剩长琴与百里屠苏两个人的时候,那位身穿黑红色南疆玄衫的少年开口道。语气虽然带着疑问,神情却是肯定。
“不会受伤,只需要静养几日。”长琴斩钉截铁地道。
抿了抿淡色的唇,百里屠苏道:“先生准备怎样做?”若是……若是威胁到先生的安危,以身相代又何妨。
“屠苏无需担忧,我有分寸的。”长琴低笑出声,哪怕百里屠苏的脸板得再严肃,他还是能够看清他的心思,屠苏的关怀令他愉悦。
“可……”百里屠苏刚要反驳,却被唇上有如蜻蜓点水般的吻阻挡。长琴将头靠在百里屠苏的肩颈处,愉悦的笑声带着身体的细微震动。
红色一点一点爬上百里屠苏的脸,他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面上热度滚烫却不知是因为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是那人含着莫名意味的笑语――
“若是屠苏心疼为夫,不若今晚好好服侍一下为夫。屠苏的安慰,可远比那些天下大义更令在下心动了。”
……
青玉坛设下阵法之事并未避讳他人,一些消息灵通的门派在得知阵法出自长琴之手后,纷纷前来襄助。修仙门派一向以除魔卫道、拯救黎民苍生为己任,不仅是人心所向,更是因为善举能结善果,于日后修行乃至飞升仙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阵法甫成,阵外便有大批妖兽前来袭击。所幸阵法设立不易,众人未来得及离去,正好留在那里斩杀妖兽。众人抵挡那些悍不畏死的妖兽,看着其中一些素来温和不伤任命的妖兽此时红着双眼一副嗜血疯狂的模样,心中不由嘀咕:看来这突如其来的疫病应是有人刻意为之,这妖兽也应是那幕后黑手的另一番手笔。真不知何人如此丧心病狂做下这等恶事,莫非是妖界的阴谋?
众人一面抵抗妖兽的袭击,心中不免胡乱猜测。
琴川此时正面临妖兽潮的袭击。
按理说琴川之中并没有成型的凝仙草存在,自然也不会有禁灵阵法,然而大部分的妖兽潮却舍了雾灵山涧来到此处。琴川之中能够有些武力的不过是那些凡尘的兵士衙役,更多的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且大部分人还身受疾病的困扰。红玉众人自是不愿琴川中人身体还未痊愈便成了妖兽的口粮,纷纷来到琴川外驻防,将无数妖兽斩杀在琴川之外。
百里屠苏也不例外。
从今晨开始,百里屠苏心中便有惴惴之感,早已知晓毁去凝仙草之事并不容易,但见了妖兽袭城,心中非但没有原来如此之感,反而更加不安。
将先生一人留在方家,他是不是做错了?
一心惦记长琴的百里屠苏全然忘记,方家之中不仅有重病的二姐以及看护的姐夫,有小厮仆人众多,更是有元勿等青玉坛弟子的守护。可以说,偌大的琴川,已经没有比方家更为安全的地方了。
然而,长琴此时并未身在方家。
将外放的神识收回身体,长琴缓缓地舒了口气――以着他如今的修为,将神识外放笼罩整个大陆,着实太过勉强了些。如今他识海之中传来阵阵钝痛,换做他人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
确定了神识搜寻到的凝仙草尽数被禁灵阵禁锢,少数还以玄冰封之,无数的小阵法隐隐有相合之意,所用材料虽然粗糙,但阵法勉强已成。置于妖兽潮,若这是幕后之人的另一种手段,长琴还不放在眼中。
长琴身形一动,瞬时便出现在距离方家不远的欧阳家祖宅之中。
如今的长琴虽然境界犹在,但修为却及不上当初十之一二。当年他能够一曲撼动天地,但现在为了将人间的凝仙、蚀骨尽数摧毁却还得借助阵法压制凝仙灵力与增幅琴曲之威的作用。
欧阳家的祖宅之中,此时遍布繁复的阵法。阵法层层叠叠,几乎每行一步便会在空气中激荡起一种玄之又玄的不知名文字,或含禁锢之力,或含守护之力。这些阵法的每一处都出自长琴之手,层叠交融,早不是这个世界的阵法能够企及的高度――巫族有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妖族有周天星斗大阵,三清通天有诛仙剑阵,皆是杀伐大阵,为洪荒大能所忌惮。于阵法之上,长琴纵是并未精通多少,却也足够纵横此世。
置身阵法的中心,长琴广袖一甩,已然席地跪坐。修长的五指在身前的虚空轻轻划过,几乎将空气带起一片涟漪。一阵光芒隐现,一张雪色琴身的古琴出现在身前。
正是长琴的伴生神器,凤来。
长琴阖上眼,半晌,他缓缓睁开双目,十指亦轻轻按在琴身上方。指触之处,介于有与无之间的琴弦缓缓在他指下现出形体来。
“扑通。”
长琴的心口猛地一跳,霍然抬首。他似乎是忽略了什么,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正待凝神细想,他忽然感觉到远方几处的阵法有了破损的趋势,琴川外的妖兽也愈加凶狠起来。
他甚至感应到了焚寂陡然爆发的凶煞之气!
当初在苏苏谷的时候,为了尽可能规避日后百里屠苏修炼巫族秘法时带来的危险,长琴并没有急着教给百里屠苏,而是在百里屠苏的身体设下封印,有若水水精为辅,在不伤及身体的前提下将煞气聚在一处,以待日后百里屠苏能够借着这些凶煞之气提升自身修为。
如今煞气突然爆发,莫非……封印出了什么问题?!
而今日,恰是朔日。煞气积累爆发,影响屠苏的神智,若是因此做下憾恨之事,日后屠苏又该如何自处?!
当下,长琴再不犹豫,五十弦的凤来琴,三十四根琴弦同时亮起。同时操控三十四根琴弦,对如今的长琴而言,已经是极限。
琴音如同水面的涟漪,以长琴为中心,迅速扩散出去。
分布于各地的阵法,同时亮了起来。而护在阵法外的修行之人同时听到了一声声尖利的嚎叫,隐含着尖锐的怨毒憎恨。众人不禁循声望去,却见被阵法禁锢其中的凝仙草上,锋针一般的叶子正在缓缓虚化,但它的根茎上却鼓出一个个小小的突起,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挣扎而出。到了最后,自那茎部挣扎而出的竟是一条条米粒大小的白色幼虫,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植株。幼虫如此之小,但一头却有几乎占据半个身体的吸盘,那一声声尖利的嚎叫正是从那里传出。然而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正在撞击阵法的笼罩光幕。
“这、这是什么东西?!”有人颤声道,个别几个女修转身欲呕,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若非身边有人①38看書网拉她一把,她早就伤到妖兽的手上。
琴音袅袅,听在耳中并不真切,影影绰绰似夜里婆娑的树影。曲意清幽,直沁入人心底,转瞬便抚平了直面妖兽潮的焦躁不安戒惧等等的负面心情。而那些嘶吼着的妖兽却同时一僵,一阵阵细小的爆破声自妖兽的体内响起,身体猛地胀大,最后“嘭”得一声,整个身体爆裂开来,一时间,妖血如雨,浇得众人满头满脸,地面几成血海。
“呀――!!”
“啊――!!”
法阵外,惊叫声此起彼伏。虽然这些修士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手上也沾着不在少数的妖魔鲜血,但如此惨烈的情景他们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开始妖兽身体鼓胀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妖兽要自爆,只是事出突然无法布下防御,哪里想到妖兽的身体是爆裂开来,却没有妖力爆发时候的恐怖。
“如此手段……”人群中有人低低地道,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感慨。
“是啊。”有人应道,神情亦是颇为复杂。有些眼力的修者不难看出,这些妖兽是被这琴声引爆肉体,音.攻之说古来有之,只是修行者甚少,修成者更少,而能在引爆妖兽肉体同时碾碎妖丹不令其泄出半点妖力者,平生闻所未闻。
最难能可贵的是,琴声隐含清心之意,本因斩杀妖兽而逐渐激发的戾气尽数被涤净,心境更是隐隐有了提升。
琴声隐隐,阵法中暗红色的凝仙草逐渐化作虚无,那些白色的幼虫自然也没能逃脱。
沿海诸城之中,被所谓疫病困扰多日的病人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本来无力的身体忽然有了些气力,歇息了片刻,竟如往日一般能够下了病.床,走路说话莫不如往日一般,甚至更佳。
琴川城外,风晴雪扶着百里屠苏,有些担忧地道:“苏苏你怎么样了?不是说你的怪病已经好了吗,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微微用力推开风晴雪的搀扶,道:“我去看看先生如何了。”他心悸得厉害,恍惚间竟看到了幼年满是死尸的乌蒙灵谷。
“百里公子……”红玉随手甩去双剑上的血珠,瞥了一眼身前不久前还凶悍袭击如今已化作齑粉肉泥的妖兽残骸,心道:这么大的阵仗,虽然心知那人隐藏了修为,哪成想,她还是低估那人。一首琴曲转瞬覆灭千万妖魔,这世上哪还有人伤得了那人。
但见百里屠苏面色惨白,思及今日正是朔日,煞气的陡然爆发使得身体比往日虚弱不少,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心知这个二公子的性子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劝回来的。不禁叹了口气,道:“不若让晴雪妹妹扶公子回去吧,这边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欧阳家阵法之中,长琴缓缓收回不断震颤的手中,微微阖上双目。他的琴曲之中蕴含着他的灵力,他的道,所以能够将凝仙蚀骨净化,以琴音平复凶煞戾气。只是,种种手段对现在的他而言,太过勉强。
长琴不禁苦笑,他竟使得自己落到这般田地。若是屠苏见了,定会……
长琴霍然睁开双眸,目光死死盯住身前不远处,厉声道:“谁!”
安静的院落中,一片死寂,唯有他浅浅的呼吸。
长琴冷笑一声,道:“何人在此?莫非还需本座请阁下现身一见不成?”
空气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一个声音自长琴的身后响起,淡淡的,略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多年未见,你之修为却远逊色于当初……何以令那人窃走半数魂力?”
这个声音……
长琴心口一跳,正待回头,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敲在了他的后颈处,一股熟悉的灵力猛地被灌进了他的身体。
长琴闷哼一声,眼前便是一黑。
“……不若,让本座帮你一遭罢。”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淡定脸):我就说我的预感很准的~
苏苏(斜眼):那你怎么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放倒了= =
长琴(望天):这不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为蓝颜了吗~~~苏苏果然真绝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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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诸城疫病已解,妖兽霍乱已被镇压,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算得上一手主导此事的青玉坛丹芷长老在之后却陷入了昏迷之中,无疑为这件喜事蒙上了阴霾。
方家客房之内,长琴静静地躺在床上,只着一身素色单衣,锦被压在肩胛之处。往日温和含笑但眸底却不失冷冽的眸子此刻闭阖着,衬着一张苍白秀美的面容却更令人心中痛楚。
百里屠苏站在床榻边,心中担忧懊悔惧怕,各种纷乱的情绪搅在一起,身上煞气时而翻滚时而沉寂,一双形状漂亮的杏眸时不时猩红隐现,直令得身旁之人胆战心惊起来。
他不该离开先生身边的。百里屠苏的视线片刻不离床榻上紧闭着双眼的男子,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修剪得极为平整的指甲硬生生将掌心刺得血肉模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
这已是长琴昏迷的第三日。
当初发现长琴在方家的一处客房中昏迷,由着青玉坛医术极佳的松音查看了一番,只得出了脱力昏睡的结论,身上并无大碍。然而,只一夜,众人竟发现丹芷长老的心脉正逐渐衰弱,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众人无法,请来各地的杏林高手看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长琴正逐渐衰败的身体。
青玉坛上下束手无策,只得向悬圃派求医。
此时正为长琴诊脉的是昆仑八派之一悬圃派的掌门。悬圃派是除了青玉坛以外少有的以丹药之术闻名的修仙门派,论资历远胜于青玉坛。这位须发尽白,眉目慈祥的老者一手搭在长琴的腕脉上,一手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神态淡然自若,对着百里屠苏身上的凶煞戾气熟视无睹。
而这位掌门身旁捧着医箱的弟子就没有那么淡然的姿态了,他抱着医箱,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百里屠苏身上,左手搭在腰上佩戴着的护符上,蓄势待发,警惕不已,生怕这个煞星暴起伤了自家尊师。
片刻后,悬圃派的掌门收回手,蹙眉沉思。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道:“前辈,先生……”
老者捋着胡须,摇头道:“老夫学艺不精,实难处理丹芷长老的病症,着实惭愧。”
百里屠苏面色惨白,他没再说话,只慢慢地走到床边,单膝跪地。他伸出冰冷的双手握住长琴置放在被子上的右手,缓缓将额头抵在他的右手上。安静的屋子里,响起的是百里屠苏模糊混乱的低声嘶语:“……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寡亲缘情缘……”
老者轻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
待得二人缩地成寸转瞬就走出琴川城之后,那个年轻的弟子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道:“师尊……”
老者复又叹息,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年轻弟子略微迟疑了一下,道:“师尊当时似乎有未尽之言。”
老者捋着胡须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恢复如初。他缓缓道:“白术,你素来机灵,日后悬圃交予你手上,为师也就放心了。”不待白术回话,老者继续道:“那位丹芷长老的症状,为师的确看出了因由,只是,有些事,纵是看到了,也不能说,不能管。”
“师尊……”
“那位丹芷长老,不论年岁,单看行事手段,绝非易于之辈,本想借此与青玉坛结下善因,不想……”老者摇头,神情复又坚定,道,“只要不牵扯到那些存在的争斗,一切都是值得的。”
五百年前昆仑琼华的例子太过惨绝,纵是修仙之人本就逆天,但对上那些存在,适当的退却总比日后道统断绝要来得好。
……
“哼,老家伙,看得倒通透。”琴川城中,一位身穿白衣的绝色丽人收回远眺的目光,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唇边勾着的笑容轻蔑而又残酷。
……
长琴昏迷的第四日,青玉坛远行多日的善法长老黛青来到了方家。
这位素来优雅美丽的女子此时白着脸,发丝略有些散乱,往日雪色的衣裙似乎也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她的眼眶带着微微的红色,秋水一般的眸底是掩饰不住的血丝。
一直守在长琴床边的百里屠苏避开了目光,他有一种不敢直视眼前女子的愧疚感。
这位美丽女子的眼底,是不曾掩饰成.功的脉脉情意。
黛青咬着唇,有些粗鲁地抬手拭去颊边的泪水,在白嫩的脸上蹭出红色的痕迹。她强忍着忧虑与悲伤,断断续续地道:“……日前心有不安,料想亲近之人有了危险,却不成想,出事的竟是少恭……”
百里屠苏垂着头站在床边,半晌不语。
屋外,透过打开的窗棂,红玉将屋内的情形收入眼底,不禁蹙眉——这二公子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
“红玉姐。”风晴雪也探头看了看屋里,低声道:“苏苏很难过的样子。”
屋内,黛青强忍泪水,开始为长琴诊脉。片刻后,黛青的面上并没有露出先前诊脉的医者表露出的无能为力,反而露出些迟疑的神情来。
这份迟疑很快被坚定取代。
百里屠苏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黛青起身,留恋地看了一眼长琴,随即便往屋外走去。百里屠苏上前一步,疾道:“善法长老……”待得对上那双泪水蒙蒙的双眼,百里屠苏避开目光,道:“善法长老可是有医治先生之法?先生……先生助我良多,我不通医术无法解先生之危,若是能襄助一二,万死不辞。”
黛青面带犹豫,道:“我确实有一味丹药能解少恭之困,只是药引难寻,我也没有万全之法能够取得药引,只能一试。”
百里屠苏的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是何药引?纵是天涯海角,我也要闯上一闯。”
黛青劝阻未成,只能轻叹着垂下眉睫,幽幽道:“那药引名唤‘仙芝’,相传于海外十洲三岛中的‘祖洲’方能采摘……”
眼见救醒长琴有望,红玉等人纷纷要求与百里屠苏同行。黛青无奈,只能尽可能详尽地说明祖洲的大致方向,并且指明青龙镇上有能工巧匠擅长造船。
事关长琴安危,众人简单收拾一番,当夜便以腾翔之术去往青龙镇。
黛青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恬静。她的目光远远地望向众人离去的方向,唇边逐渐浮起阴冷的笑容来。
“一群蠢物……那个百里屠苏倒还有情有义,只是,为了凤来好,还是应将那半数的魂魄还来才好……”目光渐渐变得狠戾起来,“不过是个窃取了你魂魄之人,有何脸面出现在你的面前,甚至……”
甚至,入了你的眼,进了你的心。
“很快了……”黛青闭上眼睛,唇边的笑容变得清澈无辜起来。她的手指慢慢描绘着长琴的五官,明明不是同一张面容,但凤来仍旧是凤来。只要凤来想起太古之时他们的种种过往,一定会变成那个温和淡雅的神祇。
然而,当黛青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长琴的皮肤时,一团苍色的火焰骤然燃起。黛青脸色微变,身形瞬间后退,直退到门边之时,那团火焰才慢慢熄灭。
黛青垂眼看着自己右手的食指,原本莹白的手指此刻通红,指尖还微微颤抖着。骤然爆发的苍色火焰,没有损坏屋内任何一件摆设,只灼伤了她的手指。
“啪嗒。”黛青腰上佩戴着的玉饰,上面布满裂痕,最终碎落在地。
黛青面上阴晴不定。
据那人所言,长琴虽然一时不查被制住昏迷,但其本源火焰却担负起护卫之责。为了他们的计划,他在长琴身上设下了一个能够撑住三日的封印,这也是那些医者在为长琴诊脉时没有受到攻.击的原因。而第四日,黛青则佩戴着护符为长琴医治,只是,那护符竟在第二次触碰到长琴的时候便承受不住他的火焰。
本能的防御,竟连她算得上与凤来同根而生的神祇也不能接纳,她……黛青的面色霍然冷冽下来,她闭上眼睛,但眼前却不断出现百里屠苏临别的那一幕——他将一枚从琴川外寺庙求来的护身符挂在了长琴的颈上,这个过程自然免不了肢体的接触……他竟然没事!
黛青咬着牙,她告诉自己,火焰不防御百里屠苏时因为他们二人有相同的灵魂,本质上亦是太子长琴……可她从来就不认为百里屠苏时太子长琴,不过,不过是一个窃取了长琴魂魄的贼而已,他凭什么?!
黛青忍了忍,最终含怒上前,伸手就去扯长琴颈上的护身符。然而,这次她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长琴身上,一股直沁入灵魂的寒气陡然从长琴身上爆发而出。
黛青面色一变,那股寒气竟不似她所曾见闻的任何冰寒,她体力的神力几乎在这短暂的接触中凝结成冰。
黛青不再犹豫,挥袖震开了屋门,身形急速后退,直退出那间屋子百步之外。然而,此番的寒气并没有消退,只见肉眼可见的寒冰迅速从屋内蔓延,最终覆盖了整间客房。阳光下,寒冰不见丝毫消融的痕迹,反而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却也寒意彻骨。
黛青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小院的动静说小也不小,不一会儿便有青玉坛弟子跑过来查看情况,见丹芷长老的屋子莫名结了一层冰,众弟子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同时看向黛青,期望这个善法长老能说明一下缘由。
黛青长袖一甩,往日温柔贤淑的笑容半点不见,冷冰冰的还带着一股戾气。她冷冷道:“本座为了防止丹芷长老的精气神流失,以玄冰之术封之,你们可有什么看法?”
众弟子连忙摇头。
黛青又道:“一直在琴川叨扰也非上举,本座去与方家之人说道一二,而你们不管用什么办法,本座要将这间客房连同屋内的摆设与丹芷长老一并带回青玉坛。”
“什么?”将整座房子带回青玉坛,善法长老这是在开玩笑吧,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无法完成的后果,你们不会想知道的。”黛青笑得冰冷,直看得众人噤若寒蝉,忙不迭地
作者有话要说:黛青:卖假药,卖假药,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
苏苏:怎么卖?
红玉:小二公子,莫要相信外面无照行医的蒙古大夫
苏苏:先生生病了要喂砒霜好呢还是鹤顶红好呢~
黛青:……仙芝漱魂丹,无毒无副作用,味道还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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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一行六人心系长琴安危,片刻不敢停,连夜以腾翔之术来到了青龙镇。
青龙镇与琴川境遇相似,前些日子也死了不少人。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生活下去,故而青龙镇上虽然略显萧条,却也隐约有了曾经繁华的影子。
众人询问了客栈的小二,直接来到了脾气古怪但手艺当属青龙镇第一的向家船坞。
此番众人要去的海外仙洲,寻常船只无法挺过海面风浪。尹千觞游荡江湖多年,早就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便令心烦自家弟弟的向天笑视众人为知己。租借沦波舟倒也没有问题,只要众人救了被夔牛妖抓走的弟弟延枚即可。
百里屠苏等人虽然心忧仙芝药草之事,但无法见死不救,当下随向天笑去了咕噜湾。
谁也没有料想到,向天笑的所谓弟弟是个夔牛妖,还是夔牛一族的族长。夔牛妖生性懒散不喜修炼,寻常小妖都对付不得,偏偏因为族内有宛渠巨人修建的宝库惹来他妖的觊觎。众人也不计较被骗之事,为夔牛妖们赶走了金蛟剪。
为了感谢众人的帮助,夔牛妖决定打开宝库,任众人挑选其中的宝物。众人推辞不过,只能应下。然而,若是他们早就知道所谓的秘技“呼呼啦啦舞”是几只夔牛绕着人扭啊扭,足足扭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他们早在夔牛开口之前便会一口气跑出咕噜湾,死也不回头。
不得不说,宛渠巨人修建的宝库,的确有令人觊觎的本钱。
金银玉石在宝库中随处可见,古董珍宝散落其中,其中不乏上古的名器。
百里屠苏冷着脸站在宝库之内,清清冷冷,眼中不见半点波动。这一路上他的表情一直如此,众人心知他担忧扔在病榻上的长琴,也不介怀。
风晴雪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走过去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膀,道:“苏苏,少恭会没事的,真的。”说着,她还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并不是在宽慰百里屠苏,而是真心觉得,长琴不可能出事,虽然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那样笃定。
百里屠苏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风晴雪眨眨眼,道:“宝库里有好多好看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小虫子……少恭没有机会看‘呼呼啦啦舞’真的好可惜,苏苏不如给少恭带点礼物吧。”
俏丽的蓝衣少女摸了摸下颔,很是认真地道:“我觉得只要是苏苏送的,少恭会很高兴的。”
闻言,百里屠苏神情微动——礼物?先生会很高兴?说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送过先生东西。不期然想起咳咳谷中的房间里,那被珍之重之摆在案上的粗劣古琴。
他知道应该选什么了。
一炷香之后,众人走出宝库,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显然选到了心怡之物,唯有方兰生恶狠狠地瞪着百里屠苏,嘴里嘟囔着“……抢……木头脸……少恭……”什么的,磨牙的声音令一旁的夔牛妖退避三舍。
百里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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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坛。
果然,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事情。齐心协力硬是在方家后院刨出来个大坑,连地基带墙壁就连屋内摆设都一点不差地搬回青玉坛的众年轻弟子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如是感慨道。
懒得理会那些发自肺腑的感慨,黛青将众人遣散后便走进了长琴昏睡的屋子里。这一次,她并没有贸然靠近长琴,而是选择了一个较远的位置,同时小心谨慎地避开了桌椅墙壁上凝结的寒冰。
“如何?”黛青侧头,向着不远处的空无一人的地方问道。
随即,有影影绰绰的虚幻声音回道:“尚未。他本源水火之力太过强盛,单有阵法相助,未有十足把握。”
随着那个声音,屋内忽然发出细小的碎裂声,墙壁、地面纷纷裂开,露出藏匿于下面的金色纹路,上面附着磅礴的神力,隐约有琴音鸣响。阵法繁复相叠,而每一处重合的地方则插着一枚深棕色带着焦痕的木片,正是被雷劫毁掉的、以摇山灵木斫成的凤来碎片。
黛青微微出神,喃喃道:“我竟从来不知,凤来原是水火双属。”水火属性相克,纵是远古大神都不曾同时蕴有水火。
那个声音嗤笑一声,道:“你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个……而已。”
黛青没有理会,道:“‘昔年’何时才能出炉?”
“尚有七日。”
“七日……不过七日而已。”黛青低笑着,道:“不过让他多活几日而已。”
每每想到为何必须让百里屠苏继续活着,黛青就恨不能立时撕裂他身上的封印,取回那半数的魂魄,再用烈火将他的灵魂肉身焚烧殆尽,不留一丝一毫在这六界之中。
只允许他一人踏过底线,即使在昏迷之中,能将丹药食物喂进他口中的,也只他一人。这令黛青如何不恨。
然而,纵是恨,她也只能忍着,忍得咬牙切齿却还要对那个少年展颜以对。只有百里屠苏,唯有百里屠苏,才能够将“昔年”喂进那人的口中。
黛青慢慢弯起眉眼,幽幽道:“祖洲仙芝,那可是件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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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海上跑船跑了一辈子的人,也无法保证每一次的航行都会安全顺利。
向天笑蹲在地上,未拿着烟枪的手扒拉着地上的碎木,整个人笼罩在阴暗之中。这些碎木,在半天之前还是载着他们在海上航行近四日的沦波舟,只是人生就是如此无常,转眼就化为一堆破烂。
枉他当初信誓旦旦,想不到和他弟联手打造的沦波舟就这么被卷进旋涡之中,成了一堆碎片。向天笑不禁单手捂住心口,他不行了,他这颗心已经随着沦波舟碎成一片片的了。
延枚嘴角抽搐,伸手拉了拉向天笑的衣领,小声道:“哥,起来,快起来!”
“弟啊。”向天笑仰天长叹,道:“沦波舟毁了,咱们的心血没了。”
延枚木然低头,道:“哥,很快咱们也会没了的。”
“啊?”向天笑不解。
“果然,还是应该好好修炼一下吗。”延枚若有所思地道,随即他指了指身体干瘪,头颅枯干,动作僵硬但却无比执着地向着他们二人挪来的活尸,认真道:“哥,交给你了!”
向天笑:“……”
……
“玄天炽炎!”百里屠苏一声断喝,手中焚寂剑光如许,携着赤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攻.向眼前的活尸,只一个照面便将这些活尸焚烧殆尽。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收起焚寂。
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可怕,纵是他们有翔云之能,在漩涡的力量下亦没能逃过被海浪卷走的命运。在百里屠苏醒来后,入眼是荒石残垣,天上黑云翻滚,雷声不绝。
他的身边,没有一人。想来当时漩涡力量之强,不仅卷碎了沦波舟,还使得他们一行人各自分散。
不待百里屠苏多想,这嶙峋的荒石后便传来窸窣的声响,数十个枯干的活尸从荒石后隐现,循着对人肉鲜血的渴望向着百里屠苏扑来。
动作利落地解决掉那些没有思想仅剩本能的活尸,百里屠苏扫了一眼周围。他能够看出,这里曾经应该是一处有着辉煌建筑的城市,依稀能够从那些高大的建筑中看出此处曾经是何等得安乐,只是不知因何缘故竟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而在此处居住的人竟还变成了活尸。
百里屠苏迟疑了片刻,循着台阶向里走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身姿娉婷,黑发如墨。她一身粉色长裙,外罩杏色纱衣,明亮得与此处的荒芜格格不入。
百里屠苏脚步一顿,最终追了上去。
然而,他看见一片绿荫草地,有垂落的紫藤萝,有娇妍的野花喧闹,更有一对年轻男子,郎才女貌,恩爱缱绻。
百里屠苏神情微怔地看着那二人絮着情.话,就连红玉等人来到他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男子……总觉得,很熟悉。
雷声响起,眼前的情景又变了模样。满目的荒夷,古旧的石阶,还有那个女子的背影。
百里屠苏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眼前又出现一片莲池,美丽的女子在白玉的石阶上起舞,白衣的俊美男子含笑抚琴,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百里屠苏一手抱臂,一手扶额,耳畔的琴曲清幽动人,旋律亦是熟悉,但听在耳中却使得头如针扎一般疼痛。百里屠苏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屠苏哥哥!”襄铃惊呼一声,慌忙过来搀扶。
众人再无心看这幻境中男女的种种过往,忙过来查看百里屠苏此刻的情形。百里屠苏有心宽慰众人,但此刻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强忍下喉咙中的那一声□,百里屠苏眼前发黑。
百里屠苏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苏苏:掀桌,你和那个巽芳公主是什么关系?!
长琴:望天,好像前身某一次渡魂的合法娘子。
苏苏(自言自语):天气有些热,今晚还是一个人睡好了
长琴:%>_<%人家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苏苏(扭头):这话先生最好和第n世渡魂的娘子,第n+1世的恋人,第n+2世的心上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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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在做梦。
梦里有纷乱的记忆碎片,也有刻骨铭心的情感。
摇山的水畔,小小的金瞳水虺曲起身子,认真地许诺:“……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吧,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悭臾……】
江都花满楼里,美丽的女子叹息地道:“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六亲缘薄……】
冰冷的大殿上,白衣的神祇垂首跪在那里,耳边是天官冰冷无情的宣判:“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
摇山水畔,水虺不满的言语:“……如果命运全是注定的,那命不好的不就一辈子翻不了身?”
眼前的景色倏尔流转,幻化成红叶湖的模样。穿着浅粉色衣裳的女孩鼓着脸,脆生生地道:“云溪哥哥才是大笨蛋呢!长琴哥哥本来就好看,比云溪哥哥还好看,云溪哥哥,嫉妒是不对的!”
【长琴……哥哥……】
装饰简单的屋子里,十四五岁的少年倚靠在床头,下.身盖着被子。而年幼的他则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认真地念着:“……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少年梦呓般重复着这句话,最终梦醒一般对男孩道:“云溪的办法,很好。长琴,我的名字。”
少年的面容稚嫩,但五官依稀能够看出今后的俊美无俦,面貌与先生,一般无二。
【云溪……长琴……】
少年的面容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百里屠苏封存了九年的记忆。
初次相见的记忆已经模糊,最深刻的却是他在村口捡到重伤昏迷时的他的情景。如今的他,能够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当初守在病床前的感觉,担忧惧怕,仿佛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会一睡不醒。
如果他一睡不醒,是不是就没有人站在那枫林之下,含着笑,慢慢讲述外界的种种美好?
如果他一睡不醒,是不是就没有人耐着性子听他抱怨村子里面的种种无趣了?
后来,他终于醒了过来,但他却失去了记忆。
不再对他说外面的四时变化沧海奔流,不再对他说外面街道繁华夜市喧闹。可他并不觉得可惜,那个少年会在他被祭文折磨了一整天后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虽然戏谑但是宠溺;他会披着单衣随着他走遍小小的村落,去分享他每一个小秘密;他还会在他生辰那日送上礼物,将他亲手斫的琴视若珍宝,在漫漫长夜里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用清幽琴曲伴他入眠。
韩云溪觉得很满足,只觉得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此。
只是,幸福总是破灭得如此之快。
灾难,悄无声息地降临。
没有人知道,当韩云溪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从高高的石壁上向下眺望的时候,看到的并非袅袅的炊烟而是遍地的尸体鲜血时,有多害怕。
当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可当他看到仍在睡梦中的少年时,他忽然镇定起来,他要保护大哥哥。他还记得当初少年浑身染血昏迷不醒的模样,他不能不愿也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可他不能留在这里,他的母亲还在下面。
他跑去了冰炎洞,之后的事情,他再无半点记忆。待得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记得娘,记得小婵记得三水哥,唯独忘记了喜欢得不得了的大哥哥。
他不知道大哥哥怎么成了他灭族仇人的同门,但他记得那日秦始皇陵中先生冰封的眉眼,冷冽憎恶的语气,以及当初有些不着头脑但如今想来却丝缕相连的话来。
大哥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也用自己的方法,为他报了仇。不要觉得大哥哥看着很好说话,其实他记仇得很,也护短得很。当初他不过和大哥哥说起村里的虎头把他娘亲手做的小布老虎扔进了水里,第二天虎头就“失足”掉进了水里,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他灌了一肚子的水。
“惨了……”百里屠苏忍不住呻.吟一声,他忽然觉得自从翻云寨地牢中重逢之后,很多时候先生说话都有些意有所指,时不时还很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其实他那是在考虑怎样下手取回魂魄)。明明见面却不记得先生的样子,先生那时候一定是在心里记账啊。
……
“哎?木头脸醒了!”
“苏苏刚才好像说了什么?”
“那个……你听错了吧,屠苏哥哥才不会,不会……”
“我看恩公是梦魇了吧。”
“百里公子,噗……”
“嗷——”
百里屠苏紧闭着的眉睫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他僵着脸坐起身,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见此处以红珊瑚为梁,贝壳为床,缀以珠玉,白玉的地面光可鉴人,与当初那处断壁残垣截然不同,不禁静默片刻,方才开口道:“这是何处?”
百里屠苏的神情淡淡,与往日如出一辙。众人的视线不自然地偏移了一下,方才那句“惨了”语气如此鲜活,怎么可能出自百里屠苏之口,其实他们都幻听了吧。
红玉道:“此处乃是东海龙绡宫。”遂将百里屠苏昏迷后遇到幼鲲,最后误打误撞来此龙绡宫的事情一一道来。
襄铃点头道:“龙女姐姐人很好的,还送给襄铃鲛纱的衣裳,可好看了。”
红玉掩唇笑道:“正是,龙女大人还送给向老板兄弟一艘沦波舟呢。”
百里屠苏默默点头。
见百里屠苏无事,众人决定好好逛一下这龙绡宫。百里屠苏如今想起幼年的诸多往事,虽然欢喜多些,但心中仍是迷茫。
他想起这九年来无数个梦境里坐在摇山水畔抚琴的仙人,他叫太子长琴。而他的大哥哥却在他幼年时告诉他名讳为长琴,这一仙一人,都是世上难得的出色存在,只是太子长琴温和淡泊,先生擅以温和掩饰骨子里的淡漠冷傲,但他们的行为举止之中,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还有那处幻境之中,与那美貌女子举案齐眉的青年,他似乎也看到了先生的影子。
百里屠苏不想承认,当他想到了这个可能的时候,心里有些堵。
百里屠苏漫不经心地走着,也没有注意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待得回过神的时候,红玉等人已经没了踪影,但他的耳边却听到细微的乐声远远传来,曲调却是熟悉的。
那是梦里太子长琴曾经弹奏过的。
也是先生曾在苏苏谷里弹过的。
同样,也是幻境中的白衣男子为他的妻子演奏过的。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循着乐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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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青玉坛下层。
黛青席地坐在峰顶之巅,膝上横着一张七弦古琴。远处是云海苍茫,青山松翠,她指下的琴音并不连续,却别有一番引人入胜。
不远处是黛青新提拔起来的弟子常善。只见他单膝跪地,恭声道:“拜见善法长老。”
琴音一顿。
“启禀长老,百里公子一行人已至衡山会仙桥。”
黛青缓缓勾起唇角。她将膝上的琴抱在怀里,美丽不可方物的面容上满是笑意,道:“百里公子为丹芷长老寻得药引,本门上下自然以贵客之礼相待。常善,吩咐下去,打开山门,本座要亲迎百里公子入青玉坛。”
“谨遵长老令。”
将长琴移回青玉坛之事已在青龙镇由门下弟子告知百里屠苏等人,倒也没令他们多走琴川一趟。众人将从祖洲摘来的仙芝尽数送至黛青处,连尹千觞想要留一些酿酒都在百里屠苏平静但是胁迫感十足的眼神下乖乖奉上。
黛青面上灿然,命门下弟子小心侍奉来客就准备去丹阁专心炼制“仙芝漱魂丹。”
百里屠苏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道:“不知先生现在如何?屠苏可否一见?”
黛青的眼神微微一冷,唇边的笑靥也浅了不少。但她的表情却掩饰得很好,没让别人看出半点,直接令元勿将众人领去长琴那里。
红玉与尹千觞走在落后众人几步。红玉秀眉微蹙,低声道:“那个黛青的态度,有些奇怪。”美丽温婉,行事大气,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只是看在红玉眼中却有些违和感。
尹千觞耸了耸肩,道:“这世道,小看女子是要吃大亏的。”
红玉斜斜地瞥了尹千觞一眼。
尹千觞望天,这世道,就是容不得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长琴微笑微笑:苏苏何以不再唤我大哥哥了?
苏苏面无表情面无表情:……
长琴微笑微笑:??
苏苏面无表情面无表情:……
长琴tat:果然孩子大了就不可爱了,当初一口一个大哥哥叫得多甜啊现在就会摆着冰块脸进行冷暴力嘤嘤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当初那个百依百顺的小云溪哪里去了当初那个知道我以后离开就躲在角落里哭得惨兮兮的小云溪哪里去了啊啊啊啊~~
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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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坛乃是修仙门派,不仅门派据地是一处灵力充盈的洞天福地,不与世俗相同,就连门派内的建筑都以灵石建成,在此处修炼的速度远胜于外界。然而,这么一处仙灵之地却突兀地出现一座光秃秃的普通屋舍,这就显得异常古怪。
方兰生默默仰头,喃喃道:“这质地,这模样,怎么那么像我家的客房?”
众人:“……”
“还有,这么大热的天,屋子外面怎么还结冰了?”
“……”元勿静默片刻,直接无视了方兰生的第一个问题,扭头道:“这玄冰出自善法长老之手,听长老所言,这样可以防止丹芷长老的精气神逸散。”
见长琴虽然仍旧昏迷但呼吸尚且平稳,众人放下心来。至于那些玄冰,早就被毛手毛脚的方兰生摸过了,看着冷气森森,摸上去倒像是上好的玉石,也不冻人。想来那个善法长老毕竟是修仙门派的长老,有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红玉眼珠一转,道:“青玉坛不愧是七十二福地之中,端得人间仙境。不若请元勿公子带路,也好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
元勿拱手道:“自当如此。”
方兰生瞪大了眼睛,道:“哎?我这才见到少恭,我还有好多话没跟少恭说呢。”
红玉含笑嗔了他一眼,道:“猴儿可是想向少恭讲述这一路的经历?百里公子在此,自然会为少恭讲述一二。”二公子这一路心事重重,若是能在与少恭独处的时候舒缓一二,总是好的。
“什么?!”方兰生瞠目结舌,随即炸毛,道:“就木头脸?”问十句也回不出一句的木头性子,他能将这一路上的经历讲述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襄铃见方兰生又要说百里屠苏的坏话,顿时不乐意了,直接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准确而又迅速地扭住方兰生的耳朵,阴森森地道:“呆瓜,你对屠苏哥哥有什么看法吗?”
方兰生泪流满面:“没有……”就是有,他也不敢说了。
转眼热闹的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红玉走在最后,还细心地阖上了门,仅留百里屠苏一人在屋中。
床榻上,男子乌发白衣,极盛的容颜因眼角眉梢处的冰霜更有一种摄魂之感。百里屠苏微微有些晃神,眼前浮现少年时先生总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时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这时,他的手腕处传来细微的滑腻之感,一个小小的黑色蛇头从百里屠苏右手处的袖子探出头来,金色的竖瞳眨也不眨地看向床榻。随即,一个厚重而略带沧桑的男声从小蛇微开的口中传出,道:“此处便是你口中,吾友的所在?”
百里屠苏默然点头。
小蛇扭着细细的蛇身,慢慢地爬上了百里屠苏的肩颈,借着那处的高度,它能够将床榻上的人收入眼底。
金色的竖瞳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男子。
忽然,它仰天嘶鸣了一声,声音里有悲怆,有恨不能以身相待的痛楚:“魂魄两分,人仙半魂,一个煞气盈身一个昏迷不醒,当初明明是吾之过错,为何吾友却要受此痛楚……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百里屠苏微微晃神。
当日他们借住龙女绮罗的指引寻到了祖洲,众人被迷障所迷而与百里屠苏失散。百里屠苏一人行了许久,却见周围的景色竟与梦里摇山一般无二。
在那里,他遇到了太子长琴的挚友悭臾。
从悭臾的口中,百里屠苏得到了一个令他悚然的真相――他,竟是人仙半魂,并非仙人转世,而是两半破损的魂魄硬生生糅杂在一起。
也是,不然无缘无故的,为何他能够每夜梦见太子长琴的过往。
想到九年来梦中的种种,想到焚寂断剑在每一个朔日能够减缓煞气发作的痛楚,他如何想不到九年前的冰炎洞里,那段他缺失的记忆中,应是有人强行将焚寂的剑灵与他的魂魄融合。
焚寂的剑灵,他体内的命魂四魄,偏偏正是太子长琴。
而另外的二魂三魄,应该就是先生了罢。
如今先生昏迷不醒,早些时候身体更是虚弱,又思及幼年时先生满身鲜血险些救不回来样子,百里屠苏无法说服自己,先生身体如此,并非缺失这命魂四魄的缘故。
是不是,当初前来乌蒙灵谷,先生就是为了焚寂。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先生失去了记忆,而后家园尽毁,焚寂断了,而魂魄却进到了他的身体中。
诚如悭臾所言,谁也无法断定,究竟是曾经死去的韩云溪得了焚寂的剑灵,还是焚寂的剑灵得了韩云溪的记忆和身体。他想,其实先生也是知道这些的吧,知道他体内有自己的另一半魂魄,知道他并非韩云溪也并非太子长琴。
那已经垂垂老矣的天界战龙说,他体内有一道封印,将这两半的灵魂糅杂在一起,这使得满是煞气的魂魄困于肉身之内,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变作嗜血狂魔,纵是身死,尸身也会变作真正的怪物。
然而,他的体内,还有一道封印。
悭臾说,这个封印他生平仅见,其中蕴含着极盛的水灵之气,连水灵珠也难以企及,不仅能够使煞气不再侵蚀他的神志,还使两半魂魄逐渐融合成真正的个体,最终成就半仙之体。
他的冤屈,先生亲自去了天墉城。他的魂魄,先生亲自下了封印保全。那么,先生自己怎么办?
他舍弃了自己的命魂四魄,如今正虚弱无力地昏迷不醒。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于是,在悭臾说渴望听太子长琴一曲时,百里屠苏告诉他,他知道太子长琴在何处。既是上古的战龙,他总会知晓许多凡人所不知的秘事,能够助先生一臂之力。哪怕,只是单纯地见见千年不见的挚友也好。他记得梦境之中,太子长琴有多在意这个朋友。
所以,悭臾将身形变小,栖身于百里屠苏的右腕之上,随他来到了青玉坛。
百里屠苏如今神思不属,而这条曾经的天界战龙悭臾亦是百感交集。
若非他,火神祝融的义子,天界的乐神何以至此。
并非每一位上古的存在都可以被称作“神”。天地分有六界――神魔仙妖人鬼。六界之中,以神魔为尊,仙妖次之,而人鬼则是六界最低。
盘古开天辟地,死后精、气、神化为三皇,即伏羲、神农与女娲。其心悬于天地之间成为连接天地的纽带,因清浊交汇而生神树。盘古有开天功.德,在其身死之后功德三分,一份归于三皇,一份归于其灵力化为的五灵,而最后一份便是这神树。
神树蕴含无限生机,能镇压气运,却永无法化形。
而所谓的神,便是有天皇伏羲以神树的果实为躯体,注入自己强大的精力而创造出来的。其生而为神,根骨灵脉远非化形之物可比,如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便是如此。
而太子长琴虽然是火神义子,又由女娲以牵引命魂之术成就完整生灵,但他毕竟是死物化形,充其量只是仙而已,终其一生,纵是悟性再佳也不过玄仙修为。
然而,太子长琴却打破了仙、神之间的桎梏,一路突破到金仙之境,隐隐摸到了太乙玄仙的门槛。如此惊采绝艳的人物,平素的行事却极为低调,若非那四次天界大战有祝融参战,太子长琴前去襄助,或许谁也无法发现世上竟有如此人物。
正因如此,天皇伏羲破格赐予他“乐神”之名,而与他同根而生的鸾来、皇来不过琴仙。
千年以来,悭臾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唯一的挚友,想到当初一神一虺是何等自在,如今挚友却变成如此模样,怎不令他心中悲痛。
“吾友……”悭臾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怨恨自己当初不知轻重,不禁呜咽一声,蛇身蜷缩,金色的眼瞳冒出大滴大滴的泪水,转眼间就将百里屠苏的肩膀泅湿一片。
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抬手将悭臾取下放在了长琴的床.上,道:“善法长老如今正在炼药,过些时日先生就能醒过来。悭臾与先生多年未见,多在这里陪伴一下也是好的。”
悭臾哽咽地抬起蛇头,点了点,道:“有劳小友费心了。”眼前的少年有着挚友的半数魂魄,即使眼下他已认得此人乃是百里屠苏并非太子长琴,这个生性倨傲的天界战龙对着他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百里屠苏默然点头,随即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白衣男子,转身便要离去――若说曾经的他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先生心中抱有担心愧疚恐惧,那么现在,他更是多了一份对于自己的厌憎――若非他,先生何以至此。若是他的存活是建立在先生灵魂残缺之上,他情愿当初便已经死在冰炎洞中。
谁知,百里屠苏还未来得及迈步,那个仍带哽咽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友慢行。”
百里屠苏闻声回头,正见着如今化作小黑蛇的悭臾身子动也不动,金色的竖瞳中满是疑惑惊慌,薄薄的冰顺着尾巴尖向上蔓延开来。
百里屠苏:“……”
最后还是百里屠苏走上前,只手握在冰上,转眼间那些冰就挥发得干干净净。
悭臾心有余悸地翘起自己的尾巴尖,还试着摇了摇,喃喃道:“怪事,这些冰好生奇怪。”
百里屠苏道:“元勿说,这是善法长老未防止先生精气神逸散而亲手布下的。和寻常玄冰相比,倒是少了些寒气。”
“并非如此。”悭臾的尾巴尖轻轻点着床沿,道:“这冰古怪得很,这些冰能够吸收吾的神力。”若非如此,区区寒冰哪里困得住他!
百里屠苏一惊,脱口道:“可对先生有害?”
“并无。以吾之见,倒是像在保护吾友。”悭臾用尾巴尖擦去蛇脸上的泪水,忽然道:“那个善法长老,她身上的气息倒有些熟悉。”
“善法长老?”
“她应不是凡人,而是上界仙灵。”
作者有话要说:煎鱼: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长琴:木有错,都是你的错
煎鱼:……要不是我太天纵奇才天命所归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就不会300年就化蛟,我也不会出了摇山,也不会那么快又修成了应龙,一不小心闯了点祸……
长琴:……(我能敲他一顿吗)
煎鱼:还有我的人格魅力,要不是我龙见龙爱花见花开那么钟鼓也不会护着我最后不小心一尾巴弄塌了不周山嘤嘤果然是天妒英才吗~~~
长琴:……………………………………………………英才你妹,英才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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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悭臾一语道破黛青的身份是仙非人,但百里屠苏看得出,这位善法长老对先生的关心并不亚于自己,想来更不会害先生,遂把这件事暗自压下不提。
三日后,黛青炼制的“仙芝漱魂丹”终于出炉,而不眠不休多日的黛青却脱力昏倒,但她强撑着命门下弟子将药送去给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那处有悭臾坐镇,天界战龙虽然不懂岐黄之术,但还是闻得出药材的优劣,故而能够判断出这粒丹药采用的药材皆是难遇难求的天材地宝,于是,百里屠苏放心地助长琴服下此药。
丹药甫一入口,一阵金芒便在长琴身上隐现,一股浓郁得肉眼可见的灵气笼罩周身。据那位弟子的传话,待到丹药的药力完全被长琴吸收之后,他便会醒来。
后来黛青醒来,自惭于因其不善金丹之术,众人采来的仙芝在炼药时废了不少,最终仅出炉两粒丹药。一粒由长琴服下,而另外一粒则被黛青送给了百里屠苏众人。
众人心知“仙芝漱魂丹”的珍贵,自然推辞。黛青却笑道:“若非百里公子你们不辞万里前去祖洲采药,这一粒丹药黛青也炼制不出。你们也不要小瞧这枚丹药,它可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起、起死回生?”方兰生瞪大了眼睛,结巴了。
“正是。”许是知道长琴已经服下丹药,黛青的心情格外得好,笑盈盈地道,“若非有起死回生之效,黛青也不敢如此托大,毕竟,黛青不善岐黄之术,少恭的病症更是无从下手。”
顿了顿,黛青继续道:“百里公子对少恭的情谊,黛青看在眼里,心中触动,金银俗物公子定是不喜。公子之名,‘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想来公子定是有想救之人,黛青如今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只求百里公子笑纳。”随即有些抱歉地看向其他人,道:“只可惜丹药只成两粒,诸位对我青玉坛有着大恩,不若这几日好好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黛青定然拱手送上。”
“不用了不用了。”方兰生连连摆手,道:“少恭与我是总角之交,往日也帮了我不少,摘几株药草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红玉掩口笑道:“猴儿这话,姐姐爱听。”
风晴雪也点头,道:“药那么苦,我们都用不上的,给苏苏就好了。”
襄铃捂着脸道:“少恭哥哥最好了,能帮上忙襄铃好开心的。”像是想到了什么,襄铃连忙抬头看向百里屠苏,认真道,“嗯,当然屠苏哥哥更好。”
百里屠苏:“……”
尹千觞打了个哈欠,道:“那什么起死回生药我们都用不上,恩公喜欢就好。哎~我记得,这青玉坛的地窖里似乎还存着几坛子好酒来着。”
黛青扑哧一笑,道:“都送予尹公子了。”
尹千觞满意点头。
百里屠苏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那枚小小药瓶,仙芝漱魂丹竟有起死回生之效……起死回生……娘她,娘她……
百里屠苏重重地闭上眼睛,半晌后方才睁开,一脸郑重地道:“多谢善法长老赠药,多谢众位成全。”
方兰生一向和百里屠苏呛声呛习惯了,当下斜斜地瞟了一眼百里屠苏,道:“光谢谢就完了?”最起码得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吧。
却不想百里屠苏转身对他拱手道:“日后若是有需要,百里屠苏万死不辞。”
“呃?”方兰生瞪圆了眼睛,他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不用那么认真吧。自个儿反倒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口中直道“不用,本少爷才不稀罕你那什么万死不辞呢”。
直看得众人笑成一片。
……
装着“仙芝漱魂丹”的药瓶被百里屠苏贴身收好,他虽然很想娘亲马上就复活,但他要等先生醒来。
又是一日,长琴仍旧未醒,小狐狸襄铃却跑来找百里屠苏。
襄铃扁着嘴,泪眼汪汪地道:“襄铃,襄铃要回去紫榕林看榕爷爷,呜呜……”
百里屠苏蹙眉道:“出了什么事?”
襄铃哽咽着道:“昨天,昨天晚上襄铃做梦,梦见榕爷爷出事了,有坏蛋把榕爷爷给烧死了呜呜……坏蛋,坏、坏死了……”
百里屠苏明白过来,原来是小姑娘做了噩梦,只是百里屠苏却无法无视这个梦。他辈修行之人不同于普通人,一般人夜里做了噩梦或许不是很在意,但修行之人的一些梦却是冥冥中预兆。或许,襄铃的这个梦只是普通的梦境,但牵连到亲近之人就不能不在意。
襄铃擦擦眼泪,道:“呆瓜说陪我回去一趟,晴雪姐姐红玉姐姐也去。屠苏哥哥得留下来陪少恭哥哥,襄铃就回去看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红玉姐姐那么厉害,就是有坏蛋也一定能把他打跑的。”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道:“我教你符鸟之术,若有事便以符鸟相传。”
襄铃点头,乖巧道:“谢谢屠苏哥哥。”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他本该随她一同去紫榕林的,只是,他到底放心不下先生。
襄铃、方兰生、风晴雪和红玉去了紫榕林,尹千觞不知醉倒在何处。谁料,第二天清晨,百里屠苏便收到了襄铃的求救符鸟。百里屠苏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当日便离开了青玉坛,而悭臾则留在此处。
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紫榕林,百里屠苏发现此处竟毗邻乌蒙灵谷,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遥遥望了一眼乌蒙灵谷的方向,百里屠苏进到了紫榕林之中。
百里屠苏并不知道,当他踏在南疆的土地上时,青玉坛之中有冰霜凝结的屋子里,乌发白衣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南疆的密林,一眼望去,是葳蕤茂盛的绿色。
百里屠苏一路疾行,毫不掩饰身上的剑气,剑气之中夹杂着焚寂的煞气――自从那次朔日在琴川抵抗妖兽潮时煞气莫名发作,本被封印的煞气就再难完全禁锢住――林中不乏开了灵智的妖物,倒也没敢阻拦他。
待到他寻到几人时,正见着他们几人昏倒在一棵十几人难以合抱的巨大榕树下,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百里屠苏因焚寂的缘故成了火灵之体,故而他系的法术只能够使出最为粗浅的几种。幸而这几人身上并没有伤势,仅是昏迷而已,只粗粗使出几个水咒浇了他们一脸就使得他们苏醒过来。
襄铃醒来后便扑到方兰生身上,红着眼眶,颤声道:“呆、呆瓜,你的伤怎么样了?”
方兰生一脸莫名,道:“什么伤啊?哎哎,襄铃你怎么哭了?!”
众人身后,年迈的榕树妖缓缓道:“襄铃,你是中了幻境。”
“幻……境……?”襄铃一脸茫然,泪水却簌簌落下,但拉住方兰生的手却没有松开。
风晴雪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道:“好痛,好像被‘吧唧吧唧大头虫’砸到了一样。”
百里屠苏眉间紧蹙,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些事情像是冲他来的一般。
红玉的语气凝重,道:“我在进到紫榕林中时似乎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之后便人事不知。”红玉不得不慎重,毕竟,她是剑灵,入了非道,药物之流对她早已没了效用,但很明显,她对那个香气没有半点抵抗力,竟然昏了过去。
转头看向风晴雪,道:“晴雪妹妹后颈疼痛,应是那香气对晴雪妹妹没有作用,于是那幕后之人对妹妹直接下了手。”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只是苦了小玲儿,哭成这副样子,不知在那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方兰生正绞尽脑汁地安慰襄铃,见襄铃仍旧是抽抽搭搭的模样,直急得满头大汗。
“襄铃,不要哭。”榕爷爷苍老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慈爱宠溺,道:“你这孩子,这不是都没事吗,哭得惨兮兮,惹得这个少年都心疼了。”
方兰生蓦地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道:“呃……确实有些……呃,疼……”
襄铃破涕为笑,嗔道:“你这个呆瓜。”
榕爷爷“呵呵”笑了几声,道:“襄铃长大了。”榕爷爷笑了一阵,语气复又有些沉重,道:“襄铃在外,可是惹了什么大人物吗?”
想起方才幻境中的所见,襄铃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喃喃道:“襄铃……襄铃……”
榕爷爷叹息一声道:“好在那位并无加害之心,只是刻意出手,也不知有何目的。”
众人一阵沉默。
百里屠苏心中有些不安,但想到青玉坛中有着天界战龙悭臾护卫长琴,而当初自己全力施为都不及其力量的万分之一,心中微微放松。
抬手摸了摸放置在胸口处的药瓶,百里屠苏想到冰炎洞中的娘亲,道:“我家……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黛青:百里公子,千万不要和我客气,这瓶药你一定要收下!仙芝漱魂丹,绝对的起死回生药,品质有保障啊~~
苏苏:(默默咬手指,怎么办好想要,但是)……这太贵重了,不能收。
长琴:(温柔滴)苏苏,仙芝漱魂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因为身体都会被虫子磕没了的),我这里有雪颜丹,美容养颜正好,味道略甘,嚼劲十足,你一定会喜欢的~~~~
苏苏:= =…………………………………………(没事要美容药有什么用,吃多了最后苦的不还是自己一天天的腰已经够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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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哥哥的家?”襄铃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满心都是原来自己和屠苏哥哥住得那么近的喜悦,道:“襄铃要去看。”
红玉神情了然,旋即又有些担忧。起死回生药,她活了千年都不曾听说过,而黛青炼制的药虽然给少恭服下,但她心系少恭自然不会加害。至于二公子,由不得红玉不担忧。
百里屠苏心口发烫,带着众人来到乌蒙灵谷的所在。
往昔平静安宁的村落已是一片落败,青苔遍地,唯有那座高大的女娲神像伫立在谷中,栩栩如生,神情祥和。如此残景,众人心中有些难受,复又看向百里屠苏,生怕他触景生情。
却见百里屠苏的唇边浮起一起近乎温柔的笑,五官一瞬间就变得柔和起来。他指着这个村子,道:“这是我曾经的家。”
是的,他曾经的家。现在,他的家在苏苏谷,那里有山有水,还有那人亲手搭起的秋千架,最重要的是,他也会在那里。
百里屠苏独自一人进了冰炎洞,红玉众人则等在洞外。
风晴雪有些迟疑,道:“红玉姐,你说……真的能成吗?”她听巫姑姐姐说过,地下有一处忘川河,那是由无数的魂魄组成的。地界离这里这么远,苏苏这是要把苏苏娘的魂魄从那里拉到这儿吗?要是,转世了怎么办?
红玉叹息道:“我也不知,总觉得心中并不踏实。”
红玉风晴雪的担心,百里屠苏并不知晓。他一个人慢慢走在冰炎洞蜿蜒的石路上,眼前恍然浮现当初年幼的他拿着一根木棒打遍小妖无敌手,更是在女娲神像的肩膀上见识到乌蒙灵谷最为壮丽的美丽。
他本想着带着大哥哥一同来看的,只是……
百里屠苏慢慢走到冰炎洞的深处,在冰床上,他看到一身巫祝服装双目紧闭但五官宛若沉睡的娘亲。
“娘……”百里屠苏轻声唤着,缓缓跪倒在地。
……
韩休宁“活”了过来,虽然比起曾经的她,如今的韩休宁不再说话,整个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仅用点头摇头来回应百里屠苏反复的呼唤,但他仍觉得满足。
若是先生能在这里,那一切就完满了。
百里屠苏要的不多,如此,便足够了。
本想着等韩休宁活过来后便一同前去衡山,在山下租个屋子等先生的身体恢复,不成想,韩休宁的身体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复原。
百里屠苏想,娘死了九年,身体也在冰床上躺了九年,可能身体一时恢复不了,只待日后多多调养便可。只是,他越是这般想,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终于,两日后的夜里,百里屠苏从梦中惊醒,环视屋内,竟不见韩休宁的身影。踉跄着奔出屋子,轻啸一声唤来阿翔却得知娘亲竟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
黛青曾经说过,服用“仙芝漱魂丹”后短时间内是不能见阳光的。而此时,马上就要天亮了。
以着最快的速度跑向祭坛,百里屠苏伸出手臂想要为韩休宁遮挡阳光,却不想抱了个空,他好不容易复活的娘亲已经在破晓的天光下化为无数的光点。
百里屠苏颤抖着,几乎以为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满怀希望却在最后一刻眼睁睁看着所有希望破灭,远比从未获得过希望,更加痛苦无助。
后来,红玉说,方才散去的应该并非他的娘亲,而是一种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的虫子,焦冥。这种虫子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
百里屠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苍白着脸,一字一句道:“焦冥……仙芝……先生他,也服了‘仙芝漱魂丹’,这、这……”
百里屠苏只觉得整颗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心口的痛楚几乎令他无法呼吸,而在此时,焚寂的煞气竟然猛地爆裂开来。
长琴当初设下的封印在百里屠苏极端的情绪下似乎失去了效用,腾腾的黑煞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此时的百里屠苏比任何凶恶的妖魔更加慑人。
正在这时,方兰生却抬起手指向远方,惊呼道:“你们看——那里冒出来好多的黑烟。”
正为百里屠苏的遭遇哭得泪难自抑的襄铃亦抬头,蓦地瞪大了眼,惊呼道:“那里是紫榕林的方向。”
救人如救火,纵是心中再痛,再担心先生如今的状况,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紫榕林中无辜的生灵出事。
百里屠苏默念《静心诀》,勉强将煞气压下——他不能任由煞气将他的神志侵蚀成嗜血狂魔,先生、先生他一定不会有事。
众人赶到紫榕林却见美丽的紫榕林如今竟陷在火海之中,方兰生当下使出一个水咒,然而水浇在火上竟半点作用也无。
“离火之阵。”百里屠苏面色苍白地靠在树上,煞气发作极为耗损体力。
“百里屠苏你这天墉城逆徒!还不快滚出来!!”林外传来叫嚣声,指名道姓地要百里屠苏出来。
百里屠苏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怒意来势汹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煞气竟又有了翻滚的迹象:“陵端!”
往日里陵端冷言冷语或是讽刺讥笑,百里屠苏全当没有听到。然而此时,百里屠苏却想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百里屠苏霍然拔.出焚寂,起身便往林外走去。
黑色的杏眸里染着赤红色,百里屠苏剑指陵端,无视他身后的那群师弟师妹,厉声道:“灭火。”
从不曾见过百里屠苏如此模样,陵端眼底划过一丝慌乱,忽然想起眼前这个走了狗屎运才成了执剑长老入室弟子的百里屠苏,不仅是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惹人厌的小子,还是曾经一剑险些使得大师兄陵越殒命的煞神。
但陵端一向视百里屠苏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对他执剑长老之徒的身份嫉妒不已,他梗着脖子,大声嘲讽道:“可笑!凭你也配指使我?在门派里连同门比剑都不敢!不过是个废物挂着执剑长老徒儿的名头!想我灭火?可以,赢了小爷再说!”
当初百里屠苏随长琴去天墉城的时候,陵端已经被派遣到了山下,一心想抓百里屠苏泄愤的陵端忙着寻找他的踪迹,根本就没再和天墉城联系过。陵端一心想要打败百里屠苏树立自己的威信,却不想百里屠苏资质根本不是他能相比的,加上此时煞气盈身,几剑便斩断了陵端的佩剑。
陵端自恃百里屠苏不敢弑杀同门,当下反悔不肯撤去离火之阵。
百里屠苏心中恨极,眼前仿佛浮现那蚕食娘亲尸身的焦冥,当下举步向陵端走去,举起焚寂将要向下斩去。
然而,百里屠苏手中的剑却被另一柄蓝色的长剑格挡开,百里屠苏手中的焚寂脱手飞出。
同时,天空中浮起巨大的法阵,水属的灵气自法阵中凝结,如雪一般飘然落下。
火,渐渐熄灭。
冰寒的灵气中,一个身着蓝白色道袍的白发男子缓缓飘落,五官俊秀,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
正是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
百里屠苏愣住了,走到紫胤面前,缓缓跪地,道:“弟子,见过师尊。”
见到紫胤出现,陵端的腿已经软了,喃喃着跪地,心中七上八下,已然对自己方才纵火焚林有了悔意。
红玉亦走上前,恭敬跪地。这时众人才知晓,红玉竟然是紫胤真人的剑灵。
紫胤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徒弟,心中既是气恼他不知轻重私自下山,又怜惜他命途多舛不知日后归途如何。思及方才百里屠苏身上冒出的腾腾黑煞,当下就命百里屠苏回山。
然而,素来听话的小徒弟却言明,不再回天墉城。
紫胤蹙眉,刚想说什么,却感觉一股劲风自他的耳畔吹过,越过百里屠苏,最后轻飘飘地“拍”在陵端身上。
然而,陵端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击中一般,整个身体如同炮弹一般向后飞去,伴着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骨碎声,硬生生撞断了三棵树方才停下。
陵端竟然连叫都没能叫出一声,全身的骨骼经脉被那阵“风”击碎,偏生还没能昏过去,大睁着眼睛,明明痛极却无法呼出一声。
众人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惊道,片刻后才如惊醒一般,那些和陵端同来的天墉弟子忙跑过去查看陵端的状况,却见他连手指都不能屈伸一下如同烂泥一般,根本不敢碰他一下。
紫胤惊怒交集,他没有料到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手,而且出手还如此迅速,在他没能够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陵端废了个彻底。他甚至不用查看陵端的伤势就能够判断出,不止他日后再无法修行,恐怕连行走都是个问题。
“何人在此?!”紫胤厉声道,猛地甩袖,善法甘霖首先将陵端笼罩其中,同时掌心水汽凝结,一柄冰剑出现在手中。
“区区一个废物,本座随手废之,你奈我何。”
随着清冷到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的男声响起,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出现在半空之中。男子容颜昳丽,令人见之忘俗,一双凤眸本该做含情之目,偏偏眸底尽是漠然,仿佛这万千世界无一人无一物能入他的眼,淡淡的一瞥便足以令人寒意彻骨。
百里屠苏杏眸不自觉瞪大,喃喃道:“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陵端:百里屠苏你这个#$&*……
百里屠苏:……
长琴:(一琴拍过去)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百里屠苏:……………………
话说评论好几天木有回了实在是木有时间嘤嘤尼玛新工作忙得我直想撞墙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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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琴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的时候却忘记了梦中究竟有着什么。
静静地坐在床榻之上,长琴垂着眼慢慢回想着梦里的一切,在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时候,长琴毫不犹豫地停下了这个无用的动作――他只是对梦里的内容有些好奇罢了,毕竟,洪荒万年,他只做过一次梦。
一次预知之梦。
菩提树下,百世轮回。他不过在菩提树下小憩一会儿,却在那段梦境之中看到了所谓天命。
天道之下,一切皆是定数。
如龙凤初劫、如巫妖大劫,如他长琴必将应运而生,手持凤来,一曲震断屠巫剑,为巫妖大劫添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后,凤来第五十弦断,隐居摇山之中,再不问世事。
命数,命数,大道三千,凭什么他长琴要遵这天道定下的命数!
他讨厌巫族的自以为是,更厌恶妖族的自视甚高。但最令人恶心的,却是天道的高高在上,如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天道既然忌讳异数,那他长琴成为一次异数又何妨?
巫妖两族,他没有打算放过。但同样,他也不愿天道得逞。既然决定算计天道,长琴自是做出了完善的准备,漫长而孤独的生命虽然枯燥,但没人能够从他手中夺走。
于是他闭关潜修,终于达到准圣巅峰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他将分离出的那一半元神与灵木梧桐融合,并将它带至一个低灵的世界,只待日后洪荒事了,元神相融。他从不认为,洪荒这些糟心事值得他将自己的命搭上,纵使他并不觉得活着有什么乐趣。
那个低灵的世界虽然弱小,但他在摇山上设下聚灵阵,以这棵梧桐为阵眼,不吝灵髓为其灌溉,一旦这棵梧桐化形,肉身虽然逊色于他当时的身体,却也相差无几。
可他没有想到,纵是隐匿阵法重重足能够掩盖整座摇山,又有他麾下十巫护卫,摇山还是被此方世界的地皇女娲发现,进而生出觊觎之心,与祝融联手破了结界。
与梧桐融合的元神没有办法,只能尽量收敛灵力,在祝融以其木斫琴时,尽数融入凤来琴之中,不惜因此舍去了洪荒时候的记忆。
而后牵引命魂之术,化形,修炼……
天道不仁,冥冥中自有定数。
天界大战,祝融受陷敌方,长琴只能出手,一出手便无法掩饰他的修为已然不是区区仙族能够比拟,遂封神,也正因此受到了天皇伏羲的忌讳。
与悭臾相识,引为挚友,却因这位挚友,不周山奏琴错音,最终不周山天柱崩塌,太子长琴永除仙籍,轮回往生皆是孤独之命。又因眷恋摇山不去,为龙渊部族铸剑师角离所擒,魂魄两份,命魂四魄生生被铸进焚寂之中。
这便是天道的手段。
然而,大道之下仍有那一线生机。那本该消散的二魂三魄并没有化为荒魂,反而靠着渡魂之术存活千年,成了欧阳少恭。长琴原先以为的夺舍,不过是同源同根灵魂的牵引。夺去了那二魂三魄而非焚寂之中的命魂四魄,这也是长琴的运气――剑灵乃是非道,长琴当日本就是负伤而来,若是融合了焚寂剑灵,终其一生,他只是剑灵,永入非道。
而非如今,灵魂虽然两分但仍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要夺回了那半数的魂魄,他就能够恢复到准圣的修为,假以时日,他便能够修回曾经的准圣巅峰。
至于那段他来此世界后的记忆,不要也罢。毕竟,能在洪荒之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存在都清楚,除了本身的实力,这世上没有什么需要在意。
……
此时,南疆紫榕林外,方兰生傻愣愣地张大嘴:“少、少恭?!”
紫胤蹙紧眉,手中的冰剑微微垂下,疑惑道:“少恭?你为何在此?”
长琴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百里屠苏。
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不论是再大的委屈,有这人在身边,他就不会绝望。百里屠苏仰头,目光亦是错也不错地望向长琴,只是心口却在微微瑟缩。
正在这时,长琴身侧略后的空气一阵波澜,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眉目如画,眸光似水含情,不是黛青又是何人。
黛青看都不看地上的人,只专注地看向长琴,关切地道:“才刚恢复过来,怎可轻忽自己的身体?”顿了顿,黛青接着道,“若是想见这些人,吩咐下去捉来便是,哪里劳得自己亲自前来。”
长琴看也不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鸾来,记得你的本分。”
黛青脸色微白,拢在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怎、怎么会,明明,明明他都想起来了,为何还对她如此冷漠,甚至厌烦。莫非,是那个人的药有问题?
懒得理会黛青的心思,长琴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身南疆玄衫的少年,语气微扬,道:“你便是,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瞪大了眼眸,喃喃道:“先生……?”
“当真有趣!”长琴轻笑抚掌,道:“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竟还能苟延残喘至今,当真难看至极。”
百里屠苏的脸,蓦地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呆呆地看着天上言笑晏晏的长琴,耳边听到的是他残忍却温柔的话语,百里屠苏的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黑红色的煞气,猛然从身体之中爆发出来,黑煞腾腾,百里屠苏整个人被笼罩其中,面目亦变得有些模糊,宛如修罗恶鬼临世。
“少……恭……”方兰生呆呆仰头,眼中忍不住浮现出惧色,好可怕,比当初在秦始皇陵时,还要可怕。
红玉直直看向黛青,艳丽的五官呈现出冷厉来,缓缓道:“是你!”红玉不会错认曾经长琴眼中对百里屠苏的情谊,如今看他如此漠然绝情的模样,绝对和这个善法长老脱不了干系。还有刚才少恭唤她“鸾来”,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紫胤面色一沉,他弄不清长琴的态度为何如此诡谲,但不妨碍他判断出那一番话对自家徒儿的影响力。今日本非朔日,但煞气溢出之势远胜往昔朔日之时。
“屠苏,凝神静气,抱元守一。”紫胤闪身出现在百里屠苏身边,抬手扣住他的手腕,仙元直接灌进他的身体之中,想要借此压制住他的煞气。
然而此时,百里屠苏却没有听到师尊的话。他固执地仰头看向白衣的男子,杏眸中满是茫然无助,像是一个迷了路再也寻不到家的孩子。
连百里屠苏自己都没有想到,长琴的话对他的影响竟是那样的大。只是一个否决,他就好似失去了整个世界。
长琴怔愣了片刻,他的心口陡然疼痛起来,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但他面上的表情不动分毫,甚至带着几分兴味地看向百里屠苏,慢慢道:“这腾腾黑煞,当真十分美妙,我都有些舍不得了呢。”
黛青脸色微变。
风晴雪皱着眉挡在百里屠苏身前,道:“少恭不要再说了,苏苏很难过的样子,他……”话还没有说话,风晴雪就闷哼一声,无力跪地。她张着嘴,双手徒劳地捂住心口的位置,那里痛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晴雪妹妹!”红玉扶着风晴雪的肩膀,焦急地道。
“巫真,你逾矩了。”长琴淡漠地瞥了一眼风晴雪,淡淡道。他在与百里屠苏说话,旁人哪有资格多言。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好好帮她回忆一番。更何况,苏苏……他可以肆意轻视偷走他魂魄的百里屠苏,但旁人可没有资格。如此亲昵称呼,区区一个巫真,他随时能够换一位巫卫。
襄铃瑟瑟发抖起来,大大的杏眼中浮起雾气,结结巴巴地道:“少、少恭哥哥……怎么会这样……”
长琴复又看向百里屠苏,此时他的煞气已经渐渐回拢进身体之中,只是显然此刻状态不佳,面色惨白,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只是他五官异常精致,衬着眉间的朱砂,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艳色,比起那些曾向他自荐枕席的绝世佳人,反倒眼前的少年更令他心动。
长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这种想法,当真怪异。
只是再心动,也比不得对实力的渴望。
长琴平平地伸出手来,漫不经心地做出了拨弄的动作,随即,一道音刃破空而至,转瞬便出现在紫胤身前。
自紫胤发现昔日的友人不复曾经的温和后便警觉起来,那道音刃攻.击倒是情理之中,紫胤抬剑,携着仙灵之力与之碰撞在一处。然而,那道随意而发的音刃所携带的力量竟出乎紫胤的意料,不仅硬生生击断他手中长剑不说,还深深刺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唔……”紫胤大半个胸膛连着扶着百里屠苏的手臂,皆被音刃所伤,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紫胤自成仙以来,已经许久不曾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势了。
天下御剑第一人,纵已修成仙身,他仍旧是人,在上界仙神眼中,不过蝼蚁,更何况还是如长琴这般出身洪荒的上古神明。
“师尊!”百里屠苏满脸的惊惶担忧,慌忙扶住紫胤,心中又是自责又是难过。看着鲜血几乎将师尊身上的蓝白道袍染红,连如雪的发上都染上血迹,百里屠苏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几乎不知道应说什么才好。
师尊待他恩重如山,百里屠苏视他为父,心中敬爱。若是有人伤了紫胤,百里屠苏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和那人拼命,但眼下,伤了师尊的竟是先生,竟是和他有白首之约的先生!
怎么会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正色):只要苏苏你跟了我,你师尊你师兄你娘你青梅竹马……咳,这个除外,我都会用心接纳的~~~~~~
苏苏:……
长琴:o(n_n)o~这就是爱啊~~这就是爱屋及乌的力量啊~~
苏苏:……那我家师尊是谁打伤的?
长琴:……………………那绝壁不是我啊~~~是有人假冒的啊~~~苏苏你要相信我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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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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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近乎绝望地看向长琴,身上的煞气再无法收敛。【百度搜索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会员登入138看书网】
长琴却微笑起来,语气轻挑,道:“百里少侠这般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目光却凝视着紫胤被百里屠苏扶着的左臂,眼底滑过一丝厉色。
“主人!”红玉见紫胤被长琴所伤,一双美目寒气森森,掌中红玉双剑浮现,就要扑过去与长琴拼命。
但她的衣角却被风晴雪扯住。
风晴雪满头冷汗,瞳孔亦是微微发散,但她却固执地摇头,扯住红玉的衣角不放,艰难道:“红玉姐……不、不能出手……”
“晴雪妹妹!”
“啧,没用的家伙,五百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忽然,一道桀骜的声音响起,紫胤身前的空地上如水面一般泛起涟漪,微光闪过,此处已然多出一位白衣男子。
那个男子年龄尚不至而立之年,面目清俊,发眸皆是黑中带赤,眉间有着菱形火焰印记。他的手中是一柄通体赤红有烈炎环绕的长剑。同样的一身白衣,长琴端得优雅出尘,而这个男子却穿出了桀骜不驯。
紫胤的右手边也出现了一人,那人穿着兽皮衣裳,睁着无神的眼睛,摸索着握住紫胤的手,一身携着龙息的灵力毫不吝啬地输给紫胤,口中焦急地道:“紫英,紫英你怎么样了!”
紫胤的口中发出模糊无力的声音:“弟子……慕容……紫英,拜见……玄、玄霄……师叔……”
“哼。”玄霄显然听到了紫胤的话,当下冷哼。这个慕容紫英就是成了仙还是那副死样子,偏偏他那二弟对他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成天“紫英”来、“紫英”去的,鼓噪得很!
只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少不了要给天河打算一二。
思及此,玄霄冷笑着,手中的羲和剑阳炎吞吐,遥遥指向长琴,一字一句道:“阁下如此行径,莫非,是欺我琼华无人吗?”
黛青的脸沉了下来,她上前一步,厉声道:“放肆!”区区妖魔,竟敢对凤来面前大放厥词。
“放肆?”玄霄笑得张狂,“吾玄霄当真不知‘放肆’二字如何写!不过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个神……”
“一个自视甚高的神明,呵,其实不过是一只杂毛鸟,纵是披着光鲜的外皮,也掩盖不了她是个畜生的事实!终有一日本座会杀上神界,生生刮了那只杂毛鸟!”
“你――!!”黛青怒极,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便是当初在神界失去祝融庇护的时候,她最多只是受到冷遇。而后在凡间,不说她实力如何,单是她的美貌便令她免去许多的麻烦。黛青从来便认为她神明的身份高人一等,如今一个魔族竟在她面前如此张狂,还使她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面,当下五指间浮现出琴弦来,便要与玄霄动手。
玄霄凛然不惧,许是神魔之间宿怨已久,已成就魔身的玄霄对于灵力的属性极为敏感,自是认得黛青并非凡人,而是神族。而那个欧阳少恭,他只觉深不可测,却无法断定其真正身份。
遇到了神族,反而正合玄霄的心意。他就是要以神族的血液祭剑,斩尽那些自以为天地之主的神明。当初他破开归墟封印而出,不巧毁了一处海岛,那海岛的主人自称天界战龙,实力倒是不差,只是那时破开封印已受了伤,有心寻一处僻静之地恢复实力。不想那只老龙不依不饶,直追了他半个大陆,不得已玄霄使用了空间法术,这才避开那条疯龙。
这时,玄霄感觉到身侧的空间一阵波动,自从入魔之后,他掌握空间法术的同时对空间的震动极为敏感,当下不再与黛青对峙,反而退后三步,一剑斩向左下略后的位置。
“呀!”襄铃惊呼一声,玄霄那一剑斩向百里屠苏肩胛的位置。
然而,这一剑却扑了个空,阳炎剑气最终只给地面带来一条深深的裂痕。
百里屠苏已然不在原地。
玄霄的目光投向半空之上,目光冰冷锋锐。
即使在空中也如闲庭信步一般的长琴,伸着一双有如上好羊脂白玉一般的手掌,修长白皙的手指,修剪得平整的浅粉色指甲,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这样一只最适合抚琴的手,此时却扣着一个人的修长的颈部。
“不要!”风晴雪挣扎着起身,嘶哑道:“苏苏……”她的话没能说话,一只大手便捂住了她的嘴。风晴雪眼底蒙着浅浅的雾气,双手推拒着那双手――不可以,不可以伤害苏苏,苏苏那么好,怎么可以伤害他!他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乖,好妹子!”不让风晴雪说话的男子,那个一身落拓的酒鬼尹千觞睁着一双清明的眼中,慢慢道:“晴雪乖,听大哥的话,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了……”尹千觞没有继续说下去,抬手便在风晴雪后颈上轻轻一敲。
他看着一向豁达开朗的妹妹眼底含着悲伤愤怒,最终不甘地昏了过去。
尹千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自己唯一的妹妹揽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方兰生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少恭他、少恭他疯了吗?!虽然,虽然他很讨厌木头脸平时的那副死样子,也很不满少恭对他比对他这个竹马竹马还要好,但如今这个面带微笑对木头脸下手的人,真的是少恭吗?!会不会是假扮的,对,一定是假扮的!
白皙修长的手,完全看不出有多大的力道,但他却轻易地扣住了百里屠苏的颈部,单手将他提在半空中。长琴饶有兴致地看着被自己提在手上的少年因缺氧而涨红了脸,原本苍白的面容如同染上了胭脂一般,唇不自觉地张开,近乎徒劳地想要攫取空气。而指腹下触及的皮肤,竟然是异常得滑腻,像是带着一种魔力一般,令他舍不得移开手指。
这种感觉,当真有些奇怪呢。
明明恶意地想要嘲讽他,想要看到他绝望无助的模样,但真的如愿看到了,他却想要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悲伤。
明明此时他就在自己的手中,手指只需轻轻用力就能结束他的生命,拿回属于他的魂魄,但看着眼底不自觉浮起的生理性雾气,他更想要……
长琴的眸子霍然冷了下来,竟然能够影响到他的心境,无怪乎洪荒曾有大能以他人一缕元神炼制傀儡之术便能够轻易牵制原主。果然,元神为他人掌握,太过危险。
当下,长琴不再做他想,右手抬起,直接贯穿了百里屠苏的胸膛。
“啊――屠苏哥哥!!”
“木头脸!”
“百里公子!”
“屠、屠苏!”
百里屠苏猛然瞪大眼眸,呛咳着吐出一口血来。
长琴没有动,他略带些惊奇地扬起眉――略带蓝色的薄冰顺着他插.进百里屠苏胸口处的那只手,迅速覆盖了他大半个手臂,并且迅速蔓延至他的胸口处。
当冰出现的那一瞬间,此方天地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从炎炎夏日直接变作深冬严寒。修为如黛青、玄霄这般的存在,本该寒暑不侵,但此刻他们感觉到的是几乎将灵魂冻结的寒冷。
“这是……”长琴缓缓抽.出手,不知是随性而为还是想要减轻百里屠苏的痛楚。他凝视着指尖的冰蓝色,慢慢如同自语一般道:“若水……水精?”
长琴下意识看向百里屠苏,却发现他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垂着头,双目闭合,唇边染着斑斑血迹,仿佛已经永远睡去。
长琴方才的动作伤到了并非肉身,而是灵魂。大悲大喜,怒极伤极,封印又因焚寂的煞气出现了漏洞,偏生长琴那一下是为了抽取如今支撑着他存活的命魂四魄,而若水水精为了维持封印而抽取了百里屠苏的灵力――百里屠苏固然资质不俗,但修为尚不及紫胤。若水水精是洪荒至寒之物,凝结的是有着亚圣巅峰修为的凝碧一生的修为,没有与之相衬的实力,驱动若水水精不啻于找死。若水水精从百里屠苏身上抽取的力量,无异于给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雪上加霜。
莫名的慌乱攫住了长琴的心神,他松开手,却在百里屠苏身体坠落前揽住了他的腰。感受到无力垂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清楚地感觉到拂在颈侧的清浅呼吸,长琴莫名地,却觉得满足。
被心中纠结的各种扰得心烦意乱,但长琴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变成了冰冷,他抬眼瞥了一眼底下一个个不敢置信的凡人,冷哼一声,足下浮起浅蓝色的阵法,只一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长琴!”黛青惊怔片刻,随即醒悟过来,身形化光追了过去。
“啧!”玄霄定定地看了一眼长琴消失的地方,眼中划过一道厉芒――终有一日,他玄霄也会有此修为。至于百里屠苏,那是谁。他连慕容紫英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那徒弟。
将羲和剑收起,玄霄转身看向云天河处,脸上顿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来。玄霄长袖一甩,冷冷道:“胡闹!慕容紫英又不是死了,值得你将真元一股脑地输给他吗!”
云天河握住慕容紫英的手被那股劲气震开,他却不恼,只仰着因损耗真元而惨白的脸,无神的双目迸发出极亮的光芒来,急道:“大哥,你说真的吗?紫英真的不会有事?”
“死不了。”
“那屠苏哥哥怎么办!”襄铃小脸惨白,看着玄霄的目光有些躲闪,显然有些惧怕他身上的气息。但她仍固执地站在那里,强忍着惧色,颤声道:“屠苏哥哥被少恭哥……少恭大坏蛋抓走了……屠苏哥哥怎么办?”
玄霄冷淡地瞥了襄铃一眼,哼道:“妖物。”纵然他已是魔身,他还是最讨厌妖物。
方兰生虎着脸,大声道:“妖怪怎么了?妖怪还有好坏之分呢,襄铃绝对是个好妖怪!”方兰生此时也是心烦意乱,自家总角之交虽然平时有些恶趣味,但性格却很好,惹到他也不会记仇――一般当场就报了――现在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到死物似的,连他一向护着的木头脸都能下狠手,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琴川那个凝仙蚀骨其实还没有灭干净,染到了少恭身上,还发生了异变?
方兰生纠结得恨不得将头发一根一根扯下来。
襄铃眼中泪水直打转,轻喃着道:“呆瓜……”
“好了,都别吵了!”红玉抬手将手中双剑插.在地上,俏脸含煞,冷冰冰地看着此时默不作声揽着自家妹子的尹千觞,道:“少恭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尹公子,莫要说你不知情!”
看着几乎是躺在血泊之中的主人,想着如今亦是生死不知被长琴掳走的二公子,红玉心中又怒又愧,身为剑灵不能保护自己的主人,她还有何脸面留在昆仑!
手轻轻抚着风晴雪的长发,尹千觞抬头从众人的脸上一一看过,最后垂下眼叹息一般道:“我奉劝你们一句,莫要去救恩公了。”
方兰生的脸一沉,道:“烂酒鬼你什么意思!”平时他虽然看不惯百里屠苏那张臭脸,但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是他方兰生绝对干不出来的事情。
“少恭……不,主上他不是变了。”尹千觞缓缓道,“他只是摒弃了一些东西,找回了真正的自己罢了。”
只是变回了端坐于九天之上神明,心境澄明,无悲无喜,纵是面上带笑,也掩不住眸底的淡漠荒芜,无波无澜。
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嘻嘻嘻哈哈哈咩哈哈哦呵呵~~~~
苏苏:……
小兰(瞠目结舌):少恭,你变了%>_<%
酒鬼(淡定脸):他只是原形毕露了而已。
红玉:……………………二公子,能退货吗?
苏苏:………………………………好像不能(忧郁45°望天中)
ps:嘤嘤,上火,牙龈肿了疼死了嘤嘤
再ps:阿喵的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5-03 22:48:43
阿喵的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5-01 22:29:01
亲耐的喵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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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之间,长琴揽着百里屠苏回到青玉坛之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
“咳……”倚靠在长琴怀中的百里屠苏咳出一口血来,撕裂空间,顺行千里,以着如今百里屠苏的身体来说,着实太过勉强。
微微侧头看着怀中不省人事的百里屠苏,感觉到颈部滑腻湿热的腥甜液体,素来爱洁的长琴也不知心中是何感觉,应该是愤怒的吧,明明拥有他四分之一的元神,半数的魂魄,连区区瞬移都承受不住。
他的半身竟弱成这副样子!
深深嫌弃了一番百里屠苏的实力,长琴这才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颈侧,垂眼看了一眼溅上斑斑血迹的白色广袖,半晌无语。
这时,黛青也回到了青玉坛。
白衣的美丽女子眼中带着惊惶,但一看到长琴时就变得安定下来。她的面上浮起娴雅的笑容,却在瞥到倚靠在长琴怀中的百里屠苏时变得无比僵硬。
由于百里屠苏扔在昏迷之中,身体只能无力地依附在长琴身上,头搭在长琴的肩膀,而长琴亦是伸出一臂揽住他的腰身。这二人一个优雅一个俊秀,哪里像是生死仇敌,分明有如交颈鸳鸯一般,爱意缱绻。
黛青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刺眼。
长琴见黛青的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他怀里的百里屠苏,心中浮起一种所有物被觊觎的不悦感,直接错身将百里屠苏掩在身后,冷冷道:“何事?”
黛青如梦初醒一般,略有些慌乱地看了长琴一眼,旋即低眸,道:“尹千觞私自离开青玉坛,如今留在了紫榕林,不知是否会联合那个魔族背叛你,我看不如派人处理了他们。”
说完,黛青抬眼看向长琴,却见长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百里屠苏的发尾,眼底神情难辨。
黛青咬了咬唇,忍不住道:“百里屠苏虽然身负封印,但封印并非无解,长琴千年渡魂,魂力早已经所剩无几,何不尽快收回命魂四魄,也好应对神界来……”
黛青再也说不下去,她怔怔地看着长琴冰冷的凤眸,满心的不解与悲伤。她猛地低头吐出一口血来――方才她话没说完,长琴的神力就毫不留情地压了下来,将她的内府震得重伤……不,若非她此时的修为已是金仙之境,哪怕玄仙之境,方才那一下足以震碎她的神骨,废了她一身神力,而非此时的重伤。
当真是,毫不留情。
教训完口出不逊的黛青,长琴直接半抱半拖地揽着百里屠苏往自己的居室走去。走了几步,许是觉得有些不方便,长琴蹙了蹙眉,但并未唤来他人接手百里屠苏,反而长臂一伸,将百里屠苏打横抱起。
“为什么……”黛青的心痛到了极致,身上也痛到了极致。她心心念念为的就是他,为什么他对她如此无情。
长琴本来懒得理会黛青,但他却不期然想起方才她死死盯着百里屠苏的那一幕,遂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道:“你以为,你是谁?”半身的死活只能由他决定,哪里有她鸾来指手画脚的资格!
黛青的手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裳,往日白皙的面上涨得通红。眼见着长琴就要走进屋子里,黛青又咳出一口血,但她却无视了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双眼通红地盯着长琴的背影,嘶声喊道:“你、凤来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化形的时候送了我什么东西吗?”
比起太子长琴那个名字,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凤来。
长琴脚步未停,只淡淡地抛下一句话来,一句令黛青惨然大笑却最终匍匐在地上,失声痛哭。
无论多少年,无论经历了多少,鸾来始终记得她最初睁开眼睛时,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父神,不是以牵引命魂之术令她成为完整生灵的地皇女娲,也不是慢她一步化形而成的皇来。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身白衣似雪,怀抱着七弦琴的俊美男子,他微笑起来的模样令天地的星辰黯淡。他手上拈着一根凤凰花枝,笑盈盈地别在她的发间,柔声道:“鸾来真漂亮,不愧是我的妹妹。”
只一眼,她便移不开目光。
只一笑,她眼底再进不了第二个存在。
可她心心念念的凤来,如今只留给她一句话,令恨不得时间逆流,让她从来就没有问过那个问题。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好。
而不是――
“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本座怎会记得。”
……
元神合二为一,不仅仅是力量的融合,还有记忆的回归。如今的长琴,既是祖巫祝融与凝碧之子,天命乐神,亦是火神祝融所斫之琴的琴灵凤来。
万载光景,又有渡魂千年的记忆,这成为欧阳少恭后的记忆与之相比起来有如沧海一粟,失了就失了,长琴还不算在意。可不成想,如今他竟会为那段莫名失去的记忆心绪杂乱。
转身便卸下面上所有的表情,长琴冷着脸走进了屋内,一直走到了内室中的床榻旁,长琴俯身便百里屠苏轻轻放置在床.上,随即无比娴熟地扯开锦被就想要往百里屠苏的身上盖去。
然而,他的动作尚未完成就僵在了半空中。
长琴狠狠闭眼,心中的烦躁无以言表――他竟然将偷走了自己半魂害得他修为无法恢复到当初境界的百里屠苏,轻拿轻放地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不仅如此,他还想要给他盖被子?!
他将百里屠苏带回青玉坛的本意明明是因为若水水精的封印不易破除,故而将其暂且带回。对于一个阶下囚,他明明打算将他丢进地牢里来着,他怎么就把他抱回了卧室里了呢?!
“啧!”长琴蹙眉将手中的锦被扔下,无视他那好巧不巧的动作正好将锦被盖在了百里屠苏的身上,他冷笑着将自己的失态归咎在鸾来黛青的身上。若不是她对着他唧唧歪歪没完没了,他何至于忘记怀里的百里屠苏,顺手将他带进了内室里!
垂眸扫了一眼沾血的指尖,再瞥了一眼染血的长袖,复又冷冰冰地扫了一眼占据了自己床榻的百里屠苏,素来爱洁的长琴冷哼一声,袍袖一甩,转身就出了内室。
不过是张床而已,反正他那半身也没几天活头了,让与他又何妨。
话虽如此,但长琴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一不留神脚下就踩到了软软的东西。
“唔留……”
长琴低头,却见地面上盘着一团拇指粗细的黑色绳子,那声惨哼正是那团绳子传出来的。复又凝神细看,那哪里是黑色粗绳,分明是一条半米的黑色小蛇,正是应龙悭臾。
此时悭臾的头正被长琴踩在脚下。
悭臾修行多年,能够从一只水虺化为应龙,天赋毅力自不必说。只是,对于这条曾经的天界战龙而言,由龙身变回当初的模样并不丢人,反观若是变成人类,无疑就是自降了身份。
于是,太子长琴这位太古旧友宁愿变成一条黑色小蛇用肚皮走路,也不肯化做人形。
长琴沉默片刻,缓缓移开了脚。
悭臾有些晕乎乎地抬起头,金色的竖瞳雾茫茫的,他似乎是想要仰起蛇头,不想发晕的脑袋不配合,整个身体直接后扑倒地:“吾、吾友……”
长琴:“……”
按理说以着长琴的修为,若是屋外来了什么人,纵是他无心查探,百米之外他亦能感知到。现如今,悭臾都在他屋门口了他都没有注意到,竟还能发生这种误踩的事情……虽然长琴不愿承认,到底,他刚才的心境太乱。换做在洪荒时,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长琴眼中神情变幻,狠戾迷茫犹豫,最终化为沉寂。
他俯下.身,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素绢,往悭臾身上一盖,随即伸出两指隔着素绢将他拈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悭臾晕乎乎地伸出尾巴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好半晌才恢复过来。他似模似样地咳嗽了一声,道:“长琴,你……将百里屠苏带回来了?”
“怎么?”长琴似笑非笑地看着悭臾,慢悠悠地道:“莫非……悭臾对我那半身还有着挚友之情?也是,毕竟他身上有着我的命魂四魄,说他是太子长琴也不为过。”
悭臾没有应长琴的话,只静静地望向内室方向,半晌他叹息一声,道:“百里屠苏是个好的,若是可以的话,给他一个痛快吧。”
百里屠苏对于好友的情谊他看在眼中,这个少年他也着实喜欢。只是,世上不得双全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本打算冷艳高贵地将苏苏扔进地牢里,但素):奇怪,我怎么给抱回卧室里了?靠之,一定是他太轻了以至于我没有发现怀里抱着的竟然是个人。
苏苏:昏迷中……
长琴(盖被子盖被子):尼玛爷怎么干起佣人的活了,这绝壁不科学!!!
苏苏:……昏迷中
长琴(本想挑剔一下半身的长相):这眉毛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这身子,尼玛肿么会有这么合心意的搭配啊救命啊我要给我的命魂开一个追悼会嘤嘤对着这么一个合心意的半身我肿么下手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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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面上神情未动,唯有瞳孔的颜色骤然变深。//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身为欧阳少恭的时候,他虽然没有记忆,但是黛青和他说了不少。那个女人虽然不会出言相欺,但稍作隐瞒混淆概念,她还是做得出来的。
看得出,黛青很讨厌百里屠苏。
据黛青所言,九年来,他本来有机会得回被铸成剑灵的命魂四魄,偏生那些南疆蛮族阻挠,最后将剑灵封入了百里屠苏的身体之中,加以封印。
只是黛青不知道的是,她的那些话,长琴一句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很清楚,当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才没能取回剑灵,至于阻挠……百里屠苏的血里可是有他的气息,虽然有些淡。若长琴没有猜错的话,黛青口中的蛮族应该是他的血裔。
当初他将寄托元神的梧桐灵木带来这个世界上时,还派来十巫护卫。巫族之中等级森严,尤以血缘为甚。所谓血裔,就是以自身精血融入低等巫族身体里,在提升了他们实力的同时还掌控了他们的所有。子孙后代,血脉会变得淡薄,但绝不会消失。
可以说,只要长琴心念一动,这个世上所有拥有他血液的巫族都会自爆,无一幸免,这也是长琴放心将守护灵木的任务交给他们的原因。并非信任他们的忠诚,只是确定他们无法背叛而已。
悭臾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剩下长琴一人坐在屋中。不,内室之中,还有一个百里屠苏,呼吸微弱但平稳,静静地躺在属于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阖着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黑色眼眸。
百里屠苏,他的半身,持有他当初分离的半数元神。
他的身上还有一个手法精妙的封印,以若水水精为基础,压制煞气融合灵魂。封印如此精妙,却也如此熟悉。长琴很想要猜测那是出自百里屠苏之手,毕竟他身上有那命魂四魄,有些记忆也是正常。但长琴却说服不了自己,他清楚地记得,若水水精直到他在最终之战的时候仍旧在他的身上。
不想承认,在本身实力的契机如此触手可及的时候,曾经的他非但没有将魂魄取回,反而费尽心思来保住那个百里屠苏的性命。他何德何能,竟能够影响曾经的他!
长琴下意识回避了那个结论——曾经的他,视百里屠苏重于自己,枉论修为实力。明明,他拿走了他必须取回的命魂四魄不是吗。
长琴的眼瞳逐渐转冷,他的魂魄,他必须取回。他的本命神器凤来琴,五十弦起能够使天地重归混沌,这注定在天道之下他就是异数。天道是天地的规则,永远无法容忍规则之下有能够撼动甚至摧毁规则的存在。
他需要绝对的实力。
……
夜里的时候,百里屠苏发起了高热。连番几日心力交瘁,经历了母亲死而复生却终是被人蒙骗连尸身都无法保存,倾心相许之人转眼忘记了曾经的感情而决心要取他的魂魄,敬爱的师尊被先生重伤如今生死不明,大喜大悲之下,身子垮了也是再正常不过。
然而长琴却没有这样觉得。
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半身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简直辜负了他的命魂四魄,区区高热都敌不过,真是太没用了。
长琴心中恼恨得无以复加,但也见不得百里屠苏就这般烧着,万一烧成了痴儿还不是堕了他的名头。心里又不愿其他人触碰到自己的半身,长琴只能亲力亲为。
擦身、换衣,一系列在他看来本该无比陌生的事情,他的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本能一般,细致得都令长琴怀疑这些年他其实不是渡魂成了一位医者,而是一位小厮佣人。
而那个百里屠苏……长琴得承认,这个少年生得极好,并不是说他相貌如何完美,洪荒大能哪个不是极为出众的人物,想攀上他的美人有如过江之鲫,百里屠苏的相貌不过中等。但偏偏长琴就觉得百里屠苏无论是身量体型,还是五官相貌,就连睫毛翘起的微蜷弧度都是那样恰到好处。
不是最完美,而是最合他的心意。
莫非,就是这样一具皮囊迷惑了曾经的他,以至于曾经的他在魂魄触手可及的时候反而放过了他?长琴目光沉沉地凝视百里屠苏因退烧而逐渐安宁下来的睡颜,嘴角扯开邪肆的笑容——若是如此,待得他收回魂魄之后,将这幅皮囊制成傀儡留在身上日日赏玩,也是未尝不可。
手指插.进百里屠苏的发间,长琴的手指挑开他的发辫,不一会儿,百里屠苏微蜷的长发就披散在枕上。长琴的手指悠悠地绞着他的发丝,一圈一圈,安静的屋中是长琴的低语:“……只是不知,对于你的兴趣究竟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
青玉坛的上层,是永夜之地。
不知睡了多久,百里屠苏从梦中光怪陆离之中醒来。屋内烛火摇曳,映在帷幔上晕开浅浅的光晕。百里屠苏有些呆怔地看着那团光晕,半晌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循着熟悉的药香望向身侧。
略显呆滞的杏眸对上一双脉脉含情的凤眸。
白衣的男子和衣侧卧在床榻之上,乌发似墨,容颜昳丽。他的左手倚在枕上,手腕撑着头,另一只手则把玩着腰上的玉饰,白皙的手指比之腰上的羊脂白玉更加白皙。那人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的脸,眼中的深情几乎令百里屠苏心中生出一种隔世之感,他几乎都要以为昨天发生的种种不过一场噩梦。
没有连母亲的遗体都护不住的无力之感,没有眼见着师尊受伤的无措,也没有恋慕之人转眼成仇的撕心裂肺。
“屠苏……”那人的声音带着初醒时候的喑哑,口齿间凝着脉脉情意。那人的手指慢慢摩挲着他的脸庞,指尖带起阵阵酥麻战栗顺着锁骨逐渐向下。
仅仅只是以为。
百里屠苏阖上眼,半晌后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清明。他侧开头,避开了长琴的手指。
“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的声音清冷干净,平静而没有波澜。
长琴的手指一顿,随即唇边勾起轻挑的笑容,倾身凑到百里屠苏的颊边,幽幽道:“怎么,屠苏不唤我‘先生’了?”
百里屠苏蹙眉侧开脸,冷冷道:“需要我怎样做?”
长琴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道:“屠苏这是在对我暗示什么吗?”说着,微凉的手指勾起百里屠苏的长发,语气轻挑而暧昧。
“只要你不为难师尊和红玉他们,我现在便可自刎。”百里屠苏直直地看向长琴,黑眸清澈而坦荡。本来就是先生的东西,还给他也无妨。先前他还有些犹豫,现在先生忘记了曾经的种种,如此,也好。
总比他日后连累先生身死要好得多,他曾经承诺长伴先生左右,不离不弃。若是此时命魂四魄重归先生身体,他也不算违背诺言了吧。
能以此魂长伴先生左右,此生无憾。
百里屠苏的眼中不禁带出些释然来。
忽然,百里屠苏的头皮传来一阵拉扯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股力道抬起头,却见长琴异常阴沉的脸色。
百里屠苏有些茫然,昨日先生不是口口声声说他窃取了半魂,说他一缕残魂借着他的命魂四魄苟延残喘难看至极,如今他愿意甚至主动将魂魄归还,为何先生还是如此生气?!
长琴白皙的手指缠着百里屠苏的长发,
他迫使他抬头,使他面上的神情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的眼前。释然平静以及祝福,没有半点的不甘没有丝毫的怨怼,长琴想说这是百里屠苏欲擒故纵的手法,但他根本骗不了自己。
僵直的手指慢慢松开来,长琴敛去眸底复杂的神色,淡淡道:“你体内的魂魄是我的,这条命也是我的,要怎样处理还轮不到你开口。”
百里屠苏剑眉微蹙,抿唇不语,他不喜欢先生的语气,但他却不想反驳先生的话,只能沉默。
长琴神情微松,刚欲张口,门外传来了元勿的声音:“弟子元勿,有事禀报长老。”
长琴松开手指,缓缓直起身体,冷道:“说!”
“昨日有人擅入天字丹阁,被门下弟子捉到……弟子不敢擅专,故向长老请示。”
青玉坛专攻金丹之道,门内的掌门、长老都有属于自己的丹室,而丹芷长老一向是门下金丹之术最佳者,故而这天字丹阁正是长琴作为丹芷长老的专用丹室。
长琴不怒反笑,慢慢道:“倒是有趣,竟然有人偷到本座身上来……何人?”
屋外的元勿犹豫了一瞬,方才继续道:“是寂桐。”
“寂桐?”长琴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寂桐说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巽芳。”
“巽芳?”长琴微微侧头,神情淡淡,这个名字也陌生得很。既是无关紧要的人,直接处理了便可。许是这个人和曾经的他有些牵扯,但既然他没有了那些记忆,多说无益。
百里屠苏瞪大了杏眸,喃喃道:“寂桐……巽芳公主?!”寂桐竟然就是巽芳公主!那个在蓬莱幻境之中与先生恩爱缱绻的蓬莱国公主,如今红颜枯骨,转眼一代佳人已经垂垂老矣。
百里屠苏的神情有些复杂。当初前去秦始皇陵之前,方兰生曾经抱怨着说过,桐姨在先生很小的时候就在欧阳家照料他,感情深厚却不知为何背叛了先生,转而帮助雷严为恶。
如今先生的语气如此陌生,对于曾经深爱的妻子竟连名字都没有什么印象。渡魂换身,记忆逐渐消散,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去再不复记忆之中,一切的一切,与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先生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了他百里屠苏的存在,他唯一的身份只是先生的半身,夺走先生魂魄的半身。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原来……寂桐就是巽芳公主吗……
长琴(阴暗脸):哦~苏苏竟然认识一位公主,可是一位绝丽佳人?(喵了个咪的,哪里冒出来个什么公主,招蜂引蝶的,他家半身肿么这么不老实,靠之,惹急了爷,爷就把你关在卧室里酱酱又酱酱,看你还敢不敢记挂什么公主!!!!!)
苏苏(认真瞥):……
长琴(微笑脸):…………(尼玛苏苏这是怎么了难道那个巽芳公主真的真的那么好吗我就随便酸一句他竟然这么看着我莫非他知道我除了想要将他酱酱又酱酱还想把那个神马公主杀杀又杀杀?!!!)
苏苏扭头: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心之音:先生好渣连自己的娘子都不认- -)
长琴:(默默掀桌)tat那个巽芳公主本座和他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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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神情寂寥,但长琴的脸色却有些异样。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长琴侧脸看着百里屠苏,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沉静,语气和缓地道:“巽芳公主?未成想这位寂桐竟是一位公主……百里少侠认得的人当真不少呢。先头的魔族剑仙,如今更有位公主……说起来,就连悭臾对百里少侠都多有赞誉……百里少侠当真是讨人喜欢呢。”
百里屠苏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长琴,虽然先生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什么大碍,但为何他的话听在耳中总有种古里古怪的感觉。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中转了一圈就抛之脑后,谁叫长琴这含义不明的话时常在他提起师尊师兄的时候就能够听到,久而久之百里屠苏也就不当这是长琴身体不太舒服的原因了。
见百里屠苏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一副摆明不想看到他的样子(?),更有甚者对于他的问话也没有什么反应,明显就是默认的模样(?!),长琴忽然觉得牙有些痒,很想在这个少侠低垂的漂亮颈项上留下个血淋淋的牙印,让他时刻记着有些人是不能忽视不能得罪的。
长琴想到就做到,当下就抬手按住百里屠苏的肩膀,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
百里屠苏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抬手推拒,只是高热后的身体异常疲乏,在长琴的眼中这点拒绝和幼猫挥爪示威没有什么两样,只在手上微微用力就制得百里屠苏动弹不得。
长琴是含怒出口,一口下去就咬到了腥甜的液体。
“嘶……”百里屠苏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咬住了百里屠苏的后颈,长琴才堪堪回过神来,心下有些后悔。长琴素来有些洁癖,若非必要他根本不许任何人近身,更何况是这种“肌肤之亲”。
可是……他的半身不算外人吧,很快魂魄就是自己的,就连身体都会被他制成傀儡留在身边,完完全全归于他的所属物。更何况,虽然长琴对于血液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他真的觉得,百里屠苏血的味道很不错。
还有身上的味道,也很好。
唔,身量也不错,抱在怀里很是契合,带着淡淡的暖意,让长琴有些舍不得放开手。
只是,百里屠苏似乎疼得有些厉害,身子一颤一颤的。长琴恋恋不舍地松开口,又在伤处舔了舔,令得百里屠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心地吸着冷气。
长琴有些不悦,他这半身身体就是弱,这么点疼痛就痛成这样。长琴的目光再三扫了扫百里屠苏,见他将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也不看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内室,扬声道:“将她……”语气一顿,继续道:“带来这里。”既然他的百里少侠认得这位公主,他自然得大发善心让他们二人好好见上一面不是。他倒要瞧瞧,这个令他半身百般维护(?!)的公主是何模样。
不必长琴指名何人,门外的元勿立刻心领神会,恭声应是。
待得长琴走出内室后,将头埋在枕上恨不得捂死自己的百里屠苏才犹豫着抬起头,露出散乱黑发间有如煮熟了的虾子似的通红面容。百里屠苏咬紧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的伤口已然结痂。他的身体本没有这么快的恢复能力,想来这伤处的愈合和方才先生的舔舐离不开关系。
手指仅是轻轻触摸到后颈后便立刻收了回来,坦白说那处的伤口比起他曾经练剑除妖时候的伤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只是后颈处的皮肤较之他处更为敏感些,略微的疼痛带给身体的战栗感觉实在是……
百里屠苏默默将自己再度埋进枕头中,他现在身上热得厉害,好像比昨晚梦中被放在火上炙烤的时候更加难耐。想到身上隐隐的躁动,百里屠苏忍不住苦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点点的亲昵,他都半点抵抗力没有,虽然很想将这个失去了记忆的先生和曾经对他温柔以待的先生划分开,但他连自己的那关都过不去。冷漠的,温柔的,暴戾的,残忍的,都是他的先生,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
很快,元勿便将寂桐带来。到底是跟了长老二十多年的旧仆,元勿等人看在这个情分上也未曾对她多加为难。
看着眼前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妪,长琴几乎都不知道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百里屠苏口中的巽芳公主就是这个模样的?!他的少侠眼神是多不好才喜欢这个都能够做他***寂桐啊!!
到底是人类,数十年的光景已经是极限,不足为虑!
长琴心中一阵畅快,连目光都柔和了一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对着与百里屠苏有关的人或事,态度是多么的奇怪。
堂上长琴的心思不在寂桐的身上,而寂桐却忍不住看着长琴怔怔出神。
她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她的夫君,哪怕面容与往昔并不相同,但她第一眼在欧阳家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那就是她的夫君。
只是……
寂桐苦笑着低头,目光落在她满是褶皱的手背上。
只是天道无情,岁月如刀,她的夫君虽然容貌与曾经不同,但依旧年轻。而她,早已满头白发,面容苍老。百年光阴已逝,她再也不是蓬莱国年轻貌美的公主。
当初秦始皇陵之中,她亲耳听到他笑盈盈地反问雷严,问,巽芳,那是何人,与他有关吗。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看着曾经的夫君一点点长大,容颜俊秀,举止优雅,仿佛就看到当初在蓬莱与她举案齐眉的夫君。她看着无数的世家小姐或是仙门女修都对他倾心恋慕,她看着几乎种满青玉坛的君影草,看着闲暇时总是抚摸着铭刻着“千载弦歌,芳华如梦”纯阳琴怔怔出神的少年,她心中涩然,但也忍不住蔓延开些许甜意。
有一人,在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挂念她百年光阴,始终不变,纵然不能相守,她也无憾。
她知道她的夫君并非以貌取人之人,但她却不能不自惭于自己已然逝去的红颜。她看着夫君孤零零一人,心中不禁向上天祈祷,希望有一日他能够走出她给的过去,忘记她。但真的到了那一日,想到那人漫不经心的眼神,巽芳根本无法忽视心口的痛楚。
原来,她竟是那样的贪心。
干枯的手指忍不住攥紧,感觉到将手心咯得生疼的东西,巽芳的心中不禁生出些希望来――如今少恭愿意见她,是不是他已经记起她了……他是不是,还念着她。
长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抬眼瞥了巽芳一眼,道:“蓬莱公主,巽芳?”不待巽芳回答,径自悠悠地道:“原道是个千娇百媚的佳人,不成想……”
巽芳的面上,再没有一丝血色。
她狠狠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眸子亮得惊人。她摊开手掌,毫不犹豫地将掌心的药丸吞了下去。
曾经佝偻的身体逐渐舒展开来,白发逐渐转黑,满是皱纹的皮肤也在药性的作用下变得光滑白皙。不过片刻的功.夫,长琴眼前站着的便是一位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纵是她身着灰褐色布衣也难掩芳华。
长琴的目光骤然沉了下去。
巽芳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目光直直看向长琴,眼底有深情,也有痛楚。然而,明显想偏了方向的长琴却没有注意到,只是略带嘲讽地道:“这就是你从丹阁里盗取的药吗?倒是有些意思。”
只是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大喇喇地在这里服了药。看她容貌,虽比不上那些存在,但在人族中也是少有的佳人,莫非……这个巽芳公主知道百里屠苏此时就在里屋里不成?!
长琴的目光骤然警惕起来,断然开口道:“元勿!”
元勿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长琴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以着无比柔和的声音,轻飘飘地道:“私入丹阁窃药,该当何罪?”
元勿心领神会,心知丹芷长老这儿不准备念旧情了,当即道:“丹阁乃我派重地,私入者,废其修为五感,逐出青玉坛。”
长琴单手扶腮,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还等什么。”本来还打算让这个女人和百里屠苏见上一面的,但是,他反悔了。
巽芳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子,眼中流露出绝望来。
原来,眼里心底没有她的少恭,竟是如此绝情吗。
巽芳身子颤抖,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地上,泪水从眼中涌了出来。
这样对待她的少恭,真的还是待她无比温柔的夫君吗。
元勿恭声称是,起身便要去拉巽芳。方才他送进来的明明是一个老妪,转眼竟变得如此年轻貌美的模样,元勿心中到没有什么遐思,只是感慨丹芷长老的金丹之术着实高明,他自己还有很多要学的。
元勿正待动手,却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断喝道:“且慢!”
长琴的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无比温柔的弧度,面上的笑容简直比破冰的春风还要来得宜人,然而,不巧一眼看到这个笑容的元勿当下就是一哆嗦,忙垂着头不敢再看。
百里屠苏扶着门框,蹙着眉看着泪水无声无息从双颊滚落的巽芳公主,平静道:“先生不能伤了巽芳公主。”
“哦?”长琴唇边笑意更甚,缓缓道:“不能伤?有趣,百里少侠这是在命令我吗?就为了这么个……借着药效才有几分颜色的女人?”
长琴的眼底,冷光湛然。
作者有话要说:长琴:苏苏你这是要……红杏、啊不,蓝杏出墙吗~巽芳公主,呦呵,不错啊~~~~~
苏苏: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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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7章 谁之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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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抿着唇,心下恻然。//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蓬莱幻境的种种仍在眼前,转眼间曾与先生恩爱缱绻的巽芳公主便被抛之脑后。轻轻垂下眼,百里屠苏叹息道:“如今百里屠苏亦不过是阶下囚而已,哪敢命令先生如何。只是,巽芳公主照料先生二十多年的光景,总归有些苦劳,还望先生……放过公主。”
长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百里屠苏,目光之中带着审视。半晌,忽然风牛马不相及地来了一句:“百里少侠可是看这位巽芳公主貌美如花,所以心生怜意?”
百里屠苏蓦地涨红了脸,杏眸瞪得溜圆,脱口惊道:“先生为何这样想?!”这位巽芳公主分明是先生曾经的爱侣,百里屠苏再是不堪也不会觊觎他人的妻子。更何况以着他与先生曾经的关系,若非先生对巽芳公主做事当真不留情面,他也不会出言相阻。
长琴挑眉,看着眼前的百里屠苏瞪着眼,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一般,比起方才沉寂的模样不知有多鲜活,眼中的冷意不禁散去了些。
再看看百里屠苏如今的模样,长琴的眉眼彻底弯了起来。
昨夜百里屠苏高热,长琴大发善心地帮他喂药擦身,这已经是极限,那身黑红色的南疆玄衫当然别指望长琴会拿去清洗。脱了,也直接一把灵火烧了个干净。
也就是说,百里屠苏想要起.床,再找不到自己的衣服的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地翻长琴的衣柜。本来长琴极其厌恶他人碰自己的东西,更何况是这些贴身的衣物。但被百里屠苏翻来穿,长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兴味盎然。
如果说一身黑色玄衫的百里屠苏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那么他如今这一身白色广袖就为他添上几分柔弱,再衬着那张因病而苍白的面容,更有一种引人怜惜的脆弱。
长琴摸了摸下颔,百里屠苏的身量也算高挑,比自己也就矮了几分,但穿着他的衣裳总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物的感觉。许是在里屋听到他要处理这个巽芳公主,心急想要出屋,非但衣物没能细细整理好,衣料并不服帖,从他这里还能够看到里面的皮肤。还有他的头发,昨天他拆了百里屠苏的发辫,短短时间里他自然不能很快编好发辫,故而只能随便绑起。加上他的头发长年编着发辫的缘故,发丝有如海藻一般,最令长琴嘴角微翘的是,百里屠苏头顶那几根竖起来的发丝。
显然注意到长琴的目光所在,百里屠苏有些尴尬地抬手按了按头顶那几根不服管教的发丝,目光不自然地漂移。
长琴的心情彻底由阴转晴。
瞥了一眼还杵在那里不动弹的巽芳、元勿二人,长琴随意摆了摆手,道:“既然百里少侠为你求情,此事便不再追究。元勿,送巽芳公主下山。”
“是。”元勿应道,随即看向巽芳,道:“公主请。”
巽芳没有动,只是目光有些呆愣地看着长琴缓步走来,错身而过,走到了百里屠苏的面前。
她听到长琴略带戏谑的声音,道:“少侠可满意本座的衣裳?”
“我……”
“只是少侠,不问自取,是为贼也。紫胤真人当真教得好徒弟。”
百里屠苏面上血色褪尽,喃喃道:“抱歉先生,我只是……”只是因为找不到衣服所以擅自取了先生的衣物,说到底,还是不问自取。抿了抿唇,百里屠苏道:“是屠苏的不是,师尊品行高洁,是百里屠苏不争气。”
“哼,那点些末修为,也配做本座半身的师尊?”长琴有些不悦,他也有些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只是想要说百里屠苏穿这样的衣服还不错,可不知怎地,竟变成这般模样。
长琴的目光暗了暗,在百里屠苏眼带坚决地想要为紫胤说话之前,果断转移话题,道:“本座还不至于为一件衣裳和少侠计较,更何况少侠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勾.人得紧~”说着,抬手就想要撩起百里屠苏不经意间垂在肩上的发丝。
百里屠苏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要后退,谁料一脚踩在了身上过长的后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长琴自然不会眼看着百里屠苏倒地,毕竟,百里屠苏这身体可是他预定好的、准备炼制成傀儡的重要材料。当下手臂一伸一揽,直接拥住了百里屠苏的腰身,将这个略显消瘦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心中感慨这个身体无论是柔韧度还是触感都是那么得合心意,长琴紧了紧手臂,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道:“百里少侠这是投怀送抱?”
百里屠苏的脸涨得通红,颊上像是染了胭脂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元勿:“……”这是他们温文尔雅的丹芷长老吗?他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吧。
巽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口痛得厉害。纵是当年在蓬莱心意相通举案齐眉,她和夫君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她的夫君从来都是举止有度温文尔雅,便是对着与他结发的妻子,也只是比对他人多了几分温情而已。
她曾经以为是因为千年渡魂的经历,使得他再也卸不掉温和的面具,却不成想,原来他的夫君也有这般无赖的时候。明明很在意,却不愿表现出来。明明想要关心,到了嘴边却变成别扭的指责。
巽芳忽然心死如灰。
虽然已经和先生有过更加亲密的举动,但百里屠苏仍然不适应在外人面前和他亲近,尤其还是在巽芳公主的面前。更何况,先生既然已经忘却过往决意取魂,何苦再如此亲近。他已经决意舍生,那么,就不要给他太多的牵挂。
百里屠苏毕竟是人,纵然平时表现得再平淡,他的心也会受伤。
长琴向来任性,百里屠苏的那点微末反抗他根本不看在眼里,不仅禁锢腰身的手臂不曾放松,还低头凑在百里屠苏的后颈处,颇有种还想再咬一口的架势。
巽芳忽然轻笑出声。
百里屠苏的身体一僵。
感受了怀中躯体的僵硬,长琴有些不悦地抬眸,冷冷瞥了一眼呆愣的元勿和笑着的巽芳,冷冷道:“怎么还在这里?”
元勿冒了一头的冷汗,心里发颤。他好像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长老不会灭他的口吧。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扯住了巽芳的手臂。
巽芳却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元勿的手。
身着老旧服饰的美丽女子抬手抚了抚鬓发,面上是属于王族的沉静雍然,哪怕她的眼角还有未完全滚落的狼狈泪滴。她微微颔首,缓缓道:“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惟愿,望君珍重……以及,珍视眼前之人。”
虽然难以控制地嫉妒着那个少年,虽然痛苦着心上之人眼中再无自己的一点身影,但巽芳仍旧是巽芳,仍是那个希望那个当初在衡山救了自己、后来更是与自己喜结连理的人能够幸福的女子。
不待长琴回应,巽芳霍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夏日炎炎,屋外的阳光异常刺目,使得巽芳好不容易忍下的泪水簌簌落下。
――百里屠苏,无论如何,请你陪伴着夫君,长长久久莫要别离……因为那个男人经历了太多的离别,多到,连疼痛都变得理所当然。
离开蓬莱多年,她也应当回去看一看了。毕竟,蓬莱的王族,至死,也应死在蓬莱的国土上。
……
安静的屋子里又剩下两个依靠在一起的男人。
长琴漫不经心地卷着百里屠苏微蜷的长发,慢吞吞地道:“百里少侠与那位巽芳公主很熟悉?”
百里屠苏讶然抬头,道:“先生何出此言?”除去还是寂桐这个身份的时候,他就见了巽芳公主两面,其中一次还是在幻境中见到的!
“是吗?”长琴轻飘飘地道:“她不是还希望你珍重吗,如此情谊,当真令人艳羡。”
百里屠苏:“……”人家巽芳公主明明是在跟先生告别,怎么在先生眼里竟变成他了。
百里屠苏心中一阵无力,不禁恹恹垂下眼。
长琴看在眼中,心中气闷,语气登时冷了三分,道:“百里少侠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本座高看你两分但不代表你可以如此放肆!”
百里屠苏抿唇,没有说话。
长琴心中更加不悦,眼底淬着寒冰,勒住百里屠苏腰际的手臂不自觉用力。长琴身具巫族血脉,修为已至大罗金仙,纵是不曾专注炼体,如今的力道也不是百里屠苏一介凡人能够抵抗的。
腰部传来的疼痛几乎令百里屠苏眼前发黑,但百里屠苏素来不是示弱的性子,咬着唇,硬是将所有的痛呼压进喉咙中,不吭一声。
几乎在百里屠苏的呼吸变了的同时长琴就觉察到自己手下动作的不妥,但眼见着百里屠苏宁愿咬得唇角沁出血珠也不肯示弱半分,再想到方才百里屠苏撑着病体挪出内室为了那个巽芳公主求情,长琴心中怒火更甚。
长琴就势将百里屠苏抱起,大步走进内室中,直接扔到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嘤嘤,今天木有小剧场了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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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背脊重重地摔在床榻上,百里屠苏再没能忍住那一声闷哼,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想要减轻后背的疼痛。【百度搜索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会员登入138看书网】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他的身上就一沉,长琴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下意识推拒的双手也被那人单手禁锢在枕头上。
发黑的视线好不容易才变得清晰,百里屠苏重重喘息了两下,刚欲开口,颈侧就是一阵剧痛。
长琴的牙齿恨恨地在百里屠苏颈侧的皮肉里磨了磨,直又吮到腥甜的味道。百里屠苏的颈侧热辣辣的疼,又有一股奇特的热力自伤口处蔓延开来。百里屠苏的身体无比僵硬,心中却一阵茫然,先生不是应该只对他的魂魄有兴趣吗,怎么现在看上去好像对他的血肉更加有兴趣。
百里屠苏心底的茫然在面上也露出些许来。
不满百里屠苏的失神,长琴慢条斯理地舔净颈侧的血迹,复又隔着衣料一口咬在了胸口的位置。
“啊……”百里屠苏惊呼一声,那一口,长琴好巧不巧正好咬在胸口的凸起上,眼底被激起薄薄的雾气,声音也发着抖。
长琴一怔,只觉得少年微颤的嗓音竟是出人意料的惑人,昔年南海有鲛人倾歌一曲便能引得船只倾覆,但他只觉得那声音做作得很,不及眼前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半分。
略微抬起身体,长琴看着唇畔带着血珠的百里屠苏,如被蛊惑一般俯身,含住了他的唇。唇齿相依的感觉竟是异常得美好,长琴忍不住想要更多。
可怜百里屠苏,本就遭逢大变又高热刚退,身子骨正是不适的时候,偏偏长琴从不是会为了他人而委屈自己的存在――长琴的性子本来就是如此,他能够笑对巫妖二族的忌惮排斥不过是因为,他早已将那些自诩正统的两族视作死物。失去了记忆的长琴永远想象不到,曾经的他会将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放在心上上,百般呵宠,恨不能将世上所有捧到那人的面前。
置身之外的所看所想,永远想不出深陷其中时的所思所感。
百里屠苏被长琴的吻弄得几乎喘不过来气,无奈双手还被禁锢在枕上动弹不得,又舍不得下口咬长琴,只好扭着腰身,膝盖上顶,想要将长琴掀开。
此时的长琴,越是亲吻越是不想放开,身体贴得越近越是想要更加靠近,直恨不能将他这半身揉进身体里。而百里屠苏那点在既想要反抗又怕伤到长琴的复杂心思下的抵抗动作,在长琴看来跟幼猫伸爪子没有什么区别,长琴权当乐趣。
故意用舌尖舔着百里屠苏的上颚,看着百里屠苏颤抖着身体杏眸雾蒙蒙的一片,长琴忽然醒悟,原来他这半身怕痒。手指不禁顺着腰线轻抚挑拨,顺着凌乱的衣物向上摸索,触摸到小小凸起时故意轻扯揉捏,如同抚着自己的凤来琴,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能够奏响不同的琴音。
长琴忽然口中发干,嗓子都有些微微的疼痛。但他又有些热,难以形容的热度汇集到下.身的部位,似乎渴望着什么。
长琴洪荒万年除了上战场就是修炼抚琴,清心寡欲也不为过。不是说没有对他倾心的男女,只是长琴一个都看不上罢了。至于半数元神化为的太子长琴,为神时不曾动情,千年渡魂倒是有过些经历,只是以着长琴的性子,断不会去翻看那些记忆的。事实上,一想到他的……四分之一元神曾经和那些人族蝼蚁有过情.事纠缠,他就有种想要将已经收回的元神扔进天池净水中好好洗涮一下,去去这凡间的浊气。
虽然不熟悉情.动的感觉,但长琴本能地觉得纾解硬得发疼的下.身方法,就在他身下的百里屠苏身上。只是,还未等长琴想出一个切实有效的百里屠苏使用方法,他就无奈地发现百里屠苏已然昏了过去。
看模样,似乎是窒息。
长琴阴沉着脸,第不知多少次愤恨百里屠苏辜负了他的命魂四魄,而心底不觉蔓延开来的遗憾则被他忽略过去。
………………
如此,又过了几日。
自从那日百里屠苏被长琴吻晕过去后,醒来时白衣的青年已经不在屋内。百里屠苏静静地坐在床.上,身上披着白色的外袍,只微微垂首,无声微笑。
百里屠苏的五官本来生得极为俊秀,幼年时也是好玩爱闹的性子,只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硬生生使自己成长起来,面上再无半点笑颜。偏偏教导他的师尊,同师的师兄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久而久之,百里屠苏也忘记了应当如何展颜。
此时百里屠苏唇畔的笑容异常柔和,眼底含着温情,一笑有如破冰而出的春芽,又似三月暖融的春晖,令人不禁直了眼,连着昏暗的内室也变得明亮起来。
即使忘记了所有,他还是本能地记着他,如此,也就够了。先生一定不知道,亲吻他的时候,他的表情有多柔软。
……
长琴并未将百里屠苏禁锢在内室之中,整个青玉坛上下,除了元勿那日不小心听到一些事情以外,谁也不知百里屠苏阶下囚的身份。众人只是知道,丹芷长老数日居住在丹阁之中炼药,而卧室中则住进了一位贵客。至于那位贵客是哪位,本来就对丹芷长老居住之地讳莫如深的众人根本没有胆子去查看一下。
丹芷长老的脾气,近日里有些大,他们根本不敢去触霉头,就是往日里较得长老心的元勿师兄,也因为窥到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最近夹起尾巴远远地躲着长琴。
天字丹阁之中。
挥袖将内室中央的丹炉震得粉碎,长琴抬手一招,掌心中已然多出一枚丹药。一连三日,长琴一直在炼制着炉中的丹药,但如今丹药出炉,品质堪称完美,但长琴的面上却是淡淡的,没有丝毫喜意。
他微垂着头,静静地看着掌心的那枚丹药。
这一枚丹药所用药材,无不是此方世界的奇珍,其中一味更是五灵化形的灵珠。火、风、土、雷这四颗灵珠是长琴命属下巫卫寻得的,听说蜀山锁妖塔岌岌可危,门派大弟子奉命寻找五灵珠修复锁妖塔,只是这一群收集灵珠的修士实在是太过无能,仅巫即和巫盼二人就将灵珠抢来。只是后来莫名惹上了魔尊重楼,大打了一场,前去的巫卫修为虽不及魔尊,倒也没让魔尊占优。
五灵虽缺了水灵珠,但于长琴而言,水灵之力尚不及若水之寒,也就无甚所谓,直接捏碎了这四颗灵珠将其扔进了丹炉之中。
虽耗了些神力,到底丹药是成了。
只要百里屠苏将这枚丹药服药,其中蕴含的药力足以冲破若水水精的封印,至于他体内另一道封印,长琴压根没有放在眼中。而长琴从不怀疑,只要这药是他拿给百里屠苏的,哪怕知道服下此药绝无生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咽下。
事到临头,反而是长琴心中不舍。
舍不得什么呢?
是那具还算顺眼的皮囊?明明打算将他的身体制成傀儡,日日赏玩了不是吗!还是身体的温度?只要长琴想,他就能够将他制成温度仍存的傀儡不是吗。或者说,他其实有些舍不得少年清澈纯粹的眼眸,哪怕面上的表情再冰冷,他的眼睛却鲜活得令他想要俯身亲吻。
或许,他在取回自己命魂四魄的时候,可以施法将那二魂三魄聚拢住,免除他化为荒魂的命运。虽然半数的魂魄并不能支持身体的行动,但他可以注入其他的命魂四魄……
长琴的眼神蓦然一冷,身上的白衣无风自动,猎猎而舞,一股极致的寒意以长琴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地面上、墙壁上纷纷凝结出浅蓝色的薄冰。一阵细小的“咔咔”声之后,整个青玉坛上下最为厚实的丹阁墙壁竟然裂出一道道的深痕。
长琴缓缓阖上双眸,半晌后身上的寒意才堪堪褪去些许。
仅仅只是想到百里屠苏的身体里会注入其他生灵的魂魄,哪怕是洗去所有记忆的命魂四魄,长琴还是心生戾气,恨不能将那魂魄碾碎,连荒魂都不必化了。
长琴手指微错,掌心的丹药一分为二。又取出一张符纸,随意一折,指尖灵力微吐,符纸已变作人形。看模样,与人无异,但面色发青,双目呆滞无神,正是仙家门派常用的灵符幻灵,魁召。
“带去给他。”长琴头也不回,半枚丹药扔到魁召的手上。魁召俯身行礼,奉命而去,只留下长琴一人,面上仍旧阴沉。
夜里,长琴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洪荒之中,那片他常常一个人抚琴的沙海之中。朔风呼啸,纵是琴声优雅动听,却也被这冷冽寒风带出了寂寥来。
然而这一次,他却并不是一个人。
梦里,长琴微微侧头,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少年。他穿着黑红色的南疆玄衫,眉目俊秀,眉心一点朱砂。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神情寂寂,不悲不喜。长琴不禁伸手轻轻摩挲他面部的轮廓,甚至有些轻佻地撩起他额前的黑发,轻轻在他眼睑处呼气,但百里屠苏仍旧一动不动,连眼神都不曾变过。
长琴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感觉到朔风的冷冽,沙石的冰冷,一点点渗透进自己的身体里,灵魂中。
这就是是他想要的吗?
亘古以来,从来只是孑然一身。
曾经会怒会笑的百里屠苏,最终成为无悲无喜的傀儡,再不会嗔怒着瞪他,也不会纵容地凝视他。
长琴倏尔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伤风了头好晕喵的这是我第一次伤风,从前只是感冒来着嘤嘤这个体验可以不用有的,真的%>_<%平时不爱喝水的我硬是一天灌了七瓶水,跑了n次厕所,真・悲催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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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无星无月,天地间仿佛沉浸在死寂之中,唯独他披衣站立在窗边,茕茕孑立。//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长琴的手指倏尔攥紧,眼中划过一道光亮,下一瞬,他便出现在自己在青玉坛的居室之中。
长琴犹豫了片刻,抬手撩开层层叠叠的帷幔。
床榻上,百里屠苏阖目沉睡,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身姿挺拔如同玉树的少年,如今蜷缩着身体,面色青白,额上冷汗直冒,仿佛痛极。但纵是痛到了极处,他依旧没能从梦境中醒来,眉宇间尽是痛苦之色。
长琴对于百里屠苏如今的模样并没有感到意外,从他命魁召将那半枚丹药送来给百里屠苏的时候他便清楚这个少年会经历什么。若水封印强横,丹药药力不凡,两相碰撞的结果,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楚。
长琴的手指攥紧,掌心的那半枚丹药膈得他手心生疼。半枚丹药的药力会将封印抵消半数,而整颗丹药却会在瞬间摧毁封印,到时候封印不存,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灵魂则会四散开来。
可他当时,鬼使神差地将丹药一分为二。
长琴慢慢地抬起手,轻轻拭去百里屠苏额上的冷汗,指尖在他眉心上的朱砂反复摩挲。半晌,他的指尖萦绕着浅蓝色的温和神力,缓缓输进了百里屠苏的身体之中。
片刻之后,百里屠苏终于安静下来,紧蹙的眉间舒展开来。
“疯了……”长琴喃喃道,抬手将百里屠苏的头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他的掌心按在了百里屠苏的后背,触手一片冰冷,他身后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
若能就此永恒……长琴紧了紧手臂,感觉拂过颈侧的清浅呼吸,感觉到怀中的颀长身体柔韧而温顺,他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股满足感。
若能有他长伴左右……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细小的说话声。
“我说那个木头脸就被关在这里吧。”
“不许说屠苏哥哥木……咳,反正不许说屠苏哥哥!”
“哼,不说就不说,反正就是不许我说,他还是木头脸!”
“都住口,别忘了为了拖住那个人,晴雪妹妹留在了会仙桥。我看那人的实力深不可测,晴雪妹妹未必是对手!”
“那个叫巫姑的女人好凶,襄铃好害怕。”
“不怕不怕,晴雪不是叫她姐姐吗,认识的人总不会下狠手吧。我说这里连个人都没有,少恭会把木头脸关在这里吗?”
“应是此处,正是因为此处无人看守,我们更应该谨慎。”
“啧。”长琴低低地嗤笑一声,以着唯有自己能够听清的声音幽幽道:“少侠当真好人缘,那几人竟敢来上青玉坛拐人。”
长琴自然听得出,那几人便是当日紫榕林外与百里屠苏一道的几人。那几人的本事倒也不差,虽说青玉坛的布防与往昔并无二致,但能够避开青玉坛外设置的阵法结界、巡逻护卫,想来其中曾经住过青玉坛的巫咸风广陌的功.劳功不可没。
至于风晴雪……长琴倏尔忆起紫榕林外悍然护卫百里屠苏的蓝衣少女巫真,面上眼底尽是毫不掩饰的关切,长琴忽然心中有些不悦。
“招、蜂、引、蝶!”长琴无声开口,有些恨恨地在百里屠苏虚弱无力的手腕上咬下一口,只留下浅浅的红痕,未见血丝。
“奇怪。”屋外,红玉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据说“关押”二公子的房子,心中不解――青玉坛的守卫并不森严,关押二公子的地方甚至没有阵法护卫,莫非少恭有十足的把握使二公子逃不出青玉坛吗?或者说,二公子此时根本无力逃出青玉坛!
思及此,红玉面上陡然变色。
百里公子被长琴所擒,是为取其命魂四魄,危及二公子的性命不说,更是要断了他转世轮回之途。她那主人虽然身受重伤,但绝不会置身事外。
当日长琴所显示出来的实力,紫胤已是地仙之体却不是他一合之将,救人之事更不能鲁莽。心知长琴素有侠义榜第一之名,无论是人间仙界亦或是世俗凡尘都有不弱的好名声,当日紫榕林之事仅有他们几人亲眼所见,不足以服众不说,只怕以众人对丹芷长老欧阳少恭的推崇,倒戈相向反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不可能。
数日求助无门,而前些日子更是听闻各处仙家府邸所藏有的天材地宝,尤其是蜀山掌门弟子及友人为修复锁妖塔而收集了五灵珠竟被不知名人士所夺后,众人再也无法等待。无奈之下,紫胤只得以秘法透支寿元而强行恢复实力。
然而,今夜正待出发之际,紫胤真人竟陷入了昏迷之中,脉象更是一片衰败之象,好在有云天河与玄霄在他身边才堪堪稳住伤势。无奈之下,风晴雪等人只能够自己前来搭救百里屠苏。好在他们没有正面对上长琴的打算,只想暗中将百里屠苏救出。
红玉轻叹一声,眼带忧色――虽然很冒昧,但她问过晴雪妹妹为何少恭唤她巫真。当时风晴雪只说他们族内有十巫大巫祝,而巫真便是其中之一。而其他之事,风晴雪却是闭口不谈。
好巧不巧,今晚他们前来营救百里公子,却让他们遇上了另外十巫之一的巫姑,与风晴雪恰是旧识,感情似乎也很好。只是,看巫姑半张面具下隐约露出的紧抿唇角,看向晴雪妹妹时眼中的冷意以及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恐怕此行并不如他们期望的顺利。
红玉轻舒了口气,定了定神,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将百里公子安全救出,不然的话,她如何对得起仍旧昏迷之中的主人!
屋外的人,无论用多小的声音,长琴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拂过百里屠苏的眼角眉梢,目光沉沉。
半晌,长琴轻叹一声道:“也罢。”
红玉等人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屋子里。
当他们步入内室的那一刻,长琴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
“屠苏哥哥!”襄铃扑到床边,见百里屠苏额发被冷汗浸湿,阖目不醒的模样,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方兰生亦紧绷着脸,他自然也看出百里屠苏身体似是不适,不然以着他的警惕性,何以他们几人进到屋子里还没有醒。这次他也不废话,直接让襄铃扶着百里屠苏覆在他的背上,嘴里嘟囔着“要本少爷背着你,便宜你这木头脸了”,一面放轻了脚步,快速地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方兰生总觉得当百里屠苏趴在他的背上时,他的后背隐约有种毛毛的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到天灵盖。
“哼。”站在一处高高的崖壁之上,一身白衣胜雪的长琴神情寡淡地看着红玉等人带着百里屠苏小心地避开巡逻的护卫,迅速地出了青玉坛上层。直到那个人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长琴方才收回目光,静静地落在掌心上。
他的掌心上,是剩下的那半枚丹药。
“神界那群家伙的动作倒是越来越大了,可怜少侠如此弱小的修为,若是一个不慎死掉了,本座的命魂四魄要上何处去寻……暂且放下一阵又如何,是我的,纵是大道也别想夺走。”长琴兀自阖上眼,喃喃道,只是他的语气显然和此刻的神情不符。
到底还是,舍不得。
“巫姑……”长琴的唇无声开合,但这个声音却以着一种诡异的方式迅速扩散而出,这是人耳所无法捕捉的声音,却清晰地响起在巫姑的耳畔。
巫姑凌厉的术法攻.击为之一顿。
“让他们走。”
“是。”巫姑无声颌首,手中法杖一横,身形迅速后退至百步之外。
风晴雪不明所以,但手上的镰刀却没有放下。论资质,她与巫姑姐姐不相上下,但论起修为来,她还是略逊一筹。至今她未受重伤,只是因为巫姑姐姐念着些情分,还没有下重手而已。
这时,方兰生已经背负着百里屠苏赶到这里。
风晴雪心中一紧,莫非巫姑姐姐是等着他们将苏苏救到这里再全力出手吗?!却不料对面身着大巫祝服的美丽女子淡淡道:“你们走吧。”
“巫姑姐姐?”
“怎么,”巫姑语带冷意地道,“还得由我来请你们走不成?”顿了顿,巫姑缓缓道:“巫真,你好自为之。”
风晴雪目光一黯,眼中浮现痛楚的神情,喃喃道:“巫姑姐姐,我真的不能眼见着苏苏死掉……”
百里屠苏之于晴雪究竟是什么,风晴雪自己也说不清楚。雾灵山涧,他们最初相见,她不谙世事,心思懵懂,或许是有些好感的,但那些好感尚未来得及发酵变化,朦胧的心意已然消散。就像是在安陆捏泥人的时候,她曾想过捏一个苏苏的泥人,但真动手的时候她更想要捏出的却是每一个她所经历的美好瞬间,或是一同游历的朋友,或是在琴川尝到的美味糕点。
一段尚未开始便已经夭折的感情,风晴雪只伤心了半日便被安陆美丽的景色所诱.惑,再回过头的时候,她看到的百里屠苏只是一个寂寞得不敢再伸出手的孩子,明明渴望,偏偏忍耐。那时候风晴雪就想,无论日后如何,她都要护着苏苏。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苦难,过去的事情她无能为力,只愿日后他能够安然一生。
至今不悔。
仿佛看穿了风晴雪的所思所想,巫姑冷着脸,哼了一声,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风晴雪咬了咬唇,也转过身,目光关切地看了看方兰生背上的百里屠苏,见他面色不佳但呼吸平稳,心中稍安,道:“我们快些离开吧。”
顿了顿,风晴雪看着方兰生满头大汗的模样,补充道:“兰生,还是我来背苏苏吧。”
“这怎么成!”作为一个自幼被五位姐姐和一位娘亲大人奴役到大的方小公子而言,所有脏活累活都是男人的工作。男人就是难,不难就不是男人,他早就习惯了。
“你力气太小。”风晴雪认真地道:“你背着苏苏跑不快的,万一巫姑姐姐反悔了,我还是打不过巫姑姐姐的。”
方兰生:“……”被一个姑娘家说力气小,跑不快,即使是被女人压制习惯了的方小公子,他也想要掀桌啊。
作者有话要说:具体章数不明,但素快要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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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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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坛上层。
巫姑走到一处崖壁下,恭敬地冲着独自站在高处的长琴行礼,道:“巫姑见过主上。”
长琴神情寡淡,没有理会巫姑。
正在这时,巫姑身侧的空间忽起涟漪,一个穿着有巫姑身上的巫祝服很是相似,面上同样覆着半张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她的身边。正是十巫之一的巫彭。
巫彭行了一礼,道:“主上,巫咸与巫真兄妹二人行同叛逆,可需要属下将之带来治罪?”
巫姑面色一变,道:“巫彭你……”
“吾等乃是主上巫卫,本该誓死护卫主上安全,巫咸与巫真二人明知主上在此却迟迟不归,如今更是劫走主上重要之人,此非叛逆君上?”
巫彭往昔与巫咸的关系不差,只是他性子素来执拗,平时就是撞了南墙也是要将南墙撞出一个窟窿的主。曾经十巫之中,当属巫彭对女娲的信仰最为虔诚,但当记忆复苏得到了第一任巫彭的血脉之力和记忆的时候,巫彭的表现也是最为激烈的,硬是放掉了自己身体一半的血,以示与女娲人族再无半点关系。随即更是撑着损耗了大半修为的身体要和女娲决一生死,只因当初摇山十巫俱亡、主上灵物丢失之事与女娲有脱不开的关系。
巫姑哑然,虽然她也气巫咸与巫真二人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但到底她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密切,也不忍见主上处决巫咸巫真二人。巫姑不知道巫彭今日之言是他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还是其他众巫卫的想法,只勉强笑道:“晴雪性子单纯,被他们骗了也未为可知。”
巫彭挑眉,道:“巫真无知,那巫咸也无知吗?”
巫姑不语,只垂下眼。
长琴遥遥望了一眼方兰生他们离开的方向,凤眸微敛,道:“神界那边就快有动作了。”
巫姑与巫彭二人,面色同时一肃。
“天道……呵,天道……”长琴唇边挽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话语却清冷有如崖上冰雪:“这大陆上到处都是信奉伏羲女娲那些所谓神族的人类,当真令人厌烦不已。不若……从海底另升起一片陆地,如何?”
巫姑的眼瞳猛地一缩,从海底升起一片陆地,她不知这需要多少能量才能完成,但她清楚,这个过程中,那些沿海诸城必然……巫姑心中犹豫,张了张嘴,但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主上平素看上去像是个和善的,但骨子里是比任何人都要说一不二,纵是对上族内祖巫,也不见他会退上一步。
从无例外。
…………
令海底上升变为陆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长琴摆明了不愿住在青玉坛之中,巫卫们也干不出将别人或别神住过的地方拾掇拾掇就请他们的主上入住。既然他们已经失职到由主上主动开口拿出将海底升为陆地的构想,他们只能尽快完成这个任务来弥补一二。
当夜,这几位大巫祝便带着手下的巫族去了海域,四海皆没有放过,在认真考察了当地海域地理位置海水质量等等一系列的因素后,巫彭等人最终敲定了东海。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选下的这片海域,距离曾经的仙境蓬莱不过百里之遥。
选定了地点,众人便开始布阵。将海底升为陆地所需能量极大,便是对长琴而言也非易事。巫彭等人自然不会连这样的“小事”都麻烦主上,直接拿出了当初离开地界时带走的几块铸魂石,借铸魂石之力布下阵法。随即几人又在沿海诸城之外布下阵法以阻挡将海底拉出海面时所引发的海啸,虽然他们没有十足把握哪些屏障能够护住那些城市。巫姑更是派人传出不日海上将有暴雨,届时海面上升会对沿海城市产生极大破坏。
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
两日后。
一天之计在于晨,天尚未放亮,渔民们便收拾好工具准备出海打渔。这些日子里,镇中总是有关于海啸的种种流言,众人也不在意,毕竟,住在海边,有时候海浪大一些也是难免的,不是还有堤坝挡着吗。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海天相连的远方,似乎泛起了白色的浪花。有声音,由远及近,由细不可闻到震耳欲聋,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如炸雷一般轰然响起。那些人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几十丈的海浪铺天盖地地袭来,有如一张巨大的手掌,对着众人,对着他们脚下的土地毫不留情地拍了下来。
没有惊呼,没有逃跑,并非不惧怕,而是他们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然而,翻滚的巨浪并没有摧毁这座海滨小城。那些海浪被阻隔在小城之外,一个泛着浅金色的光罩将其笼罩其中。有了能够喘息一二的时间,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惊叫着四散奔逃。哪怕知道有结界保护,但谁也无法保证这个结界会一直存在。
不仅是居住在海边的人类,就连身在海中的海族也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海底上升时带起的漩涡,崩碎的巨石以及海底火山的躁动,每一项都是安居在海底的海族所无法承受的灾难。
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隐约有闪电在云层中流窜。轰隆巨响之中,一声龙吟破开风浪,海面几乎因这声龙吟而为之一寂。一条青色的长龙破水而出,翔于九天。
“尔等何人,竟敢行逆天之事!”青龙龙目炯然含怒,声如雷鸣。
正是东海龙王敖广。
四海龙王之中,素来以东海敖广为首,非是武力,而是敖广在四龙之中最为稳重睿智,往日怒极也不过眼睛一瞪,便是南海敖钦和西海敖润闹腾得再厉害也立刻消声。如今这般直接化作龙身,周身杀气四溢的模样,还是第一次露于人前。
无怪敖广会这般愤怒,沧海桑田并非恒久不变,但那也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演变,点点滴滴,从未有人竟敢直接以**力将海底拉出海面,不仅海族遭殃,人族也免不了伤亡,这等惹下大因果大业力的事情,谁会去做?还嫌渡劫的那几道雷劫不够致命吗!
巫礼的脸,直接就沉下去了,直接冷冷开口道:“不过一头畜生!”
洪荒巫妖二族是宿敌,是绝不能共存的死敌,但对于龙凤二族,他们绝对是心有灵犀地厌恶憎恨――巫妖大劫之前尚有龙凤初劫,而在龙凤初劫的时候,巫妖二族实力弱小,被牵连死的巫族和妖族不知道有多少。长琴诞生于巫妖大劫的中期,虽然传承到了一些龙凤初劫的信息,但他对巫妖二族都没有归属感,也就对龙凤当初犯下的累累事迹无甚反应。但其他巫族不同,就是如今的巫彭等人仅是传承到一些龙凤的信息,那也足够令他们铭记龙凤是世上,是天地之间,是六界之中除了妖族以外最为讨厌的存在。
估计那些妖族也是一个想法。
巫礼表示,他尤其讨厌那条如今留在青玉坛缠着主上的黑龙。要不是主上对那条老龙另眼相看,他一定第一个拔了龙鳞抽了龙筋,谁也别想跟他抢!
至于这条青龙,唔,还是谁也别跟他抢!
这般想着,巫礼厉啸一声,身形随风便长,转眼便从巨龙身边宛如小虫一般的存在变成了能跟巨龙以身抗衡的巨人。
敖广龙身绷紧,龙爪狠狠地向下击去。
“来得好!”巫礼大笑一声,避也不避,直接抬手迎上。布满坚硬龙鳞、指甲比之上古名器更加锋利的龙爪与巨大的拳头直直碰撞在一起,激起的力道直接扬起了千层的海浪,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巫礼因这个堪称恐怖的力道而后退三步,青龙身体盘旋在半空中却纹丝未动。明面上看似敖广占了上风,但这位东海龙君非但没有半点喜悦,眼中反而浮起了震惊的神情来,虽然这一丝震惊的情绪很快便被压了下来。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当这几人是仗着手中蕴含着强劲力量的宝器而有恃无恐,那么现在这位东海龙君的眼中已不见半点轻视。要知道,四海之中居于龙王之位的龙族,本就是天生的应龙,本就得天独厚,他们无需佩戴防具或是武器,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身体便是最强大的武器。
他们的龙爪论起威力要胜过仙神的法宝,足能够破开仙族的防御,方才他虽有试探之意,却也是含怒出手。
“不错,你这爬虫倒也有几分本事。”巫礼大笑一声,双手握拳,复又迎了过去。
远远地,又传来几声龙吟。
站在已经初具规模陆地之上,巫盼挑眉,眼神凌厉,缓缓道:“看来,不能仅巫礼一人专美于前了。”
巫姑抬手将被狂风卷起的长发捋到耳后,淡淡道:“动作快些,陆地完全升起之后还要建造宫殿,哪里有空和这些小爬虫浪费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总有一种虐不可避免的赶脚,肿么办~好在结局会he,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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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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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天墉城。//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天光破晓,此时卯时刚至。
百里屠苏坐在剑塔之上,依旧是那身南疆玄衫,眸如点漆,朱砂似血。
昆仑山天墉城虽然是昆仑八派之一,是人间仙界的超级宗门,清气极盛之地,但比起蜀山青玉坛等地,此处的环境还艰苦许多。往昔天墉城的夜里已是寒气逼人,但自从不久前结界被妖女所破(戒律长老语),再塑的结界只能堪堪将罡风阻隔在天墉城之外,温度较之从前不知冷了多少倍,一些实力略有不济的弟子在夜里根本连门都不会出。
百里屠苏一个人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此时他的鬓发衣角已被冷雾浸透,就连眉睫上也凝着白霜,冷风猎猎,寒意彻骨。
清早便过来寻自家师弟却不料扑了个空的陵越一脸无奈地站在剑塔下,冷然的面容微微松动,眼底带出些叹息的意味来。
师弟屋内全然的整洁,不见丝毫人气,想来他这师弟昨日昨夜又是未眠。看着剑塔之上的师弟身上寂然的气息,陵越不禁想起当初师弟与那位丹芷长老同上天墉城时候的情景。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先是丹芷长老莫名昏迷,师弟出海寻药,而后苏醒过来的丹芷长老不仅前尘尽忘,还要取师弟的性命,夺他的魂魄,就连师尊也被他打伤。
陵越从来不知,原来已成仙身,在他眼中无人能及的天下御剑第一人的师尊竟然还会受伤。
师尊重伤,师弟被俘,唯二的两个亲人陷入险境,陵越既不能医治师尊伤势,也无法亲自从青玉坛将师弟救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渺小。最终红玉等人虽然将师弟安然救回了天墉城,但陵越心中却是止不住愧疚。身为师兄,他本该保护师弟的。
师弟一连昏迷了两日方才醒来,陵越忧心师弟知道师尊之事会心生自责,只道师尊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门下弟子也被陵越细细嘱咐过。然而,陵越从不知,堂堂天墉城弟子,竟和市井那些碎嘴的妇人无甚区别,竟偷偷跑去剑塔对养病的师弟冷嘲热讽。虽然事后陵越狠狠责罚了那个弟子,但师弟却硬是呕出一口血来,也不顾自己身体尚未康复便跑去师尊的房里,无论云天河前辈怎样说也不肯改变主意,硬是撑着病体在师尊房里跪了一夜,后来还是陵越当机立断将自家师弟敲晕了过去。为此,陵越自己也内疚了很长时间,毕竟,他偷袭了自己的师弟,还是唯一的嫡亲师弟,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位立志做好师兄的陵越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后来,师弟醒来,陵越刚打算开解他一番,却又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东海海啸席卷沿海诸城,疑似有人以邪法作祟。掌门真人当下便与其他几位长老商定了下山救灾除恶的人选,不料掌门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昏迷了。
好在掌门只昏了半个时辰不过,且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但醒来后,几位长老却被告知方才掌门昏迷乃是神界召唤,有上界仙神之命,要他天墉城弟子去往东海除去逆天的罪仙太子长琴。
陵越忍不住苦笑,他曾听红玉所言,他师弟佩剑焚寂,当初可不就是以太子长琴的命魂四魄铸造而成的,而那位青玉坛丹芷长老可不就是太子长琴另外的二魂三魄。
后来陵越听到掌门与众位长老的议事,竟得知并非他天墉城一门收到神界谕旨,蜀山、悬圃等门派的掌门皆获悉这道谕旨,不敢迟疑,早已往东海去了。
后来,他那师弟也得知了此事。
那时百里屠苏的面色并不好看,脸色发青,唇角发白。他抿着唇,直到唇角嫣然如同泣血。陵越本来有些防着小师弟不管不顾地下山找那个什么丹芷长老,却不想百里屠苏直接去找了长老。也不知和那些长老们说了什么,那些长老走出大殿时面色都很复杂,有惋惜也有悔恨。
而他的师弟,则在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展颜,如释重负。
陵越不知师弟与众位师叔在大殿中谈了什么,他也曾旁敲侧击向长老中最为和善的凝丹长老询问过,只是向来好说话的凝丹长老却对此避而不谈,只嘱咐他要好生看顾师弟的身体。
一想到自家师弟死倔的性子陵越就想叹息,就生生觉得自己老了十多岁。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到他此行的目的,陵越又叹息了一声,开口道:“师弟,掌门命你前去天墉祭坛。”
“……”百里屠苏仿佛用了很久才明白剑塔下陵越师兄的话,他静默片刻,随即起身,自剑塔一跃而下。他仰着略显苍白的脸,缓缓道:“多谢师兄告知。”
“师弟……”陵越迟疑了片刻,道:“掌门要你前去祭坛,究竟所为何事?”他一直为前几日师弟与掌门长老密探之事耿耿于怀,并非他好奇心重,而是身为天墉城下一任掌门,涵素掌门在议事时根本就不避讳着他。事出反常必有妖,旁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他那命途多舛的师弟,怎不让他忧心!
百里屠苏垂下眼,慢慢道:“……不知。”
陵越眼神一黯,他这师弟是什么性子,相处九载,整个天墉城上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不会花言巧语,也不会投机取巧,更不会出言相骗……这也是当初百里屠苏断言不曾加害同门师兄弟时,陵越愿意相信并为之周旋的原因。可陵越想不到,就为了隐瞒那个不知名的信息,他那老实得甚至有些木头的师弟竟会对他说谎!
陵越他不曾见过百里屠苏说谎,但这样的一个少年,是否言不由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是吗……”陵越目光沉沉,他看着眼前比从前清减了许多的师弟,从他的角度甚至能够看到他微颤的眉睫,紧抿的薄唇。陵越缓缓闭上了眼睛,有些艰难地道:“既如此,师弟……不要让掌门久候,快些去祭坛吧……”明知少年的欺瞒,但看着少年恍如多年前那个紧抱着焚寂,如同负伤小兽宁可在阴暗角落里舔着流血的伤口也不肯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模样,陵越苦笑着想到,原来他这个公正威严的大师兄,也是有不忍心甚至愿意为之违心的时候。
百里屠苏没有看陵越,只低低应了一声便快步从陵越身边走过。
陵越心中倏尔一痛,他几乎在百里屠苏错身离开的时候便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师弟!”
百里屠苏脚步一顿。
陵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只沉声道:“三年后是我继任天墉城掌门的时候,师弟曾经推拒了执剑长老之位,现在心意可曾有了改变?”
“师兄……”
陵越不等百里屠苏回答,兀自道:“陵越当初所言皆出肺腑,三年后师尊不再居于执剑长老之位,天墉城上下,唯有师弟一人令我心悦诚服。师弟若不愿居于执剑长老之位,执剑长老之位便一直空着罢。”
百里屠苏手指微颤,倏尔便攥紧。
陵越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膀,神情柔和起来,道:“我知道师弟有豁出一切都想要完成的事情,师弟不愿说,我便不问。只是师弟,三年后的继任大典,师弟纵是不愿接执剑长老的担子,但总该给师兄撑撑场子吧。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唯一的师弟。”说到了最后,语气已经有了调侃之意。
“师兄?!”百里屠苏霍然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听到师兄这样的语气,如今听在耳中,真是莫名怪异。然而不可否认,百里屠苏心口萦着暖意。
“好。”半晌后,百里屠苏郑重点头,随即辞别师兄向着祭坛方向走去。若能活着,他定不会失约。
待得百里屠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陵越面上的表情缓缓散去。他缓缓闭上眼,喃喃:“师弟……”
…………
昆仑山高耸入云,山巅处浮云萦绕,冰天雪地,而山脚处却是一片夏日炎炎,风光正好。
襄铃嘟着嘴,脚下踢着石子,嘟囔道:“什么嘛,一群臭道士,妖怪怎么了,襄铃比那个什么陵端好多了。凭什么陵端坏家伙能上去,襄铃就不准去,可恶,讨厌,坏蛋……呜,屠苏哥哥,襄铃好想你~”
方兰生嘴角一抽,干笑着道:“听说那个什么天墉城丑得要死,还冷得要命,没有什么好看的。”
“襄铃才不相信。”娇俏可人的小狐妖嗔了方兰生一眼,凶巴巴地道:“青玉坛就漂亮得很,屠苏哥哥这么好看,天墉城也一定很好看。”
方兰生眼角也抽,这算什么逻辑,还有,那个木头脸好看?那个木头脸哪里好看啊,明明比木头还木头。忍了忍,方兰生没能忍住小声的碎碎念:“那个陵端也是天墉城出来的呢。”
后果不言而喻,方兰生挨了一脚。
狠狠地踩了方兰生一脚,襄铃也不踢石子了,转而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撑着脸,叹了口气。然后装作很不在意的模样,问道:“那个女……咳,晴雪姐姐没过来吗。红玉姐不是说屠苏哥哥今天就会下山的吗。”
说起风晴雪,方兰生也叹气,道:“她还是老样子,一直在客栈里不出门,木头脸下山的事情我和她说过了,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至于烂酒鬼,那是谁啊,他才不认识呢。
襄铃扁了扁嘴,眼中浮起水雾来,略带哽咽地道:“大家明明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少恭哥哥他……怎么变成了这样样子。”
方兰生闻言微怔,喃喃道:“是啊,怎么会这样呢。”相识的人转眼成了陌路,知交的人转眼便能痛下杀手……他还听红玉说,东海海啸,与少恭有脱不开的关系。
悬壶济世的医者,怎就转眼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襄铃咬咬牙,道:“除非日后少恭哥哥对屠苏哥哥很好很好,否则襄铃一定不会原谅少恭哥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忙转头看向山路,却见狭长陡峭的山路间,一个穿着黑红色南疆玄衫、身后背着赤红色焚寂的少年缓步走来。山路陡峭崎岖,但少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正如他此时沉静的面容。
少年的身后,是一身红衣似火的剑灵红玉,亦步亦趋。
“屠苏哥哥。”襄铃笑弯了眼,跑了过去。
“你们不应该来的。”百里屠苏沉默半晌,缓缓道。
方兰生斜了他一眼,龇牙咧嘴道:“我们又不是为你来的。”却听着襄铃银铃一般的笑声“屠苏哥哥在哪里襄铃就在哪里”,方兰生顿觉牙疼。
红玉笑盈盈地道:“红玉奉主人之命保护公子,自然要寸步不离才好。若是百里公子伤到了一根头发丝,红玉可没法子向主人交待。”
百里屠苏略微怔忪:“大家……”
“我们来的不算晚吧。”熟悉的有活力的女声朗朗响起,众人恍然发现今日风晴雪的装束不同以往,她身上藏蓝色巫祝服,暗金色条纹滚边。她笑盈盈地看着看向百里屠苏,眼底一片澄澈,仿佛前些日子的消沉不过是众人的幻想。
襄铃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她却佯装很不在意的模样,哼道:“讨厌,又和襄铃抢屠苏哥哥来。”
风晴雪的身后,尹千觞依旧一身落拓装束,他仰头大口大口灌着酒,在饮尽最后一滴酒之后,他将手中的竹筒一扔,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道:“恩公想好了?”
百里屠苏没说话,只抬手摸了摸颈上的璎珞圈,银质,原本垂挂着的海东青尾羽已被除去,泯然众人的普通。但百里屠苏的手指却小心翼翼地轻轻摩挲,很珍惜。半晌,百里屠苏道:“自然。”
沿海诸城死在海啸之中的人不计其数,这是杀孽,是业力,是百里屠苏不想长琴背负的因果,所以他要去海外阻止他。
然而,百里屠苏不曾宣之于口的原因却是,他的先生再厉害,手下再悍勇,但这次他们要对上的却是大批的修仙者以及神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走向末路。
所以,他找到了掌门,要求解开身体里面的封印。
百里屠苏心中清楚,以着天墉城的手段,他们只能解除最初的那道封印,但这样已经足够。
就像悭臾所说,封印一旦被破,不出几日,他便会散魂。现在的他,已经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逐渐沛然的凶煞之气。能被天皇伏羲忌惮甚至为此出手屠灭龙渊部族的七大凶剑之一,又怎会寻常。
大概,还能撑上三日吧。
若他活着,他就助先生抵御神界。若他死了……也好,魂魄回归先生体内,实力重归巅峰,这样的先生也会有和神界的一拼之力吧。
百里屠苏忍不住抿开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的先生再怎样心冷如铁,漠视苍生,他总归还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谜之音:关键时刻还是得看苏苏啊~多么好的一个孩纸啊~~~师尊你的教导是多成功啊才将苏苏教得那么出淤泥而不染~~
长琴(微笑):淤泥……淤泥……少侠何时扎根淤泥之中,在下怎不记得?
苏苏:……
谜之音:扎根在那凶残的命魂四魄之上,苏苏没有长歪真的是老天保佑啊
长琴(黑百合笑):是吗~~~~~~~~~~~~~~~~~~~~~
谜之音:这销魂的尾音,默默退散%>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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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废墟
一连数日,大雨不曾停歇。【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空间的罅隙之间,曾经的蓬莱乐土之上,满眼尽是断壁残垣,坟茔遍地。
坟茔之间,黛青跪坐在地上。她不曾用法术抵御大雨,雨水顺着苍白的面容划过,几乎令人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近乎凄厉的雨声中,黛青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低低开口,宛如自语:“……你死得倒快,我本想将凡间的千般刑法拿来用的,可不成想,你竟先一步死了。”
黛青忽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可在风雨中,她的笑声更像哭泣。
她的身旁,一个粉衣的女子静静地躺着,乌发披散,双目紧闭,面目沉静安然,胸口处早已没有了起伏。
黛青颤抖着咬住自己的手指,她的身体在颤抖,呜咽的声音再无法抑制,哪怕抚琴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但她嵌进指骨的牙齿却愈加用力地咬合。
“凤来……凤来他明明不该这个样子的啊……”
“神女现在才察觉到吗?”黛青的身后,一个清冷威严的女声响起,一字一句道:“昔日太子长琴乃天界乐神,温和沉静,从不轻易毁伤生灵,神女以为,如今那个逆天行事的妖孽,会是太子长琴吗?”
黛青的眼忽然冷了起来,她冷冷地回眸,道:“九天玄女,你来做什么。”
美丽威严的神女凌空而立,周身霞光隐隐。面对黛青含着杀意的诘问,她神情不动分毫,道:“自是奉天帝谕旨,为神女解惑,免得神女为占据太子长琴肉身的邪灵所惑。”
“占据……邪灵……”黛青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灼热的温度仿佛整个灵魂都在燃烧,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发问道:“凤来……被夺舍了……是了,一定就是这样的……所以,他忘记了曾经与鸾来相处的经历……一定就是这样的……对……就是这样的……”
………………
百里屠苏等人以腾翔之术来到了青龙镇,此时雨势未歇,堤坝之外海浪汹涌,随时都有冲破堤坝的可能。海浪如此威势,莫说普通人,便是一般的修行之人也难以抵御。当初曾经挡住巨浪的光罩早在海啸发生不过半天的时间里便轰然破碎,也正是靠着这半天的时间,大部分沿海居民才得以后撤到山林高地之处,才不至于尽数覆灭。
本想在青龙镇向向天笑兄弟俩接沦波舟出海的众人沉默地看着几成泽国的青龙镇,坍塌的房屋,在水中漂浮的横木,襄铃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喃喃道:“大家……向大哥还有延枚……他们……”
百里屠苏面带苦涩,半晌道:“走吧。”在暴雨中腾翔之术虽然不易,但好在不比当初去祖洲,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先生的位置,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不多时,众人眼前暴雨侵袭海浪翻滚造成的模糊视线之中,隐约露出了一个轮廓,越是靠近那里,风雨海浪就变得越小,待得他们的脚踏在白色的沙石上时,目之所及虽然是一片浓雾,但已经没有了风雨怒嚎的声音。
附近的雾气很大,以着众人的目力只及五丈之内,这也令众人发现了脚下沙石竟是红色。红玉俯身摸了摸石块,触手是一片暗红,不禁叹道:“是血。”
众人脸色一变,这样暗红的颜色,究竟是要多少的鲜血才能染就!襄铃的小脸更是煞白,缩在百里屠苏的身后,颤声道:“这些血,里面有好可怕的气息。”
襄铃修行时日尚短,虽然九尾天狐的血脉不同寻常,她也说不太清究竟感觉到了什么,但血液里面隐隐的压迫却令襄铃有些难受。
百里屠苏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剑。他细细看着剑柄处的印记,轻声却笃定地道:“是括苍山宗室弟子佩剑。”括苍山,是十大洞天之一的门派,底蕴深厚,不逊于天墉城。
尹千觞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对众人道:“此处血迹未干,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风晴雪垂眼看着地面的血迹,低声道:“大哥是说……”
尹千觞苦笑一声,道:“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哪容得下他人污了地界。那些人,不论死活都不会出现在这片土地上,至于这些血迹,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收拾了。”
百里屠苏扔下手中断剑,颔首道:“走罢。”说着,当先走进了迷雾之中。
方兰生皱了皱眉,嘟囔道:“这么大的雾,看都看不清前面的路,木头脸这么一头扎进去不会迷路吗,早知带着司南就好了。”却也无法,只得跟在百里屠苏身后。
雾气浓重,视线根本无法看到前方的道路。但百里屠苏的脚步却是极稳,毫不犹豫地走在唯一那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上。即使他看不到,他也能够感觉到先生在哪里。
魂魄相引,或许是他们最大的缘分。哪怕他们正因这缘分,不得不去面临那一场抉择。
………………
刚从海底升起的大陆,无论十巫如何想要将它装饰得符合主上的审美,终是力不从心。这里还保持着一些海底特有的景色,比如某处尖石之上正挂着一个巨大的贝壳,山体的一面纠缠着碧绿的海藻。然而,山巅之上却有着一座与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巨大宫殿,碧玉为地,灵气氤氲几乎成了液体。水精为顶,苍穹天光能够透过殿顶,直接映在地面上,浮光掠影,波光潋滟。
殿外,巫盼与巫抵二人垂手而立,侍奉在外。
殿内,长琴斜靠在御座之上,凤眸半敛,掌心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御座之侧,是一张七弦古琴,不是他长伴身侧的九霄环佩,这张琴的琴身斑驳,横面有三条裂痕,连琴弦都崩断三根。
“啪嗒!”一个细小的声音突兀地大殿响起,长琴如梦初醒一般看向脚边。
他手上把玩着的东西在方才出神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泥人,大饼脸,眯眯眼,脖子上还勒着一张小琴,当真丑得可以,可偏偏,这半点美感也无的东西,长琴莫名地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像他。
他竟然觉得这个矮胖挫的泥人有些像自己,他都想给自己扔几个清心明目咒了。
“如果让本座知道,究竟是哪个蠢物胆敢以本座为形象,却给本座捏成了这副德行,本座一定……”长琴目光幽暗,近乎咬牙切齿一般自语道。
长琴的目光死死盯着泥人,大殿的空气骤然低了不少,连殿外的巫盼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巫盼压低了声音,道:“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主上这么生气的样子。”传承的记忆里,乐神长琴永远是云淡风轻却能够一曲撼动山河,屠杀妖神无数,这般连站在殿外都似乎能听到磨牙声音的情景,巫盼连想都不曾想过。
巫抵目不斜视,道:“那是因为主上其实并没有生气。”
巫盼一窒,随即垂下眼,认真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主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眼下情绪如此外露,或许,他真的没有生气,反而是有些高兴也说不定。不然的话,那些个叫嚣着斩妖除魔的人类就不仅仅是被巫礼他们封住灵力丢进大海里那么简单了。
“原来是这样啊,巫抵你真聪明!”巫盼真心赞叹道。
巫抵眼皮都不抬一下,被一个脑袋里长肌肉的家伙夸奖,他一点都不觉得荣幸。
巫抵忽然抬头,目光直视远方,道:“有人来了。”
巫盼冷笑道:“又是来送死的吗……唔等等,这个血的味道是……百里屠苏?”
巫抵亦看向那个方向,自语道:“焚寂……那个方向是,暗云奔霄?”这些日子以来,不止那些修道之人像是一群拍不干净的苍蝇一般,妖族也蠢蠢欲动。这里的妖族不比洪荒,继承了远古血脉的极少,更不要说能够将血脉中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九成来袭的妖兽,皆被巫盼一人解决,那日深海几成暗红之色。而那暗云奔霄,恰恰是逃出生天的那一成妖兽之一,只是它运气差些,那天偏巧是长琴外出归来的日子,慌不择路之下就和长琴来了个照面。
也不知这背生赤色双翼,人头马身的妖怪有什么出众之处,总之长琴将它养在了山脚处。而得知竟有妖怪有幸成了主上的宠物,无论是大巫还是普通的巫祝,都对暗云奔霄萌生了极大的好奇心,观摩必不可少,一来二去便发现了暗云奔霄的特异之处――看破人心,幻化己身。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好奇,主上面对暗云奔霄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留了它的小命一条。
无论当初长琴缘何留了暗云奔霄一命,也无法扭转此时百里屠苏等人不得不对上暗云奔霄的事实。
百里屠苏不知别人眼中的暗云奔霄变成了何种模样,但在他的眼里,他只见到一位穿着杏黄色广袖长袍的俊美男子,面上带着温文浅笑,眸底是毫不掩饰的柔和宠溺,他的唇无声开合,隐约正是“屠苏”二字。
百里屠苏的眼神有瞬间的怔忪。
只是他的138看书网就清明起来,手中的焚寂扬起,直接格挡住暗云奔霄的那一击。直指要害的一击被挡住,但幻境中的温和男子却没有露出丝毫惊惶的神色,只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他放在心中的宝物一般。
“假的,我知道……”百里屠苏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眉眼也不自觉柔和起来。他以着唯有自己方能够听清的音量,悄然自语的道:“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只是……没时间了。”
百里屠苏掌心的焚寂骤然迸发出黑红色的煞气,随即剑刃一翻,毫不留情地斩下。焚寂划破了那人杏黄色的衣裳,刺透他的胸膛。眼前的青年化成一片血雾,无声湮灭。抬手拂过焚寂,锋利的剑刃在掌心处划过,一道极细的血痕横在掌心,百里屠苏却好像没有感到疼痛一般。
众人陆续斩杀了幻象,而此时,笼罩着整个大陆的浓雾逐渐散开,眼前的情景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
襄铃紧握双拳,眼眶发红,喃喃道:“好过分……即使知道是变出来的,可依然很会难过的,怎么可以这样……”
众人默然。亲手斩杀心中的幻象并非易事,哪怕知道哪些皆是虚假。
“嘁,竟然让老子等了这么久。”正在这时,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满是不屑,却是十巫之一的巫盼。这个袒露上身,手持法杖的大巫祝,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眼带鄙夷道:“老子特地在这里候着你们,都快要睡着了!果然都是废物,连爬个山都能用这么长时间。”
“巫盼。”尹千觞略仰着头,一字一句道。
巫盼好似才发现尹千觞一般,冷哼一声,道:“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巫咸大人吗。怎么,以为将百里屠苏送来这里就功过相抵了?做梦吧你,枉你还是十巫之首,老子告诉你,我、不、服!”手中比其他巫祝要显得厚重不少的法杖重重地击地,直将地面的青石上打穿三四个窟窿。
“是吗?”尹千觞摸了摸下颌,道:“不过我到是有个猜测。”
“什么?”巫盼的耳朵支楞起来,他从不认为自己比风广陌差,但偏生是他继承了巫咸之位,他心里都要呕死了。却听到尹千觞以着猜测的语气,肯定的口吻,道:“大概,巫咸算的上是十巫中还算有些脑子的吧。”
“噗……哈咳咳。”方兰生掩饰地捂住嘴,碎碎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少无知,年少无知,见谅,见谅,你们继续哈~”
“就凭你?!”巫盼果然大怒,对于一个不爱动脑子的人而言,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没有脑子。当即就法杖一横,赤炎闪耀,就要和尹千觞他们动手。
尹千觞面上嬉笑,但眼底浮起郑重的神色来。巫咸虽是十巫之首,但十巫之中从来没有易于之辈。
战事一触即发,却不想,巫盼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又出现了一个人。众人心中一沉,一个巫盼已经是难对付至极,再加上一个大巫祝……他们真的能够如愿见到先生吗?
“巫抵哥哥。”风晴雪先开了口,法杖微倾。若是这两人发难,她便与大哥一同在这里将他们拖住。
巫盼不耐烦地道:“巫抵,你来干什么,不要妨碍我!”巫盼素来比较信服巫抵,但前提是巫抵没有妨碍他打架。
巫抵眼皮子不抬,慢悠悠地道:“主上听闻百里少侠大驾光临,特命巫抵前来相迎。而其余……呃……闲杂人等……”
巫盼义正言辞道:“自是由主上得力属下巫盼来清理!”
“……也一并过来罢。”巫抵若无其事地续道。
巫盼:“……”
作者有话要说:学校招生筹划,加班加班加加班,默默跪地,果然一入校门深似海吗,好后悔嘤嘤,亲们呐呐~~~苏苏你一路好走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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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看着自己这个眼底淬着狠意的徒弟,几乎以为看到他那个素来讨厌的小疯子!谢渊第不知多少次哀叹自己那宝贝徒弟被莫雨那小疯子给带坏了,但见着自己徒弟一身冷厉下近乎彷徨一般的无错与悲伤,谢渊叹了口气,将浩气盟内的中坚弟子拨给了穆玄英。
他家徒弟怎么就对莫雨那个家伙那么死心塌地!谢渊皱了皱眉,不知道现在给玄英定下一份亲事会不会扭转这个局面。扭头看了看依旧不见笑影的徒弟,谢渊又叹了口气,显然,他家徒弟绝对半点心情都没有。
恶人谷方面,莫雨虽然昏迷,但还有一个雪魔坐镇。他亦不含糊,直接命恶人谷的护卫任由穆玄英驱遣。穆玄英可以说是浩气盟中接触恶人谷弟子最多的人,见惯了自家谷主对他的百般宠溺,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爱护,他们可不认为命硬到克死整个恶人谷自己都不会有分毫损伤的谷主大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自然对穆玄英的命令言听计从。
院落外围有浩气盟与恶人谷的精英弟子来回巡视,内院有出身唐门的莫问设下的层层机关陷阱,屋内还有穆玄英的贴身守护。穆玄英这次是下了狠手,所有敢闯到此处想莫雨不利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穆玄英一律格杀勿论,杀伐果断的模样让人噤若寒蝉,几乎以为看到了第二个莫雨。
十五天后,当莫雨耳边终于响起【系统更新完毕】的提示音,被困在虚无世界的精神与身体终于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骤然射-入眼中的光线刺目得令他眼睛一阵酸涩,几乎沁出泪水来,但他仍极力睁大眼睛,视线所及之处寻找那人的身影。
他看到那人漆黑的发顶,这时他才慢半拍地感觉到握在手心上的温暖。
莫雨无视耳畔接连响起的系统音,也不去看更新后的系统究竟是个怎样的模样,更无暇地探究系统说的所谓初级掌控者权限
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
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盯着穆玄英的脸,从有些凌乱的马尾到苍白憔悴得厉害的面容,即使睡着也紧蹙着眉头。
莫雨心疼地抬起手,轻轻揉按着穆玄英的眉心,低哑着声音道:“毛毛……”
穆玄英的眉睫颤了颤,霍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有惊慌,看到莫雨正睁着眼看着他,穆玄英先是一怔,随即他以着极轻的声音试探着道:“小雨哥哥?”
莫雨心头一酸,看着穆玄英眼底的血丝,他心疼地抬手抚着穆玄英的鬓角,缓缓道:“我在。”
“雨哥!”穆玄英原本想过了,雨哥一连昏迷了半个月,让他担心了这么久,等到他醒了,他一定要给他好看,他要做最难吃的东西逼着雨哥吃得干干净净!但看着那双安静闭合的眼睛终于睁开,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穆玄英除了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虽然莫雨昏迷了半个月,但每日穆玄英坚持给他按摩身体四肢,初醒的僵硬只是片刻,莫雨整个人就恢复过来。莫雨的手指抚摸着穆玄英眼下的青黑,一脸的心疼。他略一用力,直接将穆玄英拉到床-上。
穆玄英任由莫雨施为,他静静地躺在莫雨的身下,目光凝在莫雨的面上,神情专注。
莫雨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俯下-身,轻盈的吻不断地落在穆玄英的颊边、唇角。
穆玄英徐徐弯起眼,低声道:“雨哥。”声音很轻但是多了安心,他抬起手揽住了莫雨的脖颈。
莫雨刚刚脱离系统升级的桎梏,亟需确认心上人的存在,穆玄英又何尝不是如此。
轻柔的吻渐渐变了味道。
就在屋内的气氛越发旖旎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机关、陷阱被引动的声音。
穆玄英倏尔冷下脸,抬手就去摸他的湛卢剑——这些天他一直提防着有人行刺莫雨,早已养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拔剑以待的习惯。然而,剑摸了个空,穆玄英却忽然想起他一直守护的人已经醒来,正一脸柔和地看着他。
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是了,只要这个人还在,无论眼前是刀山亦或火海,他都能够从容以对。
莫雨的脸却沉了下来,任谁想要与心爱的人亲近的时候被打扰,他的心情都不会好,尤其是因那莫名其妙的系统更新而足足困在黑暗中半个月后。
他微沉下脸,想要点开系统地图查看一下究竟是哪个家伙胆敢打扰他的好事。谁料他刚想着查看,以他为中心,有什么东西有如水银一般流泻而出,转眼间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其中。无论是重兵把守的宫闱,亦或是幽深阴暗的牢狱,只要他想,那些情景便会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远不是曾经的系统地图上略有些抽象的线条和红点能够比拟的。
这就是升级以后的系统功-能吗?
莫雨微怔,那所谓的初级掌控者又意味着什么?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外推开,却是浩气盟的谢盟主提着枪大步走了进来。
谢渊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大声道:“玄英,你先随我回去好好歇息一番。王遗风寻药回来了,让他守着那个莫雨,你……”
还未说完的话就那样噎在喉咙中,谢渊木然地看着屋内床榻上交叠的两人,面上一片空白。
他看到什么?为什么莫雨那个混蛋压在他家玄英身上,而且玄英的衣襟被解开大半?他家玄英脖子上面的红印子是怎么回事?!!
谢渊纵是再不曾将二人的关系往那个方向上联想,但事实都摆在了眼前,谢渊哪里会反应不过来!
谢渊的手紧紧地攥住长枪,大力收拢的手指将枪杆捏得“咯吱咯吱”直响,他发红的眼睛瞪着床-上的二人,尤其是压在自己徒弟身上的那个混蛋,咬牙切齿地道:“莫、雨!”长枪霍然一指,几乎大半个长安城都听到谢盟主的那一声怒吼:“老子宰了你!!!!”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穆玄英先是被谢渊的怒火吓得愣住,但见他家师父抬枪就往莫雨身上的要害处刺去,慌忙去拦,急声道:“叔父,不要!”随即翻身挡在莫雨身前,双臂伸开。
谢渊便是再气愤也舍不得打自己的徒弟,尤其他是认定了他可怜而单纯的徒弟是被奸诈狡猾的莫雨给欺骗了的时候。他瞪着眼,恨声道:“玄英,你让开,让为师宰了这个畜生!他竟敢……他竟敢对你不轨,看为师不亲手宰了他!!!”
“没有……雨哥没有……”无论穆玄英为了今日情景而做过多少心理准备,心中亦想好了多少措辞,但真到这个时候,穆玄英心中虽然没有什么犹豫彷徨,但……但在长辈面前坦诚自己心中所属,他仍是会觉得羞赧。他脚步半分不退,佯作淡然的模样,镇定道:“我与雨哥……是、是两情相悦,已经准备相守一生。”
穆玄英以为自己说得很平静,但他身后的莫雨却清楚地看到他家毛毛发间逐渐染上红晕的耳尖。
心底些微的忐忑倏尔退去,莫雨的神情变得柔和。
莫雨的神情变化虽然细微,但却瞒不过一直死死盯住莫雨的谢渊。
如果说当初的谢渊只是忌惮莫雨的话,那么现在便是深恶痛绝。
他恩公的儿子,他疼爱无比的徒弟竟被这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给拐去了歪道上!就连他期盼已久、能和他练枪的小徒孙也不见了!谢渊发现,莫雨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克他!!
“你这是被这个小疯子给骗了啊!”谢渊决定采取苦口婆心的战术,语重心长地劝道,“为师无论如何都希望玄英你能够自己的家庭,能有娇妻爱子相伴,这才是玄英你应有的一生啊。”
穆玄英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松动,他只认真地看着谢渊,郑重道:“叔父,雨哥不是疯子。”
谢渊一噎。
随即他听到自己的徒弟一字一句地道:“而穆玄英此生,只愿与莫雨此人相守,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纵死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正文争取结局,番外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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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比肩
谢渊手中的长枪,硬生生被捏碎了枪杆。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焦灼怒意,大吼出声道:“让为师先解决这个小混蛋再与你分说!”
穆玄英不退后半步,坚定道:“叔父若是想对雨哥不利,便从玄英的尸体上踏过去好了。”雨哥是他无论如何想要保护的人,而叔父是他无论如何不愿相敌对的人,事到如今,穆玄英根本不愿留下雨哥一人面对大怒的叔父,即使以着雨哥的武-功完全能在叔父这里全身而退。
即使不自量力,他也想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莫雨。
“你、你!好、好!”谢渊被气得语无伦次地道:“孽徒,孽徒!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他一咬牙,恨铁不成钢地道:“今天,我非先打醒你不可!”
说着,直接弃了枪头,攥起枪杆劈头盖脸地朝穆玄英打去。他虽然气势汹汹,但却下意识卸去了内力。
穆玄英看得清楚,心知他这次是真得令叔父气得狠了,但纵是如此,叔父始终疼爱他,舍不得下狠手,心中不由微微酸涩。
到底,他还是伤了叔父的拳拳爱护之心。
穆玄英哪里肯躲,但莫雨却怒了。若是谢渊冲着他来也就罢了,看在谢渊是他家毛毛的师父份上,他家毛毛也确确实实地向着他,未免毛毛难做,他任由谢渊戳上几枪也就算了。
但是,他不该想要打毛毛!
莫雨可不管什么天地君亲师,他只知道,谁想动毛毛一根手指头,必须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莫雨当即就冷下脸,伸手将穆玄英扯到身后。
见状,谢渊心中更怒,内劲吞吐,劈头盖脸地向莫雨打去。穆玄英脸色顿时就变了,伸手就扯住莫雨的手想要将他拉在自己的身后。穆玄英的武-功到底不及莫雨,一时间根本拗不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师父含怒出手,那一下就要结结实实地落在莫雨身上,顿时急得脸色都变了。
然而,那一掌却被一个柔和的力道阻拦,只听到谢渊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道:“谢盟主,何苦为难两个孩子。”
谢渊一招被阻拦,脸色沉得厉害,他瞪着身后双手负于背后,气度出尘的前任恶人谷谷主,几乎遏制不住心底的怒气,大声道:“那你怎么不管好你的徒弟!”
王遗风的神情淡然,平静道:“两个孩子的心意相投,吾实在想不出分离他们的缘由。”
“想不出缘由?!”谢渊怒极反笑,道:“玄英是天磊仅剩的骨血,他不成亲,穆家岂不是断了香火?!两个男子之间的恋慕能够持续多久,没有子嗣传承,日后年老,谁侍奉左右?谁为玄英摔瓦哭灵!!”
王遗风无言地看着谢渊,半晌,他忍不住道:“谢盟主,谢兄,你自己还不是一把年纪还没有成亲,膝下只有一个徒弟。”
谢渊瞪眼,道:“在我眼中,玄英就和我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我日后和雨哥一起收个徒弟悉心教养!”好不容易将莫雨拽到身后,穆玄英直视谢渊,坚定道。
谢渊简直都要抓狂了,道:“这怎么能一样!!”许是每一个做长辈的通病,他们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是希望喜爱的小辈能够得到,就像是他一直没有成家,谢渊总是希望穆玄英有一日能够迎娶一个如花美眷,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侠义之心不改,却有一个人人艳羡的家庭。
如今如花美眷没有了,聪明伶俐的孩子没有了,反而多出一个碍眼的小疯子,谢渊如何能够同意!
然而穆玄英的眼神却在一瞬间黯淡下来,他垂下眼,声线中带着难过,道:“原来,在叔父心中,玄英到底比不上亲生的孩子吗。”
“谁说的!!”谢渊瞪眼,厉声道:“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孩子!”
“那我与雨哥为何不能日后收养一个孩子作为亲子!”穆玄英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渊。
谢渊:“……”他家徒弟被教坏了吧果然是被教坏了吧,竟然会使小心思了!!
这时,莫雨沉声开口道:“谢盟主,莫雨对毛毛的心意天地可鉴,日后若是有半点对不起他,莫雨任由盟主处置,绝无二话!”
“滚-蛋,谁稀罕处置你!”谢渊忍不住爆粗口,道:“你有哪一点配得上我家玄英,你……”谢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院外传来一个苍老温厚的声音大声道:“圣旨到!”
众人将目光移向院外,却见一个身着丞相朝服的老者双手捧着圣旨站在院外,端方的面容上一片喜色。他的目光落在院内众人的身上时有些疑惑,但很好地掩饰在笑容之下。
老者的身后是队列整齐的朝廷禁卫军,但不远处却是浩气盟与恶人谷的精英人马,并且长安城中原本分散各处的两阵营弟子正源源不断地赶来此处,悄悄隐匿在院外。
谢盟主那一声吼,震惊了大半个长安城,更何况他们这些耳清目明的习武之人。
由于谢盟主的暴力破坏,院内大路上的机关、陷阱早就毁了七七八八,便是没有毁掉的,那些禁卫军处理一番,也能够让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大人畅通无阻地走到谢渊等人的面前。
老者面上带着笑,道:“哪一位是穆玄英穆公子?”
穆玄英微愣,道:“在下便是穆玄英。”
“请穆公子接旨。”老者和气地笑了笑,拿到这卷圣旨前,皇上特低嘱咐了一些事情。所以这几个人仅是抱了抱拳,老者也不生气,只将明黄色的圣旨展开,扬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浩气盟穆玄英……”圣旨洋洋洒洒一大段,满是对穆玄英的溢美之词,谢渊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这是皇帝要赐婚吗?皇家宗室虽然有公主年岁与玄英相当,但谢渊却希望玄英能够娶回一个真心喜爱的人。可若是人选时莫疯子,那谢盟主宁愿玄英娶回一名宗室贵女!
然而,听到了最后,谢渊整个人却木了。
什么叫穆玄英与莫雨心意互许?!什么叫二人堪称天造地设?!什么叫为成佳人之美,特赐下恩典,择良辰完婚?!!!!
谢渊再也顾不得其他,劈手从老者手中抢下这卷圣旨。
皇帝陛下提过的可能发生的事情,老者耸了耸肩,也不在意。他的目光扫了一眼穆玄英,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莫雨,忍不住心下赞叹,又觉得有些可惜。
此二人皆是人中龙凤,他家小孙女五年前去了纯阳拜师学艺,战乱的时候又回来襄助唐军,如今正是大好年华。她曾提及穆玄英其人,言语中不乏倾慕之意,他本想着战乱平定后给孙女出谋划策争取一下,却不想这一纸圣旨定了穆玄英的婚事。
只不知得知这个消息,有多少姑娘会为此黯然神伤。
老者捋着胡须,在心中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谢渊一目十行地看完圣旨,手都哆嗦了。他横眉怒目,抬手就要撕圣旨,同时厉声道:“我家玄英和莫雨那混-蛋天造地设,简直就是笑话!”若非一丝理智尚存,谢渊那一声“昏君”就要脱口而出。
穆玄英慌忙上前阻拦,迭声道:“师父,别,快住手!撕毁圣旨是大罪啊!”
王遗风拢袖而立,他侧头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缓缓道:“当初柳公子盗遍天下珍宝,于其住处藏匿了不少宝物,如今倒可以取出来送往浩气盟了。”
莫雨笑眯眯地道:“有劳师父费心了。”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一身明黄龙袍,已是大唐君主的年轻皇者放下手中杯盏,叹道:“莫雨的东西果然不好要,想来此时谢盟主一定在大骂朕‘昏君’了吧。”
李倓对面,天策府的大统领嘴角一抽,心道当初也不知道谁一脸兴致勃-勃地措辞写下那卷足以令谢盟主暴走的圣旨,方才明明听到了他的怒吼却火上浇油地将圣旨送去。他委婉地道:“谢盟主一向疼宠那个弟子,这些日子都在相看九大派的女弟子,想要为玄英挑一个贤妻。”
李倓摸了摸下颌,笑眯眯地道:“莫谷主无论是相貌还是能力,都是顶尖的。说起来,还是浩气盟赚了。”
李承恩默默地看向李倓,问题是谢盟主不是这么想的啊。
李承恩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
长安城内,莫雨栖身的院子里,谢渊近乎歇斯底里地抓着圣旨,大声道:“我要进宫,我要求皇上收回旨意。”
穆玄英手忙脚乱地阻拦,还试图从谢渊手中将圣旨抢救出来,连连道:“叔父,你冷静下来,毁坏圣旨可是大罪啊。”
王遗风慢条斯理地理着袍袖,淡淡道:“君无戏言,谢兄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抗争吧。”顿了一下,与谢渊可谓是争斗了十多年的恶人谷前谷主慢悠悠地道:“恶人谷的聘礼,不日便会送往落雁城。谢兄不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与王某一同合计一下日子。”
“聘、聘礼?!”谢渊瞪圆了眼睛,随即怒吼道:“做梦!我绝对不会允许玄英嫁到恶人谷去!!”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然后吼道:“不对!我是绝不会同意玄英娶那个小疯子的!!!”
王遗风状似好心地提醒道:“圣上赐婚,抗旨可是大罪。”
“呸!”谢渊恨声道:“你一个恶人谷的跟我说抗旨大罪?!我……”
谢渊与王遗风的战况太过激烈,无奈,穆玄英退出了战局,回到了莫雨身边。
莫雨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掌心处那枚拳头大小的橙色物件。
“这是什么东西?”穆玄英微微眯起眼睛,莫雨的神情太过郑重,由不得穆玄英不猜测此物的来历不凡。但莫雨仅是挑了挑眉,将那枚橙色的东西往穆玄英手上一放,道:“聘礼。”
穆玄英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虽然他在床-第间没能争到上风……不,应该说,他是一直让着他雨哥所以没有去争!但是,他可从来没有跟个姑娘似的嫁人的打算!
他正待反驳,他的身体却骤然僵直,竟是半点动弹不得。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机械的女声。
……
不远处,闻声聚集而来的众恶人谷与浩气盟弟子先是默默地眺望远处谢渊与王遗风的激烈争吵,随即默默地看了看对方,相顾无言。
老大与未来的老大要成婚了,还是皇帝赐婚,这以后浩气盟与恶人谷还打不打?!
“来、来、来~”正在这时,默默僵硬得几乎都快风化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女子眨着灵动的眼眸,笑盈盈地道:“两位少爷成婚在即,诸位不得意思一下吗?”说着,女子微微眯起眼,右手的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摩擦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
却是恶人谷的莫蓉蓉。
莫蓉蓉身后是一脸菜色的莫杀。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动作。
莫蓉蓉却危险地压低了声音,道:“莫非,诸位是不满主子们的婚事吗?我家主子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莫杀默默地捂住脸,蓉姑娘疯了,他竟然打着主子的名号抢银子。
片刻后,莫蓉蓉喜滋滋地翻看了一沓子银票、玉石宝物,道:“总算收回些本钱来。”
莫杀一手扶额,呻-吟道:“主子会宰了你的。”
莫蓉蓉白了莫杀一眼,道:“你懂什么,我可是办了一件大事,花了不少银子,就是这些钱,还不够哩。”
莫杀一脸警惕地看着莫蓉蓉,道:“你做了什么?”
莫蓉蓉的脸红了红,有些羞涩地轻轻用脚尖点了点地,轻声道:“昨儿个见到隐元会的人,听他们说最近隐元会推出了一种新产品。”
莫杀木着脸,半晌道:“主子相当讨厌隐元会。”
莫蓉蓉的手指挠了挠脸,道:“……你懂什么,这是对主子好。”
莫杀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莫蓉蓉仰起脸,道:“算算时间,应该快了。”她当初下单子的时候时限定在主子苏醒以后,现在……是时候了吧,
莫蓉蓉的猜测没有错。
不多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红色的纸片有如雪花一般飞进院子里,上面写着烫金的“囍”字。谢渊下意识抬手一抓,将一张红纸抓在手中。目光仅是一扫,他的面上就青白两色交替变幻。他的手猛然攥紧,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每个字都是从牙齿间迸出来,道:“天罡卫,给我毁了所有的红纸!”
浩气盟众人相视一眼,正待行动,却听到街上传来一个极为洪亮的女声,大声喊道:“江湖飞马快报!江湖飞马快报!恶人谷的莫雨谷主对浩气盟的穆玄英侠士在长安城内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莫雨对穆玄英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众位侠士可火速前往长安城内共同见证莫雨谷主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
在场众人,无论是恶人谷的还是浩气盟的,就连前来传旨的老大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震惊地看着场中的二人。老者捋着花白胡须的动作都不由地快了许多,喃喃道:“老夫果然是老了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老者都想不出来如何赞叹二人的高调了!皇帝颁旨赐婚算什么,公告栏中纵是将圣旨原原本本地抄在那里,总有人不识字或是不感兴趣。但现在不同,这嚷嚷的,满城都知道了!
谢渊的脸色堪比锅底,他愤怒地撕烂了手中的红纸,抬手一指,厉声道:“给我将所有的红纸都毁了,半张不留!”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穆玄英,见穆玄英正愣愣地看着莫雨,气顿时就不打一处来,大声道:“玄英,先随我回浩气盟,你……”
话没有说完,院外又是一阵红纸飞舞,洪亮的女声再次在外院响起。这些个女子的功-夫显然都不错,即使胯-下的骏马跑得飞快,她们仍能够清楚而洪亮地将红纸上的喜报再次清晰地喊出来。
莫蓉蓉呆呆地伸手接住一张红色喜报,看着上面烫金的大字,莫蓉蓉忍不住捂住自己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喃喃道:“这银子,花得真是太值了。”她完全可以因此向主子要一个一年的休沐,像她这么贴心的下属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莫杀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你应该担心自己的小命。”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觉得谢渊要气疯了。”
整个院子乱糟糟的,有谢渊的怒吼声,有王遗风淡淡却更能撩拨人怒气的声音,有两方阵营被震惊之后的窃窃私语声,亦有大街上不知疲倦的马蹄声与高喊“江湖飞马快报”的声音,但都不能分去莫雨与穆玄英的半分注意力。
穆玄英呆怔地看着莫雨,为着他此刻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莫雨侠士对穆玄英侠士成-功使用特殊物品‘真橙之心’,是否绑定穆玄英侠士,从此,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莫雨悄悄地对穆玄英眨了眨眼睛——愿意吗,毛毛?
你可愿与我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明明知道答案,仍是想要从你口中再一次得到肯定。
穆玄英红着脸扭头,不去看莫雨,却是点了点头。
莫雨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半点也不似在狼牙军中几乎被传成了鬼神一般的森罗夜雨。
【是。】
穆玄英听到脑海之中,属于莫雨的声音清楚地响起,一字一句,郑重无比地道:【我莫雨愿与穆玄英……】那个声音顿了一下,话却变为【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绑定成-功。】
乱糟糟的院子里,穆玄英看着莫雨微笑着,有如桃花般昳丽,语气中尽是满足,道:“如此,毛毛便是我的了。”
“才怪。”穆玄英板着脸哼了一声,却憋不住笑了一下,道:“明明雨哥是毛毛的才是。”穆玄英伸出手,扯了扯莫雨垂落在胸前的发丝,面上有些羞赧,却仍努力地直视莫雨,认真地道:“从头到脚,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毛毛的。”
莫雨挑眉:“哦?哪个能够证明?”
“你——!!”穆玄英瞪圆了眼睛,他雨哥这是不认账了?!他有些恨恨将掌心的那缕发丝用力一扯,其实也没有多少力道,但莫雨就踉跄两步倒进了他的怀里。穆玄英眼一闭,心一横,猛地凑过去,就那么亲上了莫雨的唇角。
随即,穆玄英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迅速后退了三步。然而他瞪向莫雨,道:“怎么样!我已经盖章了,还说你是不是我的!”
莫雨摸了摸发红的唇角,眼中浮起浅浅的笑意,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嗯,是你的。”顿了顿,莫雨慢悠悠地补充道:“从头到脚,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毛毛的。”
莫雨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巧”看到这一幕而目瞪口呆好似被雷劈了一样的谢渊,又瞄了眼远处见到穆少盟主豪迈举动而纷纷张大嘴呆愣着的众人,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穆玄英不去看都想象得到身后的人,尤其是他的谢叔叔是个怎样的表情,但他却不后悔。
他看着莫雨大笑的模样,唇角缓缓的勾起。
穆玄英不知道,此时他的神情里带着多少的宠溺纵容。
莫雨宠着穆玄英,穆玄英又何尝不是在宠着莫雨。
他的雨哥,就这样一直笑着就好。
这一生,毛毛没有失约,我会一直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纵是前路艰险,纵是未来难测,我始终在你的身旁,与你比肩而立。
不离不弃,相许相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卷就此告一段落,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为了雨哥毛毛大家都辛苦啦~~he有木有,好开森有木有~放心,番外会有滴,但是需要等个一二三天(*^__^*) 定制应该也会有滴我会敲敲小编的门滴。
番外有一个当初的设想,要是上辈子的时候毛毛收到了未来记忆会肿么样望天,写正文的时候一直脑补得很欢快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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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第一章
半年后,帮会领地。
此时辰时刚至,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帷幔之上,隐约泄露出几缕微光照在了莫雨的脸上。
莫雨并非贪睡之人,即使昨夜他缠着毛毛要了好几回。只是身侧的温暖太过惹人贪恋,那人的呼吸太过熟悉,莫雨那一瞬间福至心灵,深深体会到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不早朝的君王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了。
莫雨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长臂一伸就将身侧睡得正熟的人揽在怀里。昨晚折腾得太厉害,穆玄英非但没有醒,反而在莫雨怀里蹭了蹭,呼吸更加绵长起来。
温柔的呼吸就拂在耳畔,带着熟悉的味道,莫雨原本略规矩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变了味道,手掌开始无意识地在穆玄英脊背、腰侧流连,并逐渐有下移的趋势。
穆玄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还是莫雨昨夜为他清洗过后时给他套上的,只松松地系上带子。睡了一夜,腰带已然松松垮垮,莫雨这一蹭,穆玄英的衣襟直接开了大半,有些发烫的手掌终于贴上了微凉的肌理,宛如上好的玉石,直接将手指吸附在上面,舍不得移开。
莫雨模糊地笑了一下,将头抵在穆玄英的锁骨处,唇角在修长好看的颈上反复流连,在红痕未褪的皮肤上再烙上自己的印记。同时手指在衣裳里游走,本能地想要挑起穆玄英的反应。
“唔……”昨晚的余韵还残留在身体之中,刻意的撩拨下有如燎原之火燃起。穆玄英有些无奈地从睡梦中醒来,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果然看到他的雨哥像是一只小狗一样在他身上磨蹭,而他自己的衣裳已经被解开了大半。
“昨……”晚几乎闹到了凌晨还不够吗!穆玄英张了张嘴,很想这样吼莫雨一句,但嘶哑却暧昧的声线显然起到了反效果。仅仅只是一个字,穆玄英便清楚地感觉到莫雨身上某处折腾了近一夜的地方又精神奕奕地抵在他的腰侧。
“毛毛……”莫雨的声音里面带着初醒的沙哑,声线却软绵绵的,明显带着撒娇的意味。穆玄英一向对这样的莫雨没辙,他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将所有的喘-息呻-吟都压在自己的喉咙里。
莫雨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毛毛舍不得拒绝他。
莫雨睁开眼睛,想要将穆玄英此时的表情收入眼底。
然而,莫雨却对上了一双圆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润清澈。
却不属于穆玄英!
莫雨心中悚然,他迅速从系统包裹中取出一件外袍将穆玄英裹得严严实实,随即跃起,抱着穆玄英落在卧室内的书桌旁。
莫雨此时心中已经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他皱着眉,一脸的凝重地看向床榻处。
枕头旁,正坐着一个白嫩的小娃娃。他看上去年纪很小,似乎还不足一岁。他的身上穿着绣着“福”字的红色肚兜,外面罩着一件绿色的夹袄,端的玉雪可爱。那张小脸胖嘟嘟的,圆圆的黑眼睛,粉色的小嘴,手臂跟嫩藕似的,小手微微一握就是五个肉窝窝,简直就和年画里的胖娃娃没有什么两样,看得人心几乎都要化成水。
但莫雨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的气势肃杀,目光锁定那个小娃娃,只要稍有不对,莫雨便要全力出手将其击杀。
莫雨很确定,便是在此刻,那个小娃娃明明已经坐在他的眼前,他竟仍没有感觉到他的半点气息!莫雨不信邪地用了系统的扫描能力,结论仍是他眼前除了床铺就是枕头,根本没有这个娃娃的存在!
身体骤然被莫雨带离了床榻,周身又笼罩的熟悉的属于莫雨的肃杀剑意,穆玄英几乎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他赤着足踩在地面上,目光顺着莫雨的视线看去,却是一愣,脱口道:“小布?!”
莫雨微征,道:“毛毛,你认得他?”
穆玄英的脸有些红,他嗫嚅了片刻,方才在莫雨越发变得危险的目光中小声地道:“他……呃,看上去有些像我的布娃娃。”作为一个男人,年幼的时候喜欢抱着个布娃娃,好吧,哪怕现在他也很喜欢,穆玄英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莫雨一愣,旋即认认真真地打量一下床-上的那个娃娃,半晌颔首,道:“确实有些相似。”现在不要告诉他布娃娃变成真娃娃了吧。
说起来,这个小娃娃的表情有些诡异呢。
莫雨微微蹙着眉,发现这个娃娃虽然生得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但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那双眸子虽然清澈,但也是呆板得很,没有半点灵性。
莫雨微微动了动手指,凝雪功的内劲无声无息地涌出。能够未经他允许便出现在帮会领地之中,且能够躲过他的感知,莫雨可不认为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娃娃。
这时,那个小娃娃却开了口。他的声音像是糯米糖一样软孺,但声线却没有半点起伏,缓缓道:“树猪。”
莫雨的嘴角一抽。
小娃娃仿佛没有看到莫雨的古怪脸色,而是认真地对着莫雨道:“红盟踢行:好吃盟些元门猪已清侵入蓝屏栓地且,伤哟一噶师承地咋棒槌伶仃桌漂。”小娃娃“刺溜”,将顺着嘴角淌下来的口水吸回去,继续道:“亲树猪小深。”说完,小娃娃的脸皱成了一团,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出来的话那么奇怪。
穆玄英看着小娃娃,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莫雨:“……”
好吧,他已经明白眼前的小娃娃是谁了,即使这个小娃娃一说话这口水便止不住地淌,且模模糊糊分不出个数来。莫雨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他竟能够听出来那个奶娃娃在说“宿主,红名提醒:浩气盟谢渊盟主已经进入南屏山地界,尚有一个时辰抵达帮会领地坐标”。莫雨忍不住抬手扶额,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娃娃依旧一张面瘫脸,声线依旧没有起伏,道:“试吃花,白福柏你柴。”
——实体化,百分百拟态。
莫雨嘴角抽搐,道:“你就不能正常说话吗?”
小娃娃默默垂下头,口水顺着垮下的嘴角流了下去。他抬起拳头似乎想要擦擦嘴角,但好像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丢人,又默默地放下手,“刺溜”一下,嘟囔道:“你柴蓝旗唔求可却,恒泰发去铺往去昂。”
——拟态年纪为九个月,声带发育不完全。
莫雨无言地看着奶娃娃一会儿才道:“那你为何选择这个形态?”
小娃娃黑黝黝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莫雨,认真地道:“看去同治,待议介个创行腔吃树猪论乃住追考出吹靠扯。”
——根据统计,对于这个形象,宿主的忍耐度是最高的。
莫雨眼角也微微抽搐,他默默地看着这个系统拟态化成了小娃娃,满心无语。那个所谓统计也不算错,他的确是对被他家毛毛一直抱在怀里的布娃娃讨厌得很,甚至还做出好几回将那娃娃扔到房顶上的事情,可也因此惹毛了他家的孩子。为此,纵是莫雨对那个娃娃再讳莫如深,甚至多次想要将其毁尸灭迹,莫雨最多撒撒气,而不会真的弄坏那个娃娃。
他还指着用那个娃娃来哄毛毛呢。
所以说,布娃娃是莫雨忍耐度最高的东西,也不算错。
许是话说得太多的缘故,即使小娃娃记得时不时“刺溜”一下,口水仍是滴滴答答地淌了满衣襟。目光不自觉落在小娃娃那被口水泅湿的胸口衣襟,莫雨拧起眉,眼底浮现出嫌弃的神色来。虽然他一向讨厌自己那系统,但好歹是自己的系统,这么邋遢如何是好!
然而,穆玄英却动了动,抬脚向床-边走去。
莫雨有些无奈但却了然地看着穆玄英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娃娃,先是轻轻地摸了摸娃娃头顶稀疏的毛发,然后抬起手仔仔细细地将娃娃腮边的口水擦干净。
莫雨的手指慢慢攥紧复又缓缓松开,满心无奈。
他就知道,他在毛毛的心里,也就比那布娃娃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莫雨有些酸溜溜地想道。
系统化身的娃娃非常识相地攀在穆玄英的怀里,仰起头,先是歪着头用着黑溜溜的漂亮眼睛看了穆玄英一会儿,然后软绵绵地开口道:“猫猫可可。”
穆玄英的脸更红了,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像是怕吓到这个小娃娃似的,缓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系统仰着小脸,道:“烧铺。”
小布?跟他当年的布娃娃一个名字!穆玄英的目光更温和了。
莫雨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最终没能忍住大步上前,原本伸出手想要将系统娃娃扯出穆玄英怀里的手在他家毛毛一脸不赞同的神情下变成了硬邦邦的抚摸。莫雨扯了扯嘴角,看似温和的笑容下一面狰狞之色,道:“系统拟态化形,哪里有什么名字。”
穆玄英有些犹豫,道:“可他看上去那么小。”
莫雨面色一正,道:“只是所拟态的形态看上去年纪小而已。这个系统我至今仍然不知系出何方,目的为何,这些年倒是被逼着做了不少任务。”莫雨冷笑一声,道:“当初我一连昏迷十五日,便是因为这个系统要更新!”
小布面无表情地道:“西通坑系系丕旭其。”
——系统更新是必须的。
莫雨没理会,总结道:“总之,这个系统突然拟态,而且还选择了毛毛你的布娃娃形态,一定所图不小!”
莫雨提及的可能,穆玄英不是没有想到。虽说一开始为这个娃娃的外表所迷惑,但意识到这个娃娃的隐匿本领出人意料,他也心生警惕。如果不是莫雨表现出的熟稔,甚至卸去了身上的防备,穆玄英也不会走过来,抱起这个小娃娃。
穆玄英直觉,这个小娃娃对雨哥很重要。
面对莫雨的诘问,坚持自己名字叫小布的系统面无表情地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
却是他莫雨初级掌控者的身份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番外来一发~这里还木有成坑~羽毛头顶青天~~~
感谢扔雷的孩纸,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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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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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第一章
u-unguent 药膏,软膏
莫雨举着两支软膏,看向穆玄英,认真地道:“毛毛,你喜欢哪一种?”
回答莫雨的是直直向脸部飞来的枕头。
v-vacation 休假
谢盟主发现,即使他将盟主的位置传给了玄英,他也没能迎来期盼已久的休闲日子。
他家玄英又被莫雨那个小混蛋给拐跑了。
谢渊硬生生捏断了笔杆。
-ine 酒
莫雨和穆玄英要成亲了,但因为结亲的武林两大对立阵营,这宴席摆在哪家都是个大问题,所以,他们最终商议决定在恶人谷和浩气盟各办上一场婚礼。
在前恶人谷谷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第一场选在浩气盟落雁城,基本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黑白两道兼有。往日里有仇的、有怨的,在今天看着仇人只能够干瞪眼——谁叫今日事江湖上两大阵营结亲的日子,谁敢冒险将恶人谷和浩气盟都得罪了!
对于浩气盟的谢盟主而言,穆玄英既是他的徒弟又是他的孩子,所以,就如同每一个家中有儿子的父亲一样,即使知道这个儿子不可能步入仕途,而且玄英也已经十多岁了,但他仍是按照民间的法子,在落雁城的一处院子里埋了足足三十几坛的花雕酒。
是为“状元红”酒。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真的到了穆玄英成婚的那一天,谢盟主来到当初埋酒的地方,当真满心酸楚。
他家玄英是成亲了,但娶的却是老对头的熊徒弟,想想就悲从中来。谢盟主伤风悲秋了好一阵子才命人将这些酒坛都挖出来,准备在落雁城摆宴的时候招待来宾。
拜过天地,便是新郎招待宾客的时候。由于穆玄英“一杯倒”的悲催属性,顶着莫雨凛冽的目光,没有人敢冲破莫雨防线去敬穆玄英的酒。于是,基本这一场婚礼,莫雨的酒就没有断过,一杯接一杯,几乎没有停过。偏偏莫雨今个儿心情好得很,眉眼带着笑。往日里莫谷主不苟言笑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好看过了头,如今一身红色衣裳,眼角眉梢还带着笑,目光那么随意一扫简直就能晃花无数人的眼睛。
穆玄英却忍不住皱眉。
酒喝一些事助兴,但喝多了可是伤身体的!他瞟了一眼在座蠢蠢-欲-动的宾客,想来他们是打算灌醉雨哥了,但这得问问他穆玄英同意不同意。
他眼珠一转,招手唤来侍立一旁眼睛发亮的莫蓉蓉。
穆玄英低声交代了几句,莫蓉蓉先是失望,随即就有些惊恐了。莫姑娘默默地深入人群,片刻后,莫雨的身边除了穆玄英以外再也没有端着酒杯的宾客了。众位宾客无比谨慎地看着面上微微发红的莫雨,默默站在宴席旁,意图在莫雨发酒疯乱用凝雪功拍人的时候掀桌以自保。
穆玄英在心中满意地点头,然而他小心翼翼地扶住微醺的莫雨。
这一幕,恰好被谢盟主收入眼底。
谢盟主默默地端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说呢,虽然说看到玄英成亲他还算开心——他家玄英一身红衣可真精神,往那儿一站,那些个闺秀、侠女的目光绝对都舍不得移开,真不愧是他的徒弟——但一看到他那么心疼莫雨,他就忍不住有些泛酸。
有了媳妇忘了师父什么的,简直是太虐心了。
谢盟主又灌了杯酒,大有将自己喝醉的趋势。然而,喝了几杯后,谢盟主咂咂嘴,这酒怎么有些甜呢?
状元红是这个味道吗?
谢盟主瞅了瞅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起身就往后厨方向去了——他家徒弟的婚礼,决不能有半点瑕疵。
然而,当他看到厨房角落里堆着的那一坛坛空酒坛,看着酒缸外红纸上写着的字,谢盟主手就哆嗦了。
这些根本就不是他当初埋下去的酒!!
他埋下去的明明是状元红,为什么酒坛子外会写着女儿红?!
娶媳妇的状元红和嫁女儿的女儿红能是一个样子吗!!哪怕都是花雕酒,但女儿红微甜,状元红微辛,这是完全不同的啊。
谢渊死死盯着厨房的掌事,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掐住那人脖子晃的欲-望,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会是女儿红?!”
他不是嫁徒弟,他明明已经给恶人谷送去聘礼了他收下恶人谷的那些事嫁妆,绝、对、是、嫁、妆!
掌事一脸的无辜,道:“状元红都送到恶人谷去准备第二场婚宴了,这些女儿红是恶人谷的王谷主送来的,说是盟主您同意的。”
什么也不用说了,绝对是恶人谷的阴谋!
谢盟主咬牙切齿:“王遗风你个老混-蛋!我浩气盟是娶媳妇娶媳妇!!绝对不是嫁徒弟啊混-蛋!”
x-xenophobia 仇外
国难当头,狼牙军虎视眈眈,恶人谷/浩气盟貌似也顺眼了许多。
果然,这种东西是需要对比的么。
y-yell 叫喊
今天穆盟主指挥时候的声音有些沙哑,据说昨晚用嗓过度。
z-zephy 和风
万花谷,晴昼海。
莫雨躺在花海之中,双手枕在脑后。他微微侧头,双眸凝视着正坐在他身边的那个蓝色身影。而穆玄英微微眯着眼睛,手掌抬在眼前,阳光透过他的指缝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唇角,挽着浅浅的笑。
这抹笑容使得莫雨唇角也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三世轮回,他终究抓住了属于他的毛毛。
自此,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扔雷的孩纸么么哒
我是一棵竹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13:3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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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小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00:33:33
我是一棵竹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00: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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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儿红和状元酒,这两个就是意义不同但味道貌似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里就当是有区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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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定制问题,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那里“定制印刷功能升级,暂时关闭”qaq郁闷shi了好多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级完毕o(╯□╰)o
***本文至此就结束了番外木有了全靠脑补吧~~~新文会开的,过两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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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第一章
究竟是谁变了呢?是他,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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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落雁城之中,一片欢腾,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今日与恶人谷一战,浩气盟大获全胜。而他这个少盟主在救了月弄痕的同时,更是一剑刺穿了恶人谷少谷主的后心,折损了恶人谷一大战力不说,更是鼓舞了浩气盟众侠士的士气。
今日的谢渊,显然尤为开心,一直拉着穆玄英的手,说他有乃父之风,惩恶扬善,浩气盟的未来就交予他的手中。还说他能够看清恶人谷的真面目,毅然斩断和那人的关系,他着实满心宽慰,日后黄泉之下也无愧了。
穆玄英没有说话,他垂下眼,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没有饮,心底是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不自觉地,他的目光落在放置在桌案上的巨阙,剑刃澄如秋水,丝毫看不出曾经染满鲜血,烫得几乎令他握不住这把上古名器。
雨哥的血。
上古名器,他的佩剑巨阙,在今天被他亲手染上了雨哥的血。
他的心底忽然像是被人投下一把火,火焰烧灼得他整顆心都颤抖起来,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杯盏。即使咬牙忍着,他的眼底仍是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为了救月姐姐而伤了雨哥,后悔吗?
穆玄英不敢探究那个答案,他垂下头,起身迅速出了正气厅。
看着穆玄英仓皇走出的背影,谢渊皱了皱眉,玄英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与那恶人谷杀人如麻的大恶人有甚好说的!
谢渊看了一眼月弄痕,月弄痕会意,追着穆玄英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正气厅,穆玄英才慢半拍地察觉到掌心的濡湿以及火辣辣的疼痛。穆玄英低头,原来不知何时杯盏竟被他捏碎,碎片深深地嵌进手心里,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穆玄英面无表情地摊开自己的手,惨然一笑,猛地攥拳。
然而,他手腕的麻筋被轻轻一点,随即,一只手带着强硬的坚决将他的手指分开。月弄痕既心疼又无奈地瞪了穆玄英一眼,道:“玄英,你做什么?!”她小心且迅速地将穆玄英掌心的碎瓷片挑出来,随即洒上止血的药物。
整个过程中,穆玄英都垂着头,一声不吭。
将穆玄英手上的伤细细包扎完,月弄痕抬起头,见穆玄英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如何不知他心中症结所在!玄英有多在意莫雨,她如何不知!
当初重伤垂死的孩童已然成长为一名人人赞叹的俊美侠士,嫉恶如仇,一身浩然正气,可在内心深处,仍是那个小小的孩子,有一个哥哥叫莫雨。只是身在浩气盟,身为盟主的亲传弟子,总是得取舍些什么。
他是浩气盟的穆玄英,已不是稻香村的毛毛。
月弄痕心中一酸,她张开双臂将这个沉默着的孩子拥在怀里,低低地道:“玄英,莫雨的伤……”
穆玄英的身体陡然一僵。
月弄痕轻轻拍着穆玄英的后背,道:“雪魔将他救走,恶人谷中还有阎王帖肖药儿在,他一定会没事的。”
“……嗯……”穆玄英勉强一笑,喃喃自语道:“雨哥当然会没事……他那么厉害,我到现在还打不过他呢……”
穆玄英不想回到正气厅里听到那些用莫雨的血换来的称赞,他跑去酒窖中抱走了谢渊珍藏的花雕。本就不善酒力的他硬撑着喝光了所有的酒,然后醉得人事不知。
然后,是绵长的梦境。
没有落雁城的亭台楼阁,在穆玄英眼前浮现的是记忆中最初的温暖。
水车,榕树,草房……这里是稻香村。
他……和小雨哥哥的家。
“小雨哥哥是大坏蛋,毛毛再也不要和小雨哥哥玩了!!”正在这时,一声含着哭腔的童声传来。穆玄英身体一震,不由自主地看向声处,正见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埋头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穆玄英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方才跑走的孩子,不就是尚且年幼的他吗!那么,留在原处的那个孩子是……
穆玄英的目光怔怔地看着站在那里的男孩,唇微微颤抖,几不可闻地吐出那几个字来:“小、小雨哥哥……”
不同于二十年后的莫雨近乎邪肆的漂亮,此时的小雨哥哥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穿着红肚兜,眉目像是画出来似的精致,乍看上去跟个女娃娃似的。只是此时,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有些阴沉,他死死盯着方才年幼版穆玄英跑走的方向。半晌,莫雨吐出一口气来,自语道:“该死的虎子,竟敢跟毛毛胡说八道!什么捉迷藏,明明是他们嫉妒小月和小荷总是护着毛毛所以想要将毛毛骗去野猪林吓唬他来着!我就教训他们一下怎么了?!哼,为了那群混蛋竟敢对我吼,个蠢毛毛,不玩就不玩,谁稀罕!!”
闻言,穆玄英微愣,原来是这样吗?
他记得,稻香村的孩子虽然不少,但以穆玄英的年纪最小,是以很多孩子在玩闹的时候都不愿意带着他,平日里,他的伙伴只有小月、小荷、小白和小雨哥哥。那天虎子来找他,说是他们想和他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他高兴坏了,虽然地点选在野猪林他有些害怕,但他仍是鼓足了勇气去了。
他足足等了大半天,却等来了鼻青脸肿的虎子哥哥。
虎子说,小雨哥哥打了他们一顿,不许他们和毛毛玩。
年幼的他很生气,跑去找小雨哥哥质问,最后哭着要和小雨哥哥绝交。穆玄英有些出神地看着口中说着“不稀罕”但仍是在原地不动弹的小雨哥哥,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穆玄英记得,那时候负气跑开的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跑到了野猪林,迷了路,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只记得呜呜地哭,后来还是小雨哥哥跑到野猪林里将他带出来。
小雨哥哥,总是舍不得不稀罕毛毛的。
……
穆玄英垂下眼,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然而眼前的景物倏尔变幻,稻香村竟燃起了大火来。
哭声、喊杀声不绝于耳,这竟是稻香村被屠村的那一日!
往日待他极好的叔伯婶婶、小伙伴们被那些丧心病狂的恶徒屠杀,穆玄英忍不住红了眼,巨阙霍然出鞘,穆玄英刺向眼前一个正在行凶的恶徒,然而剑锋却宛如刺进了水波之中一般,眼前的景物竟一阵模糊。
“可恶!”穆玄英咬牙,他竟忘了,眼前的一切应是他的梦境。
正在这时,一阵细细的哭声传来,声线里是难掩的颤抖与惧怕:“呜呜……小雨哥哥我怕……”
“别哭!”
穆玄英心底一颤,他抬脚向着声源走去,却见他不远处,年幼的莫雨正将毛毛背在背上。毛毛比莫雨小了两岁,个头也差了他半头,但到底莫雨也是个孩子,背着另一个孩子仍是有些吃力。莫雨冷着脸,牙关咬得死紧,一字一句从牙关中迸出来,道:“不要怕,我在!”
莫雨的背上,毛毛的双臂抱住莫雨的脖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呜咽着道:“小雨哥哥……那些坏人害死了王婆婆……还有阮婶婶……毛毛不要王婆婆死……不要大家受伤呜呜……”
穆玄英静静地看着年幼的自己在莫雨的背上哭得难以自已,而小雨哥哥因为背上的重量而脚步踉跄,但他仍是没有放下他,咬牙背着他逃出来稻香村。不知跑了多久,莫雨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但毛毛却被他好好地护着,半点伤都没有受。
是了,当初稻香村一朝被屠,是雨哥背着他逃了出来。
穆玄英弯了弯眼,视线一阵模糊,他听到小雨哥哥虽然稚嫩却满含狠意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毛毛,你看清那些人的样子了吗?”
毛毛哭着摇头。
“也罢。”莫雨垂下眼,轻轻地拍了拍穆玄英的头,道:“我记得便好。大家的仇,我一定会报!血债,自当血偿!”
……
穆玄英垂下眼,唇边笑容苦涩。
眼前的景象仍在继续。
十年,十年流浪江湖!家园被毁,两个孩子,纵是聪慧,但哪里有什么谋生的手段。无家可去,或是他人屋檐之下,或是郊外的破庙,便是一夜。夏日还算好过些,冬日里白雪纷飞,在旁人看来如梦似幻的美景,但在他们眼中却堪比凶恶的猛兽。有时候难免被病魔侵扰,无钱抓药,只能靠着当初自小月那里学来的粗浅医术来在野外寻些草药。
雨哥身体不好,隔了几日总是会失去神智,状似癫狂。而在那个时候,雨哥会变得比平常还要厉害许多,本来穆玄英根本制不住他的。但即使雨哥几乎认不得人,但他总还记得他的毛毛,令他有机会用绳子将雨哥捆起来。每每莫雨醒来,总会看到穆玄英哭得跟个核桃似的眼睛。明明发病受苦的是莫雨,但穆玄英总是比他还要疼。
惧怕,心疼。
并非惧怕小雨哥哥发病时候的可怖,而是怕他身上的病会伤害到小雨哥哥自己,怕这病将他唯一的亲人带走。
那是恨不能以身相代的心疼。
那时候,穆玄英一直在想,日后他要赚很多的钱,听说万花谷的医术最好,他一定要请来万花最有名的医生来治好小雨哥哥的病,他要小雨哥哥长命百岁地活着!
十年流浪江湖,从来都是小雨哥哥挡在他的身前,护着他,照顾他,即使明知道带着一个人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负担,但他始终不曾舍弃他。
他们是兄弟,是亲人。
他始终不曾告诉他的小雨哥哥,同他一样,穆玄英也有想要保护莫雨。
作者有话要说:脑补了N久的番外,望天,这是第一世的剑三,扭头
虎摸扔雷的古伊~~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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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第一章
可,现在呢?
他身在浩气盟,雨哥身在恶人谷。身为两方首领的亲传弟子,他们注定为敌。穆玄英不愿相信当初一直护着他的小雨哥哥已经变成叔父口中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大恶人,但证据摆在眼前,他却不知如何为雨哥辩解。
或许……在心底的某处,他也相信了叔父的说辞吧。
恶人谷,恶人谷,世间的极恶之地,曾在江湖中搅起腥风血雨的恶人们,尽在恶人谷之中。
恍惚间,周围的情景又发生了变化。
竟是……紫源山!
而此时,为了保护莫雨,当初的自己已经跳下了悬崖。
穆玄英看着悬崖边上一脸绝望却仍是宛如泣血一般呼喊着“毛毛”的莫雨,忍不住抬脚走到莫雨的身边。
“对不起,雨哥……”穆玄英轻轻地说道,当初落崖侥幸捡回一条命,他与雨哥再见时也不曾提起当初的事情。虽说他觉得这是对雨哥的一种保护,但……设身处地,他真的希望得到这样的保护吗?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令穆玄英陡然变色。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拿着《空冥诀》跳崖,是因为他以为他拿着书稿,那些人就不会再找雨哥的麻烦。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并不相信他带下悬崖的书稿是真的。看着那些烈焰庄打手们仍慢慢向莫雨逼近,穆玄英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起来。
当初的他,太天真了吗?
旋即,穆玄英神情复杂地看着恶人谷的王谷主出现,出手将那些人杀死。
想要获得力量,是想要令今日做下此事之人付出代价吗?
穆玄英看着莫雨避开红衣教的人,来到崖底却只捡到那只染血的鞋子。他看着莫雨将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他听见莫雨喃喃自语,说毛毛一定是被人救走了,一定是。他们约好了,若是失散了,三个月后就赶回稻香村的大榕树下相聚,毛毛一定会在那里等他的。
穆玄英看着莫雨默然流泪的模样,他心底忽然觉得很堵。
他明明,明明是想要保护雨哥来着。
王遗风有心收莫雨为徒,只是雨哥虽然想要得到王谷主的力量却不愿拜他为师。
穆玄英知道,这是迁怒。
他的雨哥一定想过,若是这个人能够早一些出现就好了。早一些,就能够救下毛毛。王遗风坦然承认,他的确早就到了紫源山,但……凭什么他要救穆玄英。宰掉那些人,他确是轻而易举,但他不是圣人,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侠,自然不会做出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只是对莫雨这个人有兴趣,不想看他死在那些人手上而已。
穆玄英看着王谷主俯视着莫雨,一字一句道:“而那小子之所以被逼跳崖,是因为你没有保住自己重要之物的力量。一切都是因为你,太过无能,如是而已。”
穆玄英看到仅仅十五岁的雨哥,整个人沉寂下来。
穆玄英并不赞成王谷主的说法,他与雨哥相依为命,互相扶持,虽然有些自不量力,但他仍是想要说,他并不想要雨哥的保护。相反,他想要保护雨哥。
他想雨哥好好的,比任何人过得都要好。
雨哥的天赋太好,好到仅在枫华谷地见王谷主一招便悟得其中奥妙,不出三个月的时间便修得三式,可谓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王谷主想要将雨哥收入门下,但雨哥性子桀骜,不愿拜他为师。为此,王谷主与雨哥约定,三个月内,若是雨哥向他求助,那么,雨哥便输了,要随他去恶人谷。
毛毛忽然明白,当初稻香村中,他身陷叛军之手,被叛军首领扼住喉咙的时候,雨哥为什么会说自己输了。
不是不怨的,在最初他以为雨哥是为了力量所以去了恶人谷的时候。
不是不伤心的,在他以为在雨哥心中,他们打小的感情敌不过所谓力量的时候。
原来……原因竟是如此吗。
那么,究竟是谁,有能力让他看到眼前这一切?眼前出现的一幕幕,很明显,根本不是他的记忆。
是南疆的蛊术?还是摄魂的药物?
穆玄英微微蹙眉,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想要获悉眼前一切的由来。
眼前的一切,仍在继续。
恶人谷谷主收亲传弟子是大事,但莫雨在江湖之中却是籍籍无名之人,谷中根本无人服气。自在厅中,莫雨因厅中恶人的出手却被刺激得病发,出手将自在厅中恶人屠戮大半。
穆玄英唇边的笑容越来越苦。
恶人谷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他从浩气盟的叔伯长辈口中亦得知不少,但仅仅是听闻,哪里及得上眼见。与他在浩气盟所得到的关爱照顾不同,雨哥在恶人谷只能靠自己。谷主固然是他的师父,但这个师父在他不危及性命的时候,从不会出手。
暗杀、下毒……诸如此类的事情,几乎成了雨哥每日必须应付的事情。雨哥毫不留情地还手,“小疯子”之名传遍天下,后来雨哥武-功越来越高,最终坐到了十恶长老之位,谷中动作才少了起来。
南屏山生疏的称呼,南诏皇宫内暂时的联手,只到了最后,仍是分离。
五年,又五年,再见已是天宝十四年。
却是在战场相逢。
和从前的小雨哥哥不同,已然长成俊美青年的雨哥是恶人谷当之无愧的少谷主,于浩气盟而言是心腹大患。
穆玄英看着今晨发生的事情在眼前重演,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修剪得平整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
雨哥挡下肖药儿向他挥来的毒王杖,月姐姐以为雨哥要对他不利,出手阻拦,雨哥抬手便是一掌。而他想要救下月姐姐,心急之下他便出剑,刺伤了雨哥。
那一刻,穆玄英几乎不敢看莫雨的表情。
是伤心?是失望?还是愤怒?
他只看到了从雨哥伤处汩汩涌出的鲜血,烫得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巨阙。他当即弃剑,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去捂住那些奔涌而出的鲜血。
恶人谷退守小苍林。
而雨哥被王谷主救回恶人谷。
为此,浩气盟大摆筵席,盟中众人无不赞颂少盟主年少有为,乃浩气之福气……但听在穆玄英耳中,却更像是讽刺。
无论双方立场如何,莫雨始终待他如一,更是从未向他挥剑。雨哥从来如此,从不轻易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但一旦放在了心里,他就不再会对那人设防。
仇人的伤害从不伤人,但被放在心上的人伤害,才是真正的疼。
雨哥,会有多疼?
穆玄英缓缓阖上眼,无论眼前的幻境是出自何人之手,如今也应当结束了……
然而,穆玄英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一切仍在继续。
天宝十四年冬,安禄山兵起范阳,寥寥数十日攻破东都洛阳,安史之乱爆发了。
战火硝烟,民不聊生,穆玄英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国难当头,最终恶人谷与浩气盟暂时联手对抗狼牙军,穆玄英身为浩气盟的少盟主,自有责任在身。
他看到了莫雨。
白衣红襟,长身而立,俊美的面容一片冰冷漠然之色。看样子当初的伤势已然痊愈,但穆玄英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是什么呢?
穆玄英有些失神地想道,是了,是雨哥的眼睛。往日里雨哥再冷漠,但看到毛毛的时候,眼底总会有温暖的色彩。但如今,那双眼睛像是昆仑终年不化的冰雪,除了冷,再也没有其他。
穆玄英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看着七年的时间里,恶人谷与浩气盟通力合作,虽谈不上完全信任,但也不会背地里扯对方后退,战局越发好了起来。他是浩气盟未来的盟主,很多事务叔父都已经交在他手上,雨哥亦然。
他与雨哥的合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中规中矩,但幻境中的穆玄英却越发难过起来——即使他站在雨哥面前,即使他绞尽脑汁想要与雨哥搭话,即使他有心想为当初的种种道歉……但那双漂亮得惊人的凤眸里,再也无法如当初一般映出他的身影了。
小雨哥哥的伤好了,小雨哥哥的武-功比以前厉害了很多,但小雨哥哥不要毛毛了。
穆玄英面色惨然。
然而,令穆玄英的面上完全失去血色的情景,却是安史之乱爆发的第七年。
无数次,他希望小雨哥哥能够变回从前的样子,对他笑一笑,哪怕说一句“傻毛毛”也好。但那一切若是用他的命换来的,他情愿什么都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古伊扔了一个地雷,么么亲
话说,这个番外是神马结局呢~~尽量不悲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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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第一章
穆玄英陡然从梦中惊醒。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甚至他床头还放着酒坛,但穆玄英的眼中仍有褪不尽的恐惧。他颤抖着低头看自己的手掌,血,到处都是血。
“小雨哥哥……”穆玄英颤抖着低声道。
白衣红襟,俊美无俦。
“小雨哥哥。”穆玄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就在血泊中,同样被他放在心坎里的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永远无法睁开。
“啊——!!”
此时,浩气盟的筵席已散,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然而,这一声呼啸满含悲伤绝望,一瞬间便惊醒了酒醉的众人。
“玄英!”谢渊立刻赶到了穆玄英的院子,却见自己稳重出色的弟子穿着单薄的衣裳,踉跄着跪倒在院中央。他抱着头,凄厉惨呼。
“玄英!”谢渊忙跑到穆玄英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关切地道:“出了什么事?!”
“血……”穆玄英根本没有听到谢渊的话,他颤抖着将手移向眼前,泪水簌簌而落,他像是一个找不到出路的孩子,眼中的情感已然濒临崩溃,喃喃道:“好多的血……”
谢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皱着眉,他感觉到穆玄英体内的内力紊乱,当即就想要用己身内力帮助他理顺。
然而,他的手腕却被穆玄英猛地攥住。
穆玄英依旧无意识地流着泪,哽咽着道:“雨哥……”
谢渊的手一僵,满心无力——他的徒弟,他这一直令他自豪的徒弟,当真逃不开那个莫疯子的影子吗?
穆玄英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跪在地上,徒劳地伸出手想要将不断自莫雨身体涌出来的鲜血止住。鲜血漫过他的手掌,刺目的色泽令人窒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小雨哥哥,小雨哥哥……
谢渊皱眉,厉声喝道:“玄英!”他这一声灌注了内力,宛如狮吼一般,直接将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穆玄英惊醒。
穆玄英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叔父,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但他的眼中仍满是绝望。
“叔父……”
谢渊心中有气,厉声道:“玄英,莫雨乃是恶人谷的恶人,作恶多端,纵是你们二人年少时候曾是好友,但你身为浩气盟弟子,岂能……”
“不是这样的……”穆玄英跪在地上,扯住谢渊的袖子,颤声道:“雨哥他……他不是恶人,他是……他是……”他定定地看着谢渊,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脸颊,“他是我的命。”
谢渊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未待说什么就听到穆玄英近乎耳语一般自语道:“雨哥死了……那毛毛为什么还活着……”
谢渊大怒:“穆、玄、英!”
穆玄英的神情变得坚定起来,道:“我要去找雨哥。”
“胡闹!”谢渊此刻既愤怒又无力,真不知那个小疯子给他家玄英灌了什么迷-魂汤,玄英竟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他忍无可忍地道:“那莫疯子命大得很,有雪魔护着,你那一剑还要不了他的小命!”
“……一剑?”穆玄英有些懵懂地看着谢渊,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道:“今年是天宝十四年?”
谢渊:“……”不是天宝十四年还能是什么时候!
“这么说,今年不是宝应初年?”穆玄英又惊又喜,他恍然忆起自己方才所见的一幕幕乃是梦中所见。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怀疑这个梦中一切的真实性。
这些是他曾经的过去,现在与将要经历的未来。
雨哥,将会在宝应初年被血眼龙王……
穆玄英的目光骤然变得狠戾起来,萧沙!他曾经害死了他的父亲,令他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而在将来,他将夺去他最重要那人的性命。
“清醒了?”谢渊看着穆玄英,正色道:“既然清醒了,就不要再说去找莫雨的昏话!”
“叔父。”却见穆玄英抬头看他,神情肃杀,气势惊人,竟不再像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真正经历过战火磨砺的战士。
谢渊皱眉,他看得出,方才应是玄英梦魇了,虽说梦到了莫雨死了就哭成了这个样子令他很不满,但一个梦,真的能够将一个人改变吗?
“叔父,我做了一个梦,但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梦。”
…………
昆仑。
穆玄英静静地站在昆仑高地,遥望着恶人谷外的小苍林,神情寂寂,一任霜雪落满肩头。
一个月前,他从噩梦中惊醒,为梦境中莫雨的逝去而几近崩溃。
他将梦中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叔父。谢渊虽然很想相信自己的徒弟,但梦中的一切太过诡谲,难以言说其真实性,但穆玄英的改变却是实实在在的。
精进的修为,以及满身的死寂。
谢渊首先确认的是穆玄英口中在九个月后爆发的安史之乱。战争虽然还有一段时间爆发,但战争前安禄山一定会有准备部署。
将调查此事的人派出后,谢渊本打算让穆玄英休息,但他却直直跪在他面前,说是想去昆仑。
谢渊哪里肯同意,虽说从玄英口中得知莫雨是为了救他而死,但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自己前途无量的好徒弟和那个大恶人搅和在一起。
只是,自家孩子在正气厅中不吃不喝不睡,一连跪了三天,也不肯用内力护体,弄得小脸惨白。谢渊又气又恼还心疼,最后将这个徒弟轰出了落雁城。
穆玄英到了昆仑,连浩气盟的大营都没进,直接住在了长乐坊中。他向天璇影求了莫雨的消息,只是饶是天璇坛主也没能查探出莫雨的消息。烟影不相逢,有能力蒙蔽天璇影动作的,唯有恶人谷的不灭烟。
每日,穆玄英都会守在小苍林外,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够看到莫雨走出小苍林。只是一连二十多天,他始终不见莫雨身影。
虽然谢渊已经察觉了安禄山的野心勃-勃,也确认了八个月后安史之乱的真实性,但短时间内与恶人谷和解却是不可能的事情。反而因为月前恶人谷少谷主重伤之事,恶人谷与浩气盟之间的摩擦越发大了。穆玄英在昆仑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两大阵营之间已经进行了大大小小十数次交手,虽然两方高层没有出手,却也染红了昆仑的雪原。
这样深的仇怨,真的有和解的那一天吗?
穆玄英微微仰头,雪下得更大了。
今日例行的小冲突已经结束,穆玄英本以为恶人谷会退回冰血大营。然而,他却看到更多的恶人谷精英从谷中走出,为首的竟是一身粉色衣裳,做女装打扮的不灭烟。
恶人谷的异动,浩气盟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们不确定恶人谷的打算,但驻守弟子纷纷蓄势待发,与恶人谷遥遥相对。
不灭烟微微抬眼,瞥了一眼远处的崖壁,冷冷一笑。
穆玄英知道不灭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他的手掌缓缓按在巨阙的剑柄上,神情严肃。
心,莫名便是一颤。
穆玄英似有所觉,目光不禁看向一个方向。待得他遥遥望见那个徒步而来的人时,即使他没能看清那人的样貌,但他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此时,雪势极大,地面早已积了过膝的雪。那人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踩进雪中,他的身后是深深的足印,蜿蜒自远方直至此处。
黑发,红襟,白衣,正是足足一个月不曾露面的恶人谷少谷主,莫雨!
“雨、雨哥……”穆玄英的声音很轻,轻到方一出口便被朔风吹散。
那个人,瘦了很多,脸颊瘦得几乎凹陷下去,面色也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却更凸显他五官的俊秀,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美感。他的身上、发间落满了雪,恍惚间似是一夜白了头。他像是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向恶人谷的方向走去。
恶人谷的一方,不灭烟的面上依稀露出了一个笑容。
驻守昆仑的浩气盟弟子,鲜少有人不认得“小疯子”莫雨的。他们对于这个雪魔一手教出来的弟子抱有极大的忌惮,甚至恐惧。他们本见着莫雨一个月都不曾露面,也与他们交手的恶人谷也极为避讳莫雨这个名字,他们本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少盟主的剑下,没想到他的命竟然这么大!
可纵然命大,想来少盟主那一剑也令他极不好过,看这呼吸吐纳,显然重伤未愈的模样。
浩气盟为首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下定了决心——“小疯子”莫雨是雪魔王遗风最为信任之人,若是能够在此除去他,无疑是废去了恶人谷的一个强大战力。
对面,不灭烟显然看出了浩气盟的打算,他的身后有数百恶人谷精英弟子,人数不多但胜在精锐。想要将对面浩气盟的兵马尽数除去虽不可能,但救回一人却是办得到的。
只是,那位哪里用得上他们援助。
他只是奉谷主之名,但小苍林接少谷主回谷的,如此,而已。
能被浩气盟派来昆仑做驻军首领的人自然不是庸手,那人出剑极快,而缓步而来的人像是没有看到即将加身的刀剑一般,依旧神情漠然地走着。
见莫雨没有什么反应,众人对于莫雨重伤之事更加笃定,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喜色。然而,那些刀剑却未能伤到莫雨。
刀剑,尽数被一柄宽刃长剑所阻挡。
正是巨阙。
浩气盟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突入战局的蓝衣青年,少盟主竟然在保护那个莫雨?!
穆玄英的脸色发白,有莫雨险些被伤的恐惧,也有不得不对自家阵营的人拔剑的无奈。他看着同样身着蓝色服饰的众人,抿了抿近乎苍白的唇,喃喃道:“抱歉……我不能……”看你们伤了雨哥。
“少盟主,你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少盟主,除恶务尽,切莫心慈手软啊!”
“少盟主……”
穆玄英咬紧牙关,横剑胸前,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雨哥受伤。
然而,处于众人视线中心的莫雨却缓缓抬起头,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道:“滚开。”
为莫雨语气中的冰冷一惊,穆玄英心头一颤,喃喃道:“雨哥……”
耳边响起的是熟悉的称呼,但莫雨仍是一脸淡漠,那双清冷的眼眸看向穆玄英,缓缓道:“怎么,穆少盟主这是要和我做上一场吗?”
穆玄英怔怔地看着眼前明明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莫雨,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直直地看进莫雨的眼中,却终没能在他的眼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南屏山的时候,雨哥微微垂下眼,有些失落地说道:“看来你已不再当我是莫雨哥哥,而是恶人谷的莫恶人吧!”
那你如今呢?是不是,也不再当他是毛毛,而是浩气盟的穆少侠呢?
莫雨亦在看着穆玄英,心中古井无波。
他知道这个人曾是他童年的玩伴,是曾与他一同在江湖上流浪了十年的兄弟,是一个月前还被他放在心坎儿里疼爱的人,是他原想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是他的莫雨哥哥的人。
可,那又怎样?
以往种种宛如过眼云烟,这个人早不是稻香村的傻毛毛。而他,也早就不是稻香村的莫雨了,可笑他直到不久前才将一切想清楚。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曾经他以为永远不变的情谊,不过如此。
过去种种,已被他亲手埋葬。
那一剑,像是斩断了现在与曾经的枷锁。莫雨很清楚,他并不是负气,而是……真的不在意了。
穆玄英定定地看着莫雨,只觉得心底痛得厉害。那种疼,远胜当初坠崖后的经脉尽断,令他恨不能伸出手揉烂那颗疼得抽搐的心。
莫雨却不再看穆玄英,冰冷彻骨的目光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浩气盟中人,他将挂在腰上的短刃握在手中,修长的手指微蜷,轻轻在剑脊上一扣。
穆玄英的面色陡然一变,他挡在浩气盟众人之前,低喝一声,剑影交织如幕,空无一物之处竟响起了一连串金石碰撞之声。
“啊——!!”即使有穆玄英出手,但仍有未被他拦下的剑气,浩气盟的阵营中不时传来痛呼。随即,众人不敢置信地看到穆玄英闷哼一声,一连后退三步才站定,一缕血线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众人又惊又惧地看向莫雨,莫疯子哪里是受了重伤,他的武-功分明是更上了一层!
莫雨随意松开手,将手上已经断成两截的短刃扔在雪中,再不看穆玄英一眼,缓步走过不灭烟,向着恶人谷的入口处走去。
不灭烟瞥了一眼呆立在原地,一手捂着脸上伤处,目光怔怔然地看着莫雨背影的穆玄英,嗤笑一声,他可是对浩气盟的人半点好感欠奉。
身着粉色衣裳,眼波流转风情更胜女子的烟翩然转身,快步追上莫雨。他轻笑着开口,道:“少谷主可狠得下心,这么俊的脸都给下得去手。那个浩气盟的小子可是都要哭了呢~”
他的话可没有夸大,那委屈又无助的小模样可真招人稀罕,难怪当初莫疯子宠得厉害。
莫雨却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没有理会不灭烟,更没有回头,只一步步走回了恶人谷。
恶人谷,恶人谷,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不灭烟又回头看了穆玄英,啧啧,这小脸白得,比莫疯子这个重伤未愈的人还惨。这眼神还真是有趣,分明是为情所困、追悔莫及,如此心思,只不知谢渊知晓了会如何。
没能留下莫雨的命,即使是因为莫雨武-功更胜当初一筹也无法抵消众人因少盟主插手的不满。当时对莫雨出剑的浩气盟弟子看了一眼手中多了一处缺口的剑刃,眼底掠过一丝心疼,忍不住道:“少盟主,为什么出手襄助那个大恶人?!他……”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穆玄英低头呕出一口鲜血来,随即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向前倒去。
“少盟主!”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个番外,过程是曲折的,但结局………………会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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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第一章
安史之乱到底还是爆发了。
即使已经掌握了安禄山谋反的证据,奈何皇帝信任于他。自从天宝十三年正月,安禄山在华清宫拜见玄宗时一番哭诉,诚表忠心,皇帝对他的亲密宽厚更胜以往。当初朝中有人说安禄山要造反,皇帝大发雷霆,竟将那人捆绑起来交给安禄山处置!
安禄山之圣心,可见一斑。
也曾高价请唐门、明教的杀手悬赏安禄山的人头,无奈其本身便是绝顶高手,身边更是有号称西域第一剑手的令狐伤坐镇,一次刺杀不成,反而令其起了警惕之心,杀手之流再难接近于他。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史之乱如期爆发,战火燃遍整个大唐。好在虽未能将安禄山解决,天策府与浩气盟仍是做出了诸多部署,令安禄山兵起范阳之时便受到诸多阻力,并未如前世一般短短时间内便将洛阳攻陷。
国难当头,谢盟主思忖良久,决定与恶人谷休战,并邀恶人谷一同抵抗狼牙军。
代表浩气盟出面的,便是穆玄英。
穆玄英是谢渊的亲传弟子,是浩气盟各位坛主看着长大的,又得上任武林盟主唐简亲传武学,是浩气盟内定的下一任盟主人选。近些年来,谢渊逐步将盟中的大小事务交予他的手中,无不处理得井井有条。提起这个徒弟,谢渊是骄傲的。只是,想到自家徒弟如今的模样,骄傲之余却更是心疼。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往日里总是在笑的徒弟,竟染上了一身垂暮之色。自从多了那里记忆之后,他的面上再也不见半点笑意。
谢渊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因为莫雨的缘故!
想到当初玄英重伤被送回浩气盟,谢渊真是恨到肝都疼了。
要谢渊说,那个莫雨不再来打扰他家玄英,根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他从玄英那里听到了什么?
打死谢渊他也没有想到,他家徒弟竟然喜欢那个小疯子!
那一刻,谢渊真是恨不能将莫雨挫骨扬灰了。
只是,对穆玄英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可他始终没能拗过那个孩子,到了最后,他反而开始心疼自己的徒弟来。
他哪里会看不出,如今的莫雨,已经不是那个为着玄英跟他死磕到底的莫雨了。
大家闺秀、巾帼女侠,或是温婉或是爽利,能介绍的都介绍了,最后他豁出去了,连各派少侠的画像都堆在玄英的面前。只要他家玄英好好的,就是娶回来一个男媳妇他都认了,可他家玄英却一头扎进莫雨那个无底坑里,出都出不来。
“呔,果然是雪魔那个老混蛋教出来的徒弟,净走些歪门邪道的路子,小小年纪竟弄到了冷心冷情的地步!”
谢渊恨恨地道,随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命人将穆玄英叫来。他本想交待一些与恶人谷和谈的事情,但一见到穆玄英,谢渊脱口道:“又做噩梦了?”
穆玄英的脸色很不好,面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眼眶下亦是一片青黑。他如今瘦了许多,整个人单薄了不少。当初莫雨剑气留在他面上的伤痕已经愈合,甚至连点疤痕都不曾留下,但心上的伤痕却不是那样好痊愈的。
见自家师父又气恼又心疼地看着自己,穆玄英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要笑一下,但笑容里却是一片空洞惨然。他没有回答谢渊这个问题,只道:“我听影大哥说,最近圣上对于封将军和高将军领军的情况很是不满,有意换帅。”
比起梦境中的一切,如今的情况其实好了很多。当初皇帝因听信监军宦官的谗言处死了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位将军,使得战况愈加惨烈。只是今生虽然谋划良多,但冥冥中似乎有着一种力量将一切导入它所认定的结局中。
穆玄英很怕,今生那个人仍是难逃死局。
谢渊哪里会不知道穆玄英的心思,他叹了口气,顺势说了一些从朝廷方面得到的信息之后,又嘱咐了一些此次和谈的事项,末了,谢渊近乎喟叹一般道:“玄英……虽说你瞧上的人不怎么配得上人,但无论如何,你觉得开心就好。”
“叔父……”穆玄英怔住,随即他微微垂下眼,道:“叔父,是我不够好。”
谢渊立刻横眉怒目:“哪个混蛋敢说你不够好?!你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雪魔那混蛋教出来的小混蛋,喜欢就绑回浩气盟!”
穆玄英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叔父……谢谢。”即使他让他伤心了,但对他的疼爱却不减半分,甚至还说出这样违背本心的话。
“哼。”谢渊哼道:“你我师徒之间哪里需要说谢,你只要好好的,那比什么都令叔父欢喜。”
…………
恶人谷与浩气盟休战一事其实两方统领在信件上便已达成一致,莫雨与穆玄英作为两方代表议和不过是借此公布于众。
枫华谷,红色似火。
穆玄英静静地看着莫雨,只觉得莫雨的身上更冷了。不仅冷,且身上的剑意流转,饶是他在梦境中走了一遭,武-功大进似乎也只能与莫雨堪堪战个平手而已。
只是他面上的表情更加寡淡了,眼底依稀有着厌倦,似乎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令他留恋的事物。
穆玄英的心里有些疼,但他的面上却是一派沉静——这样的疼,他早已经习惯。
整个过程中,莫雨一言不发,全部事项都交予陶寒亭处理。待得两方商定,莫雨站起身就要离开。
穆玄英心头一紧,下意识就伸手抓向莫雨。
莫雨微微侧身躲开穆玄英的手指。
穆玄英手指微颤,慢慢地收回手。他抬头与莫雨平淡的视线相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像从前的那个穆玄英那样洒脱地笑一笑,道:“莫雨哥……少谷主这就离开……呃,天色已晚,不若在枫华谷歇息一夜再离开,如何?”
莫雨的眼中没有半点波动。
拢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攥成拳,穆玄英的笑容异常苍白,涩声道:“如今恶人谷与浩气盟也算是结盟了,我……浩气盟绝不会对盟友做什么的,如今狼牙军肆虐,还是尽量避免夜中赶路吧。”
莫雨还未答话,与他同行的米丽古丽却挑起眉,慢条斯理地道:“穆少盟主是何意思?莫非以为我们恶人谷会怕了那些个狼牙军宵小不成?”
“我没有这个意思。”穆玄英慌忙摆手。
米丽古丽却噗嗤一笑,道:“妾身只是说笑而已,少盟主这小脸都急白了。”
穆玄英勉强一笑。
莫雨无所谓地颔首,既然两方要联合,这种无所谓的小事,迁就一下也无妨。
只是,即使两大阵营联合,但真让恶人谷的人住进浩气盟的驻地,别说恶人谷的人乐不乐意,单是浩气盟的人恐怕也睡不安稳。经过商议,他们将住处选在枫华谷驿道旁的客栈里。
如今还能开着茶馆、客栈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见到莫雨等人丝毫不敢怠慢,直接请入了上房。
穆玄英的房间就在莫雨的隔壁。
看着莫雨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穆玄英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当初。
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时候。
每晚安歇的地方,或是他人的屋檐之下,或是荒废已久的破庙之中,冷风阵阵,但那个时候总有一个人就在他的身边,由着他倚靠,给予他温暖。
只如今,一切都不在了。
……………………
五年后。
根据穆玄英梦境中的记忆,安史之乱能够肆虐大唐近八年之久,除了与当时大唐内部各种社会矛盾激化有关外,与皇帝听信谗言而使出昏招是分不开干系的。
比如说,玄宗皇帝听信监军宦官的诬告,以“失律丧师”的罪名处死了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位将军。
比如说,他在任命哥舒翰镇守潼关时,听信杨国忠的挑唆迫使其领军处斩,最终以惨败收场,潼关被破。
明知皇帝可能出昏招,但天地君亲师,他们对皇帝也不能做什么,眼见着皇帝亲命的宦官在军中耀武扬威他们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天策府的小诸葛“朱剑秋”下了狠心,将穆玄英所知的未来之事不露痕迹地透漏给了建宁王李倓。
李倓是个有野心的,同时能力也不俗,不然也坐不上九天钧天君的位置。而相比李倓,其父李亨能力只能算得上是中庸。当初无论是南诏之事还是其他,李倓虽然对大唐下了不少绊子,但从未对他父亲、祖父真正做出什么事情。然而在天宝十五年十月,但玄宗屡次表现出对封、高两位将军的不满之时,李倓策动了一场政变,直接令玄宗皇帝成为了太上皇,将李亨送上了皇位。
而李倓的高明之处在于,在外人乃至玄宗眼中,此次政变的发动者正是耐不住太子之位而急于登基的李亨。而李亨稀里糊涂地登上了皇位,明明是太子却因为这场政变而变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当然,仅凭李倓一人的势力做不出这样一个完美的局,但天下三智,惟逊一秋,有朱剑秋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甚至不惜在外散布太子逼宫的流言,李亨政变之事俨然成了事实,百口莫辩。
名不正言不顺的后果便是,李亨这个皇帝做的有些弱气,朝廷内势力盘根错节,太上皇遗留的势力虽然惧怕新皇清理,但上皇仍在,新皇总不能做得太绝,固然十分硬气。为制衡,新皇只能尽力扶植年轻官员。除去那些世家弟子,皇帝能够选择的只有长歌门。
出身长歌门这般风雅之地的官员,不仅有文人的潇洒,更有一身傲骨铮铮,自然不会坐视大唐自毁长城。
如今是至德四年,安史之乱爆发的第五年,大唐的朝廷与江湖联合,武林正邪联手,逐步收复全国失地。安禄山在三年前的时候被安庆绪联合其内侍所杀,安庆绪的皇帝没坐稳两年便被史思明所杀,如今大燕皇帝正是史思明。
枫华谷,紫源山上,穆玄英收回远眺的目光。他轻轻地摸了摸胸口衣襟的隆起,随即他转身看着一直跟着他血战至今的浩气盟弟子,缓缓道:“如今看来,竟是绝路……是我害了你们。”
“少盟主!”穆玄英身后跟着的不过寥寥十数人浩气盟弟子,各个身上待上,满面血污。听了穆玄英语气中隐隐的自责,断然道:“那些个丧心病狂的狼牙军抓了平顶村的老弱妇孺做诱饵,明知是陷阱,但……”想到牺牲的数十个兄弟,那人语气中也带着些哽咽,道:“最小的孩子才两岁大,明知是陷阱,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畜生烹煮了那些无辜人!”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浩气盟弟子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今,我等只盼那队兄弟能够将那些无辜百姓平安送到洛阳城里!”
正在这时,一个浩气盟弟子忍不住开口道:“少盟主,一会儿我们拖住那些狼牙军,你就先离开吧。”那人有些急切地道,“我等是盟主亲选专门为了保护少盟主,自当以少盟主的安危为重,以少盟主的武-功,逃离此处定然不是问题!”
穆玄英面色不变,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少盟主!”
“我不会离开。”穆玄英的目光平静,道:“因我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未来已经改变了,萧杀也已经在两年前在军械库死在了韦柔丝的手上,想来雨哥的死局已经破了吧。
也是,梦境中,若非雨哥为了救他,也不会死在萧杀的手上。
更何况,他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拥有那段记忆后,他的武-功增长得太快,以至于在三年前的时候他无故昏迷,醒来后看到的是叔父难掩愁绪的面容。他心生疑虑,费了好些功-夫才从为他诊病的医圣口中得出缘由。
竟是,三阳绝脉之体。
历来三阳绝脉之体都是习武的奇才,但都活不过而立之年。原本三阳绝脉会在他成年的时候觉醒,而立之时爆发,可十三岁那年他因坠崖而经脉尽断,使得三阳绝脉的病症提前爆发,比起他的体质,当时他的伤势反而是小事。
千年蚕冰、玉泉水、月光杯等物是为续上断裂的经脉,治疗外伤。他还需要高人以六十年的功-力打通经脉,梳理真气。只是,拥有如此功-力的人唯有纯阳的吕仙人与少林高僧渡启,两人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纯阳、少林都不知其踪迹。再者说,又有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耗费一甲子的内力呢。
好在,他尚有少林方丈玄正大师亲授《易筋经》才捡回一条小命。
只是,《易筋经》到底是退而求其次的法子,能为穆玄英续上多少年的性命,全看其悟性。
穆玄英本来天分好,悟性高,想要多活个十几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可叹……他功-力骤然提升,易筋经的内力构成的平衡失控,反而压制不住他体内病症了。
也罢。
这修罗一般的战场上,每日都有无数人死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与其日后因那病症逐渐衰弱最终死在床-上,不若轰轰烈烈地战死沙场。
叔父、张叔叔、翟叔叔、月姐姐、可人姐姐……浩气盟的大家,还有……雨哥……
即使知道他已经离开这世上,雨哥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这样……真的是……太好了。
穆玄英左手轻轻按在胸口处,右手执剑,霍然指向缓步从林中走出的老者。那老者一头稀疏白发,面上绘着奇诡图案,正是狼牙军的拜月长老,黑齿元佑。
黑齿元祐“桀桀”怪笑,道:“穆少盟主何苦负隅顽抗,老夫不过是奉陛下之命请少盟主做客而已,自当奉座上宾。”
穆玄英却冷冷地看向他,道:“穆某却不知,与狼牙军的杂碎有何好说的!”
黑齿元祐笑容微敛,道:“少盟主好伶俐的口齿,嘿,素闻谢盟主高徒少年英杰,今日老夫就讨教一二!”
穆玄英没应声,只平平地抬起剑来。
作者有话要说:月凌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3 20:56:56
夜若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3 12:26:59
蓝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2 23:03:05
狐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2 21:05:28
么么哒~~
还有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鱼唇的某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我也被植树造林了~
读者“岚绫”,灌溉营养液 +1 2014-05-25 00: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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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的真爱是少爷和毛毛小天使啊~拆cp的话我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关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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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第一章
长安,醉蝶东林。
这里刚刚经历一场小型战役,但说这是一般倒的屠杀也不为过。恶人谷众人既敬且畏地看着满地断肢鲜血中央却一身白袍纤尘不染的莫雨,目光更加炽热起来。
他们少谷主这些年来武-功越来越厉害了,而且疯病几乎没有再犯过。免除了随时可能被自家少主杀掉的可能性,再看看自家少主越发高强的武-功,恶人谷强者为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的,众人对莫雨也是真心叹服。
刚经历一场历时两个时辰的战斗,莫雨的面上仍是淡淡。他微微阖着眼,双臂环胸靠在树上。一名恶人谷的弟子小心地掩藏起内心的激动,轻声向莫雨禀告着什么。正在这时,一只苍鹰舒展着双翼,飞入醉蝶东林之中,最后落在莫杀的绑着护甲的肩上。
这是恶人谷传信的苍鹰,除了恶人谷特定弟子以外,不会轻易落在任何人的肩上。
莫杀从苍鹰脚上取下密信,无比自觉地展开——莫少谷主不是什么好性子,从没有处理那些问题的耐心,一次两次将这些密信给少谷主的后果便是他差点被少谷主冻成冰棍。
只是看完信上的内容,莫杀罕见地犹豫了。
浩气盟穆玄英等人被黑齿元祐困在紫源山,死斗。
这条信息与浩气盟有关,一向是被莫杀直接扔掉的东西。但穆玄英此人……当初主子对穆玄英的好,他们这些追随在主子身边的人最是清楚不过,他家主子甚至为了穆玄英跑去商贩那里买布娃娃这种十分不符合恶人谷身份的事情!他与莫蓉蓉私底下说,他家主子也不是什么无情无血的人,只是心底的那些温情仅留给那个穆玄英了,自此外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所以,当初穆玄英那小白眼狼竟为了月弄痕刺了主子一剑,他们这些人都气得不得了。好在他们主子爷借此看清了那个穆玄英的真面目,不再来往,不再理会。
如今穆玄英身陷死局,这条消息究竟该不该交给主子?
莫杀有些纠结地看着莫雨,却见他们少谷主倏尔睁开了眼,微蹙着眉,抬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莫杀吓了一跳,那条消息顿时被他抛之脑后,关切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可是哪里受伤了?可需要医者前来?”
“……无碍。”莫雨皱着眉,似是有些疑惑不解,喃喃道:“这里跳得厉害……有些不安。”
莫杀怔住,他不禁低头看了看手中几乎被他攥成一团的密信。片刻后,莫杀长长吐了口气,道:“主子,有密信。”
见莫雨不为所动,莫杀双手将密信捧到莫雨面前,补充道:“浩气盟穆玄英被狼牙军黑齿元祐困在紫源山上,情况有些不妙。”
莫雨却有些出神,低喃着道:“浩气盟?穆、玄、英?”
莫雨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去救吗?”醉蝶东林与紫源山相隔并不远,快马一个时辰就能到,若用轻-功能更快些。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道:“穆玄英可是谢渊的心头肉,要是他死了,谢渊那个老匹夫得心疼好一阵子呢。”他们不敢越俎代庖地用自己的想法影响莫雨,但小心地表述一下其中的厉害关系却是可以的。
“备马。”莫雨没有思考多久就下令道。
莫杀深深地觉得自己将这封密信报给主子的正确性,吩咐着下面人备马的时候却听到莫雨自语道:“当初那一剑尚未还回去,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莫杀眼角抽搐,合着他们主子赶去救人就是这个原因?
可是……
莫杀悄悄地瞄了一眼莫雨,虽然他这样说,但他眉眼中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焦躁,忍不住想道——主子他,当真是那样想的吗?
恐怕主子他自己都不清楚吧。
…………
紫源山上,一片死寂。
狼牙众将看着悬崖前茕茕独立的青年,即使他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即使他整个人几乎成了血人,身上扎着三四根箭矢,即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仍是无人敢上前一步。
黑齿元祐将军不就是因为轻敌,以为穆玄英手下的浩气盟属下都死净了而且他自己也受了受伤,所以被穆玄英瞅准机会一剑杀了吗!虽然也因此失了佩剑,但他们却不敢赌,这个人会不会拼着最后一口气与他们同归于尽。
毕竟,元帅的命令是活捉穆玄英。
“怎么?”穆玄英挑眉,抬袖拭去几乎遮挡住眼睛的血污,缓缓道:“你们怕了吗?”
即使为穆玄英的气势所慑,但以着如此轻慢的态度将他们心中的胆怯揭露,狼牙军顿时炸了锅。
“格老子的,这个浩气盟分明就是个疯子!”
“这小子唬人呢,咱们一起上,逮住他向元帅领赏去!”
“你们以为……”穆玄英缓缓地笑开来,神情释然,眉目清隽,“我会束手就擒?能在临死前处理了狼牙军的拜月长老,便是死,也值了。”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狼牙众将,“只可惜,不能除尽狼牙匪类,不能眼见我大唐河清海晏。只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狼牙军众人互视了一眼:“上!”
穆玄英却垂下眼,将手伸进衣襟里。
众人以为穆玄英尚有后手,哪里敢用自己的命去赌,只谨慎而警惕地停住脚步。
然而,穆玄英从衣服里掏出来的却是一个福字娃娃和一只鞋子。
布娃娃红肚兜,绿夹袄,是穆玄英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只是当初他那个布娃娃已经遗落在二十多年前的战火中,再也寻不到的。
这个布娃娃,他再度来到紫源山的时候,莫雨哥哥未能送出的那个娃娃。
多年未见,那时候的他本是欢喜的,他说过的,雨哥是他的兄弟,是亲人,一直都是,过往的岁月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抹去。
只是,他到底随叔父离开,再见时便在昆仑。
而那只鞋,却是当初他跳下紫源山时候遗落在紫源泽的那一只。那只鞋曾被对他珍之重之的人冒险从山底捡回,之后十年里始终放在身上。即使身在恶人谷,他也不曾将它丢弃。
穆玄英将这两件东西小心地护在怀里,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便是死,他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狼牙军威胁浩气盟的筹码!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穆玄英叹息一声,紧了紧手臂。
他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
稻香村里,那位老大爷语带惊奇地说道:“你曾经也是这里的人?”
“巧了,一年多以前,也来了一个出色的青年,听他说也是稻香村里的人,只是看上去身体很不好。老夫敢说,从未见过那样俊秀的青年,气势也惊人。”
“他说,他是来祭奠故友。”
然后,他在他们曾经的秘密基地里,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还有写着寥寥几字的木板。
——小雨毛毛之墓。
他如同疯魔一般用手指刨开这个小小的坟墓,挖出来的木盒里,只有两件东西。
未送出的布娃娃,以及当初他遗失的那只鞋。
原来,在雨哥的心中,小雨和毛毛都已经死了吗。
穆玄英终于哭了出来,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像极了当初那个因为一个包子都哭了半天的傻毛毛。
只是,他的身边再没有一个小雨哥哥了。
“小雨哥哥……”
穆玄英轻轻闭上了眼睛,一任自己坠入万丈深渊。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一直都是稻香村的傻毛毛,只要他的小雨哥哥一直在他的身边。如此,便够了。
…………
“唏律律——”马声嘶鸣,却是莫雨猛然收紧了缰绳。
“主子?”莫杀也停了马,探寻地看向莫雨。他们已经赶到了紫源山密林外,远远地也能够看见狼牙军的身影,只如今主子勒马,可是不想救那个浩气盟的小子了吗?
然而莫杀却看到莫雨紧蹙着眉,一手按住心口的位置,面上是罕见的茫然。他皱着眉,丢下一句“太慢了”,竟直接弃了马,用上轻-功往山顶去了。
莫雨的速度何其之快,几乎是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莫杀一时间有些懵了,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嘟囔了一句“主子你这是在乎那个小子还是不在乎啊”,却也不敢耽搁,忙领着众人往山顶去了。
莫雨踏上山顶的那一刻,只见到满眼的狼牙将士,一地浩气盟弟子的尸体,以及隐约的,他无法确定的,消失在悬崖外层层白云的蓝色身影。
莫雨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剑,一招龙影剑分水,剑气四溢,他目之所及的狼牙军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死在了他的剑气下。
“这是——!!”
“是莫雨!是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他怎么来了?!”
狼牙军中,鲜少有人不憎恨、不畏惧莫雨的,只是他们心知莫雨骨子里的狂性,一旦激发,完全是不分敌我,杀完为止。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穆玄英已经抓不到的,主将已死,他们犯不着对上这个疯子。
思及此,狼牙军众人便萌生了退意。
然而,莫雨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们退去的路上,是一道深入地底数丈的沟壑,正是莫雨一剑之威。他的目光如冰似雪,缓缓道:“穆玄英在哪里?”
莫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慌,这是一种久违了甚至令他有些陌生的情感。他死死盯着那些人,重复道:“穆玄英在哪里?”
他的身上有一种惨烈的气势,仿佛浸满鲜血的万年冰雪,冷得彻骨,血腥窒息。
半晌无人应答,莫雨抬手就是一记凝雪针枪,贯穿了两个狼牙军的咽喉。然后他缓缓道:“我的耐性可不怎么好……”
“他跳崖了!”
莫雨怔住,他像是没听明白那人的话一般,慢慢道:“你说什么?”
“他跳崖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抵住莫雨的杀意,很快就有人慌乱地求饶道:“是他自己跳的,不关我的事,不关……”
莫雨却听不到那人的话了。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好像马上就要跳出喉咙一般。他听不到人声,耳畔全是紫源山颠凛冽的风声,如同鬼哭。
跳、崖?
莫雨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涵义。他慢慢地咀嚼这两个字,呢喃着重复着这两个字,忽地,他觉得心痛得厉害。
穆玄英穆玄英穆玄英穆玄英!
莫雨死死按住心口,喃喃道:“穆玄英……那是谁?”
穆玄英是……他是,小雨的毛毛……
莫雨重重地俯下-身,他的心疼得他几乎没办法呼吸。
“快!快动手杀了他!”
莫雨此时状态的不对劲,任谁都能够看出。所谓趁他病,要他命,狼牙军又不是什么君子大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这时,莫杀等人也赶到了。
他们见这些人竟敢对他们少谷主出手,当即大怒,就要杀过去。然而此时,当中的莫雨忽然一声尖啸,一阵凛然的剑意从自他的足下猛然迸发出来。原本想要暗算莫雨的人,没能躲开这阵剑意的爆发,身体有如被万剑贯入,血肉模糊地在地上蠕动片刻才断了气。
莫杀默默擦去额上的冷汗,要不是他们见少谷主的状态不对,很香发病时敌我不分的模样所以没有直接冲上去,不然的话,他们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招秒杀如此多的狼牙军,莫杀自豪之余又有忧虑——这么强,真发起疯来,谷主还不在,他们岂不是死定了!
正在这时,莫雨动了。
他们少谷主身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跃了下去。
当时,以莫杀为首的一众恶人谷就傻眼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莫杀,他想都不想地冲了出去,扒在悬崖上往下看,见他们少谷主果然没了影子,他当即哭嚎道:“主子啊,少爷啊,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啊!我这回去怎么跟谷主交待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啊啊。”
还没等莫杀哭出眼泪来,一条肉眼几乎看不到的丝线竟从那白云中窜了出来,似有灵性般绕着崖上的巨石缠了十来圈,蓦地收紧时,丝线非但没有断掉,反而深深地勒进了巨石中,有粉末簌簌落下。
那是雪蚕丝,跟头发丝一般粗细,但却能够承受几百斤的重量。
莫杀先松了口气,随即火急火燎地奔下山,同时命人将谷里的医者带来。能让他家主子毫不犹豫跳崖的人,除了那个穆玄英,莫杀都不用想别的人选。
即使有雪蚕丝当缓冲,莫雨自百丈高的紫源山跃下仍是很危险。只是,越是如此,莫雨却不敢想象走投无路又不愿被俘的穆玄英选择跳崖时究竟是怎眼的感受。
只怕,是存了死志吧。
从山顶到山顶,莫雨选择的路所费时间是最短的,甚至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但这短短的时间里,莫雨却想起了很多。
记忆纷至沓来,不同以往的苍白。莫雨是个冷情的人,能够走进他心里的人,太少,而一直在他心里的人,却只有一个穆玄英。
他的毛毛。
他怎么就能当他的毛毛早在十五年前就死去了呢,明明,穆玄英就是他的毛毛。
莫雨咬紧牙,手上雪蚕丝一震,整个人下落的速度更快了。
他不敢等。
明明他选的这条路危险系数极大,甚至有可能连他自己都搭进去,但他却不敢选择从上山的路下山。
他怕。
他怕就如同十五年前一般,待得他到崖底的时候,只捡到一只鞋子。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无法确定毛毛是被人救走……还是葬身野兽腹中。
待得隐约能够望见水波的时候,莫雨毫不犹豫地丢掉手中的雪蚕丝,纵身跃下。
…………
这是一间普通的农舍,摆设朴素,但胜在干净。
穆玄英没想到,他还能醒过来。
即使动弹一下全身就会疼得厉害,可他真的没有想到,从紫源山跳下来,他竟还能够活下去。
穆玄英心中有些唏嘘,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即使额上因疼痛而冒出细细的冷汗,但他仍然努力地挪动手,在他的床-上摸索。
他的布娃娃,还有那只鞋子,不见了!
一瞬间,穆玄英的面色有些灰败,眸光都黯淡了不少。
他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吗。
他心中难过,忍不住红了眼眶。
正在这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穆玄英自顾自地垂着眼,不吭声。
然而,在耳边响起的,却是一个熟悉到了骨子,哪怕午夜梦回都不曾遗忘半点的声音。
“你……毛毛,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要是你不能说话就眨眨眼。”
穆玄英怔怔地看着莫雨满脸关切的模样,从他眼底的焦急到眼眶的青黑,再到那人近乎惨白的脸色,随即泄气——原来,即使他这样得疼,他也是在梦中吗。
只有在梦中,小雨哥哥才是曾经的小雨哥哥。
即使这样,穆玄英仍是固执地看着莫雨的脸,直到那人的面容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模糊。
“真是……”腮边的泪水被那人微凉的手指拭去,他听到莫雨喃喃着道:“这么大的人,还是这样爱哭。”
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声线却微微发着抖,隐约带着哽咽。
他的毛毛,差一点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我……很疼……”穆玄英努力地抬起手,莫雨忙伸握住了他的手,动作小心翼翼。莫雨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哄道:“乖,很快就不疼了。”
“才不会……”穆玄英的声音很嘶哑,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费力,“我的病……治不好了……我就要……去找爹和娘了……”
“别乱说!”莫雨的脸色冷硬,目光有些凶狠,道:“不过小伤而已,那些个庸医才治不好你的病。我、雨哥给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孙爷爷……不就是……最好的大夫吗?”
“他治不好你,他才不算是最好的大夫!”莫雨斩钉截铁地道。
穆玄英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莫雨,半晌才轻声道:“那……小雨哥哥你还走吗?”
莫雨缓缓地,缓缓地握住穆玄英的手指,往日里如被冰雪堆砌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恰似三月昳丽的桃花,柔声道:“不走了,毛毛。”
再也不走了,傻毛毛。
毛毛,你都不知道,当他好不容易到达崖底,看到你就倒在水泽之中,动也不动的时候,莫雨有多害怕。浑浑噩噩却又满心恐惧,甚至不敢去查看一下倒在血泊中的人还能不能再睁开眼睛。
穆玄英微微阖上眼睛,唇角笑容满足,喃喃道:“雨哥多陪陪我吧,不用很长时间,毛毛就浪费雨哥一点点的时间就好。”
莫雨满心涩然,他的眼眶发红,瞳孔是一片朦胧的雾气弥漫。他掩饰地俯身,将额头轻轻地抵在穆玄英的手上,声音有些干涩,但语气中却满是郑重,道:“好。”顿了顿,他低低地道:“莫雨这一辈子的时间,无论长短,都是属于穆玄英的。只要莫雨还活着,就决不允许穆玄英先行一步。”
所以,毛毛你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三阳绝脉又如何,别忘了,他莫雨也是罹患无解之毒,若非谷主出手,传他红尘武学,他恐怕早就疯癫而亡了。
所以,这世上一定会有能够医治三阳绝脉的方法。若能找到,他们便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若是找不到……
小雨哥哥总是舍不得毛毛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少爷是真爱,对毛毛那也是真爱啊~最后这两只还是得在一起的。虽然这辈子比上辈子少了两年的时间但给他们开个后门。(*^__^*) 少爷想要突破,关键是要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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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第一章
A-aake唤醒
李沁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不成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天宝十三年。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小弟喜极而泣的面容。
她花了半天的功-夫才将李倓告诉她的事情消化完毕。
距离当初的西域之乱已经过去了近十年的时间,就在这十年里,她的小弟由当初不受重视的皇孙变成了被皇爷爷属意的继承人,虽说仍不受父亲重视,但在接下来的战乱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称帝亦是众望所归。
李倓紧紧握着李沁的手,慢慢将这些年的桩桩件件说与她听,甚至连近些日子里他下达的种种政令都没有漏掉。李沁仍然有些虚弱,但她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已然长大成人的弟弟,唇角噙着浅浅的笑容。
听着听着,李沁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李倓带着冠冕的头,低笑着道:“倓儿长大了,已经能够承担起一个国家了呢。”
李倓扭脸,黑发间依稀是红透的耳尖。
半晌,李倓转过头看向自家苍白羸弱却是真真正正活过来的姐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阿姊,你自由了。”
李沁微征。
李倓定定地看进李沁的眼中,一字一句道:“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强迫阿姊做任何事情。阿姊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无论阿姊想要做什么我都支持——就是想要养十来个面首都没有问题,只要阿姊喜欢就行!”
李沁先是一愣,随即面上绯红,抬手就轻轻地往李倓头上一拍,嗔道:“胡说些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李倓认真地道。当初李沁和亲吐蕃之事,李倓是极力反对的。在他看来,他的姐姐千好万好,本能够择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婿,待他姐姐如珠如宝,偏偏就因为姐姐太出色被选去和亲……如今他已是大唐的君主,他姐姐还那么优秀,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做这个驸马。他已经不打算将姐姐嫁出去了,寻常人家都能够入赘,他们皇家有何不可?!
给姐姐娶回来十个八个驸马,完全没有压力!
李沁定定地看着李倓,在意识到自己那弟弟并没有开玩笑的时候,她黑着脸,一巴掌糊上自己弟弟的后脑勺——胡闹至极!往日里行事稳重的小弟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若是让她知道究竟是谁带坏了小弟,她绝饶不了他!
B-beauty美人
这个江湖上,有些真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比如说,“恶人谷的莫谷主是个美人”这样的大实话。
有胆子说过这样的话,且还活得好好的,除了浩气盟的穆盟主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谁让,别人说这样的话,莫谷主能捏死他。换做穆盟主,莫谷主却能刹那间唇边含笑,闪瞎那群凡人的钛合金狗眼。
C--certificate 证儿~
安史之乱后,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莫雨交给李倓的飞羽商会有如及时雨一般,以其雄厚的资金基础帮助李倓完成了乱世到盛世的平稳过渡。
李倓是一个讲究礼尚往来的人,对于莫雨其人也算有些了解。
所以,他不仅一个坚定的赐婚帮助莫雨令谢盟主认清事实,还在特地命户部在莫雨的户籍上注明其与穆玄英的夫夫关系。
所以,莫雨与穆玄英之间不仅仅是成了亲的关系,还是受到大唐律法保护的夫夫关系。
他们是有证儿~的合法夫夫!
D-debuff 减益
坦白说,莫雨之前做梦都不曾想到,哪怕是正正经经也就难吃一些食物,竟然会带着比一些毒药还要顽固的减益debuff。
再一次痛并快乐地吃完穆玄英亲手烹饪的饭菜,莫雨默默地给自己刷了一个清风垂露,不禁想到:若是毛毛这项本事为外人所知,想来五仙教很乐意与毛毛交流一二吧。
E-empress 皇后
承天二年,大唐走出战乱的阴霾,渐渐有了盛世的影子。李倓是一个有魄力,有作为的皇帝,用人从来不拘一格,同时,他也绝不会姑息容忍藏匿在国家之中的蛀虫。
李倓信任天策府,他重任长歌门,即使是在战后最为艰难的时候,他也不曾答允回纥将一位宗室公主嫁去和亲。
将国家的安稳寄托在一个女子的终身上,这是李倓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不是说李倓不允许公主外嫁,而是他们大唐的公主只会是下嫁,而不是和亲!
单在这一点的坚持上,皇族宗室对李倓便极为信服。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哪个愿意牺牲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令其抑郁而终,或是横死战乱。
金城公主、文华郡主,这些的例子已经够多了。
大唐,再没有和亲的公主!
对于趁火打劫的回纥,李倓的答案就是打回去!
处置了一批上书要求将公主送去和亲的大臣,众人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帝王,绝不是那个只能够在诸多势力中寻求平衡,甚至还拗不过几位老臣的先皇,他是真真正正带领大唐走出战火硝烟的君王。乾纲独断,说一不二。
如此平稳地过了几年,众人看着已然年过而立,模样俊美简直拉高了整个皇室审美的帝王,陡然发现这位皇帝陛下的后宫中竟然连个低级妃嫔都没有,更不要说皇后、贵妃!连朝中几位年纪比皇帝小的王爷都有了一二个子嗣,但陛下却膝下荒凉,连个公主都没有!这,大逆不道地说一句,若是陛下有个好歹,他这连个皇位继承人都没有啊。
几年前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朝中几位大臣商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上了折子,表示,虽说前两年因为战乱所以停了选秀,但这都过去这么久了,皇帝陛下还没有知冷暖的人,是不是该来一场选秀,挑几个伺候的人啊?
众人改了又改,务必令皇帝觉得,他们只是关心皇帝,绝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
折子递到李倓手上,李倓冷笑一声,第二天就委派这些大臣以重任,派去灾区赈灾了。
而朝中留下的未被李倓丢出去的大臣一合计,皇帝这边走不通,只能曲线救国了。
他们就找到李沁那里。
李沁如今已经是“死人”,自然不能再用那个名字。如今的李沁名为李馨,是邠王李守礼失散多年的小女儿,因其长相绝似李沁,故而被李倓册封为永安长公主,被皇帝以“阿姊”相称,位比亲王。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有多敬爱这个永安长公主,因他的重视,众人也猜出了什么——毕竟,以皇帝的心性,若非有什么缘故,即使长相一模一样,也不会对一个替身的公主如此善待——自然不敢对李沁不敬。
李沁如今可谓是大唐最炙手可热的公主,无数青年才俊都想入了这位公主的眼。这位公主最大的靠山便是皇帝,一旦得了公主的心,那么皇帝也会高看一眼。只可惜这位公主似乎没有什么嫁人的意思,连宗室贵女之间的聚会都很少去,反而热衷于到灾区施粥布药,帮助穷苦百姓。
众位大臣将来意一说,李沁不禁皱起眉,低声自语道:“是了,倓儿今年三十有一,合该成亲了,是我这个做长姊的疏忽了。”
倓儿……众位大臣嘴角抽搐。
当天下午,李沁就入了宫。也不知道与皇帝说了什么,第二天朝中有人小心翼翼提了选秀一事,皇帝竟然没有什么二话,答应了。
只是第三天,那些曾到李沁公主府中的几位大臣就被李倓派出去了。
皇帝都是小心眼,他们舍不得对在意的人发火,自然这火就要发到别人身上了。
F-feather 羽毛
“自古红蓝红在前,少爷妥妥是个攻!”
“谁说阵营不两立,攻防指挥都搞基!”
“羽毛头顶青天!”
“………………………………雨哥,你说什么呢。”怎么每个字拆开来他都明白,一连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呢。
G-garb 服装
浩气盟换首领了,浩气盟谢盟主将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徒弟穆玄英。
虽说恶人谷与浩气盟近些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时不时的攻-防却没有消失,只是改为了每月一次,倒有些两个阵营之间的切磋比试的意味。
穆玄英继任盟主之位是大事,他第一次攻-防自然不能轻忽。
穆玄英看着自家师父特地摆在他床-上的那件与谢渊身上相同颜色相同款式的铠甲,默了。
看着一脸期待的师父,穆玄英该如何表示,他还是看自己那件蓝色衣裳顺眼呢?
这是个问题。
H-hurl insults 辱骂
攻-防时。
浩气盟:你们这群恶**alabala
恶人谷:你们这群耗子balabala
噼里啪啦,两方打得激烈。
围观中立A:打倒那只恶狗!
围观中立B:踹翻那只耗子!
恶人谷&浩气盟同时停手,回头瞪。
浩气盟:恶狗是你们能叫的吗?!
恶人谷:耗子是你们能叫的吗?!
众中立党们:你们不是敌对吗?你们确定不是敌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是最后的番外了,包含在24个字母里,有的长,有的短,有穿越,有重生,包罗万象有木有~~~(*^__^*)
定制修文中,么么哒定制会有的。我也会把恭苏文修一下,那个早就该开定制了都是我在偷懒QAQ
举杯邀明月扔了一个手榴弹,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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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第一章
I-idol偶像
偶像的力量有多大?
看看近些年源源不断进入恶人谷的新血就知道了。
J-jackda 寒鸦
纵是手刃仇人,逝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一刀将宋南天的头砍下,陶寒亭轻轻抬脚,将宋南天的头踢了出去。他甩去手上的鲜血,只余下满心怅然。
他的身后,无数恶人谷弟子冲进宋家。能入恶人谷并好好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曾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对付一些宋家助纣为虐的打手,实在是大材小用。
这些人是莫雨要他必须带上的。
陶寒亭早已经不是当初被一个宋家就逼得爱妻身亡,而他走投无路报仇不得的白衣孟尝了,他如今是恶人谷凶名在外的十恶长老,杀人无数的黑鸦。即使宋家与狼牙军勾结在一起,他也没有将宋家放在眼里。
但莫雨的一句话却让陶寒亭改了主意。
宋家的杂碎那么多,除了首恶,哪个有资格值得他黑鸦亲自出手!
大仇已报,佳人已逝,所幸……恶人谷虽然号称世上极恶之地,却也是个好去处。
K-knead 按摩
莫谷主最喜欢在某项活动之后为他家心爱的毛毛按摩,真的,只是按摩,绝对不是揩油!
L-lifetime 一生
你是我一生,不可复制的奇迹。
M-modern 现代
一觉醒来,身边的一切大变了模样。
莫雨坐在椅子上,已然不见初醒时候的茫然,他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剑侠情缘网络版叁的登录界面,面上尽是阴沉。
明明睡觉前他正与穆玄英在大漠之中,怎地一觉醒来他反而回到了第二世的住处里?!莫雨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他只想知道,一天前还靠在他怀里熟睡的那个人在哪里!莫雨绝不相信,他与穆玄英生死与共,结发枕席仅仅是一个梦!
“系统。”莫雨阴沉沉地开口道。
没有回应。
莫雨冷冷垂下眼,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说第二遍。”
三息之后,电脑桌上凭空出现一个穿着肚兜的奶娃娃。那个奶娃娃仰着萌到爆的小脸,刺溜着口水,道:“您好宿主,恭喜宿主,您抽到了大奖,获得C级世界游。”
不待莫雨说话,小布扯开一个光幕,继续道:“本系统免费告诉宿主一个信息,所谓C级世界是指法则与灵气等级在C级的世界。所有世界约分为四个等级,A级,B级,级世界乃是神魔世界,B级世界乃是修真、机甲世界,C级世界为战争世界,而D级世界则是所谓的衍生世界,宿主诞生的世界便是D级世界。”小布小手一挥,光幕瞬间消失。然后,他仰头看着莫雨,双手握拳,语气十分振奋地道:“虽然宿主的诞生世界仅仅是D级,但宿主的气运还不错,不仅曾在C级世界复活的经历,更是在这个世界得到本系统的青睐,进而绑定。此世界的等级虽然为C级,但空间法则并不完善,宿主完全可以由这个世界到其他D级世界之中,只要宿主您踏实肯干,一定能够收集到更多的因果点,实力飙升不是梦!称霸世界不是梦!!”
许久之后,莫雨看着小布,挑眉,冷道:“说完了?”
小布小脸僵硬地维持着加油鼓劲的动作:“……”这节奏不对啊,宿主的表情怎么像是要宰了他呢?
却见着莫雨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拈住小布的衣领。小布维持着一张呆萌蠢脸,眼睁睁地看着莫雨提溜起他,那张在高级世界也极为出色的俊美面容距离他的脸仅有三寸远,他甚至能够看到宿主大人那双比夜空还要幽深的眼眸正直直地看向他。
小布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却听到莫雨缓缓说道:“来,与本座说说,你想要哪一种死法?”
小布:“QAQ救命!”
N-namesake 同名的人
剑三论坛惊现818——阵营指挥那不得不说的故事。
发帖子的是一个叫东方倚歌的万花妹子,她以着雪亮的眼睛,细腻的笔触深度剖析了恶人谷与浩气盟阵营那两位指挥不得不说的故事。
东方倚歌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两人绝对有JQ。
因为这两个人,一个叫莫雨,一个叫穆玄英。
叫莫雨的是恶人谷指挥,出身万花杏林,是个黑长直。而叫穆玄英的浩气盟指挥则是出身藏剑山庄,是一个金灿灿的小黄鸡二少!
东方倚歌表示,仿佛一夜之间,两方阵营就都换了指挥。坦白说,以着众人对两方少主——少谷主与少盟主的推崇,一般见到有人取这样两个名字,不冲上去仇杀已经是涵养、有气度的了。再加上之前的阵营指挥做得好好的,尽职尽责,陡然间换了人,而且还是从未在攻-防中露过脸的人,他们心里服气就怪了。
结果上了YY,那两人一开口,YY里就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声控,但是……这两个人的声音实在是太男神了!!!无数妹子表示,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她们心跳起码比平时快了两倍。
那个叫莫雨的人声音很冷,有些低沉,但特别有磁性。他一开口,妹子们就尖叫了,一致表示,这妥妥就该在广播剧中给莫雨少爷配音啊。而那个穆玄英则声音清朗,特别有朝气,仅仅只是说话就让人觉得这个人极为正直坦荡。这分明就该是浩气盟少盟主的声音好咩!
阵营妹子们全倾倒了,无数汉纸酸溜溜地嘟囔,说话好听算什么,阵营指挥得有本事才行。
结果一场攻-防下来,汉纸们也拜倒了——艾玛这还是人吗!这么犀利在现实生活究竟是干什么的啊。
这个星期六的攻-防下来,划水的几乎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有点心思偷懒的总觉得背后发寒,根本不敢在复活点处逗留。两个小时下来,所有人都要累瘫了,即使浩气盟略输了一筹,但每一个人都异常畅快,看着对面的红名似乎都顺眼了不少。
YY里,无数人跪求两位指挥的麦名片。
正在此时!!恶人谷的指挥轻笑着说道:“毛毛,你输了。”
一直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染上了笑意,那效果不亚于冰山融化成春-水,半边身子都酥了——东方倚歌语。
浩气盟的指挥则声音里带着遗憾,但更多却是坦然,道:“此番是雨哥赢了,但不会有下次。”
莫雨含笑道:“那当初你我二人的约定……”
就在众人好奇得好像猫爪子在挠啊挠的时候,系统就有公告了。
[系统]:“江湖飞马快报:穆玄英侠士在浩气盟对莫雨侠士使用了传说中的【海誓山盟】!以此向天下宣告:穆玄英对莫雨之爱慕,天不老则爱不绝,,地不裂则情不尽,海不枯则心相连,石不烂则意永存。无畏世间险阻比天高,誓要长相厮守到尽头。织纤云以起誓,填银河以为约,托飞星以传情,搭鹊桥以相聚。若是汝心正如我心,比翼双飞笑傲江湖!”
[世界]花晓意:艾玛我没看错吧,少盟主这是对少爷表白了?还是在浩气盟?!谢盟主他还好吗真的没有脑溢血吗?!!
[世界]纯爷们:自古正邪邪在后,莫雨绝壁是个受!少盟主gj!
[世界]男神男神看这里:楼上滚粗,我们少爷绝壁是个攻好咩!
[世界]感冒胶囊:日了日了那只穆玄英,来生还娶好妻萌!
[世界]岁饮朝歌:……………………少爷和少盟主其实是兄弟情好么………………
[世界]莫雨:都闭嘴,毛毛是我一个人的,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否则……
众人:………………少谷主V587。
第二日攻-防,恶人谷防守,经过激烈的厮杀,浩气盟扬眉吐气,险胜一局。
YY里是穆玄英有些小得意的声音:“雨哥,你输了。”
然后系统又是一阵公告,莫雨侠士在恶人谷对穆玄英侠士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
接下来的几周亦是如此,输的一方给赢的一方放真橙、海誓山盟。所有阵营人士意识到,这两个人哪里是在打攻-防啊,分明就是在调-情啊,这蜜里调油的。还有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土豪了,土豪得令人发指!
他们都要仇富了好吗!
土豪,求包-养!
这是东方倚歌在最后加粗加红的大字。
O-online 网游
陆依是个资深剑三玩家,打从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游戏便一发不可收拾,满门心思都在这个上面了。游戏中的亲友来了走,走了来,唯有他一直坚持玩着这个游戏,并多年如一日地在阵营攻防中贡献着光与热!
忘了说,陆依是个明教,同时也是一个□的恶人!
自在逍遥,唯我大恶人谷!
剑网三被称为基三不是没有道理的,正如同陆依是坚-挺的恶人,游戏中一个叫阡陌的唐门则是万年浩气。
两人皆是阵营指挥,再加上唐门与明教怎么说也算是同行冤家,一般在野外遇上两人打,周末攻防的时候带着人打,只要这两人遇上,完全就能够屏蔽别的恶人/浩气,颇有种“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他”的架势。
论坛上,无数腐妹子尖叫着表示,这就是真爱啊。
陆依呲牙:妹的真爱!
又是一周相、爱、相、杀(妹子们语)的时候。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啊不,浩气在咆哮,恶人在咆哮!
两方阵营的精英们骑着高头大马,看着对面阵营的人纷纷红了眼——那不是恶人/浩气,那是人头,那是战阶啊!!宰了对面的那些恶狗/耗子,接下来的一周就吃喝不愁了!
“浩气的兄弟们注意了!小轻-功甩起来,Buff补上小药嗑好,气场准备,藏剑风车CD的速度!壮哉我大浩气盟,十秒钟团灭对面的恶狗!!十秒!多一秒这攻防就不打了!!!!”
这欠扁的声音,不用说就是阡陌那混蛋。
陆依嘴一咧,电脑屏幕倒映下的脸显得阴气森森,麦里同样响起他的声音:“兄弟们准备好了,耗子要来了!气场插好机关埋好,刚才对面的耗子头头说让我们十秒灭团,今儿个就让那群战斗力不到负五的渣滓们有来无回!连这群耗子都打不过以后出门别说自己是恶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呵呵……”
“哼哼……”
“所有人都压上去!!”×2
“无敌挂起来!!”
“鹤归砸起来!”
“来战!!”
两方阵营战成一团,复活点里来来走走,就在陆依扯着脖子吼的时候,电脑屏幕竟弹出一个对话框来。
陆依一呆,却见对话框中如是写道:
【恭喜陆依侠士,你已经获得特殊礼包×1,是否现在接收?】
陆依嘴角一抽,艾玛这闹哪样,是否现在接收,但只有一个“是”的选项,逗他呢!
但现在正是攻-防的重要时刻,陆依随手点了个是。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陆依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他就没有看到电脑屏幕上再度浮现的一行字【您中了大奖。恭喜陆依侠士得恶人谷谷主莫雨看重,获得奖励剑三世界一月游,请陆依侠士以手中双刀,扬恶人谷赫赫威名。】
待到陆依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里是南屏山!而且是正在攻防中的南屏山!!而他则穿着十分破廉-耻的明教破虏套,裸-着大片的胸膛,带着黑色的兜帽,手中则握着90级橙武焚影。这一身行头,分明就是他明教号的装备!!
陆依:……呵呵,尼玛这操蛋的世界,能不能给他一条活路啊救命啊啊啊。陆依木着一张脸,缓缓地收回扫视对面蓝衣阵营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红衣阵营,在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十分之靠前时,陆依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身为恶人谷攻-防指挥,陆依自然战阶十四,为恶人谷极道魔尊。
陆依整个人都木了,怎么办,一会儿就上手砍吗?直接砍吗?!这破虏套没几块布,胸口连块护心镜都没有真的能够起到护体的作用吗?!
陆依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而浩气盟一方,一向以调-戏对面阵营指挥为己任的阡陌则默默将震惊的表情掩藏在那张面具之后——他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带着唐门搭挡一面的面具——然后欣赏对面那只喵星人面上的蠢表情。果然,人群之中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所认定的宿敌吗!
哎呀看到宿敌,本来因为身处陌生世界的忐忑感都消失了,果然这就是宿命的力量么!
看到亲爱的陆依这么倒霉,他就放心了,平衡了(*^__^*) 。
作者有话要说:蓝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11:37:02
古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9 22:05:35
mask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29 19:25:17
扔雷的小伙伴么么哒~话说本番外内容量很大有木有,小布出来卖萌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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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第一章
P-possibility可能性
这个世界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一个改动便能够造就不同的未来。
——当初紫源山上,若是带着《空冥决》跳崖的人是莫雨,该当如何?
“空冥决在我这里,想要就过来拿吧。”
那是他想说的话,但他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莫雨哥哥咬着牙,说完那些话后,转身跳下了紫源山。
“小雨哥哥!”穆玄英大声叫道,拼命伸出的手却连莫雨的衣角都没能够抓到。穆玄英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手臂僵直着,面上一片空白。
小雨哥哥他……跳崖了,为了保护他,又是为了保护他!若不是他的拖累,那些人根本不会发现书卷在他们身上,若不是他武-功太低,小雨哥哥也不会用这样决绝的法子来保护他。
所以,都是他的错!
“啊——!!!”穆玄英仰天惨叫,声音凄厉。
亲手逼得一个孩子跳崖,但这些激浪庄、烈焰庄的侠士们却不会感到愧疚,他们甚至觉得,莫雨拿走的书卷并不是真正的《空冥决》,书稿应该还在穆玄英身上。
所以,他们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们本就不打算让这两兄弟活着离开。强抢两个孩子的东西,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但说出去总是不好听。每天长安死掉的乞儿不计其数,多这两个也不算什么。
穆玄英霍然回头,双眼通红。即使他武力远不及这些人,他也绝不会让这些逼死小雨哥哥的人好过!
龙有逆鳞,触之必亡!
穆玄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那些人不料穆玄英竟有胆子出手,一时大意让他得了手。
穆玄英年纪小,《空冥决》虽然也跟着莫雨练,但也只是皮毛,动起手来全无章法,比之地痞流氓都不如,但胜在那股豁出命都不要的狠劲儿,为首的激浪庄侠士被他伤了手臂,若不是躲得快,恐怕还得被他咬下一块肉来。
那人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当即大怒,一脚将穆玄英踢了出去,身体撞在了树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但穆玄英却依然死死瞪着那些人,眼底的狠色不减分毫。
那人看着手臂上的血迹,又看了一眼宛如孤狼一般凶戾死死瞪着他们的穆玄英,大怒,又是一脚踢向穆玄英。
但这一脚却落了个空,反而是他整个人倒飞出去,直接掉出了悬崖。
众人惊恐不已地看向一个方向,却见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广袖长袍宛如魏晋遗士般优雅的青年男子。黑发白衣,修长的手指之间却把玩着一根竹笛。
正是恶人谷的谷主,王遗风!
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杀死,王遗风缓步走到穆玄英面前。
那人方才出脚太重,穆玄英一面咳着血一面努力撑起身体,竟还是半晌站不起来。
王遗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孩子,尤其是他双眸之中的火焰,终是慢慢地笑了起来,道:“有趣,有趣。虽说没能救上来那个小子,却不成想,你竟也不错。”
“小子,我且问你,你想要力量吗?”
与此同时,紫源泽。
“瑜姐,这里有个孩子!他还活着。”
………………
“这是小雨哥哥的鞋,他……这里没有他的、他的……他一定还活着!我们约好了要是失散了就在三个月后的初十在稻香村的榕树下相会!小雨哥哥一定会来见毛毛的!”
“谢盟主,这孩子身上的外伤倒还好说,只是他体内却纠缠着一种阴阳复合之毒,老夫虽然无法根除,但多年前曾见过一个孩子与他有相同的病症,倒是苦思出一种方法压制,到能够解其发作时的痛苦一二。”
………………
三个月后,稻香村榕树下。
王遗风拢袖而立,垂眸看着榕树下抱着双膝动也不动的孩子,缓缓道:“小子,你已经在这里等了七天了。叛军已除,吾等该启程了。”
“……是,师父……”
……
“小兄弟你醒了?哎哎别急,你身上的伤可都不轻,若不是谢盟主出面请了万花谷的医圣孙先生来,你可就危险了!孙先生说,你体质特殊,身体休眠了三个月以调整自身,如今虽然有了起色,但还要修养一段日子才能够行动自如。”
“你问今天的日期?今天是五月十五。”
“这里是浩气盟。”
………………
恶人谷。
恶人谷的人一直闹不明白,谷主怎么会收穆玄英做徒弟,毕竟,那个穆玄英实在太不恶人谷了!然而直到今日他们才明白,他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谷主大人的笛声算什么?!穆少爷的笛声才是真绝色啊!!
烈风集上,谷主大人看着他那如今正仰着头略带些期待看着自己的徒弟,默默放下堵住耳朵的手,缓缓道:“仍欠些火候。”顿了一下,王遗风以着更快的速度说道:“吾细细思量一番,玄英你更擅长近身剑术,强修红尘曲反而落了下成,吾还是授你一套剑术吧。”
穆玄英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师父的话很有道理,遂点头道:“玄英听师父安排。”
浩气盟。
谢渊从来知道教徒弟是不容易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养徒弟是这么得不容易。
简直要为他操碎了心!
孔真、林瑜救回来的孩子,实在是块美玉,悟性、根骨之高,他生平仅见。不仅如此,这孩子的性子坚韧刻苦,这个武林从不是资质好就能够攀上武学巅峰,但如果是资质好又能够对自己狠得下心呢?谢渊这才起了爱才之心,将其收入门下。
只是,莫雨千好万好,就是这性子实在是……
送走了这个月第五个来告状的人,谢渊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唤人将莫雨叫来。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比起当初坠崖,如今的莫雨抽条了不少,一身蓝衣有如芝兰玉树,即使面上冷冷淡淡,但托这张异常精致的相貌的福,莫雨在浩气盟的受喜爱程度不减反增。
谢渊默默地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道:“小雨,你为何将新入盟的赵云鹏打伤?”
莫雨面无表情地道:“此等口蜜腹剑、心口不一之辈,怎堪浩气盟弟子!这种人,趁早解决了,免得污了侠义二字!”他本来对成为大侠没有什么兴趣,但……这是毛毛一直以来的愿望。既如此,他既为侠义,就容不得身侧有此等伪君子的存在!
谢渊又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他家徒弟出手只会是这个原因!
莫雨厌憎欺凌弱小的恶人,更厌恶的却是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这大概与莫雨失散的那个兄弟有很大原因。
谢渊默默盘算,究竟怎样才能让他这徒弟意识到,即使发现浩气盟内的蛀虫,他也应当将证据交到执法堂,由他们处理,而不是连个原因都不留,直接一巴掌将其打成重伤呢?
唔,这是个大问题。
…………
昆仑雪原,攻-防之战。
“毛毛!”
“小雨哥哥!”
震惊之后便是狂喜,莫雨与穆玄英两人完全忽视了两方越发诡异的气氛,一脸欢欣地抱住对方。
众恶人:( ⊙ o ⊙)
众浩气:( ˉ □ ˉ)
米丽古丽默默地看着雪原中央相拥的两人,忽然笑了。她的目光幽幽,道:“那个人,好像是谢渊的徒弟吧,他竟然抱了小玄英呢~”她轻轻抚摸着指上的豆蔻,“姐姐都还没有抱过呢~”
恶人谷众人默默退后了一步,他们谁不知道这位前圣女大人最疼宠他们的穆少谷主,哪个敢说他不好,圣女第一个灭了他!
王遗风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瞥了一眼莫雨,一脸的高深莫测。
而浩气盟方面。
浩气弟子甲:“我没看错吧,少盟主他笑了,他竟然笑了?!”
浩气弟子乙:“……你没看错,少盟主他真的笑了。那个恶人什么来头,少盟主好像认识他。”
月弄痕看了一眼谢渊,浩气盟里,她与莫雨的关系不错,也一直知道他在找人。如今发现他心心念念找的人竟在恶人谷之中,且还是雪魔王遗风的弟子,恶人谷的少谷主,她不由得担心盟主为此震怒。
但令人奇怪的是,谢渊并没有发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穆玄英,沉声开口道:“小子,你……你可是姓穆?”
重逢的喜悦过后,莫雨与穆玄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明白他们此时所处的境地。他们互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坚决——他们绝不会与对方为敌。
莫雨心知自家师父在某些方面的死心眼,正有些为难的时候便听到谢渊这般问他家毛毛。
毛毛本名穆玄英,这件事,莫雨还是知晓的。只是看谢渊的神情,似乎与毛毛有旧。
穆玄英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但这些事又不是秘密,当即颔首,道:“小子穆玄英。”
然后,他们就看到谢盟主有如死灰一般的脸色。
穆玄英无辜地看向莫雨,他的名字很奇怪吗?
只有谢盟主才知道自己此时有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内心——
他恩公兼好兄弟的儿子,他找了二十多年的好侄子,竟不知什么时候被王遗风那个老混-蛋带去了恶人谷,成为了一名大恶人……他怎么对得起天磊的在天之灵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坊间小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14:32:57
坊间小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00:55:09
举杯邀明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1 23:36:48
扔雷的小伙伴么么哒~~
这个P直接独立成一个大故事,实在是因为脑洞开得太大,至于莫雨当初杀了全家被长空令追杀,就当当初跳崖浩气盟以为他死了,over~话说这个延伸出来的一定是个HE~自己脑补吧(*^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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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第一章
Q-qualification 资格
这世上,唯有你才有资格与我比肩而立。
R-reborn 重生
叶凡与狼牙军三大长老之首令狐伤同归于尽,却不成想,一睁眼他又回到了天宝三年。
天宝三年,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凡?醒了吗?”
叶凡微征,这个声音是……
叶凡微微握拳,缓缓道:“……无言?”
唐无言,唐门门主之子,唐小婉的兄长。当初他在七秀坊与唐无言相识,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后来唐无言邀请他去唐门做客,他见到了唐小婉,甚至误以为当初那个“小姑娘”便是唐小婉,向唐门求亲不成,他就带着唐小婉私奔了。
那个时候,唐无言一直在帮他,甚至对于他能够成为自己的妹夫而感到欢喜。可他先是带小婉私奔,后又悔婚,毁了唐门女子的名节,彻底断送了他与唐无言的这段友情。
却听到门外的唐无言笑道:“怎么了?昨儿个与晴柔姑娘品酒,莫不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吧。”
叶凡一呆。
只听到唐无言继续道:“今儿个盈晚姑娘请你我二人去游湖,你倒是快些啊。”
叶凡打了个冷战,好吧,除了他回到天宝三年以外,他还回到了与那些大家闺秀、江湖女侠赏花品酒对诗的日子里……当初唐无乐认定他不堪良配的原因,五成就在这里啊!
“小凡?”门外唐无乐疑惑的声音传来。
“我绝不会去的!”叶凡一个激灵,大声说道。
唐无言呆住。
半个时辰后,唐无言恍然大悟,道:“原来你终于想起你心上人的模样了啊。”随即他皱了皱眉,道:“那个时候你也就八-九岁大,你这就断定那个人是你准备携手一生之人?这未免有些……”儿戏了吧。
但看着叶凡异常坚决的模样,他也不好再劝,只想到万一不成事的话,总会有漂亮姑娘们愿意抚慰叶凡的情伤的。
然后叶凡就有意无意地提起蜀中的竹林熊猫机关城,唐无言是好客之人,当即就邀请他前往唐门做客。
叶凡立刻包袱款款地跟着唐无言跑到唐门,不仅如此,他还在唐无言试图在半路上欣赏风景的时候百般催促,硬是加快了他们去往唐门的步伐。
到了唐门,还没等着唐无言安排他住宿的地方,叶凡已经将包袱扔给唐无言,自己说是去游览唐门盛景了。
唐无言默默地看着叶凡有些急切的背影,喃喃道:“该不会,小凡的心上人就在唐门吧……会是谁呢?”唐无言仰脸,默默回想这段日子和叶凡赏花对诗的美貌女子,说起来,唐门的姑娘要么擅毒要么有着一手令人惊艳的暗器功-夫,似乎没有叶凡喜欢的类型。
除了他妹子小婉……
小婉?!
唐无言顿时无比警惕,叶凡该不会是看上他妹子了吧!他倒好说,问题是,唐无乐那个死妹控会气炸了啊!!
唐无乐扭头就跑去唐小婉的住处,他决定了,这几天一定得看好小婉,顺便管住唐无乐。叶老五好歹是藏剑山庄的五庄主,要是因为小婉的缘故会唐无乐给毒死了,他的责任就大了!
只是唐无言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叶凡看上的不是他的妹子,而是脾气暴躁得能掀翻整个唐门内城的小霸王。
唐无乐不耐烦地瞪着眼前金光闪闪的藏剑山庄小白脸,道:“好狗不挡路,给老子让开一条路。”
叶凡静静地看着唐无乐,即使他面上覆着半张唐门独当一面的面具,单单只是个背影,他就认得出这个人!
这是他曾经错过,甚至眼睁睁看着他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的人,是决绝到永远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人。
能回到这个时候真是太好了,这个人还没有满身死寂,眼神再也漾不起一丝波澜,身边更没有缠着那只纯阳宫里出来的妖道。
他想要豁出一切来争取走到他身边的可能。
见眼前这个人不说话,就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唐无乐顿时恼了,喝道:“辣个瓜娃子,你……”
“我回来了。”叶凡开口道。
唐无乐怔住。
“虽然可能有些迟,但……”叶凡从随身的挎囊中掏出一个将片片飞雪凝在其中的冰花,即使在炎热的蜀中,它仍是散发着阵阵森冷寒气。
叶凡双手捧着冰雪,递向唐无乐。
却听到叶凡道:“这就是雪。”
“……是你。”唐无乐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叶凡的目光由不耐烦变成了冷意。
一去十年音信皆无,若非看在叶凡身上的藏剑服饰与寻常弟子不同,妄自动手可能为唐门引来一敌,他早就一穿心弩将他轰出去!
唐无乐这样告诉自己。
他没有接叶凡递过来的冰花,只冷冷一笑,道:“既然走了,何必回来。”
唐无乐语气中的冷淡,叶凡丝毫不以为杵——比起上辈子的漠视,如今的冷言冷语就已经让叶凡有一种惊喜的感觉。他强自按捺住心底的激动,他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对眼前这个人说,但如今被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睛看着,叶凡吭哧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直到唐无乐心中不耐,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叶凡脱口道:“我没有地方去。”
唐无乐脚步一顿,他几乎要被叶凡给气乐了——他有没有地方去与他有什么关系?!就是没有地方去,他身上的金银玉石足够他买下一间大宅,挥霍个几年!
不理会,继续走。
但叶凡的动作更快——这些天他已然发现,他不仅是重生了,他还多出了十多年的修为以及武学上的体悟,武力值今非昔比——他抓住了唐无乐的手。
唐无乐一惊,不提他的伪装,事实上,身为暗堂之主的唐无乐,虽然武力上仅在唐门中排在中游,但他的轻-功身法却是整个唐门都属顶尖的存在。想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扣住他的脉门,就连唐门中的长老也做不到。
当初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现在武-功竟已经这样得高吗。
老天果然没长眼睛!
只是,脉门被扣又如何,素有“毒手公子”之称的唐无乐,从来擅长的就不是正面与人拼斗,他手中可是有着十数种瞬间就能够要人小命的毒药!
唐无乐冷着脸看叶凡,左手按在腰上。除了毒,他身上还有无数的机关、暗器。
叶凡却凝视着唐无乐的眼睛,道:“你当初说过的,你收留我,你的家也分我一小半。”
唐无乐一呆,倏尔觉得怒气难以遏制,跳脚道:“我呸,做梦去吧,别忘了你当初在我家就是一扫院子的!!!”
叶凡认真地道:“那我就是回来扫院子的。”
唐无乐:“……”次奥,这没脸没皮的龟孙子究竟是怎么隔了十年又冒出来了。
却听到叶凡以着有些哀戚的语气道:“你……你别不要我……”
正在这时,一个羞羞怯怯的女声响起,带着震惊,道:“无乐哥哥,你、你竟然始乱终弃?!”
唐无乐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身,只见着他疼爱的妹子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怒气。
唐无乐:“……”他跟这个厚脸皮的小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妹子,他真的真的没有始乱终弃!
唐小婉却不再看唐无乐,她转身扯住唐无言的袖子——唐无言从刚才开始就是一副雷劈的模样,就是杀了他,他也没有想到,江湖上有名的浪荡公子,引得无数女子黯然神伤的英俊侠士,他思慕了那么多年的竟然是唐无乐。
呵呵……竟然是唐、无、乐!
他真的是叶凡口中口硬心软,十分可爱的人儿吗?
唐无言果断转身,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哥,妹儿,你们等等,真的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啊!”
“住口!”唐小婉霍然转身,这个一向轻声细语的姑娘此刻双眸圆睁,显得怒气勃-勃——一向最是憧憬那种矢志不渝的爱情,现在竟然看到一个现实中的渣男,且这个渣男还是她的哥哥,姑娘显然是愤怒了——她定定地看着唐无乐,一字一句道:“没有担当的男人,最讨厌了!”
唐无乐呆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被讨厌了,被小婉妹子讨厌了。
随即唐小婉歉意一笑,对叶凡道:“此事我会告知奶奶,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放心。”
叶凡的嘴角一抽,但大好的机会不把握好了他就是个傻子!甭管无乐现在什么态度,先定下来再说!
叶凡本就俊美无比的面容上顿时流露出忧郁的神情,他垂下眼睫,低声道:“我不想他为难。”
当初的事情,虽然两方都有错,但叶凡对于唐小婉是愧疚的。如今既能够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又能黏上唐无乐,实乃一举两得。
唐无乐嘴角抽搐,他大爷的,这种被牛皮糖黏上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白胤初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4 20: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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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摸扔雷的小伙伴,话说现在定制系统升级,暂时关闭,o(╯□╰)o所以再等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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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第一章
S-subordinate属下
属下是用来坑的,莫雨坚信这一点。
谢离和莫问赶上了一把流行,被穿越了。
谢离默默地看着那满地的尸人,一个“两仪化形”其中一个已经摸到他身边的尸人一脸,只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那个长相对不起社会的尸人便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瞥了一眼头盖骨崩裂,红的白色流了一地的某物间隐隐露出的晶莹,谢离扭头,想要忽视耳边接连响起的系统提示音。
【杀死一级尸人×1,奖励一个能量点。】
【发现能量结晶体,侠士可收集。】
在尸人脑浆里面长出来的能量结晶体,收集你妹!
即使来到这个似乎被洛道尸人占领了的世界已有三天的时间,谢离仍是对这个时不时在耳边响起的所谓系统提示音抱有警惕之心。一想到自己的所行所为一直有着这个系统的监视(系统:只是监控谢谢),谢离的心情就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若是他家阿问能让他亲亲摸摸做一些爱做的事情的话,被留在这个尸人遍地的世界且还附带个活像牛皮糖似的系统,他也认了。
坦白说,一连五日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再没有见到一个人类,这样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三观早已不知扭曲到那里去的妖道如是想道。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谢离冷冷看着眼珠子都要掉在他家阿问身上的所谓人类强者,握着青锋剑的手紧了紧——他是该一个两仪化形糊他一脸还是应该八卦洞玄了他呢?还是九转归一了吧,只消一剑就能够将这个胆敢觊觎他家阿问的家伙击飞出去!
还没等谢离动手,耳边又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触发任务:这位名叫王逸的侠士乃是火系三级异能者,是人类政府军方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高手之一,是排行第三的佣兵团戮血的副团长!他因为一个任务发现了末世的秘密,这个秘密攸关这个世界的未来。请两位侠士秉承侠义之心,护送王逸侠士平安回归B城。
任务奖励:恶人谷谷主莫雨亲笔书信×1,侠义值若干,江湖贡献值若干,金钱若干。
任务等级:二人精英】
正在与王逸攀谈,不着痕迹地套话的莫问神情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谢离。在对方的眼中,他们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果然他们会来到这个地方与莫雨脱不开干系么!
有这么坑人的谷主,他们能换一个阵营吗?
T-time-travel穿越
叶云裳又穿越了。
为什么说又,实在是与她之前的经历有关。
她本来是二十一世纪的小宅女一枚,每日里除了上班就是玩游戏,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某日叶云裳出门的时候,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了个正着,当即就昏死过去,待得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被扬州七秀坊收留的孤女。
好吧,她是穿越剑三世界里了。
身为一个宅女,尤其是游戏、两手抓的宅女,自然也知道如今网络上非常流行的游戏穿文章。她如今的状态就十分符合的描写,除了……她没有剑三系统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当初叶云裳也YY过穿越什么的,但如今真的穿了,她想爸爸想妈妈想朋友,每晚都哭得稀里哗啦,倒也符合这个孤女家破人亡的背景,故而虽说性子大变也无人怀疑她是换了个芯子,坊中的姐妹待她异常得好,也让她慢慢走出那些悲伤。
叶云裳本人虽然是个四体不勤的宅女,但也知道剑三世界下的大唐并不安全,几年后更是有全国性的战乱。为保小命,叶云裳练起武来那叫一个认真刻苦,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福利,她这个身体资质极佳,被坊主叶芷青看中,收为亲传弟子,武-功更是一日千里,在十八岁那年便能够在叶芷青手下过百招有余而不落败,最后被七秀坊推荐入了浩气盟。
虽然在游戏中,叶云裳是一个坚定不移的恶人,每日里最喜欢蹲守在苍天洱海别人挖马草她负责采浩气的人头……咳咳,扯远了!但是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在这个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世界里,叶云裳要是入了恶人谷她就别想回七秀坊了,叶芷青非得大义灭亲了她不可!再说,当初她入恶人谷就是因为少爷甚美,在攻-防时候出生入死也是为了将少盟主绑回去给少爷。现在入了浩气盟,叶云裳决定做一个近距离观察毛毛小天使并逮住机会将其推向少爷怀抱的好浩气!
叶云裳默默为自己点了23个赞。
只是,入了浩气盟方才知晓这两方阵营之间的仇恨有多深。
恶人谷会逮住机会将遇到的每一个浩气盟屠杀殆尽,不择手段。而浩气盟也不会放过哪怕是退隐了的恶人,手段狠戾。而男神们——莫雨少爷和毛毛小天使——关系似乎也不像游戏中那么好,两个月前他们少盟主还在少爷的身上戳出个窟窿,少爷差点就挂掉了,听得叶云裳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毛毛小天使,手段辣么狠真的好咩?
叶云裳承认自己有些天真,但她实在不愿相信曾经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少爷的毛毛少盟主会差点杀掉他的小雨哥哥!
QAQ好虐!
并不是所有的仇恨仅仅一句相爱相杀就能够消弭。
安史之乱爆发,浩气盟与恶人谷暂时达成联盟,大部分事物都由莫雨少爷和少盟主来接洽。叶云裳左看右看,只觉得比起游戏中的少爷,这个少爷实在是冷得掉渣,看着他们少盟主的时候跟看其他人半点区别都没有,而一看到少爷的时候,他们少盟主的笑容看起来都好勉强。
叶云裳颇有些沧桑地感慨道,这个剑三果然是个笔直笔直的世界吗!羽毛或者毛毛雨的愿望实在是太奢侈。不仅是奢侈,好像连兄弟都不是了。
战争时期,她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活下去!男神们固然是憧憬,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小命好吗。
一年,两年,三年……六年,叶云裳数了数日子,她竟然快活过安史之乱了。
然而,叶云裳没有想到的是,莫雨少爷竟然死在她前头了。
为了保护少盟主而死!
本该在军械库猫着的萧沙会上战场已经够扯了,怎么他们恶人谷的吉祥物莫雨少爷竟死在了他的手上!
当时叶云裳整个人都傻了好吗!
然后,穆玄英就崩溃了,那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真是……好吧,当时叶云裳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
那是少爷啊,所有恶人心目中的男神,就那么死在萧杀那混蛋手上,简直不能忍!
一年后,穆玄英也死了,宰了萧沙同时也搭上了自己的命。
叶云裳没活多久,也死在了战场上。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她仍在想……莫雨和穆玄英究竟是什么关系啊,活着的时候跟陌生人似的却能够以命换命,失去的时候恨不能以身相随,仇报完了安然死去,死后还葬在一处……真的不是羽毛或者是毛毛雨吗?
话说,她觉得少谷主的攻-气场极足,羽毛头顶青天。
……
叶云裳又死活了。
死在了安史之乱的战场上,又活在了陆小凤世界中。
一个剑主天地抽翻了嬉皮笑脸想要牵她手的陆小凤,叶云裳大步向前走去——就这只陆小鸡想要追她还差得远呢!她大剑网三的美男才是真绝色,痴情的种子比比皆是,就这么一根到处勾搭美人的公用黄瓜她看得上就怪了!
陆小凤幽幽地叹了口气,眼底有着宠溺,也有淡淡的失落。
这是他第一次想为一个女子停留,但这个女子却对他捧出的真心不屑一顾。
真是报应。
失落仅是一瞬,陆小凤很快就打起精神来——追老婆就要死缠烂打不要脸,现在还算哪儿到哪儿,只要坚持下去,美人总会看到他的!!
陆小凤暗地里鼓了鼓劲,大步跟了上去,还没走上两步他就呆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一身粉色衣裳,神情淡漠的女子第一次露出了无比激动的模样。
“少盟主!!!!”
真是平地里一声尖叫,叶云裳在大街上竟用上了轻-功奔了出去。
陆小凤吓了一跳,忙跟了上去。
然后,他就看到令他掀翻了十来缸陈年老粗的情景。
他思慕已久的姑娘,竟奔向了另外的男人。
“云裳!!”电光火石之间,陆小凤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极为俊秀的男子,相貌极为出色,目光清澈坦荡,是个再正气不过的侠士。但是!!但是叶云裳是他心爱的女子,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扑向另外一个男人都不能忍!
绝对不能忍!!!
陆小凤决定了,即使会被云裳她讨厌——反正已经很讨厌了——他也要阻止她投入那个男人的怀抱。
叶云裳到底没能扑倒穆玄英——好吧她真的是太激动,能够看到死去的少盟主,即使已经不是那个世界了,她仍是感到了莫大的幸福感,这是男神啊真的是男神啊——只是,还没等叶云裳以着高明的轻-功身法扑倒少盟主,她就看到另外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人出现在少盟主的身后,手臂一揽直接将少盟主抱在怀里,同时,那一双清清冷冷却写满了威胁的凤眸直直地看向了她……
叶云裳猛地停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穆玄英身后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道:“少、少爷?!”
而这个时候,陆小凤终于赶到了。他示威一般揽住叶云裳的肩膀——此时的叶云裳整个人都石化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明明很醋却故作大方地道:“云裳,不介绍一下这两位朋友吗?”
一身蓝衣的穆玄英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这一脸激动险些都要晕倒的姑娘,想了想,道:“叶姑娘?”
叶云裳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少盟主竟然还记得我?!”太荣幸了有木有!她“啪”地挥手拍掉了陆小凤搭在她肩膀上的爪子,单膝跪地,郑重道:“浩气盟摇光坛叶云裳见过少盟主!”
顿了顿,叶云裳顶着莫雨森冷的目光补充道:“也见过少谷主!”
叶云裳心声:这辈子看到羽毛头顶青天,老娘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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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雷的小伙伴么么哒~~~
话说少爷和毛毛以后的日子也剧透了有木有,脑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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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第一章
U-u 药膏,软膏
莫雨举着两支软膏,看向穆玄英,认真地道:“毛毛,你喜欢哪一种?”
回答莫雨的是直直向脸部飞来的枕头。
V-vacation 休假
谢盟主发现,即使他将盟主的位置传给了玄英,他也没能迎来期盼已久的休闲日子。
他家玄英又被莫雨那个小混蛋给拐跑了。
谢渊硬生生捏断了笔杆。
-ine 酒
莫雨和穆玄英要成亲了,但因为结亲的武林两大对立阵营,这宴席摆在哪家都是个大问题,所以,他们最终商议决定在恶人谷和浩气盟各办上一场婚礼。
在前恶人谷谷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第一场选在浩气盟落雁城,基本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黑白两道兼有。往日里有仇的、有怨的,在今天看着仇人只能够干瞪眼——谁叫今日事江湖上两大阵营结亲的日子,谁敢冒险将恶人谷和浩气盟都得罪了!
对于浩气盟的谢盟主而言,穆玄英既是他的徒弟又是他的孩子,所以,就如同每一个家中有儿子的父亲一样,即使知道这个儿子不可能步入仕途,而且玄英也已经十多岁了,但他仍是按照民间的法子,在落雁城的一处院子里埋了足足三十几坛的花雕酒。
是为“状元红”酒。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真的到了穆玄英成婚的那一天,谢盟主来到当初埋酒的地方,当真满心酸楚。
他家玄英是成亲了,但娶的却是老对头的熊徒弟,想想就悲从中来。谢盟主伤风悲秋了好一阵子才命人将这些酒坛都挖出来,准备在落雁城摆宴的时候招待来宾。
拜过天地,便是新郎招待宾客的时候。由于穆玄英“一杯倒”的悲催属性,顶着莫雨凛冽的目光,没有人敢冲破莫雨防线去敬穆玄英的酒。于是,基本这一场婚礼,莫雨的酒就没有断过,一杯接一杯,几乎没有停过。偏偏莫雨今个儿心情好得很,眉眼带着笑。往日里莫谷主不苟言笑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好看过了头,如今一身红色衣裳,眼角眉梢还带着笑,目光那么随意一扫简直就能晃花无数人的眼睛。
穆玄英却忍不住皱眉。
酒喝一些事助兴,但喝多了可是伤身体的!他瞟了一眼在座蠢蠢-欲-动的宾客,想来他们是打算灌醉雨哥了,但这得问问他穆玄英同意不同意。
他眼珠一转,招手唤来侍立一旁眼睛发亮的莫蓉蓉。
穆玄英低声交代了几句,莫蓉蓉先是失望,随即就有些惊恐了。莫姑娘默默地深入人群,片刻后,莫雨的身边除了穆玄英以外再也没有端着酒杯的宾客了。众位宾客无比谨慎地看着面上微微发红的莫雨,默默站在宴席旁,意图在莫雨发酒疯乱用凝雪功拍人的时候掀桌以自保。
穆玄英在心中满意地点头,然而他小心翼翼地扶住微醺的莫雨。
这一幕,恰好被谢盟主收入眼底。
谢盟主默默地端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说呢,虽然说看到玄英成亲他还算开心——他家玄英一身红衣可真精神,往那儿一站,那些个闺秀、侠女的目光绝对都舍不得移开,真不愧是他的徒弟——但一看到他那么心疼莫雨,他就忍不住有些泛酸。
有了媳妇忘了师父什么的,简直是太虐心了。
谢盟主又灌了杯酒,大有将自己喝醉的趋势。然而,喝了几杯后,谢盟主咂咂嘴,这酒怎么有些甜呢?
状元红是这个味道吗?
谢盟主瞅了瞅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起身就往后厨方向去了——他家徒弟的婚礼,决不能有半点瑕疵。
然而,当他看到厨房角落里堆着的那一坛坛空酒坛,看着酒缸外红纸上写着的字,谢盟主手就哆嗦了。
这些根本就不是他当初埋下去的酒!!
他埋下去的明明是状元红,为什么酒坛子外会写着女儿红?!
娶媳妇的状元红和嫁女儿的女儿红能是一个样子吗!!哪怕都是花雕酒,但女儿红微甜,状元红微辛,这是完全不同的啊。
谢渊死死盯着厨房的掌事,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掐住那人脖子晃的欲-望,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会是女儿红?!”
他不是嫁徒弟,他明明已经给恶人谷送去聘礼了他收下恶人谷的那些事嫁妆,绝、对、是、嫁、妆!
掌事一脸的无辜,道:“状元红都送到恶人谷去准备第二场婚宴了,这些女儿红是恶人谷的王谷主送来的,说是盟主您同意的。”
什么也不用说了,绝对是恶人谷的阴谋!
谢盟主咬牙切齿:“王遗风你个老混-蛋!我浩气盟是娶媳妇娶媳妇!!绝对不是嫁徒弟啊混-蛋!”
X-xenophobia 仇外
国难当头,狼牙军虎视眈眈,恶人谷/浩气盟貌似也顺眼了许多。
果然,这种东西是需要对比的么。
Y-yell 叫喊
今天穆盟主指挥时候的声音有些沙哑,据说昨晚用嗓过度。
Z-zephyr 和风
万花谷,晴昼海。
莫雨躺在花海之中,双手枕在脑后。他微微侧头,双眸凝视着正坐在他身边的那个蓝色身影。而穆玄英微微眯着眼睛,手掌抬在眼前,阳光透过他的指缝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唇角,挽着浅浅的笑。
这抹笑容使得莫雨唇角也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三世轮回,他终究抓住了属于他的毛毛。
自此,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扔雷的孩纸么么哒
我是一棵竹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13:33:39
坊间小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02:52:38
坊间小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01:35:14
坊间小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23: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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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棵竹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00: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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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定制问题,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那里“定制印刷功能升级,暂时关闭”QAQ郁闷shi了好多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级完毕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