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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一 田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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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凤凰涅槃
无双国夏氏王朝,庆德二十二年。
天下三分,无双国、明唐国、吴阳国鼎立于世,三国实力相当,百年间无战事发生,盛世太平,人民各自为安。
祁阳镇位于无双国的最北方,凭借连绵的祁阳山脉与吴阳国、明唐国划山为界,是无双国的边疆重镇。
祁阳镇最豪华的庄园当属庄家大院,青砖红瓦,绿树白墙,里面隐隐传来丝竹声声,还有几多欢声笑语。庄家在祁阳镇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庄老爷本是在朝中做大官的人,几个月前因为得罪权贵,所以辞官荣归故里,在新盖好的宅院安住下来。
庄老爷育有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可谓妻妾满堂,儿女成行,尽享天伦之乐。
庄府最偏僻的一处宅院,房屋低矮,纸糊的窗户多处破损。里屋的摆设更加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粗瓷杯盏,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那个首饰盒,红木材质,雕花描金,盒子旁边搁着一只金手镯,闪闪发亮,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木床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女子,看样子最多十六七岁的年龄。穿了身家常的杏色襦裙,已经洗得有些泛白,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曾束起而是自然地披散在肩头,模样十分端庄,眉眼低顺,樱唇微抿,只可惜右侧的面部被一大片不太规则的红色胎痣罩住,令人看之生怖。
女子面带戚容,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手里握着一条白色的绫绸,双目无神呆呆瞪着窗外。
“嘭嘭嘭!”
有人在外屋拼命拍着门板嚷道:“三小姐,三小姐,不好了,夫人的病又发作了,您快过来看看吧。”
女子无奈地闭上眼睛,眼角溢出莹莹泪水,小手死死绞住白绸,下唇被咬出丝丝血痕,愣是没让自己哼出声来。
良久,她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颤声道:“春菊,我知道了,你先去照看一下我娘,我稍后就过去。”
外面的春菊“哎”了一声,忽然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三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你快过去吧。”
春菊顿了一会儿,犹豫着说道:“三小姐,夫人现在这个样子,七哥儿年纪还小,全指着您呢。现在可好,听说长信侯家的二公子今日就要为了您正式登府向老爷提亲,眼看着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您可要好好着啊。”
“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几乎是哽咽着回了这句话,隔着门板,春菊没听出异常,匆匆往花园奔去。
苦日子要熬出头了么?
她仰起头,泪眼朦胧地扫视屋角的灰尘。从她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个疯子,动不动就会昏死过去,人事不省还抽搐不止。在这个大宅院里,没有母亲的维护,小姐其实还不如一个上等丫鬟,吃的永远是最差的伙食,住的是最破的宅院,穿的是最次的衣衫,最令她头痛的就是母亲发病的时候,她总是要低三下四哀求掌管银钱的二夫人提前预支月钱,受尽白眼。
这门亲事本来是她脱离苦海的唯一指望,今天,今天,那个英俊的二公子就要来提亲了。
她无力的垂下头,泪水汩汩而下。
她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一切的记忆是那么清晰,就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
昨天她照例去城外的慈念庵上香,在慈念庵的后院花园里却看到了极为不堪的一幕,一男一女在丛木间搂搂抱抱,十分亲昵。
她下意识别过脸,打算赶紧离开,但是一段断断续续的对话让她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
“……小侯爷,您真的打算娶那个丑八怪啊,还专程为了她来跑一趟。”
“瞧,嘴巴勾的那么高,爷心里记挂的不是爷的小玉儿嘛,刚来到祁阳镇谁也不见这不就奔着你来了。来来,给爷笑一个。”男子轻佻地逗笑道。
女子不依不饶,撒娇地埋怨道:“爷就嘴巴甜,只会哄人家开心。镇子上人人都知道,明日侯爷您就要为了那个丑八怪,向我父亲提亲。玉儿知道,她虽然丑,却是正室之女,论身份,是玉儿配不上小侯爷,是玉儿福薄。”
说着话儿,眼泪就落了下来,雨打梨花般惹人生怜。男子一阵心疼,不由得搂紧那女子,皱眉道:
“玉儿别哭,本侯爷绝不会让玉儿受苦,明天我就去府上向庄大人提亲,我可以保证我要娶的一定是我心仪的女子,绝不会是那个丑八怪。”
院里枝叶茂密,瞧不清那两个人的面孔,只听声音,她就能听出来,那个依偎在公子怀里的女子正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庄美玉,而这位公子,姐姐嘴里的小侯爷,难道是--
她不敢想下去,跌跌撞撞离开后院,浑浑噩噩回到庄府。丫鬟春菊还以为她撞了邪,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任凭春菊怎么追问,她只会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想到这里,她茫然的目光掠过桌子上的铜镜,看到里面那张脸上令人生怖的红痣,不由冷笑一声。
丑八怪!呵呵!丑八怪!
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春菊满是惊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小姐,三小姐,小侯爷已经到了正堂,您快开门呀!”
时候到了!她叹了口气,心横到底,毅然把手里的白绫绸挂到房梁上,系了个死扣,闭上眼睛把脖子伸进结扣中央。
娘,是女儿不孝;小弟,是姐姐无能,这日子太难了!
……先走一步了!如果有来世,我愿意造化筋骨,重塑灵魂……到那时,我们三个人再来团聚,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受人欺辱,更不会让你们吃苦。
……
春菊像疯了一样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撞开门板,也不晓得她哪来的力气,居然一个人踩着板凳就把三小姐从房梁上抱了下来。这个忠心的丫鬟趴在三小姐的身体上哭喊道:
“三小姐,您怎么这么傻啊!”
“您让夫人和七哥儿怎么办啊?……我的小姐啊!你太傻了!”春菊哽咽着哭诉着。
三小姐娇弱的身体毫无生气地被平放在地上,一双眸子尚未完全闭拢,犹如死不瞑目一般瞪向半空的虚无。
就这样,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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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塑信心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渐渐飞升到半空中。她瞧着下面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心有不甘地瞪大双眼仿佛在与自己对视,而旁边趴在自己身体上悲恸大哭的是忠实的丫鬟春菊。
这,就算是死了么?
她慢慢想起自己的名字,庄魅颜,庄家的第三个女儿。家里的女儿都用“美”字命名,大姐庄美玉,二姐庄美仪,四妹庄美玲,五妹庄美婷,唯独她用的是“魅”,只因她生来长得丑,受父亲嫌弃,连名字也只配用鬼魅的魅。
据说她刚出生时差点把接生婆给吓死,连说主母生了个小妖怪。父亲找相士算过,说她命格不好,克父克母,父亲本打算把她送给乡下的亲戚抚养,是母亲一力坚持,她才留在府中,那时,母亲还未疯癫,还是庄家的正室夫人。
一切不幸被相士说中,她的命格果然不好,找了三个奶娘,居然连连得病,要不就是家中出事,弄得没人敢来照顾她,母亲只得亲自抚养她……可是,母亲居然也疯癫了。
果真就是自己的命不好么?
庄魅颜觉得自己越飞越高,已经脱离居室,来到宅院上方,俯瞰众生,看见不远处一个蹒跚而行的中年妇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一片怔忪茫然之情,嘴里不住的喃呢着什么,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啊!
母亲一不小心撞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仆妇打扮的女人,那个女人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母亲便摔倒在地上。仆妇模样的人轻蔑地啐了一句:
“疯子!”
庄魅颜心中悸动,只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偏偏无法哭泣,想高声骂人,却喊不出声来,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听见母亲嘴里在不住念叨着:
“颜儿,颜儿,你在哪儿呢?快回来!到娘这里来啊!”
母亲疯癫之症越来越厉害,已经到了不认得人的地步,却还是记着她--在那个可怜疯子的记忆中,始终觉得她的颜儿是个很小很小的婴儿,还需要她的保护。
不过,这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了,她死了不是么?
再往远处,宅院的外角,家族学堂的门外,跪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头上顶着石板,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学堂,学堂里其他学子正在听夫子讲授新的科目。他是自己的亲生幼弟庄容熙,他是疯母所生,惹了很多传言,比他小四岁的族弟都能坐在学堂里念书,而他直到今年春天,才入了学堂,这还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到处求人,跟管事的二夫人央求再三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在学堂中,他常常被人欺负,如果跟人吵了架,先生总是会罚他。
这以后跟她也没有关系了,她死了啊!
再往远一点,是奇石嶙峋,种植了各色草木的园子,里面穿红戴绿的丫鬟奶娘们拥簇着庄家的掌上明珠,她的姐姐妹妹们,正在院子里嬉戏,享受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人生为什么这样不公平?老天爷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副丑陋不堪的相貌?她心中觉得悲愤莫名,如果老天也可以给她换一身皮囊,她一定不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越升越高,渐渐可以看到整个城镇,甚至还能看清在祁连山半山腰的那座庙宇--慈念庵。她每个月风雨无阻到庙里烧香祈愿,尽管银钱紧张,可她从没断过自己的香火钱,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祈求神灵的庇护。
可是,神灵,给她的是什么?是一个更真实更悲惨的真相。
她的视线掠过慈念庵门前的石阶,看到一个佝偻的模糊身影,那个身影应该是那个疯癫老道,前些日子不知从何而来,每天呆在慈念庵门前,嘴里经常说着胡话,动不动就会狂笑不止。
昨天她看老道可怜,就把手里仅剩下的一点碎银放在他身边,老道泛着一双浑浊昏黄的眼睛,傻笑呵呵地望着她,一点也不知道感激。
“姑娘,你去拜什么?”
“进庙拜佛,烧香许愿。”
“呵呵呵,姑娘,里面不过是木偶泥胎,你哭了,他看不见;你喊他,他听不见;你吃苦受累委屈难过,他都不理不睬,从不应你,你拜他,有何用?”
昨天在庵庙门前的那番对话,蓦然在她耳边再次响起,声音越来越大,振聋发聩,庄魅颜有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感。
“……姑娘,你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心想事成手……求人,不如求己啊!哈哈哈!”
她相貌丑陋就该受苦受累,受尽世人白眼,连一个公平的机会都抓不到么?她的姐姐妹妹生的美丽,就该享福,甚至欺负她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求人,不如求己!
庄魅颜闭上眼睛,仿佛听到天籁一样,只觉得心中清明,过了好久才猛然睁开眼睛。
轻飘飘的感觉骤然消失,她感觉到身体的沉重和自己的虚脱无力,费了很大劲才撑开眼皮,艰难地打量着四周。
“小姐,小姐,小姐你总算是醒了,吓死春菊了。”
春菊激动地拉着她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
庄魅颜定了定神,知道自己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虽然没死成,可是她已经知道,死,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包括命运;想改变命运,只能活着。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
“我娘呢?”庄魅颜没有回答春菊的疑问,而是急切地抓住她的袖子反问道。
春菊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小姐,夫人她已经没事了,等奴婢回去的时候,夫人已经恢复正常。唉,夫人这病真的该找个好大夫给瞧瞧了,自从回到老宅,乡下郎中给开的药根本不管用,夫人的癫症发作的反倒厉害起来。小姐,咱们总得想个法子才好啊。”
春菊忧心忡忡的说着话。
庄魅颜知道她是个好心肠的丫鬟,这些年亏得她不离不弃守在她们母子身边,若没有她,日子更不知怎么艰难呢。她顾虑的这些,魅颜都知道,可是,找个好大夫,需要银子呵。
春菊忽而展颜一笑,道:“现在可好了,小姐,奴婢刚在园子里听柳姨娘房里的红儿说,长信侯府上的小侯爷今天过来,现在就在老爷的书房呢。奴婢就说么,太夫人忘不了咱们,忘不了夫人和小姐的。”
庄魅颜的母亲本是齐大将军的千金小姐,唯一的掌上明珠,齐大将军显赫一时,后来因伤病复发早早亡逝。庄魅颜依稀记着这位威武的祖父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祖父活着的时候,父亲对母亲尚好,至少不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
祖父齐大将军跟长信侯是结义兄弟,两家交好,听说祖父曾救过长信侯的命,太夫人待母亲更是如女儿一般疼爱,所以,在母亲怀着她的时候,两家就交换信物,定下姻亲。后来长信侯调到边关驻守,两家来往自然少了。前几年,长信侯调回京城,两家又渐渐走动起来。
一直以来,这件飘渺的亲事始终是她们唯一的希望,每逢她受到欺辱,偷偷咽泪的时候,春菊就会安慰她:“小姐,等小侯爷来接你的时候,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在她的心里,那位不曾谋面的小侯爷,就好像是神龛上供奉的一尊神像,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换在以前,春菊跟她说起这样的话时,肯定会给她苦闷的心灵带来一丝宽慰和希望,如今,却成了最大的嘲讽。
庄魅颜低了头,一笑,把话题岔开,说道:
“你快去花园把我娘接回来吧,让她老人家自己呆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她催着春菊出去,春菊似乎不太放心,走到门口,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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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瞒天过海
庄魅颜随手收拾了一下屋子,床上放着几个做了一半的荷包,这是昨天大姐房里的丫鬟青碧送过来,叮嘱今天务必要做好。她的女红做得好,所以家里的这些活多半交给她做--姐妹们使唤她就跟使唤丫头一样,觉得理所应当。
她以前怕事,倒觉得是自己分内的事情一样,每每尽心竭力去做,如今拿在手里,心里忽而起了一丝不忿,尤其是翻到那个鸳鸯戏水并蒂莲图案的荷包时,她的心不由一颤。大姐向来从不做女红之类的活计,总是吩咐丫鬟叫她去做,做完之后大姐再以自己的名义拿出去赠人,在京城落得个贤惠淑德的好名声,绣了这样的图案,想来是要赠给他的。
心里想着事儿,庄魅颜手里却没闲着,依旧拿起针线,一下一下细细地缝着。
不多会儿工夫,外间有了响动,是春菊搀扶着母亲进门,庄魅颜搁下针帮忙照料母亲。服侍母亲躺下,她听见春菊惊叫了一声:
“呀,小姐,全做得了,早上的时候,奴婢不是说等奴婢回来再做么,你怎么全给做出来了。”
春菊是在说荷包,庄魅颜一震,她记得自己拿起荷包,都是半成品,有的还没动针线,合起来五六个,怎么可能这会儿工夫就做出来了?
庄魅颜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整整齐齐放着的荷包,却是已经做好了,针脚匀称,绣工精致,竟比自己平日下功夫做出来的还好看。
庄魅颜心里只觉的恍惚,含含糊糊的答应着春菊的问话。
春菊一边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六个?昨晚青碧说只要五个的,奇怪,料子也是合适的,怎的多出一个来?”
庄魅颜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荷包,果然是六只,她不动声色,抬手握下那只鸳鸯戏水并蒂莲的荷包,对春菊说道:
“你拿了去送给青碧她们吧。”
春菊微微诧异,她家小姐向来老诚,偶尔多出来的料子从来不敢私自留下,有时若是送来的料子不足,她自己还会悄悄的贴钱补上。春菊一边纳闷,一边应声拿着荷包出了房门。
不多时,春菊便回了屋,脸上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进屋瞧见庄魅颜正在简陋的桌子前对着梳妆镜梳头,便不言语,悄悄上前接过梳子帮她打理起来。
庄魅颜从镜子里瞧见春菊脸上的神情,心里有数,便问道:
“去的这样快,莫不是没寻着青碧她们?”
春菊胸脯起伏了两回,终于忍不住,气鼓鼓地说道:
“奴婢没进大园子里--她们拦着不让进,先番奴婢搀着夫人想去大院子里走走,就被他们拦了下,害得夫人病发--现在可好,奴婢说进去送荷包给青碧姐,她们还是不让进,倒把荷包接了去。”
“哦,对了,奴婢还撞见二夫人身边的翠霞姐,她问奴婢……”
春菊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拿眼睛偷偷望了望自家小姐,见她脸上并无异色。
庄魅颜问了句:“问你什么?”
春菊叹了口气,说道:“她问奴婢有没有见着小姐的双盘龙缠金丝的镯子,说是二夫人想打一副金镯,想借来做样子。”
庄魅颜心里明镜一样,她本来就是个聪明人,以前虽说性格懦弱,凡事却心里清楚,此时微微一想,就猜出端倪。
看来全家人一心是要瞒着她了,偷梁换柱把大姐庄美玉顶替她作为定亲对象。说什么“借来做样子”,这种双盘龙的镯子岂是平常官宦人家能随意模仿的?这镯子是皇帝御赐给长信侯,当时就言明是留着他传给嫡子长媳,而且只赐一只,说是将来嫡子大婚之日再赐另外一只。
这只手镯可以说就是未来侯爷夫人的身份象征,没有了它,大姐就算嫁了过去,也不得正名,弄不好还会犯上欺君之罪。
庄魅颜心中雪亮,这些年,二夫人从不让她抛头露面,家里来了客人女眷,便想着法子不让她出闺房。以前她自惭形愧,总觉得低人一等,自己也不愿意出去见人,常来常往,外界竟然很少有人知道她这个嫡长女的身份。
庄魅颜瞥了一眼镜子,只见春菊跟往常一样,把自己额前的头发堆了下来,松松垮垮地遮着右半边脸,用来掩饰她的胎痣。然而,胎痣面积太大,还是会露出一些边角,腥红的色彩掩映在乌发之间,显得格外刺目。庄魅颜抬手接过春菊手里的梳子,三下两下把额前的头发全部梳了上去,重新结了发辫,取一根普通的银簪轻轻别住。她打开衣橱,里面没几件像样的衣服,好不容易挑了件半新的蜜合色夹袄换上。
春菊暗暗称奇,小姐以前最讨厌这片红痣,总是想方设法要遮掩住,今日怎的了?她想也想不通,只是觉得今日的小姐与往日仿佛有些不同,却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小姐神色端庄,气度稳重,自有一番别致的魅力。
庄魅颜来到园子北面的角门,轻轻推了推,果然,看门的张婆子向来惫懒,忘记锁门,魅颜就悄悄挤了进去。
她听见一阵欢声笑语从山木林间远远传来,便循声而去。
绕到一片假山后面,声音更加清楚。庄魅颜便停下脚步,从假山后面偷眼望去,只见前面的一处空地上,几十名丫鬟奶娘拥簇着五六个精心打扮过的姑娘正在指点着园中美景说笑着。
为首的正是大姐庄美玉,穿着雪白的银狐皮对襟旋袄,海棠红流云百褶裙,越发衬托着那张鹅蛋脸的粉白细嫩,一双丹凤眼波光盈盈,含嗔带笑,身材丰满,凹凸有致,说不尽的风流韵味。
庄美玉正亲切地挽着着身边一个美人,热情地攀谈着。这美人儿削肩细腰,身姿窈窕,柳眉纤细,长睫微垂,下颌小巧尖瘦,显得娇弱不胜,惹人爱怜。
看大姐殷勤的神态,她身边的这个姑娘肯定是京城过来的贵客,庄魅颜虽然常不出来会客,对家里的客人还是略知一二。她听见庄美玉叫了那姑娘一声“左姐姐”,顿时想到二夫人跟左丞相的夫人走动很勤,两家甚至攀了干亲,想必这姑娘就是左丞相的大女儿左思茹。
庄魅颜看着大姐春光满面,巧笑盈盈的得意之态,心里像刀割滴血一样难受,真想一下子冲到众人面前,当众揭穿她的伪装。但她终究还是忍住气,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冲过去只会自取其辱,说不定还会酿出别的祸端来。
她不禁有些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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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馈赠荷包
庄魅颜再次抬头时,看到姑娘们三三两两走开在院子里闲逛,不知怎的,左思茹竟然独自一人往假山这边走来,看她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庄魅颜灵机一动,把袖笼里的那个荷包往前面的拐角处一丢,低了头,露出一副焦急的神情。
左思茹转过拐角来到假山后面,可巧,第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的荷包,因为看着刺绣精巧,那双鸳鸯竟似活了一样逼真,不由得弯腰捡起来细细观看,脸上露出赞赏之意。
她抬眼望见迎面走来的庄魅颜,见庄魅颜低着头自顾右看,神态焦虑,便开口问道:
“你在找什么?可是丢了这个?”
庄魅颜喜道:“是,昨晚来园子,丢了荷包,可巧被姐姐看到,真是多谢。”
左思茹听她声音濡软,心里有了几分喜欢,不过,瞧见她脸上诺大的一片红痣不由一愣,再一瞧她手腕上佩戴着一只金镯,金丝缠成的双龙交汇在一处,断然不是寻常女儿家能佩戴的东西,心中更是暗暗称奇。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左思茹毕竟是宰相之女,颇有乃父的气量,那一抹惊愕神色转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孤傲的神情。
“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庄魅颜微笑作答,道:“小妹庄魅颜。”
“庄魅颜?”左思茹不由重复了一遍,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听着姓氏名字,分明是庄家府内的女儿,可是自己常来庄府,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呢,更未曾见过此人。
庄魅颜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家母齐氏有病缠身,常要我在跟前服侍,因此难得到院中与姐妹们聚会,因此姐姐必定不曾见过我,还未请教姐姐的称呼。”
这番话大方得体,打消了左思茹的疑虑,两人一番客套寒暄,相互知晓名讳。
“姐姐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逛?”
左思茹微微犹豫片刻,答道:“这院子风景甚好,远山近水,真是静雅的去处,我只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庄魅颜心道,她明明是想找什么东西,嘴里却说出这样一套托词,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
庄魅颜当下装作不做知情的样子,默默与她同行。左思茹也是无语,只想不出什么话由把魅颜支走。
“妹妹的绣工真好,改日好好讨教。”左思茹随口说着客套话。
庄魅颜谦逊答道:“胡乱绣的,昨天绣了五个荷包刚打发丫鬟送给大姐,大姐也很喜欢我绣的荷包,茹姐姐不嫌弃,这个就赠给姐姐吧。”
左思茹客套一番,收在手里,犹自赞不绝口。
“宫里的绣娘只怕也没有妹妹这般手巧。”
庄魅颜心里思忖,不知道这个左思茹要找什么东西,她既然特意远离众人,连贴身丫鬟也不带悄悄地寻来,必定是很重要而且又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庄魅颜心里想着事,忽然福至心灵,随手拨开旁边低矮的杜鹃叶丛,顿时“咦”了一声,弯腰捡起一枚半月形的玉佩,奇道:“不知是谁的东西落在这里了?”
左思茹神色一变,急促开口道:“是我……准时我那丫鬟苗儿落下的,那丫头总是丢三落四,这是前些日子我娘赏给她的呢,亏得她当宝似的成日贴身佩戴,看我回去怎么逗她。”
左思茹含笑接了去,细心地用手帕包起,置入怀中,末了还不放心似的隔着衣服按了按,这才松了口气,舒开眉头。
但凡人的秘密被他人获悉,就算没有看破,心里自然也会发虚。左思茹因了这个缘故,越发显得与庄魅颜亲近,说起家常。
“令堂齐氏,可是当年威名远播的齐大将军的女儿?”
“正是。”
左思茹微微颌首,又道:“这镯子花样不是凡品啊,可否借我一观?”
这正合了庄魅颜的心思,她顺水推舟摘下镯子递给左思茹,让她瞧个仔细。
“恕我直言,这好像是御赐之物,不知妹妹从何得来?”
庄魅颜故意垂了头,弄出一副娇羞的姿态,低声道:“是家母交给我的,只盯住我千万不可弄丢,好生爱惜,因此我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左思茹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边点头,一边又问道:“今天妹妹既然到园子里来,为何不与姐妹一同玩耍?”
“我前几日感了风寒,今日晨起二夫人特特派人叮嘱,万不可去院子闲逛,免得着凉,二娘一番好意,不可辜负。”庄魅颜说着话,故意咳嗽了两声。
这番话说的非常诚恳,让人可以感受到庄魅颜心中的感激之情,庄魅颜咳嗽了一阵子,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赶紧告辞。
“既然茹姐姐喜欢独处的风景,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的雅兴,我先回屋吃药了。”
左思茹客套道:“妹妹慢走。”
庄魅颜慢步走出左思茹的视线,拐进园中山石之后,悄悄回首,瞥见左思茹犹在原地思索着什么,那张漂亮的面孔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神情。
庄魅颜冷冷一笑,她虽然对府里的人物不感兴趣,春菊却是耳听六路的“包打听”。她听春菊说过,这个左小姐最是心高气傲,与自己的大姐是面和心不合,大姐常在丫鬟面前说起这个左小姐的笑话。现在,她提供的这些信息,想必很够左小姐利用一阵的了。
好戏要上台,她也该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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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斗机锋
左思茹回到园子里,正好瞧见庄美玉背对着她,坐在园中凉亭的石桥上,手里拿着丫鬟青碧送来的荷包赠给女眷客人。庄家早就接到长信侯府上送来的信贴,信中称定好了日子命犬子前来拜会,议定亲事种种。
庄府喜出望外,男主人庄严元本是朝中三品礼部侍郎,刚刚辞官,想不到长信侯这样大人物仍然愿意信守约定,与他家结亲,实在是天大的机缘。在庄严元看来,自己的起复,还有未来的前程,全在这桩亲事上了。
此地离京城虽然遥远,庄府还是不辞辛苦,用二夫人的名义特意请来京城许多权贵的亲眷,说是自己新盖了宅院,请夫人小姐们过来赏玩。与贵客交往,少不了礼品相赠,庄美玉又跟往常一样,吩咐庄魅颜帮自己做好了荷包,分赠给与自己亲好的姐妹们。
庄美玉一回头,看见左思茹,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嗔道:“左姐姐,你这是去了哪里?叫我一通好找,院子差点翻了个遍。”
左思茹早瞧见她春风得意地跟其他女眷闹笑不止,心里厌烦她的作态,面上不肯带出半点,只露出一团如遇春风的亲和笑容,盈盈道:“可不是吗?还不是要怪你们家的园子太大,依我看,皇帝的御花园恐怕也没这么大的排场吧。”
虽说是奉承话,可话里有话,一个失势的官宦人家的宅院怎能比拟皇帝的御花园。
庄美玉是人尖上的人物,自然嗅到不一样的味道,暗中警惕,也是笑道:“好姐姐,就别取笑我们乡下地界误了你的眼,你瞧瞧这园子哪一处比得过咱们的宰相府,我立刻命人给你搬了去。”
左思茹立刻热情地挽了她的手臂,妙目一转,促狭地道:“好说,可巧就是瞧中了一样物件,这通体透明美轮美奂的‘美玉’,有心想叫人搬了去,却怕有人不肯!”
庄美玉早就羞红了脸,将身子扭到一旁。身边的姐妹们听了这话,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今日小侯爷亲自上门送聘礼定亲,娶亲的对象就是庄美玉。
庄美玉脸上娇羞不胜,心中却暗暗纳闷,这左思茹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反守为攻,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来,莫不是捏住了她的什么把柄?
左思茹依旧满脸带笑,佯作惊讶地抓住庄美玉手里精致的荷包,啧啧称赞道:“好一朵水灵的荷花,玉妹妹这手艺越发精湛,难怪人家都说玉妹妹是‘闺中第一绣’,今天可得好好教教我。你瞧这一处绣法奇特,竟是我平生未见,玉妹妹快教我是如何绣来的?”
亭中女子听闻她们在讨论针绣之法立刻围了上来,原来此朝最重女子“贤德淑良,温恭尔雅”,女子之贤,莫过于心灵手巧,擅长女红,连宫里眼下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在闺中之时也是擅长女红,做得一手好针绣。
所以,听说绣法奇特,大家都围了上来,静心听解。
庄美玉的鹅蛋脸成了红皮鹅蛋,大家还以为她是害羞,并不以为意,只有左思茹在心底冷笑不已。
庄美玉左思右想,终于开口道:“左姐姐真会开玩笑,我的针绣哪比得了你呀。”
从庄美玉嘴里说出服软的话语,左思茹心里说不出的舒畅,眉角带笑,嘴里却毫不相让,从袖中取出庄魅颜赠送给自己的那个荷包,说道:“玉妹妹你就藏私吧,我可知道你府上另藏有高人。你们瞧,这是我方才在园中捡到的,这针法可不是如出一辙。玉妹妹别怪我嘴直,我觉得论针法,两者如出一辙,论意境,还是这鸳鸯戏水并蒂莲更胜一筹。荷包本是小巧之物,绣了并蒂莲已经不易,莲下还藏着一对野鸳鸯,暗中戏水,浑然天成,实在是上上之作。”
几位姑娘连连点头称是。庄美玉越听越刺心,什么叫“野鸳鸯”?什么叫“暗中戏水”?这个左思茹唱的是哪一出?
旁边站了一位穿着粉红色襦袄,肩披银白色狐毛小坎肩的姑娘,肌肤粉嫩,身材形容尚小,脸盘有些稚嫩之态,她是卢御史的女儿卢玉娘。
这姑娘年纪尚幼,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当下满脸羡慕地对着庄美玉央求道:“玉姐姐,你的女红做得这么好,原来是藏了一个好师傅啊,快请出来给我们见见。”
庄美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竭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勉强笑道:“本来就是胡乱绣的嘛。”
庄美玉心中惊异不定,她不知内情,更不清楚左思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她既不可能承认这些荷包不是自己绣的,更不可能把所谓的师傅提供出来--难道要她请出那个丑八怪?
在一旁伺候得大丫头青碧探头瞧了一眼,抿嘴笑道:“我当是什么--左小姐真会开玩笑,这个鸳鸯戏水并蒂莲的荷包不就是我们家小姐昨天绣的么。都怪奴婢不好,小姐吩咐奴婢取了荷包要赠给诸位姑娘们,怎么一个不留神把这个也带了出来。先回儿走得匆忙,竟然落在园子里,奴婢正心急呢,可巧让左小姐见着了,奴婢还没谢过左小姐呢。”
青碧俯了俯身弯腰行礼,嘴里头犹自说道:“这个荷包要紧着呢,小姐说是要送给--”
青碧忽然掩了嘴,一副自觉失言的样子。
庄美玉心领神会,抬起手帕轻轻挥了她一下,佯怒道:“你个死丫头,多什么嘴,就你话多。”
卢玉娘好奇地问道:“玉姐姐,你要送给谁啊。”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本来一直呆在人群后面默默无语的一位姑娘也被小玉娘的天真逗乐了。她体态娇弱,肤色异常苍白,面容娇好,微微带着病态。她是庄严元同胞亲姐姐的女儿,名叫江芙白。
江芙白搂住卢玉娘的肩膀,亲切的笑道:“好妹妹,这边风大,不如我们移到暖阁了说话,婆子们在那里支起了碳炉子,我们烫酒赏景去。‘暖香阁’就在那上头,下瞰园中锦绣,上仰祁阳山之威,咱们杯中有美酒,谈笑有高歌,岂不快哉!”
这一番话不着痕迹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连左思茹也不好再说什么,庄美玉更是求之不得,叠声称是。
左思茹攀着庄美玉的胳膊,走在人群的后边,脸上春风满面,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来。
听完这句话,庄美玉心惊肉跳,却只能微笑应承,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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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物归原主
“玉妹妹,听说长信侯府上当年指腹为婚时,赠下的信物可是皇上御赐的缠金丝双盘龙的镯子,能否拿出来,让姐姐开开眼界啊?”
这一番低语说的庄美玉心惊肉跳,却只能微笑应承,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左思茹心满意足,转身与别的姑娘们谈笑风生,竟完全不把庄美玉看在眼里。
庄魅颜并不知道这些变数的发生,她往回走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自己当时心里正想着左思茹会弄丢了什么东西,忽然心里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那双手儿不经吩咐就拨开灌木丛,就是那么的巧合,那件玉佩显露出来,倒好像是谁搁好了,放在那里等着自己去捡一样。
再联想起今天早上做荷包的蹊跷事,庄魅颜越想越想不通。回到房里,她闷声不响拿起针线就开始绣一张帕子,绣了小半个多时辰也只绣了几枝花朵儿出来。
她心里估算着,春菊到外边一来一回还没有这会子的功夫长呢,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做出来的,可是看自己的速度并没有加快啊。
她想了半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懒懒地搁下针线。
春菊从外边撩开门帘进屋来,看见她坐在床边,不禁松了口气道:“方才,二夫人又打发身边的丫鬟来催要双盘龙镯子,奴婢只得说小姐染了风寒,刚睡下,说待会就给送过去。奴婢不放心小姐,去院子里寻,不想小姐已经回来了。”
庄魅颜双眸一亮,眼梢勾出丝丝寒意。这位二夫人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倘若自己不给,她会怎么样呢?
庄魅颜略一思忖,打开桌子上的梳妆镜,抽掉发簪,将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胡乱别住,额前的碎发就任它披散开来,遮住右半边脸。拿起粉扑随意扑了几下,遮住脸上的红润之气,顿时显得整个人面色苍白,无精打采,有些“风寒之症”的病态。
依旧换上自己平常穿的那件杏色襦袄,仍旧不让春菊跟着,自己把金手镯用手帕包好,揣在怀里,奔了正房而去。
正内室是五间大正房,两边的厢房游廊,围成一个好大的院落,轩昂壮丽。
这时节,客人们都随着主人到院子里游玩,堂屋很是清静,庄魅颜放轻脚步,瞧见游廊上只有两个小丫鬟在日头下玩耍,她没有惊动她们,悄悄地走近书房。
书房当地放着一张紫檀木的书案,几方宝砚,各色笔筒,靠墙摆着彩漆描金的①38看書网案后面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仪态方正,面色白净,八字须,正是庄府的男主人,庄魅颜的父亲,庄严元。
庄严元正与一名年轻男子热情攀谈,两人说得兴起,并不曾留意悄然出现在门口的庄魅颜。
庄魅颜头一次来到书房,心里怦怦乱跳,尤其是看到背对着自己与父亲说着话的男子时,步伐一颤,差点没有勇气走进门来。
“父亲。”庄魅颜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喊了一声,福身行礼。
父亲与男子同时看向她,庄魅颜偷偷抬眼瞥了他一眼,果然是风流潘安貌,眉清目秀,鼻梁高耸,头戴束发银冠,身穿粉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腰间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
男子看到她的相貌时不禁错愕,神色间不可掩饰地流露出嫌恶的表情。
庄魅颜心中一凉,探手入怀取出用手帕包裹的双盘龙金手镯,小心地放在父亲的案头,低声道:“适才,二娘打发人说是喜欢这镯子的式样,想命人照这样子打一副。女儿就想,自己并不经常佩戴这镯子,二娘既然喜欢,不如送给二娘。”
手帕是丝质顺滑之物,魅颜一松手,便层层散开,露出里面的手镯。
庄严元微微动容,低头看了一眼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庄魅颜,她是自己的三女儿,可是自己平时很少见她,所以父女之间本没有什么太深的情感。只是,今日这件事情,毕竟与她有所亏欠,庄严元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之意。
旁边的年轻男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庄严元抬眼看了看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年轻男子微微颌首,便转脸望向窗外。
庄严元沉吟道:“这……既然是你的一片孝心,送给二娘也罢,爹爹叫人另给你打一副新的。”
庄魅颜心中更凉,原以为父亲或许会为她做主,谁知--
父亲呵,大姐是你的掌上明珠,可我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亲疏有间却也不必冷血无情啊。
那年轻男子应该就是长信侯府上的小侯爷曾世藩,他虽然缄默不语,然而方才的小动作并没有逃离庄魅颜细心观察的眼睛。果然,所有人都是串通一气,不给她半点回旋的余地。
庄魅颜见父亲提都不肯提这个镯子的来历用途,毫不犹豫地就同意魅颜把镯子送给二夫人,心中已然明了,便不再多说,谦和地告辞离去。
还没走到门口,忽然曾世藩唤住了她,道:“姑娘,你可知这镯子的来历?”
庄魅颜身形一滞,心中百感交集,却头也不回,静静答道:“这镯子是母亲给我的,并没有说明来历,镯子虽好,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从何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曾世藩顿时语塞,眼睁睁看着庄魅颜昂首走出书房。
庄魅颜在花园中闲逛,明明是青天白日,却没看到天上的太阳,只觉得空中一片泛白,亮的刺目。园中枝条泛绿,花抽新蕊,分明是阳春三月的景象,魅颜不禁愕然,在看周围的亭台楼阁,山石摆设,竟然都不是庄家大院的格局,而是身在京城的庄府后院。
魅颜越发茫然,心中也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在这院子里漫无目标地走来走去。转过几个奇特的山石,她看到一棵老桃树下,粉红翻舞,瓣瓣飘落,一对男女相依相偎,形状亲密,心中不由乱跳起来。
那女子慵懒地抬眼看她,魅颜的心好像浸在寒潭之中,寒意一直透到脚底。那是自己的姐姐,庄美玉。庄美玉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充满嘲弄地看着她,樱唇微吐,说出了一个冰冷的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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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要慢慢长大,我等得也有些心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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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劫难逃
“杀!”
庄美玉的眸子充满恶毒,像两条毒蛇一样盯着她不放,这情形让她胆战心惊,那可是自己的亲姐姐啊,虽然不是一奶同胞,毕竟是同一个父亲啊,为什么她要像个仇人一样恨自己?
旁边的男人一脸宠溺看着庄美玉,那自然是英俊不羁的曾小侯爷,闻言也侧了脸,阴森地看着她,说着:“杀!”
庄魅颜越发心惊,转身夺路而逃,跌跌撞撞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力量非常大,弄得她喘不过起来。庄魅颜艰难地回过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是二娘。二娘的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凶狠表情,显得狰狞可怖。
“不不……救命,救……”
庄魅颜双手无助地拉扯着,艰难地呼救着。
救命……
“小姐,小姐。”这声音是--
庄魅颜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面前是一张满是关切的面孔,是春菊。春菊一边摇着她的身体,一边急促地喊着:“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庄魅颜低头一瞧,自己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紧紧扼住自己的脖颈,春菊发现的及时,连忙帮她把手拉开。原来,是一场梦。
庄魅颜吁了口气,只觉得全身像虚脱了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喘息着对春菊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准是做了噩梦,刚才吓死奴婢了。”春菊也松了口气,说道:“小姐睡了好久啊,前天从那边回来,就一头扎进被窝里,睡了整整两天三夜呢。肚子饿不饿?我去把粥热一下。”
她们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每当说起二夫人,就说那里。那里经常打发很多活计给她们做,春菊早就觉得愤愤不平,是她怕事一直压制着春菊,不许她发牢骚。
现在想想,庄魅颜忽然觉得自己好傻,自己以前认为,只要自己听话,她们就不会为难自己,而自己早晚有一天一定会熬出头的。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她越是隐忍,她们就越是作践她。庄魅颜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绝不会再任凭她们摆布。
庄魅颜打起精神,喝了一碗热白粥。她吃的伙食,都是从大厨房里领来的,跟丫鬟们吃得差不多,而且每次总要等到最后,春菊端回来的时候,已经凉了大半。
庄魅颜刚准备起床,忽然听到外屋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砰”一声推开门。春菊正在外屋,便低声说道:“翠莲姐,悄声一些,夫人还睡着呢。”
“哦,这都什么时辰了呀!”翠莲不满地嚷了一句,音调反而提高了八度。这丫头仗着自己是二姐庄美仪的贴身丫鬟格外嚣张,从来不把她们主仆看在眼里。
春菊敢怒不敢言,默不作声。
翠莲继续说道:“这件是二小姐的貂裘大氅,昨天在园子里小姐玩得兴起,一时不留神划破了一道口子,小姐吩咐我送了来烦三小姐修补一下。”
说是“烦”她修补一下,其实就是命令她,根本就没给她什么拒绝的余地。
春菊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回道:“翠莲姐,怕是不行的。小姐病着呢,动不了针线。烦请你回了二小姐,就说等几日小姐病好了再说吧。”
翠莲有些不满,大声叱道:“你这贱婢真够大胆,你知不知道这件貂裘大衣多重要啊!我们小姐过些日子还要穿着它出趟远门呢,耽误了你担负的起么?”
春菊实在忍无可忍,连呼吸都变得很是急促。
庄魅颜心中愤懑,随手把自己手里的碗丢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紧接着她也提高音调,喊着春菊的名字说道:“春菊,我叫你倒杯水,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这一声脆响把屋外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庄魅颜一向从不发火,忽然间语气不善,别说春菊垂了头,连翠莲也觉得有些不安,她毕竟是个丫鬟,屋里面的好歹是个主子小姐。
春菊推开房门轻声道:“小姐,我这就去倒水。”
庄魅颜瞟了一眼屋外站着的翠莲,那丫鬟满脸不屑地神情,远远看见自己,居然无动于衷,连礼数都忘了。魅颜一边接过春菊递上来的茶杯,一边佯装没看见翠莲,随口问道:“你在外间跟谁说话呢,怪吵的。”
翠莲听得清爽,竟然大咧咧地推门进屋,身子略略一矮立刻起身,道:“三小姐,我们家姑娘打发我过来把这件貂裘大衣送来,说不小心勾破了,劳烦你给补一下,过几日急着穿,实在是等不得。”
庄魅颜心中火起,真想把手里的茶杯直接扔到她头顶。转念一想,她立刻忍住气,似乎没看到翠莲的猖狂举动,平心静气地问道:“我病着呢,二姐急着穿么?拿来我瞧瞧。”
翠莲不敢怠慢,赶紧把手里的包袱打开,露出一件墨青色的貂裘大氅,毛色光亮,通身纯色。庄魅颜心中一动,手里摸着貂裘光滑的裘毛,嘴里随口道:“还没到下雪的时候呢,二姐怎么忽而巴拉想起穿这件呢?”
庄魅颜拂开裘毛,看到身后豁开挺大一个口子,边缘整齐,像是被锋利的刃器割开,并不像是在园中被树杈划破的样子。她瞥见翠莲脸上隐隐有些不自在,心中顿时雪亮。搁下手里的貂裘,她含笑道:“口子这么大,我也没把握能修补的一点痕迹也看不见啊,放这里吧,我尽力就是。对了,等我补好了,你也不必来取,我直接送过去--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问二姐呢。”
翠莲有些慌神,嗫嚅道:“这怎么使得,本该是奴婢的事情,怎么好让三小姐劳动?奴婢自己来拿就好。”
庄魅颜冷笑一声,断喝道:“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你的本分--我只问你,府里也有专门管着针线活计的娘子,这事情你怎么不去找她们做,单来寻我?就这一桩事,我今日就要说给二姐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庄魅颜好好说着话,原本还是和颜悦色,忽而变得如此严肃。翠莲慌了手脚,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央求道:“三小姐,三小姐,千万别去。都是奴婢的错……”
翠莲吞吞吐吐,说出事情的原委,原来,二小姐庄美仪吩咐她把衣柜里的衣服翻出来晒一下,翻找衣服的时候,她与另外一个小丫头嬉闹,一不小心用剪刀戳开一个大口子。翠莲自然不敢找做针线的娘子来缝补,于是想到庄魅颜软弱可欺,手艺又好,就想冒用二小姐的名义命令魅颜缝补。
她自知理亏,越说声音越小,偷眼看了一下面前的庄魅颜,只见她面无表情,脸上的红痣显得整个人丑而肃穆,尤其是一双眼睛,眸深似海,竟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深沉感。翠莲也觉得这位三小姐跟平时不太一样,心中的忐忑感越发强烈。
庄魅颜轻蔑地笑了,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也瞧出端倪,却没敢戳破。原来,这些假装狂妄的人也是会怕的。
庄魅颜清了清嗓子,道:“搁在这里吧,等我得闲就会缝补。”
翠莲松了口气,连声道谢,正要告辞离开。她刚走到门口,被魅颜唤住。
“你停一下,我问你一句话。这件大氅二姐什么穿呢?”
翠莲赶紧回头陪笑道:“不敢催三小姐,只是我们小姐最近要随着大小姐回京城一趟,要不然也不急着拿的。”
“回京城?”庄魅颜不禁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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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亭中偶遇
“咱们要回京城了?可是爹爹起复了?”庄魅颜不紧不慢地说道。
翠莲多少有些得意,炫耀道:“有了曾小侯爷的帮助,老爷起复还不是早晚的事情,却不是现在。过几日,曾小侯爷回京城,说是太夫人日夜盼望见到大小姐,一定要他把大小姐带回侯爷府上。”
“那二姐这是要去哪里呢?”庄魅颜故作不解道。
翠莲热心地解释道:“我们小姐说在家里闷得慌,吵着也要去京城,二夫人最疼二小姐,就央求小侯爷将她一并带去。”
二小姐庄美仪与大小姐庄美玉是一奶同胞的姐妹,都是二夫人生养的。
庄魅颜心中一动,大姐等不及完婚就要跟着夫君回到侯爷府,这与规矩不和啊。庄家虽然因为父亲罢官,毕竟还是体面的大户人家,按道理只有没落的穷人家才会让夫家提前把女儿接走。看来,为了讨好曾小侯爷,府里什么都顾不上了。
庄魅颜丝毫不肯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变化,看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二姐什么时候走呢?”
“就在这三五日里。”
“好,我知道了,耽误不了二姐的事情。”庄魅颜微笑着把翠莲打发走了。
过了三日,早上,魅颜就打发春菊告诉翠莲,貂裘大氅已经补好让她得空来取。翠莲接到信儿,立刻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
翠莲看到完好无损的大氅,十分欢喜,迭声道谢,不敢再有半点猖狂之色。
庄魅颜刚刚起床,她病了几日,缝补这件衣服又是最费心力的事情,所以精神疲倦,面色还是蜡黄的。她还没吃早饭,桌子上摆着白米粥和两碟佐粥清淡小菜,都是平常的家常菜。
翠莲小心地卷了衣服,抱在怀里,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赔笑道:“三小姐,我在二小姐的小厨房熬了一点鸡汤给你补补身子,还请不要嫌弃。”
庄魅颜微微侧脸,这才注意到翠莲此趟来并没有空着手,身后放着一个竹编漆器食盒。翠莲弯下腰,搬开盒盖,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鸡汤微黄清亮,香气四溢。庄魅颜病中没有食欲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翠莲露出讨好的微笑,说道:“这是奴婢熬了一早上的,现在喝刚好,三小姐尝一下吧。”
她一片热心,庄魅颜不好拂她的意,用白瓷调羹撇去汤上浮着的油腻,舀了一勺抿了小口,不禁赞道:“嗯,味道果然不错。”
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才放下调羹。
翠莲受了夸奖,心中得意,道:“一碗汤没什么好不好的,以后三小姐要是吃不惯大厨房的饭菜,就让春菊跟奴婢说一声,奴婢给三小姐额外做几道菜。”
庄魅颜跟她客气了几句,让春菊把她送出门。
推开雕花木窗,阳光扑面而来,暖暖地照进屋子。庄魅颜看到一棵老海棠树隔着围墙探出粗杈,绿叶凋零,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颇有一番深秋的迹象。
庄魅颜望着窗外的景致出了会儿神,轻声吩咐道:“春菊,春菊。帮我梳梳头,我想到园子里走走。”
园子里,阳光正盛,园子里有个面积不大的人工湖,湖面上波光粼粼。俗话说,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说的就是这样的天气,温风吹拂,阳光和煦,这样的温暖让人感觉还在春天里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病后体质虚弱的原因,庄魅颜走了一段路,不由气喘吁吁,便在湖边的凉亭里歇息。
她以前生病通常都是自己躺几天,多亏体质还算健康,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这一次的病症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反而越躺越虚,早上还觉得好一点,怎么现在反而一点力气也没有,头还晕乎乎的,说不出的难受。
春菊看出她难受,劝她回去,她怕春菊担心,就让春菊回去拿一件外套给自己,如今只有她自己坐在亭子里,静静的欣赏秋天的美景。
亭子外面传来一串“咯咯”的笑声,庄魅颜眯起眼睛,望着笑声传来的方向。那是一片海棠树林,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林间穿梭交往。好像两只嬉戏的蝴蝶。
庄魅颜正在纳闷,是何人如此大胆,裹着一身白色貂裘大氅的庄美仪已经闯进亭子里。大约是因为活动剧烈,一张原本白净的小脸红润可爱,美丽的唇瓣像两片美丽的红玫瑰花瓣,勾勒出自然而妩媚的笑容,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着,与姐姐庄美玉的丰满不同,她的身段苗条俏丽,这两个姐妹都是京城数得着的美人儿,各有特点。
庄美仪一边弯腰局促的喘息着,同时拍着胸口,然后她笑着扬起脸,扭头对着亭外嚷道:“好啦,姐夫,算人家输了嘛,你再追人家,我就去告诉姐姐你欺负我哦。”
一个俊朗的身影紧随着闯了进来,笑声爽朗,道:“小丫头,现在知道求饶了?晚啦!东西快还给爷。”
庄美仪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一件粉色的手帕,摇头道:“才不要给呢,这是罪证,你快说这是谁的,我姐姐才不会用这么轻贱的东西。”
庄魅颜凝神看去,那块手帕丝质普通,显然是市面货色,庄美玉自然不用那种东西。
庄美仪忽然惊呼一声,白皙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轻巧的扭住,劈手夺下手帕,男人微笑着说道:“小妮子,脾气蛮刁的,等跟我回了京城,非替你找一个厉害的婆家管着你不可。”
从庄魅颜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半张脸,鼻山高隆,明眸如星,嘴角凝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显得有些轻薄风流,原来是曾小侯爷曾世藩。
庄美仪的力气自然没有曾世藩的力气大,少不得又是一番怨嗔。
曾世藩轻笑低语:“弄疼你了,去亭里坐下爷瞧瞧。”
庄魅颜坐在最里边的石柱旁,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亭子口,被亭前的柱子挡住了视线,所以魅颜看得到他们,而他们却没有看到亭子里还有别人。
庄魅颜有心躲开,偏偏这亭子三面环水,只有一个出口,只好扭头看着湖面,假装没看到他们。
曾世藩与庄美仪进到亭子里,不由一怔,各自松开手,庄美仪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在这儿?”庄美仪素来骄横,如是使起小性子来,连大姐庄美玉也要让她三分。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她手下的丫鬟格外嚣张跋扈。
庄魅颜熟知她的性情,她不软不硬的回答道:
“今天天气真好,坐在亭子里也不觉得冷,这边景致又好,二姐和小侯爷不也是被这里的景致吸引过来的么?”
这番话说得非常得体,饶是庄美仪骄横,也顿时语塞,心虚似地瞅了一眼身边的曾世藩,而后者却若无其事地把粉红色的丝帕塞进袖口里,表情平淡。
庄魅颜不想让自己置身这种尴尬的环境,只是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没有过的空虚感,连大脑也变得空洞起来,所有的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模糊间,她看到大姐和一干姐妹也来到了亭子里。
也许是错觉吧,大姐的眼神非常锋利,像是要吃掉谁似的。
“噗通”!她的身体像一截烂木头一样重重倒在地上,耳边传来一阵惊叫,意识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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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里求生
庄魅颜的身体失控倒在地上,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引得大家慌张起来。魅颜听见离自己最近的二姐庄美仪怪叫一声,恼怒地嚷道:
“哎呀,我的新衣服!这可是姐夫从京城带来的雪貂毛大氅。”
许是这一口鲜血喷到了庄美仪的大氅上吧。
“二姐,现在天气这么暖和,还不到穿貂毛裘衣的季节吧。”五妹牙尖嘴利,素来得理不让人。
“三妹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青碧,青碧,你去瞧瞧春菊这小蹄子躲哪里顽去,竟把她主子自己放在园子里,也不在身边伺候着,太不像话了!”大姐“贤惠”的名声并不是白来的。
……
庄魅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所有的人影都在她的上空盘旋着,一张张美丽的面孔变得模糊而狰狞,忽而变成想吃人的怪兽围着她不停打转。
这时,她听到一个恬静的声音,温雅稳重。
“……撑着点啊,要活下去的。”
是的,她要活下去的,活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她混沌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明,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春菊那张满是泪水的小脸,一双眼睛哭得像核桃似的红红肿肿,嘴角勉强够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小姐啊……你可醒了。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春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个劲念佛。
庄魅颜心中一热,勉强笑了笑。她微微转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这时,床头有人轻轻摁住她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安慰道:“颜妹妹醒了就好。堂哥,颜妹妹醒了,烦你再来帮她把把脉,看到底要不要紧。”
她后面这段话是对另外一个人说的。庄魅颜抬起头,看到床头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素衫的女子,容貌秀丽端庄,面色异常苍白,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双眸低垂,目光暗敛,偶尔抬起的眼梢间却传递着隐隐的锋利。
庄魅颜心中牢牢记下了这个女人,江芙白。江芙白是她的表姐,是姑太太家里的独生女儿,两年前姑太太染病身亡,她便寄养在庄府,为人谨慎,通常深入简出,很少在人前露面。
她与自己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想不到在危难的时候,竟然是她施以援手。
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间,江芙白的堂哥与她有几分相似,容貌俊美,穿着一身普通的烟青色交领长袍,他正在专心搭脉,眉头微皱,神态凝重。
“这位是我堂哥江玉堂,家叔是太医院的前任医正,医术高明,堂哥尽得真传,今日亏得他在。”江芙白解释道。
原来在园子里,庄魅颜昏倒之后,几个姐妹都说有事就脱了身。春菊赶了过来,只吓得六神无主,除了哭还是哭,江芙白看不下去就帮忙把她扶到自己的房间里,正巧表哥江玉堂过来看望江芙白,看到此景自告奋勇进行救护。
紧接着,江芙白又问道:“堂哥,颜妹妹到底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江玉堂松开手指,叹道:“借一步说话。”
江芙白会意,两人正要离开房间,庄魅颜却沉声道:“先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就算是天塌下来,魅颜也顶得住。”
江玉堂有所顾虑,抬头看了一眼江芙白,后者微微颌首。
江玉堂这才说道:“从庄小姐的脉相来看,应该是中了毒,所幸中毒不深,我已经用针灸之术帮庄小姐将余毒逼出,只需要再煎几服药就可以康复。哦,对了,请问庄小姐最近吃过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么?”
“中毒”这个词强烈的震撼着庄魅颜,她轻轻咬住下唇,沉思片刻,反而笑道:“邱先生真会开玩笑,我明明是偶感风寒,肺经不畅,吐了几口血,怎么会中毒呢?这里可是深宅大院,宅子里住的都是至亲骨肉,此事万不可乱说啊。”
江玉堂面色不悦,怫然道:“某虽不才,中毒的脉象和肺经不畅的脉象还分得清楚,庄小姐若是不信在下的医术,大可找别的医家再行诊断。”
江芙白赶紧拦下自己这个性情耿直的堂哥,她知道庄魅颜的难处,对身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很是乖巧,立刻轻手轻脚跑到到门口瞧了瞧,然后回来在江芙白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江芙白深深地望了庄魅颜一眼,缓缓点头,吩咐道:“你在门口盯着,有人来了就喊一声,晓得不?”
这个丫头是江芙白从自己家里带了来的,十分贴心。
江芙白叹了口气道:“颜妹妹所虑极是,果然隔墙有耳--巧儿说出门的时候看到一道影子贴着墙根,看到巧儿就躲开了。”
庄魅颜低声道:“多谢邱先生救命之恩,刚才是情非得已,请先生不要怪罪。所谓救人救到底,魅颜还要请先生再帮一个忙,不知先生是否答应?”
江玉堂也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他点头道:“但说无妨,只要在下做得到,一定尽力。”
庄魅颜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巧儿忽然在外间屋子里喊了一嗓子,笑着招呼道:“奴婢给二夫人、表小姐请安。”
“巧儿越发乖巧了,你们家小姐呢?听说我们家三姑娘在园子里突发急症,现在在哪儿呢?”
随着话音由远及近,人已经进了屋。来人是一名衣着华丽的夫人,头戴秋板貂鼠昭君套,鬓上斜插着一只沉甸甸的纯金打制的雕花簪子,中间镶了颜色通透的碧玉。她的身材与肤质都保养得很好,让人看不出具体的年龄,跟身边的庄美玉一比,倒好像是两姐妹。
这位就是庄府的二夫人刘氏,庄美玉和庄美仪的母亲,她原本不过是行院里的一名歌女,后来被庄严元赎了身,娶回家里做姨娘,论身份该是妾室,当不起“夫人”两个字。庄家正室夫人早年疯癫,庄严元一直不肯停妻再娶,在京城的时候,颇得外界赞誉,有道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人人称赞庄大人不忘旧情。
庄严元不喜欢家务琐事,刘氏就掌管府上的一概事务,渐渐地,有些趋炎附势的下人就称呼她二夫人,更有甚者,直接称呼她“夫人”。
刘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的庄魅颜,没有上前慰问,反而抓住站在一旁的江芙白的手儿,急切的说道:
“我听你姐姐说三姑娘病了,赶紧过来瞧瞧,乡下就是比不上京城--我叫人去请大夫,谁知跑了两三家竟然都不在家,可把我急坏了。”
一团话说的热热乎乎,好似心肝肺都恨不得掏出来给人看看的样子。
江芙白叹了口气,道:“二夫人不要着急,可巧堂哥今天来看我,他略懂医术,已经帮着颜妹妹看过了。”
刘氏微微惊诧,道:“怎么样?到底是什么病?”
江芙白微微摇头,蹙眉道:“颜妹妹这病--怕是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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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离开庄府
江芙白难过地叹了口气,只是摇头,好像没法说出口的样子。
刘氏探寻的目光扫过虚弱的庄魅颜,泣不成声的春菊,最终把目光放在江玉堂身上。
“这位是--”
“晚生江玉堂,家父是太医院的前任医正,所以在下粗通一些医道。”江玉堂拱手行礼,说道。
刘氏“哦”了一声,道:“江公子,不知我们家三姑娘到底的的是什么病?”
江玉堂面色凝重,道:“据小姐的脉象看来,应该是肺痨之症,请恕晚生之言,古书记载,此证乃‘死之气,染而为疾’,请府上探望和照顾三小姐的人万万小心为上,不要染上同疾。”
庄美玉本来距离床边就有好几步远,听到江玉堂这样说,立刻退到门口,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间屋子。
刘氏也有些坐不住,勉强应酬了几句。
眼看她们母女二人都有想要告辞的意思,一直半闭着眼睛的庄魅颜忽然咳嗽两声,朦胧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喊道:
“二娘,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咳咳!”
庄魅颜娇喘连连,却挣扎着爬下床,踉跄着走了几步,脚下一空,顿时扑向刘氏。刘氏毫无准备,被她抱了个正着,脸色吓得十分苍白,偏偏魅颜喉头仿佛堵了一口痰,对着她的脸连连咳嗽起来。
春菊赶紧上前把她扶住,帮她拍着后背。
咳了半天,魅颜依旧紧紧拽着刘氏的衣角,喘息着说道:“二……二娘,魅颜知道自己的病怕是好不了了,所以魅颜不愿意呆在府里连累他人,求二娘代为转告爹爹,就说女儿想跟母亲一起回乡下老屋休养些日子。若是女儿有命,等病好了之后,自当回来敬养双亲;若是……那是魅颜的福薄,请他老人家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说到后面,真假参半,魅颜触动情肠,眼圈发红,泫然欲泣。
“这--”刘氏跟她距离太近,生怕她把病气带给自己,有心把她推开,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又怕损了自己 “贤惠大度” 的好名声。
她只得虚伪应付道:“三姑娘这话说得叫人伤心,有病且慢慢养着,只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这病是要静养才行,这么大的事情,二娘也不敢做主,我自会跟老爷商量。”
说完,刘氏母女二人便匆匆离开江芙白的居所。
等确定她们已经远离这间屋子之后,庄魅颜才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抿着嘴唇,眼角已经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倾泻出来。
末了,她还是忍不住,呵呵大笑,十分畅意,有生以来,这是笑得最为舒心的一次。
江芙白也是抿嘴笑道:“好个刁丫头,古灵精怪。”
春菊也憋不住,笑着随声说:“二夫人简直吓破了胆,小姐你没看到她那张脸,血色都没了。”
江玉堂却是心有余悸,抚胸道:“倘若令尊大人放心不下,另寻良医为你诊治可如何是好?”
庄魅颜微微侧脸,从江玉堂的角度看过来,看到的恰好是白皙完好的左脸,柳眉修长,眸光低垂,流露着些许落寂之意。
她叹息一声,道:“若是如此,倒还好了。”
语调忧伤,江玉堂心中一动,多少有些同情这位相貌丑陋的三小姐。
江芙白见她伤感,连忙把这个话题岔开,含笑问道:“颜妹妹,去了乡下老屋可比不得在府里,虽说府里照顾有些怠慢,毕竟是大户人家,样样齐全,离开这里,凡事无可依靠,千万珍重。”
“妹妹明白,多谢姐姐记挂。”庄魅颜俯首,她见惯了府里人们的冷眼,因此格外感激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
江芙白忽然又记起什么似的,指着江玉堂说道:“堂哥,对了,堂哥在祁阳镇上开一间诊室,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就跟堂哥说一声,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一定会尽量相助。”
江玉堂假意皱眉道:“芙白妹妹这是故意拿话将我一军,我虽然一介布衣,没有什么大本事,头疼脑热的小病来找我,还是医得好的。”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魅颜一一点头,心中对这种温馨的氛围不禁产生了眷恋,有些不舍地望着江芙白。
江芙白寄养在舅舅家里,也是有诸多不便,与魅颜算得上是同病相怜,想到魅颜此后要独自漂泊,眼圈红润。两人手挽着手在房里絮絮说起体己话。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这一黑一白,又过了一日。
早晨,霞光万照,庄府后院最僻静的一处角门笼罩在高大松木的阴影中,金黄的霞光透过林木的间隙照了过来,映在雪白的围墙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光斑,随着微风不断变换着各种形状。
红色的角门前静静地停着一辆普通的二轮马车,马车简陋,篷布用青色的粗布草草包裹而成,显然是临时当地雇佣的农家马车。马车夫是一名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穿着褐色的短袄,双手抄在袖子里,缩在座位上。
他慢吞吞地转过身对车厢里的人说道:“小姐,我们可以走了么?”
坐在车厢里的庄魅颜看了一眼身边的翠菊,还有紧紧依偎着自己的母亲,她们就是她可以带走的唯一财富了。
二娘只打发一名婆子隔着她们的房门远远地通知了她们早上可以离开庄府,那婆子大概也知道她的病比较厉害,生怕带了病气,连门都不肯进。
府里的人全离得她们远远地,连车夫也不肯送她们走,多亏江芙白里里外外帮她张罗着,好歹托江玉堂从外边雇了一辆马车,听说是江玉堂治过的病人家。临走前,江芙白还从自己的体己里拿出三十两银子硬塞进她手里,让她留着急用。
庄魅颜挑开车厢的小窗帘,最后看了一眼庄府,毫无眷恋。
走吧,我还会回来的!
所有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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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新的生活
她们随着马车在镇子上兜了大半个圈,原来马车夫就是那个村子的人,村子离镇子太远,他出来一趟不容易,还要给村里的人捎带很多东西。
坐了大半天的车,三人都乏了。庄魅颜斜靠着马车厢,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着,春菊早就蜷缩着身体在角落里睡着了,母亲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也是沉沉睡去。
母亲的头发乌黑发亮,微微垂下挡着了半边脸,肌肤雪白,神情安详,眼角露出细细的鱼尾纹,然而这皱纹并不惹人讨厌,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的确,她的年龄尚且不到四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成熟的风华时刻,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标准的美人儿,即便就是现在,倘若母亲不疯癫,好生保养一下,梳洗打扮之后,仍旧是个美人儿。
其实仔细看一下,她跟母亲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只可惜,脸上那片红痣……
如果母亲没有疯癫,肯定会得到父亲的宠爱,身为夫人定能主持庄府大局,而自己的脸上没有这片胎生的红痣,那么……父慈子孝,膝下承欢,尽享天伦之乐;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她的人生就不会像这样沦落无常。
昨天,江玉堂帮她治病驱毒的时候,跟她讨论过关于她中毒的情况,奇怪的是,当她让春菊把剩下的鸡汤拿过来给江玉堂查看时,他皱紧了眉头。
经过江玉堂的仔细查验,鸡汤竟然是无毒的。这一点令大家大惑不解,江玉堂思索片刻,才说道:“三小姐中毒的迹象绝对是砒霜无疑,然而量非常轻微,只因小姐体质特殊,所以反应才会更加明显--如果换成平常人,不但不会发作,还会相安无事。”
“但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毒素并不会排出体外,而是会慢慢蓄积,达到一定的量时,才会致命。因为毒素入骨,普通的验尸方法根本验不出来,除非焚尸炼化取骨才能得到真相。”
他说了这番话,魅颜心头发冷,这法子实在歹毒,要不是自己体质特殊,又遇到江玉堂伸手相助,恐怕这条命又没了。自己三番两次寻死不成,遇难成祥,看来是老天爷有眼,要她活下去为自己讨回公道。
她情不自禁问道:
“先生,此毒是如何进入我体内的?”
“这碗鸡汤?!”江玉堂仔细端详着碗里的鸡汤,淡然笑道:“五年以上的家禽,体内会形成天然的毒素,蓄在骨内,取骨熬汤,验无异常,常日服用,毒如砒霜。”
庄魅颜心中一动,她以前并不知道原来下毒也可以做得如此隐秘,普通的食材竟然也能谋夺人命。
这样做的结果是,她只能怀疑,却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即使闹起来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她的确涉世太浅,并不知道人心险恶,更没有想到自己一退再退,已经把镯子都交出来了,她们居然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思虑至此,她望着母亲熟睡的面孔,心里猛然产生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正要费力捕捉清晰,而母亲的身体却抽动了几下,打断了她的思路。
母亲露出痛苦的表情,她闭着眼睛挥动着胳膊,低低地叫了起来。
“熙儿,熙儿。”
“颜儿,颜儿。”
“不怕……不怕,娘在。”
庄魅颜心中一软,紧紧搂着母亲的身体。母亲虽然已经疯癫,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做事也没有常人之度,但是她的心中始终牢牢记着她的一双儿女。
春菊顿时惊醒,惺忪着一双朦胧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说道:
“夫人,小姐,咱们到了么?”
庄魅颜摆摆手,示意春菊不要大声说话,免得惊吓到母亲,母亲的病很怕受到刺激。果然,母亲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并且大声尖叫起来。
庄魅颜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娘,娘,颜儿在呢。”
“熙儿呢?”母亲红着眼睛逼问道:“我的熙儿呢?你们把我的熙儿弄到哪里去了?”
母亲眼泪汪汪,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庄魅颜赶紧哄道:
“娘,你怎么忘记了?弟弟不是到学堂里念书了么!”
“念书……熙儿……念书……状元郎,骑大马,戴红花。”母亲似懂非懂,脸上露出惯有的傻呵呵的笑容。
庄魅颜心中酸楚,把七弟独自一人留在府里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把母亲带走还好解释一点--府里人人都知道母亲这个病根本离不开她,而且府里也不愿意照顾这个累赘。七弟就不一样了,他是家里的嫡子,虽然受人轻视,可毕竟是公子哥儿,把他一块带走就说不过去了。
到时庶母刘氏会起疑心,整个计划也会全盘失败。
她只能忍痛割爱,把七弟留在府里。
马车剧烈摇晃了几下,最后慢慢停下,马车夫喊道:“小姐,到地方了。”
终于到了!
老屋是父亲庄严元发迹之前居住的地方。父亲的本家也在祁阳镇,庄家是个很大的家族,父亲一家因为出身贫寒,受族人排挤,赌气搬到这个偏僻的村落居住。父亲从小苦读圣贤书,后来进京赶考,却没有像说书里说的那样,考取功名,戴红花,骑高马,然后娶了富家小姐,风风光光还乡。
他名落孙山,就在他人生最失意的时候,遇到了母亲。
这些都是她很小的时候,母亲陪嫁过来的奶娘常妈妈讲给她听的,她至今还记得,常妈妈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每次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
庄魅颜缓缓下了马车,虽然她从常妈妈的叙述中已经知道父亲的老屋有些破旧,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跟在她身后下车的春菊更是脱口而出:“这屋子是给人住的吗?”
展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处破败不堪的三间土坯房,房前杂草丛生,显然多年没人来过。屋子经久失修,两边的木棱窗户烂光了大半,只留下黑洞洞的大口子,北风在屋子里穿梭发出古怪的尖啸声,屋顶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塌陷,时不时的滚落下一些泥土。
看来这些年父亲从来没有回来过,府里也已经遗忘了这个地方,重修宅院的时候直接另行选址,也就是现在的庄家别院,距离这里足足五六十里地。
这屋子看起来的确不像能居住的样子,好像一阵风吹来就会倒塌似的。
春菊再次嘟囔道:“这根本就不能住嘛,咱们还是回去吧,小姐。”
“怎么不能住呢?”一个洪亮沉稳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
庄魅颜转过头看向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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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开天辟地
“能住人的!你不要看着屋子外表破旧,其实很结实的,它的地基打得牢,墙壁都是用最好的石头砌起来的,外面涂了一层黄泥,房梁用的也是结实的木料,我爷爷说老庄家的房梁能抗一百年呢。”
说话的人不是别的,正是带她们过来的那位马车夫,小伙子满脸憨厚。
大概是怕她们不相信,他又补充道:“这房子是我爷爷盖的,我爷爷的手艺在这十里八乡都是最有名气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只要说出‘老成爷’的名头,谁不竖起大拇哥啊!”
憨实的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有些炫耀的比划道:“这房子只要换上新的毡草,换好门窗,重新涂上黄泥,屋里再拾掇一下,就会跟新的一样。待会我回家卸了马车就过来帮你们把房子修好。”
春菊撅嘴道:“你能行吗?”
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小伙子。
他一拍胸脯,骄傲地道:“我从小就帮爷爷打下手,绝对没问题。”
“这地方,真的很美。”庄魅颜打断了他们俩的争论。
她正在环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座很小的村落,依偎在祁连山巨大的怀抱中。三面的是崇山峻岭,树林茂密。祁连山的主峰山势陡峭,奇石凸显,在半山腰处,山势渐渐放平缓,露出一片开阔地带,而这片小村落就坐落在西南山坡的这片开阔地带上,景色异常秀美。
此时已经是下午,虽然还没到傍晚时分,但是这里靠近山根,太阳已经隐于祁连山主峰的背面,把主峰映成火红的一片,几道刺眼的光芒从参差不齐的山峰边缘透了过来,穿过杉树从林,投下缕缕光带,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间欢快的跳着舞。
再向远处眺望,便是山连着山,一座连着一座,望也望不到头,视野非常开阔,令人心情明快。
这个村落最多几十户人家,老屋独居,屋后有一小片竹林,风吹竹林沙沙,不远处的茅草屋升起袅袅炊烟,好一幅静雅悠闲的乡间隐居图。
庄魅颜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倒,反而展颜一笑,安慰春菊道:“至少我们不必露宿街头呢,等会我们进屋收拾一下,今晚先住下再说。”
春菊和年轻的马车夫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时,庄魅颜已经弯下腰在门前拔起杂草。春菊一看急了,连忙跑过去,嘴里说道:“小姐,这怎么使得?这些粗活该是奴婢做的。”
庄魅颜微微一笑,手里却没有停下,一边拔着杂草,一边说道:“春菊,以后这些事情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了,这里不是府里,一来没那么多规矩,二来以后凡事都必定要靠我们自己,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
两个人动手清理起来,可是两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眼看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也只不过清理出来一小块。庄魅颜不禁焦虑起来,整理房子需要时间,而且现在这间房子实在太破旧了,晚上根本挡不住风,自己和春菊倒还能忍受,可是母亲年纪大了,有病在身,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不该把母亲带出来跟着自己受苦呢?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仿佛有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叽叽喳喳说话声。庄魅颜疑惑地抬起头,看见迎面走来一名健壮的老者,衣着朴素,穿着土黄色的夹袄长裤,腰间捆着的黑布带上别着一根黄澄澄的旱烟袋,他身后还跟着很多村民。
老者主动开口道:“哪位是庄家的三姑娘啊?”
庄魅颜迎了上去,恭敬的说道:“老伯,我就是庄家的三姑娘,您就叫我魅颜好了。”
老者上下打量着她,笑呵呵地点着头道:“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知书达理。”
老者旁边的一位大娘,面容慈祥,上前一步,拉着庄魅颜的手,热情地说道:“可不是么?一看就是个乖巧可人的姑娘,细皮嫩肉的,你瞧这双手儿,软的像面条似的。哎哟,这是怎么--”
庄魅颜生平看到的只有白眼和歧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真诚的夸奖着,不禁羞涩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大娘握着她的手,本来是夸她的手儿细嫩,却看到她手心上布满条条伤痕,顿时失声叫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弄伤了?”
大娘瞧了一眼门前堆在地上的枯草,立刻明白了,有些心疼地埋怨道:“这些粗活你们大小姐是做不来的,都怨憨牛儿不好,客人来了也不告诉大家伙儿一声,居然自己呆在后院给卸马车,要不是我多嘴问了一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已经来了呢。”
大娘絮絮叨叨,话语平白真诚,山里的庄户人家很少跟外界接触,习惯性把外来的人当成很尊贵的客人。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这几位从里来的大户人家,特别是庄魅颜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们穿的衣料,虽然在府里是很普通的样式,然而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还是让女人们称啧不已。
老者挥了挥手道:“这间老屋子早就该拾掇一下,小胜子咋不跟你一块回来呢,他自从三十年前离开家就再也没回来过啦。”
庄魅颜一愣,过了老半天才醒悟过来,“小胜子”原来是父亲的乳名,春菊捂嘴偷笑。山里人们淳朴,消息闭塞,并不知道父亲飞黄腾达,早就改用了官名。
老者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一个人不管做了什么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根本啊!这样吧,憨牛儿,明天叫上几个后生帮庄家三姑娘收拾一下,这些活儿可不是她们女娃娃家能做的。”
憨牛儿就是白天带她们过来的那名马车夫,小伙子憨憨地笑着,点了点头。
大娘也是笑呵呵地招呼着她们三人,说道:“好啦,来到咱们凤凰窝,就别客气了。这位是村长,还有这些叔叔婶婶以后再给你介绍,以后有什么用的着大家伙的地方就说一声。现在,先到我家里吃饭去,再不去饭就该凉了,晚上也在我们家挤一挤。”
大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拽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她家走去。
庄魅颜连句推辞的客套话都来不及说,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走,大娘的手滚热滚热,一直暖到她的心窝里。
原来,这世界,并非永远都是冰冷的冬天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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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桃源之居
这一天,阳光晴好。庄魅颜搬来“凤凰窝”已经二十几天了。
这个小村落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凤凰窝,传说这里曾经是凤凰的巢穴,有算命的说过,这个地方群山环绕,宝气汇集,注定会出一名贤惠的皇后。当然,这些都是老人们茶余饭后讲给小孩子听的笑谈,当不得真。
这几日,在热心村民们的帮助下,老屋焕然一新。换上新的茅草屋顶,蓬松而温暖,崭新的木门木窗,用桐油仔细地刷过,显得格外鲜亮。屋檐下挂着张五婶送的一大串干蘑菇,李大娘给的肉干和鱼干,还有不知是哪位热心的村民送了几穗金黄的老玉米和一串红彤彤的辣椒挂在门边。
屋前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小伙子们还用屋后的竹子编成一圈漂亮的篱笆墙和篱笆门。院子左边的角落里养了两只又肥又大老母鸡,正低着头专心在土里刨食,这也是憨牛儿的母亲李大娘送来的,这两只母鸡特别勤快,每天都会给她们带来两枚大鸡蛋;右边的角落里堆着一排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柴木。
庄魅颜以前生活在深宅大院,虽然说受到冷遇,却也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并不懂得独自生活的艰难,更不要说理财持家。来到凤凰窝村,幸亏遇到这些热心的村民,特别是李大娘,他们不仅帮她修好了老屋,而且凑了很多生活用品和食物给她们,让她们可以度过这个冬天。
村民们的热情,一方面是由于这里民风淳朴,另一方面是因为江芙白的表哥江玉堂曾为这里的村民看过病,大家都记着他的恩情,因此格外照顾魅颜。
最让庄魅颜感到宽心的是,村民们的淳朴,这里没有人在意她的相貌,更没有人在意她脸上的胎痣。刚来的时候,在李大娘家里吃饭,有个邻居家的小孩子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
“娘,姐姐的脸怎么出血了啊?流了好多,她疼不疼啊?”
庄魅颜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右半边脸,神情颇为不自然。
那个小孩子的母亲,一位年轻的妇人立刻责备了孩子几句,很尴尬地冲着魅颜笑了笑,乡下人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李大娘爽朗大笑起来,亲昵地拍了拍小孩子的头顶,说道:“泥伢子,你知道啥呀,一边玩去吧。那是胎痣,是福迹啊,老人不是常说么,红痣多大福就多大。”
村民们善意一笑,庄魅颜缓缓放下手,心中感觉到丝丝暖意。
这里,再也不会有人对她们冷嘲热讽,也不会有暗箭明枪,生活终于拂开阴霾的一面,露出温暖的阳光。
庄魅影扶着母亲来到院子里享受秋日午后的阳光,她坐在母亲身边,摊开母亲的长发,细心帮她梳理着。母亲迎着太阳,眯缝着眼睛,脸上露出难得的安宁惬意,她轻轻哼起一支小调。
母亲心情平复的时候,偶尔会唱歌,母亲的嗓音很好,歌声优美动人。
母亲的声音在山野里回荡着,山野宁静,不远处一条溪涧顺着山势缓缓流淌而下,在金黄色的青杨树林间,时隐时现,最终从她们的门前流过,溪水叮咚。
忽的,青杨树林间,响起了悠扬的笛声,惊起了一群飞鸟,在天空中盘旋着渐渐远去。笛声音律低沉,曲调温婉,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哀伤,竟然与母亲哼唱的小调隐隐相配。
母亲似乎感觉到了,她神情一振,居然清楚地歌唱起来: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语调缓慢,低沉而忧伤,母亲的眼角淌出一滴泪,嘴角却弯弯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继续唱到: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笛声由远及近,等到一曲终了,庄魅颜已经可以看到一匹白马悠闲地走出树林,来到她们门前的溪流旁,低头饮水,而它的主人尾随其后,信步走来。
那是一名男子,一名很特别的男子。
静美如处子的脸庞,白皙好看,眉毛细而修长,自然弯垂,最美的是那一双眸子,宛如春暖花开时节的两泓湖水,蕴含暖暖笑意,乌黑的瞳睛里,深邃无底,仿佛可以装下一整个世界。这样一个人,已经够美了,偏偏还穿了一袭白衣宽袍,黑发慵散,只在腰间用一条白色的丝带随意一揽,更衬出风流萧逸的本色来。
他就这样走出树林的阴影,站在阳光下。只一刹那,庄魅颜觉得太阳似乎暗淡了几分,周围的一切都随着黯淡下来,唯有那一袭白袍,一匹白马,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竹笛,嘴角一抹淡然的笑意,粲然生辉。
“姑娘,刚才的歌,是谁唱的?”
连声音都是这样温和好听,就好像门前的溪流,顺势流淌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庄魅颜转过脸,慌乱地将额前碎发捋向右边,挡住右脸的红痣,而将左脸侧对着那男子,低声回答道:“是家母唱的。”
男子点了点头,低声吟诵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他的声音十分悦耳,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却没有母亲哼唱时的那种悲伤,只有平静缓和。
庄魅颜还沉浸在这句诗词的韵调中回味时,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马嘶声。
“小姐,小姐,我回来啦。”
她吃惊的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山路上驶来一辆马车,憨牛儿带着春菊从镇子上赶回来了,春菊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冲她招手。
庄魅颜朝着春菊点了点头,再看向溪流旁边的男子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真的就像是一场梦。
庄魅颜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空了点什么似的。
春菊早上跟着憨牛儿的马车到镇子上,悄悄置办了一些日常用品,同时到镇子上的锦缎庄买回几匹刺绣用的锦缎布料,另外还买来一些普通的布衣面料。她看到村子里的小孩身上穿的棉袄实在太破旧了,为了感谢村民们的帮助,她决定给小孩子们每人做一件棉袄。
她本来就没什么积蓄,现在有制办了很多物品,所以就打发春菊一并回庄府预支三个月的例钱。不过,她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管账发钱的刘妈是庶母刘氏的心腹,以前在府里她们的例钱都会被七扣八扣,发到手里也所剩无几,而且会拖很久才给她们的。
果然,春菊和憨牛儿把东西搬下车之后,就没有提例钱的事情,只顾着埋头收拾。过了半天,春菊才嗫嚅道:“刘妈说,这几日府里开支太大,银钱一时吃紧,二夫人说姑娘们的份例要等些日子才能拿呢。还说……”
春菊有些不敢正视庄魅颜的目光,直瞅着地缝,小声道:“……说,别的房里从来没有预支的惯例,说小姐别坏了规矩。”
庄魅颜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幸好,她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个例钱上。她让春菊买回锦缎布料,她相信凭自己的手艺,肯定养得活着一大家子人。
春菊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刘婆子就是势利眼,上次奴婢亲眼看到二小姐房里的翠莲预支了半年的例钱,她不但不责备,还满脸堆笑,一个劲问‘够不够’,真是……”
庄魅颜微笑着打断她的唠叨,吩咐道:“行了,不给就不给,我不信我们难道会给饿死不成--我自然有法子。”
庄魅颜抬头看见憨牛儿已经把马车整理好,准备离开,连忙吩咐春菊道:“春菊,让憨牛儿进屋休息一下吧。我熬了莲子糯米粥,你去厨房端一碗给牛哥儿暖暖身子。”
春菊应了一声,立刻往最东边的厨房走去。刚到厨房门口,却看到一道身影慌慌张张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春菊尖声叫了起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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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娘子你好
春菊正想去厨房盛粥,却看到厨房里猛然窜出一道身影,差点把春菊撞倒,受了惊吓的姑娘立刻尖叫起来。
“啊!有贼!快来人,抓贼!抓贼!”
庄魅颜看到那人从厨房里出来,她中过食物的毒,本来就心有余悸,再听到春菊喊有贼,浑身热血沸腾,想都不想,抓起身边的小板凳就扔了过去。
她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力气啊,能把小板凳举过头顶就算不错了,这一扔也没什么准头,差点打到春菊的腿。春菊还算是勇猛,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袍后角。
那人行动不便摔倒在地上,憨牛儿是这三个人中行动最迅速的一个,一个虎扑,把那人紧紧压在身下,同时举起蒜钵大小的拳头,威吓道:“你是谁?偷偷摸摸想干什么?”
春菊却“哎呀”了一声,惊诧道:“怎么是你啊?”
庄魅颜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着,但是她已经恢复冷静,温言安抚了母亲两句。她小心地靠近那个“贼”,想看清楚那人的脸。
看样子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的面孔并不是魅颜所熟悉的,肯定不是府里的人。
那张脸就是一个典型的大花脸,灰白褐色轮流描绘,额角不知什么时候磕破了,还沾着点黑紫色的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唯独一双大眼睛,清澈通明,可以清楚的映照出这世界的一切本相,那双眼睛有些无辜又无助地看着围着他的每一个人,茫然而无措的样子,最终那目光落在魅颜身上。
不知怎的,庄魅颜的心微微一颤,仿佛看到了某种很熟悉的东西--母亲有时也是那样看着她。
庄魅颜别过脸,她不忍心看到那样的眼神,轻轻对憨牛儿说道:“牛哥儿,先把他放开吧,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坏人。”
憨牛儿松开手,皱眉道:“这个人我们在镇子里碰到过,怎么跟着我们回村子了呢?”
庄魅颜不明就里,疑惑地看了看春菊,后者撇了撇嘴。
憨牛儿继续说道:“他是个傻子,平时就在镇子上转悠,春菊姐看到几个小孩子欺负他,就上前帮他把小孩子赶跑了,还给他买了个馒头。大概是觉得春菊姐对他好,就跟过来了吧。”
春菊气恼地道:“在镇子上就跟着奴婢,奴婢明明把他撵走了,谁晓得竟然跟到村子里,早知道就不给这傻子馒头吃--”
春菊情知自己说错了话,惶恐地垂下头,不敢看庄魅颜,饶是如此,她还是感觉到庄魅颜隐隐含怒的目光向她射来。
庄魅颜的母亲疯症多年,她最听不得别人说“疯癫傻”之类的字样。
庄魅颜没有对春菊生气,只是怜悯地望着依旧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腾手把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
他身上穿着一套脏不拉几的衣衫,碎了好几道口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底色,泥渍、油污,不晓得多少日子不曾清洗过。
庄魅颜把憨牛儿劝走了,打发春菊到厨房做饭,自己用铜盆端来热水,浸了方帕绞了绞,细心地给这个少年擦着脸。少年仿佛知道她没有恶意,乖乖地仰起脸,十分顺从。
庄魅颜在帮他清洗的时候,发现他脸和手的皮肤很细嫩,衣服虽然很脏,却还能勉强辨认袖口边缘处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质地也很精良,这绝不是普通人家穿戴得起的衣物,庄魅颜心里暗暗称奇。
擦去他脸上的污秽,庄魅颜发现他的脸比想象中好看很多,很是英俊,特别是眯起眼睛微笑的时候,嘴角勾起自然的弧度,瞬间变得有点迷人的味道。不过,下一瞬,微笑的弧度变大,嘴角夸张的裂开,露出洁白的牙齿。
“呵呵。”他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声喃呢着:“娘子!”
庄魅颜正转过身在铜盆里系着方帕,所以没听清楚他咕哝着什么。
“娘子!”
这一声倒是清脆,庄魅颜身形一滞,吃惊地回头望着他,只见他的眸光盈盈,满脸讨好的盯庄着魅颜。
庄魅颜大囧,低声道:“别乱叫,我不是你娘子。”
少年搔了搔头皮,道:“他们说对我好的女人不是我娘就是我娘子,那你到底是我娘还是我的娘子啊?娘——”
庄魅颜更加窘迫,连连摆手。
春菊冲到院子里,手持饭勺,指着少年气急败坏地嚷道:“你这个……乱叫什么呀!”
少年无辜地瞪着大眼睛,瞅了瞅春菊,又继续望着庄魅颜,不屈不挠地喊着:“你没有那么老,那你就是娘子!”
“你--”
春菊气得无语,举着饭勺想打他,少年很机灵,见状不好立刻躲到魅颜身后,蜷缩着身体,可怜巴巴地叫着:“娘子,救--我!”
庄魅颜虚张双手,拦着春菊劝道:“好啦,他神志不清,乱叫什么就随他好了,你跟他叫什么真哪。哟,这什么味道?”
春菊抽了抽鼻子,顿时色变,叫道:“不好,我的菜糊了。”
魅颜忍不住掩嘴轻笑,少年看到魅颜笑了,脸上的惶恐之色渐渐褪去,跟着呵呵傻笑。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魅颜继续帮他梳理着一头黑发,温柔的问道。
少年也不知道回答,只是嘿嘿傻笑,用手指勾着自己散落的头发,扯来扯去。
魅颜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一朝落难,流落街头,比乞丐都不如啊。
她心里记挂起自己的幼弟,也不知道他独自一人在府里过得可好。
春菊炒好了菜,又来到院子里,听到魅颜问少年的名字,撅嘴道:“他这样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啊?”
少年抬头望着魅颜,认真地道:“名字,有的呀。你是娘子,我是相公。他们说,对我好的女人,就是娘子啊,呵呵。”
春菊越加着恼,忍不住骂道:“你这小白--”
小白痴,最后一个字终于还是被她吞回肚子里,脸上的神情却是恨不得揪住少年的衣领,狠狠揍他一顿的凶恶。
少年有点害怕地往魅颜身边靠了靠,点头道:“那我是娘子的小白相公,呵呵!”
魅颜和春菊面面相觑,转而,魅颜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春菊却气恼的要命。
“这怎么行呢?他胡言乱语,被别人听到,对小姐的名声有损啊。奴婢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好啦,好啦,该吃饭啦。”
“再乱讲话就不许他吃饭……”
“好啦好啦!”
“饿……我饿!”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抗议。
“饿……吧唧吧唧……吸里呼噜。”某人趁她们不注意已经自己动手,吃得不亦乐乎。
“哎呀!你别把菜都吃光啦!”
“唉!娘,你不要跟他抢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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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小白相公
庄魅颜三人在“凤凰窝”村住下,生活虽然清苦,倒还自在。
庄府的管家刘妈克扣她们的例份钱,害得她们失去经济来源。安顿宅院,母亲治病,各种开销又大,临走时江芙白给的三十两银子所剩无几。幸亏庄魅颜比较机灵,让春菊到镇子上买了几匹锦缎布料,因为这些年在庄府的锻炼,她的女红做得特别好,绣出来的图案有生动又好看。经她手加工的刺绣锦缎,在镇子上特别受欢迎。
不知不觉在“凤凰窝”已经住了一个月,深冬悄悄来临。
北风呼啸,无情地扫落了树上最后残存的黄叶,对面溪边的青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静默地指向天空。
庄魅颜搭乘憨牛儿的马车到镇子的绸缎庄,交还做好刺绣的布匹。这本该是春菊的事情,可这丫头这几日受了风寒,发着高烧。庄魅颜只好替她跑一趟,同时她也担心弟弟,想去庄府看望一下七弟,另外再去江玉堂的医馆给母亲和春菊抓点药。
庄魅颜先去绸缎庄交了自己的活儿,绸缎庄的老板眉开眼笑,一个劲夸庄魅颜手巧。可不是么,自从庄魅颜帮他做了刺绣,这个月店里的卖货量明显上涨,客人们都喜欢要庄魅颜做了刺绣的锦缎。
老板又给她揽了一些做手绢、荷包之类的营生。这些活儿相比较之下很轻松,多半是大户人家要的,价钱给的也公道,只是对绣工手法要求很高,也只有像庄魅颜这样女红做得好的人,老板才敢交给她做。
庄魅颜收了布料和丝线放在憨牛儿的车子上,自己则悄悄贴着庄府的后墙根来到北角门,北角门本来就少有人出入,所以从这里进去不容易被人发觉。
庄魅颜推了一把铁门,纹丝不动。
庄魅颜心里诧异,绕着围墙又走了几个角门,居然都是紧闭,而且上了内锁。庄魅颜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前府里热闹得很,走在围墙外面都能听到园子里的嬉闹声,府里下人进出一般都走角门,现在门都关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她绕着府邸走了一圈,最后绕到正前门,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青石铺就的街面上落满枯叶,唯有门前的两只石狮子默默守在那里。
庄魅颜大脑嗡的一声--虽然她知道父亲得了长信侯的扶持,起复回京是早晚的事情,却没想到会这样快。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庄魅颜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任凭身体缓缓滑落。早知如此,她真该听了春菊的话,把七弟一块儿带出府。七弟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他无依无靠的,在那个大家族里该怎么生存下去呢?况且他还是那样饱受争议的身世。
七弟是母亲疯癫之后生下来的,所以他的身世备受诟病,连下人都瞧不起他。他虽然是嫡夫人所生的嫡子,却丝毫享受不到公子哥儿的待遇,他的境遇根本比不上苏姨娘生的长子六弟。
庄魅颜后悔已经无用,在门前徘徊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满怀失落地回到镇子的主街。
祁阳镇是一个边疆重镇,镇外的祁阳山上驻扎了几千兵马。祁阳山位于三个国家的夹缝里,翻过山往北就是吴阳国,翻过山往西就是明唐国,东边毗邻大海。此处山地,不宜驻扎太多兵马,不过,离这里最近的屯军驻地不过百里,如果看到烽火险情,大军移动最多半日就可以前来救援。
主街用青石铺地,显得干净整洁,两边尽是楼阁林立,衣食住行,卖唱卖笑,诸多行业各显本事,给祁阳镇装点出太平盛世的繁华之态。
走在大街上,庄魅颜无心观赏街道上的热闹景象,只顾着低头前行。忽然,她撞到了什么东西,踉跄一滞。
“小姐,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吧!”
“小姐,赏一口饭吧。”
“小姐,赏几个铜板吧。”
耳边响起乱糟糟的乞求声,庄魅颜惊惶地看了看周围,她发现自己竟然被团团围住,身边一张张脏兮兮的面孔,一双双同样脏兮兮黑漆漆的手不断挥动着,那是街面上行乞为生的人们。他们争先恐后向她伸出手,有的甚至死皮赖脸地上前揪着她的裙角,庄魅颜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最后被他们围住,根本无法脱身。
庄魅颜心中慌乱,赶紧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把铜钱散了出去,乞丐们发出欢呼,只顾着弯腰抢钱。庄魅颜正想趁机离开,仓皇中,脚下一绊,不由扑倒在地。庄魅颜并没有感觉到痛楚,相反,触手之处却极为柔软。
“娘子。”
这声音--
庄魅颜一震,抬头看去,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就在她眼前扑闪着呢。
竟然又是那个痴痴癫癫的少年。
几天前,他跟着憨牛儿的马车误打误撞来到“凤凰窝”,在庄魅颜家里混了一顿饭吃。庄魅颜看他的相貌和衣服,不像普通的乞丐,可是这家伙疯疯傻傻的,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更别说自己的身世。
当天下午,憨牛儿就套上马车半哄半骗把少年弄回镇子上,之后庄魅颜再也未见到他--本以为从此无事,谁料到这个镇子实在太小了!
庄魅颜发现自己正好到在他的怀里,不禁大窘,赶紧挣扎着爬起来。
少年无力地依靠在墙角,脸庞消瘦,眼睛显得更大更有神,无辜地盯着庄魅颜。
“娘子。”他轻声喃喃着,眼神中充满期盼。
庄魅颜皱了皱眉,还好大街上人来人往,都主动避开这些乞丐,所以没人听到他胡言乱语。庄魅颜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到他,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一路上,那双无助的大眼睛老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弄得她心神不宁。
到了江玉堂的“邱家药铺”时,庄魅颜跟江玉堂说话都有点心不在焉,江玉堂有些不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三小姐,这是叫什么迷了心窍呢?”
庄魅颜这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看着江玉堂吩咐小徒弟把她的药打成包捆好。庄魅颜想起自己上几次拿药就是记账,老拖着也不是个道理,正好今天锦缎庄的老板给她把这个月的帐结了,手里有些碎银子。
于是庄魅颜摸向腰间的荷包,这一摸竟然扑了个空,她赶紧低头看去。
天!她装钱的荷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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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路见不平
看到庄魅颜满脸惊慌地跑出药堂,不明就里的江玉堂赶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小跑来到刚才乞丐聚集的地方。
庄魅颜急促地喘息着,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些乞丐已经不见了。
江玉堂急切地问道:“三小姐,怎么了?”
一路上庄魅颜总是在低头寻找什么,他猜到可能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庄魅颜顾不上解释,她明明记得刚才被乞丐围在墙边的时候,还从荷包里拿出一些铜钱散给乞丐,怎么转眼穿过一条街的功夫,荷包就不见了呢?
庄魅颜心里暗暗着急,那可是她辛苦一个月的工钱啊。
这个月的米面,母亲的药钱,全都指着这个呢。天气越来越冷,她们从京城来,那地方气候温润,冬天没有北方这样寒冷,所以她们过冬的衣服也需要添置几件了。
庄魅颜轻抿嘴唇,双拳捏紧,胸膛急剧起伏着,一双眼睛不禁暗红起来。
江玉堂再三追问,庄魅颜勉强笑道:“没事,一块手帕掉了,丢了就丢了吧。”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胡同里就传来呼救的声音。
“救命,救--命!偷东西的贼打人啦!”
这声音似曾相识,庄魅颜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逼仄的胡同里挤了三个人,其中一名身穿黄色劲装,满嘴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凶神恶煞地揪住一个少年乞丐的领口,用力把他推向墙壁,少年乞丐拼命挣扎着,可惜他力气太小,根本不是大汉的对手,眼看双脚已经离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救,救--命。”少年徒劳的推搡着大汉铁柱一样结实的膀臂,他瞥眼瞧见庄魅颜的身影,立刻露出欣喜的神情,艰难地喊道:“娘子!坏人,偷东西!”
少年的一只手紧紧抓着黄衣劲装大汉的一侧衣襟,对襟的边缘处,露出一角粉红色--庄魅颜眼尖,认出那正是自己的荷包。
庄魅颜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用力扳着大汉的手掌,同时喊道:“银子你们拿去就好了,别伤人。”
大汉听她这般呼喊,不由一愕,低头往自己胸前看去。趁他分神,庄魅颜赶紧把少年乞丐拖开,挡在自己身后。
黄衣大汉拿出荷包,神情古怪地与身边的同伴对视一眼,同时低声说了一句庄魅颜听不懂的话,然后他们俩同时退后一步,大汉扬手亮出明晃晃的长刀,低声喝道:“你这个丑女人闲事少管,不想死就快滚!”
江玉堂随后赶到,见状不好,立刻喊道:“大胆狂徒,朗朗乾坤,你们眼里还有王法么?”
大汉抬头一看,见江玉堂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更加不放在心上,大刺刺地说道:“杀了你们这些南人又怎么样?”
大汉满脸轻蔑,继续威吓庄魅颜道:“再不让开,连你一块也杀了,你怕不怕?”
看着大汉的络腮胡子,和一脸的凶相,庄魅颜也禁不住轻轻颤抖,但是她还是倔强地站在少年乞丐面前,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江玉堂想冲过来救她们,他医术精湛,毕竟不过是一名书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还没走到跟前,就被大汉的同伴一脚踢翻在地。两人看到江玉堂不堪一击,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神情越发嚣张。
“哼!”骤然一声冷哼,声音不太,却颇具威势,仿佛从天而降。
大家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胡同口忽然出现一名个头不算很高的男子,他环抱双臂,背依墙壁,目光炯然有神盯着对面的墙壁。他仿佛根本没看到胡同里面,离他不到五步的地方正处在危险的状态,更没有感觉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大汉暗暗警惕,他向同伙示意,让他前去试探对方。同伙点了点头,飞步,上墙,非常漂亮的借力旋身,以老鹰扑野兔的气势,铁拳疾出挥向那个男子。
男子眼睑微微低垂,似乎还是没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这一切兔起鹘落,发生的迅速无比,庄魅颜连一声惊呼也来不及发出,只能突然睁大眼睛。
然而--
“喀嚓!”
这声音是骨骼断裂的脆响。
那大汉的同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塌陷的胸膛,嘴角鲜血渗出,缓缓倒地,直到死前,他仍然不明白,那个男子的拳头是怎么打到自己的胸膛上呢?那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家伙的爆发力为何如此惊人呢?
黄衣大汉顿时凛然,他长刀一挥,却不是攻向胡同口那名个头不高的男子,而是劈向离他最近的庄魅颜,刀风凌厉,庄魅颜绝望的闭上眼睛。
这一刀,却没有劈下来。庄魅颜只是感觉到有些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脸上,她睁开眼,迎上一双清澈无痕的眼睛,她发现本来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乞丐已经转到自己身前,并且用力把自己挤向墙壁。
鲜红的血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慢慢滴下,落在她的脸颊上,还带着温热。
庄魅颜张了张嘴,慌张地摸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把他抱在怀中,用自己的手捂着他的头顶,入手之处尽是温热腻滑--出了这么多血,看来是活不成了。
庄魅颜越发惊慌失措,而那少年仍旧满眼含笑望着她,那明亮的眸光竟带了点眷恋的味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邱大哥,快来救人。”
庄魅颜向江玉堂求助道,最后几句隐隐带着哭腔。
江玉堂正在向那名出手相助的男子拱手道谢,男子客气道:“邱先生,太客气了。上次我兄弟的腿还是你给救治的呢,区区蟊贼,杀了只是举手之劳,何言谢字。”
江玉堂这时也认出对方,不禁呵呵大笑。
在他们身旁,那两名嚣张的大汉已经倒地不起,这男子其貌不扬,短时间内赤手空拳解决了这两个人,的确非同凡人。
他们听到庄魅颜的呼救,不约转过身来查看少年的伤势。
“救救他!请无论如何救救他!”
庄魅颜面色苍白,连连恳求道。
请不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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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少年小将
席家酒铺。
这是个不大的小酒馆,在街尾的一个小胡同里,锗红色的酒旗挂在胡同口,随风舞动。酒铺的面积不大,最里面是漆成朱红色的柜台,柜台里坐着一位老掌柜,眯缝着眼睛缩在椅子上,看样子快要睡着了。
柜台前摆放了几张木桌和长条凳子,客人也不多,店里的小伙计就只有一个腰间系着粗布围裙的小姑娘忙里忙外,她头发高高盘起,很利索的打扮。
庄魅颜看着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熟练地接待客人,端酒倒茶,心中暗暗称奇。本朝未婚女子大都呆在家里做做女红,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会被人耻笑,看周围的酒客和那姑娘本人都习之如常,想来是此地民风淳朴,跟京城有所不同吧。
庄魅颜和江玉堂以及刚认识的楚易凡楚大哥在靠近墙壁的一张桌子旁围坐着,刚在胡同里遇到两名贼人,幸亏楚易凡出手相助,及时杀了贼人。
楚易凡是驻扎在附近山上军队里的一名小统领,负责一个十几个人的小岗哨。他手下一名士兵失足摔断了腿,是江玉堂帮忙治好--两人就是如此结识的。楚易凡很热情,非要拉着他们来喝酒。
趁着小姑娘去热酒的功夫,庄魅颜把少年拖到一边,向店家讨了热水,帮他擦洗起来。开始的时候,庄魅颜看到他挡在自己面前,头上淌血,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晓得--一场虚惊,不过是那名凶汉的血流到他头顶而已。
少年也不知道害怕,只是一味的傻笑,眼也不眨地盯着庄魅颜看。
庄魅颜一边帮他擦着血迹,一边埋怨道:“说你什么好呀,方才多凶险!要不是楚大哥,你哪有命在?下回可不能胡来了。”
她细心叮咛,像在叮嘱孩子一样。
少年呵呵笑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没有。忽然,他伸出手臂,慢慢触到庄魅颜的脸庞,摸索着庄魅颜的红痣,认真地说道:
“擦擦,娘子,有血,脏,给娘子擦擦。”
他挽起脏兮兮的袖袍,卖力地帮庄魅颜擦了起来。
端着酒盘的小姑娘闻言“扑哧”一笑,楚易凡若无其事地解开酒罐的封纸,大口喝着酒,江玉堂则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魅颜。
庄魅颜侧脸躲过他的手指,嫣然笑道:“傻子呵,那是胎痣,擦不掉的。”
江玉堂见状不由微微一笑。
楚易凡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称赞道:“呵,小兰,席老爷子这酒还是这么有劲啊,就冲这个也算没白来一趟祁阳山。”
小兰姑娘似乎跟他很熟,乜了他一眼,笑道:“我爹说了,窖里藏的好酒都被楚大哥喝光了,下次想喝也没得有啦。”
楚易凡搔了搔头皮,奇道:“怎么啦?老爷子要金盆洗手?可惜了喽,席家酒铺可是近百年的老铺子啊”
小兰姑娘偷偷瞧了一眼柜台后面打瞌睡的老掌柜,压低声音对楚易凡说道:“不瞒楚大哥,还不是让新开的刘家铺子给闹的。这天杀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寻来的新方子,酿酒的时间短了好些日子,我们一般酿酒都要十天半个月,他们一晚上就能出酒,味道虽然寡淡了些,可是价钱便宜。”
“前些天,那个刘胖子领着人来找我爹,非要盘下我们的铺子不可。我爹哪里肯呢?两相争执起来,难免都有损伤,后来刘胖子非说我爹摔坏了他家祖传的什么玉石宝贝,要我爹赔,还拉了我爹去见官。”
“我爹觉得自家行得正,就跟他去了官府。”
说到这儿,小兰姑娘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庄魅颜听得出神,便接口道:“官老爷难道会任他胡作非为不成?”
小兰姑娘冷冷一笑,盯了她一眼,道:“你可真是千金大小姐--说来也是我爹糊涂了。人家都说刘胖子背后通着官,就是庄府的庄大人,势力可大呢--我爹偏不信,去了官府可好,官老爷不分青红皂白,便让我爹赔刘胖子的祖传玉石。刘胖子狮子大开口,非要我爹把铺子贱卖给他,要不就得给一大笔钱。”
“我爹赌了这口气,说什么也不卖铺子,东拼西凑把钱数凑齐给了刘胖子。这一折腾,我爹那性子楚大哥知道,哪是能受这种腌臜气的人儿呢?回来就病倒了,多亏邱先生帮忙整治。病虽然慢慢好了,可是他老人家鼻子舌头都不像以前那么灵光啦。”
小兰姑娘连连摇头,酿酒全凭鼻子和舌头分辨酒的好坏,这下子席老掌柜真的没办法继续经营下去。他们只好收拾着把酒铺里剩下的酒卖光,就准备关了铺子回乡下。
楚易凡攒拳用力擂桌,气恼地道:“可恶,狗官!奸商!还真不如对付那些吴阳蛮子,到可以真刀真枪来个痛快。”
江玉堂点了点头,沉重地道:“官商勾结,形同蟊贼,更为可恶。对了,楚统领,你刚说对付吴阳国人,他们可有何异动?”
楚易凡眸中精光流转,嘿笑不止,紧接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他忽然指着紧贴着魅颜而坐的少年乞丐,发问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江玉堂和庄魅颜一愣,没预料到他话锋一转,却问了这么个问题出来。庄魅颜摇了摇头,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哪知,有人倒抢先做了回答。
“我叫小白相公。”
少年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脯,得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声说道:“我就是娘子的小白相公,这是我娘子,娘子,我说的对不对呀?”
庄魅颜又气又羞,当着许多人的面,简直不知该怎么解释。楚易凡和江玉堂面面相觑,特别是江玉堂更有些迷糊。
庄魅颜转过脸,气恼地责备少年。
“以后不许乱说话,再叫我娘子,我……我就永远也不睬你。”
她板起面孔的样子吓到了少年,他沮丧的垂下头,扁了扁嘴巴。
“哦,晓得了--娘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娘子不要不理我。”
庄魅颜顿时无语。
楚易凡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江玉堂这次也撑不住,悄悄把脸转到一旁,偷笑起来。
庄魅颜坐不住,转身走到柜台前。小兰姑娘搂着她的肩膀,微笑着安慰起来。
两个男人喝着酒说起了军情,小兰姑娘则擦着柜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庄魅颜闲话家常。庄魅颜忽然想到一事,便问道:
“小兰姑娘,有一件事情还要向你请教。”
小兰抬起头,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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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佳酿醉人
“小兰姑娘,你刚说那刘胖子说是认识庄大人--却是哪一个庄大人?”庄魅颜问道。
小兰一听是这件事情,顿时无精打采起来,一边擦着柜台,一边撅起小嘴道:“还能有哪一个,咱们镇子上不就那一位庄大人嘛,就是前天回了京城的庄大人,听说是跟皇亲国戚攀了亲,势力可大着呢。”
皇亲国戚?!
庄魅颜心中雪亮,那无非是指大姐与长信侯定亲一事,乡下人不懂朝堂规矩,以为侯爷就是皇上的亲戚。
“他姓刘,庄大人姓庄,他们怎么会有亲呢?”庄魅颜不解道。
“嗨!刘胖子说自己家的姑奶奶是庄府的夫人。反正,衙门里的官老爷都给他赔笑脸,屁颠屁颠的。”小兰姑娘满脸鄙夷。
说到这里,庄魅颜立刻想到一个人,她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小兰姑娘偏过头打量着她,奇道:“姐姐,你问这个干什么?莫非你认识庄大人?”
庄魅颜摇摇头。经历了翠菊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不能随便相信别人。
小兰姑娘正要说什么,忽听有客人催促她上酒,赶紧端了盘子到后屋取酒。
柜台旁边有两扇门板通向后屋,小兰姑娘推开门板之后,并没有把门关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条狭窄的过道,延伸向下。酒香飘了上来,庄魅颜连连耸动鼻子,终于打出一个喷嚏。她从不饮酒,只觉得这些香气浓郁得有些醉人。
柜台里面一直佝偻着身体,眯缝着眼睛打瞌睡的老掌柜骤然睁开双目,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眼前的庄魅颜,慢慢开口问道:“姑娘,可是闻得到酒香?”
庄魅颜有些窘迫,微微颌首,道:“店家的酒香令人闻之欲醉。”
老掌柜面露惆怅,摇头叹道:“里面都是陈年佳酿,若不是我老不中用了,断不肯拿出来待客。”
他语音荒凉,颇有落寞之意。
装个魅颜安慰他几句,小兰姑娘端着酒壶一阵风似地小跑进大堂,急急忙忙奔向客人的桌子。路过庄魅颜身边时,她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老掌柜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庄魅颜,立刻问道:“姑娘可是闻到什么异常的味道?”
庄魅颜的脸红了红,小声回答道:“不知怎的,刚才闻到一股酸味,淡而无痕 。”
老掌柜昏花的一双老眼绽放一丝的光芒,他有点兴奋地冲着小兰姑娘招了招手,唤道:“兰儿,把酒端过来。”
小兰姑娘不明就里,当下温顺地把酒壶端回柜台上,老掌柜迫不及待地抓起酒壶,往柜台上倾倒,清澈的酒浆顿时淌满了柜台,酒香更加浓郁。魅颜大吃一惊,小兰姑娘更是惊慌地嚷了起来。
“爹,酒洒了。”
酒香刺鼻,庄魅颜禁不住,掩鼻退后一步,不觉眉头微皱。
老掌柜没理会小兰的质问,却急促地对庄魅颜说道:“姑娘可是说这酒的味道有些酸劲?”
庄魅颜点了点头。
老掌柜转脸又问自己的女儿:“兰儿,这酒可是我前几日酿的‘七日醉’?”
小兰点了点头,心虚地小声说:“我尝了爹爹的新酒,味道与往日无异,所以--”
老掌柜面色一沉,折身穿过柜台,转进后屋,小兰赶紧跟了过去。片刻之间,庄魅颜就听到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小兰的惊叫声。
“爹,你怎么把酒缸都砸了啊!”
庄魅颜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不过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想过问太多。正好江玉堂与楚易凡饮完一壶酒,招呼她离开酒馆。楚易凡酒兴未足,连连挽留,江玉堂惦记自己药堂里等候的病人,便婉言谢绝。于是江玉堂与庄魅颜一行三人先行离去,楚易凡继续留在酒馆痛快地饮酒。
路上,北风凛冽,庄魅颜裹紧衣衫,今早出门的时候天气尚好,她没穿御寒的大氅,只穿了一件普通的月白色对襟夹袄,所以这时就感到一阵阵寒意逼来。
身边的江玉堂关切地问道:“冷么?三小姐,您穿得太少了。”
庄魅颜笑了笑,道:“还好,江大哥以后不要客套,就跟姐姐一样,叫我魅颜吧。江大哥帮了那么多忙,魅颜都不知道如何答谢才好。”
江玉堂谦逊答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念念不忘呢。”
“对了,魅颜你从来我的药堂,就一直愁眉不展,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江玉堂心细,早看出庄魅颜的心绪不宁。
庄魅颜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垂首道:“我去了一趟庄府,原来他们已经回了京城。”
说起来声音平淡,眼角处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忧伤。
江玉堂点头叹道:“是啊!我真没想到庄大人起复得这样快,据说已经官复原职了,京城催着他回去就职,所以府里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告知你吧。芙白妹妹也只打发丫鬟送来一封信,说是让我交给你。”
庄魅颜面露期颐之色,道:“姐姐可有信给我?”
她与江芙白虽然见面时间很短,却一见投缘,只觉得她比自己至亲的姐妹更为贴心,因此极为眷恋。若说庄府里除了七弟之外,最让她记挂的人便是这位异姓姐姐。
江玉堂故意要卖关子似地说:“回药堂你便知晓。”
庄魅颜回到江玉堂的药堂,店铺就在当街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铺面也不大,迎面就看见柜台后面那一排排高大的药橱,为了方便抓药,分出许多小抽屉,贴满了各种药物的名称,小伙计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着给人们抓药。
庄魅颜随江玉堂来到后堂歇息,一名年纪不大伶伶俐俐的小伙计过来奉茶,看着那孩子稚气未脱的面孔,庄魅颜不禁有些伤感,默默垂头无语。
可是与她一同前来的少年乞丐却不肯消停,他好奇地昂起头,一会儿看看屋角,一会儿摸摸桌子茶杯,还有屋子里的摆件。庄魅颜怕他打了什么东西,只好轻声喝止。幸好少年还算乖巧,诺诺停手,乖乖缩回椅子里,闷声摆弄自己的手指。
此时,门口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走走停停,胆怯而犹豫,似乎不敢进来。
庄魅颜以为是那个小伙计过来给自己的茶续水,便抬头含笑道:“烦劳你了!快--”
本来准备说“快歇息去吧”,可当她看到进屋的来人时,这句话不由也在喉咙里,变成涌到眼眶边的两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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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全家团圆
“姐姐!”
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体型单薄,一身银白色交襟半旧大袄,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他神色胆怯,扶着门框束手束脚地不敢进来。当看到庄魅颜的时候,那孩子扁了扁嘴巴,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泪水,脱口而出。
庄魅颜心中轰然,搂着扑进怀里的孩子,叫了一声。
“容熙。”
庄魅颜顿时噎住,心里又悲又喜,两行热泪涌到腮边。
“姐姐,姐姐。”七弟庄容熙泣不成声,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委屈劲全部发泄出来,朦胧着一双眼睛看着庄魅颜质问道:“姐姐如何把容熙一个人撇下,容熙好想姐姐。”
母亲疯癫,庄容熙自幼就是姐姐庄魅颜照顾长大,所以,在他的心里,长姐如母,十分眷恋。
听了他的质问,庄魅颜心如刀绞,更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江玉堂本来是含笑跟在庄容熙身后,可是瞧着他们姐弟二人重聚的场面,眼皮不觉微微湿润,赶紧劝解道:“好孩子,快别说这样的话,你姐姐的难处你何曾晓得,如今团圆了就好。”
庄容熙虽然年幼,却很懂事,立刻止了哭声,还抬起袖子帮庄魅颜擦泪。庄魅颜忙向江玉堂道谢。
江玉堂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受人之托--说来都怪我不好,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芙白妹妹在昨日临走的时候,特特嘱咐我,让我跟你道一声别,还派人把庄小公子送了过来。这是芙白妹妹给你的信。”
从江芙白的信里,庄魅颜了解到庄若熙在府里的情况,她们离开庄府没几天的功夫,二娘刘氏就借口说若熙身体有病,便不让他再去学堂,名义上是养病,实际就是不想让孩子读书。多亏江芙白暗中照顾,庄若熙在府里还算衣食无忧。
后来,父亲官复原职,全家人欢天喜地要跟着回京城,二娘硬是说七弟庄若熙染了寒症,不让他跟着回京城,要他守在老宅子里,叫一个又瞎又聋看门子的老奴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江芙白知道此事不妥,可她一个外人毕竟不方便说话,只好尽自己所能通知江玉堂,委托他代为照料。
庄魅颜把信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两遍,江芙白出身书香门第,字迹娟秀工整,韵词文雅,言辞间流露丝丝真情,庄魅颜见信如面,不由想起与那位异姓姐姐的短暂交往,心中眷恋,眼圈再度微红起来。
眼看天色渐晚,庄魅颜与庄若熙搭乘憨牛儿的马车还要赶回“凤凰窝”,少年乞丐本来一直跟着她,庄魅颜感激他舍命相救,于是央求江玉堂收留他。
少年乞丐却不甚情愿与她分开,双手攀着憨牛儿的车辕,满眼期盼。
车子走了老远,庄魅颜撩开帘子,瞧见夕阳西下,他的身影拖到斜长,仍然倔强地跟在后面,那身影最终越来越小,与祁阳镇一块儿消失在视野中。
回到“凤凰窝”,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母亲和春菊见到庄若熙,一家团聚,自然诸多欣喜之情,人人欢颜。
庄若熙这是第一次看到下乡的土屋,满心好奇。
三间土屋简简单单,跟庄府的高堂大宅,自然是没办法相比的,屋檐低矮,空间狭小。正堂生了一个小小的火盆,旁边摆了一把藤椅,还有几个粗笨的木凳,一家人围坐火盆取暖,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火盆上暖了一锅汤,这是山里的人们冬日里吃的一种野味锅子,里面炖了火红的辣椒,鲜嫩的野兔肉,翠绿的大白菜,白胖胖的粉条,另外配着蘑菇之类的调料。火烧的旺,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兔肉的香、蘑菇的鲜、辣椒的辣混成一股诱人的味道扑进鼻子里,满屋热气缭绕。
吃过晚饭,春菊给庄若熙收拾了一间屋子,烧了火盆。魅颜一边服侍母亲洗脚,一边吩咐道:
“春菊,给容熙多加一床被子,山里的夜寒气重,恐他受不得。”
“嗯,晓得了。”
春菊答应着,利索地抖开花色被褥。
夜色渐深,月光罩了宁静的农家院落,山里人睡得早,户户闭门,家家熄灯,只有靠近溪边的一家农户还亮着灯,屋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忙碌了一天的庄魅颜。庄魅颜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正趴在小木桌上计算着账目,桌子上堆了几块碎银子,这就是她最后的家当了。
母亲每月的药钱最少也要二两多银子,还须是病情稳定,用做普通的药物维持;每月日常开销,柴米油盐,也要一两左右;如果再送七弟去学堂念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其他零零碎碎,一个月没有五两银子根本下不来。
庄魅颜算了算,她一个月下来跟春菊拼命做刺绣,勉强还能应付下来。
春菊悄悄捡起堆在炕边的夹袄披在庄魅颜身上,自己凑到油灯跟前,借着火光引了根线,打算再做做一阵子针线活。庄魅颜抬头看了看她,柔声说道:“罢了,歇歇吧,也是累了一天。”
春菊手不闲着,嘴里说道:“奴婢闲着做什么呢?以前在府里也没少熬过夜,这点子活儿累不着。小姐,您这算了大半天,是不是银钱不太够用啊?要不,咱们明天让憨牛儿再帮咱们多捎点布匹回来,奴婢多做一些就有了。”
庄魅颜半嗔半怨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以为自己是个神仙啊,不用休息,整天只管着做活,瞧瞧你瘦成什么样子了。春菊,跟着我,你受苦了,要是在府里……”
话没说完,就被春菊打断,春菊怔怔地瞧着她,嘴里说道:“小姐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呀,奴婢怎么当得起呢?奴婢六岁进府就跟着伺候小姐,奴婢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就知道一件事情,小姐在什么地方,奴婢就一定跟在小姐身边,除非,除非……小姐不要奴婢了!”
庄魅颜看春菊眼圈红了,垂头拭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我不过白说一句,你倒还编排上我的不是了。快熄灯睡下吧。”
春菊起身给房门上了门闩,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笑着对庄魅颜说道:“小姐,今天憨牛儿临走时落下一件东西,是个稀罕物件,奴婢拿来你瞧瞧吧。”
庄魅颜已经换好寝衣,正准备躺下,听她说的稀罕,不禁好奇道:“你拿来我瞧瞧,这地方能有什么稀罕物件?”
春菊折身在屋角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外边的土黄色包裹布,露出一个圆溜溜的物件,颜色微黄,表面粗糙。庄魅颜先是一怔,然后不禁莞尔,她抽了抽鼻子,笑道:“这也叫稀罕东西?这是块曲,酿酒用的引子,以前常妈妈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自己做酒曲给府里酿酒--你都不记得了吗?”
春菊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庄魅颜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块曲,想了想,说道:“憨牛儿买这东西想必是要给家里酿酒用的,咱们这些日子没少麻烦李大娘还有村长他们,不如咱们酿几坛子酒给他们送过去吧,也算是一点心意。”
说起酿酒,庄魅颜并不陌生,她小时候常看常妈妈给府里酿酒,常妈妈酿的酒特别香醇,常妈妈在世的时候,府里的日常用酒都是要她亲自酿造。庄魅颜从小跟在常妈妈身边,看着她忙里忙外,所以对酿酒的路数还是略知一二,普通的家酿酒还是会做的。
庄魅颜越说越兴奋,索性连觉也不睡了,连夜跟春菊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淘粮酿酒。
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把酒酿装进坛里。
庄魅颜累得手脚酸软,守着火盆,坐在藤椅上眯起眼睛单算在天亮之前睡个回笼觉。春菊透过门缝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惊道:“天边露白了,咱们忙了一夜,小姐,你--啊!”
春菊骤然发出一声尖叫,脸上露出惊恐地表情,连连后退两步。
庄魅颜一惊,翻身坐起,低喝道:
“怎么了?这是!”
春菊脸色煞白,身体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呻吟。
“小姐!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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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朋来兮
春菊脸色煞白,身体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呻吟。
“小姐!有鬼!”
庄魅颜秀眉微蹙,低声喝道:“鸡鸣之后哪里来的鬼怪,不要胡言乱语了。”
春菊哆嗦着退到她身边,小声说道:“小姐,奴婢,奴婢刚从门缝哪儿看到一道黑影闪了过去,好像就趴在咱们门口。”
被春菊这么一说,庄魅颜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连从门缝里吹进来恶毒冷风也变得阴森森的有种渗人的感觉。庄魅颜还是装起胆子,来到门边。
从木门的缝隙向外看去,外边天色微明,院落平静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庄魅颜稍微放宽心,为了安慰春菊,她故作轻松地打开门闩,拉开门板,笑着回头对春菊说道:“你瞧瞧,什么都没有吧!”
哪知春菊却像见了鬼一样,哆嗦得更厉害了,扯着她的衣襟拼命向后拽,春菊紧张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用眼神一个劲向下方示意。
庄魅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登时也吓了一跳。
门框边居然露出一道灰白色的影子,那影子缓缓向门里移动,最终倒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庄魅颜和春菊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还是庄魅颜胆子大,屏住呼吸,小心探头看去。
躺在地上的影子,原来是个人。庄魅颜拨开遮挡在那人脸上的乱发,一张颇为熟悉的清秀面孔出现在她们眼前。
“小白相公--”春菊自知失言,赶紧捂住嘴巴。
庄魅颜倒没介意,她只是暗暗惊诧,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不是应该呆在祁阳镇么?她临走的时候托江玉堂代为照顾他,这大半夜的,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家门口。看样子,他冻了一夜,浑身有些僵硬,脸色铁青,鼻息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停止呼吸。
“先救人吧。”
春菊虽然不很情愿,但是看到小姐已经把那个乞丐扶进屋,赶紧上前帮忙。
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弄到火盆边的藤椅上,庄魅颜颜吩咐春菊烧热水,自己则给火盆添了新炭,把火拨旺。
替他脱下衣服的时候,庄魅颜发现他身上带着伤,而且还是刀伤,后背一刀比较深,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紫色的血痂,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时候被那两个大汉弄伤的,又或者是他在自己走后又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随着屋里温度的升高,少年乞丐的面色渐渐缓和过来,嘴唇依旧煞白,幸好那些伤口不算太深。庄魅颜沾了热酒帮他清理了伤口,酒浸伤口奇痛无比,那张俊脸微微抽动,眉头拧结,身体却巍然不动。
庄魅颜暗自庆幸,幸亏他是在昏迷之中,要不然大吵大闹起来,她和春菊真没办法帮他处理呢。
翻动少年的身体时,从他的衣领里滑出一块玉佩,形状奇特,状如猫瞳,两端微尖,中间鼓圆,最为奇特的是这块玉的颜色,竟如血一般鲜红。魅颜偶见血玉,只不过是中间少许红丝掺杂,绝没有这样的纯色,不由暗暗称奇。
庄魅颜她们好不容易帮他把伤口处理好,又用热水擦了身体四肢,暖和过来的少年乞丐,终于有点恢复活力的感觉,他躺在藤椅上,陷入睡眠状态,还微微起了点鼾声。
庄魅颜看他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此时天色已经大白,村子的上空冒起了袅袅炊烟,魅颜打发春菊到李大娘家里讨点刀伤药,因为村子里大部分人家以打猎为生,所以刀伤药是常备的。
春菊瞅了一眼少年,眉头紧皱,拉着庄魅颜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您说咱们把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留在屋里不太好吧,谁晓得他是什么人,三番五次跟了过来,万一有什么歹念呢。退一步讲,就算是个可怜人,住在咱们这里也不合适啊。”
庄魅颜也知道这不合适,想了想说道:“那也是一条命,好歹咱们也不能把他丢在外边,冰天雪地,他又有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赶他走,也得等他伤好了再说吧。”
春菊一向最听小姐的话,虽然觉得不妥,终于还是去讨了刀伤药,回来收拾外间厢房让少年暂时住下。
冬日苦短,时光飞快。
冬至这天,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庄魅颜从小在京城长大,京城偏南方,气候温和,冬暖夏凉,冬天很少下过真正的大雪,因此觉得格外惊奇。
下雪的时候,全家人守在火盆边取暖,庄魅颜就和春菊一块趴在窗户缝看着外面白花花的世界,雪花撒面儿似的,一层一层筛下来。好容易熬到雪停了,庄魅颜迫不及待地冲到雪地里,厚厚的积雪没过脚背,她像个孩子一样顽皮地在院子里跑了起来,在白纸一样洁净的画面上踩了一行不太规则的脚印。
她举目眺望,远山银裹,树木粉妆,好一片清亮的世界。
庄魅颜贪恋美景,独自一个人在林子里越走越远,林间静谧,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透过林间的空隙照在雪地上,给雪地镶了一层锃亮的光泽,偶尔会有树上的积雪松动,滑落到地面上,打破树林的沉寂。
积雪中,一道潺潺溪流弯弯曲曲盘盘旋旋,还在山林间静静地流淌着,并未完全封冻,水面上冒出丝丝热气。庄魅颜忍不住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溪水里,轻轻撩动。
“锵!”
一声轻响,庄魅颜微微抬头,却看到冰刃般寒冷而锋利的剑锋就指在自己眼前,寒意透骨。
庄魅颜心惊,缓缓起身,剑锋便随着她的移动慢慢转动着。
“不得无礼!御风!”
庄魅颜昂起头,那人站在阳光下,背对着她,面向东方,双手随意地负在身后,长发轻垂,肩披雪白貂裘与周围的雪地浑然一体。那人虽然没有回过头,但听其声音,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气势。
随着他的呵斥,本来挡在她跟前用剑指着她的青衣男子立刻恭敬地退到一边,抄手待立。
此人气度非凡,庄魅颜不觉多看了几眼。那人虽不回头,却似乎背后有眼一般感应到庄魅颜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庄魅颜心头一震,那人竟然是那天在门口的小溪边吹笛子的那名男子,那张无双芳华的英俊面孔,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忘记。
“又是你!”他神色一变,道:“你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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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苦中有甜
“别动!就这样站着!”他又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有种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自然魅力,庄魅颜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也不敢移动,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只见他转身移步来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那里早就摆好了一张案几,案几上自有文房四宝。
青衣男子侍立一侧,铺纸磨墨一气呵成,丝毫不耽误主人挥毫落笔。那男子右手执笔,尽情挥毫,偶尔抬头看一眼魅颜,手里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停滞,姿态狂纵萧逸。
不知过了多久,庄魅颜看到那男子微皱的眉心轻轻舒展开来,眼梢透出温和的笑意,他搁下笔,轻轻向她招手。
“你来!”
庄魅颜依言上前。
画中高山寒林气势磅礴,正是眼前的美景,在他的笔下更添威严气势,一道弯折的雪间溪涧旁,一个披着红装大氅的女子静然而立,脸上那片红痣清晰可见,那画中人不正是自己么?
庄魅颜惊疑不定,一颗心儿怦然乱跳。
“唐突姑娘。如不嫌画笔丑陋,此画权作相赠。姑娘之美,惟以江山为配。”
庄魅颜大窘,有生以来,还没有人夸她美丽。对方似乎觉察到她的不安,薄唇噙笑,低声道:“天下至美,独自然成趣,无他。”
庄魅颜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他文绉绉话语里的含意,隐隐觉得此人是与众不同的。
“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庄魅颜。”
“在下替魅颜姑娘画了一幅画,是否能向姑娘讨一杯水酒?听说北方山地盛产美酒,山间村落人家常在冬日取溪涧甜水酿酒,醇美无比。”
静美的阳光映照在那张同样静美无双的英俊脸庞,庄魅颜觉得,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没权利拒绝。
回到村里,已近晌午,家家户户冒起炊烟,更显出乡村的平静祥和。
还没走进篱笆门内,大家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庄魅颜不禁惊诧,自己酿的酒不过七八天的功夫呀!
北方山地冬长夏短,为了抵御寒冷的天气,家家户户都自己酿酒,冬日喝酒御寒,打发漫长无聊的时日。因此,家家户户大多都有酿酒的工具和储藏的酒窖。庄魅颜的老屋也有一个小小的酒窖,就在院子东边靠近屋子的角落里。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净,堆在篱笆墙的边上,东墙角的酒窖门敞开一道小缝,越是走近,酒香就越发浓郁。
貂裘男子忍不住赞道:“果然好酒!”
庄魅颜面色微红,露出羞怯之态,俯身解开酒窖的盖板,此时,酒窖里却发出一声怪叫。
那名叫做御风的青衣男子,始终紧紧跟随在貂裘男子身侧,寸步不离,神色警惕,听到怪叫,立刻翻腕亮出一柄薄薄的短剑,剑锋锐利。貂裘男子略一摆手,御风只把握着短剑的手藏进青色大氅下摆里,悄声退后。
庄魅颜起初也是骇了一跳,低头向酒窖中望去,因此并没注意到青衣男子的动作。她皱眉道:
“小白,怎么是你?”
酒窖不大,这边摆着几坛酒罐,另一边放着白菜萝卜,这酒窖也作储藏蔬菜之用,中间空地上,一名男子席地而坐,眉目清秀,鲜红的嘴唇边残留着些许酒渍,他手里捧着一坛酒,已经破封,酒香正是从他这坛酒里散发出来。
他眯起眼睛,昂着头对着窖口的庄魅颜呵呵傻笑,一双明眸无辜兼无害,还带点讨好的意味。
庄魅颜哭笑不得,只得无奈地说道:“你倒乖滑,好一只仓鼠顺进米缸里。”
过了晌午的日头越发不济,光线黯然,雪后的空气渐渐变得越来越冷。
屋里的火盆撩拨得很旺,上面搭起架子,温着一壶酒,酒器精致,全部是精银锻制,闪闪发亮。旁边的小桌上,放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盐水蚕豆、酱牛肉切片、脆生生的萝卜切段。
青衣男子倒了一盏酒弯着腰,十分恭敬地奉到貂裘男子嘴边。
貂裘男子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赞不绝口道:“把酒温了,味道更纯,且没有了酿造时的酸气,你说这酒只酿了八九天,却是奇了,论其味道,倒比陈年佳酿更醇美。咦,这酒怎么会有种秋菊的香气?”
貂裘男子惊诧地接过银质酒盏,轻轻晃动,放在鼻子下方嗅着,满脸陶醉。
庄魅颜正端来一碟菜肴,听了这话便笑盈盈地答道:“是!小女子在酿酒的时候,一时猎奇,就往里面掺了点秋天自家里晾晒的山菊花瓣干片,酒性燥热,山菊败火,相得益彰。”
貂裘男子微微一笑,道:“有趣,有趣。”
他一扬脖,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姿态萧逸。庄魅颜看得一呆,忘了脚下,绊倒木凳上,险些将手里的碟子扔了出去。幸好小白起身倒酒,①38看書网扶了她一把。
庄魅颜有些尴尬,赶紧把手里的菜肴搁在木桌上,偷眼去看貂裘男子,他一脸悠然,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丑态。
貂裘男子的身份肯定非同一般,那青衣男子服侍极为体贴入微,进了庄魅颜的屋子,除了酒菜,所有的器皿都是青衣男子亲自准备的,他的背囊似乎有个无穷无尽的百宝箱,要什么有什么,连貂裘男子身下铺做的的白老虎皮椅垫也是从他背囊里拿出来的,且魅颜作的每道菜肴,酒水,青衣男子都要亲自尝过才肯奉给貂裘男子。
小白对他的百宝囊大为好奇,凑过去看了又看,甚至还伸手摸了摸。青衣男子极为不悦,貂裘男子却不以为意只是含笑看着小白。
庄魅颜觉得此人排场很大,气宇非凡,她在京城呆了好些年,似乎并没有听说这样的一位传奇式人物。
貂裘男子正在欣赏她端来的这碟小菜,小菜拌豆腐,极简单极清凉的一道菜,男子持银箸夹起一根青色菜叶,奇道:“敢问魅颜姑娘,这是一道什么菜?”
庄魅颜笑着答道:“这是山里的野菜,味道清苦,恐公子吃不惯呢?”
貂裘男子“哦”了一声,将菜叶放进嘴里,青衣男子尚未来得及试菜,不觉失声喊道:“爷!”
貂裘男子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嚼了嚼,青衣男子不敢造次,悄然退到一旁。只见貂裘男子眉头微微皱起,瞬间复又舒展开来。
“却是清苦。”
“这叫苦菜,山里最常见的一种野菜,春天最为肥美,冬天在避风处的山窝里,有时藏着过冬的野菜,冬天难得见到绿色,故拿来添色。此菜虽苦,却是清热去燥,有益无害。春天苦味少减,唯冬天苦味最重。吃这个菜的时候,不可单独细嚼慢咽,和着豆腐咽下,只品唇齿之间的一点清苦香味,苦后有甜,方为乐趣。”
“好一个苦不可细嚼,苦后有甜。”貂裘男子抚掌大笑起来,“经你这样一说,我更得好好尝尝这道菜了。”
小白也夹菜尝了一口,却“呸”了一声,气愤愤地嚷道:“苦,不好吃!娘--”
庄魅颜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威胁道:“小白,休得浪费!”
小白垂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同时又偷偷抬眼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不忍呵斥。魅颜心软,捏了一块酱牛肉给他,谁知他蹬鼻子上脸,居然张口就咬,毫无避讳,弄得庄魅颜好生尴尬。
貂裘男子却蛮有兴致地看着小白,忽然开口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是否可将真实姓名告知在下?”
庄魅颜一愣,不知他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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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小白是谁
“还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是否可将真实姓名告知在下?”
貂裘男子郑重发问,小白摇头晃脑正在费力嚼着酱牛肉,完全不予理会。青衣男子面生怒气,踏前一步,正要斥责,却被貂裘男子眼锋扫过,顿时不敢再动分毫。
里屋的春菊忽然探头插了一句,道:“他就叫小白,是我们家小姐觉得可怜收留的小乞丐,公子,他跟我们家小姐没有半点关系啊!”
春菊嘴快,庄魅颜皱眉轻声呵斥道:“无礼!还不快回屋里。”
貂裘男子毫不介意,拱手行礼,非常客气地再次说道:“在下无双端木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庄魅颜心中轰然。端木,乃是国姓,唯有皇族才能用之,难道说眼前这位贵公子竟是皇室中人?她对皇室知之甚少,虽不能对号入座,不过却也知道泾渭分明,地位悬殊,对方乃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端木皓的恭敬对小白来说,无疑是对牛弹琴。他悠哉乐哉趁庄魅颜不注意又捏了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同时冲着客人嘿嘿一笑,翻了翻眼珠,甚是无礼。酱牛肉是端木皓的青衣随从带来的,味道特别香。
庄魅颜回过神来,连忙替小白道歉。
“对不住,端木公子请不要见怪,并非是小白无礼,只是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他自己是谁,来自何方。”
她倒了一盏温酒双手奉给端木皓,同时将小白的来历娓娓叙来。端木皓听后微微点头,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郑国公也算是一代豪杰,投奔异乡,却落得如此下场。”
庄魅颜满脸疑惑,端木皓便解释道:“吴阳国的郑国公本是咱们无双国人士,智勇双全,二十年前投奔吴阳国,被吴阳国主奉为座上宾,官拜大司徒,掌管国中政务、礼仪。吴阳本是莽荒之地,郑国公教化愚民,功不可没。想不到时隔二十载,居然落得满门抄斩,可怜二百余口性命,皆断送在郑志远一念之间。”
“听说,他年仅十六岁的孙子郑文昊,长相俊美,能言善辩,出口成章,是难得的神童才子,吴阳国的太后爱惜他的才学,这才留下一条性命。郑文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削籍为奴,发配到边疆服苦役。不承想,这位郑公子会流落到此,被你收留。”
他说的这些事情,庄魅颜闻所未闻,听罢惊疑不定,扭头瞧了瞧守在火盆旁大吃大嚼的小白,状若狡童,哪里有什么聪慧才子的迹象。
端木皓极轻地叹了口气,眉心微结,好似淡云投在眉宇间,庄魅颜看在眼里,心中忽然起了一片惆怅。
端木皓用修长白皙的指尖挑了小白胸前状如猫瞳的血玉配饰,握在掌心,柔柔地摸润着。
“此乃雪狐之眸,取万年血玉的玉心制成,成色很纯,万年血玉世上唯有吴阳国的玉山深处才能采到。雪狐聪敏,吴阳人认为唯有有智慧的人才配得上雪狐之心,据说这颗血玉玉心制成的雪狐之眸是当年吴阳国主赐给郑文昊生辰礼物。”
端木皓将小白胸前这颗血玉佩件的来历娓娓叙来,庄魅颜这才明白为何端木皓一下子就认定小白就是那个什么郑文昊。可凭他是谁,如今都是过眼烟云了。
端木皓与小白在堂屋吃酒,庄魅颜便和母亲、春菊在里屋胡乱用过些饭食,母亲安静地睡下,庄魅颜与春菊捻针做起了刺绣。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庄魅颜隐隐约约听到隔壁屋子里传来一阵读书声。
那是七弟稚嫩的声音,七弟虽然进学堂读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很用心,而且之前庄魅颜也教他识了一些字。因为现在住在凤凰窝这样偏僻的山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来教导七弟。庄魅颜一心想多赚一些钱,好给七弟请一房好先生多加指点。
听着七弟念书的声音,庄魅颜觉得欣慰。过了一会儿,七弟庄容熙停了下来,再仔细听听,容熙似乎在跟什么人对答。
庄魅颜放下手里的针线,撩开门帘。只见堂屋里的火盆旁,小白斜躺在藤椅上,睡得极为香甜。堂屋东边用一层木制的镂空隔断隔开一个空间,便是七弟庄容熙的居室。守在门口的男人正是身穿青衣的御风,他面色冷峻,目视前方。
庄魅颜来到门前,见御风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她只好停下脚步,向屋里瞥了一眼。里屋简陋的书桌前,那个白袍俊逸的男子长身而立,正站在容熙的背后,看着容熙练字。偶然一抬头,撞上庄魅颜的目光,便柔柔一笑,招手示意她进来。
“令弟的字未脱稚拙,却自有灵气,为何不送他去学堂念书呢?”
庄魅颜答道:“山野偏僻,离镇子太远,出行不甚方便。母亲疼爱幼弟,舍不得放他远行。”
端木皓微微点头道:“在下近来要在祁阳住一阵子,正好有闲暇给令弟指点一二,你可愿意?”
庄魅颜大喜,连忙拉过庄容熙,让他赶快跪下给端木皓磕头。
“快拜谢先生教诲!”
庄容熙刚刚跪在地上,哪知背后却有人冷喝一声:“慢着!爷,这怎么使得?他不过一介草民,如何能拜您为师,怕与规矩不合。”
说话的人正是守在门口的御风。
庄魅颜抿紧嘴唇,轻声对庄容熙说道:“还不给先生磕头,便是一日教诲,也够你终生受用了。”
看着容熙磕头,她又笑着对端木皓说道:“公子一番恩义,魅颜与幼弟没齿难忘,公子既然在祁阳小住,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岂可为了些许小事耽搁。”
端木皓眉间有些冷清之色,沉声道:“御风,你倒学会多嘴了!去外面立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可进来!”
“是!”御风的语气依旧恭敬,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户外。
端木皓缓了颜色,和善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庄容熙,庄容熙已经磕完头,茫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端木皓从容地坐在椅子里,说道:“这就算完了么?拜师礼才行了一半,连敬茶也省了么?”
此人气度雍容,身份贵不可言,庄魅颜本无意高攀,婉言谢绝,哪知端木皓固执得很,执意要收下七弟。庄魅颜心中自然欢喜,忙迭声应承,沏了热茶让容熙双手奉上,算是行过拜师礼。
端木皓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又道:“魅颜姑娘,这资费如何算给在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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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地下,云泥之别,爱,不过一念,忘,亦不过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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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得拜恩师
“魅颜姑娘,这资费如何算给在下呢?”
他含笑望着庄魅颜,魅颜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对答。依照他的富贵,寻常之物如何入得了他的眼呢?
端木皓便道:“我要的,便是你的一双巧手。”
此言一出,令人颇为心惊。庄容熙摄于对方的威严,面色土灰,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魅颜却一脸平静。
端木皓盯着庄魅颜看了一会儿,微笑道:“不过是想借你的一双巧手帮我酿几坛美酒,你且不要以为这几坛酒容易对付。方子待会儿我让人送过来,所需物件我也叫人配齐。”
庄魅颜福了一礼,不亢不卑地回道:“魅颜尽力就是。”
天色渐晚,外边刮起了北风,夹起雪粒扬洒在空中。庄魅颜目视端木皓与他的随从翻身上马,俊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卷起的雪雾之中。
她掩了门板,转身却看到春菊和庄容熙正围在火盆旁,捉弄鼾声大作的小白。庄容熙小心地用一根头发丝轻轻骚动小白的鼻孔,小白的眉头聚到一块,使劲皱了皱鼻子,双目依旧紧闭。
容熙偷偷笑了起来,继续用头发丝探进小白的脖颈,慢慢挠他的痒痒,这次小白终于禁不住,又是缩脖子又是扭动身子,嘴里还咕哝不清说了一句什么话。眼睛很不情愿地撑开一条缝隙。
“阿嚏!”小白骤然打了个大喷嚏,吐沫星子直接喷到躲闪不及的庄容熙的脸上。
看到庄容熙狼狈的样子,春菊捂嘴偷笑起来。庄魅颜强忍着笑,嗔道:“快别闹了,回屋①38看書网。明天端木先生考你功课怎么办呢?”
庄容熙虽然顽皮,却最听姐姐的话,立刻乖乖回到屋里。
庄魅颜转过身瞪了春菊一眼,说道:“又是你这个丫头顽皮,他一个傻子,好端端地欺负他做什么?”
春菊撅起嘴巴咕哝道:“谁叫他整天胡言乱语,差点耽误了小姐的好姻缘。”
庄魅颜面生红霞,反手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佯怒道:“小蹄子,乱说什么呢?”
春菊一边躲闪,一边笑着辩解道:“奴婢没有胡说,奴婢知道……好小姐,奴婢在不敢乱说了,您就……呵呵呵!”
庄魅颜呵手咯吱她,春菊怕痒,笑出一眼泪水,迭声求饶。
两人闹了一阵子,魅颜身子一歪,倒在藤椅上,头正好枕在小白的大腿上,仰脸看到被惊醒的小白,一脸迷糊相,大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圆,眼珠动都不动一下。
庄魅颜面色讪然,正要道歉,却见春菊轻轻地向她摆摆手,同时把她拉了起来。
春菊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没事,这家伙睡得死着呢!”
庄魅颜仔细观察,小白虽然睁着眼睛,但是呼吸均匀,甚至还发出细微的鼾声,只是愣愣地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春菊迫不及待地说道:“小姐,小姐,奴婢来问他--听人家说,梦话掺不得半点假。”
庄魅颜觉得不妥,春菊嘴快,已经问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白的身体微微摇晃,嘴唇轻轻蠕动,似乎在说什么话。
庄魅颜也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不是端木皓所说的那位吴阳才子呢?庄魅颜与春菊侧耳倾听,却还是什么都没听清楚。两人对视一眼,春菊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不是叫郑文昊?”
“郑……文昊。”
小白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三个字。
春菊见自己的法子有效,兴奋不已,庄魅颜却不像春菊那样想法简单,心里不由生出感慨。
“你的家在哪里啊?”春菊趁胜追击。
“家……在哪里?”小白含含糊糊地说着。
“是啊,你家在哪里啊?”
“是啊,家……在哪里。”
这次,两人都听得分明,不由面面相觑,敢情这家伙是在重复春菊的话呢!春菊面上挂不住,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小白的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嘴里嘟嘟囔囔,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郑文昊啊,你这个小白痴!”春菊心头火气,没好声没好气地说着,同时很不甘心地把耳朵靠近小白的嘴唇,想听清他说的话。
“郑文昊。”小白的脸上忽然浮出狡黠的笑容,他猛然凑近春菊的耳朵,大声喝道:“郑文昊是谁啊!哈哈哈!”
春菊吓了一跳,错身跌倒在地上。
小白眯起眼睛,幸福地冲着庄魅颜笑了起来,两条乌黑浓密的眉毛轻轻扬了起来。
这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这男子其实也是蛮耐看的,可惜,他嘟嘟囔囔却在说道:“我是小白嘛,我是娘子的小白相公,是不是啊?娘子!”
庄魅颜当真拿他的赖皮毫无办法,只得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倘若他真的是端木皓所说的郑文昊郑公子的话,经历种种惨事,才子变小白痴,或许也是老天爷的一种眷顾吧!
小白惫懒地揉了揉眼睛,瘪了瘪嘴巴,重新倒回藤椅里,继续埋头大睡。半梦半醒间,他还在咕哝着:“蛋疼……跟哥玩,你们还嫩着呢!”
庄魅颜和春菊一头雾水,也不晓得这家伙到底是醒着呢,还是醉着呢?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过了两日,端木皓果然守信,命御风赶了一辆马车,送过来许多东西,有些物件庄魅颜见都没见过,少不得御风一一点数,耐心地讲给她听。
暹罗国特产的香米,各色干花,最为奇特的是天绝山寒潭岸边才会生长出来的火焰果,果实拳头大小,颜色红艳,如火焰般浓烈。御风颇为不放心地叮嘱道:“火焰果性烈如火,不可直接食用,误食者五内俱焚,姑娘千万小心,酿酒的时候不要用错了分量。”
庄魅颜点了点头,道:“难道不止一份的配料么?”
御风道:“这是预备十坛酒的配量,公子爷说了,让姑娘只管大胆酿制,若是不成再命人取来。其他东西倒好说,只是这火焰果十年才成熟一次,恐怕不容易弄到。”
前半句应该是端木皓的原话,后半句肯定是御风自己的意思。
庄魅颜心里有数,便颌首道:“请转告贵公子,魅颜自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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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到底是谁?
笔者有四句真言相送: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假是假亦真,诸君要我辨真假,我劝诸君莫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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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酿造不易
端木皓派人送来酿酒的原料,专用器具,配料方子,还有一本关于酿酒的古书。庄魅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足一天一夜,熬得眼睛通红,总算把①38看書网中所说尽是古往今来的酿酒之方,既有酿造之法,又有酿造之方,说得十分详尽。庄魅颜现在对各种酿酒技术了然于胸,就差付诸实践。
庄魅颜兴致勃勃地按照御风送过来的方子,开始第一坛酒的酿造。这酒的配料难得,工序更为复杂,需要反复酿造三遍之久,就算每次发酵的时间在七天左右,三七也要二十一天。
等待头酿的日子里,端木皓遵守约定,每日派人来接庄容熙去他的居所,教授功课。端木皓学识渊博,容熙在他那里学到的东西足够终生受用。
庄魅颜已经喜欢上了酿造,每天研究着那本古书,她同时还酿造了许多普通的水酒,由憨牛儿搬运到镇子上的席家酒馆贩卖。憨牛儿老实巴交,庄魅颜没问他三句,就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那天从席家酒馆出来,席老掌柜就偷偷把自己“七日醉”的特制酒曲塞给憨牛儿,并且叮嘱他想办法交给庄魅颜,且不要声张。席老掌柜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考虑庄魅颜是个女子,未必愿意酿酒--这毕竟是男人的活儿;另一方面是想看看庄魅颜与酒酿有多大的缘分。
“七日醉”的酒曲发酵时间可以缩短到七天,这正是庄魅颜的酒可以提前出窖的原因所在。
庄魅颜明白席老掌柜的用意之后,并没有责怪憨牛儿,反而更专心的酿酒。酿造酒水所带来的收入比她们辛苦刺绣的利润翻好几倍,虽然不甚体面,但是庄魅颜与憨牛儿、席老掌柜等人约定好,对外界不许说是她酿造的,只说是席家秘制。
席老掌柜本来就是不想自己三代经营的酒馆关闭,对这条建议欣然接受。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山中日子尽管清苦,庄魅颜却觉得乐在其中。
这一天,终于到了头酿出窖的日子,庄魅颜有些紧张地看着小白笨手笨脚地从地窖里把三坛封装完好的酒坛搬了上来。
小白咧着嘴巴抱怨道:“热,好热。”
起初他在地窖里抱怨,庄魅颜还以为他是懒得干活,故意虚言托词。等第一坛酒搬到地面上来时,庄魅颜不由一愣。坛身湿润,根本不像在地窖里封藏的样子,倒像是从开水锅里捞出来,散出蒸蒸雾气。
庄魅颜的手放在坛身之上,立刻感到一股温热传来。她心中不由一沉。
“热,好热。”小白还在不停地咕哝着。
庄魅颜伸手探向地窖,顿时感觉到一股热力传来,地窖的温度比平时高了许多,好像生了一个火盆在里面。
庄魅颜柳眉暗蹙,默不作声回到屋里。
春菊在屋里做刺绣,母亲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母亲的病在江玉堂的细心调理下,康复了许多,虽说精神上仍旧是疯疯傻傻,记不住人和事,但是癫痫之症的发作次数却明显减少。
“颜儿,坐。”母亲笑呵呵地望着她,眸中满是温情。
庄魅颜勉强一笑,依偎在她身边坐下,把头顺从地靠在母亲怀里,任由她亲切地拍拂。
春菊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庄魅颜闷不作声。
春菊笑了,搁下手里的针线,说道:“小姐,您以前就这样,要是碰到什么委屈或者为难的事情就会趴在夫人怀里,一声不吭的。现在谁又惹您生气啦?是不是小白?看奴婢出去怎么教训他!”
春菊做出一番凶恶的姿势,庄魅颜忙说道:“不干小白的事,春菊你别招惹他,是我自己不好。”
春菊进门见她神色不振,她们主仆多年,心知她心里有事,故意用闲话隔开她,免得她生闷气,别憋坏了自己。
庄魅颜只是怏怏不乐,却一句不肯多说。春菊知道小姐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内中最为执拗,若是认准什么事情,便非要做出来不可。
她便不再多言,自行撩开门帘,到院子看个究竟。
庄魅颜知道,端木皓托付自己酿的这酒,却是败了。她自认为熟读古书,对酿造之法了然于胸,份份剂量都按照方子所说,一丝不差。此酒原名“百花香”,又名“春满园”。取香米的原香,辅以百花锤炼汲取的香汁,再取火焰果特有的热性,令香气更加浓郁芬芳,且经年不散。
只是,庄魅颜万没有想到,这火焰果质地特殊,果真性烈如火,发酵起来连带着坛子都是温热,那里面酒浆的温度自然更高。酿酒易酸,在这样的高温之下,不用开封品尝,庄魅颜已经闻到一股酸气,甚至盖住了这酒本来该有的香气。
庄魅颜顿时气馁,这酒需要三次酿造提取精华,所以头酿为三坛,三酿之后成为一坛。现在头酿就惨遭失败,三坛材料全部浪费掉了。而最重要的是,魅颜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一筹莫展。
外边院子里传来春菊和小白的吵闹声。
“哎呀!你这个馋嘴的家伙,怎么把酒给偷喝了?不能喝不能喝!”
“唉哟!不得了!小姐,小白魔障了。”春菊一阵风似地跑进里屋,嘴里嚷嚷着,“他,他……”
春菊满脸涨得通红,指手画脚,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庄魅颜心生疑惑,想要到院子看个究竟,却被春菊一把拽住,喘息着说道:“小姐,您去不得,他……”
庄魅颜还是来到院子里。现在她终于明白春菊为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还不让她出来的原因--小白竟然脱去了外衫袄子,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贴身犊鼻裤,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脸颊通红,双目发赤,裸露的肌肤也是通红,像是要渗出血似地可怕。
庄魅颜看到角落里破了封印的酒坛,心里明白大概,这个小白准时贪恋酒的香气,偷偷尝了几口,酒力太旺,所以弄成这副样子。
小白忽然跑到她面前,一下子抓住她的右手,央求道:“娘子,热,好热!救救小白!”
赤红的眼睛中还残存最后一丝晴明,怔怔地望向庄魅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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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万年寒冰
庄魅颜平生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性如此近距离接触,心中娇羞难当,偏偏被小白拽住了手,又无法脱身。他胸前的肌肉结实有力,却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孱弱。
他胸口处纹了一个巨大的狼头纹身,狼头栩栩如生,嘴边的獠牙狰狞恐怖,一双狼眼晶莹剔透,竟是镶入了两块通红的血玉玉心。这个纹身非常奇特,魅颜不由多看了几眼。
小白可怜兮兮地望着庄魅颜,大约觉得庄魅颜也是没办法帮助自己,便又在院子里跑开了,他浑身像着了火一样难受,虽然把衣服全部脱掉,可是仍然不能缓解体内的燥热。
最后,小白急红了眼,索性一头扎进积雪堆里,在雪堆里打起了滚。积雪冰凉,小白终于觉得有点舒服的感觉,他就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擦雪。
庄魅颜手足无措,又担心他出事,只好呆在一旁看着。如此闹腾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小白肌肤渐渐恢复本色,庄魅颜觉得火焰果的药力散得差不多了,怕小白再闹下去反而会着凉,就上前连哄带劝给他披了夹袄,带回屋里烤火。
小白昏睡了三天,幸而无恙。
庄魅颜却从中大受启发,她意识到火焰果的烈性唯有用冰冷的东西才可镇住,于是她重新酿制,在酒坛的外围堆满冰块,用来降低酒坛的温度。
这一次头酿的效果,果然比第一次要好了许多,只可惜其中一坛因为酒坛经受不住冷热交替坛身破裂,其他两坛破封之后香气四溢,连坐在屋子里的春菊都赞不绝口。小白这次学得乖了,自然不敢偷嘴半口。
庄魅颜尝了一小口,不由皱起眉头。
回到屋里,春菊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道:“小姐,您这次的法子可是管用,这酒多香啊,奴婢不会喝酒的人,都觉得香气扑鼻,好像春天咱们园子鲜花开放时的香气一样,怪好的。”
庄魅颜吁了口气,凝神道:“香味虽有了,口感却仍是火烈。照书中说的,这酒叫‘百花香’是指就得香气,凝结了百花之香,郁郁不散;还有一个名称叫‘春满园’,却是说这就的口感温润清和,好似春风降临大地,春雨润泽,万物复苏。如是化解不了火焰果的刚烈之气,这酒仍旧是酿不成的。”
春菊呆了又呆,说道:“那非用这个什么劳什子火焰果不成,用别的东西不能取代它么?”
庄魅颜沉思片刻,摇头道:“书里说,火焰果,天下至刚之果,性极热。它有一桩好处,就是可以凝结香气,使之聚而不散,历久弥新。”
春菊不禁愁眉不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姐您也别发愁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回了那位端木公子,这酒咱不酿了,就他另寻个题目呗。”
庄魅颜不禁展颜笑道:“那怎么成?言而无信枉自为人,总有办法可想的。”
春菊知道小姐的性子,便不再多言。
这日,天气晴好。
庄魅颜换了一身紧身衣衫,外面罩着一件山里人常传的老山羊皮夹袄,下身套了一条野鹿皮做成的兽皮皮裤,头上戴的是野兔毛翻边遮耳帽,脚穿山里自制的鹿皮长皮靴,用绳子将靴口与裤脚一块儿扎紧了。浑身被皮货包裹得水泄不通,只露出一双机灵灵的眼睛转来转去,若是她手里再拿一副弓箭,那便是个标准的山中猎人。
这一番打扮便是山里人冬天进山围猎时的装备,虽然外观不怎么雅致,却最为保暖,即使是在雪地里埋伏个一天一夜也是冻不坏的。
庄魅颜收拾整齐,便要出门。春菊一脸不放心,跟在后面唠叨着:“小姐,这事情让牛哥儿帮咱么去不就行了吗?您就不要去了,万一--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春菊看起来紧张得不得了,连一句没说出口的不吉利的话,也要念上半天佛号。
庄魅颜不由好笑,说道:“这山里我也不是没去过,深秋的时候跟着婶子她们挖野菜、打野兔,进进出出也有好几趟了,独你蛰蛰蝎蝎,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哪里就有那么娇贵。况且牛哥儿跟我一起去,又不是我一个人进山。万年寒冰倒是好取,千年雪水却有优良之别,他一个汉子如何懂的分别呢。端木公子给的材料就剩四份,只够酿造最后一回了,我也不想再出什么差池。”
“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进山打猛兽,能有什么危险?快别多想了。”庄魅颜回头看了看春菊一脸愁眉不展,莞尔开解道。
春菊兀自不放心,亦步亦趋跟出门外,忽道:“小姐,我与你同去吧。”
庄魅颜费了好大口舌才将春菊留下,自己跟着憨牛儿一块进了山林。她想了一整夜,翻了一夜的书,终于想到两样东西,或许能压制火焰果的烈性,那边是万年寒冰和千年积雪。
她问过村长,这位终年在祁阳山深处打猎的老猎手告诉她,祁阳山主峰的背面,积雪终年不化,也许会有她要找的东西。于是她便决定,跟憨牛儿一块进山取冰。
大雪山的景致美不胜收,举目望去,雪白一片,好一个洁净的世界!周围尽是山脉连绵起伏,宛如一条条潜伏安睡的白色巨龙。阳光折射在雪白的山峰上映出一片晶莹,山峰变成玉玲珑,绽放着瑰丽的色彩。
庄魅颜贪恋美色,左看右看,看得眼睛渐渐有点灼热感。最后还是憨牛儿提醒她,雪地没有参照物,盯着雪地太久的话,眼睛会变瞎的。他们用灰色薄纱蒙住眼睛,景色立刻变成灰蒙蒙一片,庄魅颜也感觉眼睛舒服多了。
祁阳山的背面按国境划分的话,其实属于邻居吴阳国的地界,但是因为地势险峻,雪峰终年不化,因此人迹罕至,驻军也很少会巡逻到那个地方,因此算得上出入无人之境。
在憨牛儿的带领下,庄魅颜找到了万年寒冰。千年积雪却需要在一片开阔处挖开层层积雪,取冻层外围的那片积雪,极为洁净。
憨牛儿小心翼翼地用镐头刨开雪面,哪知祁阳山峰的积雪是经年累积堆压而成,竟比冻土还难挖开,所以费了不少力气。
好不容易挖开一个半人深的大坑,庄魅颜用干净的小铲把千年积雪一点一点弄进早就准备好的罐子里。
此刻外边山中风声呼啸,隐隐还夹杂着闷雷般的轰鸣,专心挖雪的庄魅颜忽听见憨牛儿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满是惊慌。
“不好了!是雪崩!庄姑娘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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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雪崩之难
庄魅颜如梦初醒,愕然抬头,只瞧见迎面的山峰上,层层积雪快速滑落,卷成滔天白浪扑天盖地压来,气势迅猛无比。
庄魅颜在憨牛儿的帮助下,爬出雪坑,狼狈逃去。
他们的位置正好在半山腰的一块开阔处,可能是憨牛儿刨开雪面引发的震动带来了雪崩,不过这是不是计较原因的时候,两人只想着逃命要紧。
可是想从半山腰逃到安全地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滚雪之势直冲而下,夹挟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般义无反顾的劲头,他们只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寻找一处石壁的凹陷处藏身才可能勉强避过危机。
憨牛儿对地势比较熟悉,拉着庄魅颜发力狂奔,同时喊道:“庄姑娘,那边有块大石头,咱们躲到那下面就不怕了。”
他纵身跳进石头下面,转身想接应庄魅颜一下,这时才发觉右手边空空如也,竟是刚才匆忙中失了联系,而粗心的他却没有察觉到。
憨牛儿急了,举目眺望,只见漫天白沫,雪崩带来的滚雪已经来到面前,哪里有什么人影。此时,便是他有心出去救人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恨恼的跺了一下脚,迅速蜷起身体藏进大石头下面。
庄魅颜失踪了!
当满身疲惫的憨牛儿把这个消息带到村子时,村里立刻炸开了锅。
满心焦急的春菊听到这个消息,双眼一翻,立刻晕死过去,唬得李大娘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凉水,她才悠悠转醒。望着围在身边的人们,她挣扎着跪求哭道:“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春菊求你们了,千万要救救我家小姐。”
“凤凰窝”的人本来就热情憨实,况且与庄魅颜相处这么长时间,大家伙都很喜欢这个没有大小姐架势的姑娘。就算没有春菊求情,大家已经准备去救她了。
不知是谁惊动了端木公子,连他也亲自带人过来询问此事。
于是大家连夜出发,到出事地点营救庄魅颜。村里的男人全部出动,连小白也加入进来,春菊也要出,却被李大娘拦下了,她只得红着眼睛拉着小白的手央求道:“小白,千万要把小姐好好儿带回来啊。”
小白却不知道伤心,大概是觉得跟着这么多人出去必定是好玩的事情,摇头晃脑,咧嘴笑道:“带娘子回来,小白带娘子回来。”
春菊此时也顾不上怪他的胡言乱语,只求上苍乞怜,只要能把小姐活着带回来,就算借他的一片吉言了。
雪地夜路难走,等他们来到出事地点,已经过了一夜,天色微微放明,不再需用火把照亮了。
雪崩之后,地貌大变,浮雪表面暗藏许多雪窟窿。憨牛儿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他藏身的大石头。老村长比较有经验,他看了看地势,肯定的说道:“这里根本没有可以躲避之处,庄家三姑娘如果是没有来得及跑到大石头下面,那就必定是被雪龙卷到下面去了。”
他说的下面,却是从这里向山下望去一大片的雪坡。大家都知道,雪崩来了,卷到雪下面必定是有死无生,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端木皓微微叹息道:“说来是我不好,不过一坛酒,竟赔上她一条性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只觉得他说话非常有气度,在他的命令下,人们立刻在山下开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庄魅颜缓缓睁开眼睛。
触目之处皆是一片雪白,她迷糊了片刻,才想到雪崩的场景,自己跟着憨牛儿逃跑,惶乱中她跌了一跤,便与憨牛儿失去了联系。
现在,自己可能是压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下。
她很快镇定下来,此刻惊慌哭喊具已经无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憨牛儿在山里长大,应该会逃过此劫,到时他就会带着村里的人过来救她。
可是,雪山茫茫,就算憨牛儿记得地点,雪崩之后能覆盖方圆好几里的土地,若是要翻找起来,至少要几天几夜的功夫。而庄魅颜对自己的险境一无所知,心里只有一个顽强的信念:
活下去!
然而她却感觉到四周越来越冷,慢慢渗透衣衫,潜入体内。
她置身在一个雪窟窿的下方,与憨牛儿失去联系的时候她跌了一跤,身体陷了下去,原来仓皇中,她掉进了一个天然雪窟,多亏这个雪窟她才侥幸逃了一命。雪窟洞口很小,里面空间也不大,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藏身,庄魅颜掉下来之后积雪迅速把上口封住,因此当雪崩过来的时候,只是积雪在上面继续覆盖,而并没掉下来多少。
如此一来,庄魅颜就被埋在深深地积雪之中,凭她的力量根本无法回到地面。她仰起脸看着上面的积雪色泽越来越暗淡,天黑了。
庄魅颜拼命给自己鼓劲,让自己不要睡觉,可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身体也越来越冷,渐渐地她觉得不再那么冷了,她并不知道,那是冻僵的预兆,即便是知道,她也无能为力了。她的四肢丧失知觉,最后是意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身体仿佛被人轻轻摇晃着,似乎还有人在呼喊她。
“喂!别睡!醒醒。”
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只觉得疲倦得要命,什么都不想,只想赶紧睡过去。
“别睡!”那声音却不肯放过她,严厉的呵斥着。
她的身体被人轻轻地抱了起来,她勉强睁开眼睛,却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个轮廓,那人分明是个男子,身穿白衣,与周围的积雪几乎混为一体。她虚弱地笑了。
是在做梦吗?
是他?!
人要死了,就产生有幻觉不是吗?
她低头瞥见纤长有力的手指正在解开自己衣衫的盘扣,顿时本能地护住衣襟,呻吟道:“别--”
手指停下了动作,很快他轻易地掰开魅颜的手指,庄魅颜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温热,这股热流一直涌向脑海深处,意识仿佛沸腾了,眼前发黑,越发什么也瞧不分明。
她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声音低声说道:“不要命啦!这时候了都……还顾忌些没用的……”
“你我都是磊落之人,无需害怕!”
温暖,如雪崩一般,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将她紧紧包裹着,密不透风。半梦半醒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梦中,心里想到:“要死了这是,居然梦到许多古怪。”
内心深处安宁下来,要死了,却还能感觉到人生的温暖,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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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救命之恩
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庄魅颜经过几许煎熬,总算挣扎过来,慢慢地睁开眼睛。外面的光线太过刺目,她虚弱地呻吟起来。
“小姐,您醒啦!”春菊兴奋的声音在魅颜的耳朵里大声轰鸣着,吵得她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她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光线,她发现躺在自己家里的炕上,盖着厚厚的绣花锦被。春菊大概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盖在她身上,她觉得让被子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身体实在虚弱,只挣了这么一下,便气喘吁吁起来,最后还是春菊扶着她用枕头垫了背后,才勉强坐起。
“好小姐,可吓死奴婢了,再不能有这么一回。”春菊一边埋怨着,眼圈里可红了。
庄魅颜勉强笑道:“老天不收我,你怕啥!”
春菊蹙紧眉头,撅起嘴巴,有心抱怨两句,想想小姐身子尚虚弱,又不忍与她斗嘴。转身去厨房盛来一碗热汤,一边喂给魅颜,一边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小姐,这次多亏了端木公子,是他亲自领着人到山里找您。说来就是您造化好,菩萨保佑,那么大一块地方,本来没处下手找人,幸而被端木公子发现雪地里的一块红丝帕,顺着挖下去,这才把小姐给找着了……他们不让奴婢跟着去山里救小姐您,奴婢在家里简直急死了,后来看到端木公子把小姐抱了回来,哎呀呀……”
春菊仍在喋喋不休的讲述着,而魅颜却恍若梦中。
那些梦幻一般的场景忽的在她脑海里还原起来,男子热烈的拥抱,肌肤相亲,他用体温将冻僵的自己温暖过来,这些她本来以为是梦的情景一下子变得鲜活。
难道说,真的是他!那么他与自己……
庄魅颜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来羞怯还是窘迫,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混乱的思绪,不觉间两颊滚热。
春菊见她面飞红霞,眸中波光盈盈,怔然不语,还误以为她身体未恢复,担心地试着魅颜的额头,轻声唤道:“小姐。”
魅颜轻轻垂头,道:“我没事,你也受累,且休息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春菊自然不肯睡,只说现在是白日,自己不困。魅颜便和衣躺下,才合上眼睛,白天雪地,那个模糊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心里越发燥乱,哪里又睡得着。
假寐中,还听到春菊在堂屋跟男子对话。
“这是留给小姐的汤,你怎么给偷喝了?”
“她在雪地里挨冻,我也挨冻了,为什么我不能喝?”气咻咻地,还理直气壮,这屋子唯有小白才会如此说话。这人痴痴癫癫,说话也不按常理,有时还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来,神色倒是一本正经,格外惹人发趣。
“好好好!知道知道,小白也去帮忙救小姐啦,也挨冻啦。”春菊懒得与他拌嘴。
庄魅颜心里一动,原来那日小白也跟着去了,想来他一个傻子,出不了什么力,只是难得他一片赤子之心,到底不枉她救了他一场。魅颜本来想唤小白进来问个究竟,心里既怕他愣头愣脑说不清楚,也怕他口无遮拦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又碍着春菊在外间不方便,思来想去,终究没有开口。
外间门板响动,却是有人来了。
春菊惊喜地叫了一声。
“端木公子!”
庄魅颜脑海空白,不作任何他想,腔子这口气也变得悠长,连喘了几口仍觉得憋闷,想继续装睡也是睡不成了。
她偷偷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男子俊朗的眉眼,正温和的望着自己。
“醒了?”他笑道。
心中一窘,两颊又开始火热起来,声音细如蚊呐。
“嗯。”
“我不是说过吗?如是需要什么东西就与我说,恁得逞强。若你有什么闪失,怎么是好!”他字字句句落进庄魅颜的心里,她悄悄地把每一个字拆开了,揉碎了,细细念了又念。
只听了这一句,其他的竟然丢在脑后,一慌神,只听他已经说道:“……过几日,我便要回京城,你可要与我同行?”
最后这句话好似在庄魅颜心里响了一声炸雷,她惊喜莫名,忽觉得身体似乎有些飘飘然。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却听见他又在解释道:“我近日才知你原是庄侍郎的女儿,令尊已经搬往京城,你难道不想同去?现下车马方便,故来问你,若是觉得身体不便我等你几日也可。”
确是如此!竟是如此!
庄魅颜心中冷热交加,倒像是害了一场大病,虚弱地回道:“魅颜谢过端木公子,一则是魅颜的身体经此一难需多加调养,公子事务繁忙,岂可因此耽搁时日;二则是公子的酒必须在北方严寒之地方能酿好,魅颜愿为公子酿一坛绝世好酒。”
端木皓并没料到她竟会拒绝,沉吟片刻,便爽快地答道:“你说的极是,车马劳顿恐你身子受不住。你且好生养着,等你身体好了,我再派人护送你来京。酿酒一事不许勉强。”
端木皓起身来到外间,复又叮嘱了春菊几句,才告辞离开。
庄魅颜双目无神,盯着房梁,再无半分睡意。
庄魅颜的身体虽然受了寒气,却并无大碍,江玉堂过来给她开了几副温热调养的药,又吩咐春菊每天晚上烧滚热的水,加了许多草药泡成药水,坚持给她泡脚,擦拭身体,以驱寒气。经过一番调养,魅颜身体恢复很快。
北方冬季绵长,大雪一场连着一场,连着一个月不能出门。
好容易雪停了,连续几个晴天,这天阳光依旧普照大地,映照在晶莹的雪地上。村里的人猫了许久,也纷纷活动起来,过完腊八节,年关近了,家家户户打扫房屋,置办物品,村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趁着天气好,憨牛儿套了马车到镇子上采买物品。庄魅颜顺便让捎上她们这些日子做好的刺绣布匹,还有酿好的美酒,同时也列下一套清单让他帮忙购买物品。
等了许久,眼看着日头偏西也不见憨牛儿回来,人们不免有些焦躁--这次憨牛儿出门可是会带回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啊,都是为了过年预备下的。小孩子们更不是不耐,容熙和李大娘家里最小的孩子小六儿进进出出,在村口张望好几回了。
这趟又要跑出门的时候,正好被庄魅颜撞见,便嗔道:“急什么?山路雪滑,哪那么快回来?端木先生留给你的功课读完了么?”
容熙兴冲冲地回头说道:“先生教我看的书我业已背下,字帖也练过了。”
庄魅颜一笑,也不再拘他。
不一会儿功夫,容熙又跑了回来,着急地嚷道:“姐姐,牛大哥回村了,你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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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无赖闹事
憨牛儿回来了!
全村有点小小轰动,主要是因为憨牛儿这次进城购买得东西太多了,因为快要过年了,所以家家户户都托他买了东西,小小的马车差点装不下了。
憨牛儿的马车装人装货是两用的,装货的时候后面就套上一个大敞篷车厢,现在被各色货物塞得满满当当。魅颜赶到村口的时候,憨牛儿正站在货车厢上一件一件搬运货物,马车周围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一双双期盼的眼睛,还有一双双高高举起的手。
姑娘们要的胭脂水粉,婶子们要的花花绿绿的布匹,还有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各类吃食,还有炮仗烟花等等不能一一列数。
庄魅颜没有挤上前去,只在一旁看着。憨牛儿的脸上带着伤,身上的衣服还撕破了,他应该是无伤大碍,正满不在乎地分发物品。
有村民问他:“憨牛儿,脸上怎么挂花了?”
他憨憨低头一笑,小声说:“路滑,跌了一跤。”
山路上的冰雪尚未融化,肯定比较难走,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事,山里人家也不在乎这点伤,于是大家哈哈一笑也就罢了。
庄魅颜心细,她在一旁打量着,憨牛儿脸上的伤不像是磕碰擦痕,衣服上的破损之处都在前襟,分明是与人厮打造成的。憨牛儿为人老实,绝不可能主动与人打架,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不动声色,只等人们陆陆续续买完东西回家去了,马车上只剩下憨牛儿自己,这才走了过去。
“牛哥儿。”
憨牛儿看见是她,竟然背转过身体,不太自然地说道:“三姑娘,这是您的银子和东西。”
他把东西往庄魅颜眼前推了推,有些心虚似地不敢看她的眼睛。庄魅颜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他肯定是有事瞒着自己。她却没有逼问,笑着接过东西,尽是些布匹之类,另外还有一些零食,最上面搁着一小块银锭,约莫二三两。
她这些日子病了,春菊不让她动针线,因此刺绣活儿都是春菊一个人在做,银两自然比平日少了许多。然而,她这些日子酿的酒都卖给席家酒铺,这次年关近了,庄魅颜特意叮嘱憨牛儿让他把这钱收回来,一来置办年货,二来购买粮食好继续酿酒。
庄魅颜瞥了一眼银两,仍旧笑着说道:“牛哥儿辛苦了。”
说完竟也不问,抱起物品转身就走。
憨牛儿沉不住气,在她背后嗫嚅道:“三姑娘,席老爹说酒钱能不能等几日年关过了再算?”
庄魅颜也不回头,爽快地回道:“也好,你叫席老爹不要为难。”
春菊跟过来正好听到憨牛儿那句话,沉不住气,恼道:“欠人家钱哪有等年关过了再算的道理呢?”
庄魅颜瞪了她一眼,春菊不太情愿地闭紧嘴巴,面上却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憨牛儿更加尴尬,挠着头皮,搓着衣角,说道:“也不怪席老爹,是我不好。”
他吞吞吐吐把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原来,他买起东西之后去了趟席家酒铺,却看到一群人围在“席家酒铺”门前,全是些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席家父女。这是刘胖子找人去酒馆闹事,憨牛儿虽然为人老实,却有一股犟劲,当下跟那伙人厮打起来,结果可想而知,他吃了亏,酒馆还被人家砸了。
席老爹怕他吃亏,赶紧劝他从后门赶了马车走了。
庄魅颜不禁皱紧眉头,席家酒馆与自己息息相关,席家父女既然有难,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她沉吟片刻道:“牛哥儿,你与我过来细细说明,明日咱们俩一块去一趟祁阳镇,我倒要瞧瞧是哪个不争气的东西,如此欺行霸市,恃强凌弱。”
第二日,晨曦微红的光线静静笼罩着祁阳镇,小镇安详平静。
主街面上,店铺大都还关着门,只有几间铺子的伙计打着哈欠揭开门板,兀自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样子。
马车一路轻骑,马蹄急促地敲打着青石板,声音清脆。人们正好奇是谁这么早就来镇子上办事呢?马车已经拐进后街的一条胡同里,一名女子机灵地张望了一下,迅速走进一扇黑色的小门里。
太阳冉冉升起,大街上热闹起来,各行买卖家争相叫喊,年关近了,买东西的人格外多,人来人往,水泄不通。
“席家酒铺”却丝毫没有年关近了的热闹迹象,按往年的规矩,此刻间,酒馆大堂里应该坐满了前来喝酒的人,柜台前围靠着清算一年赊欠账目的人,后门胡同口也会停靠着马车,临时雇来的伙计进进出出给大户人家搬运成坛的美酒。
然而,今天酒铺里只有席家父女两个人,席若兰擦着桌子,多少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抬头看看柜台里闷坐无语的席老爹。席老爹皱着眉头一边咳嗽着,一边算着帐目。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席若兰一抬头,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个穿着黄色皮袄的矮胖子,白白净净的,一双豆眼不太老成地瞄向席若兰,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席老爹立刻迎了上前,把自己的姑娘挡在身后,毫不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话音未落,那胖子身边一名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就抬手打了席老爹一个巴掌,席老爹一头栽倒在地上,嘴角有血,全身哆嗦着,只是用手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女儿席若兰惊叫一声上前护在父亲身边,满怀怨恨的目光盯着为首的胖子。
只听胖子得意洋洋地说道:“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越老越没规矩。鼻子不灵了就早点滚蛋吧,别酿出酸酒祸害人。我兄弟被你的酒害残了,你必须包赔。不然咱们就去见官。”
身边的帮凶们也跟着摇旗呐喊,扬声助威。
席若兰恨恨地道:“刘胖子你别血口喷人,大家都知道酒酸不过是味道不好,怎么会害人致残,分明是你指使人前来闹事。”
这胖子原来是街面上“刘家酒铺”的掌柜,他与席老爹一直就是死对头,上次还诬陷席老爹打坏他祖传的玉佩,害得席老爹陪了他一大笔钱,这次来肯定是不安好心。
刘胖子嘿嘿干笑两声,扭头看着他领来的大汉们,阴阳怪气地学着席若兰的话道:“大家都知道酒酸――嘿嘿,原来你也知道酒酿得酸了,却为何要拿出来卖呢?你叫乡亲们评评这个理,你这不是存心祸害乡亲们嘛!”
“你--”
席若兰面色煞白,明明知道他是在强词夺理,却是自己理屈在先,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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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暗惩恶奴
门外围了一些好事的人们,听到刘胖子这样说不由议论纷纷,点头称是。刘胖子脸上的横肉随着他得意的笑容不停抖动着,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越发让人憎恶。
因为前些日子下大雪,车马不方便出山,所以魅颜也一直没让憨牛儿过来送酒,就在两天前席若兰看到酒铺里魅颜送过来的酒已经买光了。自从魅颜的酒送过来酒馆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大家都说席老爹酿的酒比往常日子更香更有劲。
眼看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席若兰怕若是说没酒了,客人会去“刘家铺子”里买酒。于是她擅自做主把她爹爹这些日子酿的酒拿出来给客人喝。席老爹一直在尝试酿酒,可是酿的酒把握不好,总有点酸味,所以叫席若兰拿出去倒掉,但席若兰一直没舍得,背着爹爹藏了起来。
客人们觉得酒味寡淡了些,席若兰就说是一种新酒,价钱便宜。客人图便宜也就不跟她计较。
第二日,便是昨日忽然有人找上门,声称是前一日在席家铺子喝酒,早上起来就口眼歪斜,说席家的酒有问题。刘胖子居然也跟了来,还尝了酒,他是酿酒行家,立刻知道好坏,说是酒有问题,便让人砸了起来。恰好被憨牛儿撞见,愤愤不平跟他们冲突起来。
于是,今日刘胖子招来更多的打手,显然是不准备善罢甘休。
“老东西,你只说怎么办吧?我兄弟算是让你给害了,你瞧他这个样子,乡亲们给评评理,说句公道话吧,我兄弟来他这里喝酒,喝完了就变成这副德行。”
刘胖子见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便越发得意,一把拽出一个歪嘴斜眼的男人,那男人佝偻着身体,头也歪着,胳膊耷拉着,腿蜷缩着,样子的确可怕。人心同情弱者,人们对刘胖子的话更加信了几分。
那男人歪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家给评评理吧。”
刘胖子扯着他歪歪扭扭地在人前走了一圈,然后故作沉痛地说道:“可怜我这兄弟连一房媳妇还没娶上,若不然--”
他那双豆大的鼠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席若兰,猥亵地笑道:“若不然就把席家这丫头片子嫁给我兄弟,也算是情债两抵,你们说是与不是啊?”
他带来的地痞无赖立刻跟着起哄,连连称是。人人畏惧他的强横,虽然有人同情席若兰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好一朵鲜花儿却要被无赖糟蹋,觉得于心不忍,却不敢为她出头。
席若兰绝望地看着周围,竟没有可以依靠的,只能暗自饮泪。
席老爹大怒,挣扎着扑了过去,嘶哑着声音喊道:“狗贼,不许动我女儿,我豁出这把老骨头,跟你拼了!”
刘胖子闪身一躲,避开席老爹的势头,眼看着席老爹踉跄着扑了个空栽倒在地,刘胖子轻蔑地啐了一口,说道:“呸!老东西,叫你跟我斗!便宜你了!”
“行了,你准备准备,过两天我这兄弟就来领人过门啦,老东西你可得多备些彩礼,哈哈哈!”
刘胖子志得意满,正准备离开“席家酒铺”,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个人,低着头往铺子里面走,差点与他装了个满怀。
“你……他妈瞎了啊?往哪儿走着你?”刘胖子怪叫一声,怒气冲冲地瞪着来人。
来人是个穿着普通青色斜襟棉袄的少年,个头足足高出刘胖子一头,皮肤白净,模样俊美,一双眼睛特别机灵。两人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让处于低势的刘胖子感到威胁,他便不悦地皱眉道:“兄弟,你这什么意思啊?”
“嘿嘿。”少年裂开嘴傻笑起来,举起手里的酒壶道:“我来买酒,娘子让我来买酒喝。呵呵呵。”
刘胖子与左右手下面面相觑,最后不知是谁俯身在他耳边咕哝了几句,他不仅仰面大笑,喘不过气似的嘲弄道:“老子当时谁?原来是大街上要饭的傻子……哈哈哈,你说什么,爷没听清楚,买酒!哈哈哈!说的一点不错,你们大家伙都瞧见了没有,这席家的酒就适合卖给这类人物。”
刘胖子笑得一眼泪花,撑着腰,摇头晃脑。
席老爹倒地不起,听到这些羞辱的话,恨不得地上生个地缝好钻进去,席若兰早就哭成个泪人,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少年不明就里,看看刘胖子,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人个个脸上带着嘲笑,他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而且声音响亮。
“哈哈哈!”
笑完三声,挑战性地看了一眼刘胖子,绕过他们直接来到柜台,拍着柜台的桌面嚷道:“老板,给我来一壶酒。”
刘胖子暗暗称奇,盯着少年的背影。柜台后面本来应该是空无一人,此时却站着一名蒙了黑面纱的女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清冷镇定,扫过众人,众人不觉安静下来。
她穿的也是家常的斜襟玫瑰红绣花大袄,却自有一番气度,令人不敢小觑。
她接过少年的酒壶,从柜台下面搬出一个圆肚深底的酒坛,启开泥封,一股清香飘来,顿时洒满整间屋子,人们惊奇的议论起来。
“好香啊!”
“是啊!这什么酒,味道太香了!像,像桃花。”
“什么桃花,是梨花。”
“杏花!”
“桂花!”
人们禁不住争论起来。
那女子仿佛没听到议论,只管慢条斯理用酒注子舀了酒缓缓倒进酒壶。这么一搅和,香气越发浓郁,有些好酒之徒禁不住移动脚步慢慢向柜台靠近。那女子已经把酒壶装满递给少年,顺手又把坛口封紧。
人们都露出失望的神情,只好把目光都集中到少年的酒壶上,少年似乎觉察到这一点,紧紧把酒壶搂在怀里,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
刘胖子带来的这些人都是街面上无所事事的混混,都是贪恋杯中物的角色,闻到酒香哪里禁得住,有位甚至连口水都流了出来,赶紧吸溜一下。刘胖子恶狠狠地回头瞅了他一眼,吓得那位仁兄连忙缩回脑袋。
少年捧着酒壶小心翼翼来到一张木桌旁,旁若无人地捡了张长凳坐下,把壶嘴对准自己长大的嘴巴,清泉似的酒水倾泻而下。
他灌了几大口,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巴,抬头瞥见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歪嘴斜眼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正偷偷望着自己的酒壶,两眼放光,喉咙涌动,暗自咽着唾液。
少年一抬手,不经意碰倒了酒壶,酒水立刻顺着桌子边淌了下来,香气四溢。
“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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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百花之酿
“哎呦!”
大家一看酒水洒了,不约而同惋惜起来。
少年反应有些迟钝,等他发现的时候,酒水已经顺着桌子边滴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迅速爬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歪着头张嘴接住那倾泻而下的酒水,大口地吞咽。
刘胖子愣了一下,破口大骂。
“妈的,你小子活不耐烦啦!他家的酒你还敢喝?不要命啦!”
说着,就上前往那男人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原来这个动作敏捷的男人正是声称前几天因围在席家酒铺喝酒喝残废了的口角歪斜的男人,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刘胖子上前拽起他的衣后襟,用力把他拉了起来,牙根恨得直痒痒,却不能当众发作。
少年好奇地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又看,男人依旧佝偻着身体,歪着头,嘴角和眼睛似乎斜得更厉害了。他被少年盯得有些尴尬,便费力地挪动身体,谁知少年只是围着他转,他转到哪边少年就跟到哪边。
男人不禁大怒,道:“你看什么?你这傻子。”
说话中气十足,竟然也不含糊了。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呐呐道:“大叔,你的嘴刚才是朝这边歪的。”
说着,他就在男人嘴角对侧比划了一下,男人的嘴不由自主就跟着他的手指抽了一下,他的脸恰好是朝向众人,人们看得仔细,不由议论起来。
少年愣了愣,搓了搓手,神秘地说道:“大叔,你这病能治,真的!我不骗你!”
少年瞪大眼睛,露出纯洁无邪的笑容。没等男子反应过来,他迅速用藏在后背的手扔出一根黑不溜秋的东西,抛到男子脸上,同时促狭地大叫一声。
“有蛇啊!”
事起仓促,男子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挥舞着手臂挡了过去,脚下一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因为惊吓,面孔扭曲,那原本歪斜的口角居然挪了位,恢复正常,只是带着惊吓过度的恐惧之色而已。
刘胖子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地上的一根烂绳,抬手就打了那男人一巴掌,愤愤地道:“你傻啊!你他妈的连傻子都不如!大冬天的能有蛇么?你当蛇跟你一样傻了吧唧的呀!”
男子惶惶然,嘴里哼哼着,如丧家之犬般左顾右盼。众人哈哈大笑,刘胖子等人见讨不到好处,只得灰溜溜地走掉。
罪魁祸首走了,招摇撞骗和闹事的也走了,剩下的人们涌进酒铺大堂,争先恐后围在柜台前,纷纷向柜台里的蒙面女子打听刚才那个酒的名称和价钱。
女子平伸双手,示意众人安静。
她朗声说道:“这酒乃百花酿制,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老掌柜特意拿出来是个大家尝尝,前些日子招待不周,还请乡亲们海涵。今日进来的都是咱们铺子的客人,不分老幼,不分尊卑,每人一碗,我们掌柜的说了,今天他老人家请客。”
众人不由欢呼起来,在席若兰的指挥下排起长队,等待品尝美酒。
不消一日的功夫,整个镇子上都在传论席家的美酒,说香飘万里,口味甘甜,堪比天上琼浆。
天快黑了,陆陆续续仍有人前来酒铺打酒喝,席家却以今日不卖酒的理由,只免费赠一碗香味扑鼻的美酒。这下子弄得那些喜欢喝酒的人们心里更加痒痒,喝完了酒也赖着不走,看看是否能再偷喝一碗。
酒铺却提前关门,声称明日歇息一天,后天才正式买酒,人们只好带着失望的神情离开。
上了门板,大家围坐着吃晚饭。
席若兰颇为不解地问道:“庄家姐姐,好端端的酒为何要白给那些人喝呢?”
席老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皱纹轻轻舒展开来,他悠闲地抽着烟袋,数落道:“兰儿,你要跟庄家姐姐好好学学,这才是正经做生意的气度,咱们开门做买卖,绝不能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坏了自家的名声。隔了一日,他们会更加念着咱们铺子里的酒香,后天开门你就准备忙活吧,买酒的人准会挤破头。”
席若兰知道是指自己买酸酒的事情,羞愧地垂下头,道:“女儿知错啦!爹爹您就不要再说了。”
席老爹心情大好,也不与女儿计较,笑呵呵地吸了一口旱烟,说道:“庄家姑娘小小年纪,却酿得好酒,老夫实在是佩服啊。说实话,老夫酿了这些年的酒,还从未酿出过如此香味浓郁的美酒。”
庄魅颜谦逊的一笑,解释道:“其实此酒论口感并无奇特之处,不过就是我用老爹的方子酿的‘七日醉’,这香味却是有些门道,不知老爹可听说‘百花香’?”
庄魅颜顿了一顿,瞧向席老爹。席老爹面露惊诧,连旱烟都忘记了抽,连忙说道:“‘百花香’那可是传说中的酒,是上百年前的酿酒大师蓝若子的独家秘方,听传闻旁人就算的了那个方子也没用,上面的东西太稀罕,寻常人家根本取不来。可是那酒实在香醇,汇聚了百花的香气,经久不散,令人闻之欲醉。”
说到这里,他无比惊讶地抬头看了魅颜一眼,张大嘴巴道:“莫非,姑娘您--”
魅颜微微一笑,道:“不可敢呢,受朋友之托,他将材料准备齐全,方子也交给我,我却给酿败了好几回。”
这话儿说得妙,只说自己酿过,却没说酿不酿得成。
席老爹露出惋惜的神情,啧啧称叹。
魅颜又说:“这坛‘七日醉’便是我加了一小盅‘百花香’,虽说酿的败了,香味却犹存,胜凡酒无数。”
原来魅颜取回了万年寒冰和千年积雪,便如法炮制,先在这些酿败的“百花香”上做了实验,重新提炼酿制,口感虽然比不了真正的“百花香”,香味却足以比拟。
席老爹连连点头。席若兰看到坐在桌旁大口吃饭的小白,不禁捂嘴偷笑起来,庄魅颜一抬头见小白的吃相确实可笑,两腮鼓鼓,腮帮子还粘着几粒白米饭,也是莞尔一笑。
“这位小哥,兰儿再给你盛一碗饭。”席若兰见小白把米饭吃得精光,便客气地道。
小白毫不客气,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把碗递了过去。席老爹感慨道:“今日多亏庄家姑娘和这位小哥,若不是这位小哥揭穿了他们的骗局,指不定要被他们讹多少银钱呢?小哥怎么称呼?家住何方?”
小白张大嘴巴,说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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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背后有眼
当确定人家是在询问他时,小白立刻得意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嘿嘿地说道:“我就小白相公,也叫小白,是娘子教我来--”
脚下一痛,他满是委屈地扭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庄魅颜,揉了揉鼻子,悻悻地道:“娘子不让我说!”
席若兰扑哧一笑,一旁坐着的憨牛儿也憨憨笑了起来。庄魅颜无奈,夹起一块肉放进小白的碗里,嗔道:“知道你今日有功,偏你话多,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巴。”
席老爹忙打了圆场,放下旱烟袋,说道:“吃饭,吃饭!呵呵!”
大家围坐一堂,继续吃饭,屋子里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头日天色渐晚,席老爹说什么也不让庄魅颜他们趁夜离开,热情地挽留他们留宿了一夜。席若兰跟庄魅颜更是亲密,两个女孩子合盖一床绣花衾被,叙叙说了半夜的话。
第二日,憨牛儿依旧赶着马车,悄悄地从后门把庄魅颜与小白接走。
昨天夜里,席老爹与庄魅颜谈了很久,席老爹非常诚恳希望能把酒铺交给庄魅颜经营,庄魅颜却婉言谢绝,只愿意酿酒。席老爹又提出与庄魅颜四六分成,愿意把大半的收入六成分给庄魅颜,庄魅颜却不愿意多拿。两家争执了一番。
最后庄魅颜提出,两家五五分成,让憨牛儿帮忙购买原料,运送酒品,庄魅颜把自己的分成里拿出一成给憨牛儿。席老爹拗不过庄魅颜,只好依此而行。
晨曦微明,家家户户还在睡梦中,憨牛儿的马车轱辘碾过寂静的大街。庄魅颜坐在车厢里,她自然没有看到在马车后面,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在街道拐角的隐蔽处,悄悄窥视着他们。
庄魅颜回到“凤凰窝”,张罗着酿酒。从这一天起,酿酒就成为她每天的主要工作,刺绣春菊偶尔做一些,随着酒铺越做越兴旺,酿酒的收入增加,她们也不需再如此辛苦了。
庄魅颜趴在炕桌上记着帐,然后把银两收进炕角橱柜的小抽屉里。母亲倚在另一侧炕角舒舒服服地歪着身子,望着庄魅颜,满脸慈祥,面带笑容。母亲的病在江玉堂的调理之下,一日强似一日,虽然神智仍旧混沌,却慢慢能认得人,癫痫之症从住进“凤凰窝”就再未犯过。这一点最让庄魅颜觉得欣慰,母亲的癫痫发作时极为痛苦,庄魅颜感同身受,只要能免除身体痛楚,至于母亲的精神--她多年来已经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春菊习惯性地搬过针线笸箩,寻些活机来做。
庄魅颜抬头瞅了她一眼,笑道:“歇歇吧,以后不要让牛哥儿接绸缎庄的刺绣活儿了,做那个怪累的,眼睛都抠搂坏了,回头要是让人看见又要心疼了。你这么拼命莫不是想多攒几个体己钱,是怕我将来少给你嫁妆不成?”
春菊不禁涨红了面皮,嗔道:“夫人您瞅瞅,小姐说的什么话呀,尽拿我们奴婢说笑。”
母亲只是傻笑,庄魅颜抿嘴一乐,捏起炕桌上果盘里的瓜子磕了起来。
春菊撅着嘴,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布,说道:“奴婢是想着给端木公子做一个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
一边说着,一边大胆瞟了自家小姐一眼。
庄魅颜仍旧没事人似的嗑着瓜子,手里的瓜子吃完,却把手伸进旁边装皮壳的盘子里,捏了捏顿时醒悟,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春菊会心地低头引针,嘴里又说道:“小姐,端木公子的酒已经过了三七二十一天,三酿已毕,该出窖了吧。”
“嗯。”庄魅颜答道,一双眸子怔怔地望着墙角,心不在焉。
“咱们要不要叫人告诉端木公子一声,公子走的时候留了个地址,说要是小姐有什么事情找他,就让这里的人告诉他一声。小姐,端木公子对您--”
“‘百花香’越陈越好,不急,明日封土埋一年再说。”庄魅颜断然截住春菊的唠叨。
春菊叹了口气,她越来越猜不透小姐的心思,端木公子对小姐多好啊,若是上次小姐跟着端木公子一同回京城,说不定--
她忍不住又说道:“小姐,上次端木公子让您跟他一块儿回京,您为什么推辞了?”
庄魅颜敛了笑容,脸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她沉声道:“他的身份贵不可言,亦是高不可攀,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随他进京不是不可,只是不妥,一来堕了身份,孤男寡女共乘一车难免惹人非议;二来,庄府未必欢迎咱们回去,何必自讨没趣。”
“京城,咱们早晚都会回去的,急什么?”
“奴婢瞧着端木公子对小姐……”春菊欲言又止,她看着庄魅颜的面色渐渐冷峻,终于不敢把话说透。
庄魅颜披了外衣径直来到堂屋,推开门板,近处村落里户户冒起炊烟,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在忙活着准备年货,蒸好的白面大馒头,洗净的大块肉、拔了毛的鸡鸭在盆子里冒着热气,给灶王爷吃的糖瓜,给老人小孩子准备的各色点心零食。
向远处眺望,天边尽是绵延不绝的雪山,晶莹剔透,与天际连成一片,神秘静美,雪白的云朵在雪山的尽头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仿佛那里是云朵的故乡。
那些云朵最终还是会离开雪山的怀抱,去茫茫天穹中纵横驰骋。
祁阳镇,刘家酒铺。
上房东尽头的一间屋子是掌柜刘胖子的居所,刘胖子不是本地人士,大概就是一年前从京城过来的。他懂得经营,又颇具些手段,一年来刘家酒铺做得风生水起,镇子上原来有好几家酒铺,陆续都被他挤倒了,如今只剩下“席家酒铺”还在勉力支撑。
刘胖子套了件老羊皮袄背心,斜躺在榻上,一边捏着花生米,一边喝着烫好的老酒,悠然自得。
茶色的棉布门帘被人谨慎地挑开一角,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小心地往里面张望,看到刘胖子,立刻赔上笑脸,低头哈腰地走进来。
“刘爷,嘿嘿,小的回来了。”
刘胖子眼皮不抬,简单地丢下一句话。
“查出什么了?李三。”
李三频频点头,道:“是是,刘爷,小的查到了。”
李三靠近刘胖子,附耳说了几句话,刘胖子眉头一皱,绿豆大小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吃惊地道:“真的?居然是她?”
“是是,千真万确,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刘胖子的目光阴晴不定,变换了好几回,最终阴险地冷笑了几声。
“爷管你什么来头,挡了爷的发财道,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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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似乎不太喜欢评论哦,好吧,沉默是金。
那我就自动认为大家是默默地喜欢我啦。哈哈哈!
虽然跟那些很红的文相比,我的收藏不算太多,但是我觉得有这么多人在看我的故事,心里蛮开心的。
我知道我不够完美,但我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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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扩大规模
年关转眼就过,一晃就是正月十五。
按照山里的规矩,过了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开了春,庄户人家要下地,猎人要进山,该忙活得都要忙活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讨得便是个忙碌的吉祥彩头。
正月十六,庄魅颜特意把李大娘还有村里几个婶子大嫂叫到自己家里聚一聚。庄魅颜亲自下厨张罗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各色点心零食,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庄魅颜热情地招呼大家落座,烫了一壶自己酿的酒,亲自给众人斟满。起先众人有些拘谨,场面冷清。几杯酒下肚之后,大家慢慢活泛起来,叙叙说起了家常。
李大娘说:“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又来吃三姑娘的酒。过年的时候,不是打发憨牛儿挨家挨户都送了一坛酒嘛。”
“是啊。”旁边坐着的是张五婶跟着点头道:“我们家小六子的棉袄还是三姑娘给做的呢。针脚匀称,棉花塞得又厚实,这小崽子再不叫唤挨冻了。”
其他人随声附和,庄魅颜出手大方,经常给村里的人们送些东西,村里每户人家都受了她的恩惠。
庄魅颜赶紧摆手道:“大娘婶子,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庄魅颜初来宝地,若不是大家伸以援手,庄魅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那日魅颜被埋在雪地里,没有乡亲们进山寻找,命都没了,论起来,还是救命的恩情大如山。”
李大娘笑呵呵的接口说道:“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亏你还记得咱们,大过年的,说点吉祥话。快尝尝三姑娘这酒……唉呀!三姑娘这酒实在是太香了,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呢。”
李大娘一边啜饮着美酒,一边赞叹。
吃了几杯酒,庄魅颜把着酒壶给众人添了酒,说道:“大娘婶子们,庄魅颜要说一件事情,若是说的不对,还请宽泽些个。”
李大娘等人搁下酒盅,道:“三姑娘只管说,这里又没外人。”
庄魅颜笑了笑,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若没有大娘婶子的帮助,魅颜一个人可做不成。”
她这样一说更是吊起了众人的胃口,斜对面坐着的小娘子是李大娘的大媳妇吴氏,她年轻性子急,按耐不住催促道:“三姑娘倒是什么事情啊?你只要说出来,大家伙儿肯定帮你一块把事情办好。”
庄魅颜“扑哧”一笑,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正色道:“大娘婶子,魅颜想弄个酿酒的庄子,需要添加人手,婶子们要是愿意过来帮忙,工钱跟外边男人做工是一样的,就是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做?”
李大娘等人不由交头接耳起来,个个面露喜色。原来,“凤凰窝”地处偏僻,远离城镇,而且山里的土地不多,所以主要依靠打猎为生。打猎是男人的活儿,女人在家里收拾家务,照顾孩子,一般很少有机会做事,听说在家门口就能赚钱贴补家用,而且价钱也公道,居然能和男人拿同样的工钱,自然人人喜出望外。
庄魅颜本来担心,这些女人未必愿意出来做事,现在看来此地民风淳朴,自己纯粹是多虑了。
她们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最后李大娘对庄魅颜说道:“行,三姑娘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庄魅颜的酒庄终于开张了。
并没有热闹的场面,也没有许多的规矩排场,甚至连鞭炮都没有燃放,庄魅颜只是请这些婶子大娘吃了一顿饭就算是开张大吉。酒庄的地址就选在老屋西侧的一片空地,挖了酒窖,盖了临时性的窝棚就算是做工坊。
庄魅颜的酒在祁阳镇卖得非常好,名声也越传越远,不但镇子上,连周围十里八乡的人们都喜欢到“席家酒铺”买酒喝。因此酒的销量越来越大,庄魅颜一个人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就决定做个酒庄,雇些人手来帮忙。
成立酒庄之后,每天的事情格外多,庄魅颜忙里忙外,既要亲自配酒曲的用量,又要看酒酿的成色,幸好山里人自家都会酿些土酒,婶子大娘们对酿酒的套路还是熟悉,只是有些关键的地方还需要她亲自把握。
累了一天,第一批酒总算装坛送入地窖中发酵。
村里的媳妇们领了一日的工钱,欢天喜地陆续告辞。庄魅颜坐在一张木头墩子上休息,转脸看到李大娘的大媳妇吴氏,只见她一脸扭捏,欲言又止的模样。
庄魅颜看出她有事,便客气地道:“嫂子,有事?可是工钱没领?”
吴氏绞着衣角,听庄魅颜说的客气,赶紧摆手道:“不,不,工钱已经领过了。是……是有点事情想跟三姑娘商量。”
庄魅颜微笑不语。
吴氏胆怯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娘家有位表姐嫁到了十几里外的杨家屯,她家里男人有病,只靠她一个人里外忙活,家里实在需要银钱,前天我回娘家遇上她,她听说三姑娘的酒庄工钱公道,心里羡慕。就央求我来说说情,求三姑娘也收她一个。”
庄魅颜沉思不语,吴氏以为庄魅颜不愿意,慌道:“三姑娘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回来我跟婆婆说了这事,反叫婆婆数落了我一通,说我多揽闲事,说这事不该叫外村人过来。我那表姐实在可怜,日子苦熬,原本挺好的一姑娘,如今瘦得只剩下骨头。”
吴氏的声音越来越低,亦不敢抬头。
庄魅颜心里有数,山里的各有各的规矩,村风严谨,并不喜欢外村人介入,因此李大娘才会责怪媳妇。
庄魅颜思忖片刻,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那就叫她过来吧,也不多她一个人。”
吴氏一喜,忽而又顾虑道:“可是我婆婆那边,要是……”
庄魅颜知道她的心思,便宽慰道:“李大娘要是说起来,你就说是我的主意,说我忙不过来,屋里需要个手勤脚快的媳妇照顾我娘。”
吴氏这才转忧为喜,千恩万谢地离开。
吴氏前脚刚走,春菊从竹棚后面转了出来,一边替庄魅颜捶着肩膀,一边蹙眉道:“小姐,奴婢怎么觉得李家大嫂子说话吞吞吐吐,不尽不实,叫人有些不放心。”
庄魅颜回头含笑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什么不放心的呀。论理说咱们也是外人,村子里的人还少帮咱们了吗?你呀,就别平白无故的疑神疑鬼起来。”
一番话说的春菊不由自主低了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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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渔家娘子
第二日,吴氏便带了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过来见过庄魅颜。庄魅颜打量着她,倒是个模样俏丽的人儿,窄脸薄眼,两腮通红,脑后梳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别住,身上穿着一身海蓝色对襟大袄,下身是一条青色裤子,膝盖和大袄的下摆都打着补丁,自打进门她就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吴氏引荐之后,庄魅颜微微颌首,吴氏转身推了小娘子一把,她才慌张地抬头看了一眼,屈身福了一礼,低声道:“三姑娘好。”
庄魅颜见她知礼,心里已有了三分喜欢,顺口问了几句家常,她都对答如流。她夫家姓杨,娘家姓冯,乡下女子命贱,自然没有名字,庄魅颜就叫她杨嫂。
又问了她家庭的情况,是否愿意留在这里服侍老夫人。
杨嫂不惯说话,只是腼腆地微笑着,垂首道:“三姑娘不嫌愚笨就好。”
“你家里可愿意?留在我这里,就有一件,酒坊里忙离不开我,老夫人全靠你照顾--老夫人离不得人,你要日夜伺候,若是家里有事觉得走不开,也不要勉强。”
杨嫂张了张嘴,吴氏见她不会说话,就陪笑道:“三姑娘放心好了,她只是面皮薄,嘴又笨,手脚还是很勤快的。家里能有什么事啊,她家在渔村又没有地,也不用忙营生,在三姑娘这里还管吃管住,多好的事情!好表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杨嫂默默点了点头,依旧瞅着自己的足尖,一副局促难安的样子。
庄魅颜见她是个老实人,便宽泽地笑了笑,温声嘱咐了她几句,便叫春菊领了她到屋子里见过母亲,少不得还要教她如何伺候人。
在酒坊忙了一上午,庄魅颜回到堂屋,忽然闻到一股极清凉的味道,隐隐还有点海水的腥气,疲乏的身子闻到这股气味不自觉间竟有些提神。庄魅颜抽了抽鼻子,奇道:“春菊,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好东西?”
春菊挑开厚厚的棉布门帘,笑道:“奴婢就说,小姐鼻子灵,回来必起疑心。”
庄魅颜在藤椅上歪了身体,春菊过来帮她捶着腿,庄魅颜故作气恼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道:“你呀!倒长本事了,敢排揎起我来,拿我寻开心!”
春菊笑道:“奴婢不敢,是杨家嫂子弄来的好东西,奴婢也不认得,味道怪清爽的。”
原来,前几天李大娘的大儿子进山打了一头香獐子,送来一条獐子后腿给她们尝鲜。香獐子的肉质鲜嫩,老夫人贪一时口快,多进了油腻,这几日胃口不好,便秘不畅。
杨嫂见老夫人腹胀不适,食欲不佳,便说家乡有个偏方,专治这个。春菊半信半疑,后来她拿来一试,半碗下肚,不过半个时辰,老夫人腹中响动如雷,放了几个屁,便吵着要解手。
扶在便桶方便了一场,老夫人顿时浑身轻松,中午胃口大开,吃了好几碗梗米粥,还吃了两个奶油小卷子。
庄魅颜一喜,她这几日也为母亲的肠胃犯愁,叫憨牛儿问过江玉堂,江大哥只说进食油腻,清清静静饿几顿就好了,不碍大事。只是庄魅颜是个极孝顺的女儿,眼瞅着母亲身体不适,还要饿肚子,自然十分不舍。
现在她听说母亲恢复如常,自然欢喜,便道:“是什么好宝贝?拿来我瞧瞧。”
春菊伸手招呼躲在门帘后边略带羞涩的杨嫂,示意她把那东西拿来给庄魅颜看。杨嫂羞答答从自己贴身的包囊里取出一包黑乎乎的东西递了过来。
庄魅颜好奇地捏了捏,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这东西是极细的一些粉末,闻起来还有一股腥鲜的味道,不像寻常的药粉。她是在猜不出这是什么材料做出来的,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杨嫂。
“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说个方子,我叫人也买了材料多配几副,免得我娘以后再犯这毛病。”
杨嫂红着脸,小声回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外面是买不到的。这是我们海崖子边上的一个土方子,取的海底的一种海菜,放在日头下晾干,磨成细粉,用的时候冲成水来喝,清热解毒,夏天还能解暑呢。”
庄魅颜瞅了瞅,颇感兴趣,便说道:“既如此,你下趟回家多带些过来,我算银钱给你,不叫你白弄。”
杨嫂的脸更红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三姑娘别提银子,真不值什么,海里有的是,只要三姑娘不嫌弃这腥气就好。”
庄魅颜一时兴起,突发奇想道:“春菊,闻着味儿怪清爽的,去冲一盏来,我也尝尝味儿。”
杨嫂慌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三姑娘,这东西却不是家常的零食,这东西寒气重,若是不对症,寻常人吃了,会拉稀的。”
见她说得粗俗,春菊不禁皱眉,重重咳嗽了一声,道:“小姐,还是别混吃的好。”
庄魅颜却不介意,一笑道:“杨嫂不说我竟也不知,江大哥不是常说,药可不是乱吃的,吃多了也会吃出病来。”
她说的诙谐,春菊“扑哧”一笑,杨嫂也低头笑了。
时光流转,转眼已经是初春,万物复苏,冬雪渐融。
朝阳处的山坡上,冰雪融化比较快,已经裸出黑褐色的岩石还有黑黝黝的土地,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瘦骨嶙峋的胸膛,胸膛上点缀着泥土里草芽冒出的几许娇嫩叶片,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枝杈泛着绿意。山上的雪水融化,小溪里的水流明显变得急促起来,下游经过村子的平缓处,聚集了三三两两的村姑们,嘻嘻哈哈,轮着棒槌,敲打着积攒了一冬的衣物。
陡峭处的石壁上,嫩鹅黄色的迎春花在料峭的风中悄然开放,传递出春天的信号。
庄魅颜见今日天气不错,忙指挥着全家人把冬天的衣物拿出来拆洗晾晒,院子里、篱笆墙上,还有门口的树杈上,都堆满了各色衣衫,还有洁白的床单,拆开的被褥。
正忙得不亦乐乎间,庄魅颜瞥见瞧见篱笆墙的后面隐约露出一抹娇艳的色彩,她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慢慢直起身子。
鹅黄色的迎春花插在篱笆墙的后面,娇嫩的花瓣小心舒展着,迎风而舞,说不出的俏丽喜人,这抹鲜艳的黄,见惯了冬日雪白的眼睛不由一亮。
那束迎春花似乎故意调皮地在逗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晃来晃去。
这是哪个促狭鬼?故意拿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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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桃之夭夭
鹅黄色的迎春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篱笆墙后面,忽地飞到庄魅颜眼前,一大片鲜艳的色彩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庄魅颜微微仰头,那娇嫩的枝条调皮地扫过她的脸颊,刺痒难耐。
一张活泼的面孔出现在那丛花的后面,明亮无害的眼睛扑闪着,微微勾起的嘴角绽放着着温柔的笑容。
庄魅颜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嗔道:“小白,你做什么呢?吓我一跳。”
“这花儿是你采来的?”庄魅颜探臂接过迎春花,一边摆弄着,一边闲闲地问道。
小白憨笑不语。
“娘子,呵呵,花给娘子。”
庄魅颜不禁红了脸,右边脸颊上的那块红斑更显的娇艳欲滴。一边的杨嫂探头瞧见庄魅颜怀里的迎春花,便腼腆地笑道:“开春从悬崖上采来的第一束沾着露水的迎春花,会给姑娘带来好彩头的,姑娘今年会有喜事临门啊。”
祁阳山里有个习俗,初春迎春花盛开的时候,山里的勇士赤手空拳爬上最陡峭的悬崖上,取一束春天里最早开放的花朵,献给自己心仪的姑娘,预祝她的美貌像迎春花一样漂亮,他们的情谊也会像春天一样充满芬香甜蜜。
所以山里人认为在春天里得到迎春花的姑娘,当年必定会喜事临门。
庄魅颜的脸更红了,羞赫难当,正扭捏间,春菊不知从哪里兴冲冲地冒了出来,这妮子大约是偷听到这番对话,添油加醋地说道:“奴婢看,杨嫂说的有几分道理,小姐今年真说不定就是相士们说的,那就什么来着,红鸾什么动。”
“红鸾发动,必得佳婿。”屋里读书的容熙忽然插嘴道。
庄魅颜瞅了瞅春菊,回头冲着屋里的容熙娇喝道:“好好读你的书,那里学来些陈词滥调,胡闹!”
容熙吐了吐舌头,赶紧把头从打开的木框窗户上缩了回去。
她沉了脸,又冲着比划手指的小白道:“以后不许去山里学人家采花儿顽皮,否则晚饭没得吃。花花草草的,我也不稀罕。”
她微微气恼地把花丢在小白怀里,小白挠挠头顶,撇了撇嘴巴,茫然四顾,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春菊见状不好,赶紧垂了头,用眼睛瞅着绿缎面的绣花鞋,嘟嘴道:“小姐别恼,既然小姐不爱花,那我叫端木公子派来的人把不远千里送过来的花儿,还原模原样地给送回京城。”
庄魅颜一惊,不由脱口而出。
“别--”
话一出口,更觉羞窘,恨恨地剜了春菊一眼,低声道:“小蹄子,端木公子什么时候派人过来了?”
春菊笑着搀着她的胳膊,有些得意地说道:“奴婢就说嘛,端木公子送过来的东西,小姐怎么舍得随便丢掉呢?就算是一根草,也决计不会撂在路边的。所以啊,奴婢擅自做主,已经让他们种在屋后了。”
春菊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庄魅颜往屋后走去。
屋后稍远处有一片竹林,竹林与老屋之间尚有一片空地,如今那里已经凭空长出了长满了花苞的桃树,花苞朵朵含苞待放。屋后尚有积雪未曾融化,恍然间竟让人有种时空交错的错觉。
北地的春天来得迟,桃花要等到四月底才会姗姗来迟,而现在只是二月初,庄魅颜以前在京城呆过,知道就算是在气候温暖湿润的京城一带,桃花也要等到三月初才会开放,缘何这一树会开得这样早?
看着庄魅颜愣神,旁边负责监工的御风拱手道:“魅颜姑娘,前几日我家主人闲来到园里散步,见园中温养的桃花初结苞蕾,便叫小人给姑娘送一树桃花看个新鲜。小人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赶在花期之前来到姑娘的住所。”
春菊不禁惊讶道:“这么远的路,你们怎么把树移过来的?”
花期移植本不易成活,况且还走了这么多天的路,庄魅颜也不禁疑惑。
御风解释道:“小人随行带了负责温养花卉的工人,主人恐路途遥远,花木损失,特意让人挖了三株桃树送过来,到了祁阳山,万幸还有这一树鲜活,工人说这花用茅草护着主干,明早浇了水便会开花。”
庄魅颜仰头痴痴望着一树粉红点点,低声道:“亏了他一番心意,叫魅颜也能看到京城的桃花,烦您回去代魅颜到一声谢,魅颜福薄命轻,如何担得起这等美艳之物!”
御风垂首听训,形态恭敬。
庄魅颜叹了口气,又道:“烦劳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到堂屋喝杯淡酒。”
她转头又叮嘱春菊备饭招待。
御风拱手道:“不敢搅扰姑娘,我等还要赶回京城向主人复命,就此告辞。”
庄魅颜也不强留,只叫春菊用红纸封了几锭纹银赠给御风,权作路资。御风坚辞不受,庄魅颜也不勉强,找了几坛好酒让御风带回去,聊表谢意。
春菊不解,趁无人处,问道:“小姐,端木公子千里送花一番心意,岂是几坛水酒所能比拟?”
庄魅颜却冷笑起来。
“枉你是个机灵人,竟然不知此间关窍。我只问你,你可曾听说,二月桃花儿开?”
春菊摇头。
“不都说三月里桃花儿开,却是稀罕之物。”
“稀罕是稀罕,万物反常即为妖,妖异的东西,便是再好,只恐不长久。”
春菊却仍旧不懂,不由咕哝道:“物以稀为贵,怎么会不好呢?谁不喜欢稀罕的东西?”
她说这话时,小姐已经走得远了,并未听见,春菊瞧这小姐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景有几分落寞之意。
第二日,桃花果然开了,全村轰动,人人都来瞧个稀罕,私下传说,此物是个仙物,竟是从九天仙境取来的。山民愚钝,不明就里,以讹传讹,越发不堪,从此以后众人对庄魅颜更是敬若神明,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春菊却觉得自从桃花开了,小姐不但未见欢颜,反而更加郁郁寡欢,一连数日,坐在桃花底下,也不说话,也不要人陪。春菊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只远远地望着,不敢惊扰。
庄魅颜便自己坐在树下,满树桃花开了。就像御风所讲,第二日,这些花苞便竞吐芬芳,满树桃红,然花期比时令季节更短,不到一日便纷纷凋零,花落如雪,飘飘洒洒,且开且败,仿佛时光在这棵树上骤然缩短,短到让人可以眼睁睁看着一朵花儿的一生,开及绚烂,而后凋零。
庄魅颜穿了一身洁白的长衫,上面很快缀满了粉红的花瓣,宛如给她的衣衫绣上了许多桃花,煞是美丽。
身后的竹林忽然动了动,庄魅颜听到异常,却不扭头,只是轻声道:“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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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有人闹事
身后的竹林一片窸窣作响,不一会儿,头上沾了不少枯竹叶的小白笑呵呵钻了出来,比划着手指,大胆地站到庄魅颜面前。他也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不过在竹林子里折腾了一番,沾了不少灰尘和泥土,庄魅颜轻轻帮他掸了掸,整理一下皱巴巴的衣领。
“花,呵呵,娘子,漂亮!”
他憨憨地笑着,捏起庄魅颜衣角上凋落的花瓣。庄魅颜微微一笑。
“是,花很漂亮。”庄魅颜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小白,我问你,昨天你从哪里弄来的花?是你采来的吗?”
小白嘿笑不语,只顾着低头玩弄手指,庄魅颜清楚,这家伙心底坦诚,并不懂得掩饰,每次做错了什么事情就只会玩手指。
过了一会儿,小白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我捡来的……唔,不对,是我采来的。”
颠三倒四,说了半天,庄魅颜才明白这束迎春花是小白从篱笆墙上取来的,也不知是谁挂在那里。庄魅颜记得昨天看到迎春花花梗新鲜,花瓣上还沾着露珠,像是刚采摘下来的样子,庄魅颜心中有数。
“你上午瞧见谁过来了没有?”
小白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
“憨牛儿过来了。他好像怕见到你们,偷偷摸摸的。”
庄魅颜抿嘴一笑,原来昨天的那束迎春花被小白这家伙送错了人,表错了意。
“你呀?差点坏了大事,那花儿岂有乱送的?”庄魅颜点着他的额头,嗔道,眼含笑意。
小白揉揉额头,不服气地说:“花儿就该送给娘子,娘子漂亮。”
“胡说,我哪里漂亮了?”
“娘子的心漂亮。”小白把食指和大拇指对在一起,合成一个心形,放在自己胸口。
庄魅颜一时不知如何对答,竟叫一个傻子简单的一句话给难住,半天才低头说道:“你怎么晓得我的心是什么样子?我的心便只有我自己晓得。”
小白摇头晃脑,眼珠乱转,庄魅颜不由暗笑自己心儍,好端端地跟着他一块儿疯魔,料他状如五岁孩童心智的一个傻子,如何明白自己的心境。她在树下站得累了,便小心地拂去衣角的桃花,行动轻柔,唯恐弄疼了这些花瓣一般。
“晌午了,回去吃饭吧。”
走了几步,小白却宠着她的背影没头没脑地嚷了一句。
“娘子娘子。”
庄魅颜回头,却见他伸出食指神秘地指了指头顶,又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心形。
庄魅颜愣了愣,笑道:“那不过一树桃花,草生草长,开败繁落,不过命数而,与我何干。”
然而小白,还是固执地指向头顶,用力抬高手臂,指了又指。
庄魅颜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转身,才走了半步,忽然悟到了什么,步伐停滞,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不禁再次回头,树下那个狡童一般的俊俏男子,一袭白衣,笑容纯净,双手固执地在胸口比划着那个形状。
桃花树上方,是澄明如大海般蔚蓝的一片广袤天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庄魅颜和小白转过屋子后角,慢慢顺着篱笆墙走向前院,听得前院里有人在高声吵闹,竟是个男子的声音,嗓音粗涩,声如破锣。
远远地,庄魅颜听到只言片语。
“……老子来找自己家的媳妇,管你们什么事?……娼妇,你连家也不回,是不是在外面偷偷养了野汉子?老子打死你这个臭娘们!……你们敢打老子……哎哟!打人啦!打死人啦!”
语言非常不堪,尽是些粗俗俚语,骂不绝口。
庄魅颜立刻加快脚步,只见前院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人们见她过来,自动让出一条路。庄魅颜看到人群包围的中央,一名瘦弱的男子仰面躺在地上撒泼。
“不得了啦!打死人啦!‘烂鸡窝’的人打死人啦!老子今天就把命撂在这里,有种你们就打死老子,不然老子非叫人回来端了你们的‘烂鸡窝’。”
一旁憨牛儿使了蛮性,亏得有好几个人将他拦腰抱住,若不然蒲扇一般的大脚,几下就能把那个无赖踩个稀巴烂。
瘦弱男子越发得意,叫骂得更是不堪,众人也是不忿。
庄魅颜轻轻咳嗽一声,喧闹的场景顿时安静下来,男子本来还在高声叫骂,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声音不由自主也低了下来,一双鼠眼偷偷瞟向来人,见是一名年纪不大且容貌吓人的女子,他在此间闹了许久,这么多人尚且制不住他,于是更不把其貌不扬的庄魅颜放在眼里。
庄魅颜绕着男子走了一圈,只见他套了一件深色棉袄,腰间用草绳胡乱捆了,便是山里人们最常见的打扮,他的棉袄破旧,许多地方已经露出棉絮,脸上的胡茬参差不齐,更显得潦倒不堪。两颊和鼻头都冻得通红,一双小眼睛随着庄魅颜的身形移动骨碌乱转,状如狡鼠,惹人憎恶。
庄魅颜环视四周,瞥见门口站着的杨嫂,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自己的脸,脸上清晰地五指印痕。她眼中含泪,不敢瞧着那男子,也不敢与庄魅颜对视,身子轻轻颤抖,若不是扶着门框,只恐早就堆在地上。
庄魅颜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你就是这屋子的主人?!”男子支棱着眼睛,大刺刺地问道。
庄魅颜眼皮不抬,冷然道:“这是怎么了?杨嫂!”
男子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悻悻然。
杨嫂颤声道:“三姑娘,我……”
话没出口,泪水夺眶而出,当下跪在地上,哽咽道:“求姑娘救我。”
庄魅颜叹了口气,也不去扶起她,只是闲闲地道:“这叫怎么话说的,青天白日,谁要害你不成?谁敢害你?”
杨嫂不敢抬头,只是哭个不停。
男子越发猖狂,骂道:“娼妇,你说出来叫你家主人评评理。好好的妇道人家,终日不归家,只在外面胡混,赚了钱也不拿回来给一家老小养家糊口,拿去贴了小白脸。五岁大的儿子也撇在家里不管,丈夫又有病她不管,她婆婆身体也不好,从不见她奉养过一日。这叫什么事啊!”
杨嫂被他逼得无法,猛然抬头,颤声道:“你,你……胡说。”
她本来煞白的面皮忽而涨得通红,实在是口笨嘴拙,不知该从何辩解。
庄魅颜心下了然,便转身对春菊说道:“不管怎么着,远来是客,领到厢房给他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吧。”
男子一听到“酒”这个字,眼睛一亮,竟不用吩咐,立刻飞快爬起身。
春菊极不情愿,嘟嘟着嘴巴,又不敢拂了小姐的意,恶狠狠剜了男子一眼,领着他去了。
庄魅颜移步进屋,经过杨嫂身边时,轻轻吩咐了一声。
“杨嫂,你随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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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无赖难缠
杨嫂一进屋,便扑通跪下,哭道:“三姑娘救我。”
庄魅颜皱眉道:“你只是哭,我竟不知原委,就算要帮你也无处下手。我问你,你可有夫君?”
杨嫂点头。
“你可有公婆和五岁的孩子需要照看?”
杨嫂再次点头。
“照顾夫君,孝顺公婆,抚养儿女,本是女子理应遵守的纲常之道,他既说的句句属实,事事在理,你要我救你帮你,我如何能帮?”庄魅颜一拍桌子,威严道:“今日之事凭是拿到哪里去说,你也占不到道理,只是哭管什么用!”
“罢了!春菊,给她结了帐,让她收拾了包袱跟着夫君回家过安生日子吧。”
庄魅颜叹了口气,杨嫂面露绝望,眼睁睁看着她来到门口,整个人的身形笼罩在雪白的阳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杨嫂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膝行两步,扑住庄魅颜的小腿,嘶哑着嗓子喊道:“姑娘别赶我走。”
男子早就站在屋檐下,伸长脖子听着屋里的对话,听到庄魅颜赶了杨嫂出门,眯起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等看到杨嫂死赖着不肯走,他立刻摁耐不住,上前扬手就给了杨嫂一巴掌,只把她打得就地打了个滚,眼冒金星。
庄魅颜不动神色,春菊看着心惊,犹豫着想上来搀扶杨嫂,却瞥见自家小姐一脸冰霜,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眼睁睁看着那个无赖满脸狞笑,拉扯着哭成不成样子的杨嫂往院子里拖去,杨嫂仿佛也是豁出去了,手指死命扣着门框边缘,凭他怎么打骂就是不肯走。
在庄魅颜严厉的目光下,春菊很不情愿地从荷包里取出半两碎银子,那男人看到银子,两眼放光,好比猫儿看到鱼腥,一双瘦骨嶙峋的爪子早探出来了,讨好似地对着春菊呲着一口大黄板牙。
“得,好姑娘,银子给我就成。”
春菊嫌恶地闪身躲开他的魔爪,怒道:“这又不是你赚的钱!你凭什么拿了?”
“就是,你说银子是你的,你叫它,它答应吗?”小白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男子顿时无语,摄于周围几双威严的目光,特别是一直不肯离开的憨牛儿那双愤怒的大眼,只得悻悻地垂下手臂,暗暗骂了一句。
春菊亲手把银子塞到杨嫂手里,难过地说道:“好嫂子,家去安生过日子吧。”
她跟杨嫂相处一段时间,毕竟也是产生了感情,见杨嫂这般受苦,也是于心不忍。
春菊前脚刚转身离开,后脚男子亟不可待地扑倒杨嫂身上,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一把夺下银子,笑吟吟握在手里,同时回头啐了一口道:“娼妇,早点把银子给老子你也少吃点苦。”
杨嫂气得浑身乱颤,绝望地看着院子里的人们,忍不住哭喊道:“老天爷,您可开开眼,咋不用天雷活劈了这个没人性的畜生,若不然您就把我劈了,让我死这里,也好过跟他回去受罪!”
杨嫂银牙一咬,低头就往门框撞去。憨牛儿离得近,①38看書网拉了一把,饶是如此,她还是撞在门框边,额前立刻淌出鲜血。
男子只顾着看银子的成色,又用牙齿试了试硬度,满心欢喜,竟完全不顾惜杨嫂的死活。
庄魅颜一直冷眼旁观,冷不丁忽开口问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小人李三,姑娘出手真是大方,若是有用的上小的,只管言语。”他眼里只有银钱,觉得庄魅颜的钱来得痛快,立刻有了巴结之心,说话也有了点谄媚之意。
“哦。”庄魅颜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皱眉道:“糟了,我竟然忘记一件要紧的事情。”
男子以为是什么好事,洗耳恭听。
庄魅颜却转头对身边的春菊说道:“春菊,我竟不知杨嫂的夫君姓甚名谁,你平日与她亲近,可曾听她说过?”
春菊立刻会意道:“奴婢也是不知,只是听说杨嫂的夫家姓杨,却不是姓李。”
李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转而消失,有恃无恐地喝道:“怎的不是?老子的媳妇还能认错?”
“认错倒是不能。”庄魅颜慢条斯理说道,“就是怕故意错认。”
李三底气有些不足,声音弱了三分,道:“凭你怎么说,那也是我媳妇,你们不要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人少,老子也是练过的。”
庄魅颜没理会他的色厉内荏,转脸又向杨嫂问道:“杨嫂,适才却忘了问你,这个人可是你家夫君?”
杨嫂含泪不语,死命摇了摇头。
李三急了,骂道:“娼妇,别蹬鼻子上脸,你可是老子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你想不认账,老子活劈了你!”
他抬腿就想踹,却被憨牛儿反手推了一把,气焰顿时消了一半。
庄魅颜略一沉思,蹙眉道:“这事却难了,她只说不认识你,你如何能证明她是你家娘子,你是他家夫君?倘若是冒名顶替,我岂不是成了为虎作伥?”
“我--”饶是男子满肚花花肠子,却没料到庄魅颜有此一问,顿时语结。
庄魅颜眉头一挑,声音立刻凌厉起来。
“既然你也证明不了自己就是她的夫君,而依我看来,你也恁不像她的夫君!”
“夫妻理应互敬互爱,相互扶持,岂有见面就打的道理,这是其一;其二,你的娘子以头撞柱,有求死之心,你却无相救之意,置她的死活与不顾,你可配做人夫;其三,她夫家姓杨,你却姓李,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你分明就是招摇撞骗之徒。”
李三无语,半响强辩道:“她丈夫赌输了,将她抵押给我,我有她丈夫亲手画押的字条为证。”
庄魅颜冷冷一笑。
“我无双国律令,赌债不算债务,不需偿还,你强抢人妻,竟还有了道理!”
李三眼珠乱转,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有心滋事,可是眼瞅着憨牛儿壮实的胸膛,不由心生胆怯。
“哪里来的毛贼,敢到我们‘凤凰窝’捣乱,憨牛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个狂徒扭送到山后的狼洞,春天里吴阳国的狼神们饿了一冬,正想找点东西打打牙祭呢!”
这雄厚有力的声音是村长,他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后生赶了过来,铁青着脸对憨牛儿吩咐道。憨牛儿双手在腰间一叉,挺起身板,向李三步步紧逼过来,李三只好连连退后,末了转身夺路而逃。
跑了几十步远,他心有不甘,回头骂道:“行……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你们有种等着……老子回去找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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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后患无穷
他跳脚大骂,不提防迎面飞来一个雪球糊在他脸上,顿时呛了满口雪,原来是小白顽皮。
小白拍手叫好,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连连投掷雪球,李三狼狈不堪,再也骂不出口,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望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春菊等人又解气又解恨,春菊喜滋滋把杨嫂搀了起来,用手绢帮她捂住伤口,仰脸望了望自家小姐。
庄魅颜脸上淡淡的,瞧不出欢喜忧虑,只说了一句。
“快把人扶进去罢,把血止了。”
春菊应了一声,赶紧把杨嫂扶进屋里去。
老村长轻轻咳嗽一声,满脸威严地挥了挥手,喊道:“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他叼着旱烟袋,心事重重地踱步来到庄魅颜身前,吸了一口旱烟,语重心长地道:“庄家三姑娘啊,大叔有事与你说说,请借一步说话。”
庄魅颜跟他同去。
春菊扶着杨嫂进屋,杨嫂浑身虚脱了一般,全仗着春菊的力气,幸好旁边还由憨牛儿帮衬着,不然凭春菊的力气根本就没法弄她进屋。
“唉呀,你一个大男人跟进来干什么?快去出去,出去!”春菊见杨嫂被李三厮打得衣衫不整发鬓凌乱,瞥见旁边目不转睛的憨牛儿,不由皱眉嚷道,并且不由分说地将他推了出去。
憨牛儿张了张嘴,春菊把他推出门外,又对他说了一句。
“有种!像个爷们!”
他愣了愣,半天才回过味来,摸着头顶,呵呵傻笑起来。
“有种!像个爷们!”
关了门,春菊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听到有人在一旁咕哝着重复自己的话,脸登时红了,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你,小白你不是男人啊!出去,出去!”
小白也给推了出来,他满不在乎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又指了指憨牛儿,说道:“你有种!像个爷们!你被赶出来了,我也被赶出来了,我们俩现在都像个爷们了!”
他连连点头,似乎对这一结论相当满意。
庄魅颜从外头回来,就瞧见小白摇头晃脑咕哝着“像个爷们”,憨牛儿满脸陶醉地杵在门口,心里纳闷。一推门,迎面就是一顿臭骂。
“作死啊!叫你别进来,你--”
庄魅颜一笑。
“这说谁呢?冲着我就来了。”
春菊见是小姐进来,情知失口,连忙福礼,口中说道:“奴婢在给杨嫂止血,还以为是小白进来胡闹,一时口快,没瞧见是小姐,小姐宽泽些个。”
庄魅颜又是一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快别拘那些礼。杨嫂的伤怎么样?会不会留下疤痕?”
春菊叹了口气,道:“幸亏憨牛儿拉了一把,于性命无大碍,毕竟是破了相,就算不留疤痕,恐怕也会有些痕迹。”
庄魅颜瞧了一眼杨嫂,只见她面色煞白,一双眼珠如泥丸一般呆滞,心如死灰。她心中暗叹,便对春菊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觉得我方才恁心狠了?眼睁睁见死不救。”
春菊垂了头,道:“奴婢不敢。”
庄魅颜笑着截口道:“知道你是嘴里不敢说的,方才那情况,若不那么着恐怕制不住那个无赖,只是叫杨家嫂子受苦了。”
春菊佩服道:“小姐你真厉害,辩得那家伙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什么坏心眼也使不出来了。”
“噗通!”
主仆俩正说着话,忽然坐在坐墩上的杨嫂忽然跪了下来,额头碰到地面,磕头道:“三姑娘,谢谢谢谢谢。”
①38看書网出来之后,杨嫂复又泣不成声。
庄魅颜示意春菊赶快把杨嫂搀起来,和声悦色的说道:“现在你该把全部的事情跟我们说清楚了吧。”
等杨嫂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杨嫂的家就在杨家村,她的丈夫是个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不了海打不了鱼,他们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家里日常家用平时全靠杨嫂一个人做些刺绣之类补贴生计。杨嫂心灵手巧,赚的钱勉强能够度日,日子虽然艰苦,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还算美满。
丈夫每日苦读诗书,却连番落第,杨嫂非但不抱怨,反而对丈夫多加勉励。可是自从去年丈夫最后一次落第之后,精神大为颓靡,不思进取,渐渐地还染上了赌博的毛病。
丈夫不但输光了家产,还在在李三的挑唆下,签下了妻子的卖身契,把杨嫂抵押给李三。事后,输得一无所有的杨书生失魂落魄回到家里,看着热情服侍自己的妻子,他满脸羞愧,吞吞吐吐地把事情告诉杨嫂。
恍如晴天起霹雳,杨嫂流尽眼泪,终于无法可想,偷偷回了娘家。在娘家遇到自己的表妹,李家的大媳妇吴氏。于是后面的事情,庄魅颜他们都清楚了。
杨嫂说的声泪俱下,哭一阵子说一阵子,断断续续,庄魅颜和春菊听了也是义愤填膺。春菊愤愤地道:“真是太气人了!你这夫君……罢罢不提那没出息的也罢,就算那个李三无赖比你丈夫写了赌债画了押,可是,刚刚小姐不是说了吗,赌债不能算借债,你们可以不还,你们还可以去官府告他。”
杨嫂摇了摇头,道:“春菊妹子说得轻巧,你们却是不知,衙门口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李三通着官府,我们穷人百姓怎么告得倒他呢?而且李三还认识许多不三不四的人,就算官府判我们不用还钱,也架不住他天天上门来闹。”
说着,杨嫂又要坠出泪来。
庄魅颜情知此事不能善了,此前她虽然拿话震住李三,可是无赖怎么会跟人讲理,他回去之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给她,给“凤凰窝”带来无穷的麻烦。方才老村长把她单独叫出去,就是商量此事。
老村长不希望为了一个外村人惹来是非,因此希望庄魅颜可以尽快把杨嫂送出去。
庄魅颜含糊应承,只得再谋打算。
“三姑娘,求您救救我,好女不嫁二男,我虽愚笨,这个道理却还懂得……若是再不能,好歹容我留个清白的身子,干干净净的去了,好过被那畜生糟践。”
一边说着,一边掩了脸,哭哭啼啼起来。
春菊也是满脸焦急,终于忍不住对庄魅颜说道:“小姐,杨嫂怪可怜的,看在她伺候老夫人尽心尽力的份上,小姐你就救一救她吧。”
庄魅颜无声地透了口气,望了一眼屋外渐渐黯淡的天色,微微颌首。
春菊和杨嫂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没有看到庄魅颜悄悄转过身时,凝重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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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登门算账
第二日,尚不过晌午,就听的村东头乱哄哄的,村子西边靠着祁阳山,所以唯一进村的路就在东头。
庄魅颜扶着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体贴地帮她捶着腿,老夫人舒服地眯起①38看書网要睡着了。
“小姐,小--姐。”
春菊惊慌地跑进园子里,庄魅颜抬头向她摆摆手,春菊见景不敢大声喧哗,立刻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人来了。李三在村口,还带了不少人呢,老村长也领着村里的青壮年堵在村口不让进,两家正对峙着呢。现在怎么办?”
庄魅颜微微一笑,起身又给母亲捏捏肩膀,捶了又捶。
春菊急了,绕着庄魅颜左右转圈。
“唉呀!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倒是拿个主意。李三吵着要人,村长让我来催您尽快把人弄走,这样李三就没有借口了。”
庄魅颜吁了口气,吩咐春菊把母亲扶进屋里,自己不慌不忙地走出院落。
村东头的路口挤满了人。一边是老村长领着村里的青壮年猎人,手拿猎刀和弓箭;一边是李三领着一大帮子膀大腰圆的大汉,个个手拿长刀,面色凶恶,显然也不是善类。两家暂时没有动手,只是彼此吵吵嚷嚷,气氛非常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人们看到庄魅颜过来,吵闹声便稍稍停止,把注意力转移到庄魅颜身上。尽管周围众目睽睽,更有虎狼之辈环伺,庄魅颜却面色如常,呼吸步伐亦没有半分紊乱,稳步走到中间。
这时,庄魅颜瞧见李三他们那些人里,有个男人颇为扎眼。他身形瘦弱,面皮也颇为白净,穿着一身团白色斜襟长衣,一副书生模样,只是长衣很久未曾浆洗过,沾了不少灰垢。他神情畏瑟,似有愧意,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他把手儿拢在袖子里,佝偻着身子,始终闷声不响。若不是被李三他们挤在人前,大约早就折身逃走了。
李三看到庄魅颜过来,顿时神情亢奋,怪叫一声,猛的推了一把立在他身前的那个书生模样的人。书生不提防,一个踉跄趴在庄魅颜脚尖前。
“呸!”李三恶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道:“你个窝囊废,白得了老子的银子,你快告诉这个臭丫头,你老婆现在是谁的女人?”
“是是,小可的娘子……”他战战兢兢地说着,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为难,便扭头满脸乞怜地望向李三。
李三轻蔑地看着他,冷不丁抬腿就踹了他一脚,把他彻底踩在脚底下,发狠地道:“你刚说什么?娘子!呸!那是你的娘子么?”
“爹!”人群中传来孩子清脆的声音,只见一个五六岁大小蓬头垢面的孩童从人群中奋力挤出,哭喊着扑向书生,同时艰难地用那双小手掰弄踩在书生后背的大脚。
李三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孔上丝毫看不到怜悯的气息,倒是“凤凰村”的人们有些看不下去,议论纷纷。
书生怕吓着孩子,只得羞耻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是,是李大哥的娘子,小可一时口误,赎罪赎罪。”
李三受不了他的酸腐之气,便不耐烦地把他踢开,朝庄魅颜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一张字条,趾高气昂地道:“看清楚了吗?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是他自己把他媳妇卖给我了!哎!你们看清楚,不是抵押,老子是付了银子的。快把那女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庄魅颜瞧都不瞧他一眼,只微微一笑,两手一摊。说道:“人?什么人?”
李三勃然大怒,指着骂道:“少给老子装蒜,就是在你家做工的那个女人,冯五娘。”
庄魅颜故作纳闷地皱起眉头,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啊!你是说杨嫂啊!休要提了!昨天那个女子昏迷了好久才醒过来,醒来后居然连人也不认得,疯癫得不成样子。不信?你自己瞧瞧去。”
李三满脸狐疑,瞧了瞧庄魅颜,又瞅了瞅周围敌视的目光,踌躇半响,却对趴在地上的书生说道:“喂!杨文才,你去把人给我领出来。”
杨秀才满脸羞愧,说什么也不肯去。
正在此时,村里面走出一个赤脚的女子,头发凌乱,沾了许多稻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毫无生气。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若不是前面有小白拿棍子引着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前往何方。
杨秀才一见此人,不由失声喊道:“娘--子!五娘,五娘,你,你这是怎么了?都怪拙夫不好,是拙夫害了你?你,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不是人,不是人啊!”
看到自己好端端的娘子变成如此痴痴呆呆的样子,杨秀才又是羞愧又是心疼,抓着妻子的手不停地诉说着。可是妻子对此无动于衷,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前方,眼珠都不转动。小儿子也上前抱住母亲的腿,哭道:“娘,娘,我是游儿啊,你咋不说话呢?”
若说杨嫂心中恼恨杨秀才,不理他倒是情理之中,可是为人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也是目不转睛,面不动容,若非心如铁石,就是真的疯了。
此情此景人人心生恻隐,同情之意油然而生。
李三满脸不耐,瞅了瞅一脸木然的杨嫂,再瞅瞅旁边嘿嘿而笑的小白,立刻断定两人乃一路货色,顿时有些沉不住气,问道:“喂!秀才,你可没说你们家这是个疯婆娘啊,这疯子你还讹诈我那么多钱,你有良心没有啊?”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杨秀才悲愤莫名,有心与他理论,却又知自己有错在先,只能重重哀叹一声,抱头蹲在地上,可怜一个堂堂的汉子,眼睁睁被逼得痛哭起来。
李三不依不饶,道:“呸!真他妈的丧气!得!算老子点背,老子不要这累赘货,你把五十两银子还给老子,咱们两清。”
杨秀才哽咽不语。
庄魅颜见状,就搭话道:“这位李大哥,且容我说一句。”
李三转脸打量着她,目光中显然有些不信任的意思,嘴里却说:“你说。”
庄魅颜道:“依魅颜看,这位秀才大哥看来颇为困窘,若是要他立刻把银子拿出来,恐怕也难,不若宽些时日让他也好把银两凑齐,你说可好?”
李三略一沉思,道:“好!那就明日吧。”
春菊沉不住气,脱口道:“明日怎么成?杀人还得容人喘口气嘛,最起码不得给一个月的时间凑钱。”
庄魅颜喝令道:“别多嘴,你先退下。”
春菊不敢跟自家小姐犟嘴,默默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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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签下字据
李三想了想道:“那就三日吧,三日之后,给老子一百两,少一锭银子,老子就废了他们全家。”
庄魅颜不禁变色,道:“不是五十两么?如何又是一百两!”
李三斜乜了一眼,道:“五十两那是本钱,拖了这么些日子,不要算利钱吗?”
众目睽睽之下,五十两银子眨眼升到一百两,群情不忿,有些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不由卷起袖子想上前跟他理论,被老村长拦下。
李三又道:“这么大的钱数,要是秀才跑了怎么办?不行,留下他儿子做抵押。”
他的一名手下立刻把孩子拖了过来,孩子舍不得母亲,大声哭泣。
庄魅颜忙上前制止,道:“那不就是要个保人么?我替他们担保就好。”
老村长蚕眉一皱,咳嗽一声,正要开口阻止,庄魅颜却扭头冲他老人家笑了笑,然后吩咐庄容熙拿来笔墨纸砚,当场写下一张借条,交给李三。
李三接过字条,横看竖看,抓耳挠腮,一双鼠目上下乱转,最后皱起八字眉,恼道:“妈的,你们欺负老子不识字。”
他气哼哼地把字条递给身边一个狗头军师,那家伙磕磕巴巴地念道:“日……因小,欠李三……”
看来也是个墨水不多的。
李三面子上挂不住,干咳两声。庄魅颜笑道:“不如叫杨秀才念给你们听。”
李三夺过字条,瞪了那个憋了满鼻子尖汗的家伙一眼,正要递给杨秀才,却忽然改变主意,随手递给一旁啃着手指,斜眼看天的小白。
“叫他念。”
小白好奇地接过字条,立刻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日前因小耍博戏之物,欠李三资费纹银一百两,限三日之内还清。夫人不可言而无信,此债用还否?用还!不用则有伤天和,天理昭昭,事自有明断,故以此立据,双方签字画押为证,不得反悔!立据人:杨文才,借债人:李三,担保人:庄魅颜。某年某月某日。”
这一大串文绉绉的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异常流利地念诵出来,抑扬顿挫,煞有其事,众人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傻子,没想到他竟然识得字,不禁啧啧称奇。
李三和他的手下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欠李三资费纹银一百两,限三日之内还清。”这几句话倒还听得明白。
手下那名狗头军师有些担心,悄悄问道:“李三爷,这傻子识什么字?怕是他们搞了鬼吧!”
李三奸邪一笑,道:“不妨,那傻子认得字,我晓得,他以前在镇子上还给人念过信。那么一大段话,教你背,一时半会也背不下来,何况他一傻子--要是不识字,哪能说得那么顺溜。放心吧,这些人里面就傻子的心最实诚。”
既然双方没有异议,于是三方当中签字画押,杨秀才如失了魂一般坐在地上,由着李三摆布,强拿了手指摁下手印,一式三份,李三满意地看了看,塞了一张到杨秀才怀里。
“秀才,老子可怜你儿子这么小就没娘,把媳妇还给你啦,三天!三天给老子准备好一百两纹银,否则--”
李三威胁性地拍了拍杨秀才的脸蛋,缓缓起身,盯着庄魅颜的眼睛冷冷地道:“庄三姑娘,够仗义!李某人佩服。这中间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三天后这小子要是昧了良心不还钱,那你可得先替他垫上。”
庄魅颜面对他的恐吓,无动于衷,冷静地说道:“那个不劳尊驾操心,魅颜自然省的,慢走不送!”
听完了庄魅颜的保证,李三那双小眼睛却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放出一丝奸诈的光彩,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望着李三等人远去的背影,老村长看了看庄魅颜,满腹忧虑地说道:“三姑娘,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签了字画了押,他若是不拿,你就要替他出银子的,否则他告到公堂上,官府可以抄了你的家用来抵债。”
庄魅颜自信地一笑,回头对老村长说道:“大叔,放心吧,魅颜自然有数。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还有三日。”
老村长听她前半句满是自信,稍微觉得宽慰,可是后半截的话语竟有些玩世不恭的得过且过,他老人家又开始不安起来。村长老成持重,总觉得此事大大不妥,便深深叹了口气,叼上旱烟斗,闷闷地吸了起来。
庄魅颜似乎没留神老村长的心事重重,只顾着让春菊他们帮着把杨嫂和杨秀才扶进屋里休息。
庄魅颜在外边站了许久有些乏了,进里屋在暖炕上歪着身子歇息,眯了一会儿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用脚轻轻踢了踢给她捶腿的春菊,努了努嘴巴。春菊会意,悄悄撩开一角门帘,向堂屋里望去。
堂屋的火盆旁,杨嫂披头散发坐在坐墩上,目光怔忪,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地面。她的小儿子哭得累了,趴在杨嫂腿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杨秀才默默拿了一块毛巾放在铜盆里绞了,仔细地给杨嫂擦着脸和手,杨嫂神情呆滞,口角不时地流下垂涎,杨秀才擦了又擦,反复几次,脸上如常,毫无抱怨之意。
春菊瞧得清楚,悄悄附耳将堂屋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庄魅颜,庄魅颜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叹了口气道:“还算是人性未泯,不枉我费了一番力气,杨嫂合该有福,后半生也算有了照应。”
春菊点了点头,忽然担心起来,忧虑地对庄魅颜说道:“小姐,您说这个酸秀才到底能不能在三天之内凑齐一百两银子呢?瞧他的样子,就算把他折吧折吧卖了,恐怕也不值一百两吧--他要是能拿得出钱来,也用不着卖妻卖子。”
庄魅颜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春菊不由地着急起来。
“小姐,一百两可不是小数字啊,您要替他们……还了?”
庄魅颜默笑不语,表情渐渐冷峻起来,沉声道:“你以为,他们要的只是一百两么?”
春菊一愣。
“怎么?”
庄魅颜缓缓摇头,坚定地说道:“他们要的绝不是这一笔钱,而是一个固定的金主,可以定期敲诈任其摆布的金主。”
春菊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姐似乎跟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以前她们一起在大宅院里,忍气吞声,而现在,看着小姐坚定自信的目光,她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她相信,小姐,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庄魅颜并不知道春菊的心思,只是吩咐道:“春菊,你去请杨秀才进来说话。”
“是。”
春菊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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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失忆之症
春寒料峭依旧,树木的枝条悠然泛青,枝头隐隐鼓起青苞,只要天气再继续温暖下去,就可吐绿芬芳。可是气候谁能够预料呢,今日阳光高照,或许到了夜间一宿北风,还会吹下几许春雪呢。
庄魅颜在明亮的阳光下,踩着竹林间一地琐碎的金鳞一般的阳光碎片,徐徐而行,同她同行的,却是一名身着青衣长衫的男子,戴了一顶方巾帽,帽后的丝带随风拂动,勾动出书卷气息的飘逸。
男子微微侧脸望着身边比他矮了一头的庄魅颜,目光比金色的阳光还温暖柔和。庄魅颜目光直视,望着前面摇曳的竹林出神,完全没有理会到来自头顶的温暖。
“三……魅颜。”男子温醇的声音打破了竹林的平静。
庄魅颜抿嘴一笑,仰脸道:“江大哥,你又差点叫错了。”
她顽皮地拿手指虚点着他,笑靥如花,连右颊处那块红痣竟也有了点妩媚的味道。江玉堂小心地挪开自己的目光,免得与庄魅颜的目光相撞。
“是,一时改不过口来。魅颜,你似乎变了?”
庄魅颜有些好奇地瞅着他,江玉堂继续说道:“回想四个月前初次在庄府见到你时,虽然有些坚毅果敢,却不像现在这样充满信心。”
“江大哥是想说魅颜自大自狂了吧。”庄魅颜假意嗔道。
“不,在下只是觉得……”江玉堂忽然觉得自己词汇空乏,在脑海里搜罗了大半天,竟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比拟面前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他只是觉得这女子的相貌虽然丑陋,却别有一种魅力,一种他说不清楚却令他暗暗折服的魅力。
“江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庄魅颜忽然诚恳地请求道。
江玉堂一怔,含笑道:“还怪我呢,你不也是恁客气了么?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庄魅颜道:“江大哥,你说这失忆之症是否能治?”
江玉堂略一思索,道:“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令堂的病症由来已久,若硬是要她老人家恢复以前的记忆种种,只怕有伤心脉,不可太急,亦不可求全功,只能慢慢调养,顺其自然。”
庄魅颜嫣然一笑,道:“不是的,江大哥,你误会了。我想要你帮我医的这个人却不是我母亲。”
江玉堂心生疑惑,此时他们已经穿过竹林,来到屋后的空地上。那树桃花盛期已过,枝头只留几点残红在北风中微微抖瑟,北方的气候与京城毕竟不同,离开温室的桃花固然开得娇艳,花落过后,枝条却无力吐出新绿,这情景格外显得萧瑟凄凉。
树下坐着一名男子,仰起脸呆呆地望着天空的流云,神情专注,大约是被他们走路的声音惊动了,微微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庄魅颜身上微做停留,嘴角咧开,露出他最真诚的笑容。
庄魅颜抬手指了指那名男子,道:“我说的,是他。”
庄魅颜缓缓将小白是失忆的事情讲给江玉堂听,却瞒去小白可能是吴阳国郑文昊这个细节。
江玉堂点了点头,走过去帮小白切了脉象,然后温和地问道:“小白,你可曾记得自己是否受过伤?”
小白瞪圆了眼睛,挠头道:“有啊,有坏人打我。”
江玉堂和庄魅颜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似乎有点希望。
江玉堂问道:“是谁打你?伤在什么地方?”
结果,小白想了半天,却笑了起来,拍手指着庄魅颜道:“娘子知道啊,娘子还帮我擦血,这里疼,这里疼,这里也疼。”
全身都被他比划遍了。
江玉堂毫不气馁,继续问道:“那你记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吗?譬如说觉得周身发冷或发热。”
“有啊。”小白又不假思索地说道:“上次偷喝娘子的酒,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好难受的。”
庄魅颜不禁觉得气馁,小白什么都说不清楚,医道讲究“望闻问切”,就算江大哥妙手回春,这次恐怕也要为难了。
江玉堂却不以为意,微微颌首,这让庄魅颜看到一点希望,便满怀希望的问道:“江大哥,怎么样?像他这样的病症还有救么?”
江玉堂微笑道:“他的病症犯的时间并不长久,至多不会超过半年,你看他对近日内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爽爽,只是言行尚在混沌之间,心智未开,如同顽童。所以并不难治,待我开些汤药调养一段时间,再辅以针灸之术,或可恢复神智。只是过往种种是否能全部记起,却要看病人与医道的缘分了。”
庄魅颜十分欢喜,迭声道谢,两人回堂屋寻笔墨给小白开药方。路过酒坊时,听见里面正在大声喧哗。酒坊的墙壁是临时搭建,里面说话在外面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李三在药堂撞见小可,顿时火冒三丈,就想让手下痛殴小可,万幸当时是在江大夫的药堂,众人不忿,江大夫也严声阻拦,才让小可免了一顿皮肉之苦。李三不依不饶,张口讨钱,还坐地涨价,狮子大开口想要一百五十两,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可便与他辩解,说得他恼了,上前不由分说,拽着手儿就要去官府理论,小可自是不愿意去的,奈何!小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他拖了去。后来……”
说话的人是个男子,声调忽高忽低,抑扬顿挫,说到这里还故意停了一下,听者的胃口被他高高吊起,只听里面的女工们连连催促。
“杨秀才,你倒是说啊。后来怎么了?”
杨秀才得意地说道:“后来到了公堂之上,官老爷升堂审案,两方各说原委,李三更是胸有成竹地亮出了那张字据呈给县太爷。县太爷命师爷念来,如此如此,便断定小可杨文才欠了李三一百两银子,证据确凿。他老人家当下一拍惊堂木,就要断案。”
大家都侧着耳朵等他的下文,哪知伸长脖子等了半天,那书呆子却慢条斯理端了茶碗,润了喉咙,半天才开口道:“诸位,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下子可把屋里的女人气坏了,人人笑骂。
最后还是一直闷不吭声的杨嫂低声催促道:“快说吧,别叫大家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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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应对妙法
杨秀才笑呵呵地说道:“大人正要断案,小可就喊,冤枉啊冤枉,大人,小人与那李三明明说定此债不是债务,不需要偿还,谁知他却忽然反悔,求大人明断。”
众人惊诧,不由议论纷纷,此种情形与公堂上并无两样,杨秀才不免得意。
庄魅颜与江玉堂听了一阵子,庄魅颜知道接下来那酸秀才定会夸自己如何智勇双全,见义勇为--自从早上他们夫妇随着江大哥一同来到“凤凰窝”,那秀才就唠叨个不停,又是感激又是赞赏--两相一比,倒是杨嫂的默默无言更好一些,儒生就是酸腐。庄魅颜的耳朵快听出了茧子,磨的受不了,只好跟江大哥出来竹林散步。
江玉堂知她心境,便笑道:“勿怪他夸你,你便是女中诸葛,谁能想到呢?‘此债用还否?用还!不用则有伤天和,’这句普通的话暗藏玄机。”
酒坊里杨秀才大声念道:“此债用还?否。用还?不!用则有伤天和,天理昭昭,事自有明断,故以此立据,双方签字画押为证,不得反悔!”
众人恍然大悟,此后杨秀才又神采飞扬地说起,公堂上李三如何想狡辩不成,最后被县太爷罚打了几十板子。众人听罢拍手称快。
庄魅颜回头对江玉堂笑了笑,道:“这次辛苦江大哥了,魅颜一介女流,实在不方便出面,只好让杨秀才和杨嫂去药堂找江大哥帮忙上公堂理论,免得县太爷嫌贫爱富,妄断官司。”
江玉堂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还是你安排妥当,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让着狂徒往里钻,说是我出面,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换了个仗义的好名声。”
原来庄魅颜之前早就考虑周详,让杨嫂装疯,令李三改变要人的注意,继而签下字据,而后她又叮嘱杨秀才和杨嫂一家人找个地方躲上两日,只等第三天才出现在江玉堂的药堂。届时,李三肯定怒火中烧,他自持有证据在手,自然也不怕告官。让杨秀才他们去江玉堂那里的目的,一则是让江玉堂帮忙保护杨秀才夫妇,免得李三动手;二则是借着给杨嫂看病的名义,李三也不起疑心。
听着江玉堂的夸奖,庄魅颜微微羞涩,赶紧拿话题岔开,问了些关于小白药方的事情。
两人在堂屋整理好药方,江玉堂把药方折好放进袖囊,道:“待会儿让憨牛儿去我那里拿药,分作十份,隔日一副煎服。老夫人气色不错,近日来旧疾可曾发作?上次抓的药够不够?若是不够顺便再抓点。”
庄魅颜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门板突然推开,闯进一名大汉,正是憨牛儿,他满头大汗,都顾不得擦上一擦,兴奋地冲着庄魅颜嚷道:“三姑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牛哥儿,什么事情慌里慌张的?先喝杯茶歇一歇吧。”庄魅颜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憨牛儿。
憨牛儿正好口干,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光,喘了又喘,半天缓过气来。
“三姑娘,我刚从席老爹那里回来,喏,这是老爹让我带来的银子。老爹说有个要紧的事情要我来问问您,南方来的一位大买家,尝了咱们的酒,说是味道还行,就订了六百坛‘七日醉’,席老爹说从来没接过这么大的买卖,不知道该做不该做?所以让我来问问您,让您今晚就给个话,客人那边等着呢。”
庄魅颜想了想问道:“客人给多少文钱一坛酒?”
憨牛儿道:“五百文钱。”
六百坛不是个小数目,五百文钱一坛更是个极好的价钱,若是做成这一笔少说也能赚到一百多两银子,而且这个客人既然是个大买卖家,若是以后能做的长久,岂不是财源广进。这样的好买卖,谁见了能不欢喜呢?难怪憨牛儿这么开心。
庄魅颜低头道:“半贯钱一坛酒却是从未有过的价钱,平常柜台里也就卖三四百文一坛,我们的酒虽然味道清爽了些,却也不是什么绝世佳酿,值不了这么多吧。”
憨牛儿说道:“客人说是南方一家大户的买办,经常替京城的大户到外地买酒。说是这次有个主人家想换个口味,特意让他来买北方山林里的那种酒。还说如果主人尝了也说好,就会长期在咱们这里订酒,到时让咱们再酿些好的清酒备着,常年几千坛也用的上。”
庄魅颜仔细想了想,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始终有些犹豫。
江玉堂见状便温和地说道:“魅颜,你莫不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放心不下?说来听听。”
庄魅颜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来得太容易了。”
憨牛儿瞪大眼睛,急道:“三姑娘,人家都说愁没有来银子的道儿,您这还觉得太容易了,容易还不好么?客人说了,他急着用,最多等八九日,咱们的人手能一下子酿出六百坛酒吗?”
庄魅颜一愣,她倒还没想到这些,只想着银子赚得轻松,却没想到时间如此短促,看来钱多也未必那么容易赚到。庄魅颜不禁发起愁来,皱眉道:“是啊,按照咱们目前的人手,一下子酿这么多酒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况且地窖也没那么大。”
憨牛儿也没招可想,觉得这么大一笔银子若是不能赚到,实在是太可惜了,懊恼地搔了搔后脑勺,唉声叹气。
这时,李大娘一脚踏进门里,用洪亮的声音喊道:“这笔买卖多划算,如何不做?”
“是啊是啊,三姑娘。”不知何时酒坊里的大娘大婶大嫂们都过来了。
李大娘清了清嗓子,说道:“三姑娘,刚才牛儿说的事情我们在门外都听见了,要是说人手,你别犯愁,咱们村子招呼几个帮手还是不成问题的。最近进山打猎的男人们刚刚回来,老身招呼他们来帮忙,他们肯定愿意。至于酒窖,三姑娘更不用发愁,连夜也挖的出来,三姑娘说弄多大就有多大。”
“是啊,我们家的三个儿子都能过来帮忙。”
“对对,我叫我们家那死鬼也来,若是说帮别人或者他还偷懒推脱,要说是帮三姑娘,他肯定不敢有二话。”
“我们夫妻也能帮一点忙,只要诸位不嫌弃。”杨秀才也来凑热闹。
大家的热情感染了江玉堂,他呵呵笑了起来,对庄魅颜说道:“魅颜,既然大家伙儿都这么支持你,你还有什么顾虑呢?就接了这单子大买卖吧,镇子上又不止你们一家铺子,若是等的时间久了,消息走露,说不定客人又会改变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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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大单生意
“是呀。”憨牛儿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说道:“席老爹也是这个意思,让三姑娘今天务必给个回话,晚了要是让刘家铺子的人得了消息,肯定要跟咱们争的,我临走的时候听说刘掌柜已经到客人落脚的客栈拜访去了。此事万幸是客人先找的咱们,不然又要便宜刘胖子。”
庄魅颜面色凝重,看了看周围一双双期盼的眼睛,舒了口气,道:“谢谢大伙儿一番美意,那就依着大伙儿的意思吧,这单生意,咱们接了!”
一时间人人笑逐颜开,交头接耳议论着好光景。
江玉堂却看到庄魅颜独自来到院外,神情有些忧郁,便悄悄跟了出去。
庄魅颜来到院子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自然猜到是谁,便低声道:“江大哥,你怎么看待此事?”
江玉堂沉吟道:“魅颜果然还是不放心。”
庄魅颜解嘲地笑了笑,道:“兴许是魅颜多虑了,只是觉得好大一桩喜事从天而降,总有几分不相信,倒像是在梦里似的。若是叫魅颜说,也挑不出不接这桩买卖的理儿来。”
江玉堂微微点了点头,稳重地道:“小心行得万年船,多想想还是对的。不过,席老爹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老手,相信不会弄错的。这样吧,既然你心里不踏实,等我回去再帮你探探口风,若是虚言之辈,咱们就辞了这买卖。”
庄魅颜一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论经验,席老爹比自己多了去,肯定会谨慎从事,而江大哥也有历练的人,见多识广,由他把关更是放心,因此,庄魅颜欣然答允。
第二日,江玉堂叫憨牛儿捎来口信,说,放手为之。
庄魅颜心里一颗石头才算落地,当下欢天喜地张罗起来。酒棚要扩大,地窖要重挖,酒坛也要准备,还有酿造用的种种粮食用品,一概事务都交给憨牛儿出去采购。
晚间,憨牛儿回来的时候,一切准备妥当,唯独没买酒坛。原来客人嫌镇子上的平底坛不够漂亮,自己早就准备好了,说是第二天就派人送过来。
又隔了一夜,酒坛送了来,却也不见得怎么稀奇,只是比以前的坛子瓶口小了些,瓶身高,肚儿圆圆。庄魅颜仔细瞧了瞧,不禁失笑出声,自己还以为多么划算,原来人家早就考虑到这一层,他这个酒坛比普通酒坛容量大,至少能多装近三分之一的酒水。由此看来,这人倒是个买卖老手,竟是自己多虑了。
这是庄魅颜开办酒庄以来,接到最大的一笔生意,全家人都很开心,连老夫人也跟着露出笑容。看着一家人心满意足的样子,庄魅颜心中感到些许欣慰,毕竟奋斗的目的就是要全家人都开心,现在弟弟每日读书很是用功,庄魅颜本来打算趁着春天气候转暖,就送容熙到镇子上的学堂念书。既然这次赚了钱,干脆请一位先生来家教授学业岂不更好。母亲本来就舍不得容熙离开,这样两全其美。
庄魅颜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旁边春菊也在憧憬着未来,托着下巴,眯着眼睛说道:“夫人,小姐,这次赚了钱,咱们是不是盖一家大房子啊,添点家具什么的。”
庄魅颜猛然惊醒,环视四周,老屋的确有些矮小,墙上还是乡下惯有的泥巴墙。屋子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家具。唯一的家具就是炕上一个老榆木做成的橱柜,年岁久远,连油漆都快掉光了。
容熙每日读书练字,所谓的书桌只不过是用几块板子搭起来的台子,家里需要用银子的地方还真是挺多的啊。
她便微微笑道:“好啊,等以后咱们赚了钱,肯定要这些东西统统换掉,什么都换成新的,就连人咱们也给换了。”
春菊连连点头,重复道:“对对,小姐说的对,什么都换成新的,就连人--”
她腾然不安起来,怔怔地瞅着庄魅颜。
庄魅颜故意板着脸说道:“那是,买几个大丫头回来。”
春菊撅起了嘴,悄悄垂了头。杨嫂却偷偷捂嘴笑了。春菊就责备道:“杨嫂,你乐什么呀?”
庄魅颜抿嘴笑了,道:“傻丫头,买几个丫头回来能做什么,自然是让你调教着伺候老夫人和七公子。”
春菊这才露出笑脸,讪讪道:“小姐尽吓唬人。”
七天一眨眼就过去了,这天早上酒坛出窖。马车早就雇好,赶到庄魅颜院子前的空地上,大家都在马车跟前忙碌着,用稻草把板车铺好,免得山路崎岖颠碎酒坛。
忽然,酒窖那边传来杨秀才的惊呼声。
“不好了,有人偷酒。”
大家连忙跑过去一看,只见杨秀才躺在酒窖的地上,脸上还有划伤。大家赶紧把杨秀才拉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杨秀才忍痛道:“刚才我看到有人在酒窖这边探头探脑的,就过来看看,谁知一下子被人打晕了,醒来看到少了一坛子酒。怕是被贼人偷走了。”
张五婶皱眉道:“今儿早上我也看到邻村的几个小子一直在村外转悠,一准是他们馋了三姑娘的酒,又没铜钱买酒,就起了坏心。”
李大娘连忙喊道:“憨牛儿还不快去追上他们,可不能饶了这些小兔崽子们。这少了一坛可怎么办啊?”
憨牛儿听母亲的吩咐立刻领了几个小伙子追出村去,庄魅颜忙在他们身后喊道:“吓唬吓唬就行了,不过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别太难为他们。”
大家忙着点数了一下,幸好只偷了一坛,而且也没造成什么破坏。庄魅颜做主用平常的酒坛子换了三坛酒充数,相信客人不会因为区区一坛酒而找他们的麻烦。
然后庄魅颜亲眼看着酒一坛一坛搬运上车。送到镇子上,交付完讫,客人对酒的品质十分满意,银钱当场全部付给席老爹。
庄魅颜一家人得了这一笔银两,自然欢喜不迭,商议着如何开销,如何分配,诸如此类琐事,按下不表。
自从这位大客户从她这里订了一批酒之后,庄魅颜会酿酒的事情便在镇子上传扬开了,大家都知道‘百花酿’是她酿出来的,甚至还有人送给她“女酒仙”这么个称号。镇子上的酒楼都亲自登门预定庄魅颜的新酒。
生活又变得忙碌起来。
转眼就是三月将近,春回大地,绿满人间,花香飘然。
这便是春天里最美的日子了,山林间各色山花竞相开放,漫山遍野一片姹紫嫣红。站在高处俯瞰大地,只见南山坡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林,山杨树挺拔伟岸,林间杂生着成片成片的杜鹃花,那颜色红得耀眼夺目,远远望去,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因春暖雪融,山中溪涧水量暴涨,漫过沼泽地,漫过岸边生长的青杨树,两岸开满各色花儿,更有许多连名字都叫不上,它们的缤纷开放给小河镶了花毯似的边儿,煞是好看。
庄魅颜站在山坡上,左顾右盼,只觉得北地山林春光大好,景色美不胜收,却是自己以前在南方大宅院里从未见过的。
春忙开始,酒庄的生意淡了许多,所以庄魅颜得了闲工夫,便想到山林里看看此地的景色。更兼她在古书上看到一则酒方,采集春天各色植物初发之嫩芽,取山间泉眼的清水泡上七七四十九个时辰,选在辰时阳光初起,阳气始盛之时,酿造下坛,再隔七七四十九天从泥土中取出。据说此酒又名“春留人间”,其色碧绿如茶,清香扑面,味道甘甜,有补脑益髓、延年益寿的功效。
庄魅颜是酿酒之人,每日钻研端木公子赠给她的那本古书,读懂了方子,就想做来试试,每日造酒,乐此不疲。
她觉得此方比较适合母亲与小白饮用,就想到山林采集树叶嫩芽,如法炮制。她是一个人偷偷溜上山来,自从上一次雪山事故,春菊吓得跟什么似的,竟连家门都不让她出,稍微在村子里转了转,她就亦步亦趋跟在屁股后面,唯恐自己有什么闪失。
庄魅颜哭笑不得,她知道春菊也是一番好意,却未免太小瞧自己。现在是春暖花开,南坡冬雪已经融化,能有什么危险?她心里暗暗埋怨春菊小题大做,却又禁不住春菊的唠叨,便趁她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只跟杨嫂说,去村里李婶子家里借个花样。
她走下山坡,在林间穿梭漫步,林间静谧,杜鹃花鲜艳,一缕阳光透过密林的间隙,照在她的脸上,暖意融融,她情不自禁仰起脸,眯着眼晴向上空看去。
“喀嚓!”忽听一声脆响,像是枯枝被踩踏发出的声响。
庄魅颜立刻警惕。
丛林茂密,此时万物复苏,莫不是什么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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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密林深处
庄魅颜听到声响,立刻警惕,扭头看去。只见前面的一块空地上静静地停着一只梅花鹿,碎金般的阳光细细地洒在它两只美丽的大角上,大自然锻造出来的完美线条如山岚般起伏着,流畅自如,躯干上镶着点点雪花瓣。
那鹿与她在林中偶遇,同样警惕地望着她。庄魅颜松了口气,见那鹿似乎久居深山,自以为是山林主人,看到生人并未掉头就跑,反而扭头好奇地打量着庄魅颜。庄魅颜看它温顺,一时起了童心,慢慢靠前,试图抚摸那柔软的泛着好看光泽的皮毛。
庄魅颜放缓脚步,动作尽量轻柔,唯恐惊动了它。那鹿却极机灵,没容她靠近,便迅速往前挪两步,复停下,好奇地回头望她。如此反复几次,庄魅颜轻笑,这小顽皮,竟是在跟她嬉闹呢!
这样愈走愈往林间深处去了,庄魅颜尚自不觉。
时间长了,那鹿终于放松警惕,对庄魅颜的存在不以为意,独自跑到槲树丛旁,啃食春天的嫩芽。庄魅颜屏住呼吸,越走越近,心儿禁不住砰砰乱跳,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她伸出右手,手指摊开,柔软的毛发触手可及。
骤然--
庄魅颜只是心中突然预警,实际上她的感官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那只鹿却敏捷地从她手下迅速溜走,窜向林子里,几乎是同一刹那,庄魅颜耳边掠起巨大的风声,还有粗鲁的喘息,一道深色的影子闪电般射向梅花鹿,它们的影子化为风,消失在密林深处。
庄魅颜担心地看着它们奔去的方向,那里只有撞断的枝条昭示着它们经过的痕迹。她心里微微懊恼,那鹿若不是因为她的干扰,说不定早就发现附近有猛兽潜伏,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够逃脱。
她受了惊吓,手心不知不觉间渗满了汗水,发觉自己已经进入密林腹地,这才记起村子里老猎人的告诫:春天里猛兽饿了一冬,格外凶猛。
她转过身,想循着来时的路赶快回去。然而,一转身,却看到一双眼睛。
幽绿色的眼睛,在林子的幽暗处静静窥视着自己。庄魅颜觉得仿佛有条小虫子爬上了自己的后背,毛孔全部张开,大约是汗水渗了出来,又刺又痛,她却不敢挪动分毫。
就算庄魅颜很少进入深山老林,就算庄魅颜没有参加过打猎,可是只要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应该能想到,此时此地,那双幽绿的眸子是属于一只北地野山狼,而且是饿了一冬未曾正式进食的野山狼。
北地野山狼是祁阳山林间最为凶残的动物,体型强悍,动作敏捷,且多疑狡诈,常群居生活,不要说庄魅颜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就算是“凤凰窝”最勇敢的猎人见了它们也要避退三舍。
此时,庄魅颜面对的正是这样一只凶残的动物。
可怜庄魅颜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自己逃过此劫,那畜生已经步步逼近,并威胁性地龇出獠牙,粗重的气息在暗影重重的密林间此起彼伏,或许,幽暗之处还藏匿着它的同伙。
庄魅颜绝望地闭上眼睛,只听得风声掠起,身体重重地被扑翻在地。然,她却没有感觉到利爪穿过肉体的疼痛,也没有感觉到利齿撕裂皮肤的恐怖,仍然有个急促的喘息在耳畔响起,律调并不均匀,粗重不一,喷出的热气竟然让她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迅速睁开眼睛。
天哪!竟然是他!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挡在自己身前。
小白!
她虚弱地吁了口气,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事实上她只能在心里默念那个名字,她全身近乎虚脱,根本没力气说话。
那男子也顾不上客套,或者说这家伙的脑子里也没有“客套”这种概念。他迅速把庄魅颜推向一旁的灌木丛,自己翻身与第二次扑来的饿狼缠斗在一起。庄魅颜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见那只狼把小白扑倒在地,前爪踏住小白胸口,獠牙毕露,拼命想咬断小白的喉咙,幸好,小白死死地卡住它的脖子,一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
庄魅颜两腿发抖,有心想上前帮助小白,奈何一步也挪不动,急得快哭了。
不一会儿,小白总算匀出力气,双腿奋力一蹬,把那只狼踢得老远。这下较量中,狼吃了亏,后腿一瘸一拐,小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襟衣衫破裂,脸上脖颈上手臂上尽是条条血痕。
山狼贪婪的目光扫视着他们俩,它虽然吃了亏,可是还是不愿意放弃快嘴边的猎物,狼生性残忍,是所有猛兽中最难缠的一类,因此猎人不愿意跟它们搏命,一般被它们盯上,则会不死不休。而且狼生性记仇,如果你杀死了它们的同类,那么你就休想再踏入山林,它们终生都会在山林间游荡,寻找仇人的踪迹。
狼不怀好意地围着他们打转,却没有再度攻击,显然是在寻找最好的时机。小白呼吸急促,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双眼睛始终随着狼的身形而移动。这样的对峙之下,两方始终正面相对,都没有漏洞可言,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小白忽然伏下身形,低吼一声,撕开胸前衣襟,露出胸膛的狼头纹身,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凶狠强横,一双清如湖水的明眸布满血丝,露出庄魅颜从未见过的狠厉。这样一双充满狠意的眼睛凌厉地望着山狼,同时手臂撑地,做匍匐状,胸口的纹身更显得狰狞恐怖,特别是那双血玉镶成的狼眼,精光流转,如同活了一般。
山狼被他的气势震住,居然有了后退之意,庄魅颜不知何故,只觉得小白似乎是在模仿狼攻击的动作,牙齿龇咧,他甚至像狼一样,扬起脖颈,长声呼啸起来。
“嗷--呜!”
最后,山狼的身形终于退到幽暗之处,庄魅颜看着那两点幽绿逐渐缩小,最终消失不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庄魅颜总算缓过劲来,颤抖着挪动身体,来到小白身边。小白仍旧保持那个凶狠的姿势不变,身体的肌肉仿佛僵硬了,一动不动。
庄魅颜觉得他像是中了邪,战战兢兢地推了他肩膀一下。
“小--白!”
最后面一个字被挤在喉咙里几乎辨不出来,庄魅颜瞪大了眼睛盯着离自己不过寸许距离的那张脸,他的反应很惊人,自己根本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压在身下,一双手死死卡住咽喉。
她惊恐地望着那张杀气腾腾的面孔,大脑一片空白,双手徒劳地推搡着,根本无济于事。
已经彻底乱了方寸的她,忽然不假思索喊了一句话。
“小,小白,是我,我是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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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丛林之夜
庄魅颜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了这句话。
娘子!
当这个词从庄魅颜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时候,满是血丝的眼睛忽然融进了一丝暖意,毫无表情的面孔渐渐松动,手指松开。
庄魅颜获救了。
她大口喘息着,拼命退后,把身体缩到灌木丛里,惊恐地打量着小白。小白宛如大梦一场,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显然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
“娘子!”他呐呐地说着。
举起手臂,看到自己衣衫破裂,还有道道伤痕,小白越加迷惑不解,搔搔头皮,道:“娘子,娘子。”
“衣服撕破了,娘子我不是故意的,小白下次不敢贪玩了。”
嗫嚅了半天,他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让他这么一搅,庄魅颜也忍不住笑了。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山林里的温度下降的很快,庄魅颜又冷又怕,身体紧张而僵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娘子,你别生气。”小白讪讪地挤了过来,挨着她坐着,“娘子你冷吗?你怎么直打哆嗦?小白帮娘子捂捂手。”
夕阳的余晖照在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目光纯净,毫无杂念。他拉过庄魅颜的一双小手,用力搓了几下,然后捧在掌心,轻轻呵着热气,如此揉搓几下,庄魅颜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可以稍微弯曲一下,总算恢复知觉。
她有些感激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
“好多了。”她红着脸说道,试着抽回自己的手。
“好凉,娘子手好凉。”小白不肯松手,嘴里念叨着,不顾庄魅颜的反对,仍旧用力搓着,最后他干脆把她的手放进进自己的怀里,贴肉暖着。
“嘤咛!”
庄魅颜满脸通红,不禁叫了一声,用力想挣脱双手。小白不明就里,茫然睁大眼睛,手儿攥得紧紧的,皱起眉头道:“娘子别乱动,小白怕痒痒,很快就暖好。”
庄魅颜转念一想,小白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心怀坦诚,绝不是什么恶意,倒是自己所虑太多。不知怎的,忽的又想起那日在雪地里昏迷之际,被那人搂在怀里暖着,那人说道:“你我都是磊落之人,无需害怕!”
心中百感交集,纷乱无定。
世上之人都能如他一般坦荡么?
两个人靠在一处,庄魅颜觉得暖和了些,心情也稍作平复,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一事,便疑惑的问道:“小白,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小白嘿嘿一笑,有些羞窘地道:“我跟娘子过来的,娘子偷偷进山采果子吃,不带小白,小白偏要跟来。”
他有些气呼呼的样子,显得很是可爱,说的这些话完全像个孩童的心思。
庄魅颜这才明白,他原来是偷偷跟着自己出门的,看到自己有危险,就奋不顾身地出来救了自己,内心不禁有些感动。
“傻子,那也不能把自己送进狼口,多危险!”
“狼?哪里有狼?”小白吓了一跳,立刻起身四处寻找,满脸恐惧。
庄魅颜瞧了瞧他的眼睛,清澈无比,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看来他竟是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危急时刻激发了人性的求生本能,庄魅颜不疑有他。她怕吓到小白,就温声说道:“没有狼,我就是打一比方,你别疑神疑鬼的,快来这边坐下。”
小白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庄魅颜身边,无聊地垂着头。
庄魅颜想了想,又问道:“小白,你以前的事情还能记起什么吗?”
“以前的事情?”小白两条好看的眉毛都快拧出水来了,想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说道:“什么以前的事啊?哦,是不是我以前跟娘子在一起的事情啊。娘子娘子,你说给我听,我们在一起,都做什么啊?”
他仿佛悟懂了庄魅颜的意思,讨好地拉着庄魅颜的手使劲摇晃。庄魅颜见他会错了意,哭笑不得,看着他一脸天真又不好开口斥责,只好由着他占尽便宜。
末了,那家伙嘀嘀咕咕,说是想不起来以前跟娘子做过什么,头疼,于是哼哼唧唧地把身体往庄魅颜身边靠了又靠,又磨又蹭。
眼看着天色渐晚,庄魅颜觉得自己体力稍微恢复,便与小白相互搀扶着,艰难地往山下走去。
两人在山里转了半天,越走越迷糊,只看到眼前一丛一丛的灌木,要不就是参天的大树,这些树足有一抱粗,看起来都是近千年的古树。庄魅颜记得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没见过这么粗大的树木,她对山里的路径也不熟悉,白天还能多少辨别方位,现在天色已经黑了,她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小白更是靠不住,问他也是白搭,只会眨巴着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无辜又无助的望着她。
“娘子,好黑啊!”
庄魅颜心里不免焦躁,夜间山岗上黑影重重,不知暗藏了多少危机,远处还传来恐怖的狼嚎声,在山谷里盘旋回荡。庄魅颜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听到这个声音就胆战心惊,越是着急就越是辨不清方向,只在林中乱走一气。
小白忽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指着树枝上挂着的一块白丝绢,诧异地道:“娘子的手帕掉了。”
“娘子的手帕怎么掉在前边了?”小白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庄魅颜心里却凉了半截,这是她故意系在显眼处做记号的,既然在前头看到白丝帕,那就说明他们在绕圈子,又绕回原地了。她绝望的抬眼看了看,四周黑黢黢的,向上看去,只有参天古树的树杈刺向天空,枝桠交错,偶有夜鸟经过,扑棱翅膀的声音给寂寥的夜平添了几分凄凉。
“娘子,那边有光。”
小白拉了拉她的衣袖,指着前方说道。
庄魅颜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愣是没看到,她以为是小白眼睛花了,但是小白坚持说自己看到一个亮光闪过去了。这般一说,庄魅颜更加头皮发麻,心里嘀咕,听村里的老人们传说老林子里有什么妖妖魅魅的东西,专门勾引迷路的人们,窃取人心。
小白看到的亮光,莫不就是妖魔诱人上钩的陷阱?
小白坚持说他看得清爽,拉着庄魅颜一个劲往前走去,庄魅颜身不由己,此时此景又不敢一个人落单,只好随他而行。
走了一段路,树木渐稀,陡然间,视线豁然开阔,像是来到一片很大的空地,旁边是高高的山岗,山岗上似乎还有大片的黑影伫立,黑夜里实在瞧不清楚是什么。
庄魅颜却闻到一股篝火燃烧的浓烟味,心里一喜,知道此处必有人家,要是能去借宿一晚,总好过夜宿深山,毫无保障。
她和小白往山岗上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一声爆喝。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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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山林之岗
庄魅颜和小白好不容易转出密林,看到一个山岗似有人家居住,正想上前求救,却听到有人暴喝一声:“谁?”
旁边灌木丛处,暗影重重,根本分不清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庄魅颜心中惊疑,却听出那是个男子中气十足的喊声,便道:“这位大哥,小女子是山下猎户人家的女儿,与弟弟一同进山挖野菜,遇到山狼,侥幸逃脱,却因天黑在山里迷了路,看到这边似有人家,特来求助。”
灌木丛骤然一分,露出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一个莽汉大步走到他们面前,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又看。
有人从山岗上探出头来,问了几句话,大约是问他们什么来头,莽汉回答说是这里的山民迷了路,说完,便叫他们过去。
夜色虽然暗淡,庄魅颜瞧见那名莽汉满脸络腮胡子,异常凶悍,一双眼睛满是杀气,心中不禁惴惴,也不知道此地是个什么地方,都住这些什么人?
走近山岗,有人下来接应,引着他们走进一所土墙大院,庄魅颜这看清楚,原来那山岗上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大片黑影,竟然是这座大院的土墙。大院里亮着几支火把,里面有十几个人,尽是身穿土黄色劲装,有的头上还带着铁盔,手里或者腰间都有武器,或者是刀,或者是弓箭。
庄魅颜恍然大悟,此地却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居所,原来是驻扎在北地山林两国边界的一所前方哨站。难怪她会觉得杀气腾腾呢?
大院厢房一排屋子是士兵的住所和仓库,正屋大门敞开,里面有一名身穿白色战袍的男子,个头不高,正弯着腰,背对着他们,专心俯看铺在木桌上的行军地图,用手指小心地比划着。
士兵引了他们来到门口,恭敬地道:“统领大人,那两个人已经带过来了。”
庄魅颜微微屈膝,福了一福,低声道:“小女子庄魅颜参见统领大人,多谢收留。魅颜与弟弟只暂住一夜,明日便走。”
男子闻言缓缓回身,庄魅颜一愣,不由笑了。
男子亦笑道:“庄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庄魅颜舒了口气,笑道:“楚大哥,怎么是你?”
原来那名男子正是楚易凡楚大哥,却是几个月前,庄魅颜与小白被两名大汉围困时,多亏楚易凡仗义相救。庄魅颜没想到自己这么巧,误打误撞正好来到楚大哥所在的岗哨。
楚易凡见他们狼狈,就吩咐军医过来给他们看看伤势如何。庄魅颜并无大碍,只是手臂和脸上少许划伤,倒是小白伤势不轻,衣衫破损,浑身血迹斑斑。
楚易凡与庄魅颜先说了几句家常,楚易凡问起江玉堂的现状,庄魅颜正准备回答,却外面一阵喧哗。
两人听到外间喧哗,便到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小白蜷伏着身体躲在那里,微微垂着头,身体还不停地颤抖着。他对面的不远处,军医气急败坏地甩着手指,骂骂咧咧地冲他叫嚷着。
“你这人疯狗啊!好心帮他看伤,张口就咬人。”
庄魅颜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是军医想帮小白治伤,小白不知何故坚决不同意,情急之下还咬了人家,自己跑到角落里蹲着不肯出来。
庄魅颜连忙迭声道歉,楚易凡也喝止了军医,命士兵散去。他的话虽不多,声音也不大,却自有威仪,士兵们对他很是敬从。
庄魅颜小心地靠近小白,温和地问道:“这是怎么啦?”
小白抬起头,满脸委屈,他使劲扯着破碎的衣襟裹住自己的身体,固执地说道:“他是坏人,他脱我衣服,要看小白的白肉肉,肉肉不给他看,留给娘子看。”
他居然很是得意地笑了。庄魅颜大窘,幸好此时院子里人群已经散去,不然庄魅颜真是无地自容,板起脸正要呵斥他,却瞧着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只能喟叹一声。
楚易凡向军医讨要了金疮药布条之类,递了过来,他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这位兄弟心智不同于常人,我会跟那帮兄弟解释。既然他是你家相公,那不如你来替他治伤吧,我看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庄魅颜见楚易凡误会,有口莫辩,都怪小白总在人前娘子长娘子短乱叫一气,如今解释也是无益,她只能接过药粉,回头狠狠剜了小白一眼,后者却只懂得憨憨而笑。
庄魅颜把小白扶进屋内,仔细地清洗伤口,撒了药粉,用干净的白布条细细包裹起来。她心里多少有些着恼,板着脸也不与小白说笑,只是闷声包扎,小白虽然懵然不懂,却也看出庄魅颜面色不善,知她心情不好,不敢多话。庄魅颜偶尔手重了些,碰疼了伤口,他也是咬牙忍着,最多弄些难堪的表情。
处理完伤口,小白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胸口也被白布条紧紧包裹起来。庄魅颜拿起小白的衣衫,叫他穿上,虽然有些地方破损,还可以勉强遮体。帮他整理衣衫时,庄魅颜忽然记起一事。
“小白,你的玉佩呢?”
刚才给小白包扎伤口,她就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一时想不起来,帮他整理衣襟时,猛然记起,小白脖颈上一直用红绳挂着一块心形血玉佩饰,如今怎么不见了。
庄魅颜这样一说,小白只是翻了翻眼珠,茫然摇头。
庄魅颜心知问他也是白搭,恐怕是此前在林间与恶狼搏斗时,误掉落在地,忙乱中谁也顾不上此事。那个配饰关系到小白的身世,却是极为重要,庄魅颜不由焦躁地说道:“哎呀!那血玉丢了可怎么是好?”
楚易凡正好一脚踏入门里,听到她这句话便诧异道:“什么怎么是好?你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我让兄弟们帮你找找。”
庄魅颜忙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路上走得急,一块玉佩掉了,明日再寻也不迟,不需劳烦诸位大哥。”
楚易凡也不勉强,他端来了一些饭菜,搁在桌上,小白眼睛一亮,根本不需要楚易凡客套,立刻坐在桌旁,大吃大嚼。他一边掰开雪白的馒头,往嘴里塞得慢慢的,一边扭头含含糊糊招呼庄魅颜。
“娘子,娘子,吃馒头,好吃!好吃!”
庄魅颜微笑坐下,斯斯文文拿起一个馒头。楚易凡也陪坐在桌旁,极为耐烦地看着小白狼吞虎咽。忽然,他问了一句话。
“庄姑娘,你刚刚说,什么玉来着?”
这没有来的一句话,让庄魅颜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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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暗夜之战
楚易凡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话,却像晴天霹雳般打在庄魅颜心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楚易凡说着话,含笑望着庄魅颜,一双眸子深邃无比,竟似能看透人心。
庄魅颜并不回避他的目光,镇定地笑了笑,掩在桌子下的那只手暗暗捏紧衣角,嘴里闲闲地说道:“什么玉?哦,你是说小白弄丢的那块玉佩,便是一块心形玉佩,样式很普通。小白一直挂在脖子上,想来这块玉佩跟他的身世来历有些关系。这孩子说来也可怜,自己失去记忆,弄得疯疯癫癫不成样子,流落至此,无依无靠,说到底,他一个少年能做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无非是殃及池鱼,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非家中遭逢大变,怎么会没有亲人来寻呢?”
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庄魅颜望了楚易凡一眼,后者低着头,手里摆弄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刃口锋利,寒光闪耀,刀柄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还镶了一枚手指顶大小的猫眼石,在松枝火把的映照下不停变换着色彩,煞是诱人。
“庄姑娘似乎很喜欢在下手里这把匕首。”楚易凡见庄魅颜盯着自己的匕首出神,便笑道:“这是家传之物,不然的话,在下就赠给庄姑娘,留作防身之用。”
庄魅颜唬了一跳,强笑道:“楚大哥用了这等利器还能上阵杀敌,镇守边关,魅颜一个女孩子家,就算是留着也是白搭,防不了身,回头伤了自己还不成了笑话。”
她抿了抿嘴角,眉梢微弯,火光下右脸的红痣被阴影遮住不甚显眼,便觉笑容妩媚。
楚易凡瞧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庄姑娘常年在山林间行走,不得不防着那些时刻躲在暗处窥视的恶狼,今天,你遇到的不就是那样一头么?”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只是字字句句似有所指,听得人心惊肉跳,让庄魅颜不知该如何作答。小白却不知深浅,笑呵呵地望着她,连连催促道:“娘子,馒头,好吃!吃啊吃啊!”
庄魅颜受了惊吓,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在又听楚易凡说了许多刺心的话,心里更增烦恼,手里捏了半块馒头,吃了几口都噎在喉咙里,怎么咽也咽不下。小白一片热心,她便笑道:“你吃,我不饿。”
小白“嗯”了一声,伸手拿馒头,手刚放在馒头上,一道寒风掠过,“啪!”一声响。
庄魅颜吓了一跳,却是楚易凡那把闪亮夺目的匕首,人口果然锋利,近半插在木桌上,距离小白的手掌不过寸许的距离,当真凶险。小白却显露出傻人的傻大胆,好奇地摸了摸匕首上的猫儿眼,显然对这种亮光闪闪的宝石十分喜爱。
楚易凡手臂微探,将匕首取回,刀尖上挑着一只已经断了气的蝎子。庄魅颜心里稍稍放宽,只觉背后微凉,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了冷汗,又刺又痒。
“他倒是不怕!”楚易凡若无其事地将匕首插回刀鞘。
庄魅颜道:“他若是知道怕,倒还好了--便不是傻子了!”
楚易凡眉头一挑,忽然惊愕地抬头望着屋外,俊脸露出凝重的神情。庄魅颜觉得有些不安,探身向屋外看了几眼,只觉得门外似乎有些人影跑来跑去,脚步杂乱,隐约还有些呼喊声传来。
一个士兵神情慌张地闯进屋里,大口喘息着,半跪行礼,抱拳道:“统领大人,有敌来袭!”
庄魅颜不知所措地望着楚易凡,后者脸部肌肉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面色迅速恢复正常,淡然道:“部队集合,弓箭手上架台,是不是吴阳的北蛮?来了多少人马?”
一边说着话,人已经走到门口。士兵站在他背后,紧紧跟随,那士兵忽然追问了一句,道:“统领大人,天黑看不清来了多少人马,弓箭手已经射了一排箭,对方攻势很凶,恐怕……统领大人,要不要点燃烽火?”
楚易凡骤然定住脚步,身后那名士兵收势不及,险些撞到他的后背。士兵似乎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张黑红的脸膛涨成猪肝色,而统领大人凌厉的眸光像箭一样锋锐穿透他的胸膛,让他有种透明了感觉。
“曦阳岗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没到点燃烽火的时候。”
声音并不高,斩钉截铁的气势若像出了鞘的剑一样锋利无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士兵情不自禁地单膝跪下,肃容道:“属下愿随统领大人,誓死守卫岗哨。”
“誓死保卫岗哨!”门外集合了一对整齐的人马,齐声吼道。
楚易凡肃容微松,眼梢透出一点狠意,大声吼道:“好!那我的刀来!站出十个人,跟我出去杀一场!叫那些吴阳蛮子知道,论狠劲,咱们无双的汉子一点也不输与他们。等打完仗,我叫庄姑娘请大家伙儿喝席家老铺新酿的美酒,杀人最多的,赏一坛‘百花酿’。”
士兵们群情激奋,不由高声欢呼起来。
楚易凡见士气激昂,低头叮嘱了一名小队长几句话,同时回头看了庄魅颜一眼,翻身上马,领着人马杀了出去。
庄魅颜看着院子里火光冲天,不知点燃了多少火把,听着墙外喊杀连连,不禁心惊肉跳,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杀人的场景,虽然未身临其境,却也知道,此时的危机只怕比在林中遭遇恶狼更凶险一万倍。
她心中不安,在屋子里坐立不安,想到院子里瞧瞧,刚走到门口就被守在门前的一名士兵拦下。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统领大人有令,为保安全,你二人不得离开这间屋子。”
庄魅颜暗皱眉头,这名为保护,实则就是囚禁,方才楚易凡便是话里有话,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庄魅颜不愿意说破小白的身份,就是担心如果楚易凡知道小白是吴阳国的人,会不会引起什么误会?毕竟是两个国家的人,要是误会小白是奸细,却也是有口莫辩。
她自以为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楚易凡到底是为何对他们起了这样重的防范之心呢?
庄魅颜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重新回到屋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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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战事之险
小白始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吃饱了饭,有些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玩弄两根筷子,试着看能不能把筷子竖在桌面上。庄魅颜深深叹了口气,小白只是抬头冲她嘿嘿一笑。
“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明日吧,明日我们再走,现在天黑了,我们在楚大哥这里暂住一晚,好不好?小白。”庄魅颜柔声道,虽然她知道这种事情没必要征求他这个傻子的意见,出于尊重的本愿还是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嗯。”小白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低声咕哝了一句,道:“那人好凶!”
“娘子好,只有娘子最好。”
庄魅颜莞尔,谁说傻子就不知道好歹,对他好与不好,他心里还是明白的。她细声慢语地道:“楚大哥怎么会对你不好呢?对你不好就不会收留咱们了。”
“对我好就不会叫人脱我的衣服了。”小白气呼呼地嘟起嘴巴,他对刚才军医给他疗伤的粗鲁仍旧耿耿于怀。
庄魅颜想不通他为何对此事这么记恨,便笑道:“那也是为你好,这不是帮你疗伤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人看吗?”
小白不再说话,只是气鼓鼓地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庄魅颜虽然嘴上与小白说着玩笑话,心里到底七上八下,他们被关在屋里,又不知道外边的情形到底怎么样。
小白闷在屋里,走来走去,终觉无聊,便道:“娘子,我渴了。”
庄魅颜转身看了看屋子,这本是一间空屋,只在屋子中央放着一张粗糙的木桌,外加几把长凳,墙角对着几根生了锈的烂枪头,显然此处闲置已久。饭菜也是楚易凡刚刚端过来的,茶水之类根本没有。
庄魅颜有些为难地道:“小白,你且忍忍吧。”
小白撇了撇嘴,道:“小白要渴死啦!”
说着话,他就往门口走去,没等庄魅颜开口阻止,他就“哗啦”一下打开房门。门口守卫的士兵不动声色,只是将手臂一伸,厉声喝道:“干什么?回去!”
“小白口渴嘛,小白要喝水。”小白嘟嘟囔囔吵嚷着。
“回去!”执令如山的士兵像铁塔一样守在门口,毫无通融之意。
瞭望塔上的士兵忽然兴奋地朝下面招手,喊道:“快开门,统领大人回来了!”
院子的大铁门轰然打开,一群满身血污的战士疲惫地回到院子,他们的脸上犹留有厮杀时刻的狰狞感,他们的盔甲被敌人的鲜血覆盖,散发着地狱归来的气息。在队伍最后回到院子的是一人一骑,白色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染成绛红色,他一手提着刀,刀尖犹凝有厚实的鲜血,慢慢汇成血滴缓缓滴落。头盔下那张面孔英俊肃穆,一双眸子布满杀机,如鹰击长空俯瞰大地时的傲然锐利。
当士兵们看到最后回归的楚易凡,立刻挥舞手中的武器,发出一阵狂呼。
“嗬!嗬!”
虽然此地岗哨只不过二三十个人聚集,骤然齐声狂呼,却大有猛虎啸山林的气势,庄魅颜心中一震。
楚易凡微一抬手,立刻有人过来帮他牵马,那人还想扶他下来,却被他锋利的眼神吓退。楚易凡从容地翻身下马,大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军医赶紧过去帮他查看伤口,他却摆了摆手,笑道:“一点子小伤,不碍事,你先给兄弟们医治。今晚外面的岗哨撤了,没受伤的全部上墙子巡逻,弓箭手盯着点。”
“是!”
“是!”
“是!”
命令干脆利落,立刻有人陆续接令行礼,各司其责。庄魅颜观这处人马虽然不多,但是纪律严明,斗志昂扬,倒比寻常军营百八十号人更具气势。
众人听令之后便默默行事,只有武器撞击盔甲的脆响,并无人声喧哗。忽然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站住!你这个兔崽子!”
原来是小白趁守卫不留神自己跑了出去,在院子里跟守卫捉起了迷藏,他比守卫矮了一头,身形也机灵,守卫竟然捉不到他,扑了几次空,又看到小白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更加来气,便失声骂了起来。
人们略微一愣,又继续做各自的事情。
小白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最后机灵地躲在楚易凡背后,士兵不敢造次,垂首站定,踌躇道:“统领大人,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楚易凡把嘴一努,道:“暂且记下,到墙子上巡逻吧,好好活过今夜再说。”
庄魅颜缓缓走来,道:“楚大哥,你的伤--”
楚易凡看了她一眼,不易察觉地摇了一下头,嘴里却微笑道:“不碍事。”
楚易凡面朝大伙儿而坐,庄魅颜站在他背后,瞥见他半截身子染了血,而且还在不停地渗出,暗暗担心不由脱口而出。见他眼神示意,庄魅颜也是个伶俐人,便改口道:“军医大哥忙不过来,楚大哥你不如进屋魅颜帮你包一下。”
人群里响起一片琐碎的嘘声,这些男人的脸上露出野性的邪笑。
楚易凡笑骂了一句。
“猴崽子们,给我小心盯着!”
然后折身进屋。
一进屋,楚易凡就有些撑不住了,吃力地扶着桌子角,小声命令道:“快!关门!”
庄魅颜不敢怠慢,赶紧将门掩了,犹听到门外士兵们戏弄小白的声音,道:“你这傻小子,白捡了一个贤惠的娘子,真是傻有傻福。”
庄魅颜关了门,回头看到楚易凡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挨着桌子坐着,牙关紧咬。脱了白色的战袍,庄魅颜大惊,只见他右侧肩下被利箭贯穿而过,箭尖在后背露了出来,他身后不断渗出的鲜血正是从箭尖淌下来的,滴在金色的贴身锁子甲上,格外触目惊心。
庄魅颜紧紧握住嘴巴,面色已经煞白。楚易凡急促地吩咐道:“快来帮我解了甲扣。”
庄魅颜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帮他除下锁子甲。
“这可怎么是好?我叫军医进来。”
“别作声!”楚易凡迅速扯著她,低声道:“待会还有恶战,你听我说,我会让我的亲兵护送你们离开这里,一切小心。”
庄魅颜心中感激,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知道自己和小白在此时此刻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让楚大哥分神,当即点了点头。
楚易凡望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又吩咐道:“烦劳庄姑娘帮我把伤口扎紧。”
庄魅颜不解。
“可是,那箭簇不该取出么?”
楚易凡苦笑道:“是该取出--你别管那么多,只管找我说的去做。”
庄魅颜并不知道箭簇一旦取出,鲜血反而会流得更多,疼痛也会加倍,楚易凡等会儿还要上阵杀敌,他怕扰了军心,故而一声不吭,只让庄魅颜帮他处理。
庄魅颜依言而行。包扎伤口疼痛无比,那张俊脸只是微微抽动,桌子楞是让他掰下一角碎末。
伤口刚包好,楚易凡就喝道:“来人!”
门口守卫的一名瘦高个子士兵应声进入,他刚一抱拳,却看到楚易凡肩膀上刚包扎的白布,微微犹豫道:“楚大哥,您没事吧?”
楚易凡利索地穿上战袍,动作毫无停滞,根本不像受过重伤的样子,末了,挥动拳头狠狠地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笑道:“我像有事的样子吗?你来,我有事与你说。”
楚易凡揽过那人的肩膀,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人先后回过头看了看庄魅颜,那个瘦高个表情有些古怪,两人复又回头低声商议起来。
庄魅颜知道他们是在商量如何把自己和小白护送出去,想到自己给人家添了许多麻烦,不由心生歉意。
楚易凡利索地穿上战袍,动作毫无停滞,根本不像受过重伤的样子,末了,挥动拳头狠狠地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笑道:“我像有事的样子吗?你来,我有事与你说。”
楚易凡揽过那人的肩膀,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人先后回过头看了看庄魅颜,那个瘦高个表情有些古怪,两人复又回头低声商议起来。
庄魅颜知道他们是在商量如何把自己和小白护送出去,想到自己给人家添了许多麻烦,不由心生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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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雪山之险
“娘子,好累!”
入夜深沉,夜空中云层叆叇,月色不明,林间树影重重,静谧无声,连踩踏枯枝的声音都格外刺耳,更何况小白不知掩饰的一声抱怨。
庄魅颜吓得赶紧摁住他的嘴巴,哄道:“别出声,林子有饿狼,咱们回家去。”
小白乖乖闭住嘴巴。
林子里暴起一声脆响,庄魅颜本来就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儿更像是荡秋千似的跃到嗓子眼里。紧紧跟随在他们身边的是那名瘦高个子的士兵,楚易凡的亲信,这个表情冷峻的男人迅速扣紧佩刀,警惕地缓缓逼近响声传来的方向。
庄魅颜下意识抱住小白的胳膊,面上虽然故作镇定,腿早就软了,强撑而已。小白忽然搂住她的腰肢,有些暧昧地把嘴唇贴近她的耳廓,呼吸之间,酥痒难耐。
庄魅颜心中忧虑,眼睛紧紧盯着瘦高个士兵的动作,所以顾不上计较小白的调皮。耳边忽然响起蚊蚋般的低语。
“娘子,他是坏人,他不是要带咱们回家。”
庄魅颜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偏头看了看小白,瞪大眼睛,用口型说道:“别乱说。”
“娘子。”小白似乎也知道不能让那个人听见,便把声音压得极低,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说道:“娘子,你看月亮在西边,我们现在是往北走,咱们的家在南边,这样走下去只会离家越来越远。”
庄魅颜望了一眼在云缝间若隐若现的月牙,又抬头看了看山岗的哨所,小得像蚂蚁一样,确确实实是在自己的南边。那么,这就是说他们已经越过了边界,在往吴阳国的地界走去。
原本悸动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比这春寒料峭的夜晚更冰凉。人心难测,她却没有想到竟会险恶到如此地步。这样说来,难不成楚易凡是想把他们送给吴阳国的人?可是,却是为何?
庄魅颜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白,心跳加剧,是不是楚大哥看出什么端倪了?
难道说,那些人是为了小白而来的么?
庄魅颜越发拿不定主意,她不安地看着那名瘦高个子的士兵轻轻拨开灌木丛,仔细检查着周围。她附耳对小白说了几句话,小白连连点头,一双眼睛雪亮出神,微微透着点兴奋,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又好玩的事情。
灌木丛扑棱惊飞一只夜鸟,瘦高个子丛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抬头对庄魅颜说道:“没事了,是只鸟儿。”
他瞳孔骤然紧缩,厉声道:“他呢?”
庄魅颜愣了愣,道:“什么?”
瘦高个子迅速掠过她身边,左右看了看,沉声道:“那傻子呢?”
庄魅颜恍然大悟,道:“大概是去解手了。”
瘦高个子沉下脸,刀削的八字眉聚拢在一起,冷然道:“此地不宜久留,你等在这里,我去找找他。”
瘦高个子唰的拔出佩刀,用刀尖拨开灌木丛,寻找起来。见瘦高个子渐渐走远,庄魅颜朝旁边一个树洞里轻轻招了招手。原来她让小白偷偷藏在树洞里,趁机支走瘦高个子,这才招呼小白出来。
良久,树洞里没有任何反应,仍旧静悄悄的。
庄魅颜不禁纳闷,低头朝树洞里看去,里面空无一人。
小白呢?!
旁边的灌木丛后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树枝微微抖动。庄魅颜大着胆子拨开树丛,立刻看到两个人无声地滚在一处,相互死命掐住对方,被压在最下面的,涨红着一张小脸的人,不是小白是谁。
只见小白拼命抓住那人的两只手,一把雪亮的匕首在他们俩人之间挪过来挪过去,刀尖挑着寒光,照得人心惊胆战。小白眼看气力不济,刀尖渐渐歪向他的胸口,一毫一毫越逼越近。
忽然,那人闷哼了一声,两眼翻白,头一歪,趴在小白胸膛上晕了过去。小白连连喘气,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人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庄魅颜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凶器”,一块还沾着血的石块,刚才要不是她鼓足勇气,用石块敲了那家伙的后脑,大概趴在那儿的就是小白了。
小白过去拉着庄魅颜的手儿,怯怯地道:“娘子。”
同时掰开她的手指把那块石头扔掉,庄魅颜这才缓过神来,禁不住扑倒在小白怀里,大哭起来。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小白。”
这一天一夜的经历让她提心吊胆,不是饿狼,就是追兵,最后连自认为是朋友的人也会陷害他们。
“小白,咱们怎么办?”庄魅颜只感到一阵绝望。
小白轻轻搂着她,一言不发,虽然明明知道小白不会给她任何有意义的建议,但是她还是像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般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或许,这一刻,靠得住的,倒只有这个痴痴呆呆的少年了,至少,他不会害她。
“嗤!”
他们身边骤然窜出一股火花,“嘭”地在半空炸开,照亮他们周围这一小块地方,高大的树冠,低矮的灌木都照得清清楚楚。庄魅颜昂起头,疑惑地看着那团凝在黑色天幕上的一团紫色烟花,经久不散。
庄魅颜并不知道,那种像烟花一样美丽的东西,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讯号。
她的后脑忽然一痛,视线模糊,立刻晕了过去。
这是祁阳山脉的一处低谷,四周尽是山脉起伏,这里是吴阳国和无双国两国交界之处。严格算起来,这片低谷算得上是吴阳的地面,只是这里是深山老林,如果是普通村民偶尔进入,倒也没人理会。两国的边界线太长,巡逻未必能那么到位。
然而此刻站在低谷里的两队人马,却不是寻常的猎户人家,而是手拿刀枪的两队人马。天色微明,已经能看清这两队人马,一方穿着黄色的盔甲,一方穿着黑色的盔甲,竟是无双国和吴阳国的军队发生遭遇。
两队人马正在厮杀,鲜血满地,惨烈异常。
楚易凡双手紧握长刀,与对方一名将军对峙。那名将军丝毫不敢怠慢,摆下迎战架势,嘴里却恨恨地道:“南人果然狡诈,统领你既然说好与我们交易,却又在此地设伏。可笑你太贪心了,小小狐狸就想吃掉大山狼,别忘记我们的人马是你们的三倍,而且完颜璟将军很快就回来增援我们。”
他故意把这话大声喊出,楚易凡当然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立刻嗤笑道:“那就等你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再做定论吧。”
说完他大吼一声,扑了上去。那将军狡猾地很,一味地与他缠斗,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吴阳国的人多,无双国伏击在先,士气旺盛,双方厮杀地十分惨烈。
忽然,吴阳国一名士兵骤然发出一声惊呼,指着斜对面的山岗上,张大了嘴巴,神情惊恐,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与他搏斗的那名无双战士毫不犹豫地举刀砍去,而那名吴阳士兵竟然不知躲闪,临死前,又用手指指着那个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吼了一声。
“狼神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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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狼神传说
这一声临死前的悲鸣,像一具恐怖的咒语,顿时镇住了全场所有的厮杀。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抬头看东面的山岗。
那里站着一头狼。
体通身毛发呈银白色,在晨曦第一道光芒的映照下,色泽耀眼,令人无法逼视。它的体型异常庞大,祁阳山的山狼本来就比普通的狼大许多,而这头白色的狼竟比山狼还大出一倍,最奇的是它的一双狼眸,竟然是血染一般的鲜红色,显得异常诡异。它微微低下身子,威严地俯瞰山谷里的人们,就好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和臣民,气度非凡。
吴阳国的士兵纷纷扔掉武器,跪倒在地,嘴里念叨着。
“狼神复活了!狼神大人复活了!”
无双国的士兵不明就里,有人看吴阳国的士兵毫无反抗,就想趁机杀了他们,却被楚易凡制止。楚易凡听说在吴阳国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在遥远的北方极寒地带,终年冰雪覆盖的雪山之巅,存在着孤独于世的狼神,一身雪白的毛发是天神赐给它的颜色,让它异于普通的灰色山狼。
传说,吴阳国的开国之君血狼王就是因为得到狼神的庇护和扶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才打败了所有的对手,把大草原上各个部落团结在一起,建立了新的王朝。
那名吴阳将军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头傲气十足的白狼,他虽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毕竟是一名统帅,其表现比士兵们冷静许多。
他心一横,呵斥道:“什么狼神?狼神的真身应该在遥远的雪山之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无双人的阴谋,快拿起你们的武器!”
那头狼忽然仰天长啸起来,山林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啸声与之呼应,气势宛如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双红眸更是像欲滴出血来般的鲜艳通红。
“嗖!”
是箭簇穿过空气的尖啸声,那名将军应声栽倒在地,喉咙上插着一支箭,箭杆与箭身都是白色的。
吴阳士兵更是五体投地,连动也不敢动弹了,口中不断念着称颂狼神的经文。
有大胆的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山岗,隐约瞧见白狼身边似乎站着一个矫健的身影,身背弓箭,一手轻轻抚摸狼首,白狼温顺地趴在他身边,就像草原上的羔羊遇到了自己的主人一般顺从。
那人战战兢兢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血狼王,是血狼王!”
那个身影轻轻展了手臂,简洁地一挥手。吴阳士兵如同看到神的旨意一般,不约而同磕头行礼,然后仓皇离去。
无双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趁胜追击,纷纷将目光投向楚易凡,楚易凡疲惫地摇了摇头,道:“我方已经大获全胜,穷寇莫追,马上撤回岗哨,派人知会山下大营,就说吴阳国小股人马夜袭,已被我方击退,我方趁胜出击,斩杀敌首将一名。”
士兵得令,立刻扶持伤员,做好撤离的准备。
楚易凡走在最后,他眯起眼睛望着东边的山岗,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白狼抖了抖自己银缎子一般美丽的毛发,傲然转身,几下跳跃,便消失在视野中。
楚易凡无声一笑。
血狼王!
你会是血狼王吗?
庄魅颜悠悠醒来,天已经大明。她左右看了看,见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边守着眯着眼睛不时迷糊着的小白,小白看来也是困得不行,却强撑着守在她身边--只是等她醒了好久,他才发现这一点,立刻欣喜地嚷了起来。
“娘子,娘子醒了!”
庄魅颜望着陌生的地方,皱眉道:“小白,这是哪里?小白,你没事吧。”
她模模糊糊记得昨晚似乎是被人打晕了,立刻担心地摇晃着小白。小白龇着嘴巴,撅嘴大叫道:“痛痛,娘子不能摇,痛。”
庄魅颜这才记起,小白的伤也不轻,自己这样摇晃他肯定受不了,难为他一晚上还肯守着自己,不由歉意一笑。
这时有人笑道:“可算醒了!万一你们有什么闪失,在下便是百死不能赎一罪。”
庄魅颜听到这个声音不禁一愣,越过小白的肩膀望去,只见屋里还坐着一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易凡。庄魅颜面色一沉,她性情沉稳,却是骂不出口来。
楚易凡诚恳地道:“昨晚之事,实在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让庄姑娘受惊了。”
庄魅颜面如冰霜,道:“我等草民,何来受惊。”
楚易凡知道此事不易解释,便含笑不语。
小白磕磕巴巴地说道:“娘子,娘子,是楚大哥把咱们救回来的。”
他说话颠三倒地,幸好庄魅颜与他相处时间长,连猜带蒙了解个大概。昨晚庄魅颜昏倒之后,楚易凡的那个瘦高个子士兵跑了过来,杀死了垂死挣扎的吴阳探子。然后带他们下山,在路上与楚易凡带领的部队回合。楚易凡的部队在山下伏击吴阳士兵,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伏击战,楚易凡故意用他们做诱饵,诱使吴阳人上钩,好一举歼灭。
庄魅颜这才知道,楚易凡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把他们送给吴阳人,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却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毕竟昨晚一个不小心就会要了她与小白的命。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便试探着问道:“楚大哥,你怎么知道吴阳人要抓的人是魅颜与小白呢?”
楚易凡微微一笑道:“却是一试,吴阳人一向与我国交好,最近算然有些蠢蠢欲动,但绝不会公然袭击岗哨,除非他们是有不可明说的目的。”
“而且他们起兵仓促,并不像是有备而来,攻击又十分猛烈,说明他们也是忽然得到的命令,而且这命令很严厉。”
“这个岗哨并不是最首要的位置,算起来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特别的人物就是你们二位。你们可是得罪了吴阳国的贵人?昨晚连虎贲营的人都惊动了。”
虎贲营是吴阳国的一只精英部队,直接听命于司马完颜空,因此楚易凡才会有此推断。庄魅颜立刻想到小白昨晚在树林里丢失的玉佩,心中不禁忐忑。她嘴上胡乱搪塞了楚易凡,只说自己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楚易凡也不深究,点头道:“庄姑娘好好休息吧。”
庄魅颜经历一夜苦不堪言,哪里还想在此逗留,便婉言谢绝,只是请楚易凡送他们下山。楚易凡略一沉思,便爽快地答应了。
临走前,楚易凡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口。庄魅颜得见晴天,心中感慨万分,闭上眼睛对着朝阳暗暗祈祷,感谢神佛庇佑。
楚易凡趁机搂住小白的肩膀,用力拍了拍,附耳低声道:“小兄弟,你是不是什么血狼王转世哥哥可以不管,若是一条中山狼妄害人命,哥哥第一个不放过你。”
小白眸中精光一闪,嘴角微翘,笑容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轻描淡写地说道:“哥哥,血狼王是个什么东西?”
楚易凡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吴阳人素来敬奉狼神和血狼王,不敢有半分不敬,难道他错了?
再看小白脸上笑容可掬,一如童稚般的天真。
“咱们走吧,小白。”庄魅颜在他们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嗯,知道了,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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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亲戚来访
阳春三月,便是春风和煦,阳光妩媚的季节。
“凤凰窝”风光旖旎,景色怡然。东南边有几块田地,那是“凤凰窝”世代辛苦开垦出来的口粮田,人们正在农田里忙碌着,耕田,播种。
庄魅颜穿着一件家常的桃红色濡衫,下罩烟绿色百褶长裙,腰间学着庄户人家的妇人,系了一条与襦袄同色的围裙,用蓝色头巾把头发拢了,在脑后系扣,手里握着一把花锄,弯腰在门前忙碌着。
她这样一副打扮完全就与田里耕作的那些农妇别无两样,显得干净利落,她的腰身标致,单看背影,极有婀娜之姿。
春菊端了一壶茶出来,看见小姐正在门前忙碌,心里有了几分不乐意,再一扭头瞧见旁边站着的小白,两眼放光,盯着庄魅颜的背影不放,更为不悦。她气愤愤地搁下茶盘,抬手就给了小白一个爆粟。
“哎呀!”小白不提防,便失声大叫,捂着额头,吃痛地斜眼看着春菊。
春菊没好声没好气地数落道:“都怪你不好啦!前几天害得小姐一夜未归,现在小姐做事,你又只会袖手旁观,一个大老爷们,整天游手好闲,你害臊不害臊?”
小白只是傻傻地揉着额角,嘿然而笑。
春菊无奈,上前接过小姐手里的花锄,抱怨道:“小姐,你瞧他那样子。”
自从前几天庄魅颜在山里遇险,回来之后虽然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与春菊听,可是春菊还是认定是小白给小姐带来了麻烦,十分记恨,连接几日不给小白好脸色看。偏偏小白那种人天真烂漫,完全不放在心上,依然嬉笑如故。
见小姐微笑不语,春菊又撅嘴道:“娘子,娘子,他整日胡言乱语的,虽说这里是乡间僻野,山民淳朴不以为意,可传扬出去终究于小姐的名声不好。所以,还是避嫌一二为好。”
庄魅颜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计较什么。这片空地空着怪可惜的,等开出来,咱们种点时令蔬菜,日后吃菜也省了不少麻烦。”
春菊心疼地摸着她手上的水泡,道:“这些粗活留着奴婢和杨嫂来做吧,小姐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个呢?”
庄魅颜莞尔,道:“怎么就不能做这个,古人云,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虽不想做什么人上人,但求能在世上占有一席之地。人不欺我我亦不欺人;人若欺我我必双倍换之。”
这番话说的犹如金石落地,态度坚决,丝毫没有了往日懦弱的做派。
春菊瞧着欢喜,忽然想起一事,便忧虑地道:“小姐,难不成想一辈子呆在山野之间不成,日后府里总要接咱们回去。奴婢只是担心您做了这些事情堕了自家的身份,要是日后他人知道,或会笑您亲身耕作,酿酒做羹,还有,与陌生男子共居檐下,人言可畏,小姐不可不防。旁的人也就算了,奴婢只是怕若是传扬到端木--”
庄魅颜抬眼望向青碧如洗的苍穹,淡然道:“我自扪心无愧,宵小之辈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小白一事我自有分寸,你日后不要再提了。”
春菊欲言又止,难过地叹了口气。
庄魅颜回头招呼小白过来喝茶,小白似乎也知道春菊对自己心有成见,躲得远远地,只拿眼睛偷偷望着春菊。庄魅颜亲自过去拉了他的手,他才磨磨蹭蹭挨了过来,拿起茶碗,一双大眼睛讨好似地往春菊脸上瞄来瞄去。庄魅颜知他心思,忍笑不语。
春菊虽然不喜欢小白,却不愿意拂了小姐的意思,见小白吃了茶,就嗔道:“不能白吃了我的茶,你看小姐的手儿都累得伤了,磨出了血泡,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在一旁看着。还不快去锄地。”说着就去墙角捡了一个大个儿的镐头塞到小白手里,努了努嘴。
小白看着大镐头有点发憷,偏头望着庄魅颜,庄魅颜一笑,把自己手里的小锄头递了过去,低声道:“用我这个,去把剩下的土松了,去吧。”
小白立刻接了锄头,乖乖做工去了。
春菊有些不服气,望着他的背影,说道:“说他傻吧,可是奴婢叫他做点什么,剥个葱,剥头蒜,他就推三阻四,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可是小姐吩咐他做什么,他向来是言听计从,只听小姐的--到底是小姐有法子。”
庄魅颜含笑道:“你且饶了他吧,他是一病人,在咱们家养着,无非多了双筷子,多盛一碗饭,又不费什么银钱。”
庄魅颜觉得有些疲乏,起身准备回屋,才转过身,却听到有人在门口招呼。
“这位姐姐,敢问这里可是庄三姑娘的居所?”
春菊在门口回道:“正是,您是哪位府上?找我们家小姐有什么事?”
庄魅颜心中纳闷,自己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除了江玉堂,并不认识什么熟人,却是谁来拜访?
她回过头,瞧见路边停着一辆普通的家常平顶青釉车,门楣挂着粉红色的帘子,分明是位女眷乘坐的车舆。看那名青衣小厮的扮相,车内人物必然是出身大户人家。庄魅颜越发好奇。
不一会儿,春菊过来回她。
“小姐,镇子上过来一位庄家太太,说是咱们府上的本家嫂子,特来拜会。”
庄魅颜的父亲是家中的独子,父母早亡,所以没有正经亲戚。不过庄家在祁阳镇上是大家族,本家亲戚还是有的,除了庄魅颜的父亲在朝中做官,其他也有几户经商做买卖,算得上是本地的财主。只是,庄魅颜从小在京城长大,与这些本家亲戚并无来往,今日忽然出来个本家嫂子,心里不知对方来意为何,并不起身相迎,反而走回屋内,吩咐春菊把人带进来。
外间脚步响动,春菊挑开门帘,来人是名略显富态的女人,模样端庄,四十左右岁的年纪,穿着绛紫色缎子对襟大褂,下罩粉蓝绣花长裙,大约是觉得冷,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随行的丫头抱着一匹粉红色素绢,两匹白色罗纹布,还有两包点心。
一进屋,眉梢也扬起了笑,腮帮轻轻抖动,脸上涂的那层厚粉便有些站不住脚的感觉。那女人极热情地拉了庄魅颜的手,忙不迭地说道:“好妹妹,我听二婶母说你病的可重,要好好的静养,就没敢过来搅你。如今病可好些了?”
庄魅颜见她进门就与自己说长道短,母亲就坐在炕上,她却不去招呼,神情轻浮。再者提到的二婶母必是在说府里的庶母刘氏,如此嫌贫爱富之人,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厌恶。
庄魅颜面上自不动声色,悄悄把手儿抽回,含笑道:“嫂子这是说哪里话,亏得记挂,魅颜的病好多了。镇子上的江大夫说,还需好好调整。”
说着话儿便佯装咳嗽两声,弄出娇怯不胜的姿态。
她心中越发惊疑,毕竟不知对方与刘氏的关系如何,是否是来试探自己?难道是自己在镇子上做得太过张扬,让远在京城的刘氏起了什么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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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醉翁之意
庄魅颜一边说着家常,一边让春菊让座奉茶。草屋简陋,木凳破旧,那女人似乎不甚介意,一味地与庄魅颜套起了近乎。
她的夫家与庄魅颜是本家叔伯兄弟,名叫庄庆鸿,按辈分庄魅颜应该叫他一声大哥哥。庄庆鸿在镇子上开着酒楼,乡下还有田产,日子过得不错。如此说来,这女人跟庄府并不是什么至亲骨肉,只不过是她为人伶俐,去年庄府回乡定居,她去内府拜会过当家主母刘氏,并没有特别的交情。
两人说了一阵子,茶水添了三回,味道已经淡了,庄魅颜见此人仍旧说些不着调的闲话,不免厌烦。
那位鸿嫂子忽然压低声音,用力探了探前身,凑近庄魅颜跟前,说道:“三妹妹果然奇才,酿出来的酒连京城来的买家都赞不绝口。”
她忽然说到酿酒上面来了,庄魅颜暗暗警惕,不知此人是什么意思,只好静观其变。
“嫂子说笑了,妹妹哪里会酿酒。”庄魅颜斟酌着说道。
鸿嫂子满脸堆笑,得意地道:“妹妹就不要哄我了,如今镇子上人人都知道‘凤凰窝’有位三姑娘,酿的酒特别香,前些日子京城来的大客户不是从您这里取了六百坛好酒吗?”
“是有这么一桩事情,嫂子这趟来莫非是想要些好久带回去,春菊,去给嫂子那两坛新酿的‘七日醉’。”
那鸿嫂子连连摆手,笑得越发谄媚,道:“三姑娘,有人托我送一样富贵给您。”
说着,她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放在炕桌上,道:“这可是五百两的银票,通宝钱庄,通换通兑。这银票就是一点心意,若是三妹妹肯答应一桩事情,保证三妹妹以后有使不尽的银两。”
庄魅颜心中顿时雪亮,原来是做说客来的,心里十分鄙夷此人的下作,嘴里应付道:“哟!这么多银子,庄魅颜哪里受得起!”
鸿嫂子以为事情得手,趁热打铁道:“这银票是刘家酒铺的刘老板托我送给三妹妹,只要三妹妹以后帮他酿酒,六四分成,你拿六成,他情愿只拿四成,一切成本都是刘老板掏钱,妹妹看可好?”
庄魅颜微微蹙眉,淡然道:“原来是这桩事情,劳烦嫂子大老远跑来,却是辛苦了。刘老板一番盛情,魅颜只能道一声感激--魅颜已经与席家酒铺的席老爹定过契约,魅颜的酒只供应给席家酒铺,刘老板如果想买魅颜的酒,就请到席家酒铺跟席老爹商议吧。”
一番话不亢不卑,不急不躁,既摆清楚了立场,又不叫面前的说客难堪。鸿嫂子见她敛了笑容,知道事情没有转换的余地,犹不甘心,补充道:“刘老板说了,若是姑娘觉得不方便,把酒方子卖给他也行,价钱凭姑娘定。”
这句话实在无耻,庄魅颜怒火中烧,她冷然道:“嫂子,这方子不是魅颜的,若是魅颜自己会造的,白给了嫂子又值什么。烦嫂子说与那位刘老板,就说这方子是席家祖传的,不嫌弃我一个外人,才叫我做的。我若是连人家的祖传秘方也给卖了,岂不是叫嫂子瞧不起。”
这番话绵里藏针,鸿嫂子也是个晓事的,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坐如针毡,忙起身告辞。
庄魅颜也不勉强,只叫春菊送出门口,临走时,让春菊领着小厮到酒窖里拿了十坛酒给她带回去。那媳妇拿了酒,脸上的气色缓和了许多,又与春菊说了些客套。
春菊回到屋里,有些不解,问道:“小姐,那人恁的恶心,竟然说得出那样的话来,亏是小姐忍得住,奴婢听得都来气,恨不得给她两耳光。这种人便是市侩之徒,见利忘义,咱们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了也不见她来,现在听说小姐会了这个手艺,赚了银子,又来巴结,真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话说回来,也不知道那个姓刘的给了她多少银子?值得她来说这个,真是脸面都丢尽了。”
庄魅颜嫣然一笑,不气不恼,道:“这种小人且由得她,这不是打发走了嘛。”
春菊撅嘴道:“小姐还叫奴婢给她那么多酒,这么好的酒白给了那种女人。”
庄魅颜正色道:“你这妮子的脾气,以后要改改,纵然她是不对,却终究是个客人,况且人家是带着礼物来的,礼数不能失了。这样的人,咱们交了未必就没有用处。小人不能办好事,办坏事还是绰绰有余。”
春菊吐了吐舌头,道:“还是小姐想得周到,春菊记下了。”
庄魅颜含笑点了一下她的额角,嗔道:“死丫头,就知道搂钱,莫不是怕小姐我短了你的嫁妆?”
春菊臊红了脸,跺了跺脚,拧身出了屋。
祁阳镇,今日大集,街道上格外热闹。吃穿用玩,各家店铺,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们,挑选着合适的物品。
忽地,从一家药堂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
人们一惊,只瞧见从药堂门口挤出一个少年的半边身子,刚迈出一条腿儿,身后就有七八只手紧紧抓住了他。少年眉眼俊俏,皮肤白净,可怜兮兮地探出胳膊,绝望地嚷道:“救我啊!我不要扎针!救我啊!”
众人皆笑,听说过怕针的,却没见过怕成这样的。
人被拖了进去,四五个人上前摁住,小白眼看着江玉堂手捏银针步步逼近,嘴里慌乱地喊了起来。
“江玉堂谋财害命啦!谋杀,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哥哥,江大哥哥,别扎针,晕针,我晕针,我没疯,我不傻,你看我清醒得很……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啊!不行,真不行,真的不行啊!哎呀!啊--”
小白翻了白眼珠,十二分无助地仰着脸望着站在他头顶的庄魅颜,喃喃道:“娘子,救我!”
庄魅颜眉头微蹙,看着他满脸痛苦毕竟有些不忍,便对江玉堂说道:“江大哥,您瞧他怕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刺激太过,听听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满嘴胡言乱语,完全不是平时的模样,怕是不大好吧。”
小白闻言神情一振,很快又黯然下去,慢慢合了眼睑。
庄魅颜惊疑地望着江玉堂,后者不慌不忙,十指翻飞,落针如风,很快在小白的胸膛,肩膀的穴位准确的插上银针,同时安慰庄魅颜道:“不怕的,我的第一针插在他的昏睡穴,现在已经睡着了。人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他这样胡言乱语说不定也是本性显露,说明本性未失,调养一段时间定能恢复过来。”
庄魅颜这才放下心来。
江玉堂扎完了针,洗了手,便请庄魅颜到里屋入座。
“魅颜妹妹,大哥今日要向你讨一个人情。”江玉堂先起身做了个揖,含笑道。
庄魅颜一愣,道:“江大哥,有什么事您但言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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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小白失踪
江玉堂依然拱手道:“有位朋友托我向你讨个人情,他自知行事鲁莽,对不起姑娘,大哥先在这里代他赔个不是了。”
庄魅颜越发坐不住,起身肃容道:“折杀小妹了!这怎么使得。江大哥,您越说小妹越糊涂了,小妹却不曾记得被什么人得罪过。”
江玉堂笑了笑,对着右边的山水屏风喊了一声。
“出来吧!楚兄!魅颜妹妹已经饶过你了。”
一名身穿藏青色紧身窄袖衣袍的男子从屏风转出,腰间束了一条湖绿色的宽腰带,宝剑斜挎,剑眉微挑,英姿勃发。他在厅屋中央站了,双手一抱拳,朗声道:“庄姑娘,前番多有得罪,战机稍纵即逝,实在情非得已,还望海涵。”
语气颇为诚恳,一双漆黑的眼珠毫无避讳地盯着庄魅颜,神情坦然。此人做事极有气度,毫无掩饰之情,坦荡无私。庄魅颜最初对他拿自己和小白做诱饵吸引敌人上钩一事,心中十分愤慨,平心一想,他最后终究是救了自己的性命,也算功过相抵。
庄魅颜微微一笑,并未还礼,垂眼道:“楚大哥言重了,魅颜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军情大事,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提,魅颜只记得楚大哥救了魅颜的性命,再无其他。”
江玉堂笑着给楚易凡让座奉茶,徐徐道:“你瞧,在下早就说过,魅颜妹妹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极有气度,不让须眉,你多虑了是不是?”
楚易凡大笑道:“既如此,庄姑娘既不怪罪,那在下却厚着脸皮要讨个酒情,上次答应兄弟们打胜了仗就请大家伙儿喝庄姑娘酿的‘百花酿’,还请庄姑娘帮在下圆了这个面子。”
庄魅颜抿嘴一笑,道:“承蒙楚大哥看得上魅颜酿的酒,若是喜欢只管去席老爹的铺子里拿--喜欢多少就拿多少。”
楚易凡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他转头又与江玉堂说起一些别的事情。庄魅颜见两个男人越说越热乎,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呆在这里不太方便,赶紧寻了个话空起身告辞。江玉堂也不强留,让伙计送出。
来到前面的药堂,却见床榻空空,小白竟然不知去向。庄魅颜抓住一个小伙计赶紧问道:“小哥,我带来的那位小兄弟呢?”
小伙计正忙着给人抓药,搔了搔头皮,左右看了看,道:“奇怪,我刚给他把银针拔去了,适才人还坐在那里发呆,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莫不是去了大街上看热闹?”
庄魅颜谢过小伙计,给了那孩子一把铜钱叫他留着买果子,小伙计眉开眼笑,后来才想起要道谢,抬眼一看,庄魅颜已经走出药堂。
大街上人流涌动,挤挤攘攘,两边摆满了各种摊子,卖首饰的卖布匹的周围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卖各色果子零食的自有许多含着口水的小东西眼巴巴地瞅着,撒娇耍赖非逼着大人不耐烦地掏出一把铜钱换来一样东西,或者是栩栩如生的猴儿糖稀,或是一串冰#糖葫芦,或是一小块糕点,举在手里,喜不自胜。再往远处的宽敞地方还有耍手艺卖膏药的,打把势闯江湖的,耍猴儿,买卖各类杂货,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人群中除了本地人士之外,还夹杂着几个大胡子面色凶猛的面孔,却是吴阳人士。此地离吴阳国最近,吴阳国物产不丰,所以很多日常用品都要到无双国来购买。
庄魅颜看得眼花缭乱,顾不上看周围的新鲜物品,只是在人群中寻找小白。她试着喊了几嗓子,却被人声鼎沸盖住,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别说迷迷糊糊的小白。
庄魅颜心想小白必定是被大街上许多好玩的把戏吸引,所以专门拣着热闹的地方去,挨个人的面孔看去,忽然瞧见耍猴人的摊位旁边蹲着一个穿着白衫的背影,心中一喜。她上前扳住他的后肩膀,嗔道:“小白,真是调皮,叫我好找。”
那人转过脸,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庄魅颜赶紧迭声道歉。她失望地在大街上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小白的踪迹,这家伙躲到哪里去了?
庄魅颜在街上继续转悠着,盼望不定在哪个角落里兴许能看到一双无辜又无助的大眼睛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嘟嘟囔囔咕哝着:“娘子,小白在这里。”
一不留神,她与迎面来的人装了个满怀,把那人的篮子碰掉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庄魅颜一边道歉,一边帮人家收拾篮子,却听到一个柔弱的声音招呼道:“庄姐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庄魅颜抬头一眼,自己心不在焉,撞到的人竟然是席若兰,不由一笑,又愁眉道:“我领着小白到江大哥的药堂扎针,谁知那家伙自己溜到街上玩,这会子怎么寻也寻不到,真是急死人了!”
席若兰笑着拉了她的手道:“姐姐不用着急,依若兰看他必定没有走远,准时被什么好玩的东西绊住了脚,天快晌午,他肚子饿了自然会来找你。姐姐先跟我回家歇息一下,瞧您累得满头大汗。现在这里人这么多,您就是着急也找不到人。等人散了,咱们一块儿来找。”
庄魅颜也是急过了头,一门心思就想找到人,现在听席若兰一番话,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也是在走得累了,便点头默许。
席若兰非常喜欢庄魅颜,好些日子没看到她,拉着她的手儿,欢天喜地一路上说个不停,庄魅颜却有些心不在焉,随声应和。
进了席家酒铺的后门,庄魅颜看到憨牛儿的马车停靠在门口,这才想起憨牛儿的车上还带了新酿的酒,却是为几家酒楼预备的特色酒,并不是席老爹酒铺用的,心中微微疑惑。席若兰悄然红了脸,低声道:“牛哥儿过来给酒楼送酒,若兰留他在家用饭,还没来得及去请姐姐一块儿来的,正好在在街上遇到了。”
本来很简单一件事情,被她解释来解释去,一张俏脸就像染红布一样,越来越红,透着几分少女的娇羞与可爱。
庄魅颜心里有数,瞥了一眼她装得满满当当的菜篮子,故意说道:“牛哥儿有口福,姐姐是跟着牛哥儿沾了光。”
席若兰更加窘迫,逃也似地拧身进屋。
今日的酒铺自然少不了热闹,前边的厅里坐满了人,席老爹因为生意红火忙不过来,特意雇了一名伙计,是他的本家侄子,手脚伶俐,忙里忙外张罗着。席若兰买菜回来见铺子里忙碌,赶紧把庄魅颜让到上屋就做,自己过去帮忙。
上屋厅堂已经有位客人坐在那里,是席老爹作陪。客人是位女眷,四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普通的石榴色罗纹裙,脑后松松垮垮挽了一个头髻,插了一支珠钗。那女人面带愁容,手里捏着一方绣帕,已经被泪水湿透,犹不停地用它拭着眼角。
席老爹正宽慰她道:“弟妹也别太伤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些养着总会好的。”
那妇人听到有人上楼,便婆娑着一双泪眼向庄魅颜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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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作嫁衣裳
庄魅颜一看,这位妇人也有几分眼熟,她记人最准,霎时便记起那是绸缎铺李老板的娘子。她最初离开庄府来到“凤凰窝”,府里故意克扣她的例钱,一直生活困窘,多亏在绸缎铺领了些丝绸布匹,靠做刺绣活儿勉强维持生计。
那时一个月与春菊没日没夜拼命赶工,最多不过赚到五两几钱,便欢喜的不得了,与现在酿酒的收益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庄魅颜见李家娘子面带愁容,席老爹也是长叹短吁,知道必定是他家里出了事情。自己不方便打扰,就悄悄坐在一旁。
李家娘子继续哽咽着说道:“我们当家的平日心最善,小妇人虽不吃斋,可心里也时时向佛,每月慈念庵的里供奉半分不少,却为何会遭此大厄。当家的中风病倒,这让我们母子怎么生活是好?席老哥您与我们当家的素来交好,他行动不便,特遣妾身前来向老哥哥讨个主意。”
席老爹长叹一声,皱眉道:“李老弟是怎么个主意呢?只要老哥哥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决不推辞。”
李家娘子道:“前番请江大夫给当家的看过脉息,说是操劳过度,这中风之症需要回乡下慢慢调理。小儿尚幼,小妇人又是个女流之辈,铺子没人照看,若是变卖了恐以后没了生机,所以想寻个妥善人照看店铺,想来想去只有席老哥哥您为人正直,委托给您最合适不过,还请不要推脱。”
如此道明来意,席老爹的浓眉更加紧缩,思忖半天,怅然道:“弟妹,不是老哥哥不肯帮你们,实在是隔行如隔山,我对绸缎丝物一窍不通,去帮你照料铺子不是砸买卖吗?不行不行!”
李家娘子有些急了,含泪道:“席老哥,你不懂绸缎丝物,若兰姑娘不是懂吗,她还不能帮衬一把?”
席老爹又摇了摇头,道:“若兰那丫头是你从小看大,还不知道她吗?自从七岁没了娘,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好歹能混口热饭,哪里会什么针线活儿?说起绸缎丝物,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李家娘子面露绝望,道:“席老哥,您无论如何要帮忙拿个主意,您人面广,帮忙物色个合适的人选。”
庄魅颜在一旁终于听得明白,原来绸缎铺的李老板得了急病,铺子又不想转手他人,只想让人照看些日子,巴望等自己病好了继续回头经营。这事情实在不容易,谁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
屋里一时归于平静,只有李家娘子低低抽泣的声音偶尔响起。
庄魅颜想了想,笑着接口道:“席老爹,李家婶子,你们觉得魅颜帮着照看绸缎铺子是否合适?”
这句话直截了当,听得席老爹神情一振,李家娘子也不禁面露喜色,转而又有些不太相信地望着庄魅颜。
席老爹拍手道:“那是最好不过,老爹本来也想到姑娘,只是怕姑娘推脱。姑娘会得一手好刺绣,又是出身大户,见多识广,眼力自然比我们这些人要好得多。李家弟妹,你看可好?”
李家娘子听席老爹一说喜忧参半,颇有顾虑地说道:“这位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恕小妇人眼拙,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席老爹大笑,道:“弟妹你怎么不认得了?这位三姑娘以前与你们掌柜的也打过交道,经她的巧手绣的绸缎一度曾是你们店的招牌,多少人抢着要。”
李家娘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三姑娘。三姑娘的巧手自然没的说,当家的都说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绣品,现在还有人到店里找呢。姑娘这双手儿不做刺绣怪可惜的。”
席老爹忙道:“三姑娘就是慧心巧手,不做刺绣,做的酒品也是没的说,街坊都夸三姑娘是‘女酒仙’。”
李家娘子展颜露出难得的笑脸,道:“席老哥是怕咱们抢了你的行不成。”
庄魅颜被他们左一句有一句夸得不禁忸怩,便道:“不敢当的。”
李家娘子想了想又道:“既如此,小妇人回去将此事与当家的商议一下,可好?”
席老爹与庄魅颜道:“那是自然。”
李家娘子起身告辞,席老爹又将庄魅颜单独留下,并领到自己的房间。庄魅颜见席老爹神情凝重,知道是有要紧的事情。
只见席老爹从床里头一个大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十分郑重地摆在炕桌上,小心地取下腰间一大串钥匙,挑出一个最小的,打开匣子,里面放着许多摆得整整齐齐的白银锭子。庄魅颜吓了一跳,不知席老爹拿银子出来是什么用意。
席老爹平静地对庄魅颜说道:“三姑娘,这些一共是三百两银子,这张银票是五百两,您点一下。”
庄魅颜更加摸不着头脑,席老爹点上旱烟,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喘了口粗气说道:“三姑娘,您放心这些银子都是您挣来的,干净的很。”
庄魅颜见席老爹又提银子的事情,正要推脱,却被席老爹喝止,厉声道:“三姑娘,您先听老爹把话说完。老爹这个铺子全靠您的酒才撑得起来,按说您应该拿双份才对,您却只拿了最小的份额,我一个不中用的糟老头子反倒拿了大头。心里早就过意不去,您看咱们说好的铺子里的酒分成按五五之分,一半归我,四成归您,另有一成提给憨牛儿。可是这三百两是京城那位常买办那六百坛酒的提成,外加酒楼要的酒品提成,这些银子,老爹是断断不敢要的。”
“其实老爹心里清楚,三姑娘的酿酒技术另有高人指点,绝不是我们席家酒曲之功,因此以后除了酒铺卖酒得来的收成,老爹是绝对不敢要的。这五百两是常买办前日托人送来的定金,说是以后要常年定酒。三姑娘别忙着推脱,银子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否则的话,老爹也绝不敢再要三姑娘的酒。”
席老爹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转的余地。老爷子不做贪婪之人,恪守经营本分,让庄魅颜心底暗暗佩服。
如此争执也无意义,庄魅颜只得将银子收了,自忖日后在别的事情上定要好好帮衬席老爹一把。
看着庄魅颜接下银子,席老爹这才露出慈祥的笑容,道:“说起来真的好声谢谢三姑娘,不然我们爷俩就得卷铺盖回下乡老家喽,这已经是白得了许多银子,足够我们父女开销了。三姑娘你有心接手绸缎铺子,也需要本钱,若是不够,老爹这里还有,只管来拿。”
庄魅颜本来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绸缎买卖,听到席老爹的支持,颇受鼓舞。
“魅颜不知天高地厚,贸然接手,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席老爹便与她讲了许多生意经,另外叮嘱了需要事情,两人说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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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接手布店
用过午饭后,席老爹陪着庄魅颜两人从酒铺后门来到绸缎铺。绸缎铺位于主街的位置,位置醒目绸缎铺一共上下两层,楼下是店铺,楼上是李老板的居所,另外还有一个后院,庄魅颜瞧了一眼,后院挺大,还有不少闲置的房子。
店铺也不算小,柜台非常靠里边,外边空间很大。柜台上摆满了几样普通的布匹,以布料居多,竟没有几匹像样的绸缎,花色平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老板病了之后一直没有进货的原因,货品不多,整间屋子显得空荡荡的。
庄魅颜挨个翻了翻,一一记在心上。李老板病重卧床,是李老板的娘子出来接待他们。他们大致浏览了店里的情况,便到二楼拜访李老板。
庄魅颜心细,并未空手登门,特意带了精致的点心食盒,另外还送了一棵老山参给李老板补养身体。李老板对于他们的来访十分感激,虽然他因为中风之症,口眼歪斜,行动不便,但神志是清醒的。
“唉!多……谢记挂!”李老板挣扎着坐起来,“这病……来得突然,嗨!不提了。庄姑娘既然想要代为管理店铺,那是再好不过了,庄姑娘心灵手巧,我一直还想着让您过来帮我一把呢,谁料想,这病……”
李老板说话含含糊糊,神情颇为沮丧。
庄魅颜赶紧安慰道:“李老板你也别心急,回乡下好生养着身体,这店铺我先帮您照看着,等您身体好了,回来后店铺还换给您。”
李老板多少有些羞愧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这……成什么道理,庄姑娘的为人李某自然是信得过。世道人心,呵呵,以前几位生意上老朋友却都想趁机盘下李某的店铺,还拼命压价。”
“庄姑娘的心思好是好,只是这般好心思恐怕日后吃亏。”李老板感叹道。
庄魅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向李老板请教了许多经营绸缎庄的生意经,李老板并不藏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悉告知。
两家说定,店铺虽然不转手,但库里和柜台上积压的货物却需要庄魅颜自己用钱买下,以后获利庄魅颜需要交两成收入给李老板作为店铺使用的利钱,若是不赚钱或者赔钱就是庄魅颜自己的事情了,李老板不负责承担。
席老爹做了中间人,与两家作证,写了字据,约定只要李老板身子恢复,随时都可收回店铺,不过,届时可以稍微宽限时日,让庄魅颜把存货清理掉。
诸多事宜白纸黑字写的清爽,三方签字画押,席老爹少不得还要陪着庄魅颜把货物按照账簿一一清点,重新记了账目,算清数额,一共是一千零三十五两四钱银子。席老爹做了主,与李家娘子说,把零头抹去,只记做一千两银子。
魅颜心里算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攒下小三百两银子,再加上席老爹给的八百两,一千多两足够了,还能剩下一点对付日常用度。做成这一桩事情,心里也十分欢喜。
等盘点完了,一切收拾妥当,天色已晚,庄魅颜与席老爹回到席家酒铺。傍晚起了风,天色不好,酒铺的人不多,伙计收拾着门板准备等最后一拨客人走了就关门。庄魅颜一进屋心里便有些异样的感觉,迎面撞见席若兰,急急问道:“兰儿,你们寻着小白没有?”
下午庄魅颜要去绸缎铺与李老板谈妥店铺之事,临走时特意叮嘱憨牛儿与席若兰,叫他们千万到大街上寻找小白。席若兰眼神暗淡,轻轻摇摇头,庄魅颜心中一凉。
一旁憨牛儿闷闷地开口说道:“小白相公也不知躲了哪里?我跟小兰妹子把整个镇子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人影。我怕他又混在乞丐堆里,特意找了几个乞丐问了,都说没瞧见。”
席若兰看到庄魅颜满脸焦急,宽慰道:“姐姐别急,兴许是我们走的两岔了,说不定小白又回到江大夫的药堂里等着您呢。要不然待会儿让禄子去看看。”
禄子就是新来的那位伙计的小名,他听见夕若兰叫他,立刻跑了过来,嘴快地说道:“姐,牛哥早打发我去了两趟,药堂那边也说没瞧见人影。”
庄魅颜心里一沉,自言自语道:“你说这傻小子能去哪里呢?”
憨牛儿慢腾腾地说道:“听一个老乞丐说,上午的时候看到小白从药堂里出来,似乎是朝着镇子外走去,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庄魅颜眼睛一亮,道:“难道他是寻不见我,便自己回家去了?”
小白认得回“凤凰窝”的路,庄魅颜收留他就是因为他昏倒在自己家门口,所以他要是找回家里去也就不碍事了。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天色已经太晚,所以当晚只能借宿在席老爹家里。吃过晚饭,庄魅颜随着席若兰上了二楼。庄魅颜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儿,瞧着外面漆黑的天空,星月不见,街道上更是黑乎乎的一片辨不清形状,给人一种沉闷的压抑感。忽然天边闪过一道极细的金光,紧接着传来轰隆隆的闷雷,震得木制窗棂嗡嗡作响,微风卷进窗缝,带来湿润的气息。
席若兰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贴身小褂,不禁打了个寒战,庄魅颜见状赶紧把窗户关了。若有所思地道:“要下雨了。”
席若兰笑道:“可不是么?春雨贵如油,庄稼地里就盼着这点比金子还金贵的雨水。今日几个乡间大户来买酒说是要回去祭给龙王爷,求他老人家保佑今天风调雨顺,求个好收成。说是下了雨的话,不惜重金求买三姑娘的‘百花酿’,回去供奉他老人家。”
说道“百花酿”庄魅颜心中猛然一动,若悲若喜盯着窗户的木框小格。席若兰看在眼里,以为她是在担心小白,就轻声道:“姐姐是不是看到快下雨了,担心小白相公在外面会淋雨,放心吧,小白相公认得回家的路,想必已经回去了。”
紧接着,席若兰叹了口气,道: “姐姐面色桃红,必是想到极欢喜的事情或者是极好的人儿。”
紧接着,她又补充道:“小白相公真是有福气,遇到姐姐这样的好心人收留,姐姐心有所思,难道说姐姐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庄魅颜原本心头恍惚,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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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离开村子
昨晚一夜,春雷不断,所以庄魅颜睡得并不安稳。雨下了一夜,淋淋漓漓,到了清晨的时候,渐渐止住。
雨水冲刷了一夜的晴空更显青碧,透着隐隐的水汽,朝阳初起如娇娘般倦怠娇羞,光线温柔。屋后的老树叶枝葱绿,勃发生机,庄魅颜站在屋檐下,伸手接着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淌着水珠儿,雨水冰凉却不再刺骨。
憨牛儿套好了马车,庄魅颜与席老爹父女告辞,匆匆离去。
幸好昨夜山雨不大,山路只是泥泞,并没有冲坏,尽管憨牛儿拼命驱使马匹,却还是快到晌午时分才赶回“凤凰窝”。
一进门,母亲立刻过来拉住她的手,满脸带笑。庄魅颜知道这一夜未归,母亲这是记挂自己。杨嫂笑道:“昨晚老夫人出去看了好几趟,我说三姑娘必定是因为天气不好留宿在席老爹那里,老夫人还是不相信,昨晚哄了好久才肯睡下。这不,用过早饭又要去村口等您。”
庄魅颜心生歉意,趴在母亲怀里,道:“让娘为女儿担心了,是魅颜不好。”
母亲只是呵呵傻笑,用手指轻柔的摸着庄魅颜的发鬓,目光慈祥。
一只小手从缝隙里伸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襟,庄魅颜低头看去,是弟弟庄容熙,他过完年已经十三岁,长得与自己差不多高大,按年龄已经可以参加童生考试了。庄容熙却没有姐姐那么多心事,顽皮的伸出一只手儿比划着,分明是来讨要好玩的物件。
小弟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庄魅颜不禁莞尔,吩咐春菊把自己买回来的松花糕拆开,先拿了一块递给母亲,剩下的给容熙,另外还专门给他买的买了许多小玩意儿,什么小木马,小泥人之类。
庄魅颜出去一趟,自然会给每个人都买了东西,母亲喜欢的糕点零食,春菊的胭脂水粉,杨嫂的一套衣衫布料,另外还给杨嫂的小儿子捎了一些小玩意儿。杨嫂千恩万谢,感激不胜。
“三姑娘,这怎么好意思教您破费,我们一家三口多亏您搭救,才不至于家破人亡。”
杨嫂本来不善言辞,说了这几句话已经十分不易,眼里闪动起泪花。庄魅颜赶紧拿话岔开,道:“杨嫂,能不能别老拿这个说事儿啊,说的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对了,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大家都停下来望着庄魅颜,庄魅颜却顿了顿,环视一圈,转身对春菊问道:“春菊,小白呢?”
春菊拿着小姐给她买的胭脂水粉正对着水盆比划呢,忙不迭回答道:“小白,小白不是跟着小姐去镇子上了么?怎么没跟小姐一块儿回来?”
庄魅颜心里一紧,欲言又止。
春菊奇怪地看了小姐一眼,庄容熙连连催促道:“姐姐,姐姐,什么好消息?快说啊!”
庄魅颜回过神,抿嘴笑着道:“咱们过几天要搬到镇子上去住啦。”
在村子里住着虽然也很舒服,环境优美,人情温暖,不过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交通不便,酿好的酒往镇子上搬运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需要的日常用品,酿酒的粮食,搬来搬去都要靠马车;母亲的病时常需要大夫诊治,虽说江大哥隔些日子就来帮母亲诊脉,毕竟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弟弟庄容熙年纪也不小了,该去学堂念书,参加童试。
听说要搬家大家都很兴奋,容熙在村子里结交了几个小伙伴,听说要分开难免舍不得,就说庄魅颜自己也对这个温馨的小村子产生了感情,有些依依不舍。
很快,庄魅颜要去镇子上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村子,李大娘,张五婶,村里的婶子嫂子们听说之后都赶到庄魅颜家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庄魅颜与春菊把各家的账目结清,用红包包了工钱,一一分给大家伙儿。
李大娘的大媳妇吴氏性子最急,没等出门就把红包打开,数了数,惊叫道:“呀,数目怎么不对?”
这些婶子大嫂听了也都疑惑地打开红包,数了起来。
“呀,是不对!”
“多了!”
“多了好些个呀!”
大家终于发现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了,原来庄魅颜给她们的工钱多算了一个月的。
庄魅颜微笑着对大家伙儿说道:“这些日子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这多出的一个月工钱,就当是给诸位大娘婶子嫂子们添个零头,给屋里的小孩子买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魅颜这次准备把酒庄也搬到镇子上,若是有愿意跟着我过去的,价钱照常,管吃管住。只是路途太远,一个月可以回来四天,不过得看铺子忙不忙,要是忙的时候,可能不太方便,不过魅颜也不能亏待大家,会额外加红包的。”
待遇不丰厚,女人们交头接耳,看得出来她们很想跟着庄魅颜一块儿过去,只是她们都是女人,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家里还有孩子婆婆需要照顾,出门也不方便,最后都打退了念头。
庄魅颜也不勉强,说道:“诸位量力而行,魅颜绝不勉强,如果觉得咱们女人抛头露面不方便,大哥大叔们要是愿意到我的酒庄帮忙,价钱是市面的双倍,还是管吃管住,逢年过节再加红包。”
这样一说,大家伙儿都觉得这办法不错。“凤凰窝”在大山里边,土地出产不丰,而且少的可怜,村里的男人们一般靠打猎为生,每次进驻深山也要一个月二十来天才能回家一趟。伏击野兽毕竟是很危险的,每年都有人受伤。庄魅颜给的价钱比打猎获利丰厚,还没有风险,还有人会算账,男人吃得多,这样一年下来还能省下不少粮食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庄魅颜说的这个办法不错。李大娘点了点头,说道:“三姑娘既然瞧得起咱们‘凤凰窝’的人,我老婆子去跟村长说说,只要老村长点了头,这事情就好办了。”
庄魅颜喜欢山里人的朴实老成,所以有心从村子里带几个伙计过去,这样比雇佣新人更稳妥,村里的男人在忙的时候都帮她酿过酒,所以算得上是熟手。她也担心村里人不喜欢到外面去做事,听李大娘这样一说就知道十拿九稳,李大娘一家在村子里的威信很高,老村长一定会听从她的建议。
庄魅颜了却一桩心事,如释重负。下午陆续又有几个初识的小姐妹过来跟她闲话家常,庄魅颜拿出自己做的荷包分给她们,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绣工,不由啧啧称奇。
收拾了屋子里的东西,第二天,庄魅颜就要离开“凤凰窝”,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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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开张大吉
夜色朦胧,庄魅颜仍旧站在屋后,看远山如黛,看村落炊烟袅袅,点染的犹如仙境一般美丽。屋后竹林抽出新叶,风过簌簌,随风摇曳,让人心生宁静,那一树二月盛开的桃花早就谢了,只留下一棵光秃秃的小树伫立在空地上。
就像她说的,万物反常为妖,妖必不可长久。那棵树经历长途跋涉,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绽放了一树桃红,繁华荣辱,盛极而衰,都在转瞬之间化为空寂。如今这个曾带来轰动的树木却来一片嫩叶都未抽出,仿佛提起开放的盛世繁华抽走了它所有的元气,如今奄奄一息,它还能活下去吗?
庄魅颜叹了口气,缓缓转身,暮然间觉得眼角闪过一个身影,耳边似乎还响起一个嘿嘿的笑声。她迅速回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桃花树下躺着那个惫懒的少年,正冲着自己嘿然傻笑。
眨眼之间,幻影消失不见,庄魅颜不甘心地跑到桃树下,的确没有人。她摸着树干,心中觉得有些空荡荡的感觉,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娘子!”
“呵呵,娘子,娘子。”
“我在这里啊,娘子找不到我,娘子真笨!”
偏偏耳朵喜欢撒谎。
庄魅颜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小姐,您果然在这里啊。”是春菊的声音,“小姐,您又来看这棵桃树,您觉得它还能活下去吗?”
庄魅颜慢慢睁开眼睛,露出坚毅的光芒,缓缓道:“万物虽有定数,但只要肯努力,规矩可以改立,生死也能逆转,就是乾坤也在掌握之间。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春菊望着小姐转身而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真的越来越看不透小姐的心思了。
这一日,天色极好。
祁阳镇还跟往常一样,人们日出而作,各司其职。似乎没有人发现李记绸缎铺已经换了新的老板和伙计,招牌依旧是原来的招牌,因为不是重新开张,所以也不能大张旗鼓燃放鞭炮。
李家虽然把生意交到庄魅颜手里,举家搬迁到乡下,临走之时,李家娘子却忽然临时变卦,非要拉来一个干姐妹,说是怕庄魅颜银钱不够,这个姐妹自己拿三百两银子入股,只分一成的红利。
庄魅颜心里清楚,这是主人家娘子对自己不怎么放心,找来一个心腹监督自己,免得自己在账面上弄手脚,分红的时候赚钱也说成亏帐,不给他们份子钱。
庄魅颜自谓问心无愧,况且李家是店铺的主人,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于是只好答应。
说来也巧,这位干姐妹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到“凤凰窝”主动跟庄魅颜认亲的那位本家嫂子鸿嫂子。这位鸿嫂子十分热情,拉着庄魅颜的手儿,一个劲奉承,只说要庄魅颜好好提携。
庄魅颜灵机一动,她知道这位嫂子人面广,镇子上的大户人家媳妇管事都跟她很熟,于是趁机要她跟这些管事媳妇说说,就说自己店了上了一批新货色,要她们过来看看。
鸿嫂子对这类事情素来热情,满口答应。
庄魅颜和春菊、杨嫂提前精心准备了好些日子,只等今天的正式开张。
快到晌午的时候,第一批客人总算姗姗来迟,来人是一名胖胖的妇人,小眼睛眯在一起,现在是暮春时节,天气尚不打算热,她的手里却拿着夏天才使用的团扇,不停地扇着,还时不时地拿起小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
庄魅颜看她衣着鲜艳,身边还陪着一个穿着翠绿衣裤的小丫鬟,知道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娘子,赶紧让春菊迎了上去。
那位胖妇人一进门,才发现李记店铺大变样。店铺柜台之外的空间,摆上几张长桌拼成的临时柜台,摆满了各色布匹,绸缎,丝绢,绡纱,都是以前李老板不曾进过的新货色。里面的柜台上还摆着肚兜、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柜台后面挂着几件做好的新衣衫,式样新颖。
胖妇人立刻就被柜台上五颜六色的布匹吸引,又去柜台上挨个看了看那些小玩意,最后好奇地摸着那几件衣衫。庄魅颜看到她面露惊奇,知道自己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庄魅颜看过李老板的存货,色泽不太鲜艳,而且以低价的纹罗布,成色普通的丝绢为主,另外更多的就是乡下人比较喜欢使用的浆洗棉布,价钱不贵,还结实耐用。
这些都是低价位的布匹,高价位的布料很少,花色也很普通。庄魅颜比较熟悉布料,她在京城的时候,因为手巧经常给府里的姐妹们还有刘氏裁制衣服,所以很熟悉布料的好坏,裁剪之道也颇为熟悉。
庄魅颜托京城的常买办,帮她买下了好多京城时下最流行的布料,另外还做了几套京城贵妇人常穿的衣衫样式,果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胖妇人欢喜地捏了捏这块布,又比了比那块布,显然是拿不定主意。庄魅颜笑吟吟迎了上去,道:“这位娘子可是想选一匹布做外衫?”
胖妇人点了点头。
庄魅颜拿起她左手边的布料侃侃而谈道:“娘子您真有眼力劲,这可是京城眼下最流行的绸缎料子,丝质顺滑,你的肤色白净,依魅颜看来,那块湖绿色的虽然洁净,却未免太过素雅,不如这份深一点的翠蓝色大方。”
胖妇人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前些日子在省城的姑奶奶回家来住了一趟,她就是用这个颜色的布料做了一身衣裙,煞是好看,小妇人羡慕得不得了,还想着托她帮着买上几匹,可我们家那位姑奶奶……罢罢,不说也罢。眼下可好了,姑娘你这里的货色齐全,样色又好看,以后小妇人的衣裳料子就让裁缝到你这里来取啦。”
庄魅颜含笑应承。春菊麻利地扯了布料,胖妇人另外挑了两匹细纱,一匹丝绢,满意的付了银子。
午饭没来得及吃,顾客一波接着一波上门,正如庄魅颜所预料的,这些大户人家都是识货的人,赞不绝口,争相购买。庄魅颜和春菊杨嫂她们忙活了一整天,马不停蹄地搬布匹,裁布,杨秀才负责算账。
傍晚上了门板,大家关门算账,扣去各种开销和布匹的成本,这一天的功夫竟然赚了二十一两三钱银子。
春菊等人大吃一惊,春菊甚至追问秀才是不是算错账目了。
杨秀才摇头晃脑,道:“小生已经算过两遍了,绝对错不了。”
庄魅颜自信满满,笑道:“秀才的账目从来都是清清楚楚,何时算错过?”
春菊激动地说:“唉呀!那照这个样子下去,咱们一个月不就能赚六百多两银子吗?一年就是……”
春菊低头算了一阵子,旁边杨秀才凑过来截口道:“一年就是七千二百两。”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欢喜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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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踌躇满志
庄魅颜刚接手绸缎铺,筹备半个多月,开张第一天就赚了二十多两银子,把大家伙儿都高兴坏了。庄魅颜比较冷静,说道:“第一个月的收入自然会多一些,因为大家没见过这些新鲜花色和布料,等新鲜劲过了,下个月未必能维持这个收入。”
庄魅颜这样一说,大家顿时有些泄气。
杨嫂小声说:“就是一天一两银子也不算少哇,够穷人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春菊撅嘴道:“一两银子值什么呀?以前在庄府里,那银子花得流水一样,哪一天不得出去几十两。”
杨嫂和杨秀才不禁咂舌。
庄魅颜笑了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别叫人听了笑话。这日后的赚头倒也没有杨嫂说的得那么少,一两银子肯定不止。况且我们以后还要多想些法子,镇子上并不是只有咱们一家绸缎铺子,只是他们的花色都没有咱们家的好看,因而咱们更得多下功夫,让这些大户人家都从咱们这里买布。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块儿想想,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出来。”
春菊想了想,说道:“小姐,依奴婢看,还是咱们的老法子,做些刺绣,这样原本普通的布料就会翻上一倍不止的价钱。”
庄魅颜微微颌首,道:“这法子自然好,只是做刺绣费不少工夫,咱们人手不够。”
杨嫂怯生生地说道:“三姑娘觉得人手不够,小妇人倒是认识几个姐妹,都现在嫁到镇子上的人家,住得又近,虽比不了三姑娘和春菊姑娘的巧手,却都是会做针线的女子,不如小妇人叫她们过来帮衬一下。”
庄魅颜点了点头道:“那是最好,只要会做就好,刺绣之活只要肯用心,咱们女子都能做得好,过来在让我和春菊指点一二不就成了。”
她抬眼环视这间铺子,皱着眉头道:“这铺子空间太大,外边摆布料用不了这么大地方,明天杨秀才跟憨牛儿去买几扇屏风回来,把里面这片空间隔开,再买几张绣桌凳几之物,这不就是现成的绣坊吗?”
杨嫂赞许地说道:“三姑娘果然是有办法的人,真真叫人佩服。”
庄魅颜疲倦地一笑,道:“这都是大家伙儿帮衬,要不然魅颜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今日大家都累了,早点歇息吧。”
杨嫂与杨秀才出门去了,他们夫妻在镇子上租了一间小屋,把婆婆也接了过来同住,杨秀才也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把赌也戒了,如今一家人祖孙三代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
店里只剩下庄魅颜和春菊,春菊收拾着长桌上剩下的几匹布料,庄魅颜打着哈欠道:“今日乏了,明日再弄吧。”
春菊却小声道:“小姐,有件事情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庄魅颜一怔,抬眼瞧了她一眼,看着她面色不豫,知道这个丫头做事稳重,说这样的话,必定是看到了很为难的事情。
“你说吧。”
春菊愤愤道:“小姐,奴婢今日瞧见那位鸿嫂子的小丫鬟趁我们忙乱,悄悄地往怀里塞了好几个丝绢,那可是小姐亲手绣的,花色别致。奴婢本来想抓她个现行,可又一想今日是咱们店铺开张的大好日子,怕惹了是非影响了生意,就没敢声张。”
“那位鸿嫂子更是过分,临走的时候居然拿了好几匹上好的锦州丝缎。”
庄魅颜暗暗皱眉,无双国的锦州丝缎是最上乘的面料,质地光滑如水,色泽鲜艳带有光泽,价钱自然也很昂贵,今天来的几位娘子虽然对丝缎赞不绝口,看到价格却纷纷摇头,舍不得购买,鸿嫂子毫不客气,挑着自己最喜欢的花色一连拿了好几匹。
“那个我心里有数,春菊你以后要盯着点,不行就再雇两个伙计,鸿嫂子不管拿什么都由着她,只是必须当面记在账上,让她盖上印章。她的丫鬟什么的想揩油也行,只要鸿嫂子同意就一块挂在她账上。”
“可是--”春菊担心地说道:“万一她日后赖账不想给银子怎么办?”
庄魅颜冷冷一笑,道:“记账的时候让她留下印记,耍赖也不怕,我只怕她不赖帐呢。”
春菊有些摸不清头脑,愣愣地望着小姐。庄魅颜笑道:“你放心,我自有算计。”
转眼间,庄魅颜的绸缎铺子开张已经一个月了。庄魅颜的酒庄也搬到祁阳镇,就放在绸缎铺的后院,她当初看好绸缎铺子的地段,主要就是看到他的后院很大,还有不少闲置的房子。在征求李老板的同意后,她把后院腾出来,做成酒庄,挖了地窖继续酿酒,那些空闲的房子就用来给工人们居住,这些工人都是从“凤凰窝”过来的村民,另外还在镇子上雇了两名厨娘。
庄魅颜每天忙里忙外,生活虽然忙碌,却感到很充实。
月底一结帐,绸缎铺刨去零头赚了五百六十两银子,酒庄因为省了搬运的费用赚的也比以前多,一百多两银子,另外还有一些酒楼的帐说是要等到年底再结,因此实际上并不止这个数目。
庄魅颜亲自到乡下拜访李老板,李老板的病仍旧没什么起色。当庄魅颜把两成份子钱一百二十两银子摆到桌子上时,李老板夫妻俩不由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李家娘子嗫嚅道:“妹子,这银子是不是给错了呀?我们这小铺子一个月的收入也不过百八十两,过年的时候最多才二百左右两,您怎么给了这么多?”
庄魅颜笑了笑,道:“婶子您就放心吧,账目绝对错不了的。以后按月的份子钱我会让伙计给您送过来的,李大叔就在家里安心养病吧。”
李老板夫妻如坠梦中,连庄魅颜什么时候告辞离开竟也不知道,两个人感叹不已。
庄魅颜的绸缎铺子花色鲜艳,种类齐全,名声很快在祁阳镇传开了,连附近镇子上一些富户也赶近百里的路慕名前来,争相购买,一时间供货都有点吃紧。每次新货一上来就被抢购一空。
庄魅颜和春菊都熟悉京城大户人家的衣衫款式,许多人家都央求她们帮忙裁剪衣衫,庄魅颜忙不过来,干脆又雇了几名巧手娘子,专门负责裁剪针线,帮这些人家定做衣衫。
这一日,庄魅颜正在柜台前忙碌,陪着镇子上的富户王家娘子挑选花色,忽然铺面的大门被人气冲冲地撞开,有人指着鼻子骂道:“小浪蹄子,恁猖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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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巧治恶妇
庄魅颜正在柜台前忙碌,陪着镇子上的富户王家娘子挑选花色,铺子里还有好几位娘子,各自看着花色,有丫鬟春菊杨嫂作陪,杨秀才坐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珠,专心地算着帐目。
场面非常安静,忽然有人闯进来大骂一声,大家不由都吓了一跳。
庄魅颜抬头一瞧,来人穿着一袭湖碧色繁花丝缎长裙,上罩青烟丝缎斜襟濡衫,丝缎光滑,却是上好的锦州料子,可惜此人富态的圆脸气急败坏,柳眉倒竖,实在是显不出锦州丝缎的端庄名贵。
庄魅颜嫣然一笑,扭头与王家娘子说了几句话,安抚了几句,让众人继续挑选。自己迎了上前,道:“鸿嫂子,这几日不见您来买布,刚上了一批新花色,正准备叫小丫头去府上跟您说一声。这是怎么话说的,是谁惹了您?说来妹妹帮您出气。”
鸿嫂子气的满头钗钿跟着一块儿颤抖不止,伸出食指骂道:“春菊那小蹄子呢?叫她给我滚出来。”
她一边骂着,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谁知进门还依稀瞧见那丫头在最里面的柜台前与人攀谈,转眼间的功夫已经人影全无。鸿嫂子挨个面孔看过去,怎么也找不着春菊,更是跳脚骂了起来。
“横竖也躲不过,小蹄子,你不用逃,你也知道自家理亏吧。今日我就与你家主子理论理论。妹子,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按说跟咱们小门小户相比是最懂规矩的,你快来与嫂子评评这个理儿。”
庄魅颜上前含笑道:“春菊准时到街上买果子去了,这丫头就是贪玩,她如何得罪嫂子了,说来魅颜听听。”
鸿嫂子立刻抓住庄魅颜的手儿,抽泣起来,一边用手绢拭着泪水,一边诉道:“好妹子,你可要替嫂子做主。你说这铺子早先跟我那姐姐说好的,我也入个股,银子我也出了,力我也出了。不信你问问,这些娘子们哪个不是看着我的面子才肯到你这铺子里来买货。嫂子逢人就说,我妹子不容易,要人家千万帮衬一把。”
鸿嫂子唾液飞溅,喋喋不休摆起了自己的功劳和资格,颇有邀功之意。
庄魅颜心里清楚她的来意,既不急于不打断她的话,也不表态,只是微微笑着,引着她上楼,亲自给她奉了茶。
鸿嫂子犹自絮絮叨叨地说道:“我知道妹子的店铺初开张,凡事都难,半点事情也不敢打搅。便是今日早晨,看到你侄儿一身衣衫洗得都快破旧,恐人家笑话,就打发小厮来店里拿一匹布给他做身衣裳,别叫人出门埋汰说是家里开着现成的铺子,自家人却穿着破衣烂衫,平白惹人笑话。”
一番话说得掏心窝子一般诚恳,真像是处处为庄魅颜打算的精细。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庄魅颜脸上的神情变化,见她没有半点不悦之意,便更是胆大,神情中多少有些看轻的意思。
庄魅颜不置可否,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道:“哦,后来呢?”
这个反应让鸿嫂子有些失望,她继续添油加醋说道:“谁知小厮空着手回来,说是春菊这小蹄子不但不给布,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儿,说什么白吃白拿。旁的我不理,白拿的事情嫂子可从来没干过呀。妹子咱们可是说好的,我那白花花的银子入股,不过拿一匹布值什么呢?凭的叫那小蹄子作践我,你可要替嫂子做主。”
鸿嫂子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把春菊生吞活剥一般,她眼望着庄魅颜,一心要看她如何发落。
庄魅颜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惹了鸿嫂子这样生气。等这妮子回来,我好生说教她一番,叫她登门给嫂子赔个不是。”
庄魅颜又回头冲着楼下喊道:“杨嫂,杨嫂,挑两匹上好的绢布拿上来。”
杨嫂应了一声,很快抱了两匹绢布上楼来。鸿嫂子一见不禁眉开眼笑,那点怒气早就丢到爪哇岛去了,喜滋滋地摸着布料,绢布柔软细腻,一看就是好料子。
庄魅颜又道:“嫂子喜欢就只管拿去,记在账上就好。杨秀才,把账本拿来帮鸿嫂子记着。”
“哎!”
杨秀才立刻一路小跑,端着账本和毛笔跑上楼来。
鸿嫂子听说要记账,面上讪然,道:“妹子帮我记着就好,我先走了。”
庄魅颜忙道:“鸿嫂子有股钱在咱们铺子里,账目要是记得不清对咱们铺子不好,你只看看就好。”
杨秀才翻了翻厚厚的账本,正要下笔,忽然面露难色,道:“三姑娘,这次记账怕是不行了。鸿娘子的本金已经被她花光了,咱们店可是概不赊欠的呀。”
杨秀才话音未落,鸿嫂子的脸色渐变,她还没得及发作,旁边已经有人大叫起来。
“哎呀!这怎么可能呢?杨秀才,你弄错了吧。鸿嫂子放在咱们这里的可是整整三百两银子,就算鸿嫂子大方惯了,也不能花这么多吧。你快给再算算。”
庄魅颜焦急地催促道,眉头微微皱起,紧接着转身对鸿嫂子说道:“嫂子你别急,说不定是数目给算错了。嫂子,你最近到底在铺子里买了多少布匹啊?”
鸿嫂子面色忽红忽白,阴晴不定,有些心虚地说道:“就是,我不就拿了几匹布吗?能值几个大钱,秀才这里不是有帐嘛,让他查查好了。”
鸿嫂子故作大方,眼睛却不停地瞟着杨秀才的账本和他手里拨弄的算盘,一颗心儿却是七上八下扑腾的厉害,杨秀才每往算珠上拨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沉一分。
不多会儿工夫,杨秀才就把账目当着鸿嫂子的面,重新算了一遍,末了把算好的数推给鸿嫂子看。
“鸿娘子,一共是三百一十五两三钱,这都是折本算的,若是按照市面价格远远不止这个数呢!”
鸿嫂子的脸涨成猪肝色,猛地上前夺下杨秀才的账本,翻着看了又看,一排排的小字,记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鸿娘子买下丝缎两匹,绢花一匹,诸如此类,竟是把她平时拿的东西一丝不差都记在上面。
鸿嫂子三棱眼一竖,立刻把账本扔在地上,哭天抢地哭嚎起来,道:“好哇!你们这是在算计我一个妇道人家,分明是要讹我的银子。我,我告你们去。”
不一会儿功夫,一双眼睛就给哭的红肿,脸上的胭脂水粉被冲成一道道的痕迹,那副样子既可怜又可笑。鸿嫂子一屁股蹲在地上一边哭喊着,一边从手指遮挡的缝隙中看着室内的情形。
她看到庄魅颜依旧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轻轻吹着,眼皮微垂,竟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站在眼前的人是杨秀才,他不慌不忙捡起账本,正正经经地说道:“鸿娘子,这帐面上可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你拿了东西可都盖着印章呢,请您瞧瞧,买卖公平,就算是拿到公堂上您也占不到理儿啊。”
鸿嫂子顿时无话可说,又心有不甘,强辩道:“有些是我拿的,可有些我连知道都不知道啊,谁知道是谁拿的?”
杨秀才抖了抖账本,道:“鸿娘子,这小生就要说道您几句了,不错,有几回是您打发小厮丫鬟们过来拿的布料,可是都是持着您的印章,您若要说不是您的主意,可就是您的家法不严喽。”
“你--”鸿嫂子本来想借此赖账,却被杨秀才一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得严严实实,气得直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魅颜虽然低头喝茶,却将此人的丑陋嘴脸都看在眼里,这事情本在她的预料之中,多亏她早有防备,每一笔都让秀才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让这女人无法抵赖。事到如今,已经闹的差不多了,庄魅颜心道,总要给她一个台阶下才好,不然她今天肯定收不了场,再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
如此思忖一番,庄魅颜就对鸿嫂子说道:“嫂子,你先别急,东西是你拿的这总没错吧。”
庄魅颜见她低了头不吭声,知道已经默认了,便拿起账本,瞟了一眼,笑道:“五匹湖碧色锦州丝缎,光这个就得七八十两银子呢,鸿嫂子果然大方。且容魅颜多一句话,纵然是喜欢,鸿嫂子家里未必用得着这么多布料,不如拿回店里来,这笔账就让杨秀才勾了去,嫂子你说如何?”
这番话说的鸿嫂子满脸通红,她素来爱贪小便宜,也是欺庄魅颜年轻,每次拿布料庄魅颜都陪着笑脸,只字不提银子的事情,却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心中不由暗暗记恨。庄魅颜的话合情合理,只是她得了便宜东西,自以为得计,许多布料已经送了人,剩余的也做成衣裳,根本没剩下什么,叫她如何还?
庄魅颜心里也很清楚鸿嫂子家里根本不剩什么布料,这个女人最爱面子,得了许多便宜布料,自然到处炫耀,分给自己的朋友们,这几个月她做的衣裳最多,几乎所有的样式都做了一件,大概好几年都不用做新衣服了。
她早就替鸿嫂子想好了退路,胸有成竹地说道:“鸿嫂子,银子不过身外之物,去了还能赚回来。魅颜还有一个法子不知鸿嫂子愿不愿意?”
鸿嫂子白白失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自然肉疼得不得了,听庄魅颜的话里似乎有缓和的余地,立刻睁大眼睛,露出期盼的表情。
“本钱失了不要紧,妹子还是愿意给鸿嫂子份子钱。鸿嫂子人面广,以后只要是鸿嫂子带来的人在咱们铺子里买货,咱们就按照卖货银子的一成提给鸿嫂子如何?”
这不是白捡来的好事么?一份本钱也不用,只要叫几个人来就好。鸿嫂子跟镇子上的大户人家娘子们大都交好,经常一块儿购买物品,便是各府上的管事也都与她有些交情。
庄魅颜见她心动,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包沉甸甸银子,故意重重搁在桌子上,微笑道:“这是五十两银子,是鸿嫂子这个月的份子钱,鸿嫂子拿去数数。”
鸿嫂子眼珠一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稀里哗啦作响,照这个速度的话,自己蚀掉的本金很快就会回来,而且自己拉的客户越多买得越多银子自然越多,这个分账法比以前那个分法更划算。
她立刻破涕为笑,咧着嘴巴拿了钱袋,嘴里却说道:“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没了本金还给那份子钱,这叫嫂子说什么好呢?妹妹就是做大事业的人,到底是大户出身,气度就是不一样。”
庄魅颜见她眼皮子浅,只顾着眼前的利益,伤疤还没好,疼已经忘了。她心中暗暗好笑,脸上却和颜悦色地说道:“魅颜还小,许多地方还要请嫂子多多照应呢。”
鸿嫂子喜笑颜开,道:“那是自然,谁叫咱们是一家人呢。”
鸿嫂子得了银子,数了又数,仔细地装进荷包里,习惯性地抱起桌子上的两匹绢布,就要告辞。忽然想起这些布料自己还没结账呢,不由面色尴尬,讪讪地放下。
庄魅颜亲自抱起绢布,对杨秀才吩咐道:“秀才,你把这两匹布料子给鸿嫂子送回府上。鸿嫂子,这两匹布就算是魅颜送给贤侄裁件新衣裳的,也不得空去府上拜访,就算是魅颜的一点见面礼吧。”
一番话说的鸿嫂子心里熨熨贴贴,她假意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就谢谢妹子的一番好意啦!”
庄魅颜继续说道:“凡事都有个度,水满则盈,月满则亏,古人说,俭以持家,还望嫂子时时记着这一点。”
鸿嫂子自知理亏,默默无语,悄悄下楼去了。
鸿嫂子出了大门,楼上屏风后面就传来一串笑声,春菊弯着腰抱着肚子,乐不可支。庄魅颜瞅了她一眼,道:“好好魔障了么?人家还没走远呢,仔细被听见。”
春菊一个劲儿捶着桌子,笑得更加厉害,捂着肚子只哎呦,喘息着说道:“小姐,您真是太有办法了,这些日子奴婢简直快气死了,咱们铺子里的货能有一半被她拿了去,害得咱们不停地上货,本钱压得都快受不了了。现在总算摆脱这个贪财鬼了。”
庄魅颜叹了口气道:“这你可是错怪了这个贪财鬼,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好,可是多亏了她。”
春菊不解,瞪大了眼睛。
庄魅颜解释道:“这些锦州丝缎因为价钱昂贵没有人舍得买,可是在鸿嫂子的带动下,卖的越来越好。”
春菊撅嘴道:“奴婢还以为从此可以摆脱这个贪财鬼了,可是小姐为什么还要给她算份子钱呢?这不是要被她赖上一辈子了吗?”
庄魅颜白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真是白白跟了我一场,竟是个眼皮子浅的丫头,只看到她拿钱,却没看到她给咱们送钱。我早就与你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种人既要拍打,又要笼络,须得让她为咱们所用才成,日后用得到她的地方多着呢。”
春菊听得似懂非懂,道:“小姐又要说起大道理了,奴婢一句也听不懂,奴婢可不管这些,奴婢只管着听小姐的话,给小姐做事。”
庄魅颜“扑哧”一笑,骂道:“死妮子学着嘴滑,抹了蜜一样。”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春菊拿起一个包袱便要下楼。庄魅颜瞥眼瞧见一个熟悉的物件,不由脱口而出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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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无妄之灾
春菊收拾了一个旧包袱,提着就往楼下走,却被庄魅颜唤住。
“等等!”
春菊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庄魅颜。
“你拿的是什么?”
春菊笑道:“小姐您怎么忘记了,昨晚您跟奴婢说,新来做刺绣的洪家媳妇家境不好,让奴婢挑出一些咱们用不着的衣裳给她送过去,奴婢做主就捡了几件,这就准备拿给她。”
庄魅颜示意她把包裹拿过来,她伸手拽了拽最外边露出一只袖子的白色男衫,问道:“怎么这件也拿去送人了?”
说着便轻轻拿了出来,铺在桌子上,重新叠好。
那不过是一件极普通的白麻布的男子斜襟棉袄,布料虽然普通,针脚细腻,一针一线是庄魅颜亲手缝制。那日凌晨小白昏倒在她们家门前,衣衫破旧不堪缝补,庄魅颜帮他包扎好伤口,便用家里最后的一块布料给他做了一件棉袄,没有现成的棉花,庄魅颜还拆了自己一件旧袄子里的棉花帮他絮成的。
庄魅颜记得当那家伙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放在枕边的新棉袄,高兴地大叫一声,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这是,给我的么?”他仿佛不太相信这样崭新的衣服是给自己的,试探着问道。
看到庄魅颜微笑着点头时,他才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欢喜得不得了,同时也小心得不得了,生怕弄坏了。
后来吃饭的时候,庄魅颜却看到小白只穿着一身寝衣蹲在火盆旁直打哆嗦,奇道:“小白,你怎么不穿棉袄?”
小白委屈地低着头,道:“我怕弄脏了。”
庄魅颜不禁失笑,道:“你穿吧,弄脏了我给你洗。”
“我怕弄撕了。”
“弄撕了我帮你补。”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那我们拉钩,骗人小狗子。”
庄魅颜望着眼前那张执着的面孔,只能无奈地一笑,轻轻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轻轻拉了几下。他却不肯松开,紧紧勾着,固执地问道:“娘子,是不是以后小白饿了,娘子都会给小白做饭吃?”
“嗯。”
“小白冷了,娘子会给小白做衣服?”
“嗯。”
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仿佛有种晶莹的东西在轻轻闪动,很快他垂下头。
春菊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了,道:“合着你这是赖上我们了,什么都要小姐帮你做,少臭美了,爱哪儿呆着哪儿呆着去。”
小白瘪了瘪嘴,庄魅颜转身推了一下春菊,让她别惹他。
小白有些委屈问道:“那小白做错了事情娘子会不会打我?”
“不会。”庄魅颜安慰他。
“嗯……”小白的嘴角慢慢浮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嘿嘿笑道:“娘子,那我告诉你。”
他忽然压低声音,趴在庄魅颜耳朵旁,说了一句话。其实庄魅颜当时并未听清楚那句话是什么,她平生并未与男子如此亲密的接触,只觉得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徐徐钻进耳朵里,口腔呵出来的热气喷在耳后和脖颈里,又酥又麻,她本该将他推开,却因为痒得厉害,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讨厌!”她嗔了一句。
大约就是因为觉得他是傻子吧,她竟没把他看做是男人,所谓男女之别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
那日他说了什么,早已经不记得了,后来听见厨灶间的春菊尖叫一声。
“鸡蛋糕呢?我做好准备给老夫人吃的鸡蛋糕呢?小白--”
想到这里,庄魅颜不由笑出声来。
笑容淡淡,眉眼轻轻舒展开来,连那颗碍眼的红痣都变得色泽温和,不是那么吓人了。笑容在庄魅颜的面孔上如静静绽放的花朵,端庄平静。
春菊在一旁看了许久,才抿嘴笑道:“小姐,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给奴婢听听嘛。”
庄魅颜意识到自己失态,顺手拿起最上面那件棉袄,道:“这件小白回来还要穿呢,就先别送人了,况且洪家娘子家里也没有男人用不上这件,我不是还有一件月白色对襟夹袄么,不算太旧,拿去给她吧。”
春菊应了一声,转身到屋子里去找了出来,放进包袱里,下楼去了。
庄魅颜手里捏着那件棉袄,呆呆地望着窗外,如今已经是初夏时节,窗外的一棵老槐树开满一树雪白,香气阵阵飘了进来,这样的时节,只穿一件单衣就够了,不再需要棉袄,她却情不自禁想着今年的冬天,小白还是要穿的。
自从那日小白走丢之后,便人影全无,她叫人在那条山路周围找了许久,仍旧没有任何线索,这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春菊说,丢了就丢了,一个傻子,养在家里也是累赘,现在是住在镇子上,他说话没有遮拦,做事有疯疯癫癫不成规矩,叫人看了对小姐名声不好。
庄魅颜也觉得春菊说的有道理,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偏偏总是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她懒懒地打开木箱,把他的衣服放进最底层,仔细抚平褶皱,尽量放稳妥。
就算他走丢了,在别处流浪,现在天气越来越暖,他总是不至于挨冻了,只是不知饿了的时候,他都吃些什么呢?
庄魅颜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嘲笑自己起来。
小白在没有遇到她之前,生活虽然落魄,却也没见饿死冻死,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是不管想不想,脑海里情不自禁就冒出一个画面,那个大眼睛的少年,眸中微微闪动着亮光,无辜无助又无望,茫然站在荒野之中,无穷无尽的风吹过他身边高大的茅草,令他的身形若隐若现。他抬手挠了挠头皮,轻轻咬住下唇,有些委屈地喊着:“娘子--”
“小姐!小姐!”
若不是楼下春菊急促的呼喊着她,庄魅颜的思绪又不知要飘到什么地方,她定了定神,快步下楼。
走在楼梯中间,庄魅颜就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她探身瞥了一眼,店里的顾客已经离开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名腰间挎着横刀的男人,看他们的打扮像是衙门里的公差,神情肃穆。店铺中央站着一名身穿墨绿色武官官服的男子,并没有佩带佩刀,双手从容地背在身后,此人面色白皙,眉角弯弯,丹凤眼斜挑,嘴唇红润,神情平淡,静如女子一般娇美。
他微微仰头,望着庄魅颜,薄唇一抿露出温和的笑意,道:“你就是酒庄老板庄魅颜?”
庄魅颜看到他官服上襟用金银丝线绣着两侧对称的飞鹰图案,知道那是五品官员的服饰,而飞鹰的图案却只有大内侍卫才可使用,心中不禁有些惊疑。
“小女子正是庄魅颜。不知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那男子依旧微笑着,轻轻扬了扬手,露出一块金牌,平静地说道:“在下京城秦风扬,有件命案因你而起,请跟在下走一趟。”
此人说话语调平缓丝毫没有恶意,只是这句话实在惊人,在春菊等人耳里,却似一声炸雷,浑然间布满杀气。
春菊愕然望着那名笑若春风的男子,一进门便说要找老板,她看此人一身官服,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此人谈吐温和,丝毫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她心中大为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问明来意,也好让小姐有个应对之策。
她焦急地抬头看了看小姐。
庄魅颜已经缓缓走下楼来,她面色如常,微微颌首道:“请大人容小女子上楼换一件衣裳便随你同行。”
官服男子彬彬有礼的点头回礼,表示默许。
庄魅颜上了楼去,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下来。男子一看,庄魅颜换去家常大衫,穿了一身雅致的翠绿色丝绢春衫,前襟绣了一圈杜鹃花瓣,下配豌豆黄长裙拖曳及地,显得整个人的身材亭亭玉立。一头长发在脑后盘成乌云髻,只斜插了一支普通的银簪子,面上并无太多胭脂水粉装饰,肤色天然,口唇红若蔷薇,双目有神,唯有右脸处一块红痣颇为惹眼,颜色鲜红,好似一蓬血墨泼洒在一张好好的宣纸上,总归有些碍眼。
眼前这女子虽然相貌异于常人,然神情不亢不卑,淡定自如,虽逢大变却稳而不乱,男子心中暗暗称奇。
“大人,小女子已经收拾妥当。”庄魅颜平静地开口说道。
男子侧身让出一条路,道:“请!”
春菊本来以为小姐会有什么脱身之计,谁知道上楼只是换了身衣服,真的要跟这位什么大人去衙门。那位大人已经说了,是与命案有关,这衙门口易进难出,怎么得了?
她立刻冲了上去,拉着庄魅颜的手,急急道:“小姐,你去不得。大人,我们家小姐遵纪守法,什么错事也没做过,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杨秀才也很着急,掂量着说道:“大人,就算是拿人,总是要有个理由吧。况且您一无官府的拘令,二无什么凭证,只举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就要把人带走,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男子轻轻一笑,眼神高傲,竟不回答他们的疑问,转身径直走出绸缎铺。此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听说是官府来带人问话,不由议论纷纷。庄魅颜平时口碑不错,众人也觉得大约是错拿了好人。
男子走出店铺,他的两名随从,就是本地衙门的两名捕快,他们却没有男子的好性情,不耐烦地嚷嚷道:“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
庄魅颜只得推开春菊的手,事情来得太仓促,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是什么事情,如何应对更是毫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此她只对春菊说道:“不碍事,他只说问话,又没别的意思,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好生看着店铺。”
春菊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一名年轻的捕快挡住身形,眼睁睁看着小姐跟着他们走出门去,心里一急,眼泪立刻淌了出来。她还想追出去,杨嫂轻轻握住她的手,坚决地摇了摇头。春菊无奈,趴在杨嫂怀里哭了起来。
杨秀才追了出去,他不敢当街阻拦公差办案,他认得那位年长些的捕快,却是叫做陈留儿,便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道:“我们掌柜的到底惹了什么事?好兄弟,说与我听听。”
陈捕快有些不耐烦,回头瞪了他一眼。杨秀才摸了摸袖袋里,掏了一些碎银子塞进捕快手里,陪了笑脸又问了一遍。
那位捕快掂了掂手里的分量,飞快瞥了一眼前面那个男子,低声道:“我也不知,这位是京城来的人,极有来头,连县太爷都让他三分。说是什么京城有人喝了你们家的酒给喝死了,这回麻烦可是不小啊。”
杨秀才听得心惊肉跳,还想再问仔细,那位捕快却不敢再作停留,急着要走,他只能急急叮嘱一句:“陈兄弟,跟兄弟们说一声千万别为难我们家掌柜的,咱们绝亏待不了众兄弟。”
陈捕快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匆忙道:“放心吧,咱们知道三姑娘是个好人。”
说罢,陈捕快急忙追上那男子。
杨秀才垂头丧气回到绸缎铺,春菊哭成泪人一般,杨嫂不停地劝着,另有几名做刺绣的妇人也是手足无措。见他回来,都把求援的目光投到他身上,杨秀才只得强打精神道:“不碍事的,问过话就能回来,今天歇一天,你们先回家吧。”
把做刺绣的妇人们打发回家,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杨秀才掩了门,神色凝重地道:“三姑娘怕是惹了大麻烦。”
听杨秀才把刚才陈捕快的话学了一遍,两个女人更是唬得跟丢了魂似的,春菊泪眼未干,哀哀地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惹出人命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杨大哥,你快想个法子,救救小姐。”
杨秀才本也是六神无主,他何尝不想救庄魅颜,只是这要怎么救呢?
三个人一筹莫展,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大叫道:“三姑娘怎么了?是谁抓走了三姑娘?”
来人是憨牛儿,他刚刚运酒回来,满头大汗,在大街上就听到人们在议论庄魅颜被捕快带回衙门的事情,急忙赶回铺子。
春菊抬起泪眼哭道:“牛哥儿,快救救小姐。”
憨牛儿为人憨厚,心眼却一点也不憨,他皱了皱眉头,道:“杨秀才,你快去衙门里找人打探一下消息,我去找席老爹和江大夫商量一下怎么救人。哦,对了,杨秀才你多带些银子。”
杨秀才点了点头道:“我晓得,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衙门里做事,现在就去找他问个究竟。”
两个男人匆匆出门去了,春菊和杨嫂只能在店铺里等候。夕阳斜下,余晖照进店铺里,柜台上几匹布料被翻得有些杂乱,无人整理,只有两个女人坐在屋内,低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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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抽丝剥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皎月初升,惨白的月光透过那个狭小的窗口投照在庄魅颜眼前的地面上。这里是县衙大牢的牢舍,三面具是墙壁,一面是手臂粗的木栏杆,被粗大的锁链牢牢锁住。牢舍的地面是简陋的青砖,墙角铺了一堆稻草就算是庄魅颜今晚的床铺了。
夜风吹进牢舍,寒意阵阵袭来。庄魅颜坐在稻草上,曲起双膝,用两只胳膊环抱着自己,头轻轻搁在膝盖上,月光就照在她的绣花鞋上。出于本能她向有光源的地方靠了靠,只可惜月光寒凉如水,不能给她带来一丝暖意。
那位京城来的大人把她带回衙门,一言未发,就让人把她送进牢舍关了起来。她既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自己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心中极为煎熬。此时她倒无心计较所处环境的好坏--就算给她一张锦被软床,她又怎么能高枕无忧呢?
牢头过来给她送饭,态度还算客气,庄魅颜趁机向他询问自己的案子。牢头含含糊糊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那位京城来的大人的意思,据说是她酿的酒喝死了人,所以要查办。
听说牵扯人命,庄魅颜着实吓了一跳,她对自己的酒很有信心,知道绝不可能会喝出人命,其间必有蹊跷。要说运往京城的酒,却只有去年常买办定的那一批“七日醉”,今年又订了一批,要的是工艺稍微复杂质量更为上乘的老烧酒,还在酿制之中。
庄魅颜怎么想也想不通,更让她不安的是,这位大人竟然也不提审她,难道就这样糊里糊涂给她定了罪?
她望了一眼月亮,刚好有一片乌云飘过,遮着了月儿惨淡的面孔。
耳边传来一阵锁链摇晃的声音,有人在牢舍门口不耐烦地招呼道:“庄魅颜!出来一下!”
庄魅颜一愣,不知这是要提审自己,又或者有别的什么用意,心里不禁扑腾起来,一时间忘了回答,呆呆地坐在那里。
牢头更加不耐烦,用力拉开木门,大声冲她喊道:“庄魅颜,走啦!喂!说你呢。”
“李记绸缎铺”,大门紧闭,二楼的堂屋点了两只烛台,昏暗的光线下,屋内的人都默不作声,更显得气氛压抑。江玉堂和席老爹坐在主位椅子上,席若兰守在席老爹身后,一手扶着椅背,蛾眉不展,面露忧郁之色,憨牛儿,杨嫂,春菊坐在下首的凳几上,春菊靠在杨嫂的肩膀上,犹自抽泣不止,庄容熙也坐在他们身边,愁眉不展。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大家立刻抬起头来,江玉堂身体微微前倾,精神振奋,道:“必是杨兄回来了。”
杨秀才气喘吁吁小跑上楼,满脸通红,他一屁股坐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凳几上,累得连气都喘不匀称,一个劲揉着胸口。杨嫂急忙倒了一杯茶给他,他顾不上客套,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长长喘出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小可,小可打听明白了。”
大家都快急死了,一直就在等他回来细说庄魅颜的情况,偏偏他又犯了书生迂腐的脾气,先要罗嗦几句。憨牛儿忍不住喝道:“你倒是快说呀,三姑娘怎么样?不是说问个话很快就回来了吗?怎么去了大半天还不见人影?衙门里怎么说的?什么罪名?”
他连珠炮一样提了许多问题,杨秀才还没来得及说话,春菊一旁也催问道:“小姐有没有受苦?人家都说进了衙门要吃板子,他们,他们有没有难为小姐?你打点过没有?千万不能让小姐受一丁点苦啊。”
庄容熙也跟着添乱,惶恐地问道:“姐姐会挨打吗?怎么办?”
连杨嫂一贯沉稳的人也撑不住催道:“他爹,你倒是快说啊,三姑娘到底怎么样了?”
席若兰蹙眉道:“大街上的人都传论说姐姐杀了人,到底怎么回事?”
杨秀才也着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弄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来,最后还是席老爹老成持重,喝了一嗓子。
“大家别乱,让秀才说。”
场面这才安静下来,杨秀才定了定神,说道:“我找人问过了,事情是这样的。”
问题果然还是出在庄魅颜给常买办酿的那六百坛酒上,常买办把酒卖给一个大富户,那富户喝了这酒,竟然一夜暴毙,死因不明。
京城的常买办已经被关押在大牢里,于是就供出庄魅颜。京城来的这个自称叫“秦飞扬”的大人就是专办此案的,因为是京城里来人办案,地方官员只能协从,不得插手,所以县衙里的人了解的也只有这些。据说这位大人性情古怪,只吩咐把庄魅颜关了起来,既不审讯,也不结案,大家都弄不懂他的意思。
杨秀才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大家这才发现事情远比想象中的严重,如果是本地县衙断案,或者还可以想法子通融一二,这位京城来的秦大人,谁也摸不清套路。杨秀才原来还想请那个亲戚去说个情,那个亲戚连银子都不敢接,连连摇头,说这个秦大人不好惹。
这下连席老爹这样年纪大了的老人也不禁叹了口气。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江玉堂忽然开口道:“秦飞扬?可是京城第一名捕秦飞扬秦大人,御前五品带刀侍卫。听说此人为官清正,断案如神,若真是此人过来,倒不必担心徇私舞弊之事,定会给魅颜妹妹一个公道。”
“公道?”春菊冷笑一声,道:“江公子您是没瞧见,他进屋就要拿人,连个理由都不给。人都说衙门口难进,做官的吃了原告吃被告,若是没有银子打点,断然不肯放人。”
江玉堂摇头道:“若是说别人我不敢保,这位秦大人绝对不会如此。”
“憨牛儿,魅颜每次酿酒你也是知道的,你觉得酿酒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问题?”江玉堂不放心地向憨牛儿讯问道。
憨牛儿仔细想了想,道:“咱们酿的酒又不是一两天,镇子上人人都喝过,就是咱们村子里的人也喝过,没听说谁喝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况且咱们酿酒用的只有普通的米酒,又不是药酒,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往里面加啊,怎么可能喝死人?”
席若兰也不服气地说道:“是啊,若兰也喝过酒坊里酿的酒,这不也是好好的吗?你说不说,牛哥儿?”
江玉堂点了点头,道:“我也知道,魅颜酿的酒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问一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相信秦大人会主持公道的。”
大家在争论时,春菊却一言不发,秀眉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忽然向江玉堂问道:“江公子,你就这么确定这位秦大人办案公道,断案如神?”
江玉堂微微颌首,道:“江某愿以性命担保。”
春菊眉头一挑,眸中光彩霎时黯然,凝神道:“奴婢记起一件事情,却是有几分蹊跷。”
听春菊这么一说,大家一愣,立刻把目光投到春菊身上。
春菊面色凝重,她思索片刻说道:“牛哥儿,你是否记得,有一回邻村几个无赖偷喝了酒坊里的酒,竟然上吐下泻,闹腾了好几天才慢慢养好了身体。”
憨牛儿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对,对!是有那么一回,那是五里地之外的陈村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子,听说咱们酒坊的酒酿的好,自己没钱买,就起了坏心,从酒窖里偷拿了一坛,忍不住馋在野地里就喝了起来。后来被我带着几个人撵上,把他们好一顿教训,若不是三姑娘说情,我非打死这几个不成器的小子不可。”憨牛儿忿忿说着。
他皱眉想了想,又道:“后来,好像是听说这几个小子回家之后又吐又泻,大病一场,莫不是在雪地里喝冷酒,受了凉吧。咱们喝着都没事啊。”
春菊缓缓摇了摇头,道:“牛哥儿,你说错了一件事情。”
憨牛儿有些摸不清头脑,大家见她说得郑重,也有些疑惑起来。
春菊极轻地叹了口气,道:“那次酿的酒只有那几个小子喝过,咱们谁都没喝,镇子上的人更不可能喝过,因为那次的酒是专门酿给常买办的。”
屋子顿时静了下来,静得可以听清每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让人感到压抑。
春菊垂了眼睑,道:“开始咱们听说这件事情都不以为意,就跟牛哥儿想的一样,认为是雪地里喝了冷酒,喝坏了身子,再又受了一场惊吓,自然不会想到酒的问题上来。现在仔细一想,怕是有些蹊跷。”
江玉堂听春菊说的这个情况,剑眉微蹙,道:“这也不能证明就是酒的问题,咱们就别胡乱猜测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散了吧,明日我去衙门拜访知县大人再做定夺吧。”
大家一听,知道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如此,便起身离开。
江玉堂唤住春菊,道:“春菊姑娘,你找些你家小姐换洗用的衣服还有被褥给我,我明日带给魅颜妹妹。”
春菊回道:“是。”
两人便一起往卧室走去。
来到卧室,见左右无人,江玉堂趁机问道:“春菊姑娘,你现在可以说了。”
江玉堂见刚才春菊面色犹豫,显然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就用了这个借口把众人支开。
春菊道:“小姐酿的酒,断然不会有问题,这点想必江公子也是清楚的,只是人心隔肚皮,倘若酿好的酒里被人下了什么药,岂不就坏了!”
江玉堂连连点头,叹道:“江某担心地也是这一点啊。时间过了这么久,若是辩解起来,怕是说不太清楚了。”
春菊不禁焦躁,带着哭腔说道:“江公子,你快想个法子,救救小姐,她身子娇贵,哪能在那种腌臜地方呆着啊?”
江玉堂沉声道:“你别急,此事既然露出线索就不怕了,你再好好想想,谁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陷害魅颜妹妹?”
春菊蹙起眉头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难道是那个人--”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急急推开房门,打断了春菊的话,来人是杨嫂,她满脸欣喜,进门嚷道:“江公子,三,三姑娘回来了!”
江玉堂与春菊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惊喜的表情,春菊反应快一点,立刻叫了一声,叫道:“小姐,小姐回来了?!”
她紧紧抓着杨嫂的手,杨嫂连连点头,春菊满心欢喜跑下楼去。
江玉堂微微一笑,慢慢跟在她身后,也下楼来了。
在监狱里,牢头连声呵斥,才让庄魅颜如梦初醒,慢慢站起身子,向门口走去。
走在点着火把的监舍通道,她满心疑惑,便向走在前边引路的年长牢头问道:“大叔,请问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可是知县大人要提审我?”
牢头哼了一声,道:“跟着走你就知道了,哪那么多废话?”
庄魅颜知道就算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就抿紧嘴唇,默默跟在牢头身后。过道里的火把静静燃烧着,发出“哔啵”的声响,散发着呛人的烟熏味道。左右两边是暗黑的牢舍,里面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好似环伺在阴暗处等待伏击的猛兽,隐隐有种不怀好意的阴谋感。
这条不过两百米的甬道格外漫长,庄魅颜觉得自己走了许久。两扇紧闭的监牢大门缓缓打开,枢纽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惊心。
“走吧。”牢头打开大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庄魅颜望着外面夜深如墨的天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着没敢挪动脚步。
牢头却不管她,转身走进监牢,将大门缓缓闭拢。
夜间清凉的风轻柔地拂在庄魅颜脸庞上,她嗅了嗅空气中熟悉的青草味道,终于如梦初醒。
人世间,唯有失去,才能体会到生命中曾以为平常的珍贵。
天边飘着几片薄薄的云彩,偶尔遮住月亮,很快被夜风吹开。薄凉如水的光晕静静地照着眼前的空地上,庄魅颜看到远处似乎有个人影,走得近了,她情不自禁擦了擦眼睛,最后确定自己不是看花眼了,才惊喜地大叫一声。
“小白!”
站在月光下的那名男子,白净英俊的脸上仍旧挂着惯有的天真笑容,傻得有些可爱,嘴角上扬弯成美丽的弧度,一双明眸盛满盈盈月光,无辜地眨呀眨。
他揉了揉鼻子,轻轻吸了口气,道:“娘子!”
庄魅颜第一次觉得小白笑嘻嘻的样子真可爱,忍不住也嘻嘻笑了起来。她失态地跑到小白身前,堪堪站定脚跟,满心欢喜犹如炸开了一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两只手交叠在胸前,绞来绞去,掌心渗满了汗水,黏糊得厉害。
“小白。”她开口轻轻叫了一声。
小白搔了搔头皮,答应着:“嗯。”
“小白。”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她好想问问题,想问她怎么给抓进去了,这样子就算无事了么,她酿的酒怎么会喝出人命,她怎么又忽然放出来了,是谁搭救了她,还想问小白你去了哪里,小白你怎么回来了,小白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问题挤来挤去,争先恐后想第一个跳出她的咽喉,然而嘴角微微动了动之后,庄魅颜轻轻垂下头。
“小白,咱们,回家吧。”
“嗯。”
月光照着两个人的身影慢慢向镇子上走去。
县衙大牢就在县衙后院,它的大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胡同,庄魅颜和小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阴暗的胡同深处,他们并不知道,离这儿不远有一座酒楼的后窗正对着这条胡同,那里有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他们。
县城离祁阳镇不远,走大路也不过十几里地的路程,抄小路只有七八里地,快走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到祁阳镇。
“李记绸缎庄”顿时热闹起来,春菊和杨嫂忙着给刚回到家里的庄魅颜烧热水,做饭,杨嫂说按规矩应该用什么艾草薰身去晦气,又说事起仓促,一应物件都不齐备,只能烧一锅热水,沐浴更衣,也算是顶过去了。
庄魅颜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已经不信这些忌讳,但是看到杨嫂等人一片热心,忙里忙外的张罗,只好顺着她们。
春菊拉着庄魅颜的手,欢天喜地,不住口地念佛,担心地问东问西,庄魅颜一一作答。
庄容熙兴奋地围着姐姐转来转去,他是小孩子,插不上话,一歪头看见小白,顿时大喜,过去拉着小白的手。在村子里,小白经常领着他到林子里玩,无非就是掏鸟窝,捉兔子之类顽皮的事情,小白虽然年纪大他许多,却因为心智混沌,顽皮起来与孩童无异,庄容熙年幼也不计较他的愚钝,两人兴趣相投,颇为交好。
大约是家里吵得厉害,连已经睡下的老夫人也被惊动下楼,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知道心疼女儿,絮絮叨叨叫着庄魅颜的乳名,含笑将她搂在怀里。
如此折腾一番,庄魅颜忽然记起一个人,扭头看去,却见江玉堂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微笑的望着他们,目光柔和。
庄魅颜赶紧过去招呼。
“江大哥,是魅颜让你们受惊了,对不住。”
江玉堂笑道:“魅颜妹妹却说起客套话来,分明是存心让江某坐不住,既如此,江某告辞就是啦。”
他半开玩笑,起身要往门外走,庄魅颜一急,拉住他的袖子,道:“江大哥,魅颜不是那个意思。”
江玉堂呵呵一笑,道:“我知道。你没事就好,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大半夜的,你们也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吧。”
庄魅颜听了他的话,不禁蹙眉,惊异道:“咦,江大哥,不是你帮我跟县太爷说的情么?”
江玉堂皱眉道:“我确有此意,准备明日登门拜访县太爷,只是没想到魅颜妹妹已经回来了。”
庄魅颜想了一路,觉得能够帮上她大概只有江玉堂,江玉堂医术高明,曾经给知县老爷的父亲看过病,因此她就认定是江大哥帮她说的情,她才能够脱身。但是看到江玉堂一头雾水,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迷惑,庄魅颜也不禁糊涂起来。
她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现在,才从江玉堂嘴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听他说起春菊讲到的那个事件时,庄魅颜也陷入沉思,点头道:“却是有那么一桩事情,只是若以此断定有人在我的酒里投过毒,未免有些牵强吧,就算是拿到公堂之上,未必能使人信服。”
江玉堂道:“是呀。不过总算知道一点眉目,既然酒中有毒,就必有投毒之人,此事不宜声张,咱们慢慢查一下,只要找出那个凶手,一切不就可以大白天下吗?”
庄魅颜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江玉堂告辞离去,临走前,瞅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大吃大嚼的小白,不由笑道:“这家伙回来了?却不知这些日子去了哪儿?害得你好找。”
却听春菊正在盘问他。
“小白相公,你怎么跟小姐一块儿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小姐可担心你了,生怕你在外边受苦挨饿。这次可要乖乖的呆在家里,别再乱跑了。”
小白拼命往嘴巴里塞东西,腮帮鼓鼓,他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边大口吞咽着,一边含含糊糊说道:“……找不到娘子,小白找不到家,家里没人了。娘子不要小白了……不要小白了,小白走了。”
他比比划划,大家连猜带蒙听出了大概。小白在镇子上跟庄魅颜失去联系之后,自己又找回村子去,他也记不大清路,在山里走了好几天,回到家里见家里锁了门,那时庄魅颜她们应该已经搬到镇子上去住。小白傻乎乎的,认为庄魅颜不要他了,也不知道在村子问问别人,垂头丧气离开村子,一直在山里转悠。
春菊又问:“那你怎么去了县衙?”
原本以为他糊里糊涂肯定说不上来,哪知,他眼睛一亮,立刻说道:“一个骑马拿刀的哥哥,让我在那里等着,说娘子一定会从那里出来。”
江玉堂与庄魅颜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眸中看出各自的疑惑。江玉堂自言自语地道:“骑马拿刀的哥哥,难道是他?”
两个人同时喊了起来。
“楚大哥!”
江玉堂面色缓和,眉梢透出笑意,如释重负,道:“若是他肯帮忙,那就最好不过了,想必楚兄给你做了担保,不然你也不能这么快就从牢舍出来。”
夜深人静,众人回屋休息。
庄魅颜在卧室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与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怕惊扰了母亲,便悄悄披衣起身来到窗下。在外间的春菊轻轻咳嗽一声,道:“小姐,您睡不着么?”
庄魅颜绕过屏风,来到外间,只见春菊已经下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奉上前来。
庄魅颜接过茶杯,在椅子上坐下,叹气道:“你也没睡么?天也快亮了,睡不着咱们就说一会话吧。”
春菊“嗯”了一声,靠了过来。
庄魅颜拉她坐下,低声道:“春菊,你先番跟江大哥说的那件事情,你心里可有觉得可疑的人?”
春菊也压低声音,谨慎地道:“小姐,村子的人老实巴交,与外界没有来往,跟咱们更是无冤无仇,小白痴痴傻傻也不会有那种心思。若是说起外人,便只有他们了。”
春菊嘴型一动,正要说出名字,却被庄魅颜摆手拦下,她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可是他们夫妻都受过我的恩惠……”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心里不禁难过起来。
春菊知她心思,便道:“人心隔肚皮,小姐,凡事还要提防一二才好。”
庄魅颜点头道:“我也知人心叵测,只盼着不是他们才好,我有个法子,明日与江大哥商议一下,必能逼出凶手。”
第二天,整个祁阳镇轰动了。
“女酒神”的酒庄被官府查封,县衙专门派了一队差役来“李记绸缎铺”的后院,庄魅颜等人并未出门,只是让憨牛儿把大门打开。她们似乎提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把酒庄的工人遣散回家,院子里显得冷冷清清。
镇子上的人们很久没看到热闹,都好奇地挤在一旁围观。只见差役如狼似虎,把每一样东西都贴上大大的封条,最后把大门一关,交叉贴上两张盖有官府印章的封条,最后还在“李记绸缎铺”大门旁边的显要位置,贴了一张告示。
差役走了之后,人们围在告示旁,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传言说,女酒神酿的酒害死了人,并非是空穴来风啊。
竟然牵扯了命案,这还得了!
“李记绸缎铺”的大门仍旧敞开着,人们经过时,禁不住投来或是鄙夷或者疑惑的目光。已经是日上竿头,往日这个时间段,绸缎铺里人来人往,伙计们跑前跑后,柜台前,结账的,挑选花色的,丈量身材的,挤挤攘攘的人群,现在却冷冷清清,门前罗雀。
做刺绣和裁缝的女工,有人称病不来,有人说家里有事,只来了两三个,被春菊说这几日歇工也给打发回家了。
春菊回头看看正在埋头擦拭柜台的杨秀才,闲着无聊把布匹挪来挪去的杨嫂,坐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玩手指的小白,还有镇定自如像个没事人一样歪在躺椅里读书的庄魅颜。
她气恼地撅着嘴巴杨秀才嚷道:“秀才,别擦了,柜台面快被你擦坏了。”
“杨嫂,你就不能歇歇嘛,布料要被你搬烂了。”
“小白--”
杨嫂面色讪然,有些不太自然地笑着撩了撩额前碎发,复又低下头。小白仍旧瞪着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嘟起嘴巴“噗”了一声,然后瞧向别处,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杨秀才慢条斯理搁下抹布,摇头晃脑地笑道:“春菊姑娘,你这就说的不对了,这个柜台面是百年老杨树做出来的,质地坚硬,每年都会刷上一层桐油,单纯用抹布抹两下怎么会擦坏呢?再者说--”
杨嫂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皱起秀眉,坚决地摇了摇头,杨秀才挑了挑眉毛,乖乖闭上嘴巴,不再啰嗦。
春菊撅了嘴,挪到庄魅颜身边,道:“好小姐,都这时节了,您还有心情看书啊!这县太爷也太不讲理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咱们的酒庄给封了,事情明明透着古怪,怎么别人喝了这酒都没事,唯独那个什么老爷喝了酒就会出事,说不定是那个老爷自己身体不好,刚好病发而已。”
庄魅颜放下手里的书卷,温声道:“你慌什么?这次京城来的秦大人却是出了名的断案如神,自然有法子。听说京城那位老爷已经验过尸身,确实中毒无疑,面色乌黑,死得好惨啊!”
庄魅颜似乎心有不忍,连连摇头叹息。
春菊气愤道:“定是有人下毒无疑,绝不干咱们家酒的事。”
庄魅颜瞥了她一眼,眼神颇有埋怨之意,道:“秦大人昨日与我说了,他也知道事有蹊跷,叫咱们暂时别动声色,另外好好想想,是不是惹了什么仇家?”
言辞婉转,语意含糊。
春菊蹙眉道:“咱们一向本分守己,从不惹是生非,会是谁呢?”
说着话就连声叹气起来。
庄魅颜站起身子,掸了掸衣角的浮尘,朗声道:“今日就歇一天吧,横竖也没生意上门。杨秀才,杨嫂,你们也跟着忙活了这些日子,今天得闲领着小游儿到大街上逛逛,这里有点碎银子,拿去给孩子买些玩意儿吧,顺便给家里的老人带些点心吃食。”
庄魅颜把银子放在春菊手里,让她送给杨秀才夫妇。杨嫂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推辞,道:“不敢收的,三姑娘对我们夫妻已经够好了,既然店里无事,我就留下来帮着照顾老夫人,老夫人上次还念叨说我做的鲜虾仁小馄饨好吃,今日就做给老夫人吃吧。”
庄魅颜一笑,道:“改日吧,今天你们夫妻且先回家歇着,老夫人有春菊照顾,不碍事的。”
杨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杨秀才暗中扯了扯衣袖,她疑惑地望了秀才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庄魅颜的眼睛,她只瞥了一眼迅速转移目光,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
杨秀才与杨嫂刚刚告辞离开,庄魅颜一使眼神,春菊立刻机警地跟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回来伏在庄魅颜耳朵旁悄声说了几句话。庄魅颜连连点头。
杨秀才与杨嫂穿过主街,他们租住的房子在镇子的最外圈,还需再穿过三条小街,绕过一条胡同才能到达。刚转过主街的路口,杨秀才忽然一拍后脑,懊恼地道:“你瞧我这个记性,昨天的帐和银子还没交给掌柜的呢?要是帐不算清,回头再记混了怎么办?”
杨嫂也跟着着急起来,道:“相公,那咱们快回去吧,千万别给三姑娘添什么麻烦才好,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杨秀才“嗯”了一声,两人转头走了两三步,杨秀才猛然抬头道:“娘子,你先回家去吧,跟我一起回去你也帮不上忙。三姑娘心里挺乱的,不然也不叫咱们都回家,你这会儿去了,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是怨的。”
杨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答道:“那我还是不要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杨秀才笑道:“我知道,你快回家看看小游儿,这些铜钱你拿去给他买串糖葫芦,昨天他还吵着要呢。”
杨嫂接过一把铜钱,那铜钱刚刚从丈夫怀里取出,还带着温热,她轻轻握在掌心,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只是呆呆的看着丈夫消失在人群中。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墙角处,杨秀才借着人群的遮掩悄悄转到这个隐蔽处,探头望着自家娘子,眼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他慢慢回过头,身体贴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仰起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眉头微锁,神情忧郁。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拧身向前走去。
然而,那个方向却并不是“李记绸缎铺”的所在。
杨秀才穿过几条胡同,七拐八拐来到一家院落的后门。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过来,这才小心地扣了扣门板。
“谁呀?”里面响起一个软绵绵的女人声音。
“柳姐儿,是我杨文才。”杨秀才低声说道,“李大哥在不在里面?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他商议,能不能麻烦他老人家出来一趟?”
这座宅院并不大,院子里只有一座小楼,不一会工夫,二楼的窗户探出一张尖嘴猴腮的面孔,原来是李三。他瞟了下面的杨秀才一眼,嘬着牙花子,啐出一口痰,懒懒地道:“有什么事过些时候再说吧,老子眼下这桩事情才是顶顶重要的。你说是不是?宝贝儿。”
李三一边说着话,一边搂着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子,与她调笑着,两人均是衣衫不整,实在不堪入目。
杨秀才垂了目光,低声下气地说道:“李大哥,这事关系着人命,还请下楼一趟。”
李三骂了一句,“砰”一声关上窗户。不大会儿功夫,里面传来女子撒娇挽留的声音,还有急匆匆下楼的声音。门板轰然打开,李三胡乱套着衣衫,胸襟还敞开着,斜襟上的两粒纽扣尚未扣好,右脸上还染了一块腮红印,他惺忪着一双睡眼,恶狠狠地剜了杨秀才一眼。
“说吧,什么事?”李三很不耐烦,“秀才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耽误老子的好事!”
他斜了眼冲着二楼窗户缝那张妩媚地脸龇牙笑了笑,眼光迷离。
杨秀才面色苍白,说道:“李大哥,你要小可做的事情,小可已经做了,现在出了人命,他们似乎有所觉察,小可已经不能在酒庄继续呆下去了,还请李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夫妇回海边打鱼度此余生吧。”
李三似笑非笑打量着杨秀才,道:“想走?容易啊!酒方子呢?你只要把那个丑八怪的酒方子弄到手,哥哥保你荣华富贵,这辈子吃穿不愁。”
杨秀才露出畏缩的表情,唉声叹气道:“李大哥,咱们不是说好的,只要把酒庄闹出事情,让他们家关门歇业就放过我们夫妇么?您给的药也太霸道,当时不是说好,只是让人肚子痛几下,不会闹出人命的,现在……”
头顶的老槐树上“扑棱棱”飞走了几只小麻雀,树枝抖下几片槐花残瓣。杨秀才像惊弓之鸟一般,立刻退后半步,然后尴尬地站定脚跟,继续说道:“李大哥,现在惊动了官府,万一让那位京城来的秦大人查出什么,于你于我都不太好。”
“放屁!”李三暴喝一声,他轻蔑地瞪了杨秀才一眼,厌恶地说道:“这关老子屁事,事情是你做的,祸也是你惹的,你的嘴巴给老子老实点。少说废话了,今天趁她们家里乱,你就赶紧到她们家里翻一下看能不能找到酒方子,要是那个丑女人碍事,你就--”
李三右手有力地比划一下,眸中露出杀机,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到时就说那个女人心里有鬼,畏罪自杀,衙门那边哥哥自然有办法打点,不会有事的,这样一了百了。”
杨秀才被他眼中的寒光吓到,双腿禁不住颤抖起来,声音也打着颤儿。
“李大哥,您放过我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塞进李三的手里。李三掂了掂,感觉入手沉甸甸的,眉头舒开,冷笑了几声。
“知道孝敬哥哥,是你知本分。跟着哥哥干,亏待不了你的。你要是弄不来酒方子,哼哼!到时别怪哥哥不留情面!”
杨秀才见此人贪婪无度,毫无人性可言,心有怒气却又不敢再跟他理论,眼睁睁看着他把银子揣进怀里,欲哭无泪。
李三转身回到院落,正要抬手关了木门。一道人影从他眼梢掠过,他心生警觉,转过头一瞧,只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彪形大汉,环抱双臂,冷冷地盯着自己,目光鄙夷。
李三有些心虚,喝道:“憨牛儿,你这是私闯民宅。”
憨牛儿没有说话,一旁的老槐树后闪过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男子,个头不高,腰间束了金色的腰带,斜配了一把刀。楚易凡左脚踏在树下的石凳上,右手摁着刀柄,左手看似无意地拍打着裤脚处的灰尘,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定。
“就你这腌臜货也配让爷私闯民宅来教训你?杀了你爷嫌脏了手。憨牛儿,打个半死,拖去祁阳山里喂狼崽子。”
“哎!”
膀大腰圆的憨牛儿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拎起瘦猴儿似的李三,毫不客气上来就是一顿好打。拳头揍到皮肉上的清脆声中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哀嚎,还有断断续续地求饶声。
“楚爷,你饶了小的吧……哎哟!不干小的的事情啊……哎哟!那都是杨秀才做的……小的愿意去县衙作证……哎呦呦!”
大门没有关,站在门口的杨秀才此刻化成一尊雕像,木然看着憨牛儿把李三摁倒在地,打得鬼哭狼嚎。楚易凡欣赏性地看着李三挨打,憨牛儿也正打得起劲,他们似乎忘记了杨秀才的存在。
杨秀才此时如果走开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留意他,然而他的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在原地,慢慢垂下眼皮,似乎不敢正视眼前的场面。李三的每一声哀号都像扎在他身体上的刺,弄得他浑身不舒服。
李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倒在地上不动了。憨牛儿停下手,踢了他两脚。
“喂!别装死!”
楚易凡弯腰从牛皮短靴抽出一把短刀,弹了两下刃口,发出清脆的嗡鸣。地上赖着不动的李三“噌”一下爬起来,跪行两步,哀求道:“楚爷饶命!楚爷饶命!”
“真不关小人的事!毒是秀才下的,主意是刘爷出的,小人不过是做了个中间人,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啊!刘爷的意思就是败败那丑丫头的名声,叫她别太得意了。谁承想呢?楚爷明鉴,真的不关小人的事。”
李三知道楚易凡是战场上杀过人的军曹,心狠手辣,如果真的把自己绑了,丢到山沟里喂狼,可是一点痕迹没有,自己到阎王爷那儿也喊不了冤。所以他不等憨牛儿逼问,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楚易凡冷笑一声,专心擦着匕首,轻蔑地道:“没出息的东西,杀你爷嫌脏了刀。憨牛儿,留下这样的淫贱材儿做什么,拿麻袋装了喂山狼。”
“好嘞!”憨牛儿高声应道,同时转身找麻袋。
李三绝望地仰起脸,眼珠乱转。人之将死,本能爆发,他猛然推开憨牛儿,豁了命地往门口跑,杵在门口的杨秀才被他推倒在地,仍旧一脸怔忪地歪在门槛边,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既不知道躲闪,也不知道疼。
憨牛儿怒吼一声,撒腿追了出去,李三身体瘦弱,这又是逃命,跑得比兔子还快,等憨牛儿追出门口时,他早就窜出胡同口,没命地狂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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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拨开真相
隔壁庭院一棵老榆树上轻身纵下一个人影,穿着海蓝色的官服,身形硕长,眉目清秀,是位相貌俊美的男子。他狭长的丹凤眼露出促狭的神情,举起双手轻轻合击,道:“楚兄好气魄!”
楚易凡悠闲地走出门口,晒然道:“捉拿贼子本来是你的差事,却丢给我,你好悠闲!”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京城来的秦风扬秦大人,他笑吟吟地漫步走来,似乎对人犯的逃窜毫不介意。
不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的憨牛儿跑了回来,沮丧地说道:“楚爷,那小子太滑头,竟然给他跑掉了!”
楚易凡自信地答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不用管他。”
杨秀才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目光牢牢锁定在面前的泥地上。憨牛儿来到他身边,气恼地质问道:“秀才,你说你……”
“唉!”
憨牛儿气得用力挥舞着他的大拳头,重重砸在墙上,泥土簌簌而落。
杨秀才仍旧呆呆地凝视着眼前那一小片地方,眼珠也不会转动了,整个人像死了一样,只有鼻孔进出的气息表明少许生命的迹象。
忽然,杨秀才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一双秀气的绣花鞋,还有纹着精巧花边的裙裾。他浑身颤抖起来,慢慢抬头,然后如中蛇蝎之毒一般,迅速拜倒在地,把脸伏向地面,用袖子遮住头顶,呜咽道:“掌柜的,秀才我,我对不起您啊!”
春菊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恨恨地骂道:“秀才你还有脸吗?良心叫狗给吃了。小姐哪里对不起你了?要不是小姐,你早就妻离子散,说不定连小命也保不住。”
杨秀才紧紧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庄魅颜轻轻叹了口气,制止了春菊的指责,低声道:“秀才,事到如今,你若是肯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杨秀才摇头道:“掌柜的,秀才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恕,请大人将我带回京城绳之于法。毒是我下的,人是我害的,与他人无关。”
看到这个傻秀才竟然把所有的事情大包大揽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春菊气得一跺脚,正要骂他,被庄魅颜暗中拽了一把,只得忍住。
憨牛儿却没忍住,恼火地道:“秀才,刚才连李三那个混蛋都承认了,你还帮他瞒着,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楚易凡疑惑地道:“秀才,你莫不是怕李三他们会害你,有京城来的秦大人为你做主,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把事情源源本本都说出来,到时戴罪立功,秦大人会从轻发落你的。”
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地劝杨秀才,谁知他执迷不悟,仰起头来,望着秦风扬,倔强地坚持道:“千错万错都是小可一人的过错,天网恢恢,法理昭昭,请大人将我定罪入案,以彰显正义公道。”
秦风扬眼角微微上挑,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嘴里重复着杨秀才的最后一句话。
“以彰显正义公道,好个正义公道啊。”
庄魅颜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面色如常,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胡同的拐角处慢慢露出半个身影,竟是杨秀才的娘子杨嫂斜倚在墙壁上,面如死灰,慢慢扶着墙壁向杨秀才走来。杨秀才看到杨嫂,用力咬紧下唇,不只是因为羞愧还是心虚,扭着头避免与杨嫂目光相撞。
春菊看到杨嫂来了,急忙跑到她身边,搀着她的身体劝道:“杨嫂,你快劝劝秀才吧,都这时候了他还执迷不悟,帮着坏人隐瞒,这不是把他自己害了么?”
杨嫂忽然站定脚步,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这时候还不说清楚,这不是糊涂么?”
春菊连忙点头。
“就是啊,你快劝劝秀才,他若是受人胁迫,罪不至死啊!”
杨嫂抿紧嘴唇,似乎是鼓起所有的勇气,加快步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她却不是跪在秦风扬秦大人面前替丈夫求情,而是跪在庄魅颜面前。庄魅颜面露怜悯,却并没有伸手搀扶,只是叹了口气道:“杨嫂,何苦呢?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春菊不明就里,跟着说道:“是呀,杨嫂,这事情秀才要是不说清楚,小姐也帮不了他呀,你该劝劝你家相公才是。”
杨嫂那失了血色的嘴唇轻轻哆嗦着,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三姑娘,不管我相公的事,毒,是我下的。”
此话一出,春菊和憨牛儿惊呆了,楚易凡也是一头雾水,庄魅颜平静如常,秦风扬环抱着胳膊倚在墙壁上,竟像是个局外人在欣赏剧目。
杨嫂这句话一出口,便如释重负,口齿也清楚起来,越说越流畅。
“我受李三那个畜生的指使,回娘家央求表妹帮我说情,因此来到三姑娘的酒庄帮忙。最初那畜生并没有说要我做什么,只是要我想法子混进酒庄。后来他又带了人来酒庄闹,我这才知道他是想找三姑娘的麻烦。”
“幸好,三姑娘足智多谋,不但把他狠狠治了一回,还帮着我们把相公欠他的债务也一笔勾销了,三姑娘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团圆之恩,续命之义,五娘感激不尽。”
“经了那一场折腾,五娘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从此可以和相公游儿在一起过安生日子。谁知道过了些日子,我一个人去河里洗衣服,却又遇到那个畜生,他……”
说到这里杨嫂胸膛起伏,气愤异常,几乎说不下去了。后来她定了定神,横下心说道:“那畜生竟然逼着我在三姑娘的酒里下药,那时正好赶上三姑娘给京城的常老爷酿酒,他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随便往缸里撒一点就行,害不死人。”
“我……我一时糊涂就做下了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秦风扬忽然插了一句,道:“你说毒是你下的,那你一共往几个坛子里撒过毒药?”
杨嫂支支吾吾地说道:“当时心慌也记不准,许是三坛吧,要不就是五坛。”
秦风扬笑了笑,道:“到底是几坛?”
杨嫂额头渗出汗水,手儿紧紧抓着衣襟,慌张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五坛,六坛,就是六坛。”
秦风扬笑意更浓,道:“六坛?不改了?”
杨嫂点头道:“不改了,就是六坛。”
话一出口,自己也知道此话有漏洞,顿时窘迫难当,脸都涨红了。
秦风扬大笑。
一直没有开口的杨秀才幽幽道:“一坛,只有一坛,下的也不是李三给的毒药,只不过是一点海草粉,最多让人上吐下泻,不会致命。”
秦风扬点头道:“果然是知妻莫若夫,杨冯氏的确下过毒,然下毒的只有一坛酒,这坛酒还没有来得及贩卖出去,就被‘嘴馋’的邻村小子偷偷搬出去喝掉。‘凤凰窝’一向安稳,从没有外人进入,这些小子们如何能顺利地溜进酒窖,还那么巧偏偏就把下过毒的那坛美酒偷走了呢?这事情要是没有人暗中引线如何做得成!你说呢,秀才?”
杨秀才垂着头,显然是默认了秦风扬的说法。
杨嫂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相公,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早被相公发现了,喃喃地说道:“不错,那畜生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他说那药对人体无大碍,我不放心,偷偷拌了饭拿去喂了一只野兔,结果兔子立刻就死了。我虽然蠢笨,却也知道人命害不得,他无非是想给三姑娘找些麻烦,我就用海草粉代替药粉,当时心一慌,就把一包海草粉全倒进一个坛子里了。”
“秦大人,不管怎么说,这事情是我做的,不关相公的事,求您放过我家相公吧。”
杨嫂苦苦哀求道。
“大人,小可知道下毒的分量,每一坛酒中都有毒,喝少许不足致命,若是大量狂饮就可毒发身亡。”杨秀才挺直身体,大声说道。
秦风扬的笑容越发令人捉摸不透,说道:“通共一个罪名,你们二人争来争去,倒是给谁好呢?”
“你说呢?庄姑娘。”他忽然抬头向庄魅颜问道。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秦大人已有明断,何必打趣小女子?”
秦风扬呵呵笑道:“看来庄姑娘早就知道内中奥妙,那就听在下再细说一遍吧。李三胁迫杨冯氏下毒,杨冯氏只偷偷弄了点海草粉放进酒坛,却被杨秀才发觉。杨秀才没有声张,悄悄诱使邻村几个混小子把酒偷出去,算是掩过此事。杨秀才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去找李三算账,李三反而就此要挟杨秀才,逼着杨秀才再去下毒,并进一步让杨秀才去偷庄姑娘的酒方子。杨秀才让人捏住把柄越陷越深,无力自拔。”
春菊已经听得呆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道:“杨嫂和杨秀才为什么要听李三摆布?那赌债不是已经经过官府裁断不算债务了吗?”
这也是秦风扬全部讲述中唯一的漏洞,大家都迷惑不解地看着秦风扬,期望他给一个解释。
秦风扬摇了摇头,道:“这我怎么能知道,既然是把柄肯定是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话音未落,杨嫂便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畜生糟蹋了我的身子……说只要我帮他这个忙,他就永不跟任何人说起此事,可是--”
泪水盈盈而出,杨嫂含泪道:“自古道杀人偿命,命债还需命来还,大人头顶青天,千万还我相公清白。”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死命往自己心窝插去,她此次前来也是抱定必死之心,速度很快,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拦。
庄魅颜大惊,道:“杨嫂--”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样东西比所有人的反应都更快,“啪”地击落了杨嫂手中的剪刀,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小小的石子。
楚易凡望了一眼秦风扬,后者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杨秀才慢慢挨到杨嫂身边,痛心地搂着她的肩膀,温声道:“真是个傻女子,我们夫妻一体,若不是我一时糊涂赌博欠债,你又怎么会受那种苦?说到底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杨嫂连连摇头,痛苦地蜷缩了身体,道:“不,不,相公,我这身子……”
她是一个良家妇女,这样的丑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比死更令她难过。如果不是抱了必死之心,恐怕她根本没有勇气当着许多人的面把这些事情和盘托出。
如今人虽未死,心如死灰,了无生趣。
庄魅颜心有余悸,抚胸道:“杨嫂,死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人终有一死,却是要为活着的人想想,游儿这么小的年纪没了娘该有多可怜啊!”
这下戳中杨嫂的最大痛楚,她立刻失声痛哭起来,杨秀才搂着她的身子轻声宽慰着。
庄魅颜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而去,春菊自然紧紧随着小姐,憨牛儿还摸不着头脑,在原地犯迷糊,被春菊回头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小声喊道:“喂,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走啊!”
憨牛儿这才快步跟了过来。
楚易凡和秦风扬一前一后朝相反的相向走去,很快胡同里只剩下杨秀才和杨嫂,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楚易凡跨步追上秦风扬,瞟了他一眼,朗声笑道:“神捕果然就是神捕,断案如神,不过,区区小案子何须劳动秦大人出手呢?”
秦风扬眉角低垂,淡然道:“在下也不太懂,看起来只是个小池塘子,一脚踏进去,却是水深无底。死的只是无名之辈,犯案的也不过是贩卖货物的市井之徒,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倒是这位庄姑娘有趣得很,聪敏过人,实在是罕见的奇女子。难怪那人连夜派了御风侍卫长大人来,叫在下不要过分为难姑娘。”
“御风大人?”楚易凡不禁动容,道:“难道是那位‘天下第一快剑’的御风大人?能让御风大人出面的只有他了!可是他那样尊贵的人物怎么会认识边疆小城的一个普通女子?”
“是啊,在下也很是好奇,这是怎么样的女子?不但惊动了那位地位尊崇的人物,就连楚兄也亲自为她登门拜会,不是很耐人寻味吗?”
楚易凡有些尴尬,打了个哈哈,笑道:“楚某不过是欠了人家一条命,连一个民妇都晓得命债难还,楚某人岂能置身之外。”
秦风扬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是什么样的命债?楚兄越说在下就越发好奇了。”
“呸!凭什么说给你听!”
“凭的是我们兄弟三年未见,凭的是今日你要请我喝一碗送行酒。”
“凭什么请你这家伙喝酒?”楚易凡悻悻咕哝道,“你要走?怎么这么快,这案子怎么办?都没清楚呀!喂!你别老是笑啊!你给我说清楚。”
楚易凡在后面吵吵嚷嚷,秦飞扬将手负在背后,微笑着昂头向前走去,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人群之中。
庄魅颜与春菊等人混在人群中,街道上仍旧一切入常,人们并不知道胡同里发生的事情。
春菊忍了很久,终于憋不住问道:“小姐,咱们就这样走了啊。那毒到底是谁下的啊?总是要查清楚吧。”
庄魅颜笑道:“毒反正不是他们夫妻两人下的,剩下的事情咱们外人也不方便再掺和,我相信秀才自己会处理。”
“那您怎么确定不是秀才下的呢,秀才自己都承认了。”春菊还是不明白。
“傻瓜,秀才是答应了李三下毒,可是你想他连一点不能置人于死地的海草粉下到酒坛里,都要想法子从咱们酒庄里弄走,又怎么会下毒呢?他只是敷衍李三罢了。”
春菊似懂非懂,憨牛儿还是迷迷糊糊的,插嘴问道:“既然不是秀才下的毒,那他为什么要承认呢?”
庄魅颜含笑不语,春菊瞪了身边的傻大个子一眼,嗔道:“这还用说,他肯定以为是杨嫂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又偷偷下毒了呗,所以才争着揽到自己身上。”
憨牛儿恍然大悟。
春菊自言自语说道:“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想不到秀才平时看起来窝窝囊囊,到了生死关头还算是有点气概。”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庄魅颜从来没听说过,只在心头默默重复着,她一抬头发现自己离“李记绸缎铺”已经不远,母亲在二楼的窗户边露出半边身子,她的目光温柔地望着天边的云朵,嘴唇轻轻翕合着,她又再唱首歌儿吧。
而在庄魅颜耳边回响起的却是一个厚实充满磁性感的男子的声音,那天他在小溪边轻轻地吟诵着: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悄然间,庄魅颜的脸霎那变得嫣红如晚霞,连脖颈也变得通红。她甚至没听到憨牛儿和春菊的对话。
春菊忽然抓住她的袖子,连连摇晃,庄魅颜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觉得不妥,偷偷捂了面孔掩饰道:“天怪热的,你这妮子什么事慌里慌张?”
春菊惊惶道:“小姐,您快看,那些人围在咱们店门口要干什么?”
其实不用春菊解释,庄魅颜自己也看到了门口的情形。
“李记绸缎铺”门口热闹非凡,看热闹的人们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庄魅颜和春菊憨牛儿人好不容易扒开人群挤了进来,三人不由大吃一惊。
店铺里好似遭了一场大洪水,又像是惹来了一群强盗,店里的东西被洗劫一空。那些好看的绸缎丝绢,挂在柜台后面的成品衣衫,连柜台上肚兜荷包之类的小物品也别人一抢而空,充当临时柜台的长桌被推倒在地,凳子椅子也倒了一地,绣了一半的绢布被丢在地上,那都是上好的布料,却被人毫不怜惜地踩在脚底,污秽不堪。
店里乱哄哄地站了不少人,有些怀里抱着许多布匹,有些人手慢没拿到,便与人抢夺起来,闹得不可开交,还有几个大汉涌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正在跟什么人争执着。
楼梯口与二楼交接的咽喉处,站着一名女子,手里紧紧握着一截门闩,面对一群大汉,毫不示弱,秀气的小脸露出倔强的神情,娇喝道:“你们今日谁要上这个二楼,就踏着我的身子过去,但凡我有口气在,便容不得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上来。”
虽说她是个弱小女子,可是拿出拼命的架势,这些大汉还真有点不愿招惹,就这样下楼又不甘心,就这么对峙着。有人骂道:“臭丫头,你管什么闲事,你不过是她们家一个使唤丫头,臭做工的,她一个月给了你多少银子值得这么卖命!”
“就是,看你是街坊邻居还是一个丫头片子,不稀罕跟你动手,就你这小身板不够爷们一根手指挑的,惹火了弄死你个小样儿。”有人吓唬她。
那女子紧紧握着手里的门闩,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扁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字一句说道:“你们要闹我管不了,想上楼,没门!你们要找就找掌柜的,楼上住着老夫人,惊了老人家你们谁也担不起!”
楼梯上的人仍旧不甘心,慢慢向前挤了过去,楼梯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声音。
“啪!”一声脆响,店铺顿时安静下来。人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到楼下的柜台旁,却是庄魅颜在那里昂然而立,目光凛然,她脚底下散了一地的白瓷茶壶碎片。
她的目光内敛深沉,静静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凡是被她看过的人禁不住心虚,悄悄垂下头,竟没人敢与她答话。
庄魅颜心里憋了一口气,她认得这些人,他们不是山里来的强盗,他们是镇子上各家酒楼的老板还有他们的伙计,乡下贩酒的小贩。这些人以前都巴结着,希望可以从她这里弄来更多的好酒,或者是最新出窖的新酒。
如今一个个像地狱里出来的讨债鬼,眼勾勾地,却又不敢正眼看她,暗地里偷偷摸摸瞅着她,嘀嘀咕咕地议论着什么。
庄魅颜定了定神,把这口气从肺里徐徐吐出,嘴角勾起一个傲气的微笑,不卑不亢,朗声道:“诸位今日大驾光临魅颜的铺子,光天化日,这是要明抢么!”
最后这句话铿锵有力,众人到底心虚,相互瞧了瞧没人敢吭声。
楼梯上一位穿着黑色绸缎衣裳的男人,头顶微秃,他扶着楼梯扶手,干笑两声,道:“三姑娘,咱们都是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买卖公平。三姑娘你的酒出了问题,在京城害死人命,你还继续把酒卖给我们,这不是摆明了坑人么?”
他这一嗓子嚷着,众人立刻随声附和。
“就是,你的酒我们不要了,根本没人敢喝。”
“退钱!退钱!”
“就是,你把我们酒楼的客人都吓坏了,还有人寻我们的不是。这是砸了我们招牌,毁了我们的生意,你得给我们赔钱,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那男子趁机挑唆道。
“对,对,赔银子!”
原本安静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春菊气恼地冲着那个男人喊道:“胡老板,你这叫什么话,谁说我们的酒有问题?那人命跟我们根本就没关系,是有人在酒里下毒。”
那位胡老板怪叫一声,立刻大笑起来,道:“不打自招了吧。自己都承认是毒酒,这可怨不得别人。”
他身边的伙计立刻跟着起哄。
春菊急得满脸通红,想要跳起来与他辩解理论,被庄魅颜拉住了。庄魅颜出奇地冷静,微微抿起的嘴唇和微微挑起的眼梢,显得神情刚毅。
她冷冷地道:“诸位今天到我这里来,无非就是想要一个说法吧。”
她的声音不大,然字字有力,顿时震慑住了众人。
胡老板显然没预料到她如此冷静,而且不与他在下毒的问题上纠缠,直切主题。愣了愣,他猛然点头道:“对,咱们大家伙儿就是来跟三姑娘要个说法的,这件事情在镇子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实在是闹得大家伙儿没法开门做生意。”
庄魅颜慢慢开口,道:“中毒也好,人命也好,断案是官府的事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官府查出来是我庄魅颜的酒有问题,该是什么罪责,我庄魅颜定不推脱,在此之前不论是谁想趁乱把这杀人的罪名硬扣在我头上,庄魅颜决不答应!”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连胡老板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我们的酒都积压着卖不出去了怎么办?”胡老板不放心地问道。
“是啊,我们小本生意,压不起的。”这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立刻有人随声响应起来,铺子里乱哄哄的。
“我每日走街串巷,挑担卖酒,赚的就是几个辛苦钱,一家人就等着我每天卖完的酒钱买米下锅,如今酒都卖不出去,叫我们一家老小怎么生活啊。我也不想来……哎!三姑娘求您发发慈悲吧。”一位老汉竟然老泪纵横,当众大哭起来,声音绝望。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道:“众位不需慌张,若是觉得魅颜的酒酿的不好,就可以把酒退回来,我庄魅颜绝无怨言,只是--”
众人闹闹腾腾本来就是想来讨银子的,听说可以退货,顿时高兴起来,听庄魅颜说了一个“可是”,都怕情况有变,个个竖起耳朵。
庄魅颜顿了顿,严厉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可是,有句丑话说在前面,今日你们退酒我照原价付钱,他日你们再想从我这里订酒,需付三倍的价钱;你们若是肯与我共度难关,今日不来退酒的话,我庄魅颜感激不尽,而且日后永远按照半价卖酒与他。”
半价卖酒,这个条件的确诱人,人们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胡老板抚掌呵呵笑道:“好!三姑娘真是快人快语!有胆识,有气魄,佩服佩服!退酒这是一桩,那给我们造成的损失要怎么算呢?”
庄魅颜冷然道:“如果官府查明确实是魅颜的酒有问题,庄魅颜情愿包赔众人一切损失。”
“只要是你的酒有问题,不管是被人下了毒也好,还是你的酒本身就有毒也好,都要包赔我们的损失,三姑娘是不是这个意思?”胡老板紧追不放。
席若兰一脚踏进门里,闻言立刻高声骂道:“胡秃子,说这话你还是个人么?被人下毒关我们的酒什么事?”
胡老板嘿嘿一笑,面色一冷,道:“这话却又不是问你,你插什么嘴呢?三姑娘,当着大家伙的面,你总是要给个交代吧。”
庄魅颜一咬牙,道:“不错,只要是我的酒有问题,不管是被人下毒陷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句话,我庄魅颜包赔到底。”
“好!痛快!”胡老板伸出大拇指,冲着庄魅颜比划着,大摇大摆走下楼来。
“来,记着我胡老二的酒是五百坛‘胭脂红’,另外还有三百坛还在您的酒窖里放着,三姑娘新酿的好酒,价钱可不便宜啊,一两银子一坛,姑娘可要算好帐啊,下午我叫伙计们送过来,到时可别忘了给银子。”
说完他带着他的几名伙计扬长而去。
在他的带头作用下,原本有些犹豫的人们纷纷走上前来报数。
“我一百坛。”
“我五十坛。”
庄魅颜亲自走到柜台里,研墨润笔,铺开白纸,端端正正地一笔一笔记下。人越来越少,这时过来一名老汉,在柜台前嗫嚅半天,道:“三姑娘,老汉……”
席若兰在一旁急得如同猫爪挠心,却又帮不上忙,看到这名老汉,立刻央求道:“徐老爹,您老人家就别添乱啦,庄姐姐对别人怎么样我且不说,只说对您怎么样,您心里总该有数吧。年初您来她这里买酒还是赊欠的银钱,过了一个多月才换上,姐姐一句话也没责怪,不但给您酒,每次都给您多添一些,价钱算得最低。您可不能跟旁人一样,在这时候往她伤口里撒盐。”
徐老汉不敢看庄魅颜的眼睛,垂着头,手里捏着一顶破草帽,唉声叹气道:“老汉知道,落井下石不是人干的事,可是……唉!老汉的小孙子最近病了……实在是没了办法。三姑娘,我昨天挑回去的两担酒已经破了封,您看……”
徐老汉十分难为情,支支吾吾起来。
席若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徐老汉浑身乱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魅颜却抬头笑了笑,温声道:“不妨事,徐老爹你的酒就先搁在家里吧,我给你二两银子做本钱再去别的地方买酒。还有你们几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小本生意,走街串巷卖几个零钱贴补家用,都跟徐老爹一样,银子我先付给你们。”
排在最后踌躇不前的几个人,衣衫简朴,都是家境不好的小贩,并非真心想退酒,只是实在压不起本钱。听到魅颜如此允诺,不由笑逐颜开,领了银子千恩万谢而去。
众人终于散去。总算良心未泯,他们临走时把已经抢到手的绸缎布匹仍旧悄悄地放回柜台上,只是摆放的乱七八糟。庄魅颜望着手里这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单子,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春菊离得最近,①38看書网搀了一下。庄魅颜一手扶着柜台,微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春菊还是满脸担忧地看着她,犹豫半响,说道:“小姐,你也累了半天,上楼休息一下吧。”
席若兰也随声附和,道:“姐姐,你也别太伤神,世间自有公道在,这些人是瞎了眼,只认得眼前利益。我认得那个胡秃子,他跟刘胖子是拜把子兄弟,当初他来酒庄定酒,爹爹就说要提防他一二,姐姐恁大意了。”
庄魅颜看了一眼账单,胡秃子的酒最多,而且都是最好最贵的酒,她这时才记起每次新酒出窖都被他抢订一空,弄的其他酒楼几乎没机会订到新酒。她眯起眼睛,这事情越想疑点越多,像是预定好的阴谋,可惜自己经历太浅,一时并没能看破。
这些银子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三千两有余。庄魅颜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而且现在酒庄的生意没法继续经营,也没有来钱的进项,一时间要她凑齐银子,她哪里弄得来呢?
大家都犯了愁,一言不发。庄魅颜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的肩膀,最后落在楼梯上的那个女人身上。庄魅颜强打精神,温声道:“洪家娘子,辛苦你了。”
那位小娘子不禁红了面皮,适才的泼辣劲全没了,有些腼腆地捏着衣角,道:“三姑娘,小女子守的是自己的本分,您叫我看一会儿家,却弄成这样子,是小女子没用。”
患难见真情,这位小娘子大家也不知道名字,都叫她洪家媳妇。她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去年嫁到镇子上的洪家,她丈夫有病,当时嫁过来就是为了冲喜,结果她丈夫的病越来越重,没等过年就死了。婆家嫌她克死丈夫,肚皮也不争气,未能给洪家延续香火,就把她赶出家门。她回了娘家,娘家说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在家住的道理,又把她给送了回来。
她流落无所,庄魅颜看她可怜,收在绸缎铺里做刺绣活儿,晚上也住在绸缎铺里。庄魅颜还让春菊把自己不穿的衣服拿去给她,这小娘子平日里寡言少语,想不到紧要关头却有忠心护主的念头,与那些平时巴结自己讨要好酒,而在自己落难又翻脸无情的人们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
庄魅颜心中感慨万千,暗暗将她记在心头。
春菊等人开始收拾铺面,把被人们推倒的绣桌柜台重新扶起,布匹一件一件仍旧放在柜台上摆放整齐,扫的扫,擦得擦,大家低头忙碌着。
春菊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腰肢,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她望着空荡荡的柜台后面,狐疑地问道:“若兰姑娘,你可瞧见我们家小姐去了哪儿?”
席若兰正在低头扫地,头也不抬地说道:“姐姐一直在柜台里坐着发呆啊。”
说着话,她也抬头看去,不禁“咦”了一声。
“刚才还这里呢。”
洪家媳妇端着一盆水进门,便接口道:“小姐刚上楼去了,有好一阵子了。”
春菊不太放心,扔下手里的抹布,蹬蹬上了楼,不一会工夫,她又气喘吁吁跑了下来,伏在楼梯上朝下面喊道:“小姐不在楼上,大家快帮忙找找。”
人哪儿去了?铺子里又乱成了一锅粥。
盛夏将至,山间的风清凉依旧,祁阳镇东边是辽阔的海洋,北靠祁阳山,气候适宜,冬暖夏凉。祁阳山的顶峰积雪终年不化,即便是现在盛夏将至,那里仍是白雪皑皑一片。
庄魅颜自己悄悄绕出后门,独自一人来到镇子东边一座小山岗上。她坐在靠近山崖的最外边,抱着膝盖静静欣赏着万绿拥簇的祁阳山,还有远处的银白山峰,像白玉一样晶莹通明,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
阳光明晃晃照在头顶,庄魅颜坐得累了,双臂举过头顶慵懒地伸展腰肢,屈起的双腿很自然地耷拉在山崖边缘,从侧面望过去,似乎只要一阵紧风吹来就能把人吹下山崖,这情形让人看了不禁胆战心寒。
庄魅颜却毫不害怕,她微微昂起头,松开发髻,任凭风儿舞乱长发。
从这里向西可以俯瞰整个镇子,向北可以望见祁连山,向东可以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大海,视野开阔。这地方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有时做工累了她就一个人来这里静静坐着,景色赏心悦目,劳累和忧愁很快就随风而去。
可是,今日不论微风怎么吹拂,终究也带不走她的忧愁,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忽然有人在后面猛的推了她一把,她吃了一惊,身子不由自主便坠了下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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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浪漫之旅
祁阳镇,刘家酒铺。
二楼,掌柜刘胖子只穿了一件贴身白布小褂,还热得一个劲摇着蒲扇,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今年的夏天如何这么早就开始热。其实盛夏还没来到,只是他自己身胖畏热而已。
在窗户边来回踱步的人是胡家酒楼掌柜的胡老二,那是他的拜把子兄弟,两人甚为要好。胡老二见状嘿嘿笑道:“大哥不必心焦,虽然那丫头巧言善辩,暂时逃过包赔损失的巨额赔偿,可光是退酒退款就够那丫头喝一壶的了。跟咱们斗,她还太嫩!”
刘胖子叹道:“还是兄弟你知我心意,这丫头这些日子可把哥哥我坑惨了,她的酒卖得越好,哥哥的酒就越是卖不动,眼看着酿出来的酒卖不及就酸掉了。哥哥心里这叫一个难受啊!今日多亏兄弟你给哥哥出了口恶气。”
“我说兄弟,咱们可得趁热打铁,不能让这丫头有翻身的机会啊!县太爷那边我打点过了,她的酒庄一直封着,就算京城那边案子查处什么眉目,他也能帮咱们压些日子。咱们必须趁这个机会让那丫头再也没有机会酿酒。”
胡老二点了点头,奸笑道:“这还用哥哥吩咐,小弟早就让米店的金老板去跟她讨要买粮欠下的银子。”
一般来说酿酒使用大量粮食,都会跟米店老板达成交易,定期结算,这样能让资金最快的流转起来。如今庄魅颜已经四面告急,资金告罄,胡老二却怂恿米店老板在这时候催要欠款,分明就是置庄魅颜的酒庄于死地。
如果米店以后不再佘粮给她,那就算日后酒庄解禁可以酿酒,也会因为没有材料没有资金而无力维持。
刘胖子也是老奸巨猾之辈,如何不领会自家把兄弟的心思,不由冷笑起来。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两人警觉。刘胖子喝道:“谁?鬼鬼祟祟的,给刘爷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人还真是滚了进来,连滚带爬。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衫撕破,一只胳膊用布带吊在胸口,李三狼狈不堪地爬进屋子,哭丧着脸,道:“刘爷,是小人,小人总算捡回一条命……咳咳,差点被憨牛儿那个混蛋给打死,刘爷,您快救救小人吧!”
刘胖子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啐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刚怎么进来的?有没有人瞧见?”
他使了个眼神,让胡老二看看外边有没有人。
胡老二会意,立刻撩开门帘迈出门去。
李三龇牙咧嘴地道:“刘爷,小人很小心的,没人看到小人进来。刘爷,小人可是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做事,全给办妥了啊。是秀才那个笨蛋……”
他一边哼哼着叫痛,一边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着话儿还偷偷打量刘胖子的神情。刘胖子脸上阴晴不定,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他点上烟斗,用力吸上一口,俯身慢慢喷出口里的烟,白烟喷到李三脸上,呛得他连连咳嗽。
刘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他笑道:“李三,刘爷知道这事情你办妥了,可你做的实在不够干净,还得爷给你擦屁股!”
最后这句话音调骤然提高,刘胖子抬腿就给了李三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刘胖子的神情变得十分可怕,满脸怒容,李三不敢还手,尖叫着蜷缩起身体,连声求饶。
“刘爷饶命,小人知错。”
刘胖子还想继续踢他,胡老二冲了进来将他拦腰抱住,和声劝道:“好哥哥,这样的东西不值得跟他生气,好歹他也是出过力的,不如给他点银子,让他出去避避风头再说。”
刘胖子还想发作,却看到胡老二不停地冲他眨眼睛,便强压怒火。
胡老二背对着李三,李三并不知道内中情况,只是听说给他银子,便有些欢喜,眼巴巴地看着刘胖子。
刘胖子恶狠狠地说道:“今天要不是我兄弟拦着,爷非踹死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一点用也没有。回头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我再给你写个字条,在京城给你谋个差事,你去躲些日子再说。”
得了银子,还能去京城谋生活,这样的好事不禁让李三笑歪了嘴巴,迭声道谢。
“哎!谢刘爷赏,小人肝脑涂地不能报答万一,以后刘爷有什么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管言语。”
谄媚之词飞快地从他嘴里蹦出来,典型的小人嘴脸让刘胖子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
“滚吧!”
李三诺诺退出。
胡老二看着刘胖子仍旧愤愤不平,怒火未消的样子,温言宽慰道:“哥哥何必为了那样的东西动肝火!我早说,李三这人靠不住,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儿。不过事情幸好还有补救的余地,只要咱们这样--”
胡老二本来低垂的眉毛一挑,三角眼微眯,露出恶毒的神情。他顿了顿,悄悄伸出右手作势比划了一下,姿势狠烈。
刘胖子一怔,道:“你是说,宰了?”
胡老二奸笑道:“哥哥说的极是,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哥哥您觉得就李三那种软骨头的货色要是被人拿到公堂上,还用得着上什么刑具么?恐怕县太爷惊堂木没落下,他就把祖宗八辈全给供出来了!”
“只要把他除了,死无对证,就算他们知道些什么,没有证据又能奈你何?哥哥到时把事情全部推到这小子身上就好。”
刘胖子听得连连点头,赞道:“还是兄弟想得周全,那我回头找人在半路上把这小子做了,算这小子倒霉,遇上劫匪与咱们也没关系呀,哈哈!”
胡老二连声称赞。
“哥哥英明。”
“哥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小弟刚刚听说的。”
胡老二神秘地伏在刘胖子耳朵上,说了几句话,刘胖子不禁睁大眼睛,连嘴里叼着的玉石烟嘴都掉了出来,吃惊地咧着嘴巴,追问道:“这是真的么?那丑丫头跳崖了?”
刘胖子显然是难以置信。
胡老二肯定地点了点头,答道:“刚刚出门,我店里的伙计跑来告诉我的,绝无虚言。兄弟吩咐店里一个手脚麻利的伙计,让他盯着那丫头的店面,看她们要是什么举动就早点回来告诉我。”
“中午的时候,我那伙计看到丑丫头独自一人从后门出来,悄悄上了东山岗。我那伙计尾随其后,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悬崖边发愣。后来一阵风吹过,伙计看到人影一晃,就掉了下去,他看得真真的,绝不会有假。只是不知这丫头是自己想不开呢,还是离得太近被风吹了下去。那悬崖极深,想活着怕没那么容易。”
胡老二桀桀而笑,声音刺耳。刘胖子也捧腹大笑,道:“如此更好,倒省去咱们不少心事。对了兄弟,你莫不是又有什么好点子?”
胡老二面露得意的神色,道:“正是,哥哥,你看咱们是不是趁这个机会把她的酒庄,还有李家的绸缎铺一块弄到手?”
刘胖子茫然不懂,道:“依兄弟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胡老二小声嘀咕起来,咱们这样,如此如此。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越说越热乎。胡老二摇晃着已经谢顶的大脑袋,忽而昂头忽而扬眉,唾沫星子四溅,神采飞扬;一旁刘胖子听得面露喜色,时而击掌时而拍腿,不停地点头,连额头渗出的大颗汗水也顾不上擦一把,渐渐地身体上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汗臭味,而两人说的兴高采烈,毫无介意。
正午的阳光明亮而强烈,却无法照进阴谋算计的暗室,它只能温柔眷顾着祁阳镇土地,和土地上孕育的芸芸众生,同样把光芒均匀地扬撒在“李记绸缎铺”的上空。绸缎铺里人人愁眉不展,同样也感受不到外面阳光的热度,他们也不知晓,更大的阴谋正暗暗向他们袭来。
凉风徐徐从悬崖下方吹来,这是一块小小的平台。山岗的侧壁是一处几十丈深的悬崖峭壁,在顶端稍微往下一点的地方,鬼斧天工的大自然让石壁凸伸出来一块小小的平台,面积不大,刚好可容两人侧身而卧。这个平台在山岗的平面上绝对看不出来,除非把头使劲向悬崖下探望才能瞧见。
这个平台离悬崖边很近,坡式平缓,手足并用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爬上去。这地方好似几十丈悬崖上的天然小凉台,既可以仰望天空,又可以俯瞰悬崖底部的情形,却是别有一番景致。
悬崖下面也是郁郁葱葱的植被,悬崖壁上也长了不少生命力顽强的小树杂草,还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儿,那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条狭长的溪涧蜿蜒而行,静静地流淌着。
如今这平台上正躺着两个人。
“娘子,我不要在下面啊,好累。”
“闭嘴,不许乱动。”
这声音分明是小白和庄魅颜两个人的。
小白苦着一张脸哀求道:“娘子,我快压死了啊!求你挪一下身子吧。”
庄魅颜板着脸,翘起的小屁股毫不客气地坐在小白的胸口,小白龇牙咧嘴,却一点也不敢动弹。
“活该!谁叫你吓唬我!刚才差点把我推下去了。”
“没有啊!娘子,小白没有把你推下去,小白是看娘子不开心,想逗娘子开心的。嘿嘿嘿!”小白讨好地冲着庄魅颜笑了起来。
庄魅颜没好声没好气地说道:“吓都要吓死了,还怎么开心。你不是说要逗我开心,那你就做板凳好了,你不喜欢坐板凳啊,那算了!”
庄魅颜作势起身,小屁股堪堪离开小白的胸口,小白一看庄魅颜撅着嘴巴更加生气的样子,心里一急,连声道:“娘子别生气,小白是板凳,小白是板凳。”
话音未落,庄魅颜已经就势又挪到他肚子上使劲坐下,这下子差点把他的肠子挤出来,小白使劲鼓起腮帮子,眉头紧皱,拼命忍住才没叫出来,面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庄魅颜低头瞧见他那滑稽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适才被他惊吓到的怒气全都抛之脑后。
小白看到庄魅颜笑了,也跟着“嘿嘿”的傻笑两声,庄魅颜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又重新板起面孔。小白也不敢再笑,只好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眼睛极为无辜地望着她,又是委屈又是无助。
小白这招杀手锏屡试不爽,庄魅颜最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终于心软,仍旧板着脸,挪了身子在小白身边坐下。小白这才舒了口气,偷偷揉了揉酸痛的后背。
刚才他从背后袭击,吓唬庄魅颜,结果两个人滑下山崖,落在平台上,小白的身体垫在庄魅颜身下,皮肉与山石摩擦,自然不能好受,庄魅颜除了吓了一跳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只是她气恼地要命,就使了小性子,赖在小白身上不肯起来,弄得小白叫苦不迭。
庄魅颜本来就心情苦闷,被他一吓,心中更为着闹,索性就把气都散在他身上,偏偏小白的脾气最好,逆来顺受,凭她怎么折腾也不反抗。庄魅颜本来也不是那种胡闹的性子,实在是气不过,现在看到小白强忍疼痛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余怒未消,也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于是她板着脸,道:“弄伤了哪里没有?过来我瞧瞧。”
小白倒是乖巧,摇头道:“小白皮厚,不怕痛。娘子不要不开心,娘子不笑,小白也不笑,小白跟娘子一样。”
说着话,小白也抿起嘴角,阴沉着脸,一会儿看一看庄魅颜的姿势,一会儿又调整调整自己,使劲突起胸脯,努力了半天,还是达不到那种效果。小白摸了摸头顶,奇怪地瞅了瞅庄魅颜蓓蕾微翘的胸脯,又瞧了瞧自己平坦如大地的胸膛,纳闷地道:“咦,娘子这里这么高,我这里这么高,娘子,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啊?”
庄魅颜在一旁看着他装模作样老是试图模仿自己,肚里暗暗好笑,只是脸上还紧绷着佯装严肃状,现在听他说起这样的话,不禁脸庞羞红,推了他一把,嗔道:“不许乱说,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怎么能一样?嗨!只有你这傻子才不懂,跟你也说不清楚。”
庄魅颜本来有些气恼,看着他一脸懵懂,忽然想到他根本不通人事,跟他说这个也无用,况且他也不是有心调戏。
庄魅颜被他这样一搅合,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越想他的那个样子越觉得可笑,嘴角不知不觉间露出淡淡的微笑。小白瞧得仔细,立刻拍手道:“娘子笑了,笑了!呵呵呵。”
庄魅颜再也绷不住,嗔怪地瞅了他一眼,抿嘴笑了起来。她望了望四周,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小平台呢?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地方呢。上次,春菊过来找我,我就故意从这里跳下去吓唬她,她还以为我真的掉下去了,吓得直哭。”
她扬起嘴角,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温柔中带着一点妩媚,阳光落在她的胎痣上,鲜红欲滴。
小白歪头看她,呵呵地笑着,却不肯说自己到底是怎么知道这片平台的。
庄魅颜心道,问他也说不上来,说不定是误打误撞,要不然就是他四处乱逛曾到这边来过。
“我们上去吧。我出来的时间不短,走的时候也没跟春菊她们打声招呼,她们找不到我又该担心了。”
庄魅颜在小白的帮助下慢慢爬上山岗。
庄魅颜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准备往镇子上走去,却被小白紧紧拉住右手。
“娘子,你跟我来。”小白神秘地说道。
庄魅颜甩了一下没有挣脱,便回头笑道:“好啦,小白,不要再胡闹了。”
小白固执地不肯松手,并拽着庄魅颜往另一处密林走去,边走边说道:“娘子,小白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庄魅颜使劲挣了挣,她毕竟是个女子,没有小白的力气大,看他一脸认真的神情,觉得拂了他的意有些于心不忍,就尾随他前行。
来到密林深处的一片空地,庄魅颜望着身边高大的树木,心里有点发憷。自从上一次在林子里被山狼袭击,她看到树林里黑黢黢的地方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慌,因此在这个环境里,她格外觉得不舒服。
庄魅颜左右看了看,忐忑不安地说道:“小白,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小白挤了挤眼睛,道:“娘子等下就知道了。”
庄魅颜心里既害怕又好奇,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刺激感,紧张而兴奋。
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忽然变得凝重,他仰起脖子,长啸一声。
“欧--呜!”
庄魅颜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的林子里立刻传来同样的啸声与之呼应。
“欧--呜!”
声音离此地并不远,庄魅颜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白色的影子迅速穿过林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只白色的狼,身姿高大,比上次看到的山狼还足足大出一倍,飘逸的毛发随风舞动,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双耳竖起,鲜红的眸子警惕性地望着庄魅颜,那双眸子实在恐怖,如有魔咒般让人惊悚。
出于女性的本能,庄魅颜下意识缩到小白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可怜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小白,你,你把狼招来干什么?”
她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很确定一点,要不是这家伙没事找事地学狼叫唤,这条从没见过的大狼肯定不会主动显身。
“你再学两声狼叫,让它走吧。”
庄魅颜发现那只狼望向小白时,眸光顿时柔和了很多,原本竖起的耳朵稍微耷拉了一点。难道说,这只狼是因为把小白误认为是同类了吗?可是狼眼又不瞎,庄魅颜百思不得其解。
小白伸出右手,手掌心向下,弯着腰慢慢靠近白狼,让庄魅颜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那只白狼竟然丝毫没有敌意,反而变得很恭顺,任凭小白的手轻轻抚摸狼背。
小白的两只手在狼身上摸了一阵子,然后他来到庄魅颜身边,把她的手脸和身上都用手擦了一遍,然后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似乎不太满意,又跑到白狼身边摸了摸。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连庄魅颜自己都闻到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狼臊味,恶心地差点吐了。
小白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庄魅颜骑到白狼的背上。
庄魅颜紧张地连连摆手,最后还是在小白的坚持下,颤抖着起到白狼身上,白狼低声嗥叫一声。小白轻轻安抚,拍了拍狼头,然后拿着庄魅颜的手凑近白狼的鼻子下方。庄魅颜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里,六神无主,望着小白,看到他眼底的清澈与坚定,还有嘴角鼓励的笑容。
不知怎的,即便此刻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她的内心仍然愿意信他。
他永不会害她!
便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无可言述的信任感是从何而来。
白狼低头嗅了嗅小白的手,又嗅了嗅庄魅颜的手,终于温顺下来。小白拉着庄魅颜的手,教给她如何抱住狼的脖颈,把脸贴在白狼的后背上,双腿蜷曲,贴着狼身。
一切妥当之后,他轻轻吹了个口哨,丛林里又蹿出一头白狼,个头比这头白狼略小一点。小白轻松而熟练地跨上狼身,敏捷地趴在狼背上。
不等吩咐,两头白狼先后跃起,闪电般射入丛林。
庄魅颜却不知是要把他们带往何方?骑狼难下,只好听天由命。
这两头白狼极为高大,背负着人丝毫不觉得吃力,身姿矫健,在丛林中快速穿梭。庄魅颜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不时有柔软的枝条或者是嫩叶拍打在脸上,滑过手臂,拂过头顶。起初她并不敢睁开眼睛,全身僵硬紧紧搂着那头大狼的脖子,生怕跌下去。
奔跑了一阵子,庄魅颜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慢慢睁开眼睛。
他们已经离开那所密林,正在一片铺满绿草的原野上奔驰,一前一后,庄魅颜微微回头,看到小白骑着一匹白狼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两头狼的速度差不多,只是小白骑的那头狼始终跟随在自己所起的这头狼身后,不敢跨前半步。
那男子姿势娴熟自然,一手扶着狼的脖颈,双腿紧紧夹住狼腹,他穿着白色长衫,被劲风鼓起,后襟飘在身后,俨然有萧逸之态。
庄魅颜看他神情专注前方,浑然间忘记了他的神智形同白痴,心中竟然认为那是唯有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才有的气魄。
草浪起伏,其间点缀着无数朵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儿的野花,火红的野蔷薇,雪白的野百合,娇娆的野罂粟,一串串的山铃儿,匍匐在脚底下,就好像大自然这位巧手姑娘绣成的一张大花地毯。白狼纵横其间,时起时伏。
庄魅颜忽然感觉到从没有过的畅快,望着远处的雪山顶,晴空如洗的碧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呼唤着她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自由!
那边是自由,无拘无束的自由。
不是爱,不是恨,不是任何情欲纠葛,而是自由。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白,看到他眼中的鼓励,深吸一口气,慢慢试着坐直身体,而手也不再紧紧揪着白狼的毛皮,试着一点一点松开。小白打了一个唿哨,白狼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从极速奔驰变成小跑。
庄魅颜的身体松弛下来,她也学着优雅地端坐着,这样她的视线更加开阔,满心愉悦地欣赏起美景。
小白催促胯下的白狼慢慢接近庄魅颜骑的那头狼,但是那只狼似乎十分畏惧庄魅颜骑的那头狼,始终不敢与它并肩,低它半头。
庄魅颜微微偏头,笑道:“小白,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啊。真的好美!”
此时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欢愉,整个人都焕发着充沛的活力。
她一时大胆,甚至忘情地伸开双臂,仰头拥抱虚空,她闭着眼睛满脸陶醉。小白见状面色一变,探身一跃,跳到她所乘坐的那只狼背上,小心护着她。然而这毕竟是一头狼,架不上两个人的重量,它低低的嗥叫一声,以示警告。
小白舒开手臂,搂住庄魅颜的腰肢,两个人的身体跌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密密的绿草好像厚实的地毯,正好起到了缓冲的作用,所以两个人都没怎么感觉到疼。特别是庄魅颜,此时她异常兴奋,满脸红扑扑的,胸脯急剧起伏着,温热的身体还有胸前特有的柔软紧紧挤在小白的怀抱里,少女特有的体香混杂着青草的味道,还有野花的芬芳,像一种特殊的调味剂,一股脑扑进小白的鼻子里。
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点晕晕乎乎,说不出来是不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劳累,还是日头太绚烂了,又或者是夏日的风太燥热了?
小白搂着庄魅颜躺在草地上,两人距离很近,小白微微垂着头,再有寸许的距离鼻尖就会碰到庄魅颜的脸蛋。两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庄魅颜终于意识到这样的姿势委实太暧昧了,害羞地推了小白一把,谁知小白身体沉重,以她的体力根本就推不开。
庄魅颜微微有些恼火,猛然抬头,张开樱桃小口,重重在小白肩膀上咬了一下。牙齿锋利,立刻划破单薄的衣衫,嵌入小白坚实的肌肉内,隐隐渗出血迹。庄魅颜眸中闪动着野性的火焰,与她平时的端庄娴静判若两人。
小白吃痛,立刻皱紧眉头。两头白狼并未走远,只在他们俩身边闲闲地晃悠着,闻到血腥味都警觉地扭头望着他们。
小白闷哼一声,双手骤然收紧,紧紧攥住庄魅颜的腰肢。庄魅颜却不肯松口,一双乌黑的眼珠流露出些许少女特有的狡黠,嘴角也漾出笑意。终于她松开口,呵呵笑出声来,小白才得以解脱。
小白气哼哼地说道:“娘子咬了我,现在轮到我咬娘子了。”
庄魅颜娇笑不止,瞥见小白张大嘴巴,作势要要她雪白的脖颈,顿时大惊,反抗道:“不行不行。”
两人栖身的地方是一片地势平缓的草坡,挣扎之间,两人的身体就顺着坡势缓缓翻滚,最后一直滚到坡底。
两人都累了,摊开身体并肩躺在草地上,望着头顶的蓝天,心中说不出的惬意畅快。
庄魅颜觉得自己心里原本的不开心不快乐全都丢到瓜哇岛去了,心里只剩下满满的欢喜,却也说不清楚这欢喜是因何而来,由何而来。她慢慢转头看着身边的少年,乌发披散开来,铺在身下,像黑色的绸缎一样闪亮好看,一双明眸清如湖水,静如深潭,那里面投现出自己的身影。
她的目光慢慢滑下那白皙俊俏的面孔,最后落在他左边的肩膀上,血迹渗透白色的衣衫,显出一个圆形的痕迹,分明就是自己的口型。庄魅颜的脸不禁发烧起来,她有些心虚地解开小白的盘扣,仔细看了看他肩膀处,牙痕明显,已经破了皮,结了一圈小血痂。
庄魅颜掩饰性地说道:“呵呵,血自己止住了嘛,大概会留下疤痕的。”
“我听人家说,塞北吴阳国的人们以放马牧羊为生,他们特别擅长捉野马,捉了之后,就在马身上烫上一个圆形的印记表示是自己的财产,然后放到野地里继续散养着,等用的时候再套回来。吴阳国也是你的故土,你还记得么?那里的天空是不是和这里一样美丽?”
小白无聊地玩着手指,显然完全听不懂庄魅颜话里的意思。
庄魅颜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点着他的胸膛,嗔道:“那个圆形的印记啊,就跟你身上这个一模一样。”
说完之后,她自己撑不住,吃吃笑了起来,而小白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
庄魅颜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轻声埋怨了一句。
“傻子呵!说什么你也不明白,回头我把你当野马卖了你也不知道啊。”
这句他倒是听懂了,抗议道:“娘子不卖小白,娘子舍不得卖小白。”
她笑着啐了一口,转而无声,一脸温柔地望向天空。
晴空如碧,向北方不断延伸着,过了祁阳山的另一边,天空会变一个样子么?
“娘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小白嘟着嘴巴说道。
庄魅颜有些疲倦了,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道:“这里不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吗?还要去哪里?我累了啊。”
虽说这段路有大狼背着她,可是骑在狼身上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庄魅颜本来有心事,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顿时觉得四肢酸软,躺在软乎乎的草地上,太阳晒得浑身舒服,压根就不想动弹。
“走吧,娘子。”小白连连催促。
庄魅颜也觉得自己要是老在这里躺着的话,恐怕会睡着,就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娇嗔道:“要去哪里呀?我可不要再骑到狼身上,怪累的,再说也怪吓人的。”
小白拉着她的手儿,只是一个劲的催她走。
庄魅颜只好起身跟着,因为实在疲乏得慌,她撒着赖,坠着小白的手臂,步伐缓慢。走了几步实在不愿意动弹了,靠在大树旁撅起嘴巴,瞅着脚底,样子闷闷不乐。小白瞧了她一眼,蹲下身体,把坚实的后背露给庄魅颜。
“上来吧。”
庄魅颜破涕为笑,立刻扑到他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有人自愿做轿夫,何乐而不为之呢。庄魅颜自得其乐,趴在他后背上,心里美滋滋的。
顺着这个草坡继续向下走去,穿过盆地的谷底,再穿过一片密林,庄魅颜转得头晕脑胀时,眼前豁然开朗,骤然看到面前一片开阔的沼泽地,冒着蒸蒸热气。几匹白狼悠闲地卧在沼泽旁,或是舔着自己的毛,或是眯着眼睛享受着正午舒适的阳光,周围有几只小狼相互撕咬着,打闹着,还有的小狼扎在母狼的怀里卖力地吃奶。
庄魅颜恍然大悟,这里原来是一处温泉,被狼群占据当做狼窝。只是不知小白怎么会找到这里?又怎么会跟狼群打上交道?还混得厮熟。
小白回到这里,显然很是高兴,他拉着庄魅颜径直来到最大的一个温泉旁边。
“娘子,泡澡,很舒服,不开心就不会见了。”
小白比划着,显然是想表明泡温泉是件很舒适的事情,可惜他笨嘴拙舌,表达的不清不楚。庄魅颜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要她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脱了衣服泡澡,却是绝对做不到的--即使小白是个人事不懂的小白痴也不行。
她红了脸,道:“小白,你的心意我领啦,这个地方确实很好,我下次再来泡澡吧,今日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家了。”
小白很着急,使劲拽着她的衣袖,固执地不肯放手。
两人争执不下,只听“嗤啦”一声,庄魅颜的衣袖竟然撕开一个大口子。庄魅颜又羞又气,怒道:“小白,你再胡闹我就不理你了!”
小白不管不顾,居然伸手来拉她雪白的手臂。
这可如何是好?
庄魅颜的衣袖被小白撕开一个大口子,庄魅颜狼狈不堪,小白却还是不依不饶,居然上前握住她雪白的手臂。
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小白是个白痴,终究还是个男子。庄魅颜隐隐动了真怒,竖眉呵斥道:“小白,无礼!”
小白迟疑了一下,慢慢松开手。庄魅颜转身向外走去。
几头狼警惕地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盯着庄魅颜,吓得庄魅颜也不敢轻易挪动,呆呆地停在原地。
“呵呵!”
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沼泽地的尽头传了过来。这片沼泽地面积不是很大,也就半亩地大小,尽头处有个小小的山洞。庄魅颜最初以为那里是狼洞,里面忽然传出一个人类的声音,她不禁一惊。
那声音咳嗽两声,说道:“姑娘,这臭小子拉你泡温泉并非是存了歹意,老夫看你风寒入体,泡了温泉可以帮你把寒气逼出体外,有利而无害。人生于天地之间,头顶天,脚踏地,但求仰俯之间无愧于天地,其他清规戒律男女之防全是放他妈的狗臭屁。”
此人说话前半截铿锵有力,只是最后一句忽然爆了粗口,变得不伦不类。庄魅颜仍然觉得此人说的颇有道理,自己固执不从倒显得心胸狭隘。说起风寒入体,自己自从上次失陷雪窟,虽然事后经过江玉堂的精心调养,毕竟被寒气入侵,关节等处每逢遇到寒气便有些禁受不住。江玉堂也说少许风寒入体,幸好现在年轻并无大碍,只怕将来年纪大了会吃点苦。
此人也没有给自己断脉,只是看了几眼就知道端倪,可知天外有天,世上自有高人在。
见她默然无语,山洞里那人粗声喊道:“臭小子,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爷爷挖了去年藏好的红薯,你还不拿了去烤给你媳妇儿吃。”
庄魅颜皱眉想辩解几句,转念一想,此人心思其实极为细腻,说这句话分明是要把小白支开,好让自己脱了衣服洗澡而不至于尴尬,不由暗暗感激。
庄魅颜一件一件脱了衣服,把身子全部浸在温泉的水里,温度微微有些发烫,却还能忍受得住。很快,她就感觉到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贪婪地呼吸着丝丝热气,雪白的皮肤被热气蒸腾得通红通红,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软糖,几乎要融化掉了。
融化在这片温泉里,融化在热腾腾的蒸气中,融化在这片天人合一的景态中。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思绪,温泉,狼窝,神秘高人,小白,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人物地点慢慢串联起来。她还一直觉得奇怪,小白消失了将近两个月,虽然他说自己是在山里晃悠,她终究有些不信。
春天不比秋天,山里有些野浆果、山栗子之类的吃食,小白也不会自己照顾自己,独自在山里还不是得饿死。现在她多少明白了一些,感情这家伙在山里也遇到了好人,应该是这个老人收留了他,所以他才能安然能度过这两个多月。
只是这位老人是何方神圣呢?他跟这些狼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狼看来跟老人很熟,小白住得久了也慢慢跟狼群混熟。狼群生性最为凶悍,性格多疑,老人用什么办法能让这些家伙驯服呢?
这些疑惑在庄魅颜心里挂上了无数个问号。
这时,那个苍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行啦!姑娘,泡的时辰够啦,你要是再泡下去手软脚软,恐怕就得让你家傻相公过去把你抱出来了!哈哈哈!”
此人说话丝毫没有年长的庄重样子,随意率性,话虽不雅,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恶意。庄魅颜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泡的时间太长会损耗体力,要适可而止,当下红着脸爬出温泉,捡了自己的衣服穿上。
顺着大大小小温泉之间的小径,她很快绕到沼泽地最里面的山洞。洞里还算宽敞,有三间房子大小,上头还有天然的空隙可以漏进阳光,光线很明亮。洞中央摆了一个火堆,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余烬,小白蹲在尚有热气的余烬旁用木棍拨弄着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山洞最里边胡乱铺了一些干茅草,上面侧卧着一名衣衫破旧的老道士,他以手支头,双目微合,处在半酣状态。
庄魅颜看到这名老道士,心中微微一惊。这位老道士是慈念庵门前那名疯疯癫癫的老道,曾说过“……姑娘,你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心想事成手……求人,不如求己啊!”
正是这句话让庄魅颜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激励自己活下去。如今看到这名老道士,她倍感亲切,抄手道了个福,恭敬地道:“道长好。”
老道士却没理会她的举动,嘴里咕哝着翻了个身,庄魅颜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一旁蹲着摆弄灰烬的小白忽然哼了一声,道:“你个老东西才是有傻福呢。”
他气哼哼地说着话,手里捧着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过来,因为刚从火堆里拿出来有些烫手,他抽着冷气来回颠换着,一路小跑。
他捡了个最大的,不管不顾地朝老道士的怀里一丢。
老道士咕哝了一声,这次庄魅颜听到了,他在说:“唉!媳妇领进房,师傅丢一旁。连红薯皮也不给为师剥了去。”
庄魅颜见他打趣自己与小白,不禁脸红,因而料定上一句话也不是什么好话儿,恐怕就是说“小白傻人有傻福捡到好媳妇”之类的话,一时间越发羞涩,垂着头,耳朵根儿也红得透了。
小白不理他,忙不迭地把烤好的红薯剥了皮,热情地呈到庄魅颜面前,香气诱人。庄魅颜羞答答接过红薯,一边吹着热气,随手掰开一半递到小白嘴边。小白两手墨黑,索性张开大口把那块红薯满口咬住。
庄魅颜“嘤咛”一声,竟是自己的一根葱白玉指也被贪心的小白一块儿含在嘴里,红薯早就滑下那家伙的肚子里,他却仍旧含着自己的手指不肯松口,用力吮吸着。
庄魅颜嗔道:“松口,我手指头上抹了蜜不成,讨厌!”
“娘子手指①38看書网道。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手指上必定是沾了烤红薯的焦油,确实比蜜还甜。只是他这个姿势十分暧昧,微微向前倾了身子,嘴里含着自己的手指,那张脸离自己的胸口不过尺许的距离,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目光不似以前的清爽明亮,竟有些迷离起来,双颊渐渐染成酡红色,好似喝醉了酒一样神情痴迷,喉头兀自轻轻涌动咽下口水。
庄魅颜低了头,顿时恍然大悟,自己的束胸带和小衣被泉水打湿,所以只穿了一件中衣,肩膀披了一件长衫,薄而宽松的中衣根本遮掩不住胸前的春光旖旎。
庄魅颜气恼地伸出手掌,“啪”打在小白额头上,失神的他不曾提防,仰脸倒在地上,嘿嘿傻笑起来。庄魅颜一跺脚,自己起身来到洞外。
大约是知道她害怕这些狼群,小白已经把狼群驱散到温泉最外边的地带,狼群并不介意自己与娘子的差别待遇,仍旧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
她举头望了一眼渐渐西斜的太阳。
哟!时辰可真不早了,再不回去家里还不炸了锅,家里会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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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女神反击
日渐西斜,祁阳镇慢慢归于宁静。舒残颚疈
“李记绸缎铺”也是一片宁静,这宁静却与平常不同,隐隐有种萧杀肃冷之气。
店铺大厅里坐着好几位酒楼老板,另外还有米店老板也来凑热闹,本来挺宽敞的铺面忽然变得有些拥挤。他们的神情有几分不耐烦,相互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几句。
柜台里的春菊神情淡然,她面前摆着杨秀才平时使用的算盘,笔墨纸砚,俨然就是一位女账房。她根本不用正眼去瞧坐在店铺里的那些人,低头仔细地擦着柜台,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
其实她心里早就六神无主,若是小姐在场,她就会忍不住哭出来的。可是,现在小姐不在,这么多人来闹事,面上看都和和气气的,只要她稍微不慎,表现出一丁点慌张,那么上午的抢店事件立刻就会重演。
吃过午饭的时候,因为小姐忽然失踪了,他们本来都没什么心思吃饭,只凑在一块儿讨论怎么去寻回小姐,而且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到处问人,不然人心不稳,镇子上的人们会误以为小姐为了避帐偷偷逃走了呢。
可是不知怎地,还没等他们想出头绪,这些酒楼老板就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纷纷说过来送酒,讨要债务。春菊这时想起,小姐上午就定好了说同意这些老板把酒退回来,现在人家登门要钱,小姐不在,他们怎么敢擅自做主呢?更何况,春菊也知道店里账面上的银子根本不够分给这些大客户。
春菊一筹莫展,温声安慰这些客人们,推说小姐出去办事,很快就会回来,让他们稍等片刻。这样子拖延下去并不是办法,春菊只能如此,拖一时是一时,同时打发憨牛儿等人悄悄到小姐经常去的地方找一下。她此时心里不住念佛,只求老天保佑她们家小姐快点回来吧,忽而又犯愁,小姐回来咋应付这个场景呢?
可怜一个忠心的丫头,愁肠百结,面上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应付讨债的人们。
快回来吧!我的好小姐!
“我说,小妮子,你们家掌柜的让我们大家伙儿在这里眼巴巴地等她,那她人躲到哪里去了呢?”许久没有露面的胡老二大摇大摆走进绸缎铺,扫了一眼已经等得万分焦急的人们,张口就说道:“躲得了初①38看書网好的同意我们退货,怎么到了这时节又躲着不给银子呢?”
这句话好比明火扔进干柴堆,顿时撩拨起来一串怒火。
“就是啊,快叫你们家掌柜的出来。”
“什么出去有事?我看是躲起来了不敢见人了吧。”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别学乌龟王八蛋。”
七嘴八舌,反正没一句好听的话,人们用这种口舌之战吐诉着各自的怒气。
胡老二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
“依我看哪,这三姑娘要么就是卷银子跑了,要么就是出事了?不然哪能等这么久也不出来呀?”
这句话实在恶毒,春菊听了更是心里一沉,怒道:“胡老板,青天白日,你别红口白牙咒人死活。”
春菊的怒火正中胡老二下怀,他哈哈两声,皮笑肉不笑地乜斜着三角眼说道:“我不过那么一说,你着什么惊啊!怕是瞒了我们大家伙儿要紧的事情,这会子心虚了吧!”
春菊定了定神,她知道对方就是为首人物,处处要针对自己找茬,自己更不能乱了阵脚。她定了定神,冷静地道:“胡老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春菊只是个不懂事的奴婢小丫头,若是有人说了主子的不是,连句还口的话都不敢说,那还有脸活着么?”
紧接着,她又对大家伙儿解释道:“我们小姐每日午后都有外出散步的习惯,这件事情大家可以问问街头卖胭脂的阿婆,小姐每日都从她的摊子前经过,她最是清楚。”
人们仍旧议论纷纷,显然并不取信春菊的话。
“那也不能让我们就这样等着吧。”
“就是啊,我们都等了一个下午,你说她出去散步,散步还用得着两个多时辰,现在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回来,怕是有别的事情瞒着我们吧。”
老板们抗议道,并且涌到柜台前,你一言我一句争论起来。
春菊心里越发焦急,还是耐着性子跟这些老板们不停地解释。
胡老二潇洒地摇着纸扇,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容,很是得意。他忽然惊愕地“咦”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然后收了纸扇用力拍了一下掌心,跌足痛心喊道:“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该死该死,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大家不约而同盯着他,等待他说出这个重要的事情,春菊却知道此人存心闹场子,这一张口肯定没好话,面上已经忿然。
胡老二皱眉道:“我倒忘了一件事情,我来的时候路上有人跟我说,他在镇子外的东山岗看到一个女子跳了崖,正要过来喊人去救呢,说是那身影有点像三姑娘,隔得远瞧得不是很准,也不知道是与不是?”
胡老二假意惋惜道:“来到你们店里才知道,感情三姑娘真的不在店里啊!三姑娘愿意退酒,有愿意包赔咱们的损失,义气当先,我胡老二最佩服这样的人。不过,做事情要量力而行,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经不得大仗阵,这还没怎么着就寻死觅活的,那人死了,帐也死不了是吧?”
话虽说的难听,可是关系到自家利益,竟然有人点头赞同他的意见,也有人觉得于心不忍,却又不愿意白白丢了银子,只是默不作声。
这些话让春菊又是心惊又是痛心,难辨真假。
看春菊心神乱了,胡老二就想趁热打铁,继续煽动人们。
“这银子到底什么时候给我们兑现啊?三姑娘既然不在家,春菊姑娘你就给我们个准信吧。”
春菊面色煞白,冷然叱道:“你们这不是落井下石么?想要银子就等我们小姐回来再说。”
胡老二嘿嘿干笑两声。
“那你们小姐要是不回来了呢?要依我说,实在不行大家都做个证人,把店里的东西变卖一下,折了银钱就算了事。”
人群有些骚动。
春菊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知道这个坏家伙这么瞎搅和,时间长了肯定要出事情。她也不知胡老二说的是真还是假,倘若小姐真是掉下悬崖,那--
她越想越慌,抬眼向四周望了望,忽地瞧见二楼的楼梯口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并且伸出手指示意她别露声色,同时指了指外面。春菊眼睛一亮,立刻会意地微微点头。
她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副悲戚的表情,道:“诸位叔叔伯伯,春菊根本不信胡老板刚才说的话,他说我们家小姐跌落山崖,如果是真的话,还请您带我们去看看。”
胡老二眼珠一转,道:“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也是啊,人命关天,大家快去东山岗帮忙找一找吧,说不定还能救过来。”
众人一听,觉得胡老二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三姑娘身上欠着这么多人的债,所以大家伙儿格外关心。大家看见春菊匆忙跑到街上,赶紧跟在后面,唯恐再有什么变故。
这么多人吵吵嚷嚷,很快惊动了整个镇子,庄魅颜虽说来的时间不长,可人缘不错,听说她出了事,很多人都热心地跟着出去寻找,队伍越来越壮大。
大家走出镇子,顺着往东山岗走的小路走了一阵子,很快就看到东山岗的悬崖边。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狼!有狼!”
大家不禁一哆嗦,定睛一看。
可不是嘛,那山岗顶上的悬崖边站着一头白色的狼,身材高大。大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狼,而且还是银白色的毛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有年长的人立刻惊叹道:“山神,是山神爷显灵了!”
在祁阳山一带都流行着关于雪山神狼的传说,据说适逢天下大乱,神祗就会化身白狼在世间行走。祁阳山南边无双境内敬奉他为山神,而祁阳山北面的吴阳国更是供奉为天神,当年吴阳国的开国之君“血狼王”就是得到白狼天神的帮助才开创吴阳国,总之人们对白色的狼十分敬畏。
年长的人们纷纷跪在路边,对着“山神爷”喃喃祈祷,年轻人虽然对山神的传说不太相信,但是头一次看到个头如此高大凶猛的大狼,心中也不禁胆寒。
人群不敢再往前走,只见那头白狼屹立在悬崖边,仰天长啸了起来。
“欧--呜!”
响彻山谷,而且远处的山林立刻响起高低起伏的狼啸声与之呼应,仿佛那里埋伏着千军万马,都听从于这条白狼的指挥。人们越发惊惶,有些胆小的人就想打退堂鼓。
一位年长者喝道:“都不许在山神爷面前无礼,山神爷不会枉害人的性命,只有那些不敬重山神爷和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被山神爷吃掉。”
在老人们的震慑下,人群终于稍微安静了些。
那位长者喃喃说道:“山神爷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们啊!”
话音未落,人们就看到一头白狼从山根处奔行而来,速度极快,宛如一道白色的闪电,眨眼间就到了跟前,。人们尚自惊疑不定,却看到白狼的后背似乎驮着一个人,长发披垂,白狼在人群不远处站定脚跟,小心地趴下身体将后背上的人放在地面上。
春菊惊呼一声。
“小姐,是小姐。”
春菊不顾危险,立刻跑了过去,憨牛儿和席若兰也跟在她身后。那头白狼慢慢退后,转身向山林间纵去。
人们见白狼远去,这才大着胆子围了过来。
庄魅颜斜躺在春菊怀里,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露出迷惑的神情,惊讶地道:“我,我这是在哪里?春菊,牛二哥,兰妹妹,还有大家伙儿,怎么,怎么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呀?”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庄魅颜,等着她解开心中的疑惑,哪知她自己也是迷迷糊糊的样子,人们对山神的敬畏之心更加深刻。
老人们惊叹不已,议论道,被山神爷亲自送回来的女人,肯定是有大福气的,将来必有大造化。这时人们看着庄魅颜的眼神也不太一样了,有了些畏惧。
春菊带着哭腔埋怨道:“小姐,可吓死我们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庄魅颜还在懵懂之间,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屋里坐着觉得闷得慌,老是想出来走走,也不怎么就来到镇子外的东边山岗上。我就坐在那里发呆,后来--”
庄魅颜苦苦思索,而后恍然大悟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坐在悬崖边,忽然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晓得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你们大家。”
老人们连连点头,更有好心的长者告诉庄魅颜,道:“姑娘,你这是大造化呀,命不该绝,山神爷显灵,叫座下使者救了你,刚刚把你送过来。所谓善心有善报,若不是姑娘平时积德行善,断不会有这种际遇。”
镇子上的长辈最信奉山神爷,说起这个都跟着点头称是,更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述多年前山神爷显灵的种种事迹,在这种气氛中,人人都深信不疑。
庄魅颜也跟着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先前那位长者捻须道:“姑娘,记不得才是最好,山神爷的真身岂容凡夫俗子冒犯,就是他不让你记着的。回头赶紧请‘慈念庵’的师傅们帮你做一场大法事,挑顶好的供品奉给山神大人。”
庄魅颜诺诺称是。
春菊却记着一件最要紧的事情,道:“小姐,你看清是谁推了你吗?”
庄魅颜的双眸明亮有神,从人群中一一扫过,那些前来逼债的老板自知理亏,不敢与她对视,纷纷垂下头。她忽然瞧见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挤在人群中,拼命向后退去,而且躲躲闪闪,试图让前面的人挡住他的身形。
庄魅颜伸手一指,道:“就是他!”
庄魅颜指着一个躲躲闪闪的男人,厉声道:“就是他!”
群情哗然,大家立刻把视线转移到那个男人身上,那瘦高个男人慌了神,用手挡着自己的脸,支支吾吾地道:“关我什么事?三姑娘,你,你看错人了吧!你坐在悬崖边自己掉下去了,我可没推你呀。”
春菊等人都狠狠地盯着他。他越说越慌张,时不时拿眼角瞟向胡老二,胡老二佯装镇静,摇着纸扇不言不语。
春菊机灵地问道:“这么说,就是你告诉胡老板我们家小姐掉到悬崖下面了?”
“是是是。”那人见有台阶可下,赶紧开脱自己道:“可不是嘛,我老远瞧见三姑娘掉下悬崖就回来告诉我们……告诉胡掌柜的。”
胡老二恶狠狠地瞪着那人,那人吞吞吐吐起来。
但是有人认得他,便嚷道:“这不是马六子嘛,哎,你不是在胡老二的酒楼当伙计吗?”
人们顿时把目光投向胡老二,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纷纷猜疑起来。
春菊冷笑一声,望着胡老二,脆声发问道:“胡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呀?你的伙计瞧得清清楚楚是我们的小姐掉下山崖,他回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见死不救,这还算是个人么?”
因为先头胡老二含含糊糊说不知道是不是庄魅颜掉下山崖,又说是一个旁人跟他说起的,不甚清楚,如今这个传话的人却是他的伙计,谎言不攻自破,其险恶用心也大白于天下。胡老二的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瘦高个子马六子感受到周围谴责的目光,心里更慌张,连忙解释道:“我中午吃饭前看到三姑娘掉下山崖,回来就跟我们掌柜的说了,他叫我别声张。三姑娘我真没推你呀。”
庄魅颜笑了笑,道:“我又没说是你推我的,你慌什么?上午出去的时候,我觉得后面老是有个人影跟着我似的,原来是你在跟着我呀!”
人们更加鄙夷地看着他,马六子瞠目结舌,尴尬地不停擦汗,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胡老二见状不好,赶紧灰溜溜地避开人群,想趁机走掉。席若兰眼尖,立刻娇笑一声,道:“胡老板,您别走啊!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跟姐姐算账么?真是难为你费心啊,又要派人跟着姐姐,又要惦记着姐姐的银子,仔细黑心钱赚到手,山神爷不容啊!”
胡老二见此时群情激奋,如果自己再提要钱的事情,非惹了众怒不可。他打了个哈哈,转身踢了马六子一脚,恶狠狠地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连句话也学不好,这会子倒说得清楚,回去再跟你算账。”
他假惺惺地冲着庄魅颜拱手道:“三姑娘,您这次也受了惊,先养着吧,银子的事情以后再说。”
胡老二偷鸡不成蚀把米,灰溜溜领着手下伙计离开了,剩下几位老板面面相觑,眼下这个情况,再跟人家要银子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也纷纷宽慰了庄魅颜两句,然后离开。
庄魅颜在众人的帮助下回到“李记绸缎铺”,躺在二楼卧室的床上。等人们渐渐散去,屋里只剩下她和春菊时,她才忽地跳下床,伸伸懒腰,眉飞色舞起来。
春菊吓了一跳,赶紧摆手,然后小跑去把窗户和门都关上。庄魅颜更是松了一口气,连连拍打胸脯,露出调皮的笑容。
春菊在店铺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小姐出现在楼梯口,偷偷向她打手势,示意她把人们带到外面去。她早就知道小姐没事,也知道小姐这么做肯定是早就安排好了,于是故意大张旗鼓引着大家伙儿到了镇子外。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姐竟然能使动传说中的山神,又是吃惊又是佩服。
“小姐,您快跟奴婢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庄魅颜含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跟春菊说了一遍,听得春菊惊叹连连,当听说小姐真的可以骑着白狼在山野上奔波时,羡慕地两眼放光。
“小白这么厉害呀!”
“不是小白厉害,是那位老道士厉害,我觉得那位老道士肯定是隐士高人。”庄魅颜纠正道。
“那小白相公没跟你一块回来呀?”春菊问道。
“小白呀,他好像又跟着白狼回老道士那儿去了。开始我还担心他在外面不会冻死也会饿死,看来他也是有造化的,自有神人相助。”庄魅颜若有所思地道。
“对呀,就应了那句话,善人自有善报,恶人自有恶果。瞧着吧,那些老是想着法子坑害小姐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春菊气呼呼地说道。
庄魅颜缓缓点头,眸中放出坚毅的神色,冷冷地道:“不错,是时候该让他们来还债了。”
这次的山神爷事件挽救了庄魅颜的名声,而且还为她赢得了缓冲的时间。庄魅颜首先去恳求粮店老板,让他再宽限几个月,粮店老板本来就是受了胡老二的挑唆,担心庄魅颜会赖债,后来在席老爹和江玉堂的担保下,勉强答应三个月之后算清。
酒店老板和贩酒商人这边,庄魅颜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用最快的速度把店面上的绸缎清理一空,然后又跟席老爹和江玉堂借了一些银子,凑够数目,一一兑现给他们,总算平息了这场纠纷。
忙了三四天之后,这天夜里,庄魅颜又开始盘算如何经营酒庄,她把店里几名心腹召集起来,集思广益。
春菊忧心忡忡,道:“小姐,依奴婢看,绸缎铺的收益并不比酒庄差,风险也小,不如咱们以后只专心做绸缎生意吧。”
憨牛儿便道:“三姑娘,酒庄生意是咱们的根本,这个可不能丢下,况且大家都爱喝三姑娘酿的酒,要不是这件事情,咱们早晚能挤垮刘家酒铺。要照我说,绸缎铺早晚是要还给人家的,还不如集中精力专心做好酒庄的生意。”
杨秀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嘴唇轻轻蠕动,却有些胆怯地看了看大家,最终没敢开口。
他和杨嫂因为下毒的事情,自己觉得没有脸面再待下去,收拾了行李准备回乡下生活。还没来得及离开,庄魅颜就登门来找他们,庄魅颜十分诚恳地挽留他们俩,并且推心置腹地常谈了很久,杨秀才和杨嫂决定留下来继续帮助庄魅颜经营。
庄魅颜注意到杨秀才的神态,她笑了笑,主动问道:“秀才,你是断文识字的人,看的事情比我们长远,你说说看。”
杨秀才感激地看了一眼庄魅颜,开口道:“绸缎铺运转灵活,银子来的快。酒庄是三姑娘的手艺活儿,是根本,绝对不能搁下。不过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咱们的酒庄还被官府给封着,想酿酒也酿不成;二来被下毒这个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现在就算咱们酿酒,恐怕人们也不能接受。”
憨牛儿懊恼地锤了一下桌子,道:“就让中毒这个事情给闹坏了,那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杨秀才瞟了一眼庄魅颜,低声道:“小可觉得这件事情,三姑娘已经有了主意,大家先别担心。”
庄魅颜含笑道:“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我也听听是不是跟我的主意一样。”
得到鼓舞的杨秀才,大着胆子说道:“再过两天,就是一年一度的‘盛酒节’,按照咱们祁阳镇的老规矩,这一天家家都要拿出好酒,看谁家的酒最香甜,谁就是这一年的‘酒仙’。如果三姑娘得到‘酒仙’的封号,对挽救我们酒庄的名声岂不是大大有好处!”
听了他一席话,大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都认为这个办法是最好的。
春菊想起一件事情,又皱眉道:“可是官府被刘胖子收买了,酒庄封着,不让咱们酿酒怎么办?”
“那个不用担心,秦大人已经回到京城,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就能还三姑娘清白,届时就算刘胖子买通官府,官府也不敢公然违抗上令,实在不行,咱们也能让人出面跟官府说清。至于为‘盛酒节’准备酿的酒,只需一坛酒就够了,用不了多大地方。”
庄魅颜微笑点头道:“杨秀才所言极是,这也是我的想法。憨牛儿还得麻烦你跟村里的人们说一下,暂时不能回来酿酒,不过工钱日后我还是会照算的。”
憨牛儿连连摆手,道:“那个事情,三姑娘不用担心。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听说了这件事,都为三姑娘叫屈。我娘还叫人捎话来说,让三姑娘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说要是缺银子什么的,千万跟村里说一声,大家想办法给您凑一凑。”
庄魅颜心存感激,道:“大家一片好意,魅颜心领了,这也算不上什么难处,那些小人本姑娘还未放在心上。‘盛酒节’他们一定会来凑热闹,咱们就是要接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们一下,挫挫他们的威风,长长咱们的志气。”
这句话说得大家精神一振,颇受鼓舞。
春菊还是有些担心,忧虑地道:“小姐,可是酒庄里的酒不让动,听说‘盛酒节’又必须要用新酿的酒参加比赛,只剩下两天的时间,咱们根本酿不出来啊!”
庄魅颜却胸有成竹,道:“这个我自有办法。我们这样--”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个脑袋凑在一处。
嗯!
哦!
啊!
惊异、迷惑、敬佩各种眼神相互交流着,酝酿着。一场大变就在眼前!
祁阳镇,刘家酒铺。
大清早,晨曦的阳光刚刚笼罩了大地,就有人匆匆忙忙赶到刘家酒铺。刘家酒铺的老板刘胖子刚刚起床,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寝衣,只披着一件长衫坐在床边叼着玉石烟嘴,闷头吸着旱烟,眉关紧锁。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他有些不悦地抬起头正要呵斥,看清来人之后,他还是压下心火,沉声道:“老二兄弟,你可算来了。”
来的人正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胡老二。他走得挺急,气喘吁吁地在椅子上坐下,摇着纸扇,道:“兄弟我一接到哥哥的信儿,马上就过来了,早饭都没顾上吃呢。”
刘胖子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那个丑丫头的事。”
他把话说了一半,低头又吸起了旱烟。胡老二见状明白了八九分,道:“哥哥,可是因为过两天镇子上一年一度的‘盛酒节’而犯愁?不对呀,哥哥,要说酿酒,这镇子上还真是没人比得了哥哥您的手艺啊,你愁什么?”
刘胖子闷声抽了一阵子烟,吐出一大口白雾,呛得胡老二连连咳嗽。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唉!昨天晚上,镇子上几个老东西聚在一块商议,说商讨今年‘盛酒节’的事宜,还派人把我也请了去。妈的我就知道准没好事,说是今年的‘酒仙’礼钱能不能捐出来给镇子上修山路。今年的‘酒仙’之名肯定非老子莫属,这点想必他们也看出来了,假惺惺找我商议。呸!修路是官家的事情,干嘛要从老子身上搜刮银子,简直穷疯了。”
按照祁阳镇的规矩,“盛酒节”是个非常隆重的节日,每年乡绅们都会自愿凑银子举办这个节日,选出酿酒最好的人封为“酒仙”,并且奖励五千两银子的礼钱,而且乡绅们愿意向县衙联名推荐这种酒,使其有机会成为贡品。
能做呈现给皇上的贡酒,是酒行莫大的荣誉,既有名又有利,因此镇子上的人们对这场盛会十分关注,到时不但是酒庄酒铺的主人,就算是小家小户都会拿出自己精心酿制的酒来参加聚会,使得聚会更加热闹。
这些事情胡老二和刘胖子一清二楚,胡老二更加明白兄弟苦恼的原因所在。
还没到手的银子就让人逼着吐出来,成何道理!
胡老二不动声色,问道:“哥哥是如何回答的?”
刘胖子恨恨地骂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道:“老子凭什么答应他们?老子说了,没有礼钱,谁愿意参加谁就参加,老子不干!”
刘胖子愤愤不平地用旱烟锅子敲着桌子。胡老二显然不像刘胖子那样冲动,沉思片刻道:“那他们答应了吗?”
“啥?”刘胖子斜了一眼,傲然道:“他们也得敢,老子要是不参加,老子就能让镇子上所有的人都参加不了!让他们办个屁‘盛酒节’!赶明儿就让账房去把我捐的一千两银子拿回来,我这一撤银子他们谁不得掂量掂量?”
胡老二陪笑道:“那是,哥哥是祁阳镇头一份的大户,谁不得看哥哥三分薄面?况且哥哥背后还有庄家这个大靠山,谁不想巴结?”
刘胖子趾高气昂地点了点头。胡老二又道:“那哥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叫兄弟来的么?”
他这一说,刘胖子又来气了,恶狠狠地道:“你看,这是今天早上那个小贱人送过来的。”
刘胖子往胡老二面前扔了一样东西,胡老二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封信,字体苍劲有力,他认得那是杨秀才的笔迹,心里不由犯了嘀咕。
看完之后,胡老二也皱起了眉头,道:“这个女人居然要公然挑战哥哥,要在‘盛酒节’用酿酒的优良一决胜负,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谁不知道‘盛酒节’必须要用新酿的美酒,她的酒都被官府封了起来,现在离‘盛酒节’只剩下不到两日,凭她有什么神通也不可能快过哥哥。”
刘胖子也狂笑起来,道:“真是不自量力,我看着丫头是叫什么给迷了心智,还说什么山神爷救了性命,我看是叫山魈蒙了心吧。她那个丑样子也就山魈不嫌弃她长的丑了。”
说完两人齐声大笑起来,声音充满蔑视。
胡老二点头道:“如此十拿九稳的事情,那哥哥还不应了她?”
刘胖子抽了口烟,道:“我正是为此事找你来商量的。”
“哥哥可是觉得已经在镇子上的各位族长面前宣布退出这个聚会,现在又反悔而为难么?”胡老二试探着问道。
“不是。”刘胖子道:“那些都是小事情,我是觉得咱们是不是趁这个机会跟那丫头要点利钱呢?既然是挑战大爷我,难道不要加点什么彩头?另外,兄弟你心思缜密,你帮哥哥想想,会不会是这丫头在耍什么花招啊?上一回兄弟的人明明看见她摔下山崖,居然又活了过来,还装神弄鬼的,让她逃过一劫,这次咱们可要好好思量一番。”
刘胖子说起上次山崖那件事情,胡老二的脸不禁涨红了,他也没想到自己阴沟里翻船。本来是联合这些老板逼迫庄魅颜就范,因为算计好庄魅颜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正好可以趁人多势众逼着她卖了酒庄和绸缎铺抵债。他早就垂涎绸缎铺的买卖红火,想转到自己手里来,没想到那丫头居然请出了“山神爷”,这下子人人敬畏,让她有机会喘息,凑齐了银两。
那丫头还当众戏弄他和他的傻伙计,弄得人人耻笑。
胡老二道:“哥哥说的不错,这个丑丫头别的本事没有,耍赖的鬼心眼有的是,实在奸猾,咱们不得不防。哥哥赢了她,她再来个翻脸不认帐,就像上次李三那样,弄个什么还钱字据,最后让李三人财两空,还白白挨了十几板子。”
这件事情刘胖子当然记忆犹深,因为那件事情正是他指使李三干的。
胡老二的三角眼转了转,立刻有了主意,道:“咱们就跟那丫头说,想挑战哥哥也不难,只需--”
两人嘀嘀咕咕,刘胖子听得眼角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一条线,连连点头。
只不知这二人又存了什么心思要谋害于人。
祁阳镇,李记绸缎铺。
早晨店铺还没开门,庄魅颜等人正在二楼吃早饭。饭菜很简单,梗米粥儿,几样小菜,象眼小馒头,另有一屉素馅小蒸包。庄魅颜亲手盛了米粥递到母亲手里,又夹了母亲最爱吃的素馅小蒸包搁在母亲面前的碟子上。
“娘,您尝尝这是木耳粉丝鸡蛋馅的,加了点园子里割的新鲜小韭菜和杨嫂捎来的干虾仁,味道可鲜着呢。”庄魅颜温柔地对母亲说道。
母亲如今的病好了许多,静坐不语,只是微笑地望着庄魅颜。虽然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神智却清楚了很多,说话做事也不像以前那么糊涂了。
庄魅颜觉得一家人每天能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吃饭就是最开心的事情,并不在意饭桌上吃的是什么,只是那种温馨的氛围就让人心生幸福感。
庄魅颜又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到庄容熙碗里,道:“容熙,你待会儿还要去学堂念书,多吃点牛肉。”
庄容熙扁了扁嘴,愁眉道:“姐姐,我不吃牛肉的,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夹牛肉给我呀?”
庄魅颜有些尴尬,嘴里说道:“姐姐忘记了。”
于是这块牛肉又飞到春菊碗里。
“春菊,你一向喜欢酱牛肉的。”
春菊恭敬地举着碗,叹道:“谢谢小姐,其实,最爱吃酱牛肉的人可不是春菊啊。小姐自己从来不吃酱牛肉,却每天都买,是不是因为--”
庄魅颜轻轻踢了她一脚,她便闭上嘴巴,眼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地吃饭,忽然听到楼下有人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大家好奇地看向楼梯,只见杨秀才跑了上来,他顾不上喘口气,立刻说道:“三,三姑娘,刘,刘胖子给回话了。”
看他说话急促,庄魅颜立刻起身让座。
“秀才你别急,吃过早饭了么?要不在这里吃点?”
说着就吩咐春菊添副碗筷和凳子来。杨秀才摆了摆手,努力调匀气息,回道:“谢三姑娘好意,刘胖子回话了,说是愿意接受三姑娘的挑战,只是要在各位族长面前立下字据,输的人就要拿出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这可是一场豪赌。一万两按庄魅颜现在的经营,这可是一年的全部收入啊,还得不算任何花销和费用,而以庄魅颜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刘胖子的险恶用心非常明显,就是要庄魅颜输掉酒庄和绸缎庄,再也没法翻身。
庄魅颜却很平静,似乎刘胖子的回应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说道:“好,那就依着他。什么时候去见各位族长?”
杨秀才道:“刘胖子已经到镇子的庄家祠堂等着三姑娘了。”
庄家是祁阳镇的大户,所以许多事情的商议就在庄家祠堂进行,而庄家的族长在镇子上也很有权威性。
庄魅颜点了点头,起身要去内室换身衣裳。
杨秀才谨慎地劝道:“三姑娘,此事非同小可,这种赌约不像小可上次那样属于博cai之金,可以借口赖掉。这是要在位高权重面前写下约定,绝无反悔可能,万一输了,就算对簿公堂也必须拿银子出来。”
庄魅颜自信地笑了笑,义无反顾地说道:“我知道,就是要跟他赌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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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酒之赌约
祁阳镇的庄家祠堂位于镇子的西北角,地势较高,站在祠堂门口的牌楼前可以俯瞰半个祁阳镇。
庄家的祠堂修建的最为气魄,一进院落前有厅堂,后又堂屋,两侧是厢房,十分宽敞,院面全部用长方条石铺的平平整整,所有建筑都是大青砖砌的墙,小青瓦做屋面,檐顶白色沟头滴水,覆盖小青鹂飞出起翘。
庄魅颜踏进这所院落,立刻感受到它的威严肃穆。她正要踏入厅堂,却听到有人轻声呵斥道:“女子非婚丧嫁娶之类大事不得进入祖祠,三姑娘请走侧面夹道,各位族长在后面堂屋候您叙话,”
她抬眼一看,是位看守祠堂的长者,面色凝重,自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
春菊有些着急,想上前跟他理论,被庄魅颜拦下。
长者又对春菊说道:“非我族姓氏者不得进入祖祠,请这位姑娘到牌楼前候着。”
春菊十二分不情愿,在庄魅颜的劝告下,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庄家祠堂的院子。这时有小厮过来,引着庄魅颜绕过厅堂,从侧面的夹墙小道前往后面的堂屋。
绕过夹墙小道又是一个院落,两边仍旧是厢房围成四方形,种了两棵十分粗大的杨树,枝叶茂盛遮住了院子的半边天空。堂屋虽然没有厅屋那么宽大肃穆,却也修建的十分讲究。这里是为了接待众位贵客或者族中威望比较高的人聚在一起商议事情的地方。
庄魅颜赶到之时,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正位上坐着一名拄着拐杖的长者,须眉皓然,面色威严,看样子七八十岁,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就是庄家的族长。两边分坐着几个人,庄魅颜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已隐约猜到,应该都是族里德高望重之人,或者是本地乡绅。
屋里的人虽然多,大家却一言不发,显得十分肃静。
庄魅颜进屋福身行礼,拜见族长等诸位长辈。族长简单地向她引见了诸位长辈,当介绍到坐在第二位的一名中年男子时,那人端起茶碗,静静吹着碗里的茶叶,并不正眼看向庄魅颜。
族长说道:“这位是老二家里的长子庄志奇,论起来你该叫他一声奇大哥哥。”
庄魅颜福身行礼,她知道族里的规矩很大,就算是父亲这样的人物到了祖祠也要按着辈分跟众人见礼,绝不敢以官位居功,因此她行事格外小心。
哪知此人根本不拿正眼看向庄魅颜,仍旧像没事人一样喝着茶,因为他不答话,庄魅颜半蹲着身子行礼,起也不是,蹲着难受。坐在第五位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有些沉不住气,轻轻咳嗽一声,道:“奇大哥哥,三女向您行礼了。”
中年男子斜了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知晓。庄魅颜这才得以解放。她感激地望了一眼第五位的男子,堂屋里数他年纪最年轻因此坐在最末尾,此人相貌端正,眉目自有一股凛然正气,让人无法小觑。
当族长介绍他时,庄魅颜格外留心,弯腰行礼道:“小妹年轻不懂事,还请诚哥哥多多照应。”
此人名叫庄志诚,因为父亲有事不能前来,才叫他暂时替代的。
庄志诚欠身还礼,道:“颜妹妹客气了。”
而后一一介绍场中还有另外一个本地望族胡氏的族长,一名姓刘的员外,族人中的长辈她大都不认识,只有右手第四位的庄志鸿她听着耳熟,忽然想起这不就是鸿嫂子的相公么,庄志鸿为人老实本分,见她行礼只是憨憨而笑,与他的娘子却不是一路禀性。
一番介绍下来,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总算把庄魅颜向这些人引荐完,老族长累得够呛,坐在位子上连连喘息,他年事已高,做起事情格外吃力,连说话也觉得很辛苦。
庄魅颜是女子,更兼辈分太低,在堂屋没有位置可坐,所以只能在最末位的庄志诚旁边站立着。庄志诚扭头看了她一眼,悄悄抬手指了指门后一张凳几。庄魅颜冲他感激地笑了笑,仍旧在原地站着。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大家等得有些心焦,几个年纪轻一点的人不时抬头向外面张望,因为是要给刘胖子和庄魅颜的赌酒之约做公证,可是为主的刘胖子迟迟不肯来,所以也不能开始。有人低声议论起来,开始声音不太,后来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多。
“哈哈哈!”
人没进来,笑声先传了进来,刘胖子志满意得地出现在堂屋门口,一脚踏进门槛,皮笑肉不笑地扫视全场,拱了拱手道:“给祖爷爷请安了!诸位对不住啊!今个店里太忙,酒楼都来我那里要酒,真是忙不过来呀,所以来得晚了些,请诸位多多包涵!”
他的目光掠过坐在最末位的庄志诚,眼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道:“诚掌柜最近生意可好?我那儿最近弄了几个新品种的酒,贵酒楼要是需要的话可以打个九折。”
庄志诚微微一笑,道:“多谢刘掌柜挂怀,我酒楼里还有一些存货,暂时用不上。”
刘胖子哼了一声,话里有话地道:“开酒楼最重要的酒好,酒好买卖就兴隆,酒这东西你可要瞅准了,不见得人人都会酿,一个不留神要是出个人命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庄志诚笑了笑,并不答话。
庄魅颜明明知道刘胖子意有所指,却不屑于与他当众争辩,因此默不作声。
族长重重咳嗽一声,面露不悦道:“刘掌柜,还是先说正事吧。”
刘胖子嘿嘿一笑,点头道:“请祖爷爷做主!”
族长颤巍巍地道:“刘氏掌柜与庄氏之女庄魅颜定下契约,愿在后天的‘盛酒节’以新酿之酒一决高下,酒品优良者为胜,输者自愿拿出纹银一万两付给赢者,此事众位可愿意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点头,同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万两纹银绝不是个小数目呀!
族长见众人无异议,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两位当事者,说道:“既如此,你二位过来签字画押,这是当着祖先的面立下的誓言,无论输赢均不可反悔。”
刘胖子捡起毛笔正要写下自己的名字,却听到庄魅颜娇喝一声:“慢着!”
庄魅颜自从进入这间屋子,言语不多,行动谨慎,给人一种性情温顺的感觉,现在忽然阻止刘胖子签下自己的名字,众人不禁有些惊讶。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的审视下,庄魅颜从容道:“祖爷爷,魅颜有句话想说。”
族长也疑惑的看着她,皱眉道:“你说吧。”
刘胖子怪叫一声,喋喋笑道:“怎么?你怕了?那是最好,若不是你自不量力叫人送了挑战书给我,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会掉价到跟个黄毛丫头比酒呢?”
庄魅颜没有理会他的激将之法,诚恳地看着族长道:“祖爷爷,这里面有一条魅颜大胆请祖爷爷修改一下,输者拿出一万两银子,魅颜绝无异议,只是不能送给赢家,而是要捐给镇子上修建山路。”
她话音刚落,座下的乡绅和长辈立刻纷纷点头,露出钦佩之意。他们为了修缮山路昨晚特意商量刘胖子希望能够捐出今年的“盛酒节”礼金,刘胖子爱钱如命,打死不肯。如今按照庄魅颜的提议,不管他们俩的输赢,反正总有一个人会拿出银子来,而且还是一万两,大家喜出望外。
刘胖子不禁皱紧眉头,一万两银子眼看着打了水漂,心中自然不悦。
庄魅颜看出他的犹豫,便抿嘴笑道:“刘掌柜如是觉得没有把握,那不赌也罢,只需要退出‘盛酒节’的酒品比试就好。”
刘胖子心中暗骂了一声,庄魅颜这句话无疑是把他逼到死角,若说不愿意就会显得是自己胆小无能,若说了愿意又心疼快要到手的一万两银子,他对胜利稳操胜券,压根没把庄魅颜放在眼里。
最后权衡利弊,他还是横下心,道:“好!就依你,不过,你既然加了一条,那我也要加上一条。输了的人就要把自己名下的全部产业全部转让给赢者,并且永远离开祁阳镇;另外,为显公平,我提议规定一下酿酒的时间和品种,咱们都酿最普通的米酒,明日清晨就在这个院子里,在诸位长辈同乡的见证下,酿酒下坛。”
此人委实恶毒,这句话一出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要夺了人家的产业,还要把人家赶出镇子,同时还定下了苛责的比赛规则,分明是想谋算庄魅颜的资产。
有人轻笑一声,道:“刘掌柜,你说是再加一条,结果讲出来却是两条,你到底是要哪一条呢?”
饶是刘胖子脸皮厚,也不禁胖脸一红,随即恶狠狠地瞅了一眼说话之人,原来是坐在最末位置的庄志诚。庄魅颜也匆匆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莞尔道:“既然刘掌柜要加两条规矩,那便依着刘掌柜,咱们一言为定!”
一旁老实厚道的庄志鸿忍不住开口道:“三女呀,这可非同小可,你可要好好想想,输了的人可是要被赶出镇子的。”
庄魅颜向他点了点头,道:“多谢鸿大哥哥提醒,魅颜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刘掌柜有豪情下注,若魅颜不奉陪到底,岂不是堕了咱们庄家人的志气?”
“好!好一个不堕志气!”庄志诚第一个拍手叫好,含笑站起身说道:“在下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给颜妹妹添个彩头,若是颜妹妹输了的话便一同捐给镇子上修缮山路,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在他的带动下,有好几个人纷纷捐了一些银两,族长不禁拈须而笑。
刘胖子看到庄魅颜居然反过来借这个机会笼络人心,盖过了自己的风头,心中早已大怒,不过转念一想,只是让她得意一时又何妨,是输是赢走着瞧!
刘胖子压下怒气拿毛笔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下手印,庄魅颜随后也签上名字,摁了手印,然后是各位见证人的签名,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第二日,庄魅颜和刘胖子应约来到庄家祠堂的后院。
这一次,刘胖子没有像昨日那样故意姗姗来迟,与庄魅颜不分先后到达现场。两家各自准备了糯米等材料,为显示公正,这些材料都让在场的人一一看过。
然后按照各自的工艺程序,两人分别下锅蒸酒酿,而后加入酒曲装坛封存,公证人在封好的泥印外层涂了一层红油,这样可以保证任何人都不能调换酒坛,更不能提前开封往里面加入别的材质。
如此一番之后,两坛酒被放在祠堂代为管理。庄魅颜和刘胖子一前一后走出祠堂。庄魅颜走在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快到门口的时候刘胖子摇晃着肥大的身躯猛然冲了过来,扛着膀子把庄魅颜挤到一旁,并且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头学着怎么伺候老爷们,逞能只会害了自己。凭你多么大的本事,祠堂里供奉的牌位永远也不会给一个女流之辈留下一席之地!”
庄魅颜猛然不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亏有人伸手在背后扶了她一把,才勉强站住。刘胖子斜了她一眼,嘴里乱七八糟立刻吐出这些风凉话。说着话儿,肥胖的身体摇摇摆摆便走出祠堂大门。
庄魅颜感激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人,正是庄志诚,一身青衣长衫简单大方,眉宇之间隐隐韵藏怒气。他伸手搀扶着庄魅颜,沉声道:“颜妹妹没事吧?”
庄魅颜感激道谢,之后她记起一事,又笑道:“魅颜昨日让帐房查过了,前些日子整个祁阳镇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魅颜的酒有问题,人人争着前来退酒,却唯有一家酒楼不但没有登门退货,反而预定了魅颜的下一批新酒品种。”
庄志诚呵呵一笑,谦逊地道:“父亲教诲,做人唯有信字最重,志诚岂可无故毁约。人做事,天在看,是非曲折世间自有明断在,志诚遵循的不过是做人最基本的东西而已!”
便从昨日庄魅颜就看出此子与常人不同的品质,心中暗暗钦佩不已,因听了刘胖子说起他家的酒楼一事,便一直记在心上。回到铺子里,庄魅颜赶紧让杨秀才查了查酒庄来往的账目,果然发现一家酒楼不但不退货,反而在庄魅颜出事的第二天清晨,便是大家都来闹事之前预定了下一批的新酒品种。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再加上酒庄一直封着不能正式酿酒,所以庄魅颜并有看仔细看过账目,险些将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漏掉了。
“诚哥哥果然是志诚之人。”庄魅颜含笑一语双关地说道,“魅颜定不负诚哥哥的信任,绝不会让宵小之辈得逞。”
庄志诚欣然道:“愿颜妹妹明日旗开得胜,夺得‘酒仙’之名。”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庄家祠堂的大门。等在门口的春菊不知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多少回,见小姐出来,立刻笑逐颜开迎了上前。
她愤愤道:“小姐,那个刘胖子未免也太猖狂了些,小姐您没事吧?”
她满脸担心,仔细瞧着庄魅颜,唯恐她有什么闪失。祠堂的大门大敞而开,方才刘胖子强行夺路的情形全部落在她眼里,心中十分不平。
春菊忍不住焦急地向自家小姐问道:“小姐,怎么样?酒酿好了吗?”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呀!这丫头!咱们的黄酒一般是要七天才能出窖的,要不怎么叫‘七日醉’。”
庄魅颜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春菊却急坏了,担忧地叫道:“唉呀!那可怎么办?我的好小姐,刘胖子可是家传的‘一日倒’,镇子上人人都知道,那可是他们家赖以成名的绝学啊。镇子上谁酿的酒可快不过他呀。他分明是故意刁难人!不行,小姐您得跟族长太爷他们说说,这规矩定的不公平。”
春菊连连叫屈,声音也高,一点避讳不带。
庄魅颜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妮子就不能小声一点,这么不相信你家小姐的手段?”
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悄声说道:“你忘了啊!我可是被山神爷救过的人,昨夜山神爷托梦给我,说了要助我一臂之力,酿成世上无双的仙酒,此事你知道便好,不可张扬。”
一边说着,庄魅颜一边虔诚地双手合十对着祁连山的方向喃喃祈祷。春菊也像是悟到了什么,半张着嘴巴笑着连连点头,同时还不太放心地左右张望。
庄魅颜瞥眼瞧见前面小胡同的拐角处闪过一个慌张的身影,眼角立刻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却佯装惊慌的嗔怪春菊,道:“你这妮子不要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山神爷说了这是天机,谁要是破了这天机,山神爷可饶不了他。”
最后这几句话,庄魅颜故意大声喊了出来。
春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道:“小姐叮嘱的是,奴婢记下了。”
庄志诚疑惑地望了她们主仆二人一眼,看到庄魅颜眼底有些掩饰不住的顽皮,冲着自己得意地眨了一下,便会意道:“颜妹妹果然得了仙人指点,以后酿的仙酒头一份可记着哥哥我呀。”
庄魅颜笑道:“那是自然,魅颜绝不敢忘。”
三人在祠堂门口相互告辞,各自回家。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祠堂不远处的胡同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谨慎地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在跟前了,这才走了出来,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什么仙酒?我得赶快告诉刘爷和胡爷去。”
刘家酒铺。
盛夏悄然降临,外面的空气跟下了火似的滚热,树叶儿纹丝不动。刘胖子本来就不经热,大清早就劳动,又是蒸酒酿又是赶路,回到铺子里已经浑身是汗,后襟都湿透了。
他嫌热躲在后院的葡萄架子下乘凉,可是这天气,蒲扇怎么摇,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越发汗流浃背。正心烦着呢,后门推开一条小缝,胡老二面色慌张挤了进来。
“哥哥,兄弟刚听说一件要紧的事情,是关于那丫头的。”
说着,他就把嘴巴凑到刘胖子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刘胖子一愣,连蒲扇都忘记摇了,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甩了甩,道:“此话当真?”
胡老二信誓旦旦,道:“我那伙计赌咒发誓说亲耳听见那丫头自己说的,怕是有点古怪,哥哥要小心提防。”
刘胖子摇着蒲扇,沉思片刻道:“什么山神爷托梦?我就不信,不过是一头白毛畜生,分明是那丫头故意蛊惑人心,想着利用这个压住咱们的风头,好挽回她的名声。怕是她又故意下套让马六子钻吧!”
一说到马六子,胡老二不禁脸红,他啐了一口道:“哥哥别提那没出息的东西,早让兄弟赶了。这回是个精干的伙计,跟了我十几年,做事稳当着呢。不过,哥哥分析得也有道理,那丫头是当着诚掌柜的面说的这句话,可能就是想挽回自己的名声才故意这样说的。”
刘胖子点了点头。
胡老二看刘胖子同意自己的看法,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丫头花样百出,也不能不防。这样,晚上叫一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偷偷摸进庄家祠堂的厢房,在那丫头的酒坛子封纸中央扎一个麦管大小的窟窿,要做的仔细,让表面上一时看不出来破口。这样,明日哥哥的酒赢了那丫头最好,万一赢不了,那咱们就一口咬定封纸破损,是那丫头趁夜在酒里做过手脚,就可以反败为胜。”
刘胖子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拉下脸道:“兄弟对哥哥就这么没信心?‘一日倒’那可是我祖传的秘方,别的不敢说,除了我们老刘家,这世上要是还有人能在一天的时间之内酿出如此口感适宜的黄酒,我情愿把头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胡老二知道自己话里有些造次,便陪笑道:“兄弟我对哥哥您的酒可是绝对有信心,这不是怕那丫头搞鬼么?”
刘胖子嗤笑一声,摇起蒲扇,道:“那就依着你吧,论起心眼,那丫头怎么比得了你小子的鬼机灵。事成之后,那绸缎铺子就归你了,哥哥只要那丫头的酒庄。把那丫头赶出祁阳镇,没人给酿酒,席老头子也撑不下去,这往后祁阳镇酿酒的就只剩下我一份啦。哈哈哈!”
刘胖子越想越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日一夜,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镇子上早就听说刘家酒铺与“女酒仙”要在“盛酒节”这天一决高下,输的人就要卷了铺盖离开祁阳镇,这场豪赌让人们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到那一天,好早点知道胜负。因此天刚亮,人们就陆陆续续来到镇子的牌坊前,等候“盛酒节”的开场。
镇子的入口处是一块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祁阳镇”,进了牌坊就是好大一片宽敞的空地,镇子上的重大聚会,还有日常集市都在这里举行。
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的“盛酒节”,布置得格外隆重,各处挂上了红绸,中央架起大台子,台子上放了几张八仙桌,摆了各家各户献出来的美酒,台下敲锣打鼓,耍龙舞狮,热闹非凡。
庄魅颜等人挤在靠近台前的位置看热闹,庄魅颜似乎一点也不紧张,与席若兰扬着手帕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席老爹默默吸了一口旱烟,靠近她身边低声提醒道:“三姑娘,待会儿就会有五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到台上亲自为各家各户的酒解封,挨个品尝,判断优劣。”
庄魅颜点了点头,抬起一双机灵的眼睛迅速往台上扫了一下,只见刘胖子与镇子上的族长以及乡绅们携手边说边笑走上台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刘胖子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时,特意停留片刻,脸上笑意更浓,脸腮上的肥肉卖力地哆嗦着,本来就不大的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与身边的人说得更加起劲。
一番寒暄谦让之后,大家按辈分次序坐下,最有威望的庄氏族长颤巍巍站起身,台下安静下来,等待他宣布“盛酒节”的开始。
庄氏族长威严地咳嗽一声,环视四周。这时,人群外却响起一个声音:
“县太爷驾到!”
人群顿时有些骚乱,在差役的吆喝下慢慢让出一条路来。台上的乡绅们听说本地的县太爷亲自光临,顿时觉得脸上增光,纷纷下台迎接。
庄魅颜也从未见过县太爷的尊颜,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县太爷个头不高,是个矮胖子,一张面孔倒是和气,眼睛微眯,堆满笑意。身后跟着的瘦高个子,黑脸膛的男人便是他的师爷,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陪了三分小心。县太爷虽然走在前头,却时不时侧身与旁边的一名男子解说着什么。
那男子穿了一身纯白团花丝绸圆领长袍,金色镶白玉宽腰带,手里轻摇着一柄纸扇,模样俊俏,玉树临风。他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着,似乎对县太爷的殷勤不甚在意。
众人对这位陌生男子并不熟悉,只是看着县太爷对此人十分恭敬,也不敢怠慢。相互拜见之后,这主位自然要让给县太爷。县太爷却不敢托大,立刻对那名男子谦让起来。
“秦大人,您请上座。”
春菊在台下瞧了半天也认出此人,不禁惊呼道:“那不就是京城来的秦大人吗?”
台下原本寂静无声,春菊这一声无遮无拦的惊呼立刻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台上的秦大人将目光向她们投了过来。春菊情知自己惹了祸,吐了吐舌头,偷眼瞥了瞥庄魅颜,庄魅颜似乎不甚在意,只是含笑看着秦大人,那位秦大人竟然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县太爷连忙再次殷勤地邀请秦风扬坐到主位上,秦风扬淡然一笑,道:“苏大人不必如此,咱们远来是客,岂能喧宾夺主,还请族长继续主持,众位乡邻亦不要拘谨。”
县太爷一看秦风扬真的不想坐主位,便对族长说道:“秦大人是从京城来的,听说咱们祁阳镇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盛酒节’,特意来与民同乐,你们不必拘谨,一切照旧就好。”
于是,小厮们便抬了两张太师椅设在台子的侧面,让县太爷和秦风扬坐下。这段小小的插曲总算告一段落,因为有了这样意外的贵客光临,让族长觉得特别有面子,因此开场白说得越发慷慨激昂。
品酒终于开始了。台下的人们兴奋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虽然离最后的结果公布还会有一段时间,但是人们仍旧兴致盎然地相互低声讨论着各种可能性。
台上的品酒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一坛坛美酒被小厮小心地解开封纸,五位长者观色,闻味,最后才是品尝。有些酒只需经过观色闻味这两道关口就会被淘汰,有些会被尝过一遍,还有的要尝两到三遍。
凡是被淘汰的酒,马上就会有人负责抬到台子的最外边,因为酒坛上都贴着各家的名字,所以人群中不断传来失望地叹气声,当然也有人暗自庆幸自己的酒还留在台子里面等待下一轮筛选。
随着台子最外边的酒坛越来越多,人群中的叹气声也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最后台上只剩下两坛酒,却是两坛尚未拆封的酒,这两坛酒的封泥与旁的酒不同,涂了一圈鲜红的泥油。两名大汉用力把酒坛举过肩头,在台前让众人看过,表示封印未动。
然后有负责品酒的两位长者亲手拆开其中一坛的封纸,拆的极为小心,封纸拆开后便放在八仙桌上。封纸一打开,他们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满意的神情,酒香已经溢出,因为这份酒只酿了一天,不可能达到酒香四溢的效果,这几位都是品酒名家,便只是淡淡的几许清香就足以让他们感受到。
刘胖子这份“一日倒”全靠秘制酒曲的效力,缩短酿制时间,酒香味淡,经久弥长,越闻越香,含在嘴里尚有一丝微甜,等滑下肚里,嘴里的味道才慢慢散开。他的酒便是这样让人喝了第一口就想继续喝第二口,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不知不觉间就会喝得醉了,因此叫“一日倒”。
五位长者一一品过之后,不禁连连点头。
春菊在一旁看得心焦,忍不住低声嘀咕道:“他们怎么老是尝起来没完啊,是不是这个刘胖子提前打点了他们?让他们故意说自己的酒好。”
庄魅颜嗔道:“你这妮子越来越沉不住气,这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别以为人人都跟财迷一样。”
站在春菊下首的洪家媳妇扭头笑道:“三姑娘说的是,这五位性情耿直,要不然也不能来主持这么要紧的事情,往年他们也是这样品酒的,越是到最后越是繁琐。”
春菊蹙眉道:“可是你们看,他们好像对刘胖子的酒特别满意,哎!他们开始给小姐的酒开封了。”
于是庄魅颜等人又抬头看着台上的动作。一切程序与前番无异,只是封纸揭到一半时,那位负责解开封纸的长者不由惊异地“咦”了一声,他扭头跟身边四个人说了一句什么,他们四个立刻围了上来,揭开封纸,挨个上前闻了又闻,面色凝重。
这些人在台下自然听不清楚台上在议论什么,只是看到他们神情惊诧,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人们不由纷纷猜疑起来。
“是不是三姑娘的酒太香了?他们从未闻过这么浓郁的香味,因此诧异不已。”
“要不然就是他们分不出这是哪一种的香气?”
“不不,准是他们从未闻过这种酒香。”
江玉堂忍不住向庄魅颜问道:“魅颜,你怎么看?”
庄魅颜抿嘴一笑,道:“因为我的酒,没有香气!”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品酒必须色香味俱全,才称得上是佳品。庄魅颜的酒竟然没有香气,这给质量大大的打了折扣,如果是在刚开始的筛选环节恐怕这第一轮就会淘汰出局,不过,因为这个关系到一场重要的赌约,长者们无法立刻下定论,商量一番之后,决定继续品尝。
庄魅颜的酒被倒在白瓷杯中,色泽呈褐黄色,长者不禁又吃了一惊,按说这种颜色只有时间长的陈酿才会有的,只是酿了一天的酒真不该有这种色泽,他们不禁称赞地点了点头,并且开始品尝。
酒刚入舌尖,几位都是行家,不禁肃然起敬,面色先是凝重而后变得惊诧不已,相互望了望,看到大家脸上的疑惑,才相信并非自己的舌头在撒谎。于是,他们聚到一起议论起来。
他们的表情变化让下面的人更加兴奋,交头接耳,为谁的酒更有机会获胜而小声争辩起来。
看到这个情形,江玉堂也隐隐担心起来。聚在庄魅颜身边的人听说庄魅颜的酒没有香气不禁大失所望,甚至有些人因此断定庄魅颜输定了,人多嘴杂,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有人附耳把这则消息告诉了刘胖子,坐在台子一角的他,面上神情更加娇纵。
品酒终于结束了,下面就是要公布哪一家的酒质量最为上乘,可以获得“酒仙”的称号。五位长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站到台前,平伸双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人们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不约而同停止议论,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主事的人。
长者道:“经过品尝之后,刘家酒铺的酒,无论是色香味都堪称佳品;庄家三姑娘的酒虽然闻之无味,然酒品色泽黄而清明,入口香醇,本是一天之初酿却抵得上陈酿的味道,是我等从未饮过之佳酿,且没有黄酒初酿时的少许酸气,仅口感而言却是更胜一筹。我等商议许久,只觉得这两家的酒各有千秋,实在难分胜负,还请县太爷大人定夺。”
老爷子说着说着,忽然把这个大难题推到县太爷面前。县太爷本来在与秦大人赔笑说话,闻听此言,不禁微微错愕。
他到底是做官老道的人,满腹油滑,立刻拱手笑道:“下官不善饮酒,秦大人从京城赶来,久闻秦大人海量,于这杯中之物想必颇有研究,不如呈上两位的酒,请秦大人品尝之后再做定夺。”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秦风扬毫无推脱的余地。秦风扬微微一笑,手中折扇轻轻一合,点了点头。
小厮用铺着红布的托盘呈了两只装着黄酒的青花瓷酒杯,恭恭敬敬地送到秦风扬面前。秦风扬端起第一杯,抿过一口,眉头微皱,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刘胖子等人暗喜,原来杯子上面故意不写名字,只在杯底做了标记,为的就是让品酒者不能辨别是谁的酒,以保证做出最公平的判断。而刘胖子等人看得仔细,认得秦风扬喝的第一杯酒正是从庄魅颜的酒坛里倒出来的,他的动作虽然轻微,却怎么逃得过刘胖子等人的细心观察!
秦风扬又端起第二杯,细心地闻了一下,而后小抿一口,饮下酒之后,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明眸之中隐隐露出一种难以相信的迷惑之情,他眨了眨眼,端起酒杯复又尝了一口,细细回味着,最后竟像是不能自抑一般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刘胖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大圆脸庞盛开成一朵灿烂的菊花,眼睛更是眯成两条缝隙,向自己的好兄弟胡老二频频点头示意。
台下庄魅颜身边的人们虽然不像刘胖子等人那样看得分明,不清楚这位秦大人所尝的究竟是谁的酒,但是从刘胖子喜出望外的神情也能猜出一二,有的人甚至难过地叹息起来,担心地望着庄魅颜。
结论马上就要出来了,难道庄三姑娘这样的好人从此就要被赶出祁阳镇么?
饮完酒之后,秦风扬优雅地抽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的酒渍,向小厮招了招手,附耳交代了几句。
小厮神情错愕,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秦风扬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错不了,你只管去做。”
这句话是很大的声音说出来的,语气肯定,毫无商榷的余地,这句话不但台上中人听得到,就连台下离得近的人也能听清楚。大家神情一振,知道胜负已分,眼巴巴看着小厮来到八仙桌前,抱起其中的一坛酒,慢慢来到台子最外边,举起坛子呈给大家看了一圈,然后毫不客气地放在地上。
这表示这坛酒被淘汰出局,而留在八仙桌上的最后一坛才是今年“盛酒节”的最后赢家。人们纷纷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台子上的标签写得是谁的名字。
庄魅颜默默无语,台上的刘胖子神情激动地一跃而起,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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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酒之赌约(下)
刘胖子忽然大叫一声,神情异常激动,只见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台子中央,揪住刚才端酒坛子的那名小厮,冲着他大吼一声道:“谁叫你把老子的酒给撤下去的?你没看到秦大人对我们刘家的酒颇为赞许,一连喝了一大杯吗?”
小厮被他揪住衣领,战战兢兢地答道:“刘掌柜不关小人的事啊,是,是秦大人吩咐小人把您的酒撤下去的。舒残颚疈”
这时,台下的人们也看清楚了坛子上面贴着的名字:刘飞鹤。那三个字正是刘家酒铺掌柜刘胖子的名讳,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像被洒了一大把胡椒面,立刻悉悉索索响成一片。
“哎呀!怎么会这样啊?”
“是啊!刚才看刘掌柜还志在必得的样子,我还以为秦大人喜欢喝的最后一杯酒是刘家的酒呢?如此看来,那杯酒定是是庄家三姑娘的酒无疑。”
“可不是嘛!你们没听说过呀?这庄家三姑娘自从上回被山神爷救了,就算有了大造化,连酿酒都能请动山神爷帮忙,这酿出来的酒自然不是凡品,那是仙酒。”那人忽然神秘的压低声音,事实上是要大家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听她细说。
“昨天晚上有人经过庄家祠堂,你们猜怎么着?我的个乖乖呀!放酒坛子的那个厢房里大放红光,几里地之外都看得见,那个香气呀,没法说了,就像啊,像天上王母娘娘的百花园里的仙花盛开时才会有那么浓郁的香气。我跟你们说吧,这可是我们家那个贼汉子亲眼瞧见的,说当时屋顶上的星星有几颗特别亮,当时没往那方面想后来一琢磨,你别说那形状特像一个狼头,就是那天把三姑娘救回来的白狼的狼头。”
经此人一渲染,众人将信将疑。山神爷的传说由来已久,况且白狼救人也是历历在目,众人亲眼所见,因此这些话就像投在湖水中的小石子,荡起微微涟漪,越传越广,越说越神。
这些事件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刘胖子听完小厮的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再怎么张狂,也没胆子冲着朝廷命官大吼大叫,面蕴怒气,双眸喷火,重重喘了一口粗气。
胡老二等人在台下一看情形不好,立刻起哄道:“不公平!”
“此事大有蹊跷!”
“庄家酒庄造假!分明是拿了陈酿抵新酿。”
刘胖子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五位长老,扯开了喉咙质问道:“五位,你们可要看清楚了,你们刚才当着大家的面也说了,那丫头的酒没有香味,这色香味俱全,她可差着一样呢?就凭这能当得起‘酒仙’这个大名?此事关系祁阳镇的名声,非同儿戏,你们诸位可要掂量好啊!”
五位长者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心中也存着疑惑,这酒杯是他们亲自准备的,记号也是他们做的。事实清清楚楚,他们亲眼看见秦风扬品尝庄魅颜的酒时,眉头微皱,而喝刘胖子的酒时却面带笑容,喝得一干二净,但凡懂点事理的人就会猜到优劣,可是,结局怎么会是这样?不要说刘胖子气急败坏,就连他们也是困惑不解。
年纪最长的那位长者向秦风扬拱手道:“还请秦大人向诸位相邻公布今日的获胜者到底是谁?”
看来难题只能等着秦风扬解决。
秦风扬笑如春风扑面,儒雅地缓缓起身,徐徐说道:“我已经说了我的答案,获胜者便是庄魅颜庄姑娘的酒。”
场下欢声雷动,最为激动的自然是庄魅颜酒庄上的人们和那些关心她的人们,叫喊地格外起劲。与之相比之下,刘胖子等人的气焰顿时大为低落,刘胖子杵在台子中央,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那位长者又道:“我等有一事不明,还要请秦大人赐教。我们明明看见秦大人您最为赞许的是刘家酒铺的酒,并且喝得一滴不剩,为什么获胜的反而是庄家的酒呢?”
秦风扬微微一笑,道: “秦某初做捕头之时,便有一位师者告诫过:眼见未必是实,耳听同样非虚。庄姑娘的酒初饮之时,口感香醇,并无酸劲,这个是她的优点,然其没有酒的香气始终是逊了一筹;可是,当我喝第二杯的时候,她的酒余味尚未消除,在口腔之中盘旋,渐渐散出一种弥之欲醉的香气,且越来越浓,甚至完全盖过第二杯的香气,最妙的是两种香气并不相互混合,实在是别有一番趣味,竟是秦某平生中从未试过的感觉,因此不能停杯。”
他这一番解释下来,大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胖子的脸色越发阴沉,他那双阴鸷的小眼睛转了一圈,忽然冷笑一声,道:“自古以来,酒香是靠鼻子闻出来的,却没有听人说是用嘴巴尝出来的。小民愚钝,请大人赐教。”
刘胖子在祁阳镇张狂惯了,现在又是紧要关头,他立刻拿出地痞的本相,毫不掩饰地质问秦风扬。他看出秦风扬不过是个六品京官,谅他强龙也难压自己地头蛇,这才毫无忌惮。
秦风扬没有答话,只默笑不语。县太爷有些坐不住,呵斥道:“大胆!这位是京城来的秦捕头,是天下第一名捕,岂可无礼!”
秦风扬似乎并不介意刘胖子的嚣张无礼,潇洒地抖开纸扇,轻轻摇动,嘴角噙笑道:“你们怎么知道庄姑娘那坛酒并无香气?却是你们闻不到罢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五位长者也坐不住了,拱手正要请教。秦风扬已经向台下的庄魅颜一努嘴,示意道:“这件事情,还是请主人家自己向你们解释吧。”
长者忙道:“快请庄三姑娘上台。”
人群迅速分开一条道。庄魅颜稳步走上台来,也没经什么特意的打扮,衣衫朴素,头上斜插着一只银簪,右脸上的红痣依旧鲜红如初,只是嘴角带着自然的微笑,神情自信而沉着。
她径直走到台子中央的八仙桌旁,双手抱起酒坛,轻轻摇晃了几下。
离得最近的那位长者“咦”了一声,望了望身边的人,看到大家的眸中显露的都是同一种惊诧,他忍不住喃喃说道:“原来如此!真是妙哉!”
庄魅颜往旁边的酒杯里倒了一盅酒,端起酒杯拿到台前,然后将酒泼在地上。人们起初困惑不解,很快守在台子前面的人们闻到一种淡淡的酒香,而且味道越来越浓,慢慢后面的人也闻到这种香气,纷纷由衷地赞叹起来。
原来庄魅颜的酒并不是没有香气,而是香气凝结在酒中,初时开封香气尚未散发出来,等的时间久了才会慢慢溢出,而且时间越长这酒的香气就越浓。
色香味俱全,这下子没有任何人再会质疑庄魅颜的酒是否有资格获得今天的第一。
族长满意地捋着白胡须,郑重宣布道:“咱们祁阳镇‘盛酒节’今年的酒仙是--”
“慢着!”刘胖子面色凝重,大喝一声道:“这场比赛不能作数!”
这话说得未免太不讲理,族长愠怒道:“刘掌柜,秦大人断的分明,众人也看得清楚,你还有何话可说?”
刘胖子“嗬嗬”怪笑两声,道:“三姑娘这酒明明做过手脚,叫咱们如何心服口服呀?”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举起放在庄魅颜酒坛旁边的封纸,他把封纸举到几位长者面前,冷笑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长者们仔细一瞧,果然发现封纸中央一个麦孔大小的破口,这个破口做得十分隐蔽,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刘胖子更加得意,连连向胡老二等人使眼色,胡老二心领神会,立刻随之吆喝起来。
“这是作假!庄家偷偷换酒了呀!”
“就是呀!这次不算,不能作数!”
“对对,请太爷做主。”
刘胖子更加肆无忌惮,竟然冲着秦风扬做了个揖,叩首道:“秦大人,你可是天下第一的名捕,要为我们小民做主啊。以您的英明肯定能看出庄家的酒是有问题的,您想啊,不过一天一夜的初酿如何能有那样的香气和醇味,那分明是经年的陈酿才会有的。庄家三女将酒水偷换,没有资格参加比酒大赛,请秦大人明断!”
秦风扬把纸扇一收,轻拍手心,嗟叹道:“这证据你举了,罪名你说了,就连判决你也给定好了,你,还想要本捕头说什么?”
刘胖子似乎没听出来秦风扬话里的讽刺之意,他干笑两声,道:“秦大人果然英明,早就看出庄家三女的阴谋。”
秦风扬微笑不语。
庄魅颜在一旁也是默默无语,并不打算为自己辩白。
台下的春菊等人却不乐意了,立刻大声争辩起来,胡老二等爪牙也不甘示弱,两方撸起袖子,须眉皆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了。
这时,县太爷有点着急了,连忙起身吩咐差役下台去压制双方,免得在秦大人面前出丑。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回头跟秦大人配了笑脸说道:“乡民无知,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县太爷一边跟秦风扬赔不是,一边狠狠瞪了刘胖子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见好就收,别再闹下去了。
这事情关系着自己的家产和地位,刘胖子怎么肯善罢甘休!
他双手擎着那张封纸呈到秦大人面前,大声道:“这就是庄家酒坛的封纸,还请秦大人验过。”
秦风扬倒是认真地看了一眼,嘴角露出几许笑意,他点了点头道:“确实破口无疑,且破损之处的边缘被水气湿润,分明是之前做下的手脚,刘掌柜未免太不小心了。”
他的笑容含了几分调侃之意,最后这句话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刘胖子听得有些糊涂。这时,县太爷再也忍不住沉下脸来,呵斥道:“刘飞鹤,别在大人面前无理取闹啦!还不快快退下,丢人现眼!”
刘胖子更糊涂了。
“太爷--”
“你好好瞧瞧那封纸上面写的是什么?”县太爷冲他瞪眼喝道。
听到县太爷这声大喝,刘胖子有些惊醒,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那张封纸。他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手指几乎捏不住那张牛皮纸,纸轻轻飘落地面。说来也巧,刚好吹来一阵风,忽地一下把那张纸吹到半天高,然后晃晃悠悠地飘向人群。
人们显然也很好奇,都争先恐后想抢看个究竟,挤挤搡搡间,封纸被胡老二一名①38看書网的伙计跳起来夺到手。
大家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刘”。
封纸上分明写了一个刘字,也就是说,刘胖子举出的证据恰恰是他自己酿的那坛酒的封纸,实在是可笑之至啊!
刘胖子和胡老二都愣住了,不对呀,明明应该是--
这是人群后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声,却是一个男人发出来的。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半跪在外围人群稀疏的地方,面如土色,捣头如蒜。
“山神爷爷,小人知罪,您就饶了小人吧。小人不是存心冒犯,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人吧。”
这番话倒像是在庙宇之内的祷告词,此人却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而且跪拜的,竟然是一条吐着舌头的大黄狗。大黄狗本来在人群的缝隙之间溜达着,找寻可吃的东西,忽然有人这样跪在它面前,也吓了一大跳,犬牙呲出,发出威胁性的呜咽。
“呜--呜!”
大黄狗眼睛一瞥,瞧见一旁一只可爱的小母狗扭着小屁股从它眼前经过,花心一起,立刻仰天嗥叫起来。
“呕--呜!”
那个男人本来就有些神志不清,这下子更是吓得全身瘫软,屎尿齐出,慌不择言地乱叫起来。
“山神爷爷,真不关小人的事啊!是那胡掌柜和刘掌柜交代的,让我昨晚趁夜偷偷摸进庄家祠堂的厢房,小人真不是成心冒犯,没想到正赶上你老人家在做法,不是成心要坏你的事。山神爷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的命吧。”
胡老二听他胡言乱语,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衣衫下摆,挤开人群一路小跑,抬腿冲着那家伙就是一脚,狠狠地把他踹倒在地上。还不解气似的连踢了好几脚,一边踢一边骂道:“你大白天见鬼了呀?乱说些什么?叫你少灌点黄汤,你他妈的两杯下肚就连你爹姓啥都不知道了。我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踢了几脚,胡老二又冲着围观的人群吼道:“看什么?散了散了,一个醉汉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还不赶快把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架回去,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胡老二冲着他的伙计跳脚骂道。
这些人如梦初醒,赶紧过来把那男人架走,哪知那个男人拼命挣扎,同时还声嘶力竭地喊道:“掌柜的,山神爷显灵了!昨晚酒坛子大冒红光,这是小的亲眼所见。三姑娘的酒为什么初酿像陈酿?是山神爷在帮她啊!小人昨晚明明照您的话把她的封纸弄了个洞,为什么现在破洞的反而是刘掌柜的……嗬嗬嗬!是山神爷显灵了啊!山神爷显灵了!……呜呜呜!山神爷饶命啊!”
那男人疯子似的大喊大叫,又是哭又是笑,说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胡老二的人费了好大得劲才把他从地上架起来,抬出场外。他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山神爷显灵了……饶命啊!”
凄厉的声音让人听着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胡老二听着心里越发不舒服,一转头发现大家伙儿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而且满是鄙夷。他打了个哈哈,有些尴尬地笑道:“他疯了!对着大黄狗磕头叫山神爷显灵,这不是得了失心疯是什么?大家伙甭理他,呵呵!”
酒坛冒红光,作奸犯科的人忽然发疯把实话都说了出来,这些事情更加印证了人们的一些猜想,就像那人说的,山神爷显灵了,镇子上的人们现在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忽然有人带了个头,喊道:“酒仙!女酒仙!三姑娘就是女酒仙!”
人们如梦初醒,立刻跟着呐喊起来。
“女酒仙!女酒仙!”
台子上的刘掌柜冷不防人群爆喝,腿一软,一下子坐到地上,全身像是被汗水冲洗过,衣衫湿透,额头的汗水还在不停地渗出,凝成颗颗豆大的汗珠子,他却顾不上擦一把。
这时五位长者把庄魅颜拥簇到台前,向大家伙儿致敬。此刻已经不需要族长他老人家再公布什么了,公道自在人心。不过,族长还是按照程序,颤巍巍在别人的搀扶下,亲自走到台前,拉着庄魅颜的手,高高举在半空,大声宣布着。
“咱们祁阳镇‘盛酒节’今年的酒仙是,庄--魅--颜!”
台下山呼雷动,庄魅颜的伙伴们雀跃不已,春菊和席若兰等几个女人又是拍手又是叫好,更有眼皮薄的,悄悄流出了热泪,笑着抬手去擦;酒庄的小伙子们更是跳起来叫好,这些日子他们心头也是雾霭沉沉,酒庄声誉受损就像压在他们心头的大石头,心里不舒服极了,现在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看到这情形,胡老二等人立刻悄悄地躲到人群后面,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时,台上的秦风扬扭头对县太爷小声交代了一句话,县太爷连连点头,走到台前,平伸双手安抚民众,然后大声说道:“众位乡邻,请安静一下!秦大人有话要说,是跟庄家三姑娘前些日子酿酒出了人命的案子有关的。”
一听这话,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这事情前些日子在祁阳镇闹得沸沸扬扬,各大酒楼都上庄魅颜的门上退酒,还大闹一场,官府也封了庄魅颜的酒庄,这些日子人人都不敢再喝装魅颜酿的酒,因此对这件案子都格外关注。
秦风扬慢慢踱步来到台前,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神情。
“现已查明那件案子只是一场巧合误会,并非谋杀人命,相关人等已经被释放出狱,此案已结。秦某在这里宣布,庄姑娘的酒里绝对没有任何毒。”
台下有个女人跟着嚷道:“大家伙都听见了吧!我们酒庄的就都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是一场误会。太爷,那我们的酒庄还需要再封下去了吗?”
县太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点心虚地连连点头,道:“那个自然要拆除封条,来人哪!快去庄姑娘府上,把封条全摘了!”
不知是谁手快点响了场外的牌楼上悬挂的大串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舞狮的,耍龙的,还有一群带着大头娃娃头套的人们跳着舞儿涌到台上,七手八脚给庄魅颜披上大红花,把她抬到早就准备好的竹椅上,抬着“酒仙”游街去了。
一路上鞭炮开道,锣鼓喧天,真有点状元郎游街的架势。人们都围挤在道路两边瞻仰女酒仙的风采,等到了庄魅颜的酒门口,庄魅颜还要拿出上好的酒,拜过天地鬼神,焚香炉,净身祷告,请求神灵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后还要拿出百坛好酒分给众人品尝,大家伙儿争先恐后跟在她后面,就是唯恐去的晚了,会尝不到女酒仙分的酒。诸如此类还有很多热闹的仪式,晚上还有请来的戏班子要唱一整晚上的戏,这一天比过大年还要热闹呢!
庄魅颜被人抬的高高的,坐在竹椅上,望着身下的民众,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感,原来这便叫做身在高处。
她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高人一等的感觉,所谓权力,就是无法描述的快感。
这边临时搭建的平台上,秦风扬对身边的县太爷调侃道:“苏大人,今日与民同乐,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向‘女酒仙’讨一杯仙酒喝喝。”
县太爷陪笑道:“那是自然,这庄家三姑娘可是要好好谢谢秦大人,若不是秦大人断案如神,她酿的酒还是没人敢喝的。”
秦风扬闻言一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是么?秦某并没有说过她的酒里一定有毒啊!谣言四起必有暗中获利之人推波助澜,明刀杀人有律法可治,暗箭害命却无痕迹可寻,苏大人以为呢?”
县太爷干笑两声,点头称是。
“大人教诲的极是,下官一定谨记在心。大人要去‘酒仙’的居所饮美酒,请恕下官不胜酒力,实在无法作陪。娄师爷你送秦大人过去吧。”
瘦高个子的师爷连忙应承。秦风扬摆了摆手,道:“苏大人不必拘谨,秦某自去便好。”
县太爷见他坚持也不再勉强,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又与族长等人道别,上轿离去。他的二人抬小轿刚出镇子不远,从路边忽然蹿出一个人,跪倒在路边,拦住轿子。
差役们最初还以为是大胆的毛贼,慌张地拔出刀来,那人赶紧嚷道:“太爷,是小人哪!小人求太爷救命!”
县太爷撩开绿色的轿帘,皱眉道:“刘掌柜,这件事情本官也帮不了你,你也看到了,秦大人跟三姑娘诸多偏袒,况且现在也证明三姑娘是被冤枉的,本官也不能继续封着人家的酒庄了。”
县太爷以为刘胖子是为了酒庄拆封条的事情而来,刘胖子面色土灰,磕头道:“太爷救命!草民快要被人赶出祁阳镇了。”
县太爷惊诧不已,吩咐轿夫在路边停轿,让众人回避,只将刘胖子唤到跟前细说分明。听完刘胖子的讲述,县太爷的八字眉越皱越紧,坚决地摇头道:“此时本官不宜插手,京城的秦大人在此,有些话本官实在不方便说。”
刘胖子看到县太爷搬了秦风扬做挡箭牌,话语之间多有推脱,心中有些不悦,仍旧陪笑道:“太爷,不是小民多嘴,秦大人纵然官阶高了些,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六品京官,过几日就会走,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终究是个捕头,怎么可以随意插手地方事务呢?”
县太爷窄脸蘧然变色,左右瞧了瞧,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别看此人官阶不过六品,可就算是你们家老爷见了他只怕也要礼让三分。”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字。
刘胖子惊呼出口,道:“他,他是国舅爷!”
县太爷喘了口粗气,恶狠狠地瞪了这个蠢材一眼。
刘胖子想到自己刚才在台子上对这位年轻的国舅爷多有冒犯,万一他记在心上,日后找自己算账……脊背顿时起了一片凉意。
县太爷叹了口气,道:“你好自为之吧。”
刘胖子看县太爷有意要走,赶紧抢前一步扶住快要落下的轿帘,低声道:“太爷,还请太爷好人做到底,小民不会亏待太爷的。”
说着话,右手从袖袍里变魔术一般掏出一叠银票,搁在县太爷的腿上。县太爷眯起眼睛,仿佛没瞧见腿上的银票,只板着脸喊了一声。
“起轿!”
轿夫过来抬起轿子,刚要迈步,就听到轿子里又吩咐道:“回祁阳镇!去三姑娘府上。”
轿夫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是还是掉转轿头往祁阳镇走去,望着他们的背影,刘胖子长出一口气。
“李记绸缎铺”门前热闹非凡,差役们把封条去掉,人们立刻涌在绸缎铺门前,争着向庄魅颜讨酒喝。
庄魅颜吩咐憨牛儿等人把酒分给大家伙儿喝,众人兴高采烈,门口堵得满满的,幸而祁阳镇民风淳朴,倒还算井然有序。庄魅颜不喜热闹,独自来到后院,院子有些凌乱,那天查封的匆忙,有好些酒还没来得及封坛就被如狼似虎的差役贴了封条,现在已经酸了,散发着腐败的气息。院子靠近北面墙根处有一棵老槐树,枝叶茂盛,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盛夏的阳光烤得地面有些发焦,穿着薄底绣花鞋只觉得微微烫脚,院子唯有老槐树下这片树荫最清凉,她莲步轻移,来到树荫下。
在这里已经听不太清楚外面的喧哗,只听得蝉鸣声声,偶有凉风习习。庄魅颜望着绸缎铺,望着院子里的坛坛罐罐,各样摆设,心中终于体会到得而复失的那种复杂滋味,可谓百感交集。
忽听头顶树叶一阵响动,眼前一花,已经多出一个人来。
秦风扬笑眯眯地摇着纸扇,他似乎特别喜欢呆在树上,每次都会从树上跳下来。庄魅颜对他的出现并不感到惊奇,微笑道:“秦大人,莫不是也来向小女子讨酒喝?”
秦风扬将纸扇一收,拍手道:“聪明啊!秦某还在想怎么跟三姑娘说呢?别的我不要,单单就要今日获胜的那一坛‘仙酒’。”
庄魅颜脸一红,道:“‘仙酒’是乡亲们的戏谈,秦大人也跟着取笑魅颜,不过那坛酒已经供奉给神灵了,要不我给秦大人换一坛‘百花酿’。”
秦风扬惋惜起来,道:“神坛在哪里?我去偷来喝。”
庄魅颜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乡间风俗不设神坛,供奉神灵,只需将酒浇注大地即可。”
秦风扬跌足道:“可惜!可惜!都便宜了土地公公!早知道别跟姓苏的啰嗦,早点赶过来给你换掉就好了。”
庄魅颜抿嘴,眉梢舒展,她轻声道:“秦大人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秦风扬不以为意,道:“嘘,偷酒不算偷!这是本大人应得的报酬。唉!可惜了可惜了!”
他连声叹息,看样子是真的很想喝那坛酒。
庄魅颜肃容道:“既然秦大人喜欢,那也不值什么,秦大人只要在祁阳镇住上一天,我保证就可以让您喝到。”
秦风扬眼睛一亮,好像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露出期盼的神情。
他点头道:“好说,那秦某就改在后天起程,到时,三姑娘可别忘了多给在下几坛啊。不过,这山神爷总不能天天晚上来帮您酿酒吧。”
庄魅颜“噗哧”一笑。
“秦大人真会说笑,那有什么山神爷啊?”
“那你是如何做到心想事成,让初酿一夜之间变成陈酿?”
庄魅颜知道秦风扬并不相信所谓神灵之说,只是内心好奇而已。她解释道:“说来也是魅颜使的一个障眼之法,没想到连秦大人也给骗过了。”
“其实做了手脚的既不是坛子,也不是什么山神爷做法,酿酒的成色黄如陈酿,只是因为我拿去的米和水。”
秦风扬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道:“难道说,这米和水你是请了山神爷做过法术的?”
他蹙着眉头,一本正经,庄魅颜却撑不住,掩嘴笑道:“不是,那米也只是家常的糯米,酿造之前,将米浸在万年寒冰水中泡上十二个时辰,然后取出阴干,而后那酿酒的水是千年积雪化成的,我又兑了一点点火龙果的浆汁。如此酿造,因为冰雪之水的寒气抵住了酷暑的燥热,再加上火龙果能凝结香气,因此酿出来的酒,才会色如陈酿,其味不散,口感香醇。”
“不过。”庄魅颜忽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个酒呀有个大缺点。就是不能存放太久,想存放的话,必须经过更多的工艺烧炼提纯,然后深埋窖藏至少一年以上才行。”
秦风扬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一点庄姑娘放心好了,秦某有更简单的方法处理。”
庄魅颜一愣,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却听到秦风扬拍了拍自己的小腹,促狭地眨了眨眼说道:“放在秦某的五脏庙里,绝对想坏也坏不了的。”
庄魅颜被他逗得忍俊不止。忽而想起一事,道:“多谢秦大人为魅颜洗脱冤屈。还要请教大人,此案的元凶是谁?”
“元凶啊!正是常买办本人!”
庄魅颜不禁瞪大眼睛,她也想不通常买办为什么要自己在自己卖的酒里下毒--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秦风扬看到她的困惑不解,有些小小的得意,继续说道:“不是别的,是常买办买的酒坛出了小问题,他的那些酒坛有几个烧制时成色不好,略有裂痕,却不影响使用。烧坛子的人就用隔夜浓茶将坛子泡过,这样可以掩饰裂痕。因为刚刚做好坛子就让你们拿过来酿酒,浓茶有些成分浸透在坛壁,而后融入酒中,浓茶与酒乃剧毒伤肾。还算是常买办运气好,这几只坛子只卖出这一坛,其他的还存放在库里,不然,又有人要枉送了性命。”
庄魅颜对自己的酒十分自信,现在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十分欢喜。
两人正在说笑间,看到春菊从绸缎铺一路小跑,匆匆忙忙奔着后院来了。来到树荫下,她跑得有些气喘吁吁,却亟不可待地冲着庄魅颜说了起来。
“小……小姐……”
气息还未喘得均匀,脸都涨得红了,结结巴巴一时说不出来话。
庄魅颜嗔道:“真是个没规矩的丫头,没瞧见有贵客在跟前吗?”
春菊稍微平缓了一下气息,赶紧给秦风扬行礼,恭声道:“奴婢给秦大人请安,秦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和奴婢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前番奴婢言语莽撞多有得罪!”
秦风扬笑着摇摇头道:“大人大人,大人都快要被你这张巧嘴绕糊涂了,哪里还记得以前的什么事情?”
春菊低头偷笑,庄魅颜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什么事情呀?慌里慌张的。”
春菊这才记起自己是有要紧的事情来找自家小姐的,连忙说道:“小姐,县太爷来了,说是要给您道个喜,另外商量一下今年贡酒的事情。”
庄魅颜多少有些意外,道:“好,我马上过去,你先请县太爷到楼上稍坐。”
秦风扬眉头微皱,道:“今日便来商量贡酒之事,未免有些太急了吧?”
庄魅颜道:“请秦大人到楼上小坐,今日虽没有‘仙酒’,俗酒还是有两样新鲜的,却有一坛‘春留人间’今日刚好可以出窖,我叫人挖出来给您品尝。”
秦风扬不禁心痒难耐,稍作踌躇道:“喝酒自然最好,不过,秦某不想上楼去陪那位太爷扯闲篇子。”
“要不然--”他指了指老槐树,笑道:“叫人给我送到这儿来,树上风景独好,庄姑娘要不要上去瞧一瞧?”
庄魅颜见秦风扬为人洒脱,且不太喜欢官场上的某些做派,心中钦佩,立刻盈盈笑道:“好,那就依着秦大人,待会儿魅颜叫人把酒给您送来,魅颜先行告退。”
二楼的堂屋,县太爷已经端坐客位,他身材矮胖,面色白净,两撇八字小胡子自然地翘起,显得嘴角似乎总带着点笑意,更兼眉目低顺流露出一团和气。穿着簇新的七品官服,熨的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没有。
他听到脚步声,原本低垂的眉角缓缓扬起,注视着庄魅颜。庄魅颜不慌不忙上前福了一礼,道:“民女庄魅颜参见父母官苏大人。”
县太爷立刻满脸堆笑,抬手道:“哎!今日你是‘酒仙’,不必拘这些虚礼。”
两人客套一番,按主次位置分别落座,春菊随后进来奉茶,完事后悄悄站在庄魅颜身后。
县太爷扯东扯西,说起了酿酒的一些琐事。庄魅颜心中暗暗纳闷,按时间来说,秦风扬早就来到绸缎庄,而这位县太爷却没有与他一同过来,显然是不合常理的,这说明他们俩之前已经分手,而这位县太爷多半是打道回府,现在又突然想起到她府上来拜会,分明是有备而来,必有所求。
果然,县太爷寒暄了几句客套话,忽然不露声色地问了一句。
“三姑娘,本官听说你跟刘掌柜这次比酒下了大赌注,输了的人不但要拿出一万两银子,还要输掉全部家产,只身赶出祁阳镇,可有此事?”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庄魅颜是个通透的人,心里即刻明白这位县太爷此行的来意。
“不敢隐瞒苏大人,确有此事。原本只说一万两银子,输了的人拿银子出来修缮山路,却是刘掌柜硬要押上全部身家,已经写了契约,镇子上诸位长辈都是见证。”
听庄魅颜说得滴水不漏,县太爷摸了摸自己的八字小胡须,沉思片刻道:“三姑娘,本官想问你,真的要对刘掌柜斩尽杀绝么?”
最后这句话言辞凝重,颇有分量。
庄魅颜斟酌着答道:“魅颜从无害人之意,奈何人心难测。”
“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三姑娘果然是坦荡之人。”县太爷捋须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多言一句,低头不见抬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
庄魅颜吁了口气,蹙眉道:“大人,不是魅颜不肯心存宽恕,只是放虎容易捉虎难,恐怕日后再来找魅颜的麻烦,魅颜一个弱女子实在难以应对。”
县太爷点头道:“三姑娘的意思本官明白了,那算一只什么虎呢?最多就是一只顽皮的大猫,已经让三姑娘的手段吓得魂飞魄散,日后若是再不肯服服帖帖,那本官第一个不饶他。”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眼睛却一直瞄着庄魅颜的神情,见她面生不豫,知道她已经被自己的话打动,于是继续说道:“三姑娘是否愿意网开一面?”
庄魅颜心中思忖,刘胖子到底是有些手段的人物,竟然把父母官都抬了出来为自己说情,若真是把他逼得急了,说不定还会生出无限烦恼,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留人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庄魅颜嫣然笑道:“既然苏大人开口,小女子怎敢不应,一切听苏大人安排。”
县太爷没想到庄魅颜如此爽快,心中大喜,抚掌道:“三姑娘果然女中豪杰,颇有容人之量。那明日我就让刘飞鹤过来登门赔罪,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县太爷说妥了此事,又端起茶杯小饮一口,忽然又想起一事。
他放下杯子,压低声音问道:“三姑娘,本官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庄魅颜一愣,道:“大人请讲。”
“本官看,三姑娘与国舅爷交情匪浅,不知你二人是如何认识的?”
庄魅颜动容道:“国舅爷?谁?谁是国舅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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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私藏蜜意
国舅爷,这三个字好像三块大石头,砰砰砰在庄魅颜的心头重重砸下。舒残颚疈
庄魅颜不禁眉头微挑,动容道:“国舅爷?谁?谁是国舅爷?”
县太爷有些诧异,看着庄魅颜脸上的震惊之意,并非做作。他干笑两声道:“三姑娘,那位秦大人可是当今万岁爷最宠爱的秦妃娘娘的亲弟弟,却不是国舅爷是什么?”
庄魅颜并没有想到那位平易近人的少年才俊,竟然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因为当今圣上后宫未设主位,秦妃娘娘又是最得宠的妃子,更兼家世显赫,京城早有传闻皇帝有意将她扶上正宫主位,因此说秦风扬是国舅爷倒也是并非有意奉承。
庄魅颜只是觉得惊奇,连面前这位七品芝麻官都知道逞逞威风,再想一想那个躲在自己自家后院老槐树上歪着身体悠哉乐哉喝酒的男人,心中对他的印象又添了几分好感。
“魅颜与秦大人并无特别的交情,若不是上次那件案子,魅颜根本就不认识秦大人。”
县太爷疑惑地看了看她,皱眉道:“那却奇了,秦大人对三姑娘似乎颇为特别。上次三姑娘出的那件事情,按说人命重案必须关押在牢,并且要带回京城受审才行,不知道为什么秦大人把姑娘带回来之后竟然很快就又放了。”
县太爷意味深长地看她了一眼,庄魅颜不禁脱口而出道:“难道不是楚大哥为我作保么?”
县太爷摇头道:“你是说楚统领,其实楚统领过来为你求情之前,秦大人已经下令放了您的。”
县太爷双目微眯,神情越发暧昧,他心里显然认定庄魅颜与秦飞扬之间可能有点特别的关系,或许是男女之情。庄魅颜实在没法跟他解释清楚,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位秦大人为什么要把她放了呢?
最初她以为是楚大哥为自己出面求情,而听县太爷这番解释,却是另有原因,自己与秦飞扬的确从不相识,那么搭救自己的人,会是谁呢?此人能说动秦飞扬立刻放人,必然是极有灵通之人。
庄魅颜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位神秘的拥有皇族姓氏的男子,虽然隔了半年的时光,而那张俊美如嫡仙般的面容还是一下子在脑海里显现出来。她不禁面生红霞,灿若桃花。
县太爷观察入微,见她忽然露出羞涩的神情,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拱手道:“三姑娘,本官身为祁阳的父母官,有些事情或许疏漏些,还请三姑娘见谅。日后三姑娘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跟本官明言,本官一定尽力而为。烦请三姑娘也在秦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日后本官定不忘提携之恩。”
庄魅颜此时脑海混成一团浆糊,落满了一树桃花,还有桃树下谪仙般衣带飘然的男子,面如冠玉,身子俊逸,鲜红的唇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笑。而县太爷说了些什么,庄魅颜压根就不知道,只觉得一颗心儿按耐不住地扑通乱跳,跳的人心惶躁乱,跳的人面红耳赤,她连县太爷何时告辞都未不知晓。
春菊过来收拾茶杯,看到她的模样,不禁担心地碰了碰她。
“小姐,您怎么啦?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庄魅颜像喝了陈年的佳酿,唇角扬起笑意,低声念了一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一边念着这句话一边往门外走去,春菊纳闷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哎!大家都喝醉了么?怎么小姐没喝酒也跟醉了一样。”
微风轻轻吹过草坡,半人高的茅草摇摆着,顺服的叶尖低垂着,绿色的波浪连绵起伏。躺在草坡中央的两个人就像是飘在这片绿色海洋中的两条小船,绿草在他们脚下微波荡漾。庄魅颜铺开的白色裙裾像百合花一样在草丛中怒放盛开,她一会儿摊开双臂自由的伸展着身体,仰望天上朵朵白云从天的这一边慢悠悠爬向另一边;一会儿又把胳膊枕在头下,侧身而卧,折一片嫩叶在指尖来回绕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像黑色的缎子一样在身下铺开,更衬托得她的身姿纤细娆娆。小白就坐在她身旁,他双膝微微曲起,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百无聊赖地用嘴巴叼着一根草杆。
小白嘴里的草杆一上一下动来动去。下摆的草叶扫过庄魅颜的脸庞,她觉得有些酥痒,便抬手拂开,嗔道:“小白,别闹!”
小白撇嘴道:“娘子,你都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啦,老是动不动就笑。你到底看到什么这么好笑呀?天上的云,地上的草,还是小白?”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然后用力歪着头去看侧身而卧的庄魅颜。庄魅颜被他眼睛不眨盯着看得感觉吃不消,抬手推开那张快要凑到自己跟前的臭脸。
“没有笑,哪里笑了?”
庄魅颜翻身坐起,嘴里喃喃辩解着。
“娘子的脸都红了。”小白刮着自己的脸皮嘻嘻笑了起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促狭地望着庄魅颜。
庄魅颜蹙眉微窘,只觉得两颊火热,她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捂住脸颊,暗想自己此时必是面生红霞,眉目含情。这姿态若是独处闺中,对镜端详也就罢了,却偏偏被身边这傻小子一语道破,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心中由窘生羞,由羞生恼。
“私心藏蜜意,却不觉流于颜色。吾心之爱恋,奈何人人皆探问,为谁而若有所思。”小白在一旁还摇头晃脑地念起一首诗,却是她从未听说过的格式。然词里行行句句字字从那家伙嘴里蹦出来,都像是顽皮的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捂着嘴儿在笑她。
“迷恋伊人矣,我只自如常。日行风声传万里,此情才萌发心头,但望人人都不知。”那家伙还在念念有词。
庄魅颜气恼地抓起一把茅草用力掷向他,小白坐在逆风的上风源头,因此,草沫反被吹了回来,一下子迷了庄魅颜的眼睛。庄魅颜立刻垂下头,双手捂住眼睛,长发披在两侧,看样子像是哭了一样。
小白笑嘻嘻地闪身躲避,偏头瞧见庄魅颜如此这般,面色讪然,轻咬下唇,伸长脖子围着庄魅颜直打转。最后,小白搔了搔头皮,道:“娘子别哭啦,小白错了。”
庄魅颜仍旧垂着头,雪白的手指轻轻绕着身下的青草叶片,鲜嫩的草汁将她的指腹染成葱绿色。
“你说,小白,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么?”贝齿轻轻含著下唇,慢慢儿揉着,鲜红的唇瓣快要被咬破了,庄魅颜低声问道,而她似乎并没指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回答,于是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能够跟他站在同一个高度。若他身在高高的云端,那么我就要打造一副天梯登上雪山之巅,与他共同俯瞰万物众生。”
“若他低在淤泥呢?”
“若他低在淤泥之间挣扎,我便抛却一切身外之物,与他同生死,共患难。”
“共患难易,共富贵难!”
庄魅颜仰起脸,斜阳渐渐西下,碎金般的阳光打在那个男人身上,他双手负在身后,颀长的身影给人一种傲然挺拔的感觉。方才这几句对答,简单而蕴含深意,并不像那家伙平时一贯荒诞的口吻。
“小白?”庄魅颜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小白,而是另外一个人,她的内心骤然之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感紧紧笼罩,越缩越紧,几近窒息。
小白回过头,顽皮的笑容仍旧挂在脸上,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没心没肺的样子。庄魅颜的心忽地又落回远处,吁了口气,嗔道:“你真是越来越顽皮了,从哪里学来这些混话。”
小白搔搔头皮,嘿嘿笑了,抬手指了指不远处。
庄魅颜站起身一瞧,不远处的草地上斜躺着一名衣衫破烂的老道士,满脸胡茬,脸腮通红,双目微微眯起似在酣梦之中。他手里抱着一个小酒坛子,坛口微斜对着他的脸,随着身体不规律的晃动,香醇的酒水偶尔会洒出来一点儿,那老道虽然闭着眼仍旧能张口接住,分毫不差。
庄魅颜见他离自己不过一箭之地,看他酣醉的样子显然已经过来有一段时间了,不知自己与小白说的话他是否听见--小白心智混沌未开,天真纯朴,并无私心杂念,说与他听也不打紧,这讨厌的老道士来凑什么热闹啊。
心中虽然微有不悦,但是庄魅颜也不好意思冲着老人家发火,只得冲着小白啐道:“好的你不学,这样的话儿倒记得牢。”
小白耸耸肩,撇了撇嘴。草丛里的老道士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咕哝道:“明明是醒世恒言,却被人当成过耳旁风,哀哉哀哉!”
庄魅颜知道这位老道士乃世外高人,这几句话是要点拨自己勿要痴迷,可是女孩子家心事被人道破,已经羞窘难当,如何经得住许多人调侃。她当下板起脸,道:“好端端被你们取笑,以后再也不送酒来了。”
她这趟来一是要谢谢小白把白狼借给她吓唬人,二是把小白平日穿的衣衫给他送来,顺便带了些好吃的,还有一小坛美酒。她背着着许多东西走得老远的山路,累得要命,快要走到温泉处时,就在山坡背面乘凉歇息,正好撞见小白。
此时她忽然恼了,便把衣衫包裹丢到小白怀里,气咻咻地拧身离去。
小白抱着衣衫包裹,迷迷糊糊地搔了搔头皮,好奇地翻看着衣服,一件一件全是簇新的,春夏秋冬全部置办齐备。
老道士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小白喊道:“臭小子,你还不赶快去哄哄你媳妇儿,要是你媳妇儿恼了以后不来给我老头子送酒,我就把你拆了喂狼。”
庄魅颜气冲冲地在前面走,小白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大概知道她这次是真心恼了,总与她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她停他也停,她走他也走,庄魅颜赌了一口气,翘着嘴巴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可是那家伙就像附骨之蛆一样始终跟在自己身后。
庄魅颜越想越恼,转过头就想骂他。可是当她转过身来时,却看到身后只有大片大片半人多高的茅草随风起伏着,给人一种空寂的感觉,庄魅颜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伸长脖子四处探望。
这家伙,是在故意吓她吗?
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庄魅颜瞧见远处的草丛中似乎快速闪过一丝黑影,心中一喜,一跺脚正要骂他,嘴巴从身后被人紧紧捂住,整个身体被强力摁倒在地上。
庄魅颜心中惊惶,拼命挣扎,却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手脚受制根本挣扎不得,想喊嘴巴又被人捂住,只能勉强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人情急之下连她的小鼻子一块儿捏住了,这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更加害怕,就像落进陷阱的小兽,明知撞击铁笼毫无用处,仍旧要拼死挣扎。
那人把嘴巴靠近她的耳朵,熟悉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她身体一颤。
“是我!别动!”
庄魅颜立刻停止挣扎,那人也松开手掌,两个人的身体仍旧暧昧地紧贴在一块儿。庄魅颜悄悄扭头望了一眼身边的男子,正是小白,他一脸凝重地紧盯着前方的草丛,同时摁着她的肩膀用力伏低身体。他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有些神秘地说道:“嘘!”
庄魅颜不觉得周围有什么特别,她还以为是小白故意想逗她说话而耍的小把戏,撅起嘴巴就想把他搭在自己肩头的大手挪开。
然而,前方草丛里忽然传来一些异样的声音,庄魅颜不由停止了动作,警惕地望着声音的来源处。那声音悉悉索索,好像是草丛里藏着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移动,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庄魅颜伏在草丛中,也无法看清声音的来源就究竟是猛兽还是别的什么,女性的本能让她感觉到危险的迫近。
这片草坡位于山的背面,夕阳西下,周围的空气骤然间冷缩,寒锋逼近。
眼前的草丛霎时分开,一名身穿黑色紧身铠甲的男子敏捷地一跃而起,手举长刀用力劈向他们的头顶。庄魅颜紧紧闭上眼睛,腰间一紧,竟是被人抄紧腰身,就地打了个滚,寒锋掠过耳边,削落几许青丝。
庄魅颜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她的姿态已经从俯卧变成站立,她仍旧躲在一个怀抱里。他们面前的草丛里静静地躺着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死者正是刚才袭击他们的黑衣武士,一道可怕的刀口从额头一直斜过耳后,面孔扭曲恐怖,一双眼睛尚自不甘心地瞪向天空。
庄魅颜顿时感觉一阵腿软,情不自禁地搂紧身边男人的脖颈。
草坡上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了数十名与那个死去的黑衣武士一样打扮的人,手拿长刀,其中一名与众不同,穿着金色的紧身铠甲,手拿长剑,只见他打了个唿哨,这些人立刻向他们围聚了过来。
庄魅颜无助地依偎在小白的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场面,只能悄悄仰头看了看那个男人,只见他嘴唇微抿,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似乎并无畏惧。看到他冷静地神情,庄魅颜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他只是个呆呆傻傻的小白痴,也许他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可是庄魅颜还是觉得此时此刻唯有呆在他身边,才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金衣武士举着手里的剑用力一挥,黑衣武士立刻对他们展开攻势。就在此时,外围有两名武士骤然发出一声惨叫,径直倒飞出去两三丈,都是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武士们显然没想到会突起变故,攻势稍稍受阻,这时攻击者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庄魅颜看到前来支援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疯疯癫癫的老道长,他双目炯炯有神,出手如风,霎时间又有三名黑衣武士倒在地上。
他便是赤手空拳,庄魅颜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看到他伸手一抓,武士顷刻间就会毙命。金色武士已经拦到他面前,手持宝剑与他打了起来,他出剑凌厉,剑风卷起周围的草叶漫天飞舞。
老道士被金色武士阻拦下,其他的人马上冲向他们俩。小白长啸一声,抱着庄魅颜与这些人游斗起来。草坡下闪电般冲来几条白色的影子,有人怪叫一声。
“是狼神!”
他的叫声还未落地,人头却先行落地。
一名高大的黑甲武士威风凛凛站在他们面前,他身上的盔甲明显比其他人更厚实,擦得十分明亮,他长身而立,手握重铁玄剑,剑尖下垂,犹自淌着鲜血,此人身上散发着恶魔般的恐怖气息,他毫无表情地望着不断逼近的白色大狼,冷冷的吐出一句。
“虎贲营今日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再有妖言惑众者,此人便是他的下场,杀!”
随着一声大吼,他的重剑已经迎上冲到他面前的一条白狼,剑锋滑过白狼柔软的腹部,鲜血溅出,白狼哀嚎一声扑倒在地上。
庄魅颜心中一紧,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她与白狼已经结下了很深的情缘,看到白狼被那人击杀,不禁心生痛惜,就好像失去了一个朋友一样。
本来被白狼的出现震住心神的武士们回过神来,也毫不犹豫地跟白狼缠斗在一起,还有几个围在他们俩身边,更是毫不客气地冲杀过来。
那名杀神一般威猛的黑甲武士正要冲向另一只白狼,忽然感到一股劲风的袭击,闪身让过,与袭击者面对面对峙起来。袭击者正是老道士,金色武士气喘吁吁跟了过来,右手摁着右腰处,有鲜血不断渗出,显然已经在与老道士的战斗中受了伤。
三人成品字形对峙着,黑甲武士并不急于攻击对方,反而大笑起来,声音爽朗。
“原来你还没死!”
老道士也哈哈大笑起来。
“老朋友都没死,我怎么敢死!”
黑甲武士挥手拦住其他人的身势,厉声道:“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
“将军,这个老道士身手深不可测!”金色武士担心黑甲武士,立刻脱口而出,但是,被黑甲武士凌厉的目光扫过,顿时不敢再多言。
“他的身手,本将军最清楚,你们去把钦犯解决,他留给我对付。”
老道士哈哈笑道:“你还是那个自负的臭脾气,老子最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完颜烈那样心胸狭隘的人怎么会容忍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继续做他的亲信呢?”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变了没有,试一试你便知道了。”
就在那名黑甲武士凝神用力将重剑举过头顶的时候,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两个高手会展开一场旷世决战的时候,老道士忽然撒开脚丫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冲着小白庄魅颜他们嚷道:“傻小子,不赶快领着你媳妇跑,留在这里等什么?”
黑甲武士暗暗皱眉,其他的武士们更是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马上就是一种场恶战,谁晓得这个人一点骨气都没有,说跑就跑,因此一点防备都没有。而小白更机灵拉着庄魅颜灵巧地躲过面前的武士,夺身而去,两个人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这些人也愣住了,不知该追向哪个方向。
老道士哈哈大笑:“完颜璟,老子不陪你玩啦!”
黑甲武士反应最快,他纵身追去,同时喊道:“这个老东西留给我,你们去追钦犯。”
这些武士才反应刚过来,在金衣武士的带领下飞奔而去。
小白拉着庄魅颜的手拼命奔跑,可是庄魅颜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即使有小白拉扯着她,她仍感觉到自己步履沉重,越来越跟不上小白的步伐。生死关头,小白连连催促道:“娘子,快跑。”
庄魅颜感觉力不从心,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那些经过训练的武士们特别善于奔跑,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并且不断队伍向外延伸,试图包抄他们。
庄魅颜心一横,用力甩开小白的手掌,气喘吁吁地喊道:“别管我了,你快跑!他们不会杀我的,他们要杀的人是你。”
小白的身体由于惯性作用冲出去好几步才勉强刹住脚,立刻转身跑回来,重新拉起庄魅颜的手。
“娘子快跑!”
庄魅颜却赖在地上,小白一时没拉得动,焦急地回头望着她。
“你快走!别管我!”庄魅颜吃力地想掰开小白的手。
小白的手像生铁铸造一般,牢牢焊在庄魅颜手上,他的力气又大,庄魅颜根本掰不开,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又是焦急又是气恼。
“你这个傻子呀!你想怎么样?”
眼看追兵的寒锋马上就要挥舞到他们俩的头顶,小白顾不上说话,红着一双眼睛,大吼一声弯腰将庄魅颜拦腰抱起,灵巧地躲开眼前的攻击。此时他们已经跑到草坡的尽头,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小白一边躲闪着敌人的攻击,一边抱着庄魅颜朝密林冲去。
金衣武士一看情形不好,立刻喊道:“快!截住他们!别让他们进林子。”
但是为时已晚,小白已经杀了挡在他身前的一名黑衣武士,夺身冲进密林,这片林地树木丛生一直向西南方山岗延伸。武士们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金衣武士。有位年长的武士附耳道:“小将军,再往前就是无双国岗哨的例行巡查范围,追下去恐怕会跟他们的士兵遭遇。”
金衣武士面部肌肉迅速一跳,露出嗜血的神情,狠烈地一挥手道:“杀!”
这些武士极为顺从,听到命令立刻毫不犹豫地冲向密林。
小白和庄魅颜冲进密林之中,身后的追兵并没有马上追过来,庄魅颜趁机拍打小白的胸脯,低声道:“小白,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小白却置若罔闻,他对地形很熟,抱着她在林子里灵活地穿梭着,身后也响起了追兵们穿梭林地的声响,暂时却不能追上他们。小白来到一棵千年老树旁停下,他把庄魅颜放在地上,自己则机警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时,才来到大树左边。
那棵老树背靠山石,长得十分粗大,小白用力半开老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露出一个很小的洞隙,勉强能容两个人藏身。小白回身示意庄魅颜藏进去,等庄魅颜爬进洞隙之后,费力地转过身想接应一下小白,但是,小白不由分说把她的头强行摁了下去。
庄魅颜着急地喊了一声:“小白!”
之后斜上方的洞口就被小白重新用大石头堵住,以庄魅颜的力气根本就不可能推开那块大石头,外面的声音杂乱起来,追兵跟过来了,庄魅颜又不敢再喊,只好屏气凝神趴在石缝间向外张望。
石缝很窄,根本瞧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庄魅颜只瞧见小白的身影迅速从林子里窜过,身后跟着许多武士的黑色身影,速度都很快,一眨眼就从她狭窄的视野中消失不见,喊杀声还隐隐传来。庄魅颜十分担心小白的安危,此时此地她也只能默默祈祷,求漫天神佛保佑他可以逃过此劫。
不知过了多久,庄魅颜只觉得外界的光线越来越暗淡,从金色的夕阳辉光慢慢变成皎白的月光,外面的密林恢复往日的宁静,不知名的虫儿愉快地鸣叫着,偶尔会有一只夜鸦飞过上空,“嘎!”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
庄魅颜又累又困,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蜷缩着身体,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她既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小白是否能够逃脱,她心中十分盼望能快点再见到小白。现在只有小白知道她藏在这里,以她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逃出来,如果小白不能回来救她,那么--
庄魅颜强行命令自己不准胡思乱想,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心中不由一喜,迅速起身。
然而,她把眼睛凑到石缝之间,不由屏住呼吸,连动也不敢再动了。
站在那棵千年古树旁边的人,一身金色铠甲,胸前还沾染了不少血迹,在月光下更显狰狞。他面向庄魅颜的位置,双目圆睁。
庄魅颜立刻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办?
庄魅颜吓得魂飞魄散,一点也不敢动弹,对方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竟像是在与自己对视。庄魅颜用力屏住呼吸,她因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在洞里一直很小心,根本没发出任何声响,难道这个金衣武士会有透视眼,能看穿石头后面的小山洞?
庄魅颜正忐忑不安间,金衣武士转了个身,侧身靠在大树上微微叹了口气。庄魅颜这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刚才只是她心虚,误以为他是在看自己,也暗自松了口气。
外面的树丛有些响动,金衣武士反应很快,立刻警惕地按住刀柄,喝道:“谁?出来!”
响声慢慢停住,从庄魅颜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从声音隐约可以判断出那个声音来的来源就在金衣武士的对面。庄魅颜看到金衣武士面色稍霁,但是右手仍旧没离开刀柄。
“是你?!”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宛如山中清风,淡漠无痕。
“完颜小将军一向所向无敌,今日遇到血狼王也知道怕了吗?”
听到那个笑声,庄魅颜本来还在苦苦思索,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当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如梦初醒,却又听到金衣武士皱眉恨道:“楚易凡,你竟敢背信弃义!”
楚易凡!又是他!
庄魅颜觉得血液渐渐冷缩,一颗心儿紧紧地就在一起,压抑得有些难受。她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摁住自己的嘴唇,免得自己因为惊惶而叫喊出声,然而呼吸还是无法控制得急促起来。
他是无双国的边关将领,这个金衣武士既然复姓完颜,肯定是吴阳国的人,这个楚易凡似乎总是跟吴阳国的人有些瓜葛,究竟在图谋什么?他们所说的血狼王又是谁?难道是那位老道长?
庄魅颜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禁开始担心小白的安危。
“怎么样?你们杀了他吗?”楚易凡问道。
那位完颜小将军恨恨地举拳捶击树干,震得树杈簌簌而动,惊飞了栖息的夜鸟。
“就差那么一点了,让他给跑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楚易凡怒道:“你们南人太没信誉,当初是你跟我叔叔约定好了,共同击杀血狼王,此人凶悍嗜血,如果他日成了气候必会兵祸两国。今日为何只有我虎贲营的人出面截杀,你们为什么按兵不动?还有,我的人马自从进入这片丛林,就陆续遭了毒手,以那小子一个人的能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他只有一个人呢?”楚易凡反问道。
完颜小将军顿时语塞。
楚易凡不慌不忙地说道:“楚某早就说过,只负责提供讯息,绝不会与你们联手击杀的。”
完颜小将军虽然对他还不是完全信任,但是已经放松了警惕,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松开。
“那楚统领来见我有何目的?”
楚易凡冷笑一声道:“你们虎贲营号称勇冠三军,以一敌十,看来也不过如此,出动三十六名精英,连完颜璟老将军也亲自出手,却连两个人外加几条狼也杀不了,你还把人给追到我的防线之内,若不是我对兄弟们强加约束,恐怕已经引发两国纷争了。”
楚易凡的嘲笑让完颜小将军面上搁不住,不仅涨红了脸,嘴唇蠕动,正要强辩,却听到楚易凡一声低喝。
“那边有人!”
完颜小将军本能地把刀在手,扭头看去,然而--
庄魅颜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偷偷去看,只低着头,紧缩着身体,听到楚易凡这声惊呼,她知道外面发生了变故,会不会是小白回来找自己?
外面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连忙把眼睛凑到石缝之间,眼前的一幕顿时把她吓呆了。那位完颜小将军被一只白色的箭穿胸而过,大半箭身没过胸膛,鲜血染红了露出在胸口的白色尾羽。他的身体被牢牢钉在身后的树干上,一时不得立死,只能痛苦地咆哮着,手里的刀无力地掉在地上,双手徒劳地握住箭杆,试图把自己的身体解救出来,可惜,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徒劳地挣扎只是给自己添加了痛苦。
他的面孔扭曲,双眼赤红,怒火熊熊燃烧着。
“你,你--”
他吃力地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对方。庄魅颜心中狂跳如擂鼓,双腿不住地打着颤,此时纵然心中恐惧无限,却连收回目光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竭力向完颜小将军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瞧见一只握着箭弓的大手。
随着一声熟悉的轻笑,那只大手也从视野里缓缓消失。
“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远!
月色被云朵笼罩,光线暧昧不明,不知过了多久,完颜小将军的头颅慢慢垂到胸前,身体开始僵硬,血液也凝结成黑红色。
庄魅颜早就不敢看下去了,她抱着自己的身体使劲缩到石洞的最里面,瑟瑟发抖。外面似乎又有人来了,她只听到一个雄厚的声音长啸不已,声音悲愤,她害怕地紧紧捂住耳朵,用力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勇气向外面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斜上方的大石头终于被人挪开,有人趴在上面向下张望。
“娘子!”
一声低唤终于把惊恐的她从紧张中唤醒,她不顾一切地踮起脚尖使劲搂紧小白的脖颈,大哭起来。
小白被她勒得有些透不过起来,龇牙咧齿,勉强笑了笑,吃力地说道:“娘子,小白要被你勒死了!你先出来再说吧。”
庄魅颜点了点头,月光下,那张惊恐的小脸沾满泪水,连嘴唇也变得灰白,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费力地抓着小白的右肩膀试图爬出山洞,此时她只顾着低着头寻找落脚点,却没留意到小白眉头紧皱,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神情。
小白探长左臂,搂进庄魅颜的腰肢,轻轻一抬就把她从山洞里弄了出来。
庄魅颜起初不敢睁开眼睛,她闭着眼,紧紧揪住小白的衣襟,藏在他的怀里,手脚都颤抖不已。小白不敢松手,只好继续搂着她的腰肢,免得离开自己的怀抱,她就有可能跌倒在地。
“小白,那里,那里有死人。”庄魅颜闭着眼指着那棵大树说道。
“没有啊!”小白扭头瞧了瞧,奇怪地说道。
庄魅颜慢慢睁开眼一看,的确,那棵古树旁空无一物。可是,她明明亲眼看到那位穿着金色盔甲的完颜小将军被一只白色的箭穿过胸膛钉在大树上,死状凄惨,怎么会消失不见了?
她的思路一片混乱,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她无力集中思想,反正那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更好,只是庄魅颜头一次看到死人难免心惊肉跳,现在尸体既然消失不见,她也慢慢恢复平静。
“我送你回家吧,娘子。”
“嗯。”
两人转身向林外走去,转身之间,小白匆匆瞥了一眼千年古树下那一小滩不太明显的黑红色血渍,眸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杀意。
风声掠过耳边,大树,灌木这些物体迅速在自己身边向后面倒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像风一样快。
她竭尽全力地奔跑着,速度惊人,她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胸膛的心脏快要把胸口捶破了,不停地拍打着,口里有种咸咸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血的味道。她受伤了吗?可是她不敢停下来,不敢有半点松懈,就算此刻身上有什么伤口,只要是腿没有断掉,那就必须奔跑。
奔跑!一时一刻一毫也不能停下!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不,是弄丢了什么东西。她努力思考着,眼角漂过自己的右手,忽然发现手间空空如也。
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感立刻占据了她的心灵,巨大的恐慌感笼罩下来。
她丢了什么?什么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而她却一直不知道的东西?那是什么?
逃命的脚步终于停下,周围一片宁静,风不动云不动树叶不动。她慢慢转身,站在背后的就是那个睁着一双大眼睛的男子,目光清澈无痕,盛满盈盈月光,鲜红的唇角扬起温和的笑容。
“娘子!”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庄魅颜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找到落脚点,她长长舒了口气,舒开眉角。
忽然,小白的面孔扭曲起来,露出痛苦的神情。
“娘子!救我!”
他挣扎着伸出他的手臂,庄魅颜连忙扶住他,低头看去不禁也吓了一跳,一只带着鲜血的箭头从小白的胸口钻了出来,伤口之处不断涌出鲜血,鲜红可怖。
她吓坏了,连忙伸手去堵,然而血像泉水一样,不断从她的指缝之间冒出来,流了一地。
“娘子,救--我!”
而在此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倒退,虽然她拼命挣扎着向小白伸出自己的手,可是仿佛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紧紧拉扯着她,两人的手指渐渐松开,距离也越来越远。
“娘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距离越来越远,他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她只看到小白表情愤怒,口型不断地张合。
“小白,小白--”
她心中一急,用力向前探起身子。
一切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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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对不起你
庄魅颜猛地睁开眼睛,茫然注视着四周,当刺眼的不适感消失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蒙着白色细布的承尘。她顿时有些清醒,忽地坐了起来,嘶哑着嗓子问道:“我,我在哪里?”
她探寻的目光望向守在床边的春菊等人,大家也是满脸焦急,看到她醒了过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春菊笑道:“小姐,可算是醒了,您每回一出门,准得惹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江玉堂早就帮她探过脉,说只是受了点惊吓,再加上劳累而晕厥过去,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过来。因为并无大碍,男眷一应回避,守在她床边的只有女人们。
席若兰拧了一把热毛巾细心地帮她擦着脸,她这次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寝衣都快湿透,黏黏糊糊十分不舒服。席若兰帮她擦了脸和脖颈,看出她的不适,便对春菊说道:“春菊姐,你帮姐姐找一套衣裳换上吧,又出了一身的汗,都湿透了。”
春菊应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找衣物。杨嫂已经出门到厨房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米粥盛了过来,席若兰接到手里,用调羹搅拌轻轻吹着热气,同时试了试冷热。
庄魅颜在春菊的服侍下换了一套新衣物,顿时觉得清爽了很多,闻到粥香,肚子禁不住“咕咕”作响起来。她有些尴尬,席若兰却嘻嘻笑道:“姐姐,知道肚饿就好啊。”
说着话,把粥碗端了过来,一勺一勺舀了喂她。杨嫂也没闲着,她不知何时还拿了一只空碗,一边在屋子里跳着奇怪的舞蹈,一边有节律性地拿一根红色的筷子敲着碗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安来……魂来兮!来兮来兮!”
“魂来兮!勿惊勿念!”
“魂来兮!神鬼佑之!”
如此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念着词儿又转到庄魅颜身边举着碗绕身敲了一圈,最后把碗放在庄魅颜头顶,竖起筷子,用力一顿。
庄魅颜知道这是乡间一种传统的去惊叫魂方式,杨嫂也是一番好意,因此微笑不语。席若兰纳闷不已,道:“杨嫂,你这是干什么呀?”
杨嫂神秘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讲话,然后蹑手蹑脚倒退着出了房门。庄魅颜知道这仪式的过程中,执行者不能随便开口跟人说话,因此推了推席若兰,叫她别大惊小怪。席若兰摇了摇头,继续舀粥喂庄魅颜。
庄魅颜吃了一碗粥,觉得精神恢复了许多,她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便唤住正要离开屋子的席若兰,道:“若兰妹妹,小白呢?他怎么样?”
她迷迷糊糊记着自己和小白在林子里慢慢走着,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后来小白看自己实在走不动了,就主动蹲下身子背着她走。趴在那个坚实的后背上,她再也撑不住了,眼皮慢慢拢在一起,后面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回到绸缎铺,肯定是小白把自己送回来的,那他人呢?庄魅颜心里一连串的疑问要问他,他是怎么逃掉追捕的?血狼王是谁?那些追杀他的人是谁?
席若兰脸色一变,情不自禁望了一眼春菊,而后者也正好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席若兰立刻换了笑脸,道:“你是说那傻小子啊!谁知道呢?他把你送了回来,人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是啊,小姐,你别想太多啦!江公子说您这身子可是要好好调养,不然体力透支太厉害,会伤了元气的。”春菊也帮腔道。
庄魅颜察言观色,见两人目光游离不定,都不敢与自己对视,立刻分辨出她们有事瞒着自己。她沉下脸,喝道:“春菊,跪下!”
她一向待人和颜悦色,从来不动气,这时却突然声色俱厉地命令春菊跪下,显然是动了肝火。席若兰手足无措,正要出言劝阻,但是看到庄魅颜阴沉的面孔,竟然不敢多言,悄悄站在一旁。
“你手里拿的什么?”庄魅颜厉声问道。
春菊立刻跪在地上,迟疑着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到跟前,却是庄魅颜之前穿的一套衣衫,粗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异常。庄魅颜快步走到春菊面前,抬手把衣服拿了起来,春菊皱眉扯着,似乎并不情愿。
她拿起衣服翻了几下,顿时明了。只见自己的衣衫前襟染红了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色泽呈暗红色,显然已经时间很长了。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插进去狠狠地搅了一把,揪在一起生生地疼着。
她仿佛看见那家伙机警地在山林间躲藏身影,跟黑衣武士缠斗,黑衣武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忽然一把刀砍在他的肩头,鲜血直流。最后那个家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古树前,忍痛搬开石头……他还把自己背了回来,他现在……
“他在哪里?你快说呀!”庄魅颜含着泪水抓着春菊问道。
春菊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席若兰看到庄魅颜异常激动,赶紧上前劝阻,道:“姐姐,不管春菊的事,小白把姐姐背回家,他还是很清醒的。后来我们忙着查看姐姐你的伤情就没顾得上他,等江大夫断完脉说你没事之后,我们再来大厅寻小白时,他已经不见了。我们是怕你担心,所以就一直没敢说,并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江大夫交代过,不许你太激动,怕你的身体受不了。”
庄魅颜对她的解释置若罔闻,失了魂儿一般靠在桌子旁,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他怎么样?他在哪里?”
蓦然间,她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用力推开春菊,拔腿就往门外跑去。
“小姐!”
“姐姐!”
春菊和席若兰慌作一团,争着往门口追去,结果两个人反而卡在门口,让庄魅颜先行一步。庄魅颜很快跑到楼梯口,杨嫂端了一盆水正往楼上走来,看到庄魅颜急匆匆的样子,吓了一跳,困惑不解地问道:“三姑娘,您这是--”
庄魅颜火急火燎地推开她,害得她一个踉跄险些把手里的盆子丢了出去。春菊和席若兰一起喊道:“杨嫂,快拦住小姐。”
“哎!”杨嫂这才醒悟过来,端着盆子就追了上去。
“盆子丢掉!”
“哎!”杨嫂急的跟什么似的,越急越糊涂,竟然端了盆子上楼,放在楼梯口才转身去追庄魅颜,这样一耽搁,三个人都被堵在楼梯上,眼睁睁看着庄魅颜飞快地跑下楼梯,冲出大门口。
仍是那片草坡,烈日依旧,微风依旧,草浪静静起伏着。没有杀机潜伏,没有刀光剑影生死搏击,没有尸体,没有鲜血四溅,没有喊杀连连。昨天的一切一切,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庄魅颜呆呆地站在高大的茅草中间,柔软的草叶轻轻拂过她的手臂和脸颊,拂过她心中的荒凉。她从家里一口气跑到这里,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走到了这里,支撑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立在这片草坡上。
“小白。”她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忽然间又有了勇气,跌跌撞撞地向坡底下跑去。
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她找到小白第一次带她去的温泉。温泉热气蒸腾,有些地方温度太高,还“咕嘟咕嘟”鼓着水泡,除了这个声音之外,温泉里安静了许多,再没有其他。庄魅颜傻傻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温泉,思想似乎已经停滞。
那些温顺地躺在温泉边舔舐毛发的白狼呢?那些在温泉边打架玩耍的小狼呢?那个坐在温泉旁边跟白狼嬉闹的家伙呢?那个傻呵呵笑个不停的家伙呢?那个在山洞里给她烤红薯的家伙呢?那个在最危险的时候仍旧不肯丢下她独自逃生的家伙呢?那个明明受了伤却一声不吭咬紧牙关把自己背回家的家伙呢?
庄魅颜身体微微颤抖着,嘴唇快要被咬出血来了,她却竭力忍住,胸脯急剧起伏着。她慢慢穿过温泉,在山洞里绕了一圈,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一切又都那么寂静。当她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隔着温泉的雾气隐约看到远处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庄魅颜大喜,立刻跑了过去。
“小白!小--”
当她离得近了,失望之情浮现在她的脸庞上,她刹住急促的脚步,停在那儿,怔怔地望着江玉堂。江玉堂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春菊跟我说了,我不放心就寻了来了。”
庄魅颜默默垂着头,江玉堂走到她身边,爱怜地抬起手臂想要抚摸她的脸庞,然而手指触到那细滑如凝脂的肌肤时,他的手臂忽然一颤,手指只是捉住庄魅颜额前垂下的几许碎发,轻轻帮她别到耳后。
“魅颜,我们回去吧。”
江玉堂拉着她的手,转身,而身后的女子并没有动。
“江大哥。”庄魅颜仍旧垂着头,声音却变得阴寒,传出一丝冷意,“是你出卖了我们,对不对?”
这句话没有经过任何掩饰,赤裸裸的,直接的,丢了过来。江玉堂身形停滞,连声音也变得艰涩起来。
“魅颜,你在说什么?”
庄魅颜叹了一口气,嘴角露出凄美的笑容。
“这个地方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起过,甚至连春菊他们我都没提过。那次你问我体内的寒毒是如何去除干净的,我便将小白待我去温泉泡浴这件事情学给你听了,你问起温泉的位置,我一时大意就说了出来。”
“为什么你会怀疑我?”
“这里离楚易凡的岗哨很近,而小白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一直没有被发现,唯独带我来过之后就会引来追兵,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是我害了他!”
庄魅颜的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泪珠终于含不住了,重重砸落下来。她起初只是低声呜咽,后来越哭越响,声音充满绝望。
“小白一定恨死我了!小白要是知道是我害了他,他一定会恨死我的。”
她心里忽然明悟了一点,她知道自己如此难过的原因:不管他死了,又或者他离开此地,总之自己见不到他了,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么这个误会,就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误会!
那么也会成为她一生无可弥补的遗憾!即便哭光一生的眼泪也无可弥补的遗憾!
庄魅颜也是冰雪聪明之人,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立刻就发现破绽所在。楚易凡与江玉堂交好,江玉堂肯定会把这件事情跟楚易凡说起,不管江玉堂是出于何种动机,这场罪孽终究是因自己而起。
楚易凡自从上次山岗恶战之后,显然对小白起了很大的疑心。庄魅颜虽然在生意上脑筋灵活,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在这种政治大事上并没有敏锐的嗅觉。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事情并非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以为只要瞒住小白的身世,就可以保住他一辈子平平安安。冥冥中,命运中似乎早就安排好了,总有一天他要朝着他自己的方向去努力,不管他是否恢复记忆,他都必须面对自己的命运。
庄魅颜心中大恸,越哭越厉害。江玉堂手足无措,他急忙转过身,急得搓手搓脚,结结巴巴地劝道:“魅颜,魅颜,这不关你的事。这,这很复杂的,就算没有你,他的一生也是注定要在动荡中渡过,以你的力量不可能保住他一生平安。是他把灾难带给了你,而不是你把灾难带给了他,你明白吗?”
“我不想知道这些啊!我不想知道。”庄魅颜抬起一双泪眼,香肩耸动,仍旧哭个不停,把头摇成拨浪鼓,哽咽着说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江玉堂心疼地看着她,他平生第一次恨起自己的无能,如果可以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他发誓不管结局如何都要帮助她一起守住那个秘密--只要别让他看到她哭就好,被让他看着她流眼泪,别让她在自己面前流眼泪而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管你的事,真的不管你的事。”江玉堂只有这一句话了,颠来倒去地重复着。
除了这个理由,他还可跟她解释什么?他还有权跟她解释什么?
忽然,一个柔软的身体扑倒在他的怀里,他立刻将她牢牢搂住,情愿一辈子都不放手。
“魅颜,魅颜。”江玉堂轻声唤道。
庄魅颜倒在他怀里,气息微弱,江玉堂知道这是因为她身体虚弱,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与性命无碍,但是看到那张苍白的小脸,连脸颊处的红痣也失去光泽,心里还是狠狠一揪,他小心翼翼抱起庄魅颜的身体,慢慢离开温泉。
温泉的北面便是一处十几丈高的山崖,山崖之顶屹立着一名少年男子,微风拂动衣襟猎猎作响,微微敞开的前襟处,露出一角狼头的纹身,红色的眼睛随着衣衫的抖动若隐若现。他一脚踏着山顶的一块大石头,身边趴着一头白色的狼。
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下面温泉的情形,从那个女人跌跌撞撞跑进温泉开始,看着她无助地在温泉里转圈,看着她一边走一边喊着“小白”,看着她难过地哭出来。
“小白一定恨死我了!小白要是知道是我害了他,他一定会恨死我的。”
“我不想知道这些啊!我不想知道。”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张柔软的网落在他心上,紧紧将他套牢。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晕倒在别的男人怀里,看着别的男人把她抱走。
他很想冲下去,而昨天晚上有人劝他的一番话骤然在耳边响起。
“你每次和他一块出去,总是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你迟早会害死她的。”
他生生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直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有人在他身后低低地轻笑了一声。白狼警惕地坐直身子,他伸出手掌轻轻安抚着。
“你要走么?”来人问道。
他却没有回头,淡然道:“我若是不走,楚统领岂不是还要为我受累,枉费许多思谋。”
楚易凡并不在意他话里的讽刺之意,晒然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的命债算是两清了,从此之后楚某不欠你什么了。”
他呵呵一笑,脸上露出慵懒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这次算是我欠你一条人命。上次我托你去监牢救她,已经算你还过我一条命,这是第二次。”
楚易凡微微诧异,道:“上一次……呵呵,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我喜欢别人欠我的命,而不是我欠别人的命。你的个性很有趣,如果不是介于我们两个人的身份,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做朋友你会是很好的朋友,做敌人你也会是很可怕的敌人。”小白笑得浑身颤抖,“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在战场之上呢,到那时我就可以好好谢一谢你的一箭之恩。”
“一箭之恩”这四个字被故意加重语气,楚易凡眉头微挑,转而笑道:“我帮你杀了虎贲营的人,难道错了么?”
“你与我联手在丛林间杀了虎贲营三十五名勇士,这一天我承你的情,不过你用我的白羽箭杀了完颜璟的亲侄子,这笔债早晚也是会算回来的。”小白终于转过身,眸光直视楚易凡。
楚易凡面无惧色,神情依旧坦然。
“将来如有一日兵戎相见,我绝不会留情。”
“会有那么一天么?”小白忽然露出轻松的表情,道:“我只不过是吴阳国一名逃犯,能保住性命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流亡是我的本分,我怎么还有心思跟人家打仗呢?哈哈哈!你想得太多了,哥哥。”
楚易凡也哈哈大笑,伸出手掌,豪爽地说道:“好!但愿是哥哥想得太多了,哥哥祝你逃命成功!”
两个男人在山顶上狂笑不止,仿佛是两名交心多年的兄弟。小白打了个唿哨,白狼懒洋洋地伸展躯体,站起身抖了抖毛发。
小白翻身骑上狼身,拍了拍白狼的脖颈。
“走吧,哥哥,咱们后会有期。”
楚易凡的手掌僵在半空,那本来是准备与人击掌用的,小白却视若未睹。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将手掌缓缓放下,闲闲地道:“好!后会有期!”
“对了,有件事情哥哥想问一句,你当真姓郑?”
小白驱使胯下白狼缓缓前行,在与楚易凡擦身而过时,淡笑一声,丢下一句话,白狼长啸一声,纵身前行,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我的身体是郑家的骨血,这一点绝没有错!”
楚易凡若有所思,当小白和白狼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中之后,他的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快如闪电,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他身穿青色紧身劲装,身后背着一柄剑,面色傲然。
“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该放他走,如果刚才御风大人愿意出手的话,楚某以为他并无胜算。”楚易凡缓缓回头对来人说道。
身穿青衣的御风面色冷然,毫无表情,垂眉道:“公子说过,要放他一条生路。”
楚易凡摇头道:“此人一去,如鹰回长空,虎入山林,将来我们再杀他,恐怕不是一场易事。”
御风眼睛微眯,杀机陡起,道:“你敢质疑公子的决定!”
楚易凡似乎没感觉到任何危险,十分悠闲地抚摸着自己修长好看的手指,淡然道:“楚某不敢!”
“那便最好!”御风冷冷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而去。
“他承认自己是郑家的骨血,却不肯承认自己姓郑,岂不怪哉!他绝对不是文弱书生郑文昊。胸口纹着狼神的头颅,并非吴阳国人人都有此资格,郑文昊不过一个外姓之人的子孙,凭什么纹着皇室的象征?”
御风脚步一顿,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楚易凡一笑,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御风又继续前行。
庄魅颜被江玉堂抱回绸缎铺,春菊等人不明就里,各自惊惶,小心照顾。庄魅颜大病一场,在床上养了将近一个多月,元气才慢慢恢复。江玉堂每天都来给她诊脉,见他的身体一天强似一天,心中十分欢喜,倒是庄魅颜冷冷淡淡的,似对什么都不甚热情。
春菊等人也觉得自家小姐这次回来性情似乎变了些,然而日常对答之间并无太大异常,江玉堂只说她受了大惊吓,要她们悉心照顾,不要拂了她的心意。
这日,江玉堂又来诊脉,他将手指从庄魅颜的皓腕上收回时,面带喜色,道:“魅颜妹妹身体基本复原了,从今日起可以下床活动,只是日后还需继续调养,不可过度劳累。”
“江大哥受累!”庄魅颜半靠在床榻之上,身后倚着大红色花鸟刺绣靠枕,将手缩回宽大的袖袍之间,垂眉说道。
江玉堂心中一阵刺痛,这五个字便是这一个月来她说的次数最多的一句话,以前听来都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自从上次从温泉回来,她性情渐渐便冷,说的这话也是冷冷的,在他听来,倒有几分讽刺意味,刺得心里难受。
江玉堂欠身告辞,庄魅颜并不强留。他走到门口正好遇见春菊,免不了都叮嘱春菊一些注意事项,并且让她待会儿到自己药堂取药回来煎服。
送了江玉堂,春菊很快又转了回来,笑盈盈地对庄魅颜说道:“小姐,江大夫说您可以随便出去转转,这几日初秋将至,气候凉爽,不如让憨牛儿带咱们回‘凤凰窝’转转,牛哥儿说,李大娘老是念叨咱们,还说山里的野浆果已经熟了,您不早就说想尝尝山里的果子么?还说要试试那果子能不能酿酒。”
庄魅颜揭开腿上盖着的绣花薄被,微笑道:“死丫头,明明是你嘴馋了,却编排到我身上,你与他就不能去么?”
那个“他”字咬字有几分重,春菊顿时红了脸,道:“我与他去做什么?小姐真说笑。”
一边说着话一边半跪着帮庄魅颜穿了一双软底绣绢花的便鞋,同时又说道:“对了,小姐,今天早上刘胖子又过来一趟,问起小姐的身体情况,被杨秀才打发走了。”
庄魅颜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病了一个月,脸庞明显的消瘦了,色泽略显苍白,唇色也是煞白的,她愣了愣,顺手把手指摁在胭脂盒里沾了一点颜色在唇瓣上图了一下,面孔顿时有了点活泼的意思。
她倦然一笑,静静地望着镜子里的春菊正在耐烦地梳理着自己披长的乌发,低声道:“这一个月来,刘掌柜过来拜访得很频繁么?”
春菊点头笑道:“是啊,这家伙可不敢再张狂了,每次都陪着笑脸,还提着礼物,不过每次都被我和秀才以小姐您病着不能见客这个理由给说回去了。”
庄魅颜微微点头,忽道:“我今日病也好了,你叫人跟他说,就是我想见他。”
春菊一愣,转而喜道:“好啊!小姐能那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庄魅颜默笑不语,眸光深沉。
李记绸缎铺,二楼的堂屋。
庄魅颜不动神色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春菊侍立在身后,她端起一碗茶,慢慢吹着杯中的茶叶,小抿一口。她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左侧下首的刘胖子,只见他神色不定,双眼瞅着地面,颇有些坐立不安的焦急。
庄魅颜心里有数,一个月前“盛酒会”的比酒大赛,这位刘掌柜可是下了大血本,又是押银子,又是押身价,趾高气扬,一心想把庄魅颜赶出祁阳镇并且霸占她辛苦经营的产业,谁知世事难料,赢的人竟然是庄魅颜。这下子让本来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赢的刘胖子慌了手脚,央了县太爷帮他说情,只盼着庄魅颜可以手下容情。
县太爷作好作歹好容易说动了庄魅颜,答应放他一条生路,却又赶上庄魅颜生了一场大病,刘胖子生怕庄魅颜反悔,一天三趟往庄魅颜的绸缎铺里跑,又是提礼物又是赔笑脸,每每却总是碰了一鼻子灰,被人家或者客客气气或者冷眼嘲讽赶了回来。今日庄魅颜忽然叫人去告诉他,想见他有事情要跟他说,他又是高兴又是忐忑,急忙赶了过来。
庄魅颜也不着急说事,刘胖子自然不能催问,只急了一鼻子尖汗,却还不敢擦,兀自痒得难受。
庄魅颜一一瞧在眼里,放下茶碗,笑道:“刘掌柜,请喝茶,这是今年南边的新茶,常买断上次托人捎了一点给我,味道还是不错的。”
刘胖子诺诺,机械性地端起茶碗,“咕咚”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说道:“好茶,却是好茶!”
春菊见他狼狈,忍不住偷偷地笑,被庄魅颜赏了一记白眼,立刻规规矩矩起来。
刘胖子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误,因为喝了热茶,头上的汗越冒越多,他不得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咽了口唾液,偷偷抬眼望了一眼庄魅颜。后者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眉眼低垂,叫人猜不透心思。
庄魅颜忽然抬起眼,望向他,目光如电,刘胖子不敢与她对视,赶紧低下庞大的头颅。
庄魅颜见状一笑,朗声道:“听春菊说,前些日子魅颜病着,刘掌柜常来探望,有劳费心。”
刘胖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应该的,三姑娘身子好些了?”
庄魅颜明知道他并不是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另有所求,仍旧扯东扯西说了些闲话,刘胖子面色渐渐变得难看,只是强自忍着罢了。
“三姑娘请人叫了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刘胖子忍不住问道。
庄魅颜恍然大悟,拍手道:“你瞧我病了之后,记性差了许多,春菊你这妮子也不提醒一句。”
春菊会意笑道:“刘掌柜日日说担心小姐您的身体,今日来叙叙家常奴婢以为刘掌柜必会十分欢喜,又怎么随便打断呢?”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刘胖子的胖脸一阵子红一阵子白,几欲起身离开,不过最后想到有求于人,只能耐着性子坐下。
庄魅颜见把刘胖子搓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咳嗽一声,敛颜道:“刘掌柜,日前咱们比酒时约定的事情还没处理呢,我病着一个多月,今日觉得精神好些,就特意约了刘掌柜来谈妥此事。”
终于说到正题了,刘胖子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忐忑不安,现在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了,只支棱起耳朵,生恐漏掉了一个子。
“这些日子来,魅颜也想过,按说起来,你终究是我府里的一个奴才,不论怎么发落都不为过,只是未免叫外人看了笑话,说咱们庄家家规不严,连个人也管不好。”
“我是什么身份,想必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恐怕你已经忘记了吧。春菊,你说与他听。”
“是,小姐。”春菊恭恭敬敬地弯腰向她答礼,然后转过脸,冰霜满面,肃容向刘胖子说道:“刘飞鹤,你是府里二姨太太的配房刘氏娘子的表弟,不过是外门管事的奴才,前年咱们府上在老家祁阳镇买了一块宅邸,令你负责翻新督造,去年老爷等人回到京城,又委托你看护老宅,你却在外边另寻经营,更滋事生非,可有此事?”
春菊竟是一副拿他问罪的架势,刘胖子让她说的面红耳赤,汗流浃背,默对无语。
“小姐说了,事不过三,她愿意网开一面。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两家亲自画押,祠堂祖宗为证,想要反悔固然不能,议定的一万两银子你必须一两不差地交到族长手里,以供镇子修缮山路之用,至于你的产业,小姐说可以暂不收回,仍由你继续经营,所获之利她一钱银子也不要,只观后效,望你好自为之。”
刘胖子被春菊教训了一通,听到最后庄魅颜虽然说愿意网开一面,却并不是把产业归还自己,只是暂交自己经营,顿时大为失望。而且春菊的言辞中已经把自己看成一个低等的奴才,他一贯作福作威惯了,从来也没把这位相当于赶出庄府的三小姐放在眼里,今日受了一顿教训,心里十分不满,却不敢发作,只能忍气称是。
望着他灰溜溜离去的背影,春菊心中大感舒畅,捂嘴笑了一阵子,忽然有些疑惑地向庄魅颜问道:“小姐,你为什么不趁机收了他的产业?把他赶出祁阳镇岂不更好!这家伙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您还能指望他改了那许多坏毛病重新做人不成?”
庄魅颜摇头道:“你当我不知道他心里压根不服我,如此说与他听,便是要他明白他的身份。先前县太爷已经过来说情,此人在祁阳镇经营时间不短,自有许多门道,咱们毕竟根基未稳,如果硬是夺了产业,他虽然无话可说,暗地里更要生出许多花样,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倒不如暂时将他稳住,如他日后改过自新那便最好,若他仍旧执迷不悟,那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春菊点了点头,不太放心地说道:“小姐,此人狡诈,您可不能不防啊。”
庄魅颜笑道:“省的啦!我自有打算。你去跟杨嫂杨秀才他们几人说说,日后要对刘飞鹤多多留意。”
春菊“嗯”了一声退了出去。
庄魅颜抬头望了望蔚蓝色的天空,闲云朵朵,盛夏已过,一转眼,便又是一年的秋天了!
睡过午觉,庄魅颜下楼来。
一个月不曾出门,她自己也懒了许多。午后这时刻店铺里的生意清淡,如今春菊只负责监督和教习刺绣剪裁,另外雇了两名小丫鬟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而杨嫂则负责在绸缎铺的店面招呼客人。
庄魅颜缓步下楼,只见几名绣娘在屏风后面专心刺绣,杨嫂坐着凳几趴在柜台上眯起眼睛打瞌睡,杨秀才在柜台里面,低着头拨弄着算盘,嘴里小声念着数字,大约是怕惊扰了杨嫂,他拨弄算盘的声音很轻,是不是瞄她一眼,目光温柔。
庄魅颜脚步很轻,等来到柜台前,杨秀才这才察觉到,搓手笑道:“三姑娘,您身子好了?”
“嗯,这些日子,叫你们大家伙儿费心了。”庄魅颜轻声道。
杨秀才窘迫地摆了摆手,道:“份内的,都是份内的事情,三姑娘太客气了,”
“近来生意如何?”庄魅颜凑过来查看账目。
杨秀才急忙把账本一一打开,眉飞色舞地道:“这些日子绸缎铺的生意就不用说了,不但临近的几个镇子,就连县城县太爷的姨太太都到咱们这里来订货,每天忙都忙不过来,别看今日下午生意清淡,其实呀春菊姑娘那边的裁剪压了好多活儿,做都做不完。有些大户人家看生意这么好,连过年的新衣裳也提前扯了来做,说是怕到时咱们铺子忙,接不了生意,结果弄得格外忙碌,再这么接下去,不过完年关怕是也不得闲。”
“现在生意最红火的还是酒庄的生意,自从姑娘沉冤得雪,还在‘盛酒会’上赢得‘酒仙’的美名,来定酒的人便是络绎不绝,不过姑娘这些日子病着不能酿新酒,窖藏的那批货早就被人抢购一空,还有许多人预定了许多酒,只等着姑娘病好了再给他们酿呢。如今不过让他们等多少时日,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咱们也是按照三姑娘您的意思,当初退酒的那些人全部按照三倍的价格买酒,谁叫他们当初势利眼呢!”
杨秀才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一想到当时那个情形,就气不打一处来,嫌贫爱富的小人,活该有今天。他的脸上不禁浮出笑容。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名单拿来我瞧瞧,我记得那日只有诚大哥哥的酒楼不曾退酒,还格外加了预定,可不能一概而论呀。”
杨秀才连忙翻出名单,双手递给庄魅颜,笑道:“那是自然,诚大掌柜来拿酒都是按照半价结账的,诚大掌柜的酒楼现在是咱们祁阳镇最好的酒楼,所以大家都知道,想要喝价钱便宜又公道的好酒,就得去他们的和祥酒楼。”
庄魅颜笑着点了点头,简单翻了几下账本,只见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记了几十页的账目,杨秀才从柜台里又拿出一本,道:“三姑娘可是要给小可多买几只笔,光记账就用坏了两只,瞧瞧这一个月来一个本子根本记不完呢。”
庄魅颜抿嘴道:“诸位辛苦啦!这个月底到了,记着给大家伙儿加一两银子的红包。”
杨秀才满心欢喜的答应着,庄魅颜看了一眼上次退酒的名单,忽然记起什么,拉住杨秀才的衣袖,问道:“秀才,这几个贩酒的小贩,可是也照三倍的价钱卖给他们?”
杨秀才不禁奇怪,点头道:“那是自然,当日也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并没人逼着他们退酒。”
庄魅颜叹了口气,拿起柜台上的毛笔,顺手勾了几下,道:“世上只有锦上添花,哪来那许多雪中送炭,他们也是养着一大家口的生活,自有他们的难处,与那些势力的小人不同。这几个人当初我允了他们不必退酒,并让他们先去别家贩酒售卖,以后不必找三倍价格,照常便好,只是新酒却不能给他们。以后咱么酒庄的新酒,只要出窖,就立刻通知诚大哥哥,等他挑过了再喊别家,若是他家没买过,别家谁也不许给。”
杨秀才一一记下,两人正在商讨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忽然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大声嚷道:“憨牛儿!你给我出来!”
正在打盹的杨嫂也给惊醒了,连屏风后面专心绣花的娘子们都探过头来,人人纳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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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少女情怀
却说庄魅颜正在与杨秀才盘点账目,细说生意上的事情,有人慌里慌张跑进来,连声吵嚷着要找憨牛儿算账。
店铺里里外外都被惊动了,连屏风后面的绣花女都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一旁正趴在柜台前打盹的杨嫂呼一下抬起头来,迷迷糊糊间把庄魅颜看成是前来卖布匹的娘子,揉着眼睛迎了上去,笑道:“娘子好久没过来了,咱们店里新到了一批缎布,成色极好,我特意给你留了,快来瞧瞧。”
这段话从她嘴里飞快地蹦出来,极为流畅,显然是平时说得惯了。
庄魅颜撑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杨嫂,你瞧瞧我是谁?”
杨秀才轻轻推了她一把,责备道:“你怎么睡迷糊了?”
杨嫂也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可不是么?迷糊了!对了,刚谁扯了一嗓子,我正做梦呢,忽听见秀才叫我说来客人了,我睁开眼睛瞧见旁边站着人就以为是客人呢。”
他们一起把视线投到门口站着的不速之客身上,就是这家伙一进门大吵大嚷,好像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样。
大家仔细一瞧,那门口站着的,不就是席老掌柜的独生女儿席若兰姑娘嘛!席若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来她走得很急,额头隐隐渗出汗水,高翘的小胸脯一起一伏,非常引人瞩目。
她气咻咻地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几上,用手当扇子,不停扇着风。她也不肯说话,只是坐在那里赌气,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了。
庄魅颜见状,心里猜了个七八分,上前问道:“兰妹妹,你这是怎么啦?虽说已经过了秋分,可是正午刚过,日头最毒,你就在大日头底下走得这么急,也不怕中暑!快去端碗凉茶,再给席姑娘烧点绿豆水去去暑气。”
这一番贴心的话总算把席若兰安抚住了,她眼圈红了红,拉住庄魅颜的手,嘴角一撇,终于哭了出来。
“呜呜,姐姐,呜呜呜……憨牛儿,呜呜呜,憨牛儿他欺负我。”
庄魅颜一愣,赶紧拉着她的手儿说:“好好好!你先别哭,跟我上楼去风凉一下,再慢慢说给姐姐听。要是那个憨牛儿欺负你,姐姐一定给你做主。”
店里的有大半都是有了人家的娘子,听着小姑娘哭哭啼啼,撒娇使性子,也猜到了八九分,不由相视一笑,各自忙碌起来。唯有春菊轻咬下唇盯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一回头瞧见后窗晃过一个坚实的后影,不禁面色微沉。
庄魅颜拉着席若兰的手上了二楼直接进了自己的闺房,两人在床边坐下,庄魅颜给她倒了一杯凉茶,又取了团扇给她扇风。席若兰总算止住眼泪,仍旧是抽抽噎噎的,满腹委屈。
“好啦好啦!到底什么事啊?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害臊!”庄魅颜和席若兰交好,从心里喜欢这个娇憨的小妹妹,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看。席若兰自幼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姐妹,自从庄魅颜来了,她十分仰慕这位姐姐的智慧和能力,与她最为亲近,有什么女儿的私心话,情愿讲给她听。
“姐姐,我--”她搅着手里的一方红帕子,面色扭捏,半天说不出话来。
庄魅颜极为耐烦,也不催他。等了半日,席若兰才吞吞吐吐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原来席若兰喜欢憨牛儿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些日子因为庄魅颜病着,她不好打搅,就偷偷将女儿家的心事说给春菊听,春菊便给她出主意,要她绣一方手绢之类的东西赠给憨牛儿,这样憨牛儿就能知道她的心意。
席若兰就给憨牛绣了一方鸳鸯红丝帕,满心欢喜地托春菊递给憨牛儿。哪知,今天中午刚过,憨牛儿竟然黑着脸膛闯进酒铺,把红丝帕往柜台里一扔,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席若兰又是羞愧又是气恼,她若是一般的闺中女子,或许只会在家里对花伤情,暗自饮泪,可她也是闯荡惯了的人,哪里肯吃这个无名亏,当下就追着憨牛儿来到绸缎铺。
庄魅颜知道席若兰不善针线活,当即掰开她的手指,不由心疼起来,十根手指倒有九根插了针眼,一碰那丫头就情不自禁地缩一下手指。
庄魅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责备道:“你呀,原来是为这事情。回头姐姐帮你好好骂一顿牛哥儿,这也太无礼了。”
庄魅颜当着她的面使劲数落起憨牛儿的不是,哄得席若兰渐渐消气。然后她才趁机问道:“好妹妹,你跟姐姐说一句真话,你是不是真喜欢牛哥儿?”
席若兰娇羞不胜,一张脸红得像手里的丝帕一样,呐呐道:“嗯。”
声音低不可闻。
庄魅颜轻轻叹了口气,她忽然想起春天的时候,小白拿了一束迎春花送给他,事后又说是憨牛儿偷偷摘了送过来的。世间,最难判断的便是“情”这一字,笑的也是为它,哭的也是为它,生的也是为它,死的也是为它,偏偏世人就愿意受它折磨摆布,真是情根自心生,半点不由人。
“你先别急,这会子牛哥儿肯定是到外边送酒去了,等晚上他回来,姐姐帮你问清他的心意。你把丝帕留在我这里,好不好?”庄魅颜哄劝道。
席若兰点了点头,忽然又抬头焦急地说了一句。
“谢谢姐姐,姐姐你一定要帮我……”
帮她做什么?她却接不下去话儿,只悄悄的低了头,少女情怀,人人望之心动。庄魅颜知道她是当局者迷,便含含糊糊答应下来,总算把她打发回家。
席若兰前脚一走,庄魅颜立刻吩咐小丫鬟把春菊叫上来。
春菊进屋瞥了一眼桌子上那方红丝帕,脸也微微发烫,她给庄魅颜抄手行了礼,大气不敢喘站在桌旁,一言不发。
庄魅颜把丝帕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笑道:“这鸳鸯其实最难绣,初学者绣朵花儿叶儿也就罢了,唯独鸟兽想绣得活灵活现非得有一年以上的刺绣功底不可。你瞧这对鸳鸯神采飞扬,倘若席若兰说没找人帮忙,是自己个儿绣的,我却不信。”
春菊自知理亏悄悄垂了头,低声道:“回小姐话,那是奴婢绣的。席姑娘绣了几针实在不像,奴婢就帮她绣完。”
庄魅颜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了,世间的许多东西毕竟是不能一一强求来的。”
春菊“扑通”一声跪下,轻咬下唇道:“此事是奴婢做的错了,还请小姐责罚。”
“哦,你做错了什么?”
“奴婢不该乱出主意,撺掇席姑娘给牛哥儿绣什么丝帕,私授情物,让牛哥儿误会席姑娘是不守规矩的轻薄女子,反而伤了席姑娘的心。”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你还是执迷不悔,错的其实不是这个。”
她随手扬了扬丝帕,春菊倒有几分困惑,不禁抬头望着她。
“男情女悦,本是人间常情,你情我愿你来我往,所谓私授情物,不过是老夫子嘴里的说教,不足道哉!牛哥儿在山林之地长大,没念过什么书,自然也不懂的这些规矩,更不会因为若兰妹妹送他一件情物就恼怒至此。”
说到这儿,庄魅颜饱含深意地望了春菊一眼,后者不禁低下头。
“牛哥儿生气,是因为他想要的并不是以若兰妹妹送给他的丝帕,他生气是因为有人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却故意会错意,还自作主张乱点鸳鸯谱。”
庄魅颜这几句话语气不重,心平气和地娓娓道来,却让春菊满脸躁红,羞愧难当。
“奴婢--”她顿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
看到春菊的表情,庄魅颜就知道自己预料的没错,憨牛儿喜欢的人是春菊,在“凤凰窝”的时候,他就喜欢上春菊,只是这个沉默的汉子不善于表达。好不容易逮着春天迎春花开放的好时节,他费了不少力气采了一束迎春花,却没有勇气亲手送到春菊手里,悄悄挂在篱笆墙边,反倒让小白这个臭小子拿去给庄魅颜炫耀。
从那时起,庄魅颜就隐隐猜到憨牛儿的心思。席若兰喜欢憨牛儿更是掩饰不住,这姑娘热情似火,镇子上一半以上的人都猜得到,只有憨牛儿自己傻呼呼的不明白,或许,这个表面憨厚内心聪敏的汉子是在装糊涂呢。
她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春菊,又问道:“春菊,我一直那你当成自己的姐妹看待,论起来你比我大了几个月,我该叫你一声春菊姐,今日咱们姐妹就说一句真心话,你到底喜不喜欢牛哥儿?”
春菊面生红晕,却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
庄魅颜心头有些沉重,她觉得这次的事情似乎比以往的事情更棘手,她先把春菊从地上搀扶起来,示意她先出去。
春菊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瞧了瞧她,不太放心地说道:“小姐,这件事情您就不要管了,春菊子会跟牛哥儿说去。”
庄魅颜道:“你去跟他说什么?”
“我--”春菊不由垂了头,道:“奴婢知道牛哥儿对奴婢的心意,只是奴婢是小姐的人,这一辈子都要跟着小姐的。”
庄魅颜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却也不必拘于俗礼,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按说像春菊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将来是要作为陪嫁丫鬟与她一起加入夫家,也好做了她的左膀右臂,凡是帮她拿个主意。倘若夫君是个花心的男人,春菊还可以帮她笼络夫君的心思,将来养做一房姨太太。
庄魅颜并不愿意这样安排春菊的一生,只是这妮子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也不好说得太重,免得她伤心。况且情之一事,发于心,止于礼,不可强求。
春菊脸上露出坚毅之色,道:“小姐,此事您不用操心,春菊自有办法处理。”
庄魅颜一愣,春菊已经转身离去。
春菊一推门,却看到有人站在门口,面色铁青,隐隐含着怒气。她并没想到此人会在这里出现,不由一愕。
庄魅颜在屋子里听到外面似乎有异常的响动,便问道:“春菊,谁来了?”
春菊连忙回头笑道:“翠儿过来说下面来了一位娘子急着要奴婢帮她量身衣衫,奴婢就先下去了。”
说着话儿随手将门掩了,她悄悄用眼神示意那人与自己下楼。
晚间吃过晚饭,天色渐渐黑了。后院的汉子们在院子里乘着凉,说些典故,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狂笑。
庄魅颜和春菊服侍母亲洗脚擦身,刚刚伺候他老人家躺下,就听到后院一阵喧哗。
庄魅颜打开后窗往外看去,只见憨牛儿摇晃着身体推开后院的门,踉踉跄跄地站在院子里,赤红着一双眼睛四下看着,一脸茫然。庄魅颜眉头一皱,憨牛儿的样子分明是在外面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了醉意,只是家里有现成的酒不喝,却跑到外边喝醉,必然是有什么心事。
庄魅颜自然想到日间的事情,慢慢将窗户关了。谁知憨牛儿一抬头看到窗户后面的面孔,眼露精光,手里指点着大笑起来。
“三姑娘!三--姑娘!”憨牛儿大声叫道,言谈之间也有些口齿不清的亢奋,“三姑娘,我,我要告诉您一件喜事!来来!你们都出来!我,憨牛儿要宣布一件喜事!我要娶亲了!兄弟我要娶亲了!我要娶席家的姑娘席若兰。”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突兀,庄魅颜大惑不解,不由推开窗户。后院里的男人们见憨牛儿喝得醉了,便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屋里,还是能听到他含含糊糊在胡乱嚷嚷着“娶亲”之类的词语。
席老掌柜的女儿席若兰要嫁人了!
第二天这个消息就在祁阳镇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
席若兰一大早就来到庄魅颜的闺房,迫不及待地拍打着房门,若是庄魅颜开门开得再晚一些,恐怕房门就要被她擂破了。
一进门,那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便拉着庄魅颜的手儿直打坠儿,还没开口,脸先红了,只是抿着嘴儿笑。
春菊端着洗脸盆,胳膊上搭着雪白的毛巾,进屋来瞧见这情形,立刻打趣道:“席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席若兰一跺脚,红着脸儿扭过身躯,这副娇嗔模样谁能看不明白她的心思!
庄魅颜拉着她的手儿含笑道:“这会儿知道害羞了,昨日那是谁上门又是吵有事嚷,恨不得拿石头把门给砸了,一会儿又恨不得拿刀子把人给杀了,那是谁啊?”
席若兰本来就害羞得要命,让她这么一说更加无地自容,羞窘道:“哪有?!姐姐您就饶了妹妹吧,昨天做错了还不行嘛!”
庄魅颜笑了笑,跟她问起昨天的情况。
昨日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憨牛儿闯进店里,吵吵着要酒喝。禄子给他拿了一坛酒,他在外间独自喝着。若是放在平日里,席若兰肯定会出去炒两个小菜给他下酒,或者陪他做一会儿,或者陪他喝两盅,但是因为赌气,她自中午回来躲在自己的闺房里,不肯出来,连晚饭都没吃过呢。
她人在楼上,心儿却一直在楼下,忽听得楼下有些嘈杂,竟是憨牛儿在跟什么人吵架。她一着急,什么赌气,什么不高兴,全抛到脑后,“蹬蹬蹬”跑下楼梯。
原来是憨牛儿喝醉了酒,禄子劝他快回去吧,他却还是吵吵着跟路子要酒喝。席若兰看着憨牛儿满身酒气,脸腮通红,心里一疼,也跟着劝道:“牛哥哥,近日太晚了,店里已经没酒了,明日再来吧。”
憨牛儿忽然把禄子撂在一旁,直奔着她来了,一双布满血丝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酒气都喷到她脸上,让她不禁有些害怕。
“你想让我娶你是不是?好!我今日就娶你,你嫁不嫁?”
虽说席若兰大胆豪爽,却也禁不住他这样当众逼问,立刻羞红了脸,拧身要逃回楼上。憨牛儿却一把扯住她的小手,不依不饶地道:“就一句话,你嫁还是不嫁?”
席若兰被他惹得火了,用力甩开他的大手,转身上楼,走到楼梯拐角,突然停住脚步,一拧身望着楼下的憨牛儿,厉声道:“哪有人求亲跟你似的,山贼一样冲进家里就逼着人家嫁人?喝醉了酒的昏话不作数,若你真的有心,你明日就叫媒人登门向我爹提亲,那样……才能算数,不然,人家就不答应。”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细,席若兰说完这几句立刻逃命一般飞身上楼,把闺房的门关得死死的,也不管楼下那家伙怎么吵怎么闹,自己坐在床上,两颊火热,呆呆发愣。
庄魅颜听她红着脸把昨天的事情又学了一遍,微笑着不住点头。
“牛哥儿却是胡闹!”庄魅颜心中越发惊诧,憨牛儿中午还气冲冲地把绣帕扔给席若兰,到了晚上又变卦嚷嚷着娶她,这中间必有什么变故,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可是瞧着席若兰一脸幸福,终于把话忍住。
“那昨日他这般胡闹,席老爹怎么没出来管管他呢?”庄魅颜试探着问道。
席若兰含羞说道:“昨天我爹提了酒去拜访几位老朋友,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昨个儿一整天他都不在家。”
庄魅颜恍然大悟,若是席老爷子在家,肯定不会容许憨牛儿这样胡闹,而席若兰恐怕也没机会来找她诉苦,光是憨牛儿中午来闹事,她就会被她老爹关起门来,左右盘问一番。
席若兰也明白这一点,她低声道:“我跟禄子说了,不许他在我爹面前乱嚼舌头,不然我就把他偷我家酒喝的事情告诉我爹。”
庄魅颜抿嘴一笑,又道:“那今日,憨牛儿他果然登门了?”
“嗯。”席若兰道,“今早他请了吴婆婆带着礼物登门提亲,我爹,我爹已经答允了,正在跟吴婆婆商定良辰吉日双方定亲。”
事情峰回路转,终于变得皆大欢喜。庄魅颜看了看满脸娇羞的席若兰,眉角之间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看得出她对这桩婚姻满怀憧憬,幸福女神正在头顶微笑地望着她。
如此,该是最好的吧!
三天之后的一个早上,庄魅颜把马车厢里塞满了礼物,一家人准备回一趟“凤凰窝”。庄魅颜与母亲、小弟庄容熙、春菊四人同去,一来是去探望村里的人,二来趁机散散心。原先说好,庄容熙要去学堂念书,就不要去了,可是小弟听说要回“凤凰窝”,不依不饶,他也想念在那里的小伙伴,又是赖皮又是撒娇,庄魅颜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同意。
一家人欢欢喜喜上了车,母亲坐在最里边,一脸慈祥,坐在她身边的庄容熙却坐立不安,连连催促出发。庄魅颜又不太放心地查看了一下礼物有没有带齐,最后上车的是气喘吁吁的春菊,左手一大包点心,右手一个漆金雕花食盒,两手满满的,要不是赶车的小伙子搭把手,她连车厢都进不来。
庄魅颜埋怨道:“你这是要出趟门,还是要在路上过日子啊,怎么拿这么多吃食?”
话音未落,庄容熙那双小手已经伸进春菊的点心包里,悄悄摸出两块小卷酥,塞进嘴巴里,母亲也不客气地捏了一块枣泥糕吃了起来。春菊用嘴巴努了努,庄魅颜无奈一笑,转头对门帘外的车夫喊道:“牛哥儿,咱们走吧。”
门帘微微挑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探过头来,笑道:“三姑娘,是我啊,大壮!牛哥说酒庄这两天太忙离不开他,让我送你们回去。”
庄魅颜微微皱眉道:“这个牛哥儿,定亲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回家跟李大娘李大爷他们商量一下么?”
“呵呵!牛哥儿说让我给他家里带个信,让李老伯他们准备一下,定亲的日子已经让人算过了,说是就在这个月底。”大壮也是个爽朗的年轻人,话也挺多。
庄魅颜还是觉得不妥,道:“那也不好吧,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酒庄这边让秀才多受点累照看着些就好。你去叫他一块儿回趟家吧。”
“他呀,大清早就出门送酒去了!酒庄生意却是太忙,离了牛哥还真是不行,秀才算算账可以,叫他送酒什么的他可做不来,您就让牛哥儿忙活去吧。定亲虽然是大事,可都是家里长辈们和女人负责操办,他回去也帮不上忙。”大壮呵呵笑着扬动马鞭,当空抽了一记响鞭,喊了一声:“驾!”
庄魅颜听了他这番话,心神略定,身边的庄容熙拉着她的手儿,一个劲吵着叫她吃点心。她笑着接过卷酥,把窗户帘子撩开一道小缝,马车疾驰,店铺,人群,街道渐渐被抛在后面,远处的山林,黄叶慢慢飘落在林间幽秘的小径,再往远处峰岚起伏的祁连山,山巅之处白云缠绕,雾气蔼蔼。
又是一年的秋天!
回到“凤凰窝”,庄魅颜的马车厢被村子的人们围满了,一件一件礼物被拿下车,小孩子的糖果,老人们的糕点,大姑娘的胭脂水粉,小媳妇的花布,一样样一件件都叫人爱不释手。他们悄悄比划着,议论着,喜上眉梢,便是过年过节也没有今日的热闹。
老村长站在院子的一角,叼着自己的旱烟杆,笑眯眯地抽着烟。庄魅颜避开人群悄悄来到他老人家身边。
“村长大叔,这是我托常买办在京城给您带回来的白玉石烟嘴,您看能用不?”
她像变戏法从身后掏出一个玉石烟嘴递到老村长面前。老村长满脸惊喜接过来,仔细瞧了瞧道:“哟!这可是好物件,庄家老族长那个玉石烟嘴也没这个成色好呢,多谢三姑娘啦!”
“这里还有一些上好烟叶,常买办说是南方滇国的贡品,捎了点给您试试味儿。”
老村长手足无措,慌张地道:“贡品那可是皇帝用的呀,我,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怎么有福享用呢?三姑娘快别折杀我了!”
庄魅颜“扑哧”一笑,道:“就算是贡品,皇上他老人家也用不了那么多啊!您放心好了,这些烟叶都是正常渠道来的,进了皇宫的就叫贡品,没进皇宫的就是货物。”
老村长这才放下心来,亟不可待地搓了点烟叶,装好烟袋锅,美美抽了一大口,感叹道:“好东西呀!这辈子算是没白活!这么大岁数还能抽上皇帝老儿才用得上的东西,没白活呀!”
看着老爷子眯着眼睛吞云吐雾,十分享受的样子,庄魅颜忍不住偷笑起来。
在她的心里,已经把这个小村子的人们都看成自己的亲人,看着他们开心满足,她也感受到深深的喜悦。
“三丫头,你这趟来,又想跟村长大叔要什么山里的好宝贝呀?你说吧,咱们祁阳山里面可有不少宝贝呢。”
村长一边陶醉地抽着庄魅颜给他的新烟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庄魅颜笑了,道:“村长大叔您真是英明啊!什么都瞒不住您!实话说吧,魅颜这趟来,还真是有事要求您!”
庄魅颜所说的事情就是请老村长找几名经验经验丰富的猎人带着她进山林,寻找美味浆果,现在是初秋时节,浆果已经开始成熟。庄魅颜从古书上看到,用果实多汁肥美的浆果酿成的果子酒,味道甜美香醇,她这次回村就是想酿一份新酒出来。
这点小事老村长当然欣然答允,不过有个小小条件,那就是庄魅颜酿出的新酒一定要给他留点尝尝鲜。
这个小要求自然不在话下。
庄魅颜一家把老屋简单收拾了一下,重新住下。“凤凰窝”恢复往昔的平静,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李家最小的儿子月底要定亲,村里的女人都过去帮他们家张罗定亲需要准备的东西,忙忙碌碌添了不少喜气。
庄魅颜白天跟着村里的猎户们到山林间采集合适的浆果,晚上便拿回来酿酒,生活平淡而充足。
这日下了一夜的小雨,直到第二日上午仍旧淋淋漓漓,做在堂屋,望着屋檐滴水,远山近树,都在一片雨雾的笼罩之中,景致别有一番忧伤的美丽。等到午后雨停了,天空阴霾去尽,一轮骄日当空照,天边的远山前架起美轮美奂的彩虹桥。
庄魅颜扶着母亲来到院落里,看青碧洗净的天空,斜空而过的长虹,雨后的空气中隐隐有种泥土的味道,熟悉而清香。两人绕过屋后,来到屋子后面的空地。竹林沙沙作响,青竹摇曳,竹子的清香在雨水的冲洗之下更加浓郁。
虽是初秋,枝叶尚未大片凋零,仍有些繁华气息,唯有空地上那一棵孤零零的桃树,却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几根枝杈,树下并没有黄叶飘落,这说明自从春天以来它的枝叶就未曾抽出新芽。南橘北枳,南方暖房里生长起来的二月桃花毕竟无力适应北方干燥又寒冷的气候,能把那一树蓓蕾开尽繁华已经算是它尽了最大的力。
母亲把头微微歪在她的肩头,轻声哼唱起那首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以前听着这首歌不过觉着音调沉缓,此时站在这棵死亡之树旁边听来,她的心里终于生出一分凄凉的味道。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呵!
那个远在京城的男子呵!
共登云端,同赏美景,会不会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求?
庄魅颜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伫立在祁连山的脚下,离那云朵连绵缠绕的山巅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一脸惊慌的春菊小跑过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牛哥儿出事了!”
她心头大震。
入秋之后,天黑得比以前早了许多,刚才过了晚饭时分,家家户户已经亮起了灯。气候明显凉爽,大街上看不到盛夏时节三三两两围在街口乘凉的人群,也没有了驱蚊用的艾草燃烧时的浓烈气息,只有粱米与菽豆成熟的味道从田野里悠悠飘来。
入夜之后的街道显得很安静,祁阳镇的“李记绸缎铺”门前却是灯火通明,一辆行色匆忙的马车从镇子外急急驶入街口,依靠马车夫娴熟的技术稳稳地停在大门口。披着紫色斗篷的庄魅颜在春菊和杨嫂的搀扶下,踏入店铺,大门在她们身后迅速关闭,杨秀才已经把门板重新上好。
门窗关了严实,庄魅颜吁了口气,坐了一下午的马车,路上走得又快,泥泞的山路颠簸得厉害,她身体极度疲乏,却还是打起精神望着屋子里几张熟悉的面孔,杨嫂等人的脸上分明有焦急之色,酒庄的几名后生面带不忿,再看到杨秀才行事的谨慎之态,定是出了一场大事。
“三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杨嫂看到庄魅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略显宽慰地说道。“牛哥儿他--”
庄魅颜却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别急着往下说,只是向屋里人问道:“你们大家吃过饭了没有?春菊,你到厨下看看,有什么吃食给大家安排一下。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等吃过饭以后再说。”
春菊立刻领着两个小丫鬟到厨房里忙活起来,看到她如此气定神闲,众人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下来。庄魅颜便往楼上走去,同时丢了个眼神给杨嫂,让她随自己上楼来。
“怎么回事?杨嫂,你现在说吧。”庄魅颜回到楼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边喝着茶,一边闲闲地问道。
杨嫂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站在一旁焦灼不安,好容易等庄魅颜收拾妥当,见她问话,赶紧回答道:“三姑娘,牛哥儿这次可闯下大祸了!”
“他!嗨!做下的这桩丑事,真是叫人没法张口!”杨嫂眼中闪过一丝羞辱的神情,仿佛极难启齿。她掂量再三,还是咬了咬牙,细细与庄魅颜从头说来。
憨牛儿自从上次向席老掌柜的独生女儿席若兰求亲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原本挺温和的一个小伙子,却忽然喜欢上了喝酒,而且每夜在外面喝得大醉而归,喝了酒之后的憨牛儿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跟人吵架。
众人虽觉得他脾气变得古怪,但是毕竟他为人厚道,酒醉之后跟酒庄的伙计们起了争执,大家都让着他一二分,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准确的说,是今天凌晨。外面的天蒙蒙亮,杨嫂和杨秀才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的一阵哗闹,他们俩不禁纳闷起来。杨秀才和杨嫂住在镇子中间的一处普通的民房,小小的四合院,离大街面还有二十几米的距离。
起初他们夫妻俩也不介意,但是被人搅了清梦,不由小声抱怨两句,因为觉得天色尚早,杨嫂搂着孩子,继续哄他睡觉,杨秀才披了衣裳坐起来靠在窗根底下静听。
清晨的宁静让大街上的声音传得格外远,格外清晰。就听见有人在外面用铜锣开道,同时大声吆喝着。
“奸夫淫妇!天地不容!”
杨秀才知道,这是镇子上抓到了通奸者,正在游街示众。祁阳镇民风彪悍,民间对通奸淫乱这类的事情最为厌恶,不但丈夫可以捉奸,就连丈夫的亲属族人都可帮忙捉奸,一但被抓住把柄,当场游街示众,最后押入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当着氏族的贞洁牌坊,男的被众人打死,女的浸猪笼沉塘。
虽说也是人命,但是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竟像是人人得而诛之,连官府也默许这种做法,一时成为一种风气。
杨秀才也同常人一般,起身到街上看热闹,走到路口,正好瞧见一群人吆喝着往这边走来,为首的大汉拿着一个铜锣,一边敲着一边喊着,他身后一群人强行押着一男一女游行。
两人均是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女子上身的衣裳拉扯之间露出胸前红色的肚兜,男人上身赤裸,下身仅以一条鼻窦裤遮体,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那种。两人拇指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碎布塞住,被人拖着,推着,搡着,极不情愿又身不由己地蹒跚而行。
那男人身材高大,身上被人打的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更有许多血痂,头发凌乱,显然吃了不少苦头。走在路上,身后的人也没停止对他的虐待,不是踢他两脚,就是打他两下,男人不停地喘着粗气,只是苦于身体被缚,口唇被堵,既不能反抗又不能咒骂,只能用充满怒火的眼神怒视着周围的人群。
杨秀才看了那两人一眼,不由大吃一惊,抬起袖子拼命揉了揉眼睛。
没错,那个男人就是憨牛儿,虽然被人打的狼狈不堪,杨秀才还是认出他的模样,再仔细看看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头脑发蒙,那女子也是一位认识的人,却是绸缎庄的绣女洪家媳妇。
这两个人是如何混在一起,且被人捉奸在床,实在是令杨秀才成了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憨牛儿看到他,更是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脖子上青筋毕露,满脸涨红。看押他的人几乎摁压不住他的身体,便发狠地痛殴起来。
杨秀才站在路旁发了个呆,正要上去劝阻两句,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推倒在路旁。杨秀才反应倒是很快,他知道此时凭自己的力量肯定没办法救出憨牛儿和洪家媳妇两个人,赶紧从小胡同抄近路跑回绸缎铺,把尚在睡梦中的酒庄伙计全部叫醒。
大家听杨秀才说憨牛儿被人扭打游街,也顾不上追问原委,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立刻抄起大棍之类的家伙冲到大街上,想把人抢回来。
两方人马在大街上冲突起来,各不相让。最后惊动了镇子上的长辈们,庄氏族长出面调停,将憨牛儿押回庄家祠堂看守,而洪家媳妇则由洪家人带回家中看管。杨秀才叫一个腿脚麻利的小伙计骑了快马直奔“凤凰窝”,将消息告诉庄魅颜,请她回来。
听杨嫂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庄魅颜也不禁皱起秀眉,她思忖片刻,问道:“杨嫂,你觉得牛哥儿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么?”
杨嫂微微迟疑,道:“三姑娘,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还是个姑娘家,不懂得男人那些心思,有的时候也是情不自禁。况且牛哥儿这几天每夜饮酒,俗话说,酒为色媒,年轻人若是酒后一时把持不定……这件事情难说得紧。”
庄魅颜心里一沉,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漆黑的窗外,低声道:“杨嫂,连你都这么看这件事情的话,镇子上的人岂不都跟你的想法差不多,那憨牛儿不就死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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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偷情之罪
庄魅颜此话一出口,杨嫂跟着一愣,毕竟大家聚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况且憨牛儿也是个热情的小伙子。舒残颚疈一想到兹事体大,若是坐实了罪名,憨牛儿必死无疑,杨嫂心中不忍,几乎要坠下泪来。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推开窗户,望着明亮的银河两岸,牛郎星与织女星遥遥相望。她冷静而坚定地说道:“我绝不相信牛哥儿会是那样的人,他已经定下了亲,再有几日就要与若兰妹妹举行定亲仪式,他纵然是年轻不懂事,也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做下荒唐事。”
“再说洪家媳妇,此人你也认识,就在咱们绣庄做工,平时少言寡语,可却是个最有义气的人,不让须眉。那日咱们不在店里,胡老二领着酒楼的老板们过来闹,若不是她拼死在楼梯口拦着,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晓事理,选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跟牛哥儿做出糊涂事情。”
庄魅颜一席话说得杨嫂满脸通红,默默垂下头,羞愧地道:“三姑娘说的是,小妇人见识浅薄,看事情没有三姑娘看得透彻。他们二人不是糊涂人,论理真是不该做了糊涂事,这样一说这事情怕是有些蹊跷了。”
庄魅颜微微垂眉,道:“此事有没有蹊跷,只有他们两个人最清楚。”
杨嫂立刻担忧道:“对呀!可是他们两个人都被关了起来,不然还可以问个究竟。现在怎么办呢?”
庄魅颜也是一筹莫展,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如果她表现出焦急疑惑或者是某种不适合的态度,马上就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看法,因此她只是淡淡一笑,道:“凡事总有办法,咱们这么多风风雨雨都闯了过来,没事的!杨嫂,你去叫杨秀才上来,我有事与他商议。”
杨嫂看到庄魅颜气定神闲,心里顿时宽了不少,道:“我就知道三姑娘准有办法,牛哥儿的性命就指着您了。”
说着话,她走下楼去,不多时,杨秀才提着长袍的衣襟急匆匆走上楼来。
“三姑娘。”杨秀才谨慎地开口道:“您找小可有事?”
庄魅颜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坐下。
“秀才,你帮我备一份大礼,我要去拜见庄家的族长。”
杨秀才踌躇道:“三姑娘您现在就过去么?会不会太晚了些?要不明日早晨吧!”
庄魅颜摇头道:“我们可以等,只是牛哥儿怕是不能等。关押不过是一时之计,秀才你也是知道镇子上的规矩,等明日早晨我怕会太迟了。”
杨秀才叹了口气,道:“我们也知道这件事情叫三姑娘为难了,三姑娘您是位未出阁的千金大小姐,沾惹这些事情对您的名声不好。只是,小可觉得此时必有蹊跷,牛哥儿定是被人冤枉的,小可不相信牛哥儿会是那样的人。”
庄魅颜眼睛一亮,刚才连杨嫂都觉得是憨牛儿酒后乱性,而杨秀才为何如此笃定?
“秀才,你说说看你对此事的看法。”
“其间内情我们外人自然都无法知道真相,只是,从牛哥儿平时的做派来看,并不是风气不正的那类人,况且但凡做了这类事情,之前总是有些苗头,咱们日常都在一起住着,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出来,牛哥儿他与洪家媳妇很少接触,怎么会忽然和她做下苟且之事?依小可看来,牛哥儿就算有心要做那种事情,他能选春菊姑娘也不会选洪家媳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庄魅颜心里一震,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杨秀才笑呵呵地解释道:“小可就是打一比方,小可觉得平日里,除了三姑娘,牛哥儿最听的就是春菊姑娘的话,跟那位洪家媳妇连招面都没碰上几回,别说什么情谊了。”
门外“咔嚓”一声脆响,两人一怔。杨秀才起身到门外看了一眼,只看到门边一滩水渍和几片瓷碗碎片,并不见人影。他回首将门掩了,摇头道:“可能是翠儿送茶过来吧,没瞧见人影。”
庄魅颜道:“咱们屋子里没有外人,说话也不怕的。秀才,你先去准备一下礼物吧,事不宜迟我马上动身。”
杨秀才起身告辞。
屋子一下静了,庄魅颜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小巧的瓷杯,沉思片刻,肃容道:“出来吧!你还要躲多久?”
房门轻轻被人推开,春菊垂着头站在门口,她慢慢走到庄魅颜面前,忽然跪在地上,哭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了牛哥儿。那日,席姑娘过来闹,牛哥儿也来找过奴婢,说……他说他喜欢的人是奴婢,奴婢就跟牛哥儿说,此生与他绝无缘分,叫他死了这条心……他当晚就跑去向席姑娘求婚,我本以为他这是对席姑娘回心转意,谁知道自此之后他性情大变,终日饮酒,这才酿下如此祸事。”
春菊和憨牛儿之间的纠葛,庄魅颜也隐约知道一些,如今看来这只是憨牛儿的一厢情愿。她伸手拉起春菊,道:“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是与非,况且牛哥儿有没有做过糊涂事现在还是未知之数,你切不要急着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不要太过自责。”
庄魅颜微微一抬头,忽然瞥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不由吃了一惊。
“若兰妹妹!”她失声惊叫。
春菊更是浑身一颤,慢慢转过头来。席若兰一手扶着门框边,用力抿着微显苍白的嘴唇,胸脯急剧起伏着,眸中燃烧着一种深深的恨意,死死盯着春菊。春菊心中胆怯,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若兰妹妹,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进来坐?”庄魅颜温柔地想打个圆场。
席若兰却咬牙道:“就在姐姐与春菊姐说话的功夫我过来了,看来若兰过来的真不是时候啊!春菊姐,我是不是该谢谢您的一片苦心?成全我和牛哥哥!”
眼圈儿已经蕴满了泪水,席若兰倔强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嘴里说着“谢谢”,言辞生冷,隐隐有些敌意。庄魅颜见席若兰对春菊和憨牛儿心生误会,知道此时无法解释,赶紧过来拉住她的手,劝解道:“好妹妹,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先救出牛哥儿,其他的等他回来再跟你解释。”
席若兰一甩手,怒道:“解释什么?解释说他不过是为了跟人家赌气才来向我求亲的么?解释说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么?我席若兰也不是那没骨气的女子,从今之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话音未落,她便扭身离去。
原本靠在小方桌旁的春菊听了这番话,顿时坐到地上,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庄魅颜看看席若兰的背影,又看看春菊,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是杨秀才已经在楼下招呼她。
“三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礼物也放在车厢里,您是现在出门呢,还是再等一会儿……哎呦!席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秀才与气冲冲的席若兰撞了个满怀,被席若兰抬手退到一旁,不禁有些惊讶,再一抬头,看到庄魅颜缓缓下楼来。
“走吧。”庄魅颜平静地吩咐道。
族长的宅院位于镇子的北面,与庄家祠堂只隔了一道胡同,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十分阔派。庄魅颜一路留心,这宅院虽然没有自己家的庄家别苑那么别致优美,却处处透露着庄重的气势。
一进堂屋,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人物画像,画像下的案几上供着瓜果之物,香炉里终年奉着香,青烟缭缭,满屋都是浓郁的焚香气息。左侧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显得庄重而静雅。
屋子静悄悄的,主人还没有出来,青衣小厮把她领进堂屋,她在下首坐了,小厮奉完茶便悄悄退去。不多时,随着一阵剧烈地咳嗽声,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从后面走了出来,在主位上落座。
庄魅颜赶紧起身,向族长施了礼。族长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坐下,他老人家颤巍巍了半天,终于问出了一句话。
“三女呀,老夫知道你深夜拜访的来意,只是此事龌龊的很,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问的。”
庄魅颜知道此行不容易,却没想到老爷子第一句话就把事情堵得死死的,根本就不让她再说下去了。她想了想,笑道:“祖爷爷,魅颜只是一名小女子,却知道凡事义为先,若是我连伙计的死活都不闻不问,以后谁还敢帮我做事?”
族长喘息着摇头道:“三女,别把这事情看得那么简单,此事若是闹将起来,恐怕连你也难逃罪责。”
庄魅颜微笑道:“祖爷爷,那依着您老的意思呢?此事如何了断?”
族长道:“家丑不可外扬,老夫跟洪氏族长有些交情,愿意出面帮你们调停一下,他们自家的媳妇管教不严,勾搭男人,自交给他们好好管教。咱们这边的那个汉子吊起来结结实实打一顿,你把他赶回乡下,从此别在镇子上露面,此事慢慢偃旗息鼓,等过些日子人们就淡忘了也算是过去了。”
“如此便不问原委,各打五十大板,就算了事?”庄魅颜眉头一挑。
族长不满意她的态度,道:“三女,老夫可是一片好意,不然也不会帮着你把人带回祠堂--直接叫洪家的人按规矩把他打死岂不更省心!老夫这可全是看着你的面子,你为镇子修缮山路凑了不少银子,连‘酒仙’的喜钱都捐了出来,也算是出过力,若不是看在这一点上,老夫今日就不出面了。”
听着他倚老卖老的邀功,庄魅颜微微欠身道:“多谢祖爷爷关照,既然祖爷爷有心救人,何妨救人救到底,还他们一个清白公道!”
族长惊诧地看了她一眼,捻须道:“三女,此话怎讲?”
夜色渐深,祁阳镇已经进入梦乡,“李记绸缎铺”里人们都在焦急中等待着。
庄魅颜终于把憨牛儿带回来了,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声不吭地蹲在店铺前厅的一个角落里,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小褂,垂着头,任凭别人问什么,他的嘴始终闭得紧紧的。饭菜就放在离他不远的桌子上,他看都不看一眼,一张黑红的脸膛像铁铸一般沉寂着,蚕眉紧皱。
他回来已经有些时辰了,给他水他不喝,给他饭他不吃,问他话他也不回答,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关心他的人,简直要急死了。
一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牛哥儿,你没事吧?他们打你了是不是?这些狗日的东西!”
“牛哥儿,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你倒是快说话呀。你别怕,咱们大家伙儿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对,他们再敢来闹事,有咱们大家伙儿呢。”
“牛哥儿,你跟洪家媳妇怎么会被人绑了起来?你们俩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憨牛儿被追问得脸膛发红,他抱着头,把脸使劲埋在两腿之间,最后大吼一声:“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跟你们说的!”
这一声大吼顿时把人们惊呆了。酒庄里的伙计都是“凤凰窝”村的人,他们都相信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憨牛儿不会是那种无耻的人,更不会做下无耻的事情,他们迫切地希望可以从憨牛儿嘴里得到否定事实的回答。然而,憨牛儿的暴躁回答显然让他们失望了。
场面有些尴尬,憨牛儿似乎忍受不了这种众目睽睽下的难堪,原本关切的目光慢慢变成疑惑、甚至还有鄙夷和愤慨。他忽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不由分说拨开人群,向屋后走去。
他行动太猛,一不小心和从后门出来的春菊撞了个满怀,春菊端着一盆热水进屋,一惊之下,手里握不住,“咣当”一声,整个铜盆掉在地上,热水溅到春菊的腿部还有手腕上,她情不自禁“哎唷”一声,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
憨牛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本能地抬手想扶她一下,可是手刚伸出来便又缩了回去,垂着头,不敢去看春菊的眼睛。
春菊没有责备他,只是慢悠悠地说道:“牛哥儿,你受了委屈这大家伙儿都知道,可是憋在心里只会苦了你自己,还让大家都为你担心。你若是不把事情说清楚,怎么对得起小姐的一片苦心,她可是连夜从‘凤凰窝’赶回来,又特意求了族长为你作保,才把你弄回来的。”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憨牛儿的脸膛涨得通红,他回头瞥见庄魅颜正在往楼上走,他便朝着她磕了个头,趴在地上说:“三姑娘!牛哥儿对不住您的一番苦心!这事,是憨牛儿做错了,不关别人的事情。”
话一说完,他立刻垂头踏入后院,不管身后人们的惊叹感慨还有纷纷的议论声。
春菊“嗳”了一声,憨牛儿却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她微皱秀眉,也只能作罢。庄魅颜停在楼梯的拐角处,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庄魅颜一家人在二楼上吃早饭,就听到楼下乱哄哄闹成一片。春菊悄悄上楼来,趴在庄魅颜耳边说了几句话。
庄魅颜手里端着一只粥碗,正小心地吹了粥,一口一口喂了母亲吃饭。听完春菊的话,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对着母亲微笑道:“娘,怎么样?这份紫菜瘦肉粥味道还算清爽吧,紫菜是杨嫂他们海边刚捞出来的,新鲜着呢!”
母亲点了点头,望着庄魅颜微微而笑,目光柔和慈祥。
“喜欢您就多吃一些,这道粥开胃爽口,最适合您这样的年纪。还有这道素馅粉丝小包子,您都尝尝。您上回喜欢吃的点心我让春菊多做了几样,放在您屋子的点心盒子里,想起来就吃一些,您这样的年纪啊,吃得好好的,身体就会好好的。”
庄魅颜娓娓叙来,语气温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母亲一边点着头,眼睛却看着窗外,忽然她指了指窗外,咧嘴笑道:“花,花开了。”
庄魅颜低头道:“嗯,是呀,花开了,可香呢!等两天咱么就去园子赏花。”
春菊摸不清头脑,奇怪地小声跟庄魅颜说道:“小姐,这后院只住了一帮老爷们,哪有什么花儿啊?”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娘亲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搬出大园子,她还以为自己住在京城呢,她说的是园子里的桂花树,她最喜欢桂花,现在可不是桂花树开得最好的时节么?”
春菊恍然大悟,望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老夫人,叹道:“老夫人,那可真是不容易办到喽!”
庄魅颜给母亲喂完最后一口粥,搁下饭碗,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就是住回园子里么?那有什么难!”
春菊有些疑惑,庄魅颜却已经转脸对旁边的庄容熙说道:“快些儿吃饭,今日怎么起得迟了,待会去学堂晚了,先生又该罚你!”
庄容熙放下粥碗,笑道:“姐,先生今日有事,放了我们一天假,不用去学堂的。”
“对了,姐。”庄容熙又好奇地问道:“下面闹什么动静啊!好像有人在哭,跟谁家死了人似的,怪吓人的!”
庄魅颜冷笑一声,道:“真的出了人命,他们倒不敢过来闹了!一群虚张声势的东西!”
春菊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而转,她把事情学给庄魅颜,可是后者无动于衷,仍旧慢条斯理地伺候老夫人,她是个奴婢又不敢催促小姐,现在听到小姐说话,赶紧搭话道:“小姐,眼下怎么办呢?洪家来了许多人,指名道姓跟咱们要牛哥儿,口口声声要严惩凶犯。那个洪老爷子还说要见小姐,要小姐主持公道,洪家媳妇那个坏婆婆已经哭昏过去了。”
庄魅颜皱眉道:“那些人看了就讨厌,你去把他们都打发了,就说我不在家,有什么事情就等我回来再说。”
春菊听了这话,顿时觉得为难,道:“若他们赖着不走呢?”
庄魅颜却顽皮地一笑,道:“他们不觉得累,就让他们等好了。”
春菊不敢违拗小姐的意思,“哎”了一声便推门离去,一只脚儿刚迈出门口,庄魅颜又喊了她一声,叮嘱道:“你就说牛哥儿也不在咱们这里,有什么不是你只管往牛哥儿身上推就好。他们要是来硬的,叫咱们的伙计也别闲着;他们若只是哭闹,我晓得你有法子对付。”
春菊心中疑惑顿生,实在晓不透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硬着头皮下楼去应付。
庄魅颜回过头却像没事人一样,对庄容熙拍手笑道:“小弟,你帮姐姐收拾一下,过几日,咱们搬家!”
庄容熙小孩子心性,更是压不住好奇心,缠着姐姐一个劲问,要搬去哪里,是不是还要回凤凰窝?庄魅颜笑而不答。
春菊费尽口舌,使出浑身解数,一会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总算把人打发走了,回到屋里,却看到小姐十分悠闲地歪在榻上喝茶吃点心看书,神情悠然自得。
她不禁哀怨地叹了口气,再一瞧屋里干净得有些不对劲,她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由吃惊地道:“小姐,您,你打这么多包袱干啥?您这是要去哪里?咱,咱们不是要搬家避祸吧。”
春菊说话都结巴起来,使劲吞了口唾液,她又赶紧劝慰起来,道:“小姐,您别担心。刚刚那些人胡搅蛮缠,一进门气势汹汹,恨不得拆了咱们家的铺子。后来我按照小姐说的话,跟他们说,憨牛儿不知去向,小姐也不在家。他们闹了一阵子觉得没意思,也就走了。”
“这么容易打发?”庄魅颜笑道,眼睛却还盯着手里的书本,显然不以为意。
春菊撇嘴道:“奴婢还真以为是来讨什么公道,洪家媳妇那位婆婆在咱们铺子上打滚哭闹,寻死觅活的,杨秀才在她身边蹲下悄悄儿说了几句话,又往她手里塞了点东西,她立刻就不哭了。那眼泪真来得容易,嘴里只说‘全凭三姑娘做主’,早忘了自己为什么来的。”
“事后奴婢悄悄问秀才给了她什么法宝,秀才还故作神秘说什么‘通路神’,哼,死秀才,他不就是给了她一锭银元宝么?”
庄魅颜叹了口气,道:“财能通神,果然如此啊!你下去跟秀才说,让他在外面打点一下,如何处理他自己掂量着办,需要银子就在账面上支用,不必来回我。”
“哎!”春菊松了一口气,道:“小姐,到底是您有主意,他们一闹,奴婢早就慌了神。”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你处置得很妥当,下次再来闹,你只管应付就是。”
春菊点头称是,她看了看堆在房间桌子上的一堆包袱,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咱们这是要搬去哪里呀?”
庄魅颜合了手里的书,眯起眼睛瞧了一眼外面的日头,此时已经接近晌午,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平静地说道:“人家说搬家正午时辰最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春菊你叫大壮备好马车,咱们待会就出发。”
春菊满头雾水,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呀?您总得说个地方,要不奴婢怎么跟大壮说呢?”
庄魅颜笑道:“你只管去,上了车我跟他说怎么走。对了,你先帮我给我娘换身衣裳。”
说着庄魅颜举起一套色彩鲜艳,样式华贵的衣服,春菊更加糊涂,小姐呀,您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一辆宝蓝车盖青釉车稳稳地停靠在庄家别院的大门口,庄大人携家眷一同去往京城已经一年了,这座乡下宅院便空寂了不少。朱红色的大门红漆有些脱落,拳头大的门钉和兽首门环仍能显示出往日威仪,门口的两头石狮蒙了一层薄薄的尘土,门口飘落了不少枯叶,一名灰白头发的老者佝偻着腰,慢吞吞扫着台阶。
他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便用同样慢吞吞地速度转过身,打量着来者。这门前冷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主人不在家,谁会来拜访呢?
宝蓝色的车帘轻轻拂开,先是跳下来一个伶伶俐俐的小丫头,穿了一身藕荷色窄袖衫子,翠绿色纱裙,外罩墨绿色对襟背心。老爷子揉了揉眼睛,看着丫鬟的打扮,来人一定是来自大户人家。
丫鬟打着帘子,小心地与车轿里的人扶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夫人,身穿黄衣紫坎红裙贵妇礼服,宽袍大袖,对襟长衫,紫色的霞帔上用金色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那位夫人满头珠钗轻颤,柳眉弯弯,双眸如水,容貌端庄秀美。
夫人右手边靠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打扮倒是平常,穿着一身对襟绣梅花缎绿色短袄,下配石榴红百褶裙,乌发轻轻在脑后盘起,只用一只普通的银簪斜斜别住,面上神情淡然自若,尤其是一双深不见底眸子,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只可惜右脸颊有一块明显的胎痣破坏了容貌。这名少女的气势丝毫不弱于那名贵妇人,她迅速扫了一眼周围,立刻收敛眸光,小心地把那名贵妇人搀扶下轿。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庄魅颜与母亲以及春菊主仆三人。
负责打扫门口的老门子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疑惑地道:“夫人小姐,你们这是要找谁呀?府里的主人早就搬去京城,这里是一栋空宅院了。”
老门子自然以为主人家的那名大户亲戚上门拜访,因此好意提醒。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荣老爹,你却不认得我了,我便是这府里的人,不是来寻谁的,我只是回家而已。”
老门子更加疑惑,他虽然是个看门打更的下人,府里的人物都远远见过,对这位夫人还有小姐印象特别陌生。
春菊道:“荣老爹,你总该认得我吧。我是府里服侍三小姐的丫鬟,有几次出门还向你打听过路呢。”
老门子仔细瞧了瞧春菊,终于依稀想了起来,呵呵笑道:“原来是春菊姑娘。这两位是?”
春菊埋怨道:“荣老爹,你是不是上了年纪糊涂了呀?这不是咱们的夫人和三小姐么?还不快开了大门让我们进去!”
一边说着话,春菊机灵地取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老门子的掌心,催促道:“这是小姐赏你的。荣老爹你就别傻愣着了,快去把大门打开。”
老门子被她们的阵势吓住,乖乖地把大门打开,大门许久没有开过,门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木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庄魅颜情不自禁握紧母亲的手,母亲倒是一切如常,呵呵笑道:“走啊,颜儿,咱们看桂花。九月桂花开,可香哩。”
庄魅颜望了一眼大门正对着的雪白照壁,上面纹着栩栩如生的飞鸟走兽,她吐了口气,轻轻点头道:“好呀!娘,咱们看桂花去!”
两人并肩迈过高大的门槛,春菊紧随其后。望着一行三人的背影,老门子还在迷糊之中,手里握着那一小块银子,暗暗掂了掂,足有二三两重,抵得了自己好几个月的工钱,不由喜上眉梢,也顾不上考量这位夫人和小姐的身份是否真实。
庄魅颜扶着母亲路过正厅堂屋,原本不打算进去,只想从侧门回廊绕到后院,但是母亲却执意往堂屋走去。府里的大屋小屋都已经落锁,隔着纸糊的窗户裂缝望去,里面的大件摆设都被一一蒙上白布单,看不出原来的面貌,诺大的屋子寂静而萧条。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门窗上的木棱,始终在堂屋门前徘徊,目光缱绻。庄魅颜知道堂屋的构建与京城的庄府宅院相仿,母亲睹物伤情,怕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她心里微微有些难过,便轻声劝道:“娘,女儿一定要把您的病治好,让你恢复记忆,重新回到爹爹身边。”
母亲自然听不懂这些话,只是望着女儿微笑。
庄魅颜搀着母亲继续往后院走去。这个宅院的总体设计与乡下大宅院没什么区别,三进三出,正厅堂屋是接人待客的地方,两面的侧房分别是主人家的书房和起居室。两排厢房与正房的建筑一样高大,门前均有回廊连接,东厢房是主人的卧室。
顺着回廊的后门往里走,后面的屋子便是妻妾们居住的地方,再往里的后院是个极大的庭院,错落在繁花绿叶之间的几座精致小楼或是小巧宅院便是小姐与少爷们的居所。
庄家别院位于祁阳镇的北面,地势偏高,向南能俯瞰大半城镇,向北可以仰望祁连山,位置最好,更兼庭院规模庞大,里面的设计精巧宜人,山水相依,一点也不输于京城著名的庭院。
此时,庄魅颜与母亲就坐在湖边的凉亭里歇息,背靠碧绿如宝石般的湖水,环视湖岸垂柳依依,凉风习习,枝叶摆动,婀娜如女子般娇媚。再往远一点有太湖石对立的假山,更远一点成片栽植的海棠树,如今是秋天,虽不开花,却已经缀满果实,树上红黄绿相间,果香扑鼻,却是别有一番景致。
庄魅颜坐在亭里,便会想起一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自己因中毒而晕倒,除了江芙白,并无一人肯伸出援手,心中恨意大盛。
庄魅颜她们在园子里逛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桂花树,母亲最爱桂花的香气,在树下徘徊许久,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末了还摘了一大捧,让春菊用衣裙兜着,说是带回去做桂花糕。
三人在亭子里休息,远远看见假山后面一位老者跟了过来。春菊眼睛尖,立刻拉了拉庄魅颜的袖子,指给她看,庄魅颜点了点头。
那人是看护家院的老门子荣老爹,他开了大门之后左思右想,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头,跟着进了园子,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后院,费了好大得劲才找到庄魅颜她们。
老爷子气喘吁吁地招手说道:“三小姐,三小姐,时候不早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呀?”
庄魅颜丢了个眼色给春菊,后者立刻会意地迎上前去,亲切地说道:“荣老爹,我就说你糊涂了不是?夫人跟小姐以后就要在别院里住下。”
“住下?可是……”荣老爹越听越糊涂。
春菊立刻抢着说道:“当然啦,这里就是夫人和小姐的家,你让她们去哪里呀?”
“是!可是以前……”
“去年小姐不是病了么?江大夫说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养着,一丁点也不能费心,如今小姐病好了,自然要和夫人回来住。夫人和小姐要回来,荣老爹你难道不高兴吗?”
“不不……”荣老爹连连摆手,满是皱纹的老脸露出惊惶之意,迭声道:“不不不,老头子那里敢呢!春菊姑娘说笑了。”
庄魅颜嗔道:“春菊叫你跟荣老爹说点正事,瞧你把荣老爹给吓得。”
春菊抿嘴笑道:“奴婢不敢,这就给荣老爹配个不是。”
春菊微微一福身,荣老爹双手虚拦,有些无措地说道:“春菊姑娘,这可使不得,折杀我这把老骨头了。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春菊道:“小姐说了,如今只有她跟夫人回来住,也不必太过张扬,对了,各处房屋已经落锁,待会儿老爹只把前头东厢房的门打开,顺便把院子里的下人都叫过来,小姐有话要说。”
荣老爹一一答应,道:“那钥匙都在刘总管那里存放着呢,小人这里只有大门和几处杂役房的钥匙,大房子的钥匙实在是一把也没有。”
庄魅颜略一思索,便接口说道:“那就在这里吧,烦劳老爹把大家伙儿都叫过来,我有几项事情要交代。”
荣老爹领命而去,不多时,他就把几名仆妇带了过来。自从庄严元回了京城,绝大部分下人都跟着回去了,只留下几名年纪大了的仆妇看守宅院,负责简单的维护和管理。庄魅颜一看都是些下等仆妇,年纪大都是五十岁开外,不要说自己,就连春菊也不怎么认识。
庄魅颜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微微一笑道:“老爷去了京城,夫人喜欢清静,以后就在这个宅院里居住,你们仍旧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明白了吗?”
几名仆妇惊疑不定,相互看了看,竟没人答话。
春菊眉头一挑,正要开口呵斥,庄魅颜轻轻一摆手,和颜悦色地道:“哦,对了,你们每月的例钱是多少?”
一位年长的仆妇小心地答道:“原来是五钱银子,后来说留下来看老宅院的,多给二钱。可是这里离京城远,不能按月把例钱给我们,从过了大年往这儿数,能有九个月没给了。例钱不给倒是小事,账房大半年也不过来结账,咱们几个人连吃饭也成问题。”
那仆妇的声音越说越小,同时偷偷抬头打量着庄魅颜的脸色,庄魅颜神情平淡,似乎不以为意。这女子相貌不雅,右脸上的红痣让人乍一看之下不免有些心惊,然言谈举止极有气度,因此仆妇说起这些就有些担心,生怕惹恼了这位小姐。
旁边跪着的一名中年女子,似有些不忿,道:“小姐,府里不给例钱,权作是帮我们攒着,年底再给也是一样的,可是账房连一文开支也不送来,却是要饿死这些人了,奴婢是管着这几个人每日的饭食,能省则省,已经欠了米店好几个月的米钱,每日只能煮些粥菜。”
这名中年女子一开头,几个人都跟着随声附和,抱怨一片。
庄魅颜笑道:“这里总该有个管事的吧,你们怎么不让管事的人跟府里要钱?”
荣老爹摇摇头叹道:“老爷走的时候安排了刘总管负责看管宅院,可是刘总管只顾着他自己的酒铺,一年也不来一次。我们去要银子,却被他赶了出来。”
“是呀,老爹的腿都被他那几名伙计打伤了,养了好些日子。”那名快嘴的中年妇女连忙帮衬着说道。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刘总管的不是,克扣拖欠例钱,贪污园子修缮费用之类。
庄魅颜微微点头,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我自会处理。府里差你们多少例钱,我会给你们补上,以后你们的例钱就按照以前的两倍,待会儿你们跟着春菊到我帐面上去支。跟着我庄魅颜做事,我绝不会亏了心扣你们的例钱,更不会亏待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赚的都是辛苦钱,可是有一样,日后谁要是跟我两心,我也自有罚她的法子,你们听清楚了么?”
后面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下面跪着的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等她说完了,都老老实实地磕头,齐声道:“谨遵小姐吩咐!绝不敢有二心!”
庄魅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几个人十分巴结地围着春菊,满脸带笑,开始小声讨论自己所差的例钱。
这时,远处的假山后面转过几个步履匆匆的身影,为首一人身材矮胖,正是刘家酒铺的掌柜刘飞鹤。
庄魅颜清楚,正主儿才刚上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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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别院风波
刘飞鹤面色阴沉,大步走进亭子里。舒残颚疈他恶狠狠地瞪着这几名仆妇,最后猛地推了一把年迈的老门子荣老爹,大吼道:“老爷叫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倒好,躲到这里偷懒!这后院是你们能随便进来消遣的地方么?老东西,准是你带的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刘飞鹤一挽袖子,作势要打,身后两名膀大腰圆的伙计也跟着他耀武扬威,弄出许多凶恶的姿态。几名仆妇吓得缩成一团,其中有个大胆的,颤声道:“刘总管,小姐在这里!是小姐叫我们进来的。”
于是大家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庄魅颜,后者不动声色,低头望着湖水里远山倒映的美景,仿佛没瞧见眼前张狂的一幕。
刘飞鹤豆大的小眼瞪得浑圆,拧眉道:“小姐?什么小姐?我看是你自己想当小姐想疯了吧!哈哈哈!”
他与两名伙计对视一眼,顿时狂笑起来。这时亭子里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稳重平缓,却很有力度。
“刘掌柜,刘总管,刘飞鹤,你好大的威风啊!”
刘飞鹤闻言,慢慢敛了笑容,貌似不经意地往庄魅颜的位置打量了一眼,故作惊讶地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姑娘!三姑娘想到院子里转转,怎么不早点让人跟我说一声?园子这么大,回头走迷了路怎么办呢?”
紧接着他又回头呵斥荣老爹道:“真没眼力劲,三姑娘也不认得么?当垆卖酒的‘酒仙’三姑娘,你们都认得吧!好生给爷记着,以后三姑娘进园子,就马上通知我,我也好备下酒宴款待三姑娘。”
刘飞鹤的圆脸堆满笑容,一双豆眼眯成一条缝,话说得奉承,可是字字扎心,倒好像他是这院子里的主人,老爷,庄魅颜倒成了客人。
庄魅颜是何等人,自然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当即冷冷一笑。
“你们听听,在我的面前他就敢自称是爷,这样张狂的东西,还要等着我亲自教训不成?”
庄魅颜一拍栏杆,怒道:“拿下!”
“是!小姐!”
随着一声齐喝,亭子外面的灌木丛里忽然窜出七八名大汉,个个身材健壮,上前摁住刘飞鹤等人。事起突然,刘飞鹤三人毫无防备便被人反剪双臂摁倒在地。两名伙计一看阵势不对,立刻迭声求饶,倒是刘飞鹤有些骨气,挣扎着昂头瞪着庄魅颜,强横地说道:“三姑娘,你凭什么抓人打人!只有官府才有资格说老子有罪,今天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服气。”
旁边的大壮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大声喝道:“叫你嘴硬,那就打得你服气为止。”
庄魅颜向大壮摆了摆手,平静地道:“刘飞鹤,你罪恶多端,居然还敢说去官府衙门定罪才肯服气。今日你若进了官府,有没有命活着出来可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
刘飞鹤冷笑道:“三姑娘,我也不是吓大的,不如咱们见官。在咱们无双国,乱用私法可是很重的罪名!”
庄魅颜黑眸中寒光凝结,她微微地向大壮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吆喝一声,几名身强力壮的酒庄伙计立刻把这三人架起拖到亭下的草丛中。片刻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仆妇中有几名胆小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壮把疼得哎呦直叫唤的刘飞鹤拖了上来,刘飞鹤趴在台阶上,圆圆的胖脸上满是痛楚的神情,一边呻吟着,一边不服输地抬起头怒视庄魅颜。
庄魅颜知道此人是个滚刀肉,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这一顿打不过是挫挫他的锐气。她道:“狗奴才,你知罪么?”
“老子没罪!老子要跟你去见太爷!”刘飞鹤果然梗着脖子叫唤道。
庄魅颜轻松地一笑,道:“好呀!去见了太爷也好,国法无情,今日也好叫你死个明白。”
刘飞鹤听她话里有话,他自认为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因此叫嚣起来。
“好!有胆咱们就去县衙。”
庄魅颜对春菊吩咐道:“春菊,扶着夫人,仔细别弄脏了这身命妇衣着,这可是御赐之物。”
刘飞鹤打了个激灵,他斜眼偷觑,瞥见亭子里的老夫人的衣着打扮异常隆重,命妇的衣装他虽不认得,但是肩上披着的是金丝绣牡丹霞帔。无双国以牡丹为贵,只有朝廷封有名号的命妇才有资格使用,普通的民间女子并无殊荣,牡丹用金线镶边却是三品郡夫人的标志。
他顿时起了一身冷汗,连刚才挨打的疼都抛之脑后。难怪庄魅颜有恃无恐,竟是留有后招,这要是见了官,就凭这身打扮,按规矩连县太爷都要给这位老夫人行礼让座,更不要说他一介草民。庄魅颜随便说他个冲撞命妇,行为不拘之类的罪名,他这顿板子算是挨定了,县太爷也不好当众维护。
春菊望见众人还在懵懂之间,尚且不明了老妇人的身份,便沉下脸道:“你们真是无理,老夫人可是皇上赐封的三品郡夫人,岂由得你们撒野胡来!”
几名仆妇中间有机灵人,立刻回过神来,赶紧下跪磕头,口称:“奴婢给老夫人请安。”
于是大家乱糟糟跪了一地,磕头请安。
刘飞鹤心有不甘地瞪着双眼,他的两名伙计爬上台阶,又是磕头又是赔罪,哭丧着脸哀求道:“夫人,小姐,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您老,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哎哟,小人知罪,哎呦,饶命啊!”
他们一边喊着疼,一边赔不是,丑态百出,大家不禁掩脸偷笑。
庄魅颜并不理会他们,只由着他们捣头如蒜。
这时一名伙计大起胆子,拉扯着刘飞鹤的衣袖,小声道:“刘爷,好汉不吃眼前亏,民不与官斗,既然站在人家屋檐下,好歹低一下头吧!”
刘飞鹤本是二夫人刘氏陪房媳妇刘妈的表弟,依仗权势在府里一向骄横惯了,从来就没把这位疯癫的三品命妇放在眼里,不过今日有人要较真,从明面上真说不过去。他也只好哑巴吃黄连,骂自己太大意,中了这个小丫头的圈套。
他磨磨蹭蹭地趴着,草草磕了个头,翁声道:“小人知罪!”
庄魅颜并没有继续追究他的罪责,只是温声道:“知罪便好,做奴才最要紧是要安分守己,这样才不会惹祸上身。母亲喜欢后院的桂花,从今日起,我们就在园子里住下。住的人少,也不必太过铺张,还是这些老人伺候就好,不需添新人了。你去把园子里的钥匙拿过来交给春菊保管。”
刘飞鹤低着头,想了想道:“老爷走的时候把宅院交给小人管理,如今也没有交接事宜,便让小的拿出钥匙,恐怕不太合适吧。依小的看,夫人与小姐也住不了几间房子,不如打开侧门,再让奴才们在园子里收拾出几间宽敞屋子,让老夫人暂时住下,您看可好?”
庄魅颜冷笑道:“你也不用拿老爷压我,你这是欺我年轻不晓事。我爹一直都说男儿当志在四方,不该理会家中俗琐杂事,免得扰了心志,所以这等事务他老人家是从不打理的。既然你说到账务交接,我倒是有一本账给你拿去好生①38看書网里面的数目有没有算错?”
在庄魅颜的示意下,春菊从怀里掏出一个蓝皮账本,“啪”撂在刘飞鹤面前。刘飞鹤疑惑地捡了起来,刚翻了两三页,豆大的汗珠就顺着他的额头开始往下淌,气息粗重,看了十几页已经看不下去了,账本跌落在地上,整个人面如死灰,相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趴在那里,垂头丧气。
“刘飞鹤,这上面记着的东西真与不真,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两年前二娘吩咐你回祁阳镇买下家产,翻新庄家别院,你却从中克扣银两,中饱私囊,趁翻新工程之际更是大肆贪污,以次充好。”
“刘飞鹤,举头三尺有神灵,湛湛青天不可欺,你做下此等事情难道就不知‘报应’二字怎么写的么?”
刘飞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居然还会被人有人记下账目,他为人阴损,得罪的人太多,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会是谁暗中算计于他,莫不是真像那丫头所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阴风扑面,冷汗连连湿透重衣。
“你说,这个账本要是落到京城我二娘的手里,会怎么样?”
庄魅颜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落在刘飞鹤耳中,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一生荣华富贵皆源于此,他也很清楚那个女人的手段,终于服服帖帖磕头道:“小人知罪,求小姐开恩,放小人一条生路。”
庄魅颜暗中透了口气,缓缓地道:“往事可以不究,银子你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回来,自己按照账本算清楚,就给你三日的期限,回头少一文钱我唯你是问。至于园子,还用本小姐再多说嘛?”
刘飞鹤连连磕头道:“一定一定,绝不敢少。钥匙小人马上让人送过来,并不敢耽误夫人小姐入住。小人先行告退。”
他守规守距磕头行礼,刚来时的张狂样子一扫而光,变得诚惶诚恐。他刚走了几句,庄魅颜低头吩咐了春菊几句话,春菊微微点头,高声喊道:“刘总管,留步!”
刘飞鹤身体一颤,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小姐手里,身形迟疑,好久也没能转过身体。
春菊只好赶了过去,手里举着一张纸。
“这个是小姐让我交给你的。”
刘飞鹤胆战心惊地打开薄薄的宣纸,不由瞪大了眼睛。
刘飞鹤胆战心惊接过春菊手里的宣纸,打开了仔细地看了起来。他忽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看庄魅颜,仿佛从不认识她一样。
“小姐。这方子可是真的?”他声音颤抖,“您真的要把这方子传给我?”
庄魅颜点了点头,道:“上次比酒大赛,我尝过你的酒,味道口感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略有酸味,可是现酿之酒都容易犯这个毛病,你的酸味不算厉害。我这方子简单省事,还能去除酒里的酸气,延长保存期,你不妨一试。”
刘飞鹤异常感激,要知道这种秘方都属于传家之宝,没有人会如此大方地泄露给外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对手,这个方子比任何东西都值钱,相比之下,他对自己即将付出的万余银两便毫不在意起来。
银子是死物,有了赚钱之法才是王道乐土。
这一次,刘飞鹤心悦诚服,深深作揖道:“多谢小姐!”
庄魅颜微微颌首。
刘飞鹤小心地把宣纸折了几折,贴怀放好,转身离开园子。众人也纷纷告退,各自继续做各自的事情。
春菊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姐,你怎么把酒中去酸的秘方告诉了他呀?那这以后他的酒岂不是卖得更好了吗?”
“他的酒卖得好不好,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春菊急了,道:“小姐,您说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说起糊涂话,他的酒酿得好,不就买的多了嘛。他的酒卖的多,那咱们的酒……”
“哈哈哈!”庄魅颜笑了以来,“原来你是怕咱们的就卖不出去呀!你放心好了,他卖得红火,咱们的酒就会卖得更红火。咱们的酒不但要卖给祁阳镇的人喝,还要卖到京城,卖到无双国的每一个地方,我要让每个人一提起喝酒就会想到咱们的酒。”
春菊被她说得心动,不禁憧憬起来,眼神迷离。
庄魅颜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会心一笑。
庄魅颜搬离“李记绸缎铺”,住进庄家别院,直到此时镇子上的人们才知道原来“女酒仙”竟然是庄家的三小姐,而她的亲生母亲是庄家正室,三品郡夫人。一时间街头巷尾传遍了关于这个女子的传奇,人们对她的敬畏之意又深了一层。
庄魅颜的酒庄生意越做越好,美名远播,不但是祁阳镇,附近的镇子,包括祁阳县城也有慕名而来,专门来买“女酒仙”的酒。京城的常买办脱了牢狱之灾,照常从她这里订酒,而且定量也是不断倍增。酿酒需求量的剧增让原来绸缎铺的后院渐渐承载不了,于是庄魅颜索性把酒庄也搬到别院,在别院外围空地很多,面积也够大,另外还在镇子上招了不少工人帮忙。
绸缎铺如今已经走上正轨,庄魅颜把店铺交给杨秀才夫妻打理,如今杨秀才还兼管着酒庄的账目,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酒庄上也交给大壮等老工人负责,府上一概事务则由春菊打理,一切井井有条。庄魅颜本人除了酿酒时照看一下分量与成色,其他时间就在府里陪伴母亲,却是悠闲了不少。
这日,庄魅颜正在桂花树下与母亲散步,春菊急匆匆走了过来,附耳低声道:“小姐,那女人又上门来了。”
庄魅颜知道春菊口中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洪家的婆婆,十几天前,她们还没搬进庄家别院,洪家媳妇与憨牛儿发生通奸事件,轰动全镇。事后憨牛儿承认事情是自己做的,也没脸再在酒庄里呆下去,因此不告而别,离开祁阳镇。
洪家媳妇也由洪家人带了回去严加看管,此事经过庄魅颜的一番打点,总算安抚下去。只是这个洪家婆婆得了甜头,三天两头的过来诉苦。庄魅颜出手大方,每次都吩咐春菊别让她空手而回,给她二三两碎银子,因此她也越发得意,把此事看成生财之道。
春菊面色不忿,咕哝道:“越老越贪财!这个媳妇不是她自己说克夫克子的命,硬是给赶出家门了么?如今却又要人家给她死去的儿子守妇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洪家媳妇原来就是给生病的丈夫冲喜才嫁入洪家,哪知过门不到半年丈夫就因为病情加重亡故,她婆婆就嫌她克夫,不由分说赶了回去,她的娘家也不肯让她回家,幸好是庄魅颜收留了她。
听着春菊抱怨,庄魅颜微微一笑,道:“说那些也没用,她既然来了就给她两吊钱,若是让她空着手回去,洪家娘子怕是又要受苦了。”
春菊撅嘴道:“小姐,您就是心太善了!不过,洪家婆婆这次来却不是单单为了要银子,奴婢依照小姐的吩咐,拿了些碎银子给她,谁知她还是磨磨蹭蹭赖在后门不肯走,死乞白赖非要见小姐不可!”
庄魅颜一愣,道:“这可由不得她,要银子可以给她,我却没功夫听她闲扯。”
春菊皱眉道:“奴婢知道她确实无礼,不过她说,这件事情非要见了小姐才肯说,说是关系两条人命,若是小姐不肯见她,她只好将此事告诉族长,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两条人命!”庄魅颜有些疑惑,道:“那你让她过来吧。”
两人说着话儿,身边的老夫人独自走到桂花树下,摩挲着树干,望着树上所剩无几的花瓣,再望望树下残瓣翩翩,随风飘舞,忽然大叫起来。
庄魅颜和春菊吓了一跳,连忙跑到老夫人身边。庄魅颜连声安慰,看着母亲目光怔忪,愣愣地盯着地上的花瓣,知道母亲非常爱惜桂花,如今花期已过,心中难免生了伤感之意。她生怕母亲旧病发作,赶紧引逗老人家,想把她带回屋里去。
偏偏这时,从学堂里回来的庄容熙路过此地,看到她们都站在桂花树下,也过来凑热闹。
“娘,姐姐,你们又在摘桂花呀,上次娘做的桂花饼可好吃了,这次可要多给我留一些。”
哪壶不开提哪壶。
庄容熙一番话更让母亲伤情,她喃喃自语道:“桂花,我的桂花,我要做桂花饼。桂花饼,他们偷走了我的桂花,我的桂花。”
母亲语无伦次,眼看旧疾马上复发。庄魅颜急在眼里,气在心上,恶狠狠瞪了庄容熙一眼,她急中生智上前使出浑身的劲儿在庄容熙的腰上掐了一把。庄容熙还在懵懂之间,腰间骤然一疼,顿时惨叫起来,并且弯下腰。
这声惨叫把母亲的神智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她疑惑地看着蹲在地上满脸痛楚的庄容熙,问道:“熙儿怎么了?”
庄魅颜赶紧回答道:“这边风大,弟弟肚子痛。娘,咱们赶紧回屋吧。”
“哦,风大着凉,熙儿会跟娘回屋。”母亲爱惜孩子,立刻拉着庄容熙往屋子走去。
庄魅颜这才放下心来,庄容熙忍着痛跟在母亲身后,同时还回过头来,扁着嘴很是委屈地看了看庄魅颜,用嘴型说道:“姐姐,您真狠,我好痛啊!”
春菊憋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庄魅颜瞪了她一眼,春菊掩嘴低下头,庄魅颜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趣,抿嘴露出微笑。头顶的桂花树,树叶婆娑摇曳,又落下几片残瓣,余香犹存。
桂花开,桂花香,母亲必定在桂花树下邂逅了心上之人吧。
庄魅颜不由想起远在京城的父亲,轻轻叹了口气。
庄家别院,后院的湖边凉亭。
庄魅颜靠在栏杆旁,捏着鱼食往下面的湖水轻轻撒去,引来一群红鲤鱼争食,时聚时散,煞是好看,她俯身看得出神。亭子对面的石阶下,站着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年妇女,头发花白,一身素色罩衫前襟打着补丁。她一脸畏懦,偷偷抬头瞅了瞅庄魅颜,她来了好一段时间,可是庄魅颜却像是没看到她似的,只管拿鱼食逗鱼,一句吩咐也没有。
她咽了口唾沫,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嗫嚅道:“小姐,老身给三小姐请安。”
“起来吧,你就是洪家媳妇的婆婆?”庄魅颜慢慢回过头,仍旧垂着眼皮,温声道。
“三小姐,这些日子多亏你照应着,家里真是揭不开锅,不然老身也不能舍了这张老脸来跟您这儿讨要……说起来这是真是没脸,家门不幸,这样的媳妇辱没了洪家先人的脸面不说,也辜负了小姐对她的一番好意。亏得小姐还收留她那么些日子,这个没脸的东西……也不知道绣房的工钱怎么算的,那几个月……”
她开始支支吾吾还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庄魅颜一直耐着性子听她唠叨,最后终于听她绕到正题上,微微一笑,道:“洪家媳妇的工钱,就让她自己到绸缎铺找秀才结清便好,这就是你说的人命关天的大事?”
“不不!”洪家婆婆摇了摇头,面露难色,最后她咬了咬牙,道:“三小姐,您也不是外人,老身今日就把这件丑事是说给您听,两条性命也交由您处置。”
“我那不知羞的媳妇,做下了辱没家门的丑事,这两日她喜酸呕水,老身琢磨着别是害喜了,偷偷一问,果然月信已经有四月未至……分明是怀了孽种!”
庄魅颜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她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一时也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最后听她说道孽种,总算恍然大悟。洪家媳妇竟然有了身孕,而且是通奸而来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因为洪家婆婆坚持只要跟庄魅颜一个人说,所以庄魅颜让春菊在亭子外面等候。过了好久,春菊才看到洪家婆婆踮着小脚走了出来,满脸笑开了花,手里端着一张银票,欢喜地看了看,又急忙宝贝似地塞进怀里,甚至还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抢了去。
她抬头与春菊打了个照面,只嘿嘿笑了两声,目光游离不定,低下头匆匆而去。
春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春菊带着疑惑走进亭子,庄魅颜似乎有些疲惫,依靠在半闭着眼睛,吩咐道:“春菊,你即刻让大壮赶着马车去一趟洪家,你也跟着去,把洪家媳妇接到咱们家。切记,千万要小心,别让人看见!”
“哎!”春菊答应一声。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春菊就把人接到后门处。春菊为人仔细谨慎,特意走了平常不走的北门,不但镇子上没惊动什么人,就连府里也没人知道。
春菊扶着洪家媳妇绕过园子来到院子东边一个小门,门里是一所独居小院,院子中间种了一棵老榆树,树皮深刻布满沟壑,很像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倚立在那里。小院似乎久无人居住,落了一地的树叶。
庄魅颜拿了一把大扫帚正在清扫着落叶,听到脚步声,她慢慢抬起头。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庄魅颜还是吃了一惊。眼前被春菊搀扶着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就是洪家媳妇?一个多月之前还是欢蹦乱跳的人儿,清秀的面孔总是带着淡淡羞涩笑容的女子,如今面色惨白,眼圈发黑,双眼深深陷在眼眶里,大而无神,修长的睫毛无力地挣扎着向上抬了抬,嘴角扯了扯,算是一丝笑意。
洪家媳妇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春菊身上,整个身体瘦得不像样子,唯一突兀一点的地方就是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虽然穿着灰色的大褂,却还是遮掩不住那部分的异常。
庄魅颜放下扫帚,她和春菊一块儿扶着洪家媳妇进了小屋。屋子虽然不大,却收拾的井井有条,几件简陋的桌椅,上面浮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庄魅颜让春菊收拾了一下房子,她扶着洪家媳妇坐到里屋的床上。
“这儿以前是我和我娘还有小弟春菊一起住过的地方,很是僻静,你先在这里住下吧。如今你的身子也不方便,尽量不要抛头露面,每日的饭食我会让春菊亲自送来,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
“你有什么需要的物件就告诉春菊,让她帮你买齐。”
庄魅颜简单叮嘱了她几句,又吩咐春菊好好关照洪家媳妇,自己转身要走。自从进门就一言不发的洪家媳妇忽然开口喊道:“三姑娘--”
她含着热泪,挣扎着跪在地上,痛哭道:“三姑娘,怎么不问我,那日发生了什么?”
庄魅颜缓缓地道:“憨牛儿说,那日是他的不是,是他酒后无德,做出了对不住你的事情,说你完全是被逼的,所有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你挣扎哭闹,他怕惊动了人,就把你拉到镇子外,不想却被人发现,还误认为是你二人通奸,他说他害了你……”
庄魅颜说一句,洪家媳妇就哭着摇一下头,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上。春菊于心不忍,有心上前扶她一把,却被庄魅颜用极其严厉的眼色制止了。洪家媳妇哀哀哭了一阵子,才缓过起来,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低低地说了一句。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家!”
春菊原本也是极恨她的,憨牛儿因为这件事情无故失踪,如今下落不明,而小姐也因为被此事牵连,不断被洪家恶婆婆勒索,银子倒是小事,事情实在恶心又窝囊,叫人难以忍耐。如今春菊看到洪家媳妇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却一丁点恨意也提不起来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庄魅颜却显得很平静,道:“如今说这个也于事无补,你是个双身子的人,且安心养着吧。”
洪家媳妇挣扎着又问了一句,道:“三姑娘为何不问我,奸夫是谁?”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似乎经历了一番内心煎熬,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就算知道他是谁?现在能来救你么?”庄魅颜反问道。
洪家媳妇一愣,复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庄魅颜离开屋子,春菊急忙跟了上去,焦急地问道:“小姐,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她那个坏心眼的婆婆把她弄到咱们家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奴婢越想越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该不会又是刘胖子在暗中捣鬼吧?”
庄魅颜无奈地一笑,道:“那你说怎么办?人就在那边屋子里,你忍心把她推到外边的火坑--离开这个院子,她就是死路一条,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春菊顿时语塞,小声道:“要不,咱们给她些银子,悄悄儿让大壮把她送到乡下地方藏起来。这样既能留住她母子两条命,咱们也能跟这件事情撇清关系。”
庄魅颜沉吟片刻,转身看了看破旧的小瓦房,道:“你说的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只是你看洪家媳妇现在的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如果现在就送她走,恐怕也活不长久,现在这里休养些日子吧。等她身体好一些,咱们再把她送走。对了,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瞧见?”
春菊摇摇头,果断地说:“刚刚过了午后,街面上的人很少,咱们走的是小路,帘子我也遮严实了,没人瞧见。”
“那就好!”庄魅颜松了口气。
之前她费了好大劲,甚至还让刘胖子出面,又是吓,又是银子,总算把事情压下去了。洪氏家族睁只眼闭只眼,就以“罪在憨牛儿一人身上,此人已经逃走”为由,暂时不追究这场通奸事件。
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死了丈夫不到一年的寡妇怀了孩子,此事绝对超越了人们的道德容忍底线,这次可不是银子就可以简单搞定的。这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叫人十分为难。
庄魅颜也不是不知道洪家婆婆忽然把她家媳妇送到自己这里来,未必是存了什么好心,只是,她不能置之不理。
“小姐,您觉得这件事真是的憨牛儿干的么?他……嗨!”春菊欲言又止。
庄魅颜若有所思,道:“你信么?”
春菊显得犹豫不决。
庄魅颜摇头道:“从头到尾我都不相信憨牛儿会做出那种事情,他越是往自己身上拉,我就越是不信。如今更不信了!你瞧洪家媳妇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子,那他们四个月以前就在一起了么?咱们都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况且他心里--”
尚有最重要的一点,庄魅颜没有说出来,憨牛儿对春菊存了强烈的爱慕之心,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憨牛儿会做下如此出格的事情,很难有说服力。
春菊知道小姐的意思,半含羞意垂下头。
转眼便是九月底,桂花一落,秋风吹得更紧,树叶也开始凋零,初冬悄悄逼近。洪家媳妇搬到庄家别院已经十几天,在春菊的悉心照顾下,身体恢复了许多,面色也开始红润起来,只是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
这天,庄魅颜与春菊匆匆忙忙拿了一些东西,极为神秘地走进小屋。洪家媳妇仍旧穿着那身灰色的对襟大褂,正坐在床上绣一双小小的虎头鞋,看见庄魅颜进屋,笨拙地撑起身体,想要见礼。
庄魅颜赶紧让春菊扶住她。
“罢了!这都什么时节,还行这些虚礼。你收拾好了么?”一向冷静地庄魅颜此时也露出不安的神情,催问道。
洪家媳妇腼腆地点了点头,并且拿出了身后的一个小包袱。
庄魅颜扭头对春菊说道:“你出去看看北门有没有人,要是没人的话,就让大壮套好马车,绕到北门那里等着。”
“哎!”春菊答应着走出房门。
洪家媳妇眸中含泪,带着哭腔说道:“三姑娘,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您还是帮我……这份大恩,只能等来世给您做牛做马才能报答了。”
庄魅颜道:“你就别说这个了,我已经给你安排妥当,在山里找了个僻静人家的住所,一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心地又好。我只跟他们说你是因为丈夫死后,婆家要夺家产,所以排挤已经有了身孕的你,害得你无处可去,另外给了他们一些银钱,他们愿意照顾你。等你生了孩子,不论是男是女,好好抚养成人,你这后半生也算有个依靠。”
洪家媳妇感激涕零,她转身从贴身肚兜里取出一块黑不溜秋的物件,郑重地放在庄魅颜手心,诚恳地说道:“三姑娘,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给您,这块牌子给您留着做个念想。”
庄魅颜接过来一瞧,不过是个铁制的小牌子,不值几个钱,制作很粗糙,正面刻了个骷颅头,线条潦草。牌子虽然色泽黝黑很不起眼,不过边缘还是很光滑,摸在手里还带着洪家媳妇的体温。庄魅颜有些好奇,但是不忍拂了洪家媳妇一番心意,便收了下来。
这时春菊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拉住庄魅颜慌张地说道:“不好了!小姐!咱们门口围了好些人,大壮的马车根本出不去。别院里的人都在尽力拦着他们,可是人越来越多,他们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庄魅颜一怔,脱口道:“来得这么快!”
洪家媳妇反而异常平静,道:“我给三姑娘添了不少麻烦,如果他们是来要我们母子的命,就让他们拿去好了。我不能再连累你们大家!”
春菊急得手足无措,低声道:“小姐,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老母狗既然能把这事情告诉咱们,必定也能告诉别人,奴婢偷偷看了一眼,为首的人就是洪家族长,今日之事恐怕很难善了,您快想个万全之策吧。”
“不然,奴婢扶着洪家媳妇悄悄从北门出去,先找个地方藏起来,避避风头再说。”
庄魅颜打量一眼洪家媳妇,摇头道:“她现在的身形太碍眼,你们根本走不出镇子,况且她的身体也走不了多远。这样,就按咱们上次说的那个法子,你去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吧。”
“可是……”春菊迟疑着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洪家媳妇。
“现在什么时候了!能保一条命是一条命,快去吧,等他们冲进来就什么也来不及了。”庄魅颜厉声道。
不一会儿,春菊就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走了进来,她随手掩了了房门。庄魅颜小心地拿出一个纸包,把里面的白色粉面冲进茶碗,轻轻搅匀,屋里的气氛压抑而紧张,洪家媳妇下意识抱紧肚子,缩进床的最里面。
庄魅颜面色凝重,转身对春菊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庄家别院,后方大园子的最外围,有一个隔于墙外的小小院落。如今,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挤满了人,还有些人挤不进去,就攀上墙头向里望去。
人群为首的是一名面目威严的长者,正是洪家族长,他身边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冷峻。
庄魅颜缓缓走出屋子,她平静地看了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面色如常,只是眸光更加严厉。
“洪家老爷子,您带了这么多人闯进我们庄家,难道就不怕魅颜去官府告你们私闯民宅?”
洪家族长微微一抬手,止住了人们的纷纷议论声,朗声道:“三姑娘,我等草民并无意冒犯您,只要您交出那个小贱人,一切好商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等败坏风气的事情若不禁止,恐怕以后祁阳镇就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三姑娘你出身大户人家,知书达理,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庄家三女。”一旁的中年人也缓缓开口,语气傲慢,道:“这件事情若是被你爹知道了,恐怕也要责怪你胡闹,不管什么下三滥的人都敢收留,这不是败坏咱们庄家的名节吗?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小姐,何必沾染这些是非!”
庄魅颜眉头一挑,道:“奇大哥哥,魅颜确有一事不明,要向诸位叔叔伯伯请教。古语有言,女子初嫁从父,再嫁从己。既然再嫁可以从己,便是洪家媳妇与她男人你情我愿之事,你们为什么要强加阻拦?”
庄志奇闻言一愣,他在族里威望一般,辈分很高,排在第二位,有望成为下一任族长。他一心想做些几件震慑人心的大事情来以提高自己的威望,令族人臣服。所以,当洪家族长找他来商议如何去庄家别院声讨之事,他便满口答应。
庄志奇并没想到庄魅颜居然牙尖嘴利,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起来,当即沉下脸,道:“三女,有你这样跟长辈们说话的么?实在无礼!这女子再嫁虽说可以,毕竟也要三媒六聘,把礼数做到,还需经过婆家同意,行过夫妻结拜之礼才算做数。礼数不到,私自苟合,与禽兽何异!”
庄志奇不愧是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说起来头头是道,洪家族长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庄魅颜冷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无媒无聘,又怎么知道他们礼数不到,是私自苟合?”
这句话就有些强词夺理,庄志奇晒然道:“那也容易,你叫这对狗男女与我们大家伙儿当面对质,如果有人为他们做过媒人,代送过聘礼,还主持过礼仪,那咱们大家伙儿也既往不咎。您说呢?洪族长。”
洪家族长点头道:“奇老弟说得有理,三姑娘,口说无凭啊!”
庄魅颜道:“如今正主儿跑了,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女子,自然你们怎么说怎么是了。”
庄志奇笑了起来,道:“三女,巧言善辩也不能信口雌黄,当着许多人的面,你如果拿不出确实的证据,单凭几句空话就想说服大家伙儿,岂不是痴心妄想!”
庄魅颜露出无奈的表情,眼底透出绝望,她用哀求地声音说道:“奇大哥哥,洪老爷子,上天也有好生之德,那洪家娘子好歹是你们家族的媳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看在她尽心尽力伺候生病的丈夫一场的份上,留她一条生路吧。”
洪家族长见状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我这个族长也不是铁石心肠,实在是--”
“若是她肚子里没有孽种,此事也就压下去了,现在,老夫也无能为力。”族长压低声音对庄魅颜说道。
看来之前给他送的二百两银子并非没有作用,洪家族长对庄魅颜的态度还是挺客气的,倒是那个庄志奇,冷眉冷眼,有些敌意地望着她。
庄魅颜微微垂了头,道:“既然这是大家的意思,众怒难犯,众意难违,庄魅颜一个小小女子怎么敢违抗各位族长的意思,公然包庇这样的人物。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族长,魅颜的意思是……您看这样处置可好?”
庄魅颜把声音压得很低,只单独说给洪家族长听,洪家族长微微皱眉,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条挽救洪家颜面的好办法,那这孩子--”
他话说了一半,就听到小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令人闻之惊心。
“啊!啊!痛!好痛啊……啊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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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一 最是田园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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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要命之贴
人群不由议论纷纷,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惨事,听这个声音分明是个女子发出来的。这时,小屋的门打开了,一个翠衣大丫鬟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她怔然站在门口,平伸着一双血淋淋的手,浑身颤抖着说道:“不,不好了,血,好多血。”
庄魅颜面色立刻变得煞白,颤抖着指着春菊问道:“这怎么回事?孩子呢?洪家媳妇呢?”
春菊更加慌神,哭着堆坐在地上,哽咽着道:“孩子倒是掉了出来,可流了好多血……怎么办呀?小姐!你快救救她吧,人怕是不行了!”
庄魅颜也是手足无措,转身拉着洪家族长的手,央求道:“洪家老爷子,我不过是个姑娘家,年轻也不懂事,您快给进去看看吧。”
洪家族长微微慌神,望了庄志奇一眼,后者竟然对他的求援目光置之不理,他心里有些恼火,咳嗽一声道:“奇老弟,你看这是如何处置?”
庄志奇冷笑一声,轻蔑地看了一眼这位没有主心骨的族长,厉声道:“洪老哥,这个不争气的女人死了更好,她自作孽不可活,现在连肚子里的孽种也打掉了,干干净净,一了百了。有什么处置不处置的。”
庄魅颜反口质问道:“那可是一条性命啊!孩子都掉了,难道还不能给她一条活路么?”
庄志奇狰狞笑道:“你想说我们害了她么?三女呀,人是你藏起来的,堕胎也是你自己拿的主意,关咱们大家伙儿什么事,将来追究起来,也赖不到这些人头上呀。三女,一个女人家就该安分守己,守着母亲尽尽孝道,将来寻个好人家嫁了,别学些不三不四人,要是做出败坏了庄家门风的事情,就算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祖宗的家法也轻饶不了你。”
这番话说的实在难听,春菊忍不住跳起脚来,与他对骂。
“奇老爷,你这说的什么话呀!你--”
庄魅颜怕事似地掩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庄志奇回头对人群中几个婆娘说道:“你们女人进去瞧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们不太情愿,纷纷往后退了一步,原来小产在乡间是很忌讳的事情,据说男人进了小产妇女的屋会影响时运,若是女子就进了她的屋,那么就会人丁不旺。乡下人非常迷信,不愿意在此时进去沾染晦气。
女人们你推我让,最后还是一位中年妇女站了出来,道:“我进去看看吧。”
庄魅颜一看,这个女人正是鸿嫂子。鸿嫂子经过庄志奇身边时,庄志奇低声叮嘱了一句。
鸿嫂子似笑非笑瞟了庄魅颜一眼,道:“奇大哥,你放心,我定会看个仔细。”
庄志奇声音很低,庄魅颜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但是鸿嫂子的嗓门却不小,她登时明白,庄志奇叫人进去查看,并不是存了什么好心,不过是对自己不太放心。
鸿嫂子经过她身边时,庄魅颜忽然热情地抓住鸿嫂子的手,道:“人命关天,鸿嫂子千万要看仔细了!”
她字字咬得很重,鸿嫂子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这时候庄魅颜又吩咐春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人去请江大夫过来!”
春菊正愣愣地看着鸿嫂子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屋子的门口,听到庄魅颜的催促,这才回过神来。
“哎!”她低着头,匆匆离开。
人群并没与理会春菊的离开,大家的精力全部集中在小屋的门口,不多时,洪家嫂子走了出来,手里端出一个满是鲜血的盆子,里面隐隐蜷缩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她叹着气摇了摇头,道:“身子都已经凉了,神仙来了也没用,孩子也掉了,是个小小子。”
鸿嫂子一边说着,一边举起盆子给人们看,人们避如蛇蝎,纷纷退后。
洪家族长面色不豫,长叹一声,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
庄志奇却毫无表情,道:“庄老哥,这样不争气的东西不值得可惜,省得大家伙儿动手了,倒也干净。咱们走吧!大家散了吧!”
其实不用他吆喝,人们已经悄悄散去,小产这件事情人们很是忌讳,一刻钟也不愿意停留。
这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江玉堂同春菊匆匆来迟,望着人群散去的院落,望着站在院子中央的鸿嫂子,还有那一盆血水,江玉堂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喃喃道:“我来晚了么?”
庄魅颜把脸别到一边,难过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江玉堂匆匆往小屋走去,经过庄魅颜身边时,匆忙的步履情不自禁放缓了下来。
“你别担心,我会尽全力救她的!”
语气坚决。
洪家媳妇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人世,最后赶到的江玉堂虽然尽了全力,却并没有能救回她的性命,她微薄的,不为世人怜惜的性命。镇子上没有几个人为她的死而感到哀痛,就连她的亲人也因为她曾经做过的丑事而感到羞耻,她的娘家自始至终也没人过来问候一句,哪怕只有一句。
因此她也没举行什么葬礼,只是装在一口薄皮棺材里,悄悄地送到镇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因为这种丑事,洪家拒绝她的棺材埋进祖坟,她的娘家更不用说了,所以庄魅颜只好让两名伙计把棺材拉到山里找个向阳处埋了。
祁阳镇又恢复以往的平静祥和,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很快淡忘了鲜花一样的生命如何骤然枯萎,更忘记了他们对这朵鲜花的凋零是否负有什么责任--人们一向就是如此健忘!
洪家媳妇的婆婆洪张氏却对这件事情久久不能释怀。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停地唉声叹气。身边的老头子被她吵得也睡不成觉,不由烦躁地说道:“你要是睡不着,你就去下地走走,别搅得我也睡不成。”
“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洪张氏不解气地踢了他一脚,愤愤地道:“亏你还睡得着,要不是你说把那个丧门星送到庄家,她怎么会死?她要是不死,三姑娘时不时还能救济咱们几两银子,现在可好,什么也没有了!唉!”
“你--”她丈夫不善言辞,气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恨恨地说道:“你呀,你爱财不要命,你也不想想,那女人招惹的是个什么样的祸害呀!”
洪张氏一想也有些后怕,道:“幸亏她不是死在咱们家里!其实不听你的就好了,不把她送出去,留在家里干点活也是好的呀!”
丈夫一听,她还在算计那些蝇头小利,气得无语,只好转过身面向墙壁,闷声不吭。
洪张氏仍旧自己嘀嘀咕咕埋怨着丈夫。
夜色渐渐深沉,月色倒好,照进屋子里映出一方银白。丈夫睡在靠墙壁的床里边,洪张氏睡在床外边,她侧身而卧,正好能看见明亮的窗户影子。忽然,她眼前一花,屋子里似乎暗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月光。
洪张氏“咦”了一声,用力搓了搓眼睛,只见窗户还是窗户,月光还是月光。她暗笑,准时自己的老眼发了个花,她久久睡不着觉得口渴,就起身想到桌子旁倒杯凉茶。
一起身,顿时给唬住了。屋子东边的桌子旁竟然坐着一个人!
他所坐的位置靠近墙壁,所以看不清楚模样,只是模糊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坐在那里,桌子上横放着一把厚重的钢刀,刃口雪亮,分外醒目。屋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压抑,洪张氏两股打颤,喉咙里挤出一些不成调子的声音。
“你,你你……好汉……饶命!”
那人慢条斯理拿起钢刀,微微转动着刃口,寒光闪烁。
“小柳儿在哪里?”
声音粗糙有力,隐隐有种压迫感。
洪张氏愣了半天才醒悟道,小柳儿是他们家那个败坏名声的媳妇的小名,这男人怎么会知道她家媳妇的小名?
“你们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一声怒吼好似晴天霹雳,在屋子里骤然炸响。
洪张氏吓得捂住头蹲在地上,面无人色地抖成一团。刚刚睡着的丈夫也被惊醒了,翻身坐起,一脸茫然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寒光一闪,那把转瞬之间就横在他胸口的大刀让洪张氏的丈夫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也吓得够呛,身体使劲贴紧墙壁,嘴里央求道:“好汉爷饶命,银子都被这婆娘收了起来,小人知道她就藏在睡觉的枕头里,您都拿去吧。”
丈夫颤抖着指着洪张氏睡觉枕着的枕头,洪张氏怪叫一声,拼了命地扑过去把枕头抱在怀里,全身筛糠似地打着颤,眼睛瞪着寒光闪烁的大刀,终于跪在地上。
“你--舍命不舍财,你这个蠢女人,咱们都会被你害死的!”丈夫气恼地骂了起来。
刀尖逼近几分。
洪张氏终于颤抖着举起枕头,道:“好汉爷,银子都在这里,这可是我们老两口下半辈子的依靠啊……您都拿了去吧,放过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吧。”
刀猛然收紧,横到洪张氏丈夫的脖子上,洪张氏的丈夫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绝望地闭上眼睛。
“爷不要银子,爷只问你们,爷的小柳儿呢?!”
最后一声,声如炸雷,把这老两口吓得呆若木鸡,洪张氏最先反应过来,泪如雨下,磕头如蒜地诉道:“好汉爷啊!她的死这真不关我们的事情啊,是族里人逼着咱们……”
“什么?”那人一愣,劈手抓住她的衣领,老鹰捉小鸡一般把她揪了起来,“你说什么?死了?小柳儿死了!谁害死了她?”
洪张氏一下子靠近到他的脸上,那张布满戾气的面孔,腮边和下巴上浓密的胡须都因为愤怒而根根竖起,怒目圆瞪的眼睛像铜铃一样大得吓人,洪张氏手脚发软,连动也不敢再动了。
“你说,她是怎么死的?”
字字如刀。
窗外月华如水,银缎般美丽的月光泼洒在祁阳镇,小镇一如既往的平静,人们仍在安睡之中。也许有人听到几声哭喊和怪叫,但是此时已经是夜半三更,睡意正浓的人们怎么回去留意,翻了几个身,仍旧沉沉睡去。
今日冬至。
趁着天还没下雪,山路好走,庄魅颜让大壮赶着马车,带了满满一车年货给“凤凰窝”的乡亲们送去。“凤凰窝”的村民欢天喜地,车子上的布匹,美酒,还有其他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下子可以过个肥年了。
山里的人淳朴,非常容易满足,家家户户排队领了自己的物品,人人喜逐颜开,赞不绝口地说起庄魅颜的好。庄魅颜瞥见人群中一个苍老的身影唯唯诺诺地躲在人群后面,似乎不敢上前。
她跳下马车,挤过人群,热情地拉着那人的胳膊,叫道:“李大娘,听说你们家的大媳妇快要给您添孙子了,添人加口是喜事啊,这个小饰物就给孩子做个玩物吧。”
她拿出一件银质的长命锁,崭新铮亮。她把长命锁塞进李大娘的手心,李大娘别过脸,有些难为情地推辞道:“不敢让三姑娘破费的。唉!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给三姑娘添了麻烦,如今还自己躲了起来,人影全无,也不知道这个小畜生当初是怎么想的!”
憨牛儿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就失踪了,大概没脸回村子,更没法呆在镇子上,李大娘又是埋怨又是担心这个小儿子,唉声叹气起来。儿子本来热热闹闹准备定亲,结果做了那样的丑事,亲事告吹了,虽然村里的人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难免有人嘀嘀咕咕,李大娘是最要强的女人,所以觉得特别抬不起头来。
如今她自己觉得没脸见庄魅颜,但是庄魅颜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她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儿大不由娘,牛儿在外面惹了祸,我这做娘的也没脸再见三姑娘了。”
庄魅颜抓着她的手,笑道:“李大娘您说的什么话呀,牛哥儿也是一时糊涂,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我相信牛哥儿是清白的。”
两人又说了许多家常,庄魅颜又让春菊拿出专门给他们家准备的年货,李大娘千恩万谢领着年货离开。
分完货物,庄魅颜婉言谢绝乡亲们的热情挽留,冬日天短,她想早点赶回镇子上,年关近了,常买办说要把一年来买酒的银钱让镖局送过来,庄魅颜同时让他带了一些京城的新鲜货物,常买办神通广大,总是能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最好的东西,因此祁阳镇大半的买卖家都跟她套近乎,希望通过她弄到最好的物品。
当然也不能白白让庄魅颜捎带货品,根据规矩,庄魅颜要提两成佣金。庄魅颜只要了一成佣金,另外一成捐给镇子上修路。庄魅颜捐了银子,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说银子放在家族公帐上,不过修那条路,怎么修却要让她来定。这点要求很公平,镇子上的各大家族欣然同意。
一前一后两架马车颠簸前行,外面虽然寒冷,车厢温暖如春。车厢内壁用棉花做衬花布做里紧紧包了一层,车厢里放着加了盖子的黄铜小炭炉,里面炭火通红,为了防止路上颠簸,炭炉烫伤人,因此有专门的架子固定在车底,十分安全。庄魅颜坐在车厢里,抱着暖手炉,若有所思。
“小姐,您想什么呢?”春菊关切地问道。
庄魅颜回神一笑,道:“天怪冷的,外面好像下雪了?”
“是呀!下了点雪粒子,不妨碍赶路,咱们也快到了。”春菊把棉帘撩开一条缝隙瞟了一眼笑着回道,“小姐是在担心万一下了大雪,镖局路上耽搁。放心吧,前天镖局不是让人过来说,车马离祁阳县二三百里,最晚今天也能到的。这下子够咱们忙的啦,咱们这个绸缎庄快成了杂货铺,在这么下去,后院也装不下,东西都快没地方搁了。”
听春菊打趣,庄魅颜微微一笑。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马车停顿了一下,靠在路边停了下来。庄魅颜知道这是到家了。外面隐隐有些嘈杂的声音,庄魅颜不禁皱起眉头,春菊也有些纳闷,把门帘撩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
“咦!大壮,你怎么停在绸缎庄门口了,咱们不是要回庄家么?”春菊奇怪地问道。
大壮捧着手,呵了口热气,然后搓手道:“不是,春菊姑娘你误会了,只是前面的路堵住了,咱们铺子门前围了不少人,别是有什么事吧?”
庄魅颜闻言立刻伸手推开棉帘,只见前面不远就是李纪绸缎庄,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门前居然还有斑斑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李记绸缎庄。
此时天色已晚,一楼的店铺里点起大蜡烛。火烛会产生油烟,容易薰坏名贵的布匹绸缎,一般来说不是万分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是不会在一楼点燃火烛的。
然而此时,在一楼柜台外的地板上平躺着一个男人,全身是伤,身上裹着一面红色的锦旗,已经撕破得不成样子,混合着他的血液变成很深的褐色,胸口处勉强可以看到一个“威”字,原来是“威远镖局”的镖旗。可怕的伤口外翻着,有些地方还在淌着血液,红色的血液更是从担架一直延伸到门口。因为他的伤情严重根本来不及搬到床上,匆忙赶来的江玉堂就地为他诊治。
庄魅颜坐在柜台旁边的椅子上,春菊守在她身边,杨秀才站在柜台里面满脸焦灼,杨嫂和大壮则陪在江玉堂身边,另外还有一名药堂的小伙计,三人帮江玉堂打下手,递着东西。
小伙计忽然发现自己带的外伤止血药粉不太够用了,便低声对江玉堂说:“师傅,止血粉不多了,要不我回药堂再取些过来。”
江玉堂微微摇了摇头,他手里加快速度,简单处理了一下大的伤口,然后往伤者嘴里塞了一粒红色的保命丸。
江玉堂起身在杨嫂准备好的铜盆里净了净手,面色凝重。庄魅颜轻声问道:“怎样?”
江玉堂沉重地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问他了?”
庄魅颜蹙眉道:“能救活他么?”
“全身筋骨都被人挑断了,如此酷刑他早就该死了,然而行刑之前他却被人灌了老参汤,因此还能硬撑到此时。有什么疑惑就尽快问吧,迟了--”
庄魅颜快步来到这个人身边,蹲下身体。那是一名二十左右岁的男子,体格还算健壮,却因为疼痛和失血,面色苍白,充满痛苦感。庄魅颜尽量不去看他身上的鲜血,幸好江玉堂已经处理过,伤口不那么可怕了。
庄魅颜不知道自己该问他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神智开始模糊,他嘴唇一直在不停地蠕动着,似乎努力想表达什么。
“天……天。”他看到庄魅颜,骤然瞪大眼睛,费力地说道。
没人懂他的意思,大家茫然四顾。
那个人很焦急,用力喘息几下,他似乎想伸出手臂,可是筋骨已断,只是突然蠕动了几下。他眼睑下垂,努力望着自己的胸口,拼了全力喊出了几个字。
“红--帖--子!”
他像叹了口气似的喘出最后一口气,双眼瞪到最大,身体顿时僵硬。
江玉堂上前把庄魅颜扶了起来,顺手合上这位兄弟的眼睛。庄魅颜身体轻颤,虽然经历过很多事情,直视死亡毕竟还是第一次。
“他说什么‘红帖子’?”庄魅颜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说话。
江玉堂皱紧眉头,重复道:“红帖子?难道是那个?”
他毫不避嫌地在那位刚刚咽气的兄弟身上翻找起来,果然撕开包裹在他胸口的镖旗,露出一张鲜红的帖子。江玉堂迅速打开帖子,露出一张红色的纸,里面只有三个字,字体呈红褐色,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那种褐色印在红纸上,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许久,庄魅颜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种诡异的染料是血迹,是沾了人的鲜血写出来的字,而那三个字正是她的名字,庄魅颜。
庄魅颜只是觉得帖子恐怖而神秘,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感觉,当看到帖子上的红字,每个人都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江玉堂眉头紧皱,反复翻转着帖子,上面只有这三个字,既没有写明请帖人,也没有写明来意,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秀才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吃惊地道:“江大夫,红帖子?会不会是那个人的帖子?”
他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他根本不敢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杨嫂似乎也领悟到了,不禁掩住自己的嘴巴,面色惊惶。春菊越听越糊涂,着急起来。
“什么红帖子?什么那个人?到底是谁呀?弄出这样血腥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呜呜。”
杨嫂猛地扑了过去,慌张地捂住春菊的嘴巴,并且左右看了看,神情十分紧张。她小声对春菊说道:“不能说呀,不能说,他会听到的呀!要人命的,要出人命的!”
庄魅颜看到大家的心智似乎都被这个着了魔的红帖子吓坏了,便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已经出了一条人命,我看恐怕不止一条人命了,震远镖局就是给咱们运送银两和货物的镖局,现在连镖旗都被人家毁了,恐怕这队人马的性命也不能保全。到底是谁这么残忍?”
春菊打了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搂着杨嫂的肩膀。
江玉堂叹了口气道:“这次可是惹了个大麻烦!离祁阳县二百里远有座鄱阳山,上面有一窝土匪占山为王,势力很大,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匪首人称‘枭龙’,为人凶残成性,这个红帖子就是他所特有的拜门帖。”
“他给谁家下了红帖子,名义上是邀请此人上山做客,实际上就是想要打家劫舍。红帖一出,三日之内,要么出财,要么丢命。”
春菊急了,道:“他请谁谁就去呀?那不傻子么,接到帖子赶紧出去躲躲,实在不行就躲到官府里,我就不信他还能到官府去抓人。”
杨秀才苦笑一声,道:“春菊姑娘,你有所不知,这位‘枭龙’武功高强。谁不知道惜命,开始是有人想躲出去,还有人请来武林高手看家护院,可是想跑的,没出门口就被人钉死在大门上;武林高手请来不少,可惜一个个都送了命。凡是不听话的人,家中洗劫一空,连个活人--不要说活人,连个喘气的狗儿猫儿都不剩下,最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那附近的大户人家提起他没有不害怕的。连咱们隔着远的都听说了他的威名啊!不过他有一桩好处,每次打劫的,都是为富不仁的人家,积德行善的倒是从没动过。三姑娘在咱们祁阳镇上是数得着的大善人,铺桥修路,尊老爱幼,论理说,真不应该给下了红帖子!”杨秀才越说越有些不相信,眼睛瞅着江玉堂手里的红帖子,连连摇头。
庄魅颜此时反而轻松下来,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打家劫舍的强人!人家既然有请,那我就去一趟好了。”
杨秀才等人慌张道:“不可,三姑娘,去不得!”
“是呀,听说去了鄱阳山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只不过‘枭龙’规矩古怪,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要是人去了,他把人杀了,倒也不再回来祸害这家人。”
春菊急得团团转,紧紧拉住庄魅颜的袖子,生怕她一时冲动就走出门口。春菊眼中含泪,道:“总有法子的,咱们,咱们报官,对!大壮,赶快报官!让太爷出兵保护小姐!”
大壮有些为难,嘴里答应,人却没动。
杨秀才叹了口气道:“若是官府有法子可以制得住‘枭龙’,那些财主们还至于送命了么?自古富家与官家沆瀣一气,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官府略次派军队围剿,均是无功而返,据说一年前的冬天,‘枭龙’独自外出,不知怎么被官府知道了,秘密召集高手对他进行围杀,差一点就成功了,最终还是给他逃过一劫。自此之后,他实力更盛,官府再也无力控制了。”
春菊越听越绝望,道:“那,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众人纷纷低下头。杨秀才皱眉道:“为今之计,只能去求一个人了。”
“我不求他!”
“我去求他!”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几乎不分先后,男子声音有力,斩钉截铁,女子声音柔软,却也是义无反顾。
庄魅颜叹了口气,她轻轻挪开自己的目光,避开江玉堂充满恳求的灼热眼神。
“谢谢你,江大夫,这件事情,魅颜能够处理。大壮,时辰不早了,送江大夫回去吧。”她淡淡说道,神情没有一丝眷恋。
江玉堂手里攥着那张红帖子,欲言又止,他重重叹了口气,把帖子放在桌上,掉头而去。
春菊本来想插话,可是看到小姐冷峻的神情,不由垂下头,焦灼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庄魅颜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只是吩咐道:“秀才,你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给这位兄弟买一口好棺材入殓,其他的事情等明日再说。春菊,咱们回府。”
庄魅颜吩咐之后,便与春菊走出店铺。屋外的天空已经陷入灰暗,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静静洒落下来,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
无风,雪下得很密,片片薄絮,连绵不绝。天空是黯然的苍灰色,群山无声,银龙静伏,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只有近处的一片白,远处也是一片白,前面后面,上面下面,惟有一片茫茫无际的白。
这样静落无声的雪,是北方的祁连山最美的一道风景。
万物俱静,唯有雪花在动。随着雪花一起在动的,还有一个白色身影。那是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再加上他身边那匹纯白色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两者与雪景融为一体,浑然不分你我。
男子显然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浑身落满雪花,长袍的下摆被雪水浸湿,结了一层薄冰,因而显得有些硬板。与长袍连在一起的头兜遮住了男子的面孔,只露出线条刚毅完美的下颌,还有微微抿起的唇角。他颀长的身姿在雪地里静立不动,手里捂热了一把炒豆,递到白马的唇边喂那马儿吃。
终于,马儿吃完了炒豆,用力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愉快地嘶鸣一声。男子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它顺滑的脖颈,最后轻轻拍了一下它的马臀,亲昵地用额头碰触着马的头顶,嘴里喃呢道:“好孩子!再有百八十里路就要到了,等办完事情,回去我让你吃个够!”
马儿用响亮的嘶鸣声回答着,男子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忽然--
拔剑,旋身,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雪地里爆起一团白色的粉雾,粉雾散去,男子的身形已经来到距离马匹十步之远的灌木丛旁,剑身低斜,锋利的尖刃抵在灌木丛的一团黑色之上--若不仔细辨认,那团黑色就像是冬日里枯败灌木的一部分。
剑尖一抖,黑色上划开一道白口子,其实那抹白色是一张雪白娇柔的面孔,樱唇鲜红,鼻梁笔直,肌肤如雪,然而眸光冷峻,好像杀人的利刃,完全跟那张娇美的相貌不相符。
黑衣女子缓缓起身,她对面前寒冷的兵器视若未睹。
男子并不意外,收剑入鞘,轻轻吐了口气。
“你跟过来干嘛?”这样懒洋洋的声音,落在听者的耳朵里,感觉像是春日里的太阳,说不出舒服,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出剑时的冰冷杀气。
“耶律大小姐,跟踪我很好玩吗?或者你是想跟我比试一下,看看咱们师兄妹两个人谁的剑更快?”
男子的语调很轻松,他似乎没注意到黑衣女子眼底越来越掩饰不住的杀意。
黑衣女子终于开口,冷冷地道:“我只是不懂,我爹堂堂吴阳国的大司空,为什么要对你这个南蛮野种另眼相看?”
最后一个字尚未在舌尖完全吐出,一团亮利的剑光在她面前绽放,好一朵锋利的冰莲花,每一招要命的招式全部袭向身前的白袍男子。距离太近,纵然男子是一代宗师,也很难在这么近距离的袭击之下毫发无伤的脱身,甚至连还招都很难。
“等下!”男子忽然喝道,声音惫懒。
黑衣女子的剑已经抵在他的胸口,堪堪停了下来。她冷笑道:“怎么?你怕了?你跪下认输,然后跟我回去,此事就算作罢,我绝不跟第三个人说。否则--”
“否则怎样?”
一声轻笑,男子不知何时鬼魅般移动了自己的身形。女子秀眉微蹙,她发出一声呻吟,手里的剑无力地掉在雪地上,身体一歪,迅速倾斜进男子的怀中。
男子头上蒙着的头兜被剑风挑开,露出他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张银白色的蝶形面具,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明亮的眸子里流露着捉弄意味的顽皮。
女子咬牙骂道:“你,你无赖!”
男子晒然一笑。
“我赢了你便是,你管我用什么招式呢!耶律大小姐你跟踪了这么久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男子将她打横抱起,四下环顾,寻了一个僻静的小山洞将她安顿下来。黑衣女子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她忍不住喊道:“你最好现在放了我,否则--”
她的威胁似乎不管什么用,男子自顾自地抱来一些树枝把洞口挡了起来。
“你,你到底要去哪里?难道你忘记了你答应我爹明天进宫面圣么?你这样一走了之,明日让我爹在圣上面前何以自处?”
黑衣女子有些气急败坏。
男子动作微微一滞,他仰头望了望洞外的天空,此刻雪势微减,苍灰色的天空隐约可以看到斜升到头顶的那抹混浊的太阳。
“明日辰时之前,我一定会回到温阔尔,回到皇宫的大门之外。相信我,一切都来得及。”此时他的声音中没有无赖般的顽皮,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决果敢。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趟穿越边境的理由。”黑衣女子质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比明日之事更重要?是什么会比王者的权杖更重要?”
黑衣女子没有得到她期望中的答案,男子已经用树枝把洞口遮挡起来,他默默垂着头伸手拉上自己长袍的头兜。
是什么比明日之事更重要?是什么会比王者的权杖更重要?到底是什么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拼搏一场?
重要或者不重要,值得或者不值得,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昨日,今日,但愿,时间还来得及!
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响着,滚开的水里翻滚着红的肉,青的菜,白的粉,上下闹腾着,冒着蒸蒸热气。温得恰到好处的米酒散发出最香醇的味道,令人闻之欲醉。楚易凡热情地执着酒壶给坐在做桌子对面的江玉堂斟满酒杯,大声劝道:“来来,江大夫,再喝一杯!你难得来山上一回,我这里也没什好吃的,这鹿是昨天宰杀的,虽不说很肥,味道还算不错。”
楚易凡让了江玉堂一番,自己端起酒杯,“咕咚”一口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江大夫,听兄弟们说,你昨夜就上山来了?”
“是,楚统领。”江玉堂眉头微皱。
楚易凡却是满不在乎地打着哈哈道:“嗨!昨晚吴阳蛮子又出动了,兄弟在外面转了一夜,守土有责,只是让江大夫就等,实在是过意不去。”
江玉堂拱手道:“国境安危关系大局,楚统领忠于职守,连夜在外杀敌尚且不说辛苦,江某不过枯等片刻,怎么敢说受累呢?楚统领太客气了!江某这次又来搅扰,实在是人命关天,请楚统领务必施以援手!”
楚易凡微微一笑,道:“江大夫可又是为前日之事而来?楚某那时已经答应江大夫必定会出手救人,难道江大夫不相信楚某的话?”
江玉堂顿时语塞。前天夜里,他从“李记绸缎铺”出来之后,连夜来到楚易凡的兵站。虽然庄魅颜很是坚决地反对向楚易凡求援,但江玉堂心里清楚,这是唯一的生机。放眼整个祁阳县,能够有实力有能力与匪首“枭龙”抗衡的,只有这位边疆守将楚易凡。
当他把事情的原委以及自己的来意跟楚易凡一一说明时,楚易凡并没有犹豫什么,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设法保护庄魅颜。
但是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天,楚易凡既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也没有任何举动来保护庄府,一切如旧。江玉堂心急如焚,他再也坐不住了,昨夜又赶到兵站,想问个究竟,谁知他并没有立刻见到楚易凡,而是被安排在一间屋子等候,一直等到天色大明。临近中午的时候,五内俱焚的江玉堂终于看到推门而入的楚易凡。
楚易凡面色有些疲惫,他非常热情地握着江玉堂的手,连声道歉,同时吩咐士兵们端上酒菜,硬是拉着江玉堂一同吃饭喝酒。江玉堂哪里有心思喝酒,今日就是“红帖子”送上门的第三天,根据惯例,红帖一出,三日之内,要么出财,要么丢命。“红贴子”上门之后,一般来说,第二日就会有土匪拉着车轿上门接人,人如果不能顺利接上山,那么第三日便是土匪灭门之时。
从昨天的平静状态来看,江玉堂嗅到危险的味道。想到这里,他焦急地推开楚易凡劝酒的酒壶,正色道:“楚统领,并非是在下不信你,只是情况危在眉睫,若是你再不施以援手,恐怕--”
楚易凡放下酒壶,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玉堂。
江玉堂继续说道:“人人都知道,‘枭龙’红帖一出,三日之内,要么出财,要么丢命。昨天便是第二日,本该有人过来请事主上山,然而却悄无声息,这说明‘枭龙’动了杀机,已经决定在第三日灭了庄府满门。所以,楚统领如果还不肯出手的话,恐怕一切为时晚矣。”
他此刻人在山上,心早就飞到山下镇子的那个宅院里,心神不宁,如果不是抱有最后的一丝希望,他早就回到她的身边,即使不能救她,那么,他至少还可以为她做一件事情!
楚易凡玩弄着手里的空杯,微微颌首道:“江大夫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及时出兵保护庄府?”
楚易凡直切主题,他并无愧意,而是很平静地说道:“江大夫,你想过没有,楚某手下的兄弟们肩负守土之责,如果楚某随便调人帮助普通平民看家护院,那国家的边疆怎么办?边境并不太平啊!”
江玉堂将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怒道:“既然楚兄无意救人,那江某绝不勉强,告辞!”
竟是要拂袖离去!
楚易凡毫不动气,相反,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低声说了一句话,江玉堂立刻停下脚步,迟疑着转过身来。
“你怎么知道我无意救人,区区蟊贼,何须惊动大队兵马,只要一人足矣。此时楚某早有计划,绝对伤不了庄姑娘的性命,江大夫若是信得过在下,就请留下来陪我喝个痛快!”
江玉堂被他言辞间的不容置疑的霸气震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微微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坐回原来的位置,叹了口气,道:“望楚兄言而有信!”
“大丈夫一诺千金!来,喝酒!”
杯觥交错之间,屋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江玉堂隔着雾气渐渐看不清对方的面孔,更看不清那张微笑的面孔下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心思。
临近正午,雪势渐渐停了,这场雪一连下了两天一夜,路面上积满了厚厚的雪。现在雪终于停下来了,可奇怪的是,镇子上的人们并没有跟往常一样清扫道路上的积雪,甚至连每家每户门前的雪都没人扫过。
厚得几乎没过脚面的积雪,一丁点清扫的痕迹都没有,不是哪一家哪一户,而是每一家每一户,无论穷人富人,整个祁阳镇全部笼罩在一片寂静中,死一样的寂静中。
此刻,居住了上千户人家的祁阳镇仿佛变成一座空城,连狗儿都不敢吠叫一声,人们屏气凝神地把自己关在家中,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马蹄声!
那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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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勾魂媚药
马蹄急促,因为是踏在积雪之上,蹄声并不清脆,沉闷地,“噗噗”作响。舒残颚疈人们在心里默默数着,一骑领先,速度很快,紧随其后的……蹄声杂乱,没人数得清那人到底带来多少人马,其实,那根本不重要,对于心存畏惧的人们来说,枭龙,一个人,就足抵得了千军万马。
枭龙,这个名头实在太响。虽然祁阳镇到目前为止,只是在三天之前收到过第一张“红帖子”而已,不过传闻早就然他们见识了“枭龙”的残忍手段,因此他们家家闭门,户户噤声,没人想,也没人敢在此时此刻抛头露面,人人都在默默祈祷,只求这个杀人的太岁早日离开才好,只要不祸及自身,凭他杀谁都行。
镇子北边的庄家别院也笼罩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中,与别家不同的是,庄家的门前的积雪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仿佛是要迎接很尊贵的客人,大门敞开。
一匹黑色的骏马喷着热气缓缓停下,马背上的骑士右手用力一挥,身后的队伍纷纷停止前进。
身穿黑色劲装大汉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这名大汉生得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根根如铁针般竖起,虎目圆瞪,不怒自威。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敞开的门厅,打扫得干净又整洁的青石板毫无障碍地一直通向庭院影壁。
“杀了他们!”
“慢!”
这时,影壁之后缓缓转过一个娇弱的身影,白衣素装的庄魅颜,她面色平静,右颊上的红痣更显娇艳。
“好汉,你要的不过是我的财富和我的命,现在它们都在你眼前,任你处置,请你不要为难镇子上的老百姓。”
庄魅颜伸手一指,院子里堆放着成箱成箱的银两,还有庄府上下所有可以找到的贵重物品,还有,她本人。
“同时,也请你放过我府上的其他人。”
大汉的嘴角扬起铁一般冰冷的微笑。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一次,我枭龙来讨的的命债,这个镇子上每个人都欠着我的命债,谁也逃不过!”
庄魅颜眉心一跳,她厉声道:“到底是什么命债?纵然好汉今天要杀魅颜,也要让魅颜做个明白鬼。”
“明白鬼?”大汉桀桀一笑,阴森地说道:“好,我不会让你死的糊里糊涂的。来人,先把她关起来,让她好好享受一下人间极乐。待会儿再送到镇子最大的广场上。”
“是!大哥!”
一群如狼似虎的壮汉不由分说上前推搡着庄魅颜,如同群狼赶着一只羔羊把她拉进一间厢房,庄魅颜反抗的声音就像融进熔炉里的一滴水,转眼消失不见。
庄魅颜被这些土匪关进厢房,这些土匪就亟不可待地跑出去哄抢那些银两珠宝,庄魅颜听到他们乱哄哄地争抢着,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心里反而微微放宽。她暗暗庆幸,自己提前把财产全部拿了出来,这样子他们就不会注意后院的动静,希望大壮他们能尽快地把母亲和小弟趁乱送出去。
因为她知道自从自己接到了“红帖子”,庄家别院就被土匪的眼线盯得死死的,休想逃出院门。因此,她让大壮等人守在后院的北门,那里最偏僻,而自己则负责引开土匪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就能趁乱逃走。
庄魅颜暗暗祈祷,希望母亲他们能够平安。
土匪只顾着各自抢银子,大概也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没有能力逃走吧,只是把她锁在厢房里,门外也没人把守。
这时,后窗传来一阵响动,庄魅颜扭头看去,不禁大喜过望。
春菊正吃力地趴在窗台上向她招手,而大壮也探出他那坚实的大脑袋谨慎地向屋里张望。春菊压低声音喊道:“小姐,快点。那个魔王不在府里,他去了镇子上的广场,家里的贼人正忙着抢东西,快点走吧。”
庄魅颜来到窗边,紧张地问道:“我娘呢?还有我弟弟呢?”
大壮点头道:“三姑娘放心好了,他们已经被我送出镇子,现在很安全,贼人绝对找不到他们。咱们得赶紧走,不然贼人封了镇子,就来不及了。”
庄魅颜一怔,道:“封镇子?!难道这个枭龙不是为了我庄魅颜而来的么?他想屠了整个镇子!”
大壮和春菊心急如焚,春菊急切地劝道:“小姐,这个杀人魔头有什么人性可言,咱们还是赶紧逃走才对。”
“不行!”庄魅颜眉头紧皱,道:“我固然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如此一来,枭龙更会迁怒于大家伙儿,咱们府里的下人怎么办?伙计们怎么办?还有杨秀才杨嫂这些人怎么办?”
大壮催促道:“三姑娘,他们自然有办法,您就别顾及那么多了。快走吧!”
大壮和春菊再三催促,庄魅颜仍旧摇了摇头。
她低头思忖片刻,时间虽然很短,但是在这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无疑比任何时间都漫长,无法计数。
“大壮,你知不知道枭龙这次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来?他的一贯宗旨就是‘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如今大动干戈,只想杀人,分明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人才会表现的如此丧心病狂。镇子上的人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谁会无辜谋害人命呢?”
话说到此,庄魅颜如梦初醒,她惊愕地抬起头,同样从大壮以及春菊的眼睛里看到惊惶之色,仨个人同时喊了一个名字。
“洪家媳妇!”
是的,这就是所有的答案所在了。
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忽然间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她的情人是这个杀人的魔头,只是庄魅颜到现在仍旧弄不清楚,当初憨牛儿明明是被诬陷的,他却为什么默默承担下了这一切罪名,甚至不惜被朋友们误会,耽误自己的姻缘,更要被逼离开家乡流浪。
此刻,这三个人都明白憨牛儿是被冤枉的,但是在此刻,这些事情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魔头已经红了眼,不惜大开杀戒,为他的情人还有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春菊面色一凛,道:“小姐,其实这事情并不难解决,只要她回来把事情跟枭龙说清楚,想必他就不会为难大家了。”
庄魅颜蹙眉道:“是呀!此事固然不是不能解决,只是时间呢?她住的地方离这里至少三十里地,一来一回就算用马车最快也要将近一个时辰。这条已经暴怒的枭龙能等得了那么久么?”
三人顿时沉默。
庄魅颜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亮,立刻从怀里拿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端详起来。
厢房的大门发出响动,大壮大惊失色立刻伸手来拉庄魅颜的手臂,想把她拽出窗口,庄魅颜却很是坚决地后退一步,摇头道:“你们快走,春菊知道地方,把人接来,我会尽量拖住时间。”
“不行,小姐!”
“春菊你拿着这个铁牌去找枭龙,把事情跟他说清楚,或许还来得及。此刻枭龙已经认定我是罪魁祸首,如果我忽然消失只能增加他的怨气和怒火,还会牵累无辜的人们。放心!我会保护自己。”
庄魅颜不由分说把铁牌塞进春菊的手心,然后用力关上窗户,与此同时,厢房的木门被人用力推开,外面炫目的光线照了进来,几双大脚踏碎夕阳的金光,相貌猥琐的土匪们拥挤进屋,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庄魅颜。
其中一人警惕地望着庄魅颜背后的窗户,低声喝道:“刚才你跟谁说话?”
庄魅颜还没来得及辩解,已经被粗鲁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推开,那人打开窗户,庄魅颜有些心惊地向窗外看去,外面只有一片白雪,连个脚印都没有。庄魅颜暗暗松了口气,大壮不愧是猎户出身,懂得掩饰自己的行踪。
几个人见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立刻嘲笑起提出疑问的那个人疑神疑鬼。
“妈的,小五子,你现在越来越胆小,今天风就是雨。哪有什么人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不是,我刚听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屋里有两个女人。”那人一边关上窗户,一边尴尬地辩解道。
“你是想睡媳妇想疯了吧?哈哈!”
几个人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表情越发猥琐不堪。他们慢慢靠近庄魅颜并把她围了起来。
庄魅颜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下意识抓紧自己的衣角,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然而这几个人却像恶狼端详自己的猎物一般,不断审视着她,甚至还开始议论。
“身段还不错。”
“嗯,单看脖子以下,真是个小尤物。”
“可惜,脸上这块红痣,相貌实在不雅。”
“嗯,哟!皮肉怪细滑的,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呀!”
他们发出刺耳的怪笑声,还有人趁乱动手动脚,摸着她的小手,还有脸颊。庄魅颜惊惶地躲避着,嘴里抗议道:“你们想干什么?我要见枭龙,我有一个天大秘密要告诉枭龙,他如果不见我,他会后悔的!”
“想见我们大哥?”有人怪笑道,“行啊!大哥把你赏给我们兄弟们快活快活……等兄弟们快活够了,自然会让你出去见大哥,还有镇子上的父老乡亲……大家伙儿都在等着你呢!桀桀桀!”
笑声像夜枭的声音一样难听而可怕,令人不寒而栗,恐惧深深渗入庄魅颜的心底。原来这就是枭龙的报复,他是想让庄魅颜背上通奸的罪名,然后逼迫镇子上的人们用最古老而野蛮的酷刑折磨死她,这样在他看来,算是为自己冤死的情人还有未见天日的孩子讨还一个公道。
庄魅颜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有机会跟枭龙对质,然而--
“你们,你们别过来,我没有--”
站在庄魅颜身后的土匪趁她不注意,猛然扼住她的脖子,同时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同时熟练地捏了一下她的咽喉。庄魅颜猝然不防,这粒药丸已经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那人狞笑着松开手。
庄魅颜情知他给自己吃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立刻扣住喉咙,试图呕吐。然而她微弱的反抗很快几个土匪七手八脚地制服,为了防止她呕吐,他们甚至堵住了她的嘴巴。庄魅颜忽然感觉一股热流从小腹升了上来,全身逐渐灼热,她情不自禁呻吟一声。
模糊之间,她听到几个人在议论。
“这媚药可是老子从江湖郎中讨来的秘方制出来的,凭她三贞九烈,只要吃了这里药,那就是天底下最浪的女子。”
“哈哈哈!还是哥哥有办法。”
“……”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庄魅颜竭力扭动身体,却像落进陷阱的羔羊,只能在坑底团团打转,仰起脸,看着围在上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还有他们猥琐的笑容。这些面孔逐渐放大,一张连着一张,重叠在一起,最终模糊不清。
不要!不要!救我!
救我!
祁阳镇,镇子的入口处,竖立着巨大牌坊的广场上,虽然有皑皑的白雪覆盖着地面,但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们聚集到这里。镇子上的人们当然不是心甘情愿在这个寒冷的天气离开温暖的家,来到这个广场上受冻。在他们的身后,有凶神恶煞手拿刀枪的土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寒冷和恐惧折磨着人们,让他们情不自禁搂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满怀畏惧地望着广场空地上那个怒目圆瞪的彪形大汉。镇子上的人们都被带到这里,不论大小,有些孩子已经被吓得啼哭不止,大人悄悄捂住小孩的嘴巴,唯恐惹恼了这名太岁。
没人知道“枭龙”此时的心思。庄家被下了“红帖子”,这件事情镇子上的人们早就知晓,只是秘而不宣罢了。人们都认为按照惯例,“枭龙”这次又要劫富济贫,目标就是庄家,但是从现在他大规模的举动来看,似乎另有所图。
人们暗暗揣测着他的目的,阴影渐渐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中忽然奋力挤出一名翠衣女子,她不顾土匪的阻拦,拼命往空地上跑去,结果被几名土匪追上之后,恼羞成怒地举起手里的刀柄,狠狠地朝她身上捶打起来。女子惨叫连连,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道:“枭龙大爷,你的孩子,没有死啊!求您放了我家小姐!啊!”
她在雪地里翻滚着,人群中挤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用力推开几名土匪,把那翠衣女子护在身后,他嘶哑着嗓子,吼道:“枭龙大哥,是我!”
几名土匪见来者力大,纷纷拔出大刀,高举头顶,正要往这两人身上砍去,却听到一声低沉的喝令。
“慢!”
几名土匪立刻收起武器,恭恭敬敬地转身行礼。
“大哥!”
“大哥,这两个都不是个正点,不如当众砍了,还能杀一儆百,让这些乡佬知道咱们的厉害。”有人建议道。
枭龙此时坐在一只不晓得从哪家搬来的太师椅上,眉心微皱,他冷冷地打量着后来的那名男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枭龙大哥,是我,憨牛儿。”男子提醒道。
春菊已是泪流满面,她不顾男女之嫌,紧紧拉着憨牛儿的手,哀求道:“牛哥儿,快救救小姐!”
憨牛儿拍了拍春菊的手背,示意她先冷静一下。这时,枭龙终于想起憨牛儿是谁,展颜道:“好兄弟,是你!”
他稳步踏前,用力拍了拍憨牛儿的肩膀,满怀热情地说道:“上次的事情多亏你仗义相助,可是没想到--是我的女人没福。事已至此,大哥只好请祁阳镇全体父老给我的女人还有孩子陪葬了!”
他语气豪爽,说起这几句话来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很简单很平常的事情。
全体父老,陪葬!最后这句话对本来就忐忑不安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记惊雷,立刻引发惊恐不安的骚乱,失声痛哭的,高声尖叫的,诅咒低骂的,各种形态。
憨牛儿倒吸一口冷气,他努力压住心中的恐惧之情,勉强笑道:“大哥,是否能容小弟说几句话?”
枭龙眉头一皱,复又哈哈大笑,道:“好!你说!”
憨牛儿斟酌着词语,道:“大哥,我知道陈柳儿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可事实总要问清缘由。据我所知,三姑娘为人乐善好施,心地仁慈,曾为柳儿姑娘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心思周旋,她怎么可能逼死柳儿姑娘呢?”
枭龙叹了口气,道:“事情我已经弄得很清楚了。”
他一努嘴,身边的两名土匪立刻会意,跑到人群里,救出一对老夫妻,正是洪家婆婆与洪家公公。这了两口吓得直打哆嗦,瘫倒在雪地上,被人强行拖了过来。
“好汉爷饶命!不管我们的事啊!”
两人捣头如蒜。
“是,是三姑娘给媳妇,不不,是个柳儿姑娘下堕胎药,活活害死了柳儿姑娘啊!不信,不信你就问族长,当时还有好多人看到的。”
洪家婆婆口不择言,同时伸出手指凭空指点着,被她点中的人们纷纷低下头,如避蛇蝎向人群中不停躲避着。
有人开始随声附和,道:“是,是三姑娘做的。”
“是啊,好汉爷,这不关小民的事,是那三姑娘干的,求您饶了我们吧。”
春菊忍不住冲了上去,揪着洪家婆婆的衣领骂道:“你,你胡说。是你跑来告诉我们家小姐,说你家媳妇有了身孕,央求我们家小姐帮忙遮掩一二。我家小姐心怀慈悲,好心把她接来居住,结果你又将事情告诉族里的人们。”
“你们这些人现在把责任全推到小姐身上,当时是谁口口声声要把‘怀着野种败坏门风的女人’送到族中祠堂里责罚呢?还要装笼沉塘。”
春菊又急又气,她本来就是伶牙俐齿的丫头,如今紧要关头,说得更加起劲,众人心虚,竟没人敢与她争辩。
“枭龙大爷,您这趟之所以兴师动众来到祁阳镇问罪,就是因为您以为您的女人还有您的孩子被人给害死了,是不是?”
“如果,奴婢现在告诉您,她们都还没有死,您是不是就能放了我们家小姐?”
憨牛儿一怔,低声道:“春菊,别乱说。”
枭龙眉毛一挑,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转而变得满是杀气。“唰”长刀出鞘,刃口抵住春菊的咽喉。
“此话当真?”他低吼一声。
此时只要春菊一个眼神上的犹豫,立刻就会害了她自己的性命。
春菊却眼也不眨,坚定地说道:“奴婢愿用性命担保,此时绝无虚假,如果您能在等上两个时辰,柳儿姑娘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您看,这块铁牌您一定认得,这时柳儿姑娘交给我们家小姐的东西。”
刀尖一晃,春菊手里的铁牌便落在刀面上,枭龙的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他自然认得那块铁牌,那是他枭龙的令牌,是他亲手交给他的小柳儿,作为定情信物。
憨牛儿紧张地站在春菊身后,低声道:“大哥,求您就相信她一次吧,我也愿意用性命为她担保。”
“我也愿意!”
“我为三姑娘担保!”
人群中不断有人回应着,声音越来越多,一开始是杨秀才,杨嫂,后来是酒庄和绸缎庄的伙计,再后来镇子上许多的人们都随声附和着。
枭龙看了一眼春菊,又看了看憨牛儿,最后拍了拍憨牛儿的肩膀,道:“好,看在你救过我一次的份上,我就信着小丫头一次。就再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若是见不到我的小柳儿,祁阳镇鸡犬不留!”
“我家小姐?”春菊焦急地询问道。
此刻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枭龙会不会对她的小姐不利,她和大壮离开那间屋子,她把地址告诉大壮,让大壮去迎接洪家媳妇,她自己则混进人群,拼死想来劝住这个杀人魔头。
现在似乎成功了,春菊欣慰地松了口气。
枭龙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那人立刻向庄家别院跑去。
不到一刻钟,那人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大,大哥,不好了!”
“慌什么?”枭龙怒斥道。
那人定了定神,附耳低语了几句。
枭龙用力一拍太师椅的扶手,怒道:“什么?人不见了?一群废物,连个女人也看不住!马上去搜!我就不信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多远!”
“是!”
山洞里,暗红色的火光轻轻跳跃着,映在石洞壁上的两条身影彼此纠缠着。白藕般的两条胳膊像最软的丝绸,紧紧缠绕在男子的脖颈上,媚眼如丝,脸颊潮红,右颊处的红痣几乎要滴出血来。
庄魅颜软弱无骨的小巧身躯用一种最魅惑的姿势攀附在白袍男子的胸前,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迷人的微笑。她慵懒地伸出右手,纤长的手指扣在男子银色的蝴蝶面具上,试图解开面具。
“不行!”他轻声呵斥道,声音却十分温柔。
此时媚药入骨的庄魅颜怎么会听他的一声轻轻斥责呢,她吃吃地笑了起来,歪着脖子,眸光迷离,右手被他捉住,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继续摸了上去,仿佛不除掉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具,她就决不罢休。
两只小手都被捉住了,庄魅颜有些恼羞成怒,她呻吟着,在他的怀抱里扭动着身躯。此时她身上衣衫破裂,上身只剩下一件红色的肚兜,少女温热的身体在男子胸口磨来蹭去,胸前的浑圆不断刺激着男子的神经,更那还耐得住她顽皮地吐出香舌,轻轻碰触着他线条刚毅的脖颈,下颌,最后是唇角。
男子露在面具之外的那双明眸,此时仿佛填满火焰,像最炙热的炭火,正熊熊燃烧着。他轻轻捏紧庄魅颜的小手。庄魅颜蹙眉,露出痛楚之意。
“呵!痛!”
她的声音很软,仿佛是贴着喉咙的边缘滑进嘴里,然后又从鼻腔里跑出来,带着某种磁性的诱惑力。
“痛!”她嘴里重复着痛,一双媚眼却斜斜望进男子的黑睛深处,嘴角绽出一个勾魂的微笑。
“好痛!我好热!热!”
她喃呢着,两只小手趁机狡猾地挣脱男子的束缚,张开双臂搂住男子的腰部,整张脸贴在他的胸口,越抱越紧。她象一只怕冷的小猫,蜷缩起身体,紧紧依偎在那个嘴温暖的怀抱中,汲取她最渴望的温度。
可是这样的结果只会让她受媚药支配的躯体越来越燥热,她渴望清凉,渴望水,渴望浇灌。
男子手里的大手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蛮腰上,重重一收。肉体感官强烈的刺激感令她更加兴奋,她略带羞涩的微笑着,把脸偎进男子的胸膛,小巧的下颌轻轻抵在男子的锁骨里,那种细微的碰触感令男子酥痒难耐,越发不堪忍受。
他喉结涌动,用力吞咽着唾液。
“该死!”
他咒骂了一句,却不知道是在骂谁。
是在骂眼前这个娇媚的女子?骂她不知廉耻的勾引诱惑?可是他明亮的眸光中分明盛满快要溢出来的宠溺,还有不忍,还有心疼。
他的两只手不知所措地轻轻抱着她,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抚摸她。
到底怎么样做?才是最好的保护她!
男子想起刚刚在庄家别院厢房里看到的情形。当时,庄魅颜发鬓凌乱,衣衫破裂,被那几名土匪围在中间,他们像看到老鼠的猫儿,不怀好意地戏弄着她,他们对已经到手的猎物并不着急,而是耐心的等待着庄魅颜体内媚药的发作。
庄魅颜步伐凌乱,身体摇晃,她猛然拔下自己的头簪,用力扎向自己的肩头,肉体的疼痛让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你们,你们别过来,否则--”
她把发簪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咽喉,决然冷笑道:“我庄魅颜决不会让你们这些小人得逞的,我要见枭龙,否则你们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嗬嗬!这丫头还挺刚烈,好,也没就喜欢够味儿的女人!”有名匪徒奸笑道。
他们虎视眈眈扑上前去,庄魅颜无奈,眼睛一闭,发簪用力扎向脖颈。
男子想到这里,他轻轻托起她的下颌,露出雪白脖颈上那一抹斜长的血痕,总算他来得及时,不然那丫头就会把发簪直接插进喉咙里,可惜,还是留下一道血痕。男子的指腹轻轻抚摸着那道血痕,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与此同时,他的眸光扫过左边裸露的肩头,雪白圆润的肩头留下一个很深的血孔,血液已经凝结呈紫黑色,那个空洞穿过她的身体,最后烙印在他的心上,心尖轻颤。
可恶!他晚了一步,如果不是在雪地里跟那名黑衣女子纠缠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绝对可以抢在那些土匪前面把她救走。她受过的耻辱令他血脉贲张,虽然已经将那几个人全部杀死,仍然难以平息他心中的怒气。
拳头攒紧,复又缓缓松开,男子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肩头,雪白的肌肤轻轻战栗,怕冷,似乎又是在怕痛。
他轻轻俯身,温热的唇瓣覆盖在伤口上,轻吻,吮吸,仿佛想把她的伤痛全部咽到自己肚里去。轻微的疼痛在媚药的刺激下只会让庄魅颜更加兴奋,手指掐进对方坚实的后背,男子的吻急促起来,雨点一般落在她的肩膀,胸前,脖颈,一路延伸。
庄魅颜笨拙地迎合着他,她的嘴唇无意识的蠕动着,喃呢着一个名字。
“端木……皓!”
端木皓!
男子的动作戛然而止,身体僵硬,眸光顿时变得深邃无比,他盯着面前神志不清的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手指轻抬,蜻蜓点水般迅速在庄魅颜身上起落几下,庄魅颜立刻陷入昏迷。然后,他小心地扶起庄魅颜的身体,两人如老僧坐定般盘起双膝,结跏趺坐,运气于胸。
夜空漆黑,星河璀璨。
屹立在白雪覆盖的静谧山岗仰望苍穹,只觉得心胸分外开阔,心头越发晴明。白袍男子双眼布满血丝,他站在洞外的山岗上,双手背负,姿势傲然。
“你是我耶律燕见过最蠢的男子。”
随着一声冷笑,一抹黑色的身影俏丽丽地出现在他的左侧,男子并未回头,嘴角只是绽开一个慵懒的笑容。他微微侧耳,等待她的下一句解释。
黑衣女子果然继续说道:“她所中之毒不过是媚药,只需男女合体就可以解毒,你却偏偏用了最笨的一种法子--耗费内力帮她驱毒。你知不知道,现在离辰时只剩下几个时辰了,就算你快马加鞭也未必赶得回去,更何况沿途之上还有无双国的边疆守兵虎视眈眈等着拦截你呢?还有,我得到线报,虎贲营的暗卫精英悄悄出动,我想他们也知道你外出的消息,这一次他们绝不会让你轻易踏上吴阳的土地。”
她顿了一顿,修长的柳眉轻轻扬起,道:“你知道,我们耶律家是不会与完颜家正面对抗的,就算是为了你也不行。”
白袍男子的嘴角逐渐上翘,那个慵懒的笑容洋溢在整个脸上,耶律燕的神情恍惚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然而这个小小的疏忽并没有逃过男子锐利的眼神。
“我明白。”男子冷静地说道:“我会记住耶律家为我做过的一切。”
耶律燕并没有对他的承诺所感动,反而有些不屑一顾,冷笑道:“还是等你按时回到王庭,再来说你的承诺吧。如果明天你不能顺利地站在温阔尔皇宫的大门外,我耶律燕会第一个杀了你,用你的人头来弥补我们耶律家的损失。”
男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耶律大小姐,一个人的价值越高,他的命就越值钱。如果我死在无双的土地上,那么我只不过是无双国的一个叛徒,一条叛徒的命能给你们耶律家挽回什么损失呢?我的命,只有回到王庭的那一刻,才会最有价值。”
金石之音,掷地有声,耶律燕心头大震,她仿佛重新认识这个一直以来惫懒不堪的小子,除了那个面具庄严肃穆之外,他浑身上下就找不到一块严肃的骨头。她一直不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大人,吴阳国堂堂的大司空耶律雄,为什么单单选中保举这个小子?
现在她似乎懂了一点,却还是不能够理解父亲的深意。
她不懂父亲为什么凡事都让她出面与这个小子谈,她实在是讨厌这个小子,就是讨厌他,说不出来原因的讨厌他。
她是大司空耶律雄最心爱的小女儿,从小就当成男孩子养大,跟她的哥哥们一样骑马射箭,修习武功。这种事情在吴阳国的贵族中并不稀奇,吴阳是马背上的民族,风气尚未开化,对于男女之别并不像无双国那么分明。只是像耶律雄这样偏爱小女儿,甚至让她主持军队操练,领导着自己的私有军队的人却还是不多见的。
昨晚耶律燕的人发现这家伙一人一骑匆匆离开温阔尔,直奔边疆,她就不假思索,甚至来不及汇报给自己的父亲,立刻带了一小队亲兵追了出来。然而在祁阳山里,这家伙竟然七拐八拐引着他们与无双国的守兵打了起来。
私自挑开战争,这可是死罪,耶律燕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攻击无双国的兵站,只得边打边撤,好容易摆脱无双国的士兵。这时她发现,那男子居然趁这混乱已经跑过边境,一气之下,她仗着自己轻功了得,独自追了上来,反而被那男子轻易制服。
她也没想到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惫懒不堪,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与这个男人接触越多,她就越发现这家伙原来是个宝藏,越是挖掘就越有潜力。
她这时才知道,父亲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他们耶律家这一局绝不会输!也绝不能输!
“那你打算怎么办?”耶律燕发现自己在不知不举间竟然开始征询那个家伙的意见。
白袍男子眉头挑了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坏坏地笑道:“等!”
“等?”
“对,等一个人。”
耶律燕立刻警惕起来,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只有近处的白雪皑皑,远处的树影重重,并没有什么异常。她狐疑道:“你在等谁?难道说你并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子才冒险来到这里的?”
说道“这个女孩子”,耶律燕下意识加重语气,甚至撅起嘴角,她回头看了一眼山洞,那个女子尚在酣梦之中。她的确很好奇,那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惹着这位一向狂放不羁的男子如此心动,为了救她甚至愿意冒着失去天下最大权柄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她在山洞外观察很久,可惜只看到女子的背影,并没有看清那张脸。
白袍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只是环抱着胳膊,微笑着,他微微回头望了一眼山洞里那个女子的侧影,目光露出一丝罕见的缱绻。
“那个人已经来了。”
“他是朋友,还是敌人?”
“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敌人。”白袍男子终于把目光转到她身上,带着一丝嘲讽,他笑道:“小姑娘,你怎么分得清楚谁是你的朋友,谁又是你敌人呢?”
耶律燕顿时语塞,同时又因为他语气中的轻薄暗自恼怒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发作,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语调温软,非常好听。
“是的,敌人和朋友本来就很难分清,因为有的时候,他们可能是同一类人,甚至是同一个人。”
耶律燕警惕的转过身,同时握紧自己手中的剑。然而在她转头的瞬间,她先愣住了,或者说是被眼前这名谪仙一般的男子震住了。他实在太美了,连他穿着的一身白袍都闪烁着异样的光采,连白雪也为之逊色,漫天星斗黯然失色。
忽然有人附耳促狭地说了一句话。
“耶律大小姐,这么长时间的分神可以让你死过十次啦。”
耶律燕这才收敛心神,不禁大窘。她抿嘴望向身边的白袍男子,他一脸坏笑,轻轻挑眉,努了努嘴巴。耶律燕用力舒了口气,气恼地掉头离去。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回来?”来人微笑着开口,连笑容也如春风般温柔。
白袍男子却不为所动,仍旧是一脸痞笑,道:“因为如果你不想让我活着回到吴阳国的话,那么你一定会亲自来的,你这样骄傲的男人,怎么会让我死在无名小卒的手里呢?端木皓,我就是来跟你赌一把的。”
端木皓的笑容仍旧是如沐春风。
“你好像很了解本王一样。这样说来,似乎是你故意创造了一个契机来跟本王见面。”
“不,机会不是简单的人为能够创造出来的,你我总会相见,这是你我的命运使然。”
“你要说天命么?”端木皓抬眼仰视苍穹,天河灿烂,“好吧,我总是要给老天爷一个面子的。”
两人对视一笑,各自看到对方眼中的骄傲与不羁。
史笔将会永远记下这一刻,无双国夏氏王朝,庆德二十三年;吴阳国萧氏王朝,明瑞一十八年,冬,王与帝会与祁阳之巅。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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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旷世之盟
这里是祁阳镇东边的一道山岗,距离祁阳镇大约十几里路,距离最近的兵站岗哨也不过十几里路,可以说是一道分水岭。
往东下了山岗,再穿过一片荒野平川,就可以来到“曦阳岗”,越过边境就是吴阳国的土地了。
身着白色狐皮大氅的端木皓静静地凝望着远方,星夜下,洁白的雪地上,两行马蹄脚印向远方延伸着。一匹白马驮着两个人急速前行,狂风拂过骑士白色的斗篷,飒飒作响。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曦阳岗’外围的岗哨已经撤走,他们可以顺利通过。据探马回报,虎贲营的精锐部队正在火速集结,不断向边境靠拢,形式对他很是不利,需不需要属下带一小队人马护送一下?”
端木皓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的御风,温和地说道:“御风,你说我今日放他会吴阳国,到底对还是不对?”
御风一向对这位主子敬若神明,绝不敢有半点怀疑,所以听到他这样询问,不禁惊愕,迅速叩首道:“殿下天纵英明,作此决断,必有深意。”
“哈哈哈!”端木皓大笑起来,声音依旧柔和,并无暴戾之气,却有震人之威,“想不到一向刚正不阿的御风侍卫长也会说出谄媚之词。不错,我放他回去,就是想让他彻底搅乱吴阳国的局势,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是御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今天放走的,可能是一条真正的猛虎,现在他羽翼未丰,利爪未成,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否则,鹰回长空,虎入山林,将来我们再想杀他,恐怕不是一场易事。”
御风倒吸一口冷气,“鹰回长空,虎入山林”这个评语他已经是第二次听过了,顿时眸露精光,握紧手里的剑。
“殿下,此人到底是谁?难道他不是郑文昊?”
“郑文昊早就死了。其实完颜昌之所以不惜得罪国主也要骤然发难,灭了郑国公满门,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郑国公与完颜昌的私怨,而是因为他。”
“他?!”
“当时他也在郑家。”
御风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根据他们的情报,一年前,国主到北方极寒地带和举行秋祭,负责守护国都温阔尔的大司马完颜烈骤然发难,借口郑国公贪污受贿,将郑国公一家三百余口尽数屠尽,只有郑文昊一人被萧太后保了下来,送到边疆做苦役,后来跌下山崖,疑为失踪。
如果此人不是郑文昊,那么殿下所说的“他”,莫非是--
御风心中一亮,他猛然抬头看着渐渐远去的骑士,迅速抄起自己的弓箭,搭箭,拉满弦,弓如满月,只要他松开手指,箭如流星,立刻就可以要了那人的性命。
但是,端木皓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压下箭枝。
御风抬头,端木皓微微摇首。
满月之弓终于悄悄收回,而此时,骑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的保护之下,杀他的最好时机已经错过。
洞里传来女子细微的呻吟声,御风警惕地挡在端木皓身前,端木皓冷静地摆了摆手,沉声道:“别惊动她,把她带回去吧。”
庄魅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时光漫长,她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睡去,模糊之间似乎有人抱着她的身体,她很努力很努力地试图睁开眼睛看清对方的面孔,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周围似乎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很热,忽然又变得很冷,那感觉很熟悉。庄魅颜忽然记了起来,这里白茫茫的,不就是冰窟里么?她怎么又到了冰窟里?她不是已经被救出来了?
她的心头越来越迷糊,是做梦么?她绝望地哭喊,摇晃,甚至是伤害自己,可是所有的感觉都变得很迟钝,她终于可以确定一点自己是在做梦,然而这个梦这么长,怎么醒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救我!救我!
她发不出声音的嘴巴艰难地翕合着,双手徒劳地摩挲着周围的冰壁。
救我!
洞嗒洞嗒!是流水的声音么?她忽然觉得口好渴,贪婪地把耳朵贴在冰壁上,即使喝不到水,听听流水的声音也是好的啊。
洞嗒洞嗒,这声音好熟悉,不,这不是流水的声音,这是心跳,是一个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庄魅颜又是开心又是慌乱,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庄魅颜满怀幸福地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生命是这样的美好,即便是一个梦,即便只是短短一瞬,能够与他依偎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她有些贪婪地伸出手指抚摸着胸前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肌肤,她贪婪他的温度,他的心跳,还有他的气息。即便不过是一场梦,可是这场梦如此逼真,让她不愿意醒来,流连忘返。
她忽然鼓起勇气,昂起头想看清楚对方的面孔。头顶上方的光线实在是太刺眼了,晃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好容易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却只是看到一个下颌的轮廓,嘴唇微微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轻轻翕动着。
“你我都是磊落之人,无需害怕!”
无需害怕!
我不怕,可你是谁?
她努力想辨别清楚对方的唇形,然而周围的光线忽然黯淡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的冰壁消失了,一切陷入黑暗。
……
“不,不!别离开我!”
庄魅颜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汗水湿透重衣,顿时觉得全身无力,身体失去控制地向后仰去。她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重重摔在枕头上,相反,身体只是微微一仰,然后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名贵的衣衫散发出淡淡的熏香。庄魅颜垂下眼睑,她愣愣地看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给自己拉上被子,然后温存地拍了拍她,宽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声音舒缓温润,每一个字都让人感觉到心安。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庄魅颜只是感觉到心跳停滞,无力呼吸,时光仿佛静止,生命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了。
一年,时间过去整整一年,是他么?
庄魅颜不敢抬头,不敢转身,她屏住呼吸,面色因此更加苍白。身后的端木皓以为她身体欠佳,担心地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蹙眉道:“御风,叫人进来给庄姑娘瞧瞧脉象。”
“是!”守在门外的御风回答道。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很是谦卑地进屋给庄魅颜试脉,趁着这个功夫,庄魅颜打量起四周。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繁复的大床之上,黄色锦被柔软,料子名贵,床两侧悬垂的纱帐,隐约可见用金银双线秀出的盘龙。
庄魅颜暗暗心惊,越发猜不透这个端木皓的来历,纵然是宗室贵族,可胆敢使用明黄颜色,雕饰盘龙,绝非一般的人物啊。
这个空间不大,对面便是一张镶玉屏风,庄魅颜闻到墨香,想必外间就是书房,这内室却是主人极为私密的休憩之处,想不到端木皓竟把自己安置在这里。庄魅颜心中羞窘,脸颊微红。
端木皓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却是极为关注地看着老大夫诊脉,老大夫也不敢怠慢,极为认真仔细,两只手腕都试过之后,才跪下行礼道:“回公子话,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偶感风寒,好生歇息几日即可。”
端木皓微微点头,御风领着老大夫出门去了。
“端木公子,是您救了我么?多谢!”庄魅颜这时意识到自己的命原来是他救下的。
端木皓微微一笑,他拿起案几上的一碗汤药,细心地吹了吹。
“先把药喝了吧。”
庄魅颜从他手里结果药碗,黑乎乎的一碗浓汁,味道浓烈,她默默喝了起来,垂着头,眉心微皱。
“苦么?”他轻声问道。
草药煎成的汤汁自然是苦的,苦得连舌头都麻木了,然而让庄魅颜感到痛苦的,并不是这碗苦药,她只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她记得自己被枭龙手下的土匪关在屋子里,并且还灌了媚药,那么她的清白--还在么?
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丝质顺滑,竟是一身水粉色的名贵绸缎寝衣,光泽亮丽。这身衣服并不是她的衣衫,那么昨晚,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庄魅颜不敢再想象下去,而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苦么?”端木皓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关切地问道。他在她身边坐下,两人挨得很近。
庄魅颜用力绞着小手,她很想故作镇静,甚至想面带微笑,可是她的双手却很不争气地颤抖着。
眼泪,慢慢地溢出眼眶边缘,悄然滴落,狠狠地砸在一只温暖白皙的手背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覆在在庄魅颜的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上,极其温柔地捂着,同样温暖的膀臂张开,搂住她柔弱无力的肩头,轻轻拍抚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呢!”
庄魅颜真的很想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然而内心中却有种更为奇特的力量迫使她慢慢冷静下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绝对绝对不可以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
指甲掐进掌心,她倔强地仰起头,嘴唇微抿,深呼吸,最终露出一个微笑。
“魅颜没事,让端木公子见笑了!”
“端木公子这是第二次救了魅颜,魅颜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端木皓眸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恢复正常。他欣赏地端详着面前的女子,神情高傲,眸光冷静平和,刚才的慌乱无助已经消失无痕,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呵!
“报答么?”端木皓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不一会儿,眉毛轻轻舒开,道:“那就帮我酿造一坛绝世好酒吧,去年的‘百花香’可以出窖了么?”
庄魅颜从容一笑,道:“是啊,我把埋酒的地方告诉公子,请公子叫人挖出来就好,就在--”
端木皓迅速伸出食指在她的唇间一碰。
“嘘。”他的表情有些神秘,声音压低,更加富有磁性感,“别说出来,好酒值得等待,我们都有时间。”
庄魅颜的心脏骤然加速,多跳了两拍,脸颊潮红,微微垂下眼睑。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端木皓瞥见御风站在屏风之外,便匆匆安抚了一句,自己起身离去。
庄魅颜躺在床上,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刚才忽然从昏迷中醒来,思绪混乱,等庄魅颜恢复理智之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镇子上其他人的安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枭龙荼毒?虽然她让春菊和大壮寻找洪家媳妇,可是万一来不及了呢?
她满心担忧,正想跟端木皓问个究竟,不想端木皓却起身离开,外间似乎来了一位客人。铁靴沉重,佩剑击打盔甲,哗啦作响,这位客人分明是一名将士,而且是全身披挂的将士,庄魅颜甚至能嗅到战场上特有的血腥味道。
她经历过生死,对那种味道格外刻骨铭心。
“属下参见瑞祥王爷,王爷金安!”
这个声音宛若平地生雷,让庄魅颜心头一震。
王爷!端木皓,原来就是瑞祥王爷!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那位人称天下第一公子的瑞祥王爷。是啊,那样的俊朗风韵,那样的仙风傲骨,谪仙一般的人物,除了天下第一公子,还会是谁呢?
庄魅颜暗暗责备自己愚笨,虽然不知道瑞祥王爷的名字,猜也该猜到是他呀!
真的是太笨了!
“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就和御风一样,也叫我公子吧。”端木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是!公子!易凡已经攻下土匪的贼窝鄱阳山,并且活捉贼首枭龙。”说话之人的声音也很耳熟,原来也是位老朋友,楚易凡。
“很好!开始我还担心提升你做副将,会不会引起非议?有了这道功勋,朝里的老臣就不能再唠叨什么了。”
“谢公子栽培!”
他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在讨论昨晚的战斗,庄魅颜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楚易凡趁枭龙带着精锐兵马下山清剿祁阳镇的时机,只用了十几个人的小分队,便奇袭鄱阳山。这十几个人都是跟他杀过敌人的好手,再加上山上的匪徒毫无提防,因此很快攻破山寨。
枭龙得到讯息,立刻放弃祁阳镇,火速返回鄱阳山,中途遭遇楚易凡的埋伏。楚易凡不过十几个人,而枭龙手下至少带了五百人,敌我悬殊,所谓伏击也需要实力相当才会有效果。
但是楚易凡凭借自己超凡的武功,单挑枭龙,与之大战一场,最后以一招险胜,活捉枭龙。土匪毕竟是乌合之众,头领被捉,其他人毫无斗志,五六百人竟然同时降服了楚易凡。
楚易凡一战成名,很快成为无双国最年轻的一任名将,这却是后话,暂且不表。
庄魅颜从楚易凡的话中听出祁阳镇的险情因此缓解,众位乡亲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心中稍安。她身体疲惫不堪,心事一旦放下,眼皮就开始往一块儿粘合,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祁阳镇空前的热闹起来,大街上张灯结彩,街面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净身焚香。一是感谢上苍和山神爷的庇护,让祁阳镇躲过一场杀劫;而是迎接瑞祥王爷的到来。
这次祁阳镇能逃过杀劫,没有遭受枭龙的荼毒,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庄三姑娘的努力,她让大壮把洪家媳妇接了回来,一切误会自然消除。另外楚易凡突出奇兵,彻底收复了这群惯匪,也算是给当地消除一大隐患。
庄魅颜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听着外面人人高呼“王爷千岁,王爷圣明”之类歌功颂德的颂词,心中十分感慨。
所谓权势,原来便是如此。
端木皓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撩开帘子望了一眼,便淡淡的说道:“我听说人们已经把你视为山神爷的使者,十分敬拜。白狼是你的坐骑,还能让山神爷帮你酿酒,就连死人你也能让山神爷帮你起死复生。”
庄魅颜垂首道:“王爷见笑。”
端木皓责备道:“魅颜也要跟我见外,我在你面前何曾以‘本王’自居过?”
这句话说得十分亲密,庄魅颜却不敢往更深处想,嗫嚅道:“公子见笑。”
端木皓叹了口气,幽幽道:“人都道‘高处不胜寒’,想不到觅一知己如是难求。”
庄魅颜面色赫然,低声道:“魅颜愚笨,知己二字实在担当不起,如蒙公子不弃,魅颜这一生都愿意给公子酿酒。”
“哈哈哈!”端木皓也不勉强她,他大笑道:“好,那我以后就有口福了,有山神爷赐福的‘女酒仙’给我酿酒,岂不快哉!”
庄魅颜有些尴尬,低声道:“公子取笑魅颜,什么‘女酒仙’,什么山神爷赐福,都是街头笑谈,公子竟然拿来笑话魅颜。”
一番话说得似娇似嗔,端木皓微笑不语。
庄魅颜便将事情的原委给端木皓解释起来,说起白狼坐骑端木浩并不以为奇,他倒是对酒坛夜间发光的传闻十分感兴趣,至于起死回生他自然不信,庄魅颜也解释给他听,那日洪家媳妇的死,不过是演一出戏给镇子上的人看,血水还有盆子里所谓的孩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那个未成型的孩子不过是一只剥了皮的小兔子。
“传闻都说你酿酒的酒坛夜间会发出红光,是山神爷在给你做法,不然何来一夜陈酿?要是一夜陈酿并非不可,这个不足为奇,那酒坛发光却是为何?”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公子见多识广,魅颜这点小伎俩怎么瞒得过公子呢?祁阳山上有一种红石,日渐如常,夜间会发光,将红石磨成粉末洒在地上,这就是酒坛夜间发光的原因所在了。”
“那如此说来,并没有什么山神做法,不过是人性使然。那名偷偷摸进祠堂想趁机搞鬼的伙计看到酒坛发光,失手点错了酒坛封纸。”
庄魅颜微笑道:“倒也不全是运气,是魅颜偷偷让人把两个酒坛换了位置,那人心慌意乱之下,自然不会看的太仔细。”
端木皓微微点头,眸中露出赞许之意。
马车一顿,终于停下来了。庄魅颜心中有些纳闷,这马车从进入祁阳镇,走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很多,她的故事都讲完了,才到达目的地。因为碍于端木皓在场,她也不方便撩开门帘察看外面的情形,只能听之任之。
端木皓似乎看出她心中疑惑,伸手撩开门帘,温声道:“下来看看吧,希望你会喜欢。”
庄魅颜满怀疑惑地迈下车厢,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荒野,杂草丛生,这里是祁阳镇的外围,位于祁阳镇的东边,离镇子还有一定的距离,可以说相当荒芜的地方。这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是惊喜。
但是庄魅颜却非常兴奋地绕着这片荒地转了起来,一会儿跑到东边看看,一会儿又跑到北边,四下眺望一番,最后有些气喘地回到端木皓身前,微微昂首望着这个足足高出自己一头的男子,庄魅颜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里,这片土地是要送给我么?”
她的眸中露出期盼之光,那种强烈的渴望深深烙印在端木皓的脑海中,这个并不美丽的女子以她独特的骄傲姿态,给他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
这个女子渴望的,不是普通的财富,不是名誉,更不是地位。
她要的东西有些不同寻常。
端木皓宽容地笑了,他用一个男子的骄傲包容了一个女子的骄傲,他忽然间懂了这个女子努力的全部目的。
“是的。”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望向无边的原野,“那里,那里,还有那里,在这片土地上,你能走出多远,就会有多少的土地属于你。”
庄魅颜内心中的兴奋已经无力用语言描述,她抿起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内心如惊涛骇浪席卷而过,眼前这名男子让她感受到什么是海纳百川,什么是经韬纬略,一个人的成功固然离不开个人的智慧和努力,同样也需要机遇,她感谢上苍把这个赏识她的人和机遇同时摆在她面前。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公子是如何知道魅颜想把自己新的酒庄和绸缎庄建在这里?”
“哦,难道说诺大的一片土地上,魅颜只是想在在这里建区区一座酒庄和绸缎庄么?那么,魅颜实在太令我失望了!”端木皓的眼中露出责备之意。
端木皓从怀中拿出一卷宣纸,迎风缓缓铺开,上面绘制的正是祁阳镇的地图。看到这张熟悉的图纸,庄魅颜心头一热,那是她设计的祁阳镇未来道路设计图。当初她捐资给镇子上修路,只提出过一个要求,就是所修的路段要由她来指定。端木皓正微笑着用手比划着一条浓墨描绘的粗线,从祁阳镇一直通向东方的海边。
庄魅颜觉得自己的眼角微微润湿,她舒了口气,凝神道:“是,魅颜就是想修一条路,一直通达海边。”
“能给我一个理由么?”
“魅颜想修建码头。”
码头,航海。船只对于货物的运送量绝对是陆地运送的几何级倍数,又省力又省功,无双国临近海边,船只制造业十分发达,在南边已经修建了自己的港口,与海外的一些国家建立商贸业,因此无双国虽然土地不算富饶,而商业十分兴旺,论起国力富裕,在三国中居首。
所以庄魅颜修提出建码头的想法并不算出格。然而修建码头耗资巨大,这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商家可以负担得起的,所需的银两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
端木皓欣赏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微微颌首道:“你觉得以你的能力需要多少年才有可能把码头修建起来,更不要说还要建立船队,诸多费用,你都想过了么?”
庄魅颜露出罕见的坚毅神情,一字一句说道:“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两年不够,那就三年,魅颜的一生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
“那么建成之后呢?你想过没有,区区一个祁阳镇根本没有能力消化如此巨大的物资。”
“是的,魅颜想过了,所以魅颜斗胆,请公子恩准魅颜再修一条路。”
庄魅颜忽然郑重地跪了下来,她用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比划了一下,然后仰脸望着端木皓,后者并没有阻止她,反而叹了口气。
“向北修一条路!庄魅颜,你好大胆!你可知无双国百年来就没有与吴阳国通商贸易的先例。”
无双国,唐明国,吴阳国三国鼎立于世,三国实力相当,百年来并无战事。三国之中以吴阳国的土地最为广袤,然而土地贫瘠,只有茫茫无尽的草原用来放牧牛羊,他们拥有血统最纯正,性格最暴烈的战马,他们还坐拥北边天绝山脉赐给他们的丰富矿藏,冶炼业非常发达,自古就有“天下名剑出吴阳”的说法,天下十大名剑其中九把是出自吴阳最著名的冶炼师之手。
最快的战马,最好的兵器,最凶悍的士兵,这三样东西构成了最强大的吴阳军队。无双国与吴阳国对峙多年一直凭借祁阳天险,才能保住双方的太平,所以自建国以来就没有正式开通贸易的先例。
吴阳国的主要贸易是与西南邻国唐明国进行的,然而唐明国只是农业发达,他的商业也主要是依靠在南部边境与无双国的贸易来支撑,等于说,唐明国在做中间商,而这两层的利润最终都会压在吴阳国的头上。在这种情形下,无双国也曾有人提出直接与吴阳国开通贸易,以为国家换取巨大利润,最终被皇室贵族借国家安全的借口予以否决。
因为利益的诱惑,吴阳国的商人们总是想方设法穿越边境,来祁阳镇购买物美价廉的商品回去贩卖,甚至有时候军队也会偷偷掺与进来,因此边境经常会有小股士兵骚扰,对此边境守将也是不胜其烦。
庄魅颜在祁阳镇经商一年多,自然发现这个事实,所以她就萌发了开通两国贸易的念头。如果说在这之前只是她的一个萌芽设想,那么今日与端木皓的一番对话,就是给了这棵萌芽破土而出的最好契机。
而这些道理,庄魅颜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她非常了解面前这名男子,以他的聪睿不可能看不到开通两国贸易的好处。
“给我一个理由吧,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朝廷上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的最有利的理由吧。”
“公子如果能帮魅颜修成这条路,那么魅颜就可以给公子带回草原上跑的最快的战马,还能给公子带回世上最锋利的利剑,还有天绝山脉特有的血玉,还有数不尽的金银宝矿,如果公子肯为魅颜打造钥匙,魅颜愿意为公子奉上吴阳国这个巨大的宝藏,公子尽可随意取舍。”
“最好的战马,最快的利剑。”端木皓重复了一句,他缓缓合上眼睑,就此掩藏了他眸中的一切神情,面色凝重如古井无波,让人很难猜出他的心思。
跪在他身侧的庄魅颜却感受到他内心巨大的潮浪正一拨接着一拨袭击着他的心田,她选择了沉默,轻轻垂下头。
良久,端木皓再次睁开眼睛,神采飞逸,眸光又恢复了以前的平和宁静。
“好!我答应你,最多三年,我会帮你打通这条路,还有码头,我都会帮你修成。”端木皓轻轻一摆手,阻止了庄魅颜的抗议,他沉声道:“别忘了你的承诺,最好的快马,最好的利剑,还有,你最好的美酒。”
庄魅颜知道自己此时多说无益,她满怀欣喜地盈盈拜倒在地。
“是!魅颜谨记!这也是我们之间永不更改的约定。”
端木皓有些惊异地望着庄魅颜郑重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举过头顶,最终,他也伸出自己的右手。
两手交接,三声击掌。
这也是一场盟誓,是一场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盟誓。
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仍旧没人知道。庄魅颜站在这名男子身侧,面带微笑,至少,此刻,他们是肩并着肩,同看群山绵延盘绕。
冬天一晃就过去了,又是一年的阳春三月。
山林间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尽,万物依然复苏,百花齐放,枝条泛绿,春满人间。
今天的祁阳镇分外热闹,老远就听得见镇子里“滴滴答答”的唢呐声吹得正响,敲锣打鼓,更有鞭炮齐鸣。仔细瞧瞧,这张灯结彩,披红挂花的是哪一家?那不正是席老掌柜的席家酒庄嘛!
席老掌柜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丝缎对襟大褂,显得十分富态庄重,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一张老脸喜笑颜开,连眼角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来,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今天是席老掌柜的独生女儿席若兰大喜的日子,席老掌柜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是招女婿入赘席家,等于又收了一个儿子,仪式格外隆重,本地的乡绅都过来道喜,就连本县的知县大人也委托师爷前来赠送贺礼。
今天这个大日子,席老掌柜丝毫不敢怠慢,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
“席老掌柜,恭喜恭喜!”
是个女子的声音,十分熟悉,席老掌柜抬头一看,立刻欢喜地说道:“唉呀!三姑娘,快快有请,兰儿在楼上,你快上去吧。”
庄魅颜一边道喜,一边让春菊递上礼单,她跟席若兰是好姐妹,礼品怎么少得了呢!说起席若兰的这场婚事,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憨牛儿与洪家媳妇闹出通奸事件,引发轩然大波,接着就是憨牛儿居然偷偷离开祁阳镇。
席若兰因此与憨牛儿结下误会,两人的婚事自然搁浅,席家为此在祁阳镇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而席家与庄魅颜的关系也因此冷淡了不少。席老掌柜毕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多少还看得比较淡,与庄魅颜并无芥蒂,到时席若兰,小妮子原本火热的心儿被冷水浇过,自然是心灰意冷。
后来经过枭龙这么一闹腾,大家终于知道真相,与洪家媳妇交好的男人原来是土匪枭龙。那段时间庄魅颜不在绸缎庄,枭龙就偷偷来与洪家媳妇幽会,不知怎得被洪家的公公婆婆察觉出来,并且悄悄跟踪他们。
洪家族人闹着要捉奸,枭龙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根本不怕这些乡民,拔了刀就想出门砍人。洪家媳妇一看势头不好,连哄带劝拉着他从后窗逃了出去,路上遇到送酒回来的憨牛儿。洪家媳妇匆匆跟憨牛儿解释了一下,央求憨牛儿把枭龙送出镇子。
憨牛儿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的人,禁不住洪家媳妇的苦苦哀求,就把他们二人送出镇外。依着枭龙的意思,就像把洪家媳妇带走,谁知洪家媳妇却打死不从,甚至以死相逼,逼走了枭龙。
憨牛儿把洪家媳妇带回镇子,刚一进镇子就遇到洪家族人,这些人不由分说,一口咬定憨牛儿与洪家媳妇通奸,就把这二人抓了起来。洪家婆婆更是可恶,还添油加醋说是她亲眼所见,让憨牛儿和洪家媳妇二人有口莫辩。
憨牛儿外出躲避却是庄魅颜的意思,让他去外面县城躲几天,等她处理好了,风声平息,憨牛儿再回来。不过憨牛儿一直放心不下,听说庄家接到“红帖子”,他就立刻赶了回来。
误会消除了,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憨牛儿与席若兰这对小鸳鸯却如何是好呢?
庄魅颜一边回想着往事,一边往楼上走去。二楼最东头的屋子便是席若兰的闺房,今夜也将是他们的新婚洞房。
屋子挂起红绸彩带,床上铺着大红的被褥,绣着鸾凤呈祥,显得十分喜庆。屋子里最美丽的景色就是那位不胜娇羞的新娘子,她面生红晕坐在梳妆台前,羞答答,娇怯怯,指尖绕着红绸布的一角,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兰儿妹妹,恭喜你啦!”庄魅颜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儿说道。
席若兰窘迫地说道:“姐姐!”
庄魅颜笑着悄声问道:“你不是说这辈子嫁猪嫁狗也不要再嫁给他这头笨牛了么?”
原来憨牛儿外出之后,渐渐理清心头混乱的思绪,慢慢从情感中的纠葛挣脱出来,并且意识到自己对席若兰并非没有感情。但是经过这些事情,两人心中都有了隔阂,憨牛儿虽然有心再次登门,又害怕会被席若兰拒绝。
最后还是在庄魅颜的鼓励之下,他才鼓起勇气,再次向席若兰求婚。结果可想而知,席若兰性情刚烈如火,自然矢口拒绝,气愤之余还说下“这辈子嫁猪嫁狗也不要再嫁给他这头笨牛”这类的气话。
春菊也过来凑热闹,笑道:“席姑娘可不要被雪人给骗了啊!”
席若兰的脸蛋儿比她身上穿的大红嫁衣颜色更鲜艳,皱起眉儿跺脚道:“春菊姐,你,你也欺负我……你们都太坏了!”
两人闹成一团。庄魅颜抿嘴含笑看着她们俩。
虽然被席若兰当众拒绝,可是憨牛儿却犯了他的老毛病--犟劲,愣是杵在他们家门口不肯走。正好赶上那天晚上下雪,憨牛儿在席家门口守了一整晚,于是就变成一个“雪人”,席若兰嘴硬心软,自然看不过去,只能答应嫁给他了。
如今这段佳话被春菊拿来打趣席若兰,她自然窘迫难耐。
庄魅颜赶紧把这二人拉开,劝道:“好啦好啦!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春菊你就别胡闹了。哎,外面这么热闹,是不是新郎官来了?”
春菊和喜娘赶紧帮着席若兰整理弄皱的嫁衣,又重新铺了粉,补补妆。
“不对呀!”春菊忽然皱眉道:“小姐,这唢呐声声,吹得似乎不是迎亲的调子,而且还有鸣锣开道,这是哪位官老爷要来么?”
庄魅颜等人凝神听到,外面果然还有鸣锣开道。
楼下乱糟糟的,冲上来一个男人。唬得喜娘赶紧拿起红绸布挡住新娘子的脸,同时抱怨道:“快出去,这是新娘子的闺房,男子不能进来。”
来的人是席家的伙计禄子,他知道自己无意中犯了忌讳,赶紧刹住脚步,总算没迈进门槛,站在门外兴冲冲地嚷道:“恭喜三姑娘,府上大喜,七哥儿考上了童生,听说是府试的第一名呢。”
庄魅颜与春菊相互对视一眼,春菊喜形于色,迭声道:“奴婢就知道七哥儿会争气的,会争气的,果然考上了。”
庄魅颜虽然也很高兴,她却比春菊沉得住气,微笑道:“不过是考取了童生,现在连秀才还不是呢,要等下一年的科试,录取生员才算作数呢。”
春菊笑道:“明年咱们七哥儿一准能拿下案首,将来还要连中三元呢。七哥儿有了功名,就会给夫人张足了脸面,到时候老爷一定会想起夫人和小姐,就会接咱们回京城。”
春菊尽情地憧憬着未来,这在她看来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庄魅颜却转脸看向窗外,低声道:“京城,是的,咱们一定会回京城的,那是咱们的家。”
“对了,你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娘,她老人家听了一定会很开心。”庄魅颜催促道。
春菊应声离去。庄魅颜走下楼来,楼下的人们也知道这个喜讯,纷纷向庄魅颜道贺。
这时,外面的鞭炮声响了起来,真正的新郎官终于来了。
傍晚,阳春三月的“凤凰窝”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宁静而祥和。庄魅颜回到“凤凰窝”的老宅子,在后院的空地上,竹子抽出新叶,风过竹林,簌簌而响,庄魅颜站在桃树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祁连山。
经过一个冬春,那棵原本枯萎的桃树竟然重新焕发生机,开出层层花蕾,满树桃红,十分艳丽。
她从怀里拿出一块血红的心形玉佩,放在掌心里,轻轻摸润着。这块玉佩原本是小白佩戴的,后来在那次遭遇恶狼袭击时一度丢失过,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回了一趟“凤凰窝”,却发现不知何时这块玉佩已经孤零零地悬挂在这棵桃树光秃秃的树杈上,随着风儿轻轻地摇晃着。
这算什么呢?
小白,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活着?还是想说……别的什么呢?
这时,洪家媳妇柳儿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从屋角转了过来,笑道:“三姑娘,春天风大,这里是背阴地,小心着凉。”
庄魅颜回过神来,她俯身看了看柳儿怀里的小婴儿,用小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白嫩嫩的小脸蛋。那孩子瞪着一双机灵灵的大眼睛,小身子很不老成地在被子里胡乱踢蹬着,还“依依呀呀”地抗议着,仿佛对这种差别待遇很不满意。
庄魅颜忍不住伸出手指拨了拨孩子细嫩的小脸蛋,逗笑道:“想跑呀,那就快点长大吧,小丫头。”
“这孩子的眼睛真大,真好看,像你,长大了准是个美人坯子。”庄魅颜赞叹道。
柳儿看庄魅颜十分喜爱孩子,便往她跟前凑了凑。
“我能抱抱她么?”庄魅颜越看越喜欢,情不自禁问道。
从柳儿手里接过孩子,庄魅颜把孩子小心地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头,一手托着孩子的臀部,十分稳当,嘴里还哼起歌儿,来回摇晃着。开始柳儿还担心庄魅颜是个未出嫁的姑娘不会抱孩子,见她自是如此熟练,不由暗暗吃惊。
庄魅颜看出她的疑惑,便笑道:“我弟弟小时候,我经常哄他来着,他可喜欢听我唱歌,我一哼哼他就能睡着。”
小婴儿觉得舒适,胖嘟嘟的小脸蛋儿露出两个小酒窝,笑得十分惬意。
“笑了笑了!”庄魅颜惊喜地对柳儿说道。
“三姑娘,我看这孩子跟你十分投缘,恕我大胆,求三姑娘给孩子起个名儿吧。”柳儿有些胆怯地说道。
庄魅颜想了想,道:“是个女孩子,又是在‘凤凰窝’哇哇落地的,就叫凤鸣吧。”
柳儿摆手道:“这可不成,这名字不是瑞祥王爷给您的酒庄起的名号么?这个名字太大了,乡下孩子怕担不起,还是换一个吧。”
“那就叫飞羽吧,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她早晚有一天也会飞出‘凤凰窝’的。”
“谢三姑娘,就叫飞羽,小飞羽,小羽儿,你有名字啦。”
把孩子换给柳儿之后,庄魅颜扶着桃树枝,眺望远方的祁连山巅。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鸣,凤鸣,早晚有一日,整个天下人都会听到这只凤凰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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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写完了,我们的女主终于完成第一次蜕变,再过三年,她就会回到京城。在京城的庄府,她又会遇到怎样的问题和挑战?她最终的良人又会是谁?
环境会改变,人也会改变的,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
当势满天下,志满意得的时候,或许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那么庄魅颜还会不会是以前的庄魅颜?小白还是不是以前的小白?端木皓与庄魅颜的邂逅到底是不是一场意外?庄魅颜还会不会遇到其他的追求者呢?
最后要感谢一直热心陪伴我的读者们,你们的阅读一直是我的动力,不多说了,努力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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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二 入京城展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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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回京城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春日晨曦温暖的阳光静静地披洒在古老的城墙上,巨大的砖石,宽阔的门楼,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城墙上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大字“朝阳门”。
虽然现在还未到巳时,城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两辆并不起眼的普通蓝盖马车一前一后随着人群缓缓驶入“朝阳门”,通过这扇门便是进入丰安城,无双国的国都,也是这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城市。
走在前面的马车厢里的一名女子撩开车帘的一角,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进,四衢八街的道路,街道两旁的店肆林立,上空各色店铺的旗帜迎风招展,下面辚辚而来的车马,挤挤搡搡的行人,再远一点便是无数的亭台楼阁,红砖绿瓦,琉璃飞檐,仿佛是一卷宏大的盛世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令人叹为观止。
耳边响起的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吆喝声,车辘粼粼声,马匹嘶鸣声,还有各类嬉笑怒骂的声音,鼎沸一片。
女子缓缓拉上车帘,外面的嘈杂声还是照样跑进她的耳朵里,她缓缓闭上眼睛。
丰安,京城,我庄魅颜终于回来了!
与庄魅颜同坐一车的除了春菊之外,还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样貌普通,却是一脸冷峻,不言苟笑的样子令人望着生畏。
春菊看到庄魅颜放下帘子之后便眯起眼睛,样子有些困倦,便陪笑道:“小姐素来爱静,是不是觉得街上太吵得慌?我叫小成走条小巷吧。”
庄魅颜微微点头。
春菊立刻撩开车帘吩咐了两句,车马轻轻掉头走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春菊对人物和道路记得最清楚,虽然过了五年,可是春菊仍旧轻车熟路地给马车夫指点的路径。
“过了柳条巷左拐,然后顺着大路直走,便能看到咱们的庄府大宅。”
马车刚刚转出巷口走了不远,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并且有人不耐烦的催促道:“让开让开!嘿!说你们呢!”
庄魅颜等人只觉得车身一震,伴随着马匹惊叫的嘶鸣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庄魅颜不提防身子立刻向前栽去,一旁一直不吭声的那个女孩子立刻扯住她的衣袖,她这才稳住身形。坐在对面的春菊却没有那么幸运,后脑勺狠狠地装在车厢上,隐隐作痛。
春菊有些气恼,撩开车帘低声骂道:“小成,作死哟!你这是怎么赶的马车,怎么停得这么急?差点摔到小姐!”
小成辩解道:“不是我,是他们!”
小成还没来得及继续解释,外面已经有人骂开了。
“我说你这个臭小子怎么不长眼啊!叫你们赶快躲开,你们还不赶紧让路,惊了车里的贵人,你们担当得起么?”
那人声音尖细,语气蛮横,光是听他这些言辞就知道不是善类。春菊有些压不住火气,一拂帘子便要与他争执。庄魅颜却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春菊一笑,低声道:“小姐,奴婢自有分寸。”
帘子挑开,庄魅颜看到自己的马车和另一辆马车挤在一处,看他们的车身尚在自己的后边,应该是从后面赶超,结果小成避让不及,因此车轴相碰,两车都被迫停下。对方的马车夫相当嚣张,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他却一脸愤愤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些不干不净的词儿。
对方的马车比自己的马车高出许多,套了四匹高头大马,毛色均匀,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尤其是领头的那一匹,浑身雪白,身形也比其他的马高大,主人对它显然分外宠爱,马耳上镶着一块手指顶大小的红宝石,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耀眼的光线,分外醒目。
祁阳镇与吴阳国开通贸易已经有两年之久,经过庄魅颜的手转运过来的吴阳马匹成千上万,所以她一眼就看出这匹马是吴阳最好的品种--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极为珍贵,即使是在吴阳的大草原上纯种的汗血马也是为数不多,因此这些年来流入无双国的汗血马仔细数来也不会超过十匹。对方竟然驾驭这样名贵的马匹拉车,显然是大有来头。
庄魅颜微微皱眉,看他们的行进方向一致,难不成对方也是要去庄府?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庄魅颜知道庄府不可能有这种实力,因此暗暗生疑。
这时,对方的马车厢窗帘一挑,里面的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催问道:“王贵,你在磨蹭什么?还要让爷等多久?”
那声音清脆甜美,庄魅颜抬头看去,说话之人是名相貌俊美的少年男子,峨眉弯弯,红唇微微翘起,下颌轻抬,一双妙目径直望着前方,目不斜视,竟似没瞧见其他人一般。
王贵立刻赔了笑脸,道:“爷,您看这小子不长眼,竟然敢挡了咱们的道,这亏是奴才的车技高超,不然早撞翻他们了。”
王贵一脸谄媚,连眼睛都笑弯了。
听了他颠倒黑白的一番话,春菊和小成不由变了脸色。
少年漫不经心地瞥了庄魅颜一眼,看到她右颊处的大片胎痣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他立刻扭头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还低低笑了起来。他身边的人也探出头来张望,庄魅颜不由一怔,与少年男子同车的是名妙龄女子,虽然只露出半边脸,庄魅颜还是一眼认出那女子就是自己的二姐庄美仪。
庄美仪在众姐妹中本来就是最为美艳的一个,五年不见,她更添颜色,而且满头珠钗也添了不少宝气,配上香车宝马,果然是千金大小姐的派头。庄美仪瞅了她一眼,也掩了嘴巴吃吃笑了起来。这两个人指指点点,窃笑不止,庄魅颜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神情,一闪即逝,那两个人只顾着自己热闹,并未觉察。
“我们的车行驶在前,你们的车行驶在后,这一前一后,哪有前面的车让这后面的道理?都说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睁着眼睛往别人车上撞,倒不知道是谁不长眼睛?”春菊听他说得难听,一时气不过,便还口道。
“你--”王贵眼睛一棱,他说不过春菊,抬手竟然想打人。不过身形瘦小的他把手举在半空,偷偷瞅了瞅一旁环抱着胳膊体格健壮的小成,只得悻悻然将手放下。
庄魅颜低声吩咐道:“小成,把马车赶到一边,给公子让出一条路来,让公子先走。”
“算你们这些贱民识相!不然得罪了我们爷,没你们好果子吃。”王贵阴阳怪气地说道。
春菊和小成面露不忿,不过小成还是遵照庄魅颜的吩咐,把马车赶到路边,让对方的马车先行通过。
这里距离庄府并不远,不过十几丈的距离,马车只是有些擦痕,损坏不大,小成驾了马车很快就来到庄府门口。庄魅颜等人下车之后,正好看到庄美仪提着裙角在王贵的扶持下姿态优雅地迈下马车,车厢里的少年公子似乎恋恋不舍,趴在窗户边小声喊着她的名字。
庄美仪含笑拍着他的手背,轻声安慰起来。两人当街亲亲我我,竟然全无顾忌。
庄魅颜忙着招呼后面缓缓驶来的马车,那是母亲乘坐的。春菊和柳儿搀扶着母亲下车,庄魅颜与一直紧随着她身边不离左右的女孩子站在路中央看着。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王贵驾着马车横冲直撞往这边驶来。这条路并不十分宽敞,并行两辆马车的话有些困难,王贵连连加鞭,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眼看着马车已经到了眼前,马蹄飞扬几乎要踏在她身上。
春菊等人惊叫一声,却都来不及相救。只见身边的女孩子搂着庄魅颜的身体灵巧地侧了一下,用自己的身体把庄魅颜护了起来。那辆马车堪堪擦着她们的身体驶过。与此同时,她用快得没法再快的速度,轻轻一挥右手,似乎掷出什么东西,然后宽大的袖袍迅速垂下,遮住了她的手指。
这一切兔起鹘落,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周围的人只看到王贵驾着马车与她们有惊无险地擦身而过,他不但没有理会庄魅颜等人的死活,反而更大声地喊道:“驾!”
大家赶紧围了过来,看到庄魅颜并没有受伤,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小成气愤愤地啐了一口唾液,低声咒骂了几句。他们出门前被庄魅颜再三叮嘱过,不许生事,不许张扬,这要是在祁阳镇,早把那个嚣张的车夫揪下来打个半死。
庄魅颜的神情非常冷静,反而安慰了大家伙儿几句,起身后让春菊和柳儿扶着母亲,与自己一块向庄府大门走去。春菊与守门之人简单交涉之后,自然有人进去通报,很快就有婆子出来迎接。
大家随着婆子身后向府里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街道尽头传来几声马匹悲惨的嘶鸣声,不由好奇地相互询问。庄魅颜与身边的女孩子迅速交换了一下彼此会意的眼色,然后继续向府里走去。
午后,庄府正房,老爷的居所。
屋内金砖铺地,头顶是八角大灯笼,楠木镶象牙制成的隔断,并没有花样繁复的雕花刻工,其他的摆设寥寥几件,均是古朴大方,只因庄严元不喜奢华,故屋内没有太多的装饰品。饶是如此,所用家具都是酸梨木,鸡翅木之类的名贵木材制成,识货之人看来,映入眼中的尽是富贵之气。
身穿绛紫色宽袖丝绸长裙的二夫人歪在正屋中央的暖榻之上,身背枕着大红的锦缎靠枕,靠枕上用金线绣着“卐”字。她脚边坐着一名年轻的妇人,鹅蛋脸,丹凤眼波光盈盈,发鬓上插着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体态丰韵,穿着一身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恰到好处的显出曼妙的腰肢。
这名年轻的妇人正是她的大女儿庄美玉,长信侯的嫡子长媳。
二夫人闲闲地向弯腰站着的一名婆子问道:“都安排妥了么?”
“是是!奴婢照二夫人的吩咐,把她们母女安置在‘玲珑居’。”
“嗯,吴妈,以后你就在那边照应着吧,若是七哥儿回来了,总是要有人伺候的。”
“是,奴婢明白,二夫人对七哥儿这份心田,就算是七哥儿的亲娘也未必能照应的这般稳妥,七哥儿早晚会明白二夫人的一番苦心。”
庄美玉也笑道:“说起来还是七哥儿有出息,年纪轻轻就进了国子监读书,将来必是一代俊才,只可惜母亲得了那样的病,以后若是让外人知了内情,却让他情何以堪。”
“是呀!我一想到七哥儿那孩子,就忍不住心痛。他虽不是我生养的,可是我对他一直与六哥儿一般看待,六哥儿这孩子未免太不争气了,虽然年长容熙两岁,如今却连个功名都没挣得上,实在是太令老爷失望了。”二夫人连声叹气。
“七哥儿若是母亲生养的就好了。”庄美玉笑着打趣道,“对了,吴妈,你叫小厮去国子监告诉七弟一声,就说他的两个姐姐今日都回来了,叫他跟夫子请一天的假,回来聚一聚吧。”
“是!”吴妈眉开眼笑。
吴妈走出屋子之后,庄美玉忽然疑惑地对自己的母亲说道:“娘,你说这丫头这次回来,是不是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二夫人嗤笑一声,道:“哪儿不一样了?纵然年纪长大了些,仍然是个丑丫头,你没瞧见她叫丫鬟送过来的东西,跟乡下丫头有什么分别!乡下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的。你放心,她这个样子不敢跟你争什么的。”
二夫人顺手指了指桌子上一堆蜜饯,一脸嗤笑。
庄美玉道:“那件事情女儿倒不担心,只是--”
她环视左右,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屋里的几名丫鬟下人都先行退下,自己靠近母亲,低声说道:“娘,您说这丫头刚回来第一天,我们家老太太不知打哪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今日让我回府就是为她来的。”
二夫人眉头一挑,脸上微露惊异之色,道:“哦,竟有这样的事!莫不是容熙说起此事的--容熙跟那边的太夫人走得近乎,兴许是他跟太夫人说起他们要回来的消息。”
庄美玉心事重重地说道:“兴许是吧。前几日,容熙还过去一趟,太夫人现在极疼他的,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没见她那么疼过--真是怪哉!”
庄美玉言辞间多少有些抱怨。
二夫人眸中精光显露,肃容道:“太夫人对世藩还是抱有成见?”
庄美玉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大概是两三年前,太夫人似乎知道了咱们家姐妹换嫁的事情,因此对世藩冷落了不少。原来长信侯都准备向皇上奏请待他百年之后,世袭的侯爷爵位留给世藩,只因为太夫人未曾首肯,不得不暂时搁下。”
二夫人皱眉道:“这件事情娘也听你说过,娘不是让你们夫妇对太夫人多尽孝道,老人家心肠软,哪有不疼孙儿的道理。况且世藩是嫡长子,这世袭的爵位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嘛。”
庄美玉道:“自然是事事都顺着她老人家,却不知她老人家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还好,就是世袭之位始终不肯吐口。”
“如此说来,必然就是那个原因了。”二夫人冷冷一笑,压低声音对女儿说道:“太夫人倒还是个长情的人,想必是还惦记着那个丑丫头,她既然想见那丫头,明日你就带那丫头过去,也好让她知道知道,庄家为她的长孙选的这个媳妇究竟是不是最合适的!明日你如此……”
声音渐渐压低,庄美玉附耳过去,边听边点头,美丽的面孔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
庄府东北角的“玲珑居”,由于位于园子的角落,地方僻静,鲜有人来。这是个独门独院的小院落,小院十分清静,并无多余花草,只在院落一角种了一些竹子,竹叶清香,二层小楼小巧,自有一番悠然的景致。
“玲珑居”以前是母亲夏日最喜欢居住的地方,最初生病的时候在这里养过病,因此把她们安排在这里居住好歹像个主子的身份,不至于像在庄府别院,沦落到与仆妇同住。庄魅颜心里十分清楚,她们这次之所以有这番“礼待”,全得益于小弟庄容熙。
庄容熙读书十分用功,两年前考了秀才功名,在祁阳县的公学里念①38看書网念得好,过完年就府衙被保荐为贡生,来京城的国子监念书。
弟弟庄容熙给父亲增了光,因此她们母女也被父亲记起,这才吩咐让她们回到京城居住,有了这层照顾,府里的二娘自然不敢太过怠慢,明面上的礼数毕竟要过得去。
庄魅颜对居住的处所还算满意,但是当婆子把她们领进屋里时,庄魅颜不紧蹙眉。屋里的摆设倒是十分豪华,堂屋正中摆着鸡翅木镶象牙的太师椅,中间酸梨木的八仙桌,放着瓜果盘,另有美人掐腰大瓷瓶等摆设饰物,两边的碧纱橱,屏风物件一应俱全,隔断里还放了不少装饰用的精巧摆设。一层被各种隔断隔成五间屋子,正屋两间是母亲居住,里屋两间,自然是庄魅颜的居所;楼上其中一间收拾做了书房,应该是给庄容熙居住。
春菊进屋转了一圈,附耳跟庄魅颜小声说了几句话。庄魅颜心知肚明,微微点头,果然不出她所料,二娘只是在明面上做的冠冕堂皇,春菊刚刚看过,她们的衣橱空空,寝室的被褥都非常破旧单薄,其他一切日用制品,女子梳妆之物一概俱无。
楼上也十分干净,并无人居住的痕迹,显然二娘最初是为了迎合父亲对庄容熙的宠爱,才安排了这间院子给庄容熙居住。然而庄容熙遵照姐姐的吩咐,除了定时回家拜会父亲,其他时间只在国子监里用功念书,并不在家居住,父亲喜他用功,自然不会勉强,庄魅颜知道庄容熙不惯处理府里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这样落得清静,却是最好的安排。
一番收拾之后,庄魅颜与柳儿服侍母亲躺下,她自己则在榻上眯了一会眼睛,过了一阵子,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回到屋子。
原来是春菊回来了,面上颇有些不忿之意。
庄魅颜起身向春菊问道:“我让你给各房的姐妹姨娘送去的蜜饯山货,她们都收下了么?”
“收是收下了。”春菊皱眉道,“不过看她们的神情,似乎都不以为意,大约是觉得寒酸吧,只有陈姨娘还说了几句客气话。”
陈姨娘在府里处事比较低调,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四小姐庄美玲,以前跟庄魅颜就少有交集,因此庄魅颜对她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刻,她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庄魅颜又道:“你就是为这个生了闲气?”
春菊气恼地道:“奴婢气得不是这个,适才在门口看到红袖,居然隔着小姐的门就去了楼上--楼上是给七哥儿住的地方,她一个奴才凭什么想攀高枝儿!”
庄魅颜抿嘴一笑,红袖和吴妈都是庶母刘氏安排过来的人,说是伺候七哥儿。那个红袖年纪已经大了,生得十分妩媚,又是刘氏身边时候多年的大丫鬟,其用意不言而喻。不过庄容熙几乎不来府里居住,想必庶母刘氏的算盘已经落空了。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刚才吴妈又过来跟她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话,说二夫人如何疼爱七哥儿,如何的为他考虑。
她们的用意,庄魅颜早就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刘氏膝下无子,眼看着庄容熙有了功名,不禁心动,便想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只是此时的庄容熙已经年长,不容易摆布,况且之前她做得太过刻薄,如今便用这些小恩小惠加以收拢人心,同时还想通过庄魅颜说服自己的弟弟,让他自愿叫自己一声“娘”。
庄魅颜冷冷一笑。
五年了,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了,但是她们却没意识到眼前的庄魅颜早就不是五年前那个懦弱的庄魅颜了。
这一点,她很快就会让她们知道的。
庄魅颜对屋子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子轻轻招招手,那个女孩子始终是异常沉默,一言不发,静悄悄地走了过来,神色冷峻。
“小默,你出去一趟国子监,跟容熙说叫他今日不必回府,明日直接去侯爷府给太夫人祝寿。”
小默微微点头。
庄魅颜又叮嘱了一句,道:“留神点,别让人看到。”
小默双手用力一比划,显得信心十足,她始终一言不发,却原来是一名哑女。小默三年前昏倒在庄府别院门前,庄魅颜看她可怜就收留在身边,这孩子十分乖巧听话,而且武功高强。庄魅颜三年间几次遭遇险境,都是被她所救。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明日。
丰安,长信侯的侯爷府。
今日是太夫人的八十寿辰,长信侯是三朝元老,世袭罔替的侯爷爵位,深得皇上倚重。太夫人更是得到过先皇封赐的一品诰命夫人,不但皇帝例行赏赐了物件,就皇后娘娘也命人送来贺礼。
太夫人不喜喧闹,因此并未大摆筵席,外人一概未请,只是家中的子孙在一起聚一聚,另外请了几家亲戚。饶是如此,前来赠送贺礼之人仍旧络绎不绝。
庄魅颜经过大门口时看到门庭若市,不禁心生感叹。她随着大姐庄美玉的马车从侧门进入侯爷府。路上,大姐倒是十分热情,拉着她的手儿嘘寒问暖。庄魅颜只是垂着头,默笑不语。
进了府内,庄美玉更是殷勤,竟然不用婆子指引,亲自领着她的手,穿过重重长廊,径直来到堂屋。
豪华的屋子里,在一群丫鬟的拥簇下,正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荣光满面的老夫人,身穿金丝绣边大红牡丹的诰命朝服,头戴御赐的金银簪花,面带微笑,十分慈爱地望着进屋来给她老人家拜寿的子孙晚辈们。
曾世藩早就等在门口,见庄美玉过来,低声埋怨道:“怎么这么晚过来?”
厢房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给太夫人磕了头拜过寿的晚辈们。按道理曾世藩是长子嫡孙,应该第一个进入给太夫人拜寿,但是因为庄美玉来得太晚,因此曾世藩只好在门口等着她这位孙媳妇。
庄美玉急忙快步来到曾世藩身边。
她解释道:“近日来不知怎的,身子乏得特别厉害,大约是春日倦怠,因此起床晚了些。”
说着话,她忽然掩住嘴巴作呕秽状。曾世藩微皱眉头,道:“你怎么了?身体不适么?”
庄美玉抚胸摇头,低声道:“没事。”
“这位是--”曾世藩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庄魅颜,疑惑地道。
“这位就是老祖宗点名要见的三妹妹。”
曾世藩又匆匆回头看了庄魅颜一眼,这时他们已经走进堂屋,他无暇答话,赶紧与庄美玉一同跪下给主位上的太夫人拜寿。
太夫人面带微笑,慈祥地说道:“都起来吧。”
坐在太夫人下首位子上,身穿宝蓝色对襟长袍衣衫的一名中年女子,微微皱眉,责备道:“世藩,你是长子嫡孙,怎么连规矩都忘了!”
曾世藩呐呐无语,庄美玉盈盈抬起头来,美目流盼,大大方方地笑道:“老祖宗,大夫人,这事儿是媳妇不好,因为想着给老祖宗献一份贺礼,一大早赶着去了趟城南,因此回来晚了,坏了规矩,媳妇知错!”
那中年女子正是长信侯的正室夫人,曾世藩的母亲,娘家姓管。她舒了口气,道:“虽是如此,怎么早些取来?快把东西呈上来给老祖宗看看,到底是什么稀罕物件?”
庄美玉又笑道:“可不敢说稀罕!老祖宗见多识广,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不过是孙儿们的一番心意。”
说着话,有两名婆子抬着一座二尺高的玉石菩萨小心翼翼地呈了上来,玉像通身碧绿通透,确实难得一见。
太夫人双手合十,连连点头。
庄美玉趁机说道:“这玉像是专门请城南福音寺的主持大师开了佛光,并且念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长生咒,供在家中可以保佑老祖宗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大师说过,这长生咒一定要念到寿诞前一晚才能生效。因此孙媳妇今天早晨特意去福音寺将菩萨给老祖宗请回来的。”
太夫人吃斋念佛,最是虔诚,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对这个礼物是最满意的。
庄美玉心中得意,她忽然皱起眉头,转身干呕了几声。
太夫人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适?”
庄美玉脸悄然一红,道:“有劳老祖宗挂怀,早上吃了一盏酸梅汤,这会有些泛酸水,不碍事。”
屋里的女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因此都明白过来,夫人有些惊喜地问道:“可是有喜了?”
庄美玉更加羞窘,扭捏地道:“不过两个月葵水未至,媳妇也不知是与不是。”
管夫人大喜,拉了她的手儿在自己身边坐下,回头数落自己的儿子道:“媳妇既然有喜了,你也不早点跟我说,我也好让老祖宗欢喜欢喜。这次可要好好养着,可别像上回--”
太夫人呵呵笑道:“藩哥儿该打,回头酒宴上多罚他两杯。”
于是,屋子里的人,都开始向太夫人和管夫人贺喜,一家人围绕庄美玉腹中的孩子讨论起来,一时间将庄魅颜冷落在一旁。
自从进门起,庄美玉就有意无意地把庄魅颜挡在自己身后,旁人还以为庄魅颜是一名陪同的丫鬟,因此更不在意。庄美玉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出对自己的热情,进屋之后,却抢尽所有风头,此刻她欢喜地坐在管夫人身边,陪着夫人和太夫人说着话,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
庄魅颜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心中冷笑。她踏前一步,盈盈拜倒在地,朗声道:“庄家嫡女庄魅颜给太夫人贺寿,愿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家族繁盛,子孙永昌。”
声音清脆,不卑不亢,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她吸引过来,纷纷看着跪在地上的庄魅颜。
太夫人看了看她,有些疑惑地把目光转到坐在她下手的管夫人身上,管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庄美玉眸中闪过一丝不快的神情,很快就被愉悦的神情取代,她含笑过来拉着庄魅颜的手,转身对太夫人笑道:“老祖宗,您瞧孙媳妇怎么忘了给您介绍,这位就是我的三妹妹,您前几天不是还念叨,让孙媳妇带过来给您瞧瞧么?”
太夫人有些激动地看着庄魅颜,竟然扶着太师椅想要站起来,唬得旁边伺候的丫鬟媳妇赶紧围上来,唯恐摔着她老人家。管夫人一边扶着太夫人一边向庄美玉使眼色,庄美玉会意地笑道:“老祖宗,三妹妹这次来京城就住下不走了,以后孙媳妇常带她过来玩就是。今日园中热闹,不如孙媳妇带了她去院中与姐妹坐坐,免得在这里吵了老祖宗。”
说着话,庄美玉热情地挽了她的手,想把她领出门外。
庄魅颜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出,静静地望着上座的太夫人,道:“太夫人今日八十大寿,魅颜没有什么可孝敬的,早晨起来特意做了一盒米粥点心,算是一点心意吧。”
堂屋里摆着皇帝赏赐的五尺高东海珊瑚,皇后娘娘赏赐的名贵云锦两匹,另有宫廷御厨做的各色糕点,各家晚辈的礼物也都是十分富贵,金银玉石,琳琅满目,映入眼中尽是富贵之气。
相形之下,庄魅颜让贴身丫鬟小默送上前来的漆木食盒就显得特别寒酸。庄美玉露出难堪之色,此时屋里的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不屑之意。
太夫人点了点头,道:“好孩子,这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在太夫人的示意下,身边服侍的丫鬟小心地揭开食盒盖子,这本来就是表示礼貌地一种象征性礼仪,不过是让太夫人过过目,所以那大丫鬟匆匆打开盖子,又迅速合上,然后准备把食盒拿下去。
太夫人“咦”了一声,她端坐在太师椅上,这个距离根本看不清食盒里的东西,但是揭开盒盖的瞬间,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一股久违的味道。
她招了招手,大丫鬟立刻乖巧地捧上食盒,太夫人亲自揭开盒盖。食盒里的东西倒很简单,一大碗米粥,一小碟黄色的小饼子。这样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稀罕,但是太夫人的神情却变得异常严肃,众人不由好奇起来。
太夫人郑重地亲手舀了一小碗米粥,这粥与平常的白粥不同,色泽青绿,气息也很特殊,清香中带着些许腥气,还有些微苦,特别奇怪。众人都猜不出这粥的来历,不免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太夫人尝了一口,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看到太夫人如此郑重其事,众人屏住呼吸,暗中揣测,不知道太夫人会怎么评价这碗粥。
“还是那么苦,那么涩,那么腥,同时又那么的香。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尝到如此纯正味道的海菜苦味粥,还能吃出它的味道来,说明还没老糊涂了啊!”
管夫人陪笑道:“老祖宗身子硬朗着呢,既然您喜欢这粥味道,回头叫着孩子把食谱写下来,叫厨房随时做给老祖宗吃。”
说着就命人拿笔墨来抄写食谱。庄魅颜微笑不语,只拿眼睛望着老夫人。
太夫人也摇了摇头道:“不必,这味道吃一回就够了。”
众人皆摸不清头脑,不明白太夫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碗粥。只听见老夫人吩咐道:“把这粥和饼子放在炉上热着,回头寿宴之时,放在我桌子上。”
先头庄美玉献上来一尊二尺高的玉石菩萨像,太夫人也只不过是欢喜片刻,就让人收了起来,如今对待一碗普通的菜粥和点心却如此重视,实在令人摸不清头脑。庄美玉心中不忿,面上去不敢有丝毫流露,只能暗暗瞪了一眼自己的这位三妹妹。
庄魅颜今日的打扮,也是寻常,一身烟霞色的罗衫襦裙,发髻高高盘在头顶,盘成灵蛇髻,除了一根普通的银簪,并没有太多的头饰。她的右颊处虽然有一块明显的红痣,然而她泰然自若的神情让人忽略了她相貌上的丑陋,即便是站立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行为端庄,令人情不自禁心生钦佩。
庄美玉这时才感觉到这位三妹妹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那种气势让人不敢小觑,心中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五年过去了,这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丫头又是得了什么依仗?竟敢猖狂!
长信侯的侯爷府。
尽管宾客络绎不绝,然而他们都吃了无情的闭门羹。长信侯的母亲,太夫人黎氏有严令在先,除了皇帝皇后的赏赐,其他人的礼品一概不接受,声称这次寿诞只是一场家宴,因此上门大献殷勤的人们被婉转的拒之门外,礼品也原封不动的送还。
大园子里的“月满亭”。家宴就在这里进行。“月满亭”是位于园子中央的一处湖畔,守着清净湖水,风景秀丽。此时正是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时节,在园子里聚会,既可以欣赏风景,又不会像在屋子里那样拘束,安排者想得极为周到。今日是家宴,为了讨太夫人欢喜,叫她老人家看着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热闹景象,因此不分男女老少全聚在一起,只按辈分落座。
席间流水一样的珍馐佳肴不断上到桌子上,为首的太夫人微笑着频频点头,露出赞许的神情。身边的管夫人见她老人家开心,趁机说道:“今日这酒席老祖宗吃着可满意?”
太夫人笑道:“顺口着呢,这日子你跟着受累了。”
管夫人道:“老祖宗说哪里话,这都是媳妇应该孝敬的,说起来这寿宴媳妇也没出多大力气,多是世藩和他媳妇里里外外在忙活。”
“哦。”太夫人慈爱地望了一眼曾世藩和庄美玉,他们的是小辈,坐的距离有些远,只能微笑示意。太夫人向丫鬟招招手,低声说了几句话,丫鬟立刻笑着出去了一趟。
不一会儿,丫鬟便端了一小瓶酒奉到曾世藩跟前。
“太夫人说,长公子与夫人受累,这是皇后娘娘赐的今年祁阳新进贡的御酒‘私飘香’,叫奴婢送给二位尝尝。”
太夫人将御酒单独赏给他们夫妻,其恩宠显然不同平常,周围立刻射来好几道隐含嫉妒的目光,让夫妻俩更加得意。
管夫人见时机成熟,望了望坐在对面的老爷长信侯曾雄信,然后夹了一筷菜小心地放在太夫人跟前的碟子里,斟酌着说道:“老祖宗,世藩如今年纪也大了,眼瞅着他媳妇就要给您添重孙子了,如今却连个正经功名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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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蝴蝶太子
太夫人笑着点了着头。
“功名都是自己个儿挣出来的,他老子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战功都立了好几回。”
太夫人脸上挂着笑,仍旧是那么慈祥,声音却透着几分一家之主才有的睿智和冷静。坐在席中的庄魅颜观察很是仔细,心中暗暗钦佩--老人家已经过了八十高寿,心里可一点也不糊涂。
管夫人只得继续说下去,道:“世藩身子骨不行,不是习武的材料,按理说,也该去考场恩科取个功名,可如今世上就有那么起子小人,专门看着大家的公子哥儿眼红,便是真材实料考出的功名,他们也硬是不信。老爷如今这个位子,不知多少人看着眼馋,有些事还要避嫌才好。”
庄魅颜暗暗好笑,她人虽不在京城,这几年生意早就开到这里,因此京城的消息她比谁知道的都更清楚。这个曾世藩是个出了名的花花胡公子,不学无术,分明是学武不成,学文不通的家伙,他母亲却硬是给他掩饰成了韬光隐晦的典范。
管夫人拿眼睛望着老爷,期望自己的丈夫能帮他再说一下,好早点把长信侯的爵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要知道长信侯可不止这一个儿子啊,虽说按规矩该传给长子嫡孙,不过看太夫人的态度却很不明朗,万一……夜长梦多啊。
管夫人这点小心思不但庄魅颜看到出来,在场很多人都瞧出来了。长信侯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母亲,终于没有开口。管夫人十分失望,但是她今天打定主意,一定要太夫人表个明确的态度,她不想放弃,又要开口婉劝。
太夫人却先开了口,笑道:“说起功名,易凡那孩子如今大有出息,已经做了副将之位,如今也没听谁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是得了舅父的荫蔽。他战马从戎,那位置是从一个小小的岗哨统领做起,一步一步,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如今你看年轻的将领中,有谁立的军功比他多?对了,今日怎么没看到楚易凡那孩子过来给我拜寿呢?”
太夫人记起此事,环顾全场数落道。场中人交头接耳,显然没有人清楚状况。庄魅颜微微诧异,太夫人说的楚易凡,也是她的老朋友,以前是驻守在“曦阳岗”的岗哨统领,后来因为剿匪有功,连连升职,如今是驻守在祁阳镇的守军副将。只是,她却没想到楚易凡竟然是长信侯的外甥。
身边的丫鬟附耳低声说几句,太夫人笑着点头道:“这孩子就是鬼机灵,我倒要瞧瞧他待会儿送我一份什么大礼。”
太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又偏头对自己的儿子长信侯曾雄信笑道:“你瞧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原就想跟你说的,齐老将军家里的那孩子今日也来给我拜寿,自打那孩子落地我就没见过她的面,凤红,去把三小姐请来,让老爷见一见。”
“是。”
庄魅颜心中一跳,知道太夫人说的三小姐是自己,太夫人如此重情重义,许多年来仍旧不忘她们母女,虽然以前与这位太夫人素不相识,庄魅颜还是心头一热,觉得那张苍老的面孔格外慈爱。
庄魅颜来到太夫人身边,大大方方地给太夫人和长信侯等长辈行过礼。长信侯已经是一名年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张国字型方脸不怒自威,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他坐姿端正,不显任何苍老之态,无奈岁月不饶人,两鬓已然苍白。
曾雄信扫了她一眼,见她从容自若,丝毫没有闺中女子惯有的羞怯之态,不禁微微颌首。
“多好的一个姑娘家,可笑世人喜欢以貌取人。”太夫人轻轻摇头叹息,“颜儿啊,如今你父亲可曾为你订下亲事?”
庄魅颜察言观色,她觉察出庄家姐妹易嫁这件事情似乎已经得到庄曾两家的首肯,至于皇帝更不可能为了一桩儿女婚事,而追究堂堂长信侯的责任,此事已成定局。
她注意到太夫人说起这番话时,曾雄信面上露出一丝愧疚之意,她立刻笑着接口道:“回太夫人话,魅颜不曾定亲。五年前,魅颜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说说必须静养几年才能恢复,不宜婚嫁。当时婚期在即,父亲觉得有约在先,毁之不祥,因此让姐姐进门孝敬您老人家,大家都是一番好意,是为了老祖宗开心。”
这番话既挑明了事情的缘由,又帮各方做了掩饰,曾雄信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而曾世藩庄美玉夫妻更是坐如针毡。
太夫人本来为此事十分恼火,甚至迁怒于曾世藩,执意不肯让儿子把爵位传给他。如今听庄魅颜帮儿子回护,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都知道糊弄我老婆子。”
曾雄信坐不住,他最为孝顺,知道母亲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便跪了下来,道:“让母亲忧心,是儿子不孝。当初儿子也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一则想让藩儿尽快完婚为母亲冲喜,二则也让母亲高兴高兴,庄家三女又生了病,儿子不想母亲失望,因此顾不了许多。”
庄魅颜推说自己当时生了重病,曾雄信就着这个话茬说了下去。看到当家人跪在地上,他的夫人儿子等诸位晚辈也坐不住,纷纷跪下求情。
庄魅颜也跪下,劝道:“今日是太夫人八十寿诞,子孙欢聚一堂,自古常言道,平安就是福,如今您全家团聚便是最大的福分。我朝崇尚孝道,凡事孝为先,儿孙们总有什么不是,看在孝义的份上也该说得过去。”
太夫人皱了皱眉,吩咐丫鬟把庄魅颜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低声道:“傻孩子,只是委屈你了。”
她又和颜悦色地对众人道:“都起来吧,今日家宴不必约束,你们只管好吃好喝,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
众人齐声称谢,纷纷起身回席。
看到太夫人如此喜欢庄魅颜,陪席的女眷们都与她搭讪,太夫人又念叨着为她寻一方佳婿之类的话,弄得她面红耳赤,俄而又絮絮问起她母亲的近况,庄魅颜少不得一一作答。
众人陪着太夫人一边吃酒宴,一边说笑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老管家步履匆忙走进亭间,他本来想悄悄地给长信侯曾雄信递句话,不料想太夫人先把他叫住,问道:“外边怎么了?这么热闹。”
老管家嗫嚅了两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众人纷纷看向湖间,只见从远处飞身而来两个男子,各自手持宝剑,在湖面上激战起来。两人武功高强,只凭一口气息,纵身提气,在湖面上盘旋,刀来剑往,两个人出招速度都很快,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得杀气逼近,寒气凌人,人们看得眼花缭乱。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已经离着亭子越来越近,曾雄信心中惊疑,今日是他老母亲的八十大寿,京城中谁人如此狂妄,竟然在他的府中大闹起来,心中不禁有些恼火。他站起身挡在母亲身前,同时喝令道:“卫士何在?”
侯爷府的侍卫已经沿着湖边围了过来,只因这二人在湖面之上,他们根本接近不了。曾雄信勃然大怒,道:“弓箭手呢?”
老管家面露忧色,上前附耳低声说了一句。曾雄信眸中精光大盛,浓眉紧皱。
“哈哈哈!侯爷切勿动怒。”随着温和的笑声,人已经来到亭子外。
众人一见此人便纷纷起身,曾雄信也转过身来,面露惊愕之色,拱手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来人一身素白广袖长袍,英姿翩翩,缓缓走来,行动间带有王者之气,俊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整个人笼罩在正午的阳光下,给人一种强烈的眩目感,在场之人,没有人敢正视他的眼睛,纷纷低下头。
瑞祥王爷,先皇最小的儿子,也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落地就封王,天下第一公子,是无双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端木皓面带微笑,平伸双手制止了人们的跪拜。
“今日是老太君的寿辰,本王也是来拜寿的,众位且请随意。”
尽管如此,许多人在他王者风范的折服下,还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长信侯也不敢怠慢,急忙迎了上前,他想要行礼,被端木皓抢先一步托住手臂。
端木皓和蔼地笑道:“万万不可,今日是你们的家宴,如此惊扰却是本王失礼了。”
说完,他又郑重地向太夫人行了礼,道:“端木皓给老太君贺寿了!老太君身体可好?”
太夫人不敢坐受他这一揖,在丫鬟和庄魅颜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答道:“谢王爷挂怀,老身还算硬朗。”
端木皓温和的眼睛扫过庄魅颜,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庄魅颜心中怦然,静静地回复了一个微笑。
这时,忽然有人闯进亭子里,一阵旋风似的卷了进来,侯爷府的侍卫神情紧张围了上来,由于那人站在端木皓身侧,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擅动。长信侯也是惊疑不定,对来人的身份不明就里,不敢贸然下命令。
那人身穿黑色长袍,袍角用绚烂的彩线绣着怒放的蔷薇,一头乌发只用带子松散地系住,飘逸轻垂,腰间佩着长剑,剑柄镶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世间罕见,上襟的衣衫微微敞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更显得整个人洒脱不羁,风流倜傥。他脸上带着一副蝴蝶面具,罩在鼻梁之上,只露出下颌坚毅的线条,唇角弯弯翘起,露出迷人的微笑。这样的装扮给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更让人对来的来历产生好奇心。
就在他冲进来的同时,另外一个人也无声无息地进入亭子里,他站在那名带着蝴蝶面具男子对面,没等主人开口询问,那人抢先跪倒在地,向太夫人磕头,朗声道:“孙儿楚易凡给老祖宗贺寿!”
太夫人道:“这就是你给我送来的贺礼?好一个惊天动地,与众不同!”
话语虽然是在责备,但是太夫人面带微笑,眸中带着温情,分明是一位老人看到孙儿顽皮时的宠溺。
楚易凡了解太夫人的脾气,也笑道:“遇到一位老朋友,一时手痒,就与他比试一番,不想惊动了太夫人,孙儿有罪,自当罚酒三杯!”
“你这猴儿!我这些孙儿里面就属他最乖滑,你瞧瞧,我没说罚他,他自己倒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罚酒三杯,是不是太轻了?。”太夫人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眉开眼笑,扭头对庄魅颜说道。
庄魅颜也会意地笑道:“太夫人说的是,罚酒三杯怎么够!”
她故意一顿,然后加重语气说道:“罚酒一坛才行!”
“哎哟!那可不正中他的下怀,本来就是个小酒鬼!也罢,就依着颜儿,罚酒一坛。”
“谢老祖宗罚酒!”楚易凡笑嘻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本来气氛有些紧张,听她们祖孙几个人一番调笑,众人不禁露出笑脸,连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也忍不住侧脸偷笑。
“老祖宗,孙儿给你的贺礼是这个。”楚易凡笑嘻嘻地来到太夫人身边,搀着她的另一只胳膊,同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铠甲。庄魅颜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一身戎装,金色的亮片铠甲,腰间的玄铁重剑,整个人英姿威武,极有气势。
太夫人有些疑惑地道:“这身铠甲?你可是升迁做了牙将?”
金色铠甲在无双国只有大将军才有资格穿戴,楚易凡不过是副将,就算是升迁,也不可能一步到顶。
这时,端木皓在一旁答道:“牙将怎么配穿我无双国的金衣铠甲,楚兄今日被封做镇北大将军,官拜一品。”
一语惊四座,连一向沉稳的长信侯曾雄信闻言也是神情一震。
“太夫人府上又出了一名将军,实在是可喜可贺。”端木皓道。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向太夫人和长信侯道喜。曾雄信一番应酬之后,赶紧请端木皓上座,楚易凡如今身份显赫自然不能按照辈分坐在下席,曾雄信使了个眼色,管夫人连忙带着女眷退下,腾出位子。庄魅颜也想跟着众人一同离开,无奈她的手被太夫人紧紧攥住,因此只好留下。
亭子里的上席只剩下他们六人,曾雄信看了一眼那名带着蝴蝶面具的男子,向端木浩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远方来的贵客,吴阳国的太子萧轩宸。”
吴阳!听到这两个字,庄魅颜眉头一挑,迅速抬头望了对方一眼,又不着痕迹地低下头来。对方感觉非常敏锐,似乎是觉察到她在偷偷打量他,立刻也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庄魅颜感觉到对方炙热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甚至是有些放肆地望着自己。她暗自庆幸,还好不用抬头与他对视,否则庄魅颜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招架。
这时萧轩宸开口说道:“晚辈无礼,刚才只顾着与楚兄打得痛快,忘记今日本是与端木兄一同给太夫人贺寿的。不过,晚辈听说太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年轻的时候曾与曾老英雄并肩作战,想必不会因为刀剑之事怪罪于我吧。”
此人语气极为狂放,不过最后这句话恰到好处地夸了太夫人一番,叫人很难对他着恼。太夫人微微一笑,道:“那都是什么时候陈芝麻乱谷子的事情,老喽,记不那么清楚!”
萧轩宸大笑起来,拍案道:“太夫人,果然是性情爽快之人,晚辈情愿献舞一曲,为太夫人祝寿。”
此人行事荒诞,刚才进门就打架,已经够无礼了,现在又要献什么舞。在无双国,歌舞都是女子所为,男子跳舞的话,难免被人耻笑。众人碍于他是堂堂吴阳国的太子殿下,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萧轩宸似乎没注意到人们异样的眼神,他兴致勃勃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庄魅颜身上。
“这个舞晚辈自己跳着不够尽兴,想跟老太君借一个人用用。”
太夫人对他的率直并不介意,含笑道:“殿下请随意。”
萧轩宸狡黠地一笑,腾然伸手握住庄魅颜的右手,邀请道:“请小姐与我共舞一曲,可否?”
庄魅颜猝然不防,已经地被他拉出席间,身不由己跟着他往亭外走去。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陌生男人拉着手,庄魅颜不禁大窘,用力挣脱,但是对方的手牢牢紧攥,以自己微弱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挣脱。
萧轩宸忽然抱住她的纤腰,纵身一跃,庄魅颜只觉得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轻轻一晃就来到亭外的空地。
两人贴得很近,当庄魅颜发现这个尴尬的场面时,她甚至来不及推开对方,她只是看到男子的嘴角露出一个惫懒的笑容。骤然间,他手臂轻轻一抖,庄魅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飞扬起的裙角迅速飘向世界的尽头,没等她回过神来,左手一紧,那个把自己抛出去的手臂又重新把她绕了回来。
盘旋,打转,飞升,或者是落地,尽管很多动作惊险无比,但是在那个男人的掌控中,庄魅颜感觉自己好像是插上翅膀的鸟儿,自由飞翔在无尽的苍穹中,说不尽的快乐畅意。仿佛在一瞬间摆脱了所有的束缚,仿佛又回到祁连山,阳光灿烂,草地幽绿,野花芬芳,无拘无束。
她的百褶裙自由地散开,好像飘逸的红云,上下翩舞。那男子的力量恰到好处,刚柔并济,准确地带动着她的每一步,她不需要用力,更不需要思考,只要随着他的手臂转动就可以--
就可以飞了!
庄魅颜快活地大叫起来,笑声穿透云霄。
“飞了,我要飞了!你可要抓紧我啊!”
她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躺在青绿色的草海中央,四周都是高大的茅草,自己四肢摊开,无比舒适地伸展着身体,自由,是自由。
她歪了歪头,偷偷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家伙。
没错!就是那个家伙!
“小白!”
“嗯!”
“小白!”
“嗯!”
“小白!”
“嘿嘿!”
“笑什么呀?傻子!小白我问你,你刚才教我跳的这是什么舞?”
“斗牛舞。”
“斗牛舞是什么?是你家乡的舞蹈么?”
“嗯……是吧。”
“在你的家乡人人都会跳这种舞蹈么?”
“嗯……也不是吧。”
“到底是不是?”
少年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狡黠的笑容,慢吞吞地说道:“斗牛舞当然是斗牛的男人才会跳的,通常的舞伴都是大笨牛。”
她终于醒悟过来,这家伙竟然是变着法子在取笑她。
可恶!她跳起来,追着打他,在草丛间穿梭,奔跑……一直到,她睁开眼睛。
她睁开眼睛--她再次睁开眼睛,从梦幻中的感觉清醒过来,此时的她已经是大汗淋漓。庄魅颜发现自己又回到最初那个姿势,与他脸贴着脸,他的大手紧紧贴着她的腰部,两人如此接近,超过一般的亲密距离。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一场幻觉,庄魅颜都弄不清楚方才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梦?她跳过舞么?面前这个男子是真实的么?
“啪!”
有人轻轻击掌,赞赏道:“刚柔有度,来自大草原的舞蹈果然与众不同,太子殿下好舞姿。”
众人也觉得这个舞蹈花样新奇,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好看虽是好看,只是未免太过狂放不羁,恐怕惹起非议。不过既然瑞祥王爷领头称赞萧轩宸,大家也自然是跟着连声赞扬。
场外许多女子已经被这名带着蝴蝶面具,又兼有异域神秘风情的男子所折服,心里暗暗羡慕庄魅颜的际遇。
庄魅颜轻轻挣脱萧轩宸的手,默默站到一旁。刚才跳的这个舞,让她觉得头脑发晕,连思绪也不太集中,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场外的情景,她更不知道,在她跳舞的时候,亭子里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位吴阳的太子身上,津津有味地欣赏异域风情的舞蹈时,在“月满亭”里,围坐在太夫人身边的三个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王爷这趟前来敝府,不知所谓何事?”长信侯率先发问,他当然不相信这位瑞祥王爷不请自来,只是单纯地给母亲拜寿。
端木皓仍旧平静地微笑着,温声道:“老侯爷果然是聪明人,本王这次是想来跟您商量个事请,边关祁阳的守兵不够,朝廷想增派人手,因此想调您的‘曾家军’驻守边关。”
长信侯两代为将,一直驻守在西南方的关隘“桐阳关”,“曾家军”是他们家族的嫡亲部队,也可以说是最精锐的部队,一共五万人马。端木皓说得轻松,一句调用就想抽走长信侯最精锐的部队,等于是在变相收回他的兵权。
曾雄信听了端木皓的话,浓眉一挑,脸上隐隐生了怒气。
“王爷,调动兵马这么大的事情,请恕老臣不敢擅自做主。”
端木皓微微一笑,这条老狐狸,是想用皇兄来压制他。他温柔地说道:“此事容易,只需本王向皇帝奏请一道圣旨即可。”
“既然如此,王爷何必来与老臣商议,直接到军中中宣布圣旨便是了。”
曾雄信的话里带了点强横的味道。
端木浩非常清楚,这支队伍其实只有曾雄信才能指挥得动,无缘无故换将,必须有能说服大家的理由才行。否则即使有了圣命,恐怕也很难服众。
“近日来吴阳境内兵马调动十分频繁,虎贲营十万大军调了将近一半驻扎在祁阳山北麓,虽然意图暂时不明,但是防备为上,祁阳镇的守地必须调派兵马才能预防万一。说起虎贲营的实力,举目整个无双国,恐怕只有曾老英雄亲自培养的‘曾家军’才能与之匹敌。北关的大将军之职,本王已经奏请圣上,赐给令甥男楚易凡,将门虎子,‘曾家军’在他的带领下,想必与老侯爷亲自出马是一样的吧。”
曾雄信看了一眼坐在太夫人下首的楚易凡,后者正襟危坐,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常。他沉默了一瞬,这是令人窒息的一瞬。
打破这个可怕沉默瞬间的人是太夫人,她老人家笑呵呵地说道:“吴阳的这个舞倒是很有趣的,在咱们无双国从没见过。”
一句话巧妙地化开了桌面上越来越紧张的气氛。
“信儿。”
“母亲。”曾雄信毕恭毕敬。
太夫人含笑道:“信儿,今日颜儿那丫头为我做了一道粥,我特意留了些给你尝尝。”
在太夫人的示意下,身边的丫鬟端上来一碗海菜苦味粥,另外还有一小碟子黄饼子。曾雄信一震,依言尝了一口粥。味道的清苦让他情不自禁微皱眉头,而玉米面做成的黄饼子更是涩得让他咽不下去。
这道菜实在没什么特别的,这是海边渔民最常用的家常菜。海里捞出来的海菜,山上挖来的苦菜,掺上少许大米熬成的稀粥,这道粥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节省粮食,除此之外并无特色,玉米饼子更是贫穷的渔民的家常饭食。
曾雄信有些痛苦地咽下这些东西,他已经吃不惯幼时赖以充饥的饭食了。
“……想当初我与你父亲守在海边小渔村,每日就是依靠这些饭食度日,这些都是我们当时惯吃的东西,如今吃起来恐怕已经不再是往日的香甜。先皇慧眼识英雄,将你父亲从兵卒提拔成将军,皇恩浩荡,今日曾家能有这一切都是皇家恩赐,信儿却要谨记在心。”太夫人语重心长。
曾雄信将粥碗喝得干干净净,恭声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他离开座位,双手作揖,竟是要行跪拜之礼。端木皓赶紧拦住,道:“老侯爷!”
曾雄信道:“烦请王爷奏请皇上,老臣年岁已高,愿意卸甲归田,陪母亲回海边居住,颐养天年。”
端木皓微微一笑,道:“老侯爷说哪里话,古时名将廉颇年八十时,尚食斗米肉十斤,诸侯畏其勇而不敢犯赵境,无双国西南边境还需要老侯爷镇守呢。老侯爷放心,调走的兵马本王会命兵部给您补齐的。”
端木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始终是祥和的微笑。转身之间他与楚易凡的目光迅速对接,两人心领神会。
一舞完毕,萧轩宸回到座位间,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庄魅颜仍旧呆立在一旁的花丛间,指尖温度犹存。这是真的,舞蹈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只是--
恍惚间,她终于记起来了,这个舞有个男人也会跳的,就在祁阳山的温泉旁边,青绿色的草地上,他带着她翩翩起舞。那一次比酒大赛,她获胜之后,因为太开心了,就跑去与他一同分享,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情愫,无法描述的情愫。
私心藏蜜意,却不觉流于颜色。
迷恋伊人矣,我只自如常。
他那时候还取笑自己,那个笨笨的家伙啊,痴痴傻傻,有时说的话也是蛮有趣的。他看自己心神不定,就硬是拉着她说要教她跳一种舞,说是很快乐的舞。
那种感觉果然很畅意,狂野奔放,无拘无束。
小白,你还好吗?
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庄魅颜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原来是七弟庄容熙。他如今长得十分高大,足足高出庄魅颜一头,穿着青色布衫,头戴方巾帽,已经是个儒雅的翩翩少年书生。
庄容熙疑惑地望着姐姐,道:“姐姐,您没事吧?席间开始敬酒了。”
庄魅颜定了定神,原来自己只顾着发呆,却没理会酒席的晚辈们已经开始给太夫人轮流敬酒,不由暗怪自己大意,差点把这次来的目的忘记了。她与庄容熙步入亭间,此时敬酒已经接近尾声。
庄魅颜与庄容熙敬过酒,太夫人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俩,问道:“这个俊俏的哥儿是谁?”
“他是颜儿的小弟庄容熙。”
太夫人惊喜地道:“你母亲原来还有一个儿子,快过来我瞧瞧。”
庄容熙依言跪到太夫人身侧,微微仰脸看着太夫人。太夫人摸索着他的脸,感叹道:“瞧这眉眼,跟他祖父齐将军多像啊!齐家也算是有后了。”
接着老人家又絮絮问起他的年龄,有没有考取功名之类的琐事,庄容熙一一作答。两人说了几句,庄容熙瞥见席旁的端木皓一直微笑地望着他,不禁踌躇,端木皓与自己有师徒之谊,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上前拜见。
端木皓轻轻开口道:“怎么连老师也不认得了么?”
庄容熙赶紧跪倒在地,十分郑重地行了叩拜大礼,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怎敢忘记师恩。”
两人说话平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众人很快得知这位国子监的少年书生竟然师从瑞祥王爷端木皓,不由刮目相看,争相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此后一段时间内,庄容熙这位默默无闻的少年才俊转瞬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京城有女待字闺中的大门大户都争着打听他的生辰八字,暗暗留意他的前程发展。
此事在侯爷府的寿宴上就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庄美玉更是震惊,庄容熙也来拜寿的事情,她之前完全不知道,现在看着太夫人对这姐弟两个十分热情,问长问短。太夫人尤其提起齐老将军,已经把庄容熙看成是齐家的后人。庄美玉的脸色越发难看,母亲和她原本算计着借口齐氏疯癫,把庄容熙过继给母亲刘氏,可是看今天太夫人的态度,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庄美玉再也坐不下去了,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席。
寿宴散后,庄魅颜婉言谢绝太夫人的挽留,与丫鬟小默赶回庄府。
一路上,庄魅颜似有心事,怔怔地望着车厢的一角发呆。她忽然撩开帘子对车夫喊道:“去驿馆。”
“是!”
放下门帘之后,庄魅颜缓缓闭上眼睛。
不管怎样,她觉得自己必须去见一见那个人,否则她的心就不会安宁。事实上,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的心为什么这么不安宁。
吴阳国的太子住在驿馆的后院,无双国财倾天下,驿馆修建的也很是奢华,一点也不次于大家门户的宅院。
后院一个单独的小宅院就是萧太子的临时居所,听说皇帝为了表示隆重,也曾邀请这位吴阳国的太子殿下进宫居住,但是被萧太子一口拒绝,声称受不了宫里的拘束,不如在宫外还能随便陪着美人玩耍。只是这一件事情就在京都传出了“风流太子”的美名,此人风流不羁的行径可见一斑。
庄魅颜在驿馆随从的指引下,缓缓走进这个院落。一路上,这位得了不少赏赐银两的随从十分巴结,一个劲介绍萧太子的风流韵事,他大约是把庄魅颜看成是前来献殷勤的女子吧。
庄魅颜微笑不语,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不搭话茬。她并没有让小默跟着自己,走到门口,她又塞了一锭银子给那位话痨随从,随从十分乖巧,立刻转身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院落门口。
透过敞开的院门可以看到朝南修建的二层小楼,院落里种了参天的柏树围在院子四角,枝叶茂盛遮蔽天空,环境清幽。院落里面却一点也不“幽静”,不等进门,庄魅颜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女子的娇笑之声,而且还不止一人。
她站在门口踌躇起来,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这时,笑声越来越近。几名穿着鲜艳衣衫的女子嘻嘻哈哈往门口跑来,脸上蒙着手帕的萧轩宸在她们后面追逐着,伸开手臂四下抓摸。几名女子时而躲避,时而上前挑逗,她们十分机灵,总是小心地不让萧轩宸抓到她们,萧轩宸扑了几个空,越发高兴,嘴里喊道:“你们不乖,等我捉到你们,挨个打屁股。”
女子们娇嗔起来,有名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子抗议的声音有些大。
“爷你好坏呀!”
萧轩宸精神一振,顺着她的声音糅身而上。那名穿红衣服的女子左躲右闪,最后慌不择路,竟然朝门口跑来,萧轩宸紧随其后。红衣女子临到门口时,灵巧地转身跳到另一侧,张开手臂的萧轩宸便将站在门口的庄魅颜紧紧搂在怀里。
庄魅颜一愣,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然而在对方强而有力的怀抱中,她的力气就像帆船对抗暴风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臂用力收紧,把自己的脸贴近他的胸口。
“小东西,我叫你逃!”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暗哑,带着磁性感的低沉,同时轻轻笑了起来,唇角弯翘。
庄魅颜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冲动,她很想解开对方的面具,好好看看面具下的那张脸。
“不许再逃了,再逃就要打屁股。”他越发得寸进尺,把嘴唇靠近她小巧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更加扰乱她的心绪,让她没法集中精神。
“太子殿下!”狼狈不堪的庄魅颜终于开口抗议道,“请您自重!”
她的语气很生硬,带着明显的不快。
萧轩宸“咦”了一声,笑意更浓,他并不解开蒙在眼睛上的手帕,只是微微歪了头似乎在凝神思考。
“这声音好像不对呀?你们这些小丫头捉弄我,故意变了腔调骗我对不对?是谁?你们不许说,本太子自己就能猜出来。”
他猛地低下头,用力嗅着怀中女子的气息。
“这味道……不是蘅芷轩,不是闻香斋,也不是桃花居,哈哈,告诉爷,你在哪里买来的胭脂?味道好生清香。”
后面半截话声音低沉,一直沉到人的心底,潜入灵魂。
庄魅颜眉心紧蹙,眸中隐隐升起怒气,她有些后悔没带小默进来,不然就可以给这个登徒浪子一点教训,最起码也可以保护自己不受轻薄。如今她受困在他的怀里,像是掉进网里的猎物,越是挣扎他就抱得越紧。
她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可能与这名男子相抗衡,心生一计,故意说道:“太子殿下,您误会了,小女子是受瑞祥王爷之托特来问您一件事情的。”
萧轩宸听了这句话,果然一愣,手臂不由松开,庄魅颜趁机挣脱他的怀抱,后退两步,抚胸喘息着。
萧轩宸伸手解开蒙在眼睛上的手帕,明亮的眸子盯着庄魅颜看了一眼,他忽然笑了,笑容带着捉弄性地狡黠,眸中的神情有了几分暧昧。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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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逢不识
萧轩宸欺身而上,直接把她逼近墙角里,无处藏匿。在这种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庄魅颜性格的真实部分终于显露出来。她眉心微蹙,倔强地昂起头,毫不畏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表情凛然。
如果换成一般的男人,在这个眼神的审视下,或许会对自己的无礼行为心感愧疚,然而,眼前这男子,偏偏,是最大的无赖。此刻,他嬉皮笑脸地翘起嘴角,反而笑得更加迷人。
“怎么?你是王爷的女人?”
“他叫你来?还是你自己要来?”
“刚才那个热舞跳得不够尽兴?想再来一场?”
一连串挑逗性的问题,让庄魅颜不禁挑起眉头,她猛地扬起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张可恶的俊脸上搧去。扬起的手臂不等落下,已经被人灵巧地捉住摁在头顶,那张戴着蝴蝶面具的脸忽地压了下来,男子郁重的气息铺天盖地压向她,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转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口腔……
庄魅颜瞪大眼睛,呜呜,唔。
他,他亲了她!他竟然亲了她!
他恶作剧一般在她的红唇上覆上自己的唇,露在面具之外一双眼睛闪动着捉弄性地玩味之意,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右脸,手指顺着她红痣的轮廓轻轻摩挲着。他的舌头像可恶的毒蛇,十分灵巧地撬开她生涩的唇间。
震惊中的庄魅颜终于反应过来,她的眸中露出愤怒之意。
“唔--”
萧轩宸骤然仰起头,把脸转向一侧,口中传来的痛楚让他微微皱起眉头,然而嘴角仍旧挂着让人讨厌的一抹淡笑。他满不在乎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里隐隐夹带着血丝,愤怒中的庄魅颜咬了他的舌尖,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半截舌头可能不保。
“呵呵!”他轻笑出声,剑眉轻扬,上下打量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女子,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动了真怒,眸中尽是凛然不可侵犯之威。
“有点意思啊!”
趁他失神,庄魅颜拂开他的手臂,萧轩宸并未再有进一步的举动,闪身退开。庄魅颜目不斜视,顺着原路向外走去。
她穿过驿馆后院时,身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啊!”
一只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纤细的腰肢,转瞬间,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她发现自己已经落在马背之上,并且处在那个男子的怀抱之中,眼前一暗,脸庞竟然是被蒙上了一层布巾。不等庄魅颜进一步反抗,萧轩宸轻轻一夹胯下神俊,黑马嘶鸣一声,敏捷地穿过后院圆弧拱形的大门。
丰安的安天门大街,一处普通的酒肆。
二楼临街的一座雅间里,矮榻上对坐着两名男子,一个清秀俊美,一个英姿矫健,两人正在饮酒作乐。肤色白皙清秀者,趺坐在案几旁,端着酒杯,斯斯文文,浅酌慢饮;矫健者却侧身卧在榻上,一手持着酒壶高高举起,酒浆流泻,姿势洒脱不羁。
“楚兄大喜,未过而立之年就能获得大将军之位,在我朝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清秀男子举杯佐贺,嘴角浅笑如常,并不显得多么欢喜。
楚易凡哈哈一笑,继续自顾自饮着美酒。
“当了大将军还是跟以前一样,坐在街头的小酒肆里,醉饮一番了,大概也只有你了。”清秀男子继续说道。
“年少位高,人轻势重,何喜之有?”楚易凡似有了几分醉意,喃喃道,“匣中宝剑空自鸣,胸中沟壑何时平?”
清秀男子眸光如剑牢牢盯着楚易凡,似乎想把他看透。
“沟壑难平,难道一定要征战沙场,天下扬名,才能证明你的理想与抱负,填平你心中的沟壑。”
“当兵不想打仗,算是什么好兵!秦兄,你说呢?”楚易凡反问道。
那清秀男子正是秦风扬,他的亲姐姐是当今皇后,秦家在朝中势力极大,不过秦风扬天生不喜欢政治,他宁愿在刑部做一名小小的捕头。他身居六品,这个头衔是他的兼职带来的--皇帝封赐给他的官衔是是大内侍卫副统领,拥有进入宫闱可佩带武器,不必下马之类的特权。
可惜他并不喜欢这个位置,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自己谋来的位置--断案如神,捉拿要犯的捕头。当他的身份暴露之后,他的顶头上司差点为难死--刑部主事不过是从六品,居然要管着他这个正六品。
他为人谦和,平时也没有官宦子弟的架子,慢慢大家习以为常,也不再觉得他身份上鹤立鸡群的突兀,再加上他出众的才华,刑部对他的断案能力十分倚重。
皇后娘娘对此十分不满,曾暗示过刑部尚书好几次,示意他或者提拔自己的弟弟,或者干脆把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赶出刑部。不过刑部尚书是个出了名的“不倒翁”,连番几次敷衍,倒弄得皇后娘娘也没有办法,况且弟弟本人也不争气,自甘平庸,对于她给他谋来的六品副统领之位毫不珍惜,连内宫都不肯进去,皇后娘娘只得作罢。
秦风扬与楚易凡少年结识,情谊深厚。楚易凡到祁阳山边疆服军役,后来做了统领,一路高升,直到今日才能回到京城与好友痛饮一番。
“朝廷调兵遣将,难道北边要有大动静?”秦风扬道。
“吴阳国马上就要出大事了,边疆不稳,朝廷自然要增兵,这也是正常调度,不足为奇。”楚易凡轻描淡写地说道,
“大事?”秦风扬眉头一扬,面露惊异,道:“难不成是吴阳国的国主已经--”
他虽不闻政治,但是他身为捕快,消息却极为灵通。吴阳国现任国主萧翰淳励精图治,任用贤臣,不失为一任明主,朝中有完颜、耶律两大家族扶持,兵强马壮,国家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吴阳本来就以兵强马盛,兵器锋利而闻名天下,随着国力的强大,越发显示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吴阳国,无双国,唐明国,三国鼎立,百年间无大的战事发生,因此,对于吴阳国来说,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与外部,恰恰是他们的内部。
“我听说吴阳国的太子殿下来我们无双国已经有些时日了,开始只是说为了两国交好,互通信使,只是这位出访的信使未免也太过尊贵了。”秦风扬说道。
“古晋国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楚易凡又喝了一口酒,醉意更浓。
秦风扬微微点头,吴阳国这位萧太子的确立一直备受诟病,按照吴阳国的规矩,后宫贵妃只能在完颜和耶律两大家族之中挑选产生,其他女子就算侥幸被皇帝宠幸,也不允许怀有子嗣。这在吴阳的后宫中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已故的萧太后娘家便是耶律世家,现任皇后是完颜世家,皇后久无子嗣,吴阳国的规矩一直是立嫡不立长,因此太子之位只能空悬。后来迫于压力,在萧太后的主持之下,完颜皇后选了一名皇子过继给自己,并且立为太子。
这名皇子的来历颇为神秘,他自幼并不是在后宫长大,吴阳国上下对此讳莫如深,很少有人知情,人们只知道,三年前,吴阳国忽然用极其隆重的仪式接待了一名进宫的少年,并且对外宣称,他就是吴阳国新立的太子,萧轩宸。
人们无从得知他的生母究竟是谁,更有甚者,竟然怀疑他不是国主的骨血,种种揣度引发各种谣言,也使得太子的身世之谜更加扑朔迷离。
楚易凡眯起眼睛望着秦风扬,道:“秦大捕头,你不是一向以消息来源最灵通而洋洋自得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位萧太子的身份之谜。”
秦风扬微微一笑。
“你真的想知道么?好啊,按照道上规矩,任何一条消息都是需要交换的。”
“呵呵,你堂堂秦丞相家的公子难道还缺罕银子么?”楚易凡的笑容中隐藏着某种危险。
“我的消息来源一向很复杂,但是绝对可靠。”秦风扬淡淡说道,他身为捕头,行走于黑白两道之间,人际关系十分广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卒小贩,甚至是盗贼强人,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神秘人物。
“你想要什么?”
“消息换消息。”
楚易凡眸中精光闪过,瞬间又恢复醉态,哈哈大笑起来。
大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人不约而同向窗外看去,此刻已近黄昏,街道上人群密集,骑手仗着自己精于骑术,再加上胯下神驹极具灵性,丝毫不肯放慢速度,疾驰而行。人们慌乱地给他让出道路,引发了不少埋怨和咒骂,而那名黑袍骑士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自己的狂放行径给人们带来的不便,反而春风满面,一手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一手握着缰绳。
“驾!”
“痛快!”楚易凡看到此景,举起酒壶向秦风扬示意道:“萧太子真豪情!当浮一大白。”
“这位风流太子--”秦风扬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就算是韬光养晦,未免也太胡闹了些。咦,对了,他怀中的女子好像很眼熟,似乎是祁阳镇那位‘女酒仙’。”
秦风扬不愧是一代名捕,尽管女子脸上蒙着半截白色布巾,他还是一眼就看出对方的身份。此时,他正把探询的目光投在楚易凡身上,后者把最后一口酒咽进肚里,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你想要什么消息?”
“我要的消息恰恰就是跟这个姑娘有点关系。”
屋里祥和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御风而行,策马狂奔。
庄魅颜此刻的心情除了慌乱之外,也只剩下慌乱了。
这不是做生意,如果是做生意,哪怕对方诡计多端,她自有对策千条;这不是恶人挑衅闹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总有办法应付。这个男人他不是对手,他不是坏人,他是--
无赖,大无赖!
庄魅颜束手无策,腰肢被他牢牢搂住,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况且现在还是在疾驰的马背上,如果跳下马去,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
她有些庆幸脸上被蒙了布巾,否则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陌生男子共乘一骑,万一被人认出来,清清白白的名声毁了不说,还会给家族蒙羞,甚至没法在家中立足。
庄魅颜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贸然进入驿馆,至少应该让小默陪着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坐在马背上,听天由命,任凭对方把自己带到任何一个地方。
他想怎么样?自己长得又不是很漂亮,看他园子里陪同玩耍的姑娘,哪一个不比自己漂亮!
他会把自己怎么样?会不会……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安静,他们似乎穿过了闹市,又经过了城门,轻风,青草,花香,他们已经来到郊外。庄魅颜的心越跳越厉害,不争气地“嘭嘭”作响,竭力控制也没办法冷静下来。
马匹骤然停下,她没想到这匹马竟然会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这样从疾驰的状态骤然停下,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甚至惊呼出声。
“啊!”
腰间的手臂轻轻一紧,她的身体已经离开马背。庄魅颜感觉到自己的脚终于落在地面上。
“呵呵!”那家伙在她的耳边发出一声轻笑。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庄魅颜心存防备地站在原地,警惕地慢慢打着转,她并不知道对方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用意,更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
“你,你想怎么样?”庄魅颜本能地把手挡在自己身前,防止对方猛然扑将过来。“堂堂的太子殿下,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传出去难道不怕成为天下笑柄么?”
庄魅颜色厉内荏,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虚言恫吓能否吓退对方。这可是一个不讲规矩的“风流太子”,他是吴阳国人,在他的眼睛里无双国的规矩形同废纸,他既然敢当众带自己出城,自然是有恃无恐。
庄魅颜心中忐忑。
然而,等了许久,周围仍旧是一片安静,对方并没有下一步举动。庄魅颜侧耳倾听,只听到流水潺潺,四周似乎没有其他人,他走了?
“呵呵!”
一声促狭地轻笑在不远处传来,庄魅颜立刻警惕地把身子转向声音的来源地。
“你很喜欢用耳朵辨别方位么?为什么不自己把手帕解开?”
一语到醒梦中人。
庄魅颜也是慌了神,只顾着防备萧轩宸的下一步举动,早已经忘记自己现在已经恢复自由,完全可以解开手帕。在萧轩宸的提醒下,她迅速扯下蒙在眼睛上的手帕,气恼地把目光投向对方。
夕阳西下,光线昏黄而柔和,静静的笼罩着茫茫原野。黄昏的落日在缓缓流淌的河面上碎成一片金黄,像河水生了金色的鳞片般轻轻晃动着,一名穿着黑袍的男子站立在河边,身边的黑马垂头饮水,夕阳的光线给他和他的坐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更远处传来牧童召唤牛群回家的笛声,在天际边愉快地荡漾着,盘旋着。
庄魅颜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变得有点柔软,本来气冲冲的念头不知何时早跑到爪哇岛。望着远处无尽的天际,她的心思忽然飘到了遥远的北方,山连着山,原野里,大朵大朵开放的野芍药,刺儿梅,成片成片的枞树林,还有……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露出宁静的笑容。
“喜欢这地方是吧?很美的,很安静。”
听到身边人的低语,庄魅颜恍然觉悟,她不知何时信步来到河边,两人并肩而立,距离靠得很近。庄魅颜皱起眉头,立刻往旁边退让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萧轩宸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变化,他的目光注视着天边沉沉欲坠的夕阳,神情若有所思。
此时这个沉稳的男子与方才行径荒唐的家伙完全是判若两人,庄魅颜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认错人了,或者,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个路过的旅人吧,一个四处流浪,却怎么也找不到家乡的旅人吧。
庄魅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她偷偷望了一眼身边的男子,她对面具下面的那张脸越来越好奇。这种好奇就像是藏在心底的小虫子,偷偷啃噬着她的心,令她坐立不安,而且这种感觉让她感到羞愧--喜欢刺探别人的隐私,算不算是一种卑劣人格?
“好啦!走吧!”萧轩宸忽然伸了个懒腰,很是随意地拍了拍手,握着缰绳把马儿牵到草地上。
“去哪里?”庄魅颜本能地问道。
“当然是送你回家了!再不走城门就要关啦!本太子可不想住在郊外,有狼群出没啊!”他夸张地举起双手,试图吓唬庄魅颜。
这样恶作剧一般的把戏并没有吓倒庄魅颜,她只是皱起眉头,困惑而警惕地问道:“回家?什么家?”
“当然是送你回你自己的家喽。不过,你若是想去我那儿,本太子也不介意。”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着实可恶。
庄魅颜的脸悄然一红,那颗红痣更加明显,殷红一片,她情不自禁垂下头,轻轻揉着衣襟,面带娇羞。萧轩宸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似是温柔似是眷恋,当庄魅颜抬起头来时,他却转身拍着马儿的颈项,来回抚摸着顺滑的皮毛,马儿感受到主人的体贴,愉快的嘶鸣起来。
“那个,太子殿下,小女子有一事想要向您请教。”
庄魅颜对着这名行事无常的太子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她终于鼓起勇气向他提出了那个问题,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萧轩宸继续用手梳理着马儿的皮毛,嘴里闲闲地答道:“什么?说说看。”
这名太子除了行事荒诞,为人倒还算是随和,并没有什么太子的架子。
“请问太子殿下今天跳的这个‘斗牛舞’是跟谁学来的?”
“这是我家乡的舞蹈,有位朋友叫我跳的,你问这个做什么?”萧轩宸忽然起了兴趣,歪着头看了看她。
三年来,庄魅颜曾悄悄向过往的吴阳商人询问过,所有吴阳的商人都说从没听说过也从未见过这种舞蹈,因此她才知道,这种“斗牛舞”并不是大草原的常见舞蹈,那么会跳这种舞蹈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庄魅颜的手心无端地生出汗水,心跳如鼓。
“没什么?这个舞以前有位朋友也教我跳过,所以我想问太子殿下是否听说过这个人?”庄魅颜尽量平静地说道。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庄魅颜迟疑片刻道,“他叫郑文昊。”
“郑文昊?”萧轩宸皱起眉头,右手臂环抱在胸前,左手支着下颌,思索片刻,慢慢说道:“郑文昊,这个人已经死了的。”
死了?死了!
庄魅颜的心仿佛被重锤击过,天地间的忽然变成苍茫的一片白色,周围的一切连同眼前的人都离她远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而空洞地重复着对方的话。
这个人已经死了的。
他什么时候死的?他是怎么死的?是谁害了他?
而这些疑问都化作荒野上的清风,一卷而过,她竟然没有勇气开口去问。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即使三年前他在温泉不告而别,她内疚万分,却还是觉得自己有一天可以再遇到他,可以跟他解释清楚种种缘由。是的,她有很多很多话需要跟他说的,她一直以为她还有机会的。
原来,最后的机会,已经被她错过了。
那天他背着自己回家,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迷糊之间,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的。
“小白。”
“嗯。”
“小白,我是不是很重?”
“没有啊,娘子很轻的,小白有力气。”那家伙傻乎乎地的回答道。而那时候自己并不知道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鲜血已经染透了她的衣衫,他只是在咬牙苦撑而已,并且还故作轻松地安慰自己。
“小白,我--”她欲言又止,有些话似乎很难说出口。
“好啦,娘子,要不你唱支歌儿,小白想听娘子唱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她想了想,轻轻唱了起来。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予美亡此,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你哭了?”
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庄魅颜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慌张地抬手摸了一下腮边的冰凉,手指传来潮湿的感觉,她哭了。她哭了!
庄魅颜有些手足无措,她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最后,她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弯着腰,扔到水面上。水漂打得不是很漂亮,石头很勉强地在水面上跳了一下就沉入水底。她弯下腰又捡起一块,再扔出去,还是不行,甚至不如上一次……她忽然像着了魔似地不停地捡起石头,扔出去,再捡,再扔……
“娘子好笨喔,打水漂都不会。”那家伙拍着手笑道。
那年春天,在祁阳山的溪涧,他陪她到野地里挖野菜。坐下来歇息的时候,他很是无聊地往水里丢石头,他的水漂打得很漂亮,石头像一只小小的青蛙,沿着水面连续跳跃,甚至可以跳到小溪对岸。她看了之后很是羡慕,丢来丢去怎么也做不好,他就手把手教她。
“找一片薄一点的石头,你这样……对,把腰弯下来,侧着身体,这样拿着,来,就这样用力,扔!”
石片从她的手指间飞了出去,愉快地跳跃起来,跳跃,跳跃……击碎一片金色的霞光。
她愣愣地低下头,看着握在自己腕间的手指,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萧轩宸望着身体颤抖的庄魅颜,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泪水落在他的手腕上,每一滴都好像灼热的烙铁,烫进他的皮肤里,让他浑身都不舒服。他只不过是看不下去那个笨女人满地找石头往河水里乱丢而已,他只是帮她扔了一个成功的水漂而已,这种事情即使是感激也要说谢谢你,为什么她会说“对不起。”
“他是你的朋友?”低沉的声音有些温柔。
庄魅颜失控的的情绪慢慢得到缓解,她终于平静下来,用力呼了口气。
“是啊。”庄魅颜努力思考着,慢慢地说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萧轩宸深沉地笑了。
“最好的朋友?仅仅是最好的朋友这样简单么?”
庄魅颜胸口一滞,她艰难地笑了笑。
“他是个好人,以前因为我的不小心害了他,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有机会跟他说‘对不起’,我以为一生很长,原来,一生是这么短暂,一旦错过,就会连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萧轩宸望着她哀伤的面孔,若有所思地道:“或许,你的那位朋友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吧,你没必要愧疚。”
“他不怪我,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原谅自己。”庄魅颜显得有些固执。
“那么你来找本太子,就是想问这件事情喽,跟瑞祥王爷没有任何关系。”
“是的,是魅颜的一点私心,与王爷无关。”这时的她已经恢复以往的冷静,她从来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绪,这还是头一次失态。
她抬头望了望西山日暮,不由惊叫起来,“唉呀!天要黑了!城门恐怕关了。”
“来,上马吧!我送你回去。”萧轩宸飞身上马,同时向她伸出手臂,示意她上马。
庄魅颜微微一笑,她很平静地伸出自己的手,攀上对方坚实的手臂。
“驾!”
随着一声断喝,两人一骑踏着满地金黄的余晖,向远方的京都飞奔而去。
夕阳西坠,暗夜终于吞掉了最后的一点余晖,各大城门缓缓关闭。
喧闹一整天的城市渐渐归于沉寂,此时虽然还未到宵禁的时辰,但是路上的行人已经开始减少,即使有几名行人,也是形色匆忙地向家中赶去。有名俊俏的白衣男子,神情落寞地沿着安天门大街缓缓前行,有几个好奇的路人匆匆向他投来一瞥,但是他们很快就认出这名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神捕秦风扬。
这么晚了,秦捕头还不肯回家,看他神情怔忡,或许是遇到什么棘手的案件吧。人们只能这样猜测着,然后尽快向自己的家中赶去。
秦风扬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回想起刚才在酒肆里与自己的少年知己楚易凡的一番对话。
“吴阳国的萧太子殿下的确是国主萧翰淳的亲生儿子,他的生母倒也不是卑微之人,严格说起来,他的母亲是我们无双国的人士。”
楚易凡眼睛一亮,道:“他的生母难道是郑家的人。”
秦风扬点了点头,微微叹息道:“郑家当年惨遭完颜昌毒手,满门三百余口性命毁于一旦,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郑国公贪赃枉法,也不是因为推行新政得罪朝中权贵,更不是因为后来网罗的谋反罪名,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一个叫做郑罗衣的女子,还有她瞒着世人生下的私生子。”
楚易凡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么说萧轩宸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郑家,难道说郑文昊其实就是萧轩宸,他们本是同一个人?”
秦风扬却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却是无从考究,单凭现在有限的线索很难判断他们俩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不过当年郑家三百余口留下的唯一活口就是郑文昊,这一点天下皆知。至于萧轩宸从何而来,就是一个谜,或许真相只有他自己和救他的那个人知道。”
楚易凡倒了一口酒,笑道:“宫闱深深,其中内幕谁能知晓,郑家只不过是完颜世家和耶律世家角斗的牺牲品。不过这样看来,萧轩宸是吴阳国主五位王子中实力最弱的那一位了,他没有来自家族的后盾势力,表面上最公平,其实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来到无双国避祸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重耳亡于秦而结秦晋之好。”秦风扬露出一丝讽刺之意,道:“如今的无双国却不晓得有没有怀赢再嫁之。”
楚易凡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呼了口气,眼睛忽然变得雪亮,一点也不像喝醉酒的样子。
“秦兄想知道什么消息?”
秦风扬反倒把自己的头颅低下,盯着面前的酒杯,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当初喝了庄姑娘酿的酒无辜死去的张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楚易凡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撑起上身越过桌子,俯视着秦风扬的脸,然后附耳低低说了一句话。
“梆梆。”
大街上响起敲梆子的声音,把秦风扬从回忆中拉到现实。二更天了,已经是宵禁的时间,秦风扬不禁加快脚步。为了避开巡逻的卫士,少些麻烦,秦风扬绕开大街,翻墙进入小巷。路过一家宅院时,他忽然听到细微的声音,他是捕快,随意听觉格外敏锐,顿时皱紧眉头,因为这声音是武器碰撞发出来的,交战的双方似乎都不想惊动别人,因此动静很小。
秦风扬是个捕快,捕快多多少少都有些好奇心,他也不会例外。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穿来穿去,终于看到一处狭窄的巷子里的刀光剑影。一名黑袍男子赤手空拳被一群杀手困在角落里,凭他的武功身手夺路而逃绝对不成问题,可是他身后还回护着一名娇弱的女子,那几名杀手觉察到他这个弱点,拼命攻击那名毫无反抗能力的女子,因此黑袍男子渐渐落了下风。皎洁的月光照在女子的右脸上,那块明显的红痣让秦风扬一下子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不错,他们正是萧轩宸和庄魅颜。他们回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早就关闭。庄魅颜有些惊慌,夜不归宿的话,家里的春菊等人肯定要着急,而且也会惹出非议,这里是京都,不比在祁阳镇,行动自然要小心谨慎。
萧轩宸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他机灵地望了望四周,趁着守城的卫士不注意,抱着庄魅颜施展轻功,跃上墙头,潜入城内。萧轩宸武功很高,因此可以毫不费力地躲开巡逻的士兵,他们穿过小巷,想尽快到达庄府,但是进入小巷之后,萧轩宸发现似乎有人在跟踪他们,尽管他加快速度,还是遇到偷袭,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庄魅颜,他早就可以一走了之。
秦风扬看到萧轩宸越来越吃力,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在秦风扬的协助下,这些杀手节节败退,他们俩联手杀了几个杀手之后,剩下的忽然打了个唿哨,转身四下逃开。
萧轩宸咧嘴一笑,拍了拍秦风扬的肩膀,道:“谢了,兄弟,敢问高姓大名?”
庄魅颜轻声道:“秦捕头,多谢您出手相救。”
秦风扬对萧轩宸的粗俗无礼并不介意,他抚了抚衣衫上的尘土,淡然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况且秦某身为捕头,看到有人行凶焉有不管之理。萧太子殿下乃是我们无双国的贵宾,倘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让我们无双国如何向吴阳国主交代?”
萧轩宸哈哈大笑。
“好兄弟,够义气!走,我请哥哥喝一杯吴阳的好酒,酒性够烈,味道够浓,还有美女作陪。”
说道好酒和美女,他的眼睛忽然变得雪亮,似乎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
秦风扬微微摇头道:“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微臣刚刚饮酒回来,现在是宵禁时辰,还是早日回家为好。”
“哦。”萧轩宸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扼腕叹息道:“也罢,本太子只好该日再请哥哥痛饮一番,不醉不归,那我们就此告辞。”
“告辞。”秦风扬拱手道。
他望着萧轩宸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萧轩宸与庄魅颜顺着小巷赶路,不多时,便回到庄府宅院的外墙。
“大门咱们是进不去了,来,我抱你,把你扔过围墙。”
这个人说话始终没有正形,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可是他贫嘴的毛病一点也没改,还是嬉皮笑脸地逗笑着。
庄魅颜知道此人秉性如此,并不着恼,只是微笑不语。
月光下,那张银色的蝴蝶面具闪闪发光,让人看不出他眸中的神情,唇角微笑如初,玩世不恭。
“谁?”
身边忽然掠过风声,萧轩宸神色微变,立刻抢先一步把庄魅颜拉到自己左侧,右手扼住来人的咽喉。庄魅颜低声叫了起来。
“别杀她!”
萧轩宸一怔,缓缓松开手指。
“小默,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原来是小默, 小默比比划划,神情焦急,显然是要让她早点回去。庄魅颜心惊,从小默的手势来看,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自己必须赶快赶回去才行。
现在有了小默,便不再需要萧轩宸的帮助,小默的武功足可以带着她悄然进府,就算被人发现也总比带着个男人容易解释得多。
不等庄魅颜跟萧轩宸告辞,那个男人已经微笑着向她摆手。庄魅颜却觉得自己似乎还有话要对他说,然而搜肠刮肚一番却找不出什么词儿,只得对他点了点头。月光下那男子唇角的微笑,长身而立,微风卷起黑袍的下襟轻轻摆动,庄魅颜忽然发现他左边的肩膀有处破损,隐约似有血迹渗出,心中猛地一沉。
“你受伤了?”焦急的语气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声音好大。
“嘘!”萧轩宸不得不竖起食指提醒她,他左肩微沉,巧妙地从她的手指下滑开,同时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哪,庄小姐,不可以哦!”
他顽皮地晃了晃中指,然后笑道:“破了一点皮而已,本太子没有别的好处,就是皮比别人厚很多,挂不了的。”
“你不让我走,是不是舍不得我了?”他忽然促狭的说道,看着对方微红的脸庞,他哈哈大笑,扭身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庄魅颜心中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庄魅颜在小默的帮助下翻过墙头,顺利进入庄府,墙角里一双锐利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萧轩宸从小巷的阴暗处静静走了出来,眸光渐渐黯然。
“出来吧!”
他声音低沉而冰冷,与他平时玩世不恭的腔调完全不同。
“上一次你为了这个女人就差点破坏了我们的整个计划,这一次你又为了她身犯险境,如果不是你单独外出,怎么可能给那些杀手可乘之机,如果不是你一心护着那个女人,你又怎么可能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把你的弱点暴露给你的敌人,这是最大的不智。”
那人站在对面拐角的阴暗处,看不清身形,只能听得出这是个女子的声音,阴冷而生硬,没有一丝感情。
“原来你一直跟着我,耶律大小姐。”他身形一动,已经来到她身边,黑暗将他们两人吞噬,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
“你真够狠心,居然见死不救。”声音懒洋洋的,低沉悦耳。
女人轻轻一闪身,现在换成她站在月光下,萧轩宸站在阴影里。女子身穿黑色紧身衣,完全是夜行人的打扮,她眉头微蹙,红唇微抿,胸口微微起伏。
“让敌人杀了你的弱点岂不更好!如果有一天那个弱点成为你的羁绊,我耶律燕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她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萧轩宸会让你们整个耶律家族付出代价,这一点我也可以保证。”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耶律燕绷紧嘴唇,沉默片刻,冷冷开口道:“明日驿馆门前的安天门大街,我们的目标会在辰时经过,一切我们已经布置好了,请殿下伺机而动,臣女耶律燕祝殿下马到功成。”
“我知道了。”
阴影里忽然变得格外沉寂,耶律燕知道,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她举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回。
那一年他月下吟诗,一切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以至于那一刻距离现在到底过去多久的岁月,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她只记得,每次看到天上明月,那一刻就仿佛是昨日般清晰。
明天,明天,他们的计划呵!
耶律燕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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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缘错对
第四章 情缘错对
庄魅颜与小默绕过月光下的长廊,穿过后院,远远就看到“玲珑居”掩映在树丛间那微弱的灯光,还有在门口焦急张望的春菊。舒残颚疈春菊看到她的身影,亟不可待地迎了上前,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好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老爷过来了!”
庄魅颜神情一凛,自从她记事起,父亲大人这还是头一次主动来看望他们母子,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大人来了多长时间?有没有问过我的去处?”
“不到半个时辰吧,老爷已经问过了,奴婢说是去给长信侯爷府上的太夫人拜寿,幸好老爷也没有再问什么。”
“我知道了。”庄魅颜大脑迅速周转起来,“我们进去再说。”
庄魅颜踏入房中,堂屋点了两只大蜡烛,父亲并没有在太师椅上端坐。母亲居住的里屋亮着灯光,隔着木板之间的隔断,隐约能看到人影憧憧,似乎是母亲和父亲两个人在榻上对坐。看到这样的景象,庄魅颜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温馨的情愫。
守在门口的柳儿见她过来,赶紧打开门帘。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魅颜拜过父亲大人。”
庄魅颜盈盈拜倒在地。她慢慢抬起头来,母亲趺坐在榻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卷宣纸,另有笔墨纸砚,父亲庄严元站在母亲身侧,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是《诗经》,看来自己没进来之前,父亲正在读诗给母亲听。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在她梦里出现过,父亲与母亲两两相对,父亲挑灯夜读,母亲帮他研墨续茶,嘘寒问暖,他们两个人是如此般配,本该就是举案齐眉的一对璧人,就算是老了也应该是相濡以沫的伴侣。
瞬间,眼角有了润湿的感觉,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可以让她留下这个美好的瞬间,她情愿用她拥有的全部财富去换取永恒。
那一刻她就下定决心,要帮助母亲留住父亲的心。
“起来吧,这里又没有外人,颜儿不必拘礼。容熙呢,还没有回家?”庄严元看到女儿进屋给自己行礼,便轻声问道。
如今已经年近五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体,看起来仍旧是四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清矍,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丝缎便服,他为人向来严肃,行动规矩,不言苟笑,因此平时子女和下人们见了他难免有些紧张。庄魅颜多年未曾与父亲对话,也觉得有些生疏。
“回父亲大人话,弟弟容熙已经回国子监,说是秋闱将近,要好好念书。”
“嗯。”庄严元点了点头,道:“容熙知道念书,为父也很是欢喜。今日听外头人说,容熙的恩师竟然是瑞祥王爷,颜儿,可有此事?”
庄魅颜心中雪亮,父亲庄严元为何连夜在他们屋里等候,为的大概就是验证这个消息吧。她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感,脸上却露出温柔的微笑,垂首道:“是,不敢隐瞒父亲,容熙的恩师正是瑞祥王爷。”
庄魅颜就将如何意外遇到端木皓,如何在老宅喝酒招待,端木皓又如何提出要做容熙老师一系列的事情跟父亲讲了起来,当然她早就有所准备,说的时候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细节,只是把端木皓说成是偶遇他们姐弟,因为喜欢容熙这孩子,才会主动提出教他读书,因此才结下师生之谊。父亲听了之后,连连点头,感叹道:“想不到,容熙竟有此际遇,受到瑞祥王爷的赏识,告诉容熙一声,以后要倍加刻苦,将来挣出功名方才不负王爷的一番苦心教诲。”
“霜儿,你的这个儿子为你挣了脸面,等将来他考取功名,我再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儿子出人头地,你这做母亲也算是得偿心愿,后半生也有了依靠。”庄严元望了一眼仍旧是痴痴迷迷的妻子,温声说道,眸中神情颇为柔和。
庄魅颜见父亲心情很好,趁机说道:“做儿子的孝顺母亲自是应该,只是古语说女子出嫁从夫,女子一生最大的依靠便是自己的夫君了。”
庄严元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最不受自己宠爱的女儿,这个女儿自从生下来相貌丑陋不受待见,他对这个女儿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今日听她说话大方得体,并且十分机灵,心里添了几分好感。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为父这几年忙于公务,实在是疏忽了夫妻之情。几年前,听你二娘说你生了大病,大夫要你静养,因此没有跟着一同回京城。这几年你既要养病,又要照顾母亲和弟弟,实在是难为你了。”
庄严元一番话让庄魅颜眼圈渐红,暗暗垂下头。
庄严元又安慰道:“以后有什么吃穿用度就说与你二娘听,你母亲的病现在好了很多,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取,不必痛惜银子。”
庄魅颜垂首静听教诲,父亲每说一句,她便答一句“是”,等父亲说完了,她才说道:“母亲和女儿什么都不缺,二娘照顾的很是周到。母亲的病多亏了在祁阳镇遇到一位名医之后,帮母亲开药诊治,经过这几年调理大为好转,只是母亲对以前的事情大都记不起来了。大夫说已经不再需要药物调理,只要她以前熟悉的人多多陪着她,说些以前的往事,她慢慢就会恢复记忆。”
父亲见她性情温顺体贴,更加欢喜,连连颌首道:“以前你们在老宅养病,为父也不方便照应你们,如今回到京城,我只要得闲就回来陪霜儿说说话。刚才,我读了一首《关雎》给她听,以前的时候,霜儿最喜欢看我读书的样子,现在也是如此。霜儿一点也没变,是你的夫君老了。”
父亲抬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秀发,因为保养得好,母亲如今的年龄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出头,一头秀发乌黑柔顺,面容清秀昳丽,与庄魅颜站在一起比较起来,根本不像母女,倒像是两姐妹。父亲的眸中传出怜爱之意,相形之下,父亲这些年在朝中奔波,经历大起大落,毕竟有些苍老之态,眼角起了细细的皱纹,两鬓也添了白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母亲喃喃念道。
父亲大喜,道:“霜儿,这是我教你的第一首诗,你还记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母亲没理他,只是来回重复着这句话。
“对,后面的你还记得么?”父亲鼓励道。
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微有些疑惑,在庄严元眼里,眼前的人一脸懵懂,倒有几分少年时代初次相逢时的天真之态,心中柔情泛起,难以自持,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看到他们两个人絮絮说起以前的回忆,庄魅颜悄悄跟柳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退出屋子。
瑞祥王爷的府邸,位于京城的东北角,远离京都闹市,与皇宫在同一水平线上,距离很近。据说是因为当初先皇太过疼爱这名最小的儿子,端木皓一落地就被册封为王爷,按照无双国的规矩,王爷必须另择王府定居,不可以继续住在宫里,大概是因为老皇帝五十多岁的高龄,皇妃还能给他诞下麟儿,他老人家实在太开心,因此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部恩赐给他。他却没想祖制的规矩竟然让他这位最小的王爷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就得跟母妃分开居住。
爱妃夜夜以泪洗面,儿子在王府夜夜啼哭,皇帝到底是皇帝,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把王府的修建在离皇宫最近的地方,并且专门修了一条路直通瑞祥王府,方便他们母子每天相见。这样的大手笔也只有帝王家才做的出来,一时间天下嗟叹。
瑞祥王府极尽奢华,占地面积差不多有皇宫的一半,如果不是言官不惜死谏,恐怕老皇帝兴许会把瑞祥王爷府修得跟他自己的皇宫一样大,后来瑞祥王爷满了十八岁大婚之后,他主动向自己的哥哥,现任皇帝端木良请旨,把自己的王府划分出了一大半,只保留了前半部分,并且重新修了围墙。皇帝本来不许,后来端木皓一再坚持,才勉强同意。
从远处遥望,这片建筑就有些怪异,偌大的一片亭台楼阁,园林湖泊中间围了一圈高大的围墙,显得格格不入。只因瑞祥王爷的名头太响,即使他自己宣布不要那些园林,可是谁又敢在他家附近重新开土动工呢?因此这些建筑一直保留着,只是几年来无人打理居住,难免有些萧条的景象。
王府依山而建,并且从山间引来泉水灌注在后院的大湖中,那片湖修得很大,夏日可以泛舟游玩,不过那湖泊已经被瑞祥王爷划分出来全在围墙之外。如今的王府大院里,顺着湖泊的走势延伸出许多溪流,弯弯曲曲盘绕而行,这是有名的“九曲十八环”。
府内的建筑多是审度地势,顺着溪流的走向而建,有磅礴大气的宫殿,也有小巧玲珑的亭台楼阁,水面另有长廊连接,也有拱桥装饰,水面稍微宽一些的地方就做成小湖泊,种上莲花,如今盛春将暮,荷叶连成片,中间已经有蓓蕾蜷缩。等夏日来临,期间荷花盛开,凉风习习,坐在走廊上或者是楼台间欣赏美景却是十分惬意。
这片“九曲十八环”就是王府最精华的部分,也是端木皓留下自己居住的部分,庄魅颜在四名宫装侍女的指引下顺着水流缓缓而行,对这里的景致暗自赞叹不已,说是人间仙境半点不为过,恐怕就是皇宫也比不上这里的清新雅致,超凡脱俗。与之相比之下,庄府园林中的长廊连接更显得十分简陋,无论气势还是精致度,都无法比拟。
庄魅颜跟在前面两名侍女的指引下来到一处亭台上,这里视线比较开阔,举目望去四周都是碧波荡漾的水面,好似一座小小的湖中岛。亭台呈六角,周围只有六根柱子支撑,因为春季风大,因此罩了粉红色的纱幔遮挡风尘,清风拂过,纱幔凌动,却好似美人扬袖而舞。庄魅颜坐在亭台一侧的靠座上,倚着栏杆望着碧绿的水面,偶尔有鱼儿跳出水面嬉戏,带起一串水珠在荷叶上滚动着。
庄魅颜等了许久也不见端木皓出来,侍女们端端正正立在台阶两旁,目不斜视,庄魅颜知道王府不比平常官宦人家,规矩很大,所以也不方便向侍女打听还要再等多久。所幸她的性格素来喜静不喜动,所以静静坐在亭中欣赏美景。亭台的栏杆设得很低,只要微微弯下腰,就可以摸到水面,许是这里的鱼儿被人喂得惯了,主动靠在栏杆旁边,庄魅颜童心大起,便将手儿放进水里轻轻搅了搅,鱼群被惊动,穿着她的指缝窜了窜去,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空着手儿抓来抓去,不是为了捉鱼,只是喜欢鱼儿与自己的手指擦身而过的顺滑感,因为玩的开心,她索性把两只手都放进清凉的湖水中,春风和熙,阳光温暖,手指泡在水里感觉舒适而惬意,更兼湖水清澈,十指如葱白,一尾尾红色的小金鱼在水中静游,不经意间撞到她的手指,吓得赶紧躲开。
她微笑着仰起头,视线骤然与一双温和的眼睛撞在一处,她不禁错愕。
“公子。”庄魅颜有些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十指湿淋淋的,腕间的衣袖也浸了水渍。她窘迫地举起手臂,然后讪讪地垂到身后藏了起来。
端木皓不禁莞尔,笑如春风,道:“轻湿翠袖嬉游鱼,这才是正经的春趣。”
庄魅颜面色微微一红,她偷眼看了看周围,那几名侍女不知是何早已离开亭台,而自己只管专注玩耍湖水,竟没留神端木皓何时进来的,想必自己刚才的憨态全部落在他的眼底,心中更为羞窘。
“公子何时过来,竟然也不招呼一声。”她忍不住开口埋怨道。
端木皓对她的抱怨只是宽容的一笑,他轻轻招招手,亭外的立刻进来两名侍女捧着托盘,里面放着毛巾。两名侍女恭恭敬敬地帮她擦拭手上的水渍,完了以后又半跪着请她过去换身衣裳。
庄魅颜不惯被人如此服侍,便笑道:“不碍事的,只是湿了半只袖子,魅颜的形容狼狈早就被公子看也看过,笑也笑过,且就由着吧。”
侍女为难地抬头看了端木皓一眼,后者微微颌首,她们这才敢躬身退下。
“魅颜今日好像心神不定,却是为何?”端木皓一眼就看穿她的心事重重。
庄魅颜缓缓起身怅然若失地望着远处,道:“魅颜只是被公子府中的景致迷住,并非心神不宁。魅颜还未替弟弟拜谢公子提携之恩。”
“魅颜,你我之间难道还用得上谢字?” 端木皓忽然携了她的手,笑道:“我做了一副画给你,你瞧瞧可是喜欢?”
庄魅颜微微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亭中的石桌上放了一张铺开的宣纸,几枝牡丹开得正是娇艳,一只蝴蝶站在花朵边缘竖起双翅,微微伸展开来,似乎正展翅欲飞。那蝴蝶画得最为传神,通身竟然大部分都是红色,色泽鲜艳。庄魅颜不禁赞许道:“公子果然是丹青好手,这只蝴蝶已经被你画活了,随时都可能飞离枝头。”
端木皓温柔的注视着她,道:“这幅画就是专门为魅颜所画。”
庄魅颜有些迷惑,端木皓伸出手指轻轻落在她的右脸之上,他的指尖有些冰冷,庄魅颜本来想要避开,当看到他温和的微笑时,却又忘记躲避,呆呆地站在那里。端木皓的手指顺着她的胎痣轻轻描画。
“你瞧,你这颗痣难道不像一只蝴蝶么?”
庄魅颜仔细看了看那幅画上的蝴蝶形状果然跟自己的红痣颇为形似,心中仿佛被灌注了一道暖流,暖意融融。这世上对她的的红痣从一开始就完全不介意的男人,除了小白,就只有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给了她一面最真的镜子,教她勇敢地面对自己,正视自己,尊重自己;而小白的对她的红痣则是视若无睹,在他那颗纯真的心里,娘子是美的还是丑的根本就没有关系,“娘子永远都是我的娘子。”
想到小白,庄魅颜的心里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刹那间痛彻心扉。
不是已经过去了么?为什么……像是长在心底的伤痕,竟然无力平复?
端木皓看到庄魅颜面色忽而变得惨白,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庄魅颜扶着石桌勉强站定,吃力地摆了摆手。
“皇叔,皇叔!”一阵急切地呼喊由远及近。
一身红色宫装的女孩子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削肩窄腰,面目清丽。她跑得气喘吁吁,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女更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端木皓与庄魅颜站在石桌旁,侍女们顿时色变,跪成一片,齐声道:“王爷恕罪!”
那个女孩子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庄魅颜。庄魅颜这才发现自己与端木皓此时的姿势有些暧昧,他一手搂着她的腰部,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手。
“怎么回事?”
端木皓的声音不大,但是跪在地上的几名侍女十分恐慌,叩首道:“回王爷,晴公主一定要闯进来见您,奴婢没能拦得住,请王爷恕罪!”
晴公主撒娇地撅起嘴角抱怨道:“皇叔,晴儿就知道你故意躲开人家的,还说什么不在家,其实呀,哼哼!不就是一匹马么?皇叔你马厩里那么多马,就不能再给人家一匹嘛!”
“真真一张利嘴,皇叔什么时候躲开你了?你们谁在挑拨本王与公主?”端木皓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微笑着说道。
侍女们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落在一名女子身上,那名侍女更加惊惶,跪行几步,磕头道:“是……是奴婢,公主……公主她一再逼问奴婢。公主您快救救奴婢吧!”
庄魅颜看了那名傲气十足的女孩子一眼,她一直觉得那女孩子有些眼熟,终于想起原来是那天在庄府外面遇到的少年,她的马夫傲慢无礼,差点把她撞倒,还得意洋洋扬长而去,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她到现在才恍然大悟,难怪二姐庄美仪与少年男子亲亲密密毫无顾忌,而下人们也见怪不怪,丝毫没有诧异之色,原来这名少年根本就是假鸾真凤,竟然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女儿,晴公主。难怪那天的马车夫会这般猖狂,竟是依仗公主的权势。
在侍女的苦苦哀求下,晴公主显得不屑一顾,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公主,公主救我!”那名侍女被两名侍卫拖了起来,她心中惊惶,拼命拉住晴公主的衣角,嘶哑着嗓子喊道,泪水流淌,样子十分可怜。
庄魅颜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看了那名苦苦挣扎的侍女一眼,她趁机推开端木皓的手指,来到公主身边,微微弯腰行礼道:“公主您误会王爷了,王爷刚才还说要挑一匹最好的汗血马,准备给公主一个惊喜呢,那婢子嘴拙口笨恐怕是传错了话。”
“哼!”晴公主盛气凌人地瞥了她一眼,她看清庄魅颜脸上的红痣时立刻就想起那天的事情,不由怒从心起,抬手就给了庄魅颜一个耳光。
庄魅颜吃亏在垂着头一点防备也没有,距离又近,因此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端木皓大惊,立刻上前拉起庄魅颜,仔细看了看她脸上通红的手指印,还有肿起的痕迹,心疼道:“疼么?”
他转过身便皱眉对晴公主说道:“晴儿,不要再闹了,这位是本王的朋友。你也够胡闹的了,让王贵驾着马车在闹市横冲直撞,已经惹了不少民愤,你身为我无双国的公主,难道不应该体恤百姓么?”
晴公主并不害怕他的说教,反而撒起娇来,娇嗔道:“皇叔,小皇叔,你就不要板着面孔教训晴儿啦!你这样子皱着眉头就会变得跟父皇一样老,你可是我们无双国最帅的美男子呢。”
端木皓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小侄女也是束手无策,微微叹了口气。
晴公主又瞪了庄魅颜一眼,嘟囔道:“说什么体恤百姓,还不是因为上次晴儿撞了这个丑八怪的车嘛!那又不是晴儿一个人的错,道路狭窄,她又不肯让路,一时不小心才撞上去了,况且她也没受什么损失啊。还有,晴儿的‘红泪’就是在她们家门口出的事,她姐姐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个女人就是个煞星,皇叔你可要小心啊!”
“够了,晴儿!”端木皓不满地呵斥道。
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庄魅颜,后者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表情平静,他才略微放心。
“本王真的该进宫奏请皇兄,公主经常鱼龙白服混迹民间,屡遭风险,是否应该收回她的出宫令牌,以保安全。”端木皓正色肃容道。
晴公主一下被点中死穴一般,气得直跺脚,却终究不敢争辩。这个出宫令牌还是她费了好大劲央求这位十七皇叔,最后缠得他没办法,才帮她跟父皇讨要出来的--之前连母后向父皇求情都没用呢。现在为了这个丑丫头,一向最疼她的十七皇叔居然威胁她。晴公主一向娇宠惯了,根本受不了这种呵斥,她越想越气,最后一跺脚扭身离去。
端木皓并没有理会那个刁蛮公主,而是心疼地看着一声不吭的庄魅颜,她微微垂着头,虽然神情并没有变化,但是眸中隐现的失落更让人觉得疼惜。
“还不快去给庄小姐拿药来。”端木皓吩咐道。
跪在地上的侍女如释重负,慌不迭地爬起来去找跌打伤药,大家忙做一团。
旁边一直看押着那名侍女的两名侍卫趁机回禀道:“王爷,她怎么办?”
端木皓头也不抬,道:“对主子不忠,打一顿板子,赶出王府。”
“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侍女声嘶力竭地求饶着,“求王爷饶了奴婢,就别赶奴婢出府,奴婢情愿受罚。”
庄魅颜知道端木浩治家甚严,但是听那侍女哭得可怜,终于于心不忍,低声道:“公子,她宁肯受罚也不愿出府,毕竟对您还是有几分忠心,就成全她了吧。”
端木皓微微沉吟,点头道:“魅颜既然为她求情,那就留下吧。”
那名侍女大喜过望,连连磕头。
“多谢王爷!多谢庄小姐!”
庄魅颜并没有在王府多做停留,端木皓帮她的右脸上了伤药,她立刻告辞离开王府。
路过安天门大街时,她远远看到驿馆的大门,忽然有些心慌。她摸了摸身边一堆伤药,那是端木皓给她带回家涂的。她惦记起萧轩宸身上带着伤,就对马车夫喊道:“在前面停一下。”
马车在驿馆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庄魅颜缓缓走下车。
驿馆的人因为上次得了庄魅颜的好处,所以看到她来了立刻眉开眼笑,不用她吩咐就引领她往后院走去。庄魅颜不想太惹眼,随手塞给他一锭银子,那人立刻欢喜而知趣地离开,任庄魅颜一个人向后院走去。
今日萧太子居住的后院没有往日的嬉戏之声,院落里只有树木耸立,风吹树叶飒飒轻响,清幽而安宁。庄魅颜见院落里并没有随奉人员帮她通禀,就信步走入室内。里屋的矮榻上,萧轩宸脱下一截衣袖,露出左肩,一名年轻的男子正帮他上药,那男子紧身衣袖的银色穿着明显不是无双国的打扮,大概是他从吴阳国带过来的同伴。
庄魅颜见到这种场景不禁脸红,知道自己有些唐突,本该转过脸,或者退出屋子以避嫌,然而她的腿却像钉子一样定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就连一双眼睛也像是着了魔似的,牢牢盯在萧轩宸的左肩头。他的肩膀很宽,健壮结实,胸前的肌肉匀称,伤口并不大,寸许左右的刀伤,在锁骨下方斜过,那名年轻的男子帮他的伤口换过药,伤处已经开始结痂,并无大碍。
其实这些都不是让庄魅颜挪不开眼睛的最终原因,她第一眼就看到的却是萧轩宸左肩头一个不规则的圆形伤疤,虽然不像最开始形成的时候那么红印清晰,但是仍旧可以看出轻微的牙痕。
一股说不清的东西涌上心头,热气朦胧了双眼,她用力扶着身边的桌子,以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完全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是恨,是怒,还是怨,又或者还掺杂了其他的什么。
萧轩宸见她忽然闯进来先是一愣,迅速伸手把褪下去的衣袖穿了起来,挡住自己的肩头。虽是如此,只有短短的一瞬,这就足够了。庄魅颜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发花,更不会撒谎,她相信她看到的正是她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
萧轩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仍旧是一如既往的一抹魅笑浮上嘴角,双眸在蝴蝶面具的掩映下,却没有那种清澈通明,又或者再也看不到那种清澈通明了。庄魅颜瞪大眼睛想从那双眸子里看清自己的身影,却始终也分不清那里面的人影究竟是不是自己。
萧轩宸缓缓移开视线望着窗外,懒懒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姑娘今日来得不巧,我约了秦丞相家还有荆尚书吴侍郎家的几位公子一块吃酒,大家说好的一个女人都不带,不然就可以带你同去。”
嘴角的微笑越发玩世不恭,懒塌塌的姿势就是一副标准的浪子派头,“风流太子”名不虚传啊,果然随意洒脱。
庄魅颜心中猛然一刺,那种痛透过心底,带着一种冰凉迅速散步到全身每个末梢。
她眼睁睁看着那名男子微笑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缓缓走向室外。
“小白。”她喃喃叫了一声,而那个身影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停下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滞,径直穿过门帘。门帘缓缓垂下,挡住那个英姿矫健的颀长身影,直到这时,她才对着空无一物的门口说出了下半句话。
“我是娘子啊!”
然而,这这世上已经无人回应这句称呼了。那名眼睛大大的少年,再也不会站在她的对面用无辜又无害的眼神望着她,笑嘻嘻地回头冲她傻笑。
“娘子,我是小白啊!”
庄魅颜忽然觉得周身无力,颓然闭上眼睛,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她的心中曾经被那样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绪牢牢占据过,而自己尚且茫然不知。人世间,最难看穿的就是人心,而所有人心中最难看穿的,居然是自己的心。
她的手无意中滑过桌子上的茶杯。
“啪!”
里屋传来一声脆响,已经走到园子里的萧轩宸面色一紧,眉头轻皱,他的步履只是放慢了一瞬,然后又毫无停滞地踏出院落的大门。
安天门的大街上,仍旧是人来人往的热闹,人们说说笑笑,彼此跟相识的人打着招呼,或者是形色匆忙匆匆而行,或者闲庭散步享受盛世繁华,又或者三三两两的朋友相扶相携踏入酒肆,饮酒同乐。
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一名女子的失神落意。庄魅颜茫然顺着安天门的大街而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去哪里,那一瞬间的她是被情绪所左右的,而不是一向睿智果敢的庄魅颜,也不是商场得意的“三姑娘”。
她只是一名在安天门大街上失去方向感的失意女子而已。
身后忽然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有人惊呼,有人高叫。
“快让开!快让开!”
“救命啊!救我!”
“让开--啊!”
一直无动于衷的庄魅颜终于从周围人们惊慌的神情中觉察到一些异常,她反应迟钝地回过身,留在那一瞬的惊恐记忆是高高扬起的马蹄,马匹悲鸣,还有那张带着蝴蝶面具的脸。其实让她记忆最清楚的只有那张蝴蝶面具和那张面孔,除此以外的一切都化为空白。
天旋地转!
“小心!”有人在她耳边厉喝一声,同时搂着她的腰肢把她强行拖到一旁。
庄魅颜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一匹快马倒在路中央,口吐白沫,四肢还在抽搐不已。马匹身边半蹲着一名男子,他怀里搂着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情不自禁搂着他的脖子,紧紧依偎着,嘴里语无伦次的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娇弱的小脸上梨花带雨,人见人怜。
庄魅颜的目光停留在那名男子的脸上,蝴蝶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亮丽的银白,晃得人有种睁不开眼睛的眩晕感。曾经流失到四肢百骸的那种冰冷感觉此时全数倒流回来,一股脑灌进心底,重重撞击着,那种痛楚感让她有了片刻清醒的感觉。
“庄姑娘,你没事吧!”庄魅颜转过脸,原来救了她的人是楚易凡。
她连说一声“谢谢”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能无力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扶持下才能勉强站稳身体。楚易凡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才会如此,眉头微皱,转脸望着那名红衣女子沉声道:“闹市纵马伤人致死者斩,致伤者杖三百,流放三千里。”
义正言辞,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舆论显然是向着楚易凡,而人们看着那肇事女子的眼神也有些鄙夷。红衣女子又气又恼,横眉道:“什么纵马?是那马不知为什么忽然发了疯,本宫也受了惊吓,那要怎么办?刚才要不是这位少侠出手相救,本宫焉有命在!”
这女子口称“本宫”,态度强横,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虽然心怀不满,但是他们都不敢跟皇家过不去。更有眼尖的人已经认出这个正是当朝最受圣上宠爱的晴公主,皇后所生的嫡长公主,更是连议论都不敢了。
楚易凡却冷哼一声,道:“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请你向这位姑娘道歉。”
“凭什么?你是何人?竟敢质问本宫!”晴公主一生骄纵,何曾被人顶撞,而且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气呼呼地指着楚易凡嚷道:“对了,刚才本宫的马是不是你给一拳打死的?本宫的马可是父皇御赐的,你擅自杀了皇帝的御马,你该当何罪?”
原来晴公主的马忽然受惊,失控地在闹市狂窜,眼看着要冲到庄魅颜身上,路过这里楚易凡见状不妙,抢前一步拉过庄魅颜,并且一拳把惊马打倒在地,他臂力惊人,众人当时齐声喝彩,而庄魅颜心神恍惚却没有留意这些事情。
她只知道当惊马踏街而来时,那名男子护住的却是另外一名女子。
面对公主的咄咄逼人,庄魅颜知道此时不能跟她硬碰硬,悄悄拉了拉楚易凡的衣袖,低声道:“我没事,谢谢楚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
楚易凡眉头微皱,终于忍住气没有理会晴公主。
晴公主却不依不饶,吵着要楚易凡赔他的马,一会儿又吵着要见官,楚易凡也不甘示弱,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萧轩宸终于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道:“你们俩去衙门打官司吧,本太子还要赶着去喝酒呢?”
说完竟然甩手要走,晴公主这才记起这位救了自己的公子,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喂!我还没谢谢你呢!”
她对萧轩宸说话的声音明显温柔很多,说话时脸庞有些微红,眸光羞涩。
萧轩宸一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举手之劳而已,马匹受惊主要是公主的马不够好,如果是我们吴阳国的汗血宝马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晴公主眼睛一亮,汗血马是吴阳国的特产,品种罕见,虽然如今已经跟吴阳开通贸易,但是纯种的汗血宝马仍旧是千金难觅。如今整个无双国只有皇帝和瑞祥王爷的马厩里才养了五匹。自己软磨硬泡,布置下了多少工夫,撒了多少赖才从瑞祥王爷那里弄来一匹,谁知赶出来第一天就无缘无故在庄府门前暴毙。
她生性最是要强,别人有的东西她一定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想有,因此听萧轩宸说道汗血宝马,立刻张口向他讨要。
“你说得轻巧啊,你要是能给本宫弄一匹来,本宫必有重赏!”
“哈哈,小公主要赏我什么?”
“你要什么?本宫就赏你什么?”
“我要什么就给什么?”萧轩宸用男人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情古怪,哈哈大笑起来,径直向前走去。
他的面前就是庄魅颜,还有搀扶着她的楚易凡。萧轩宸面带狂笑,大踏步地从庄魅颜旁边擦身而过,目不斜视,姿势洒脱。
庄魅颜的目光起初一直盯着他不放,眸光隐隐有些哀怨,直到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
“喂!你笑什么嘛?”晴公主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渐渐远去,而庄魅颜始终没有回过头去,她的眸光渐渐恢复以往的平静。
婉言谢过楚易凡护送他回家的一番好意,她找到停在驿馆门前的马车,坐了进去。
人群恢复以往的热闹,人们仍旧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楚易凡却还停留在原处,皱着眉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马匹,他不动声色地半蹲着身体,用力扳开马头扭向一侧,伸手伸到马脖子下方摸索了一阵子,骤然停了一下,他缓缓收回手臂,拇指与食指间捏出了一枚细弱牛毛的细针,针头蓝莹莹的泛着寒光。
楚易凡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他情不自禁地回头望着萧轩宸和晴公主远去的方向,而此时他们两个人已经湮没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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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当家做主
庄府“玲珑居”, 此时已经是午后,阳光正好。
春菊坐在门外的长廊下晒着太阳,一边做着针线活儿。小姐今日去了瑞祥王爷府,①38看書网到晌午还没回来,想必是留在王爷府用午饭。本来小姐出门的时候是带着小默一同出门,不过小默倒是先回来了,把她吓了一跳。
昨夜小姐出事小默也是自己回来的,虽然小姐什么也不说,但是她跟了小姐这么久,察言观色也猜出她心情极为不好,眼角似有哭过的痕迹,她不肯说,做丫鬟的也不能逼问,春菊暗暗叹气,小姐大风大浪也经历过了,如今回到京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七哥儿眼看着有了出头之日,夫人的病也好转起来,老爷对夫人也有些回心转意……小姐却不要有什么闪失啊!
她紧张地追问小默,那丫头笑嘻嘻地比划起来,大概意思是说,小姐打发她给京城的铺子送前些日子看过的账本,小成带着她去了王爷府,春菊这才放下心来。
三年来,在小姐的打理下,铺子越做越大,特别是瑞祥王爷离开祁阳镇半年多的时候,朝廷忽然下了圣旨,无双国与吴阳国开通贸易,祁阳镇就更加繁华热闹。而小姐半年前就在镇子东边买下的野地里盖的大片空房子也终于派上用场,以前笑话小姐往大海里扔银子的家伙全傻了眼,那些空房子眨眼间装满了从新修的码头上运来的货物,无双国的锦缎,刺绣,茶叶,还有唐明国的瓷器,更有南洋各国的新鲜玩意,吴阳国的宝刀,名马,一时间祁阳镇变成这个世界的万花筒,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她们很快有了自己的码头,自己的船队,自己的商行,她们的买卖也逐渐向全国渗透,商行已经开到京城繁华的闹市,但是因为小姐处事低调,一直没提庄家的名头,久而久之,人们只知道“三姑娘”反而把她的本姓渐渐淡忘。京城的庄府更是蒙在鼓里,二夫人刘氏的爪牙刘胖子早就被小姐收地服服帖帖,后来跟着小姐做事买卖越做越好,自然更不会向刘氏提供真实的消息,因此刘氏毫不怀疑,任凭庄魅颜她们自生自灭,亦从不过问,五年来竟然连例钱也没送过一次。
春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想着这些往事,一个不留神针尖扎了自己一下,指尖轻痛,她便回过神来。把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嘬着,她似乎听到里屋传来轻轻翻找东西的声音,不由皱起眉头。声音是从夫人的屋子传来的,柳儿到陈姨娘那屋借个花样子,刚刚出门,小默一向不做家事,只会寸步不离跟着小姐,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小姐的安全,小姐不在家,她就是个大闲人,肯定也不在屋子里,便是在屋里也不会随便去夫人那边,夫人习惯在午后小憩,刚刚睡着没有一个时辰不会醒来的。
春菊顿时警惕起来,悄悄站起身,用手指沾了唾液湿破窗户上糊着的纸,然后向里面张望起来。屋子里的矮榻上,夫人侧卧着身子睡得正熟,一动不动,屋里还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屋子里翻来找去,春菊暗暗皱眉,此人原来是张妈。
张妈是外屋伺候的婢子,论理说没资格随便进入内屋,而且看她的样子绝对不像是要侍奉夫人。不多时张妈拍了拍衣襟,蹑手蹑脚走出房间。一打里屋的门帘,张妈顿时愣住了,春菊就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她。
“张妈,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张妈的神情有些慌乱,不过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府里混的时间比春菊就得多,仗着自己资格老,再加上二夫人撑腰,因此立刻瞪了春菊一眼,呵斥道:“春菊姑娘,不是老身说你们,这夫人身边服侍的人怎么能随便离开呢?莫不是你们在乡下呆的时间久了忘了府里的规矩。刚才夫人在屋里醒了要水喝,老身进屋里无人,喊你们也没人回的,只好进去服侍了一下。按理说夫人的内屋哪是我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呢?”
她倒是倒打一耙,反派了春菊一身不是。 张妈又催着春菊道:“你还不快进去服侍夫人。”
若是换在五年前,春菊或许忍气吞声被她的气势吓住了,今时不同往日,春菊跟着庄魅颜做生意见过不少世面,别说一个老婢女,便是达官贵人也见了不少,又怎么会被她几句虚言恫吓吓住。春菊笑道:“我在廊下做针线活,给小姐绣一个荷包,倒没听见夫人的声音。”
张妈是从后门进来的,因此没注意春菊在廊下,她板起面孔,道:“许是夫人的声音不太大吧。”
春菊又笑道:“柳儿姐刚服侍夫人喝了一碗参汤,不过一刻钟的时候,夫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口渴了呢?”
张妈毕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不由支吾起来,最后面色一沉,道:“这事儿你到要跟夫人理论,你们偷奸耍滑,趁着夫人小憩就玩的玩耍的耍,屋里连个照应的人都不在跟前,反要强辩,这成什么规矩。也就是老身脾气好,若是说给二夫人听,你们一顿板子是少不了,还要打发出府。你们以后可要仔细些儿,今日之事老身就不说与二夫人听。”
春菊半含笑意,也不与她争执,她越发得意,心里原来存了点小心也丢在脑后,倚老卖老起来。
“二夫人吩咐我过来帮衬着三小姐,一则是她年轻不懂事,二来在乡下呆的时间久了,她又是个性子软弱的人,就是恐怕你们这些丫头奴大欺主,因觉得我年长稳重,才要我过来照应。若没有二夫人的吩咐,老身怎么敢不顾规矩随便进入夫人房内。柳儿呢,又去院子里玩了吧,想来也是,你们在乡下地界哪里看得到这许多景致,等回头老身再好好说说她。现在夫人快要醒了,你这小蹄子还不进去伺候着。”
一番呵斥,张妈义正言辞,屡次提到二夫人,俨然已经成了“玲珑居”的主管。
春菊笑意更浓,夹带着挪揄之意,张妈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她猛地回过头,顿时一惊--庄魅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面色冷然,一言不发。
张妈毕竟心虚,陪了笑脸,行礼道:“三小姐何时回来了?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哟,小姐您这衣衫怎么湿了,您出门怎么不让丫鬟陪着,这让外人看了可要笑咱们庄府不懂规矩,让大小姐一个人出门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三小姐您还没出阁,这对名声可不好啊!春菊姑娘还不快给小姐换套衣服去。”
庄魅颜先番在瑞祥王爷府的亭台上戏水,弄湿了衣裳,如今袖子半干,又沾了不少尘土,看样子确实有些狼狈。春菊迎上前去,有些疑虑地看着她的脸颊,虽然涂了药已经消肿,却毕竟留着红印,春菊却没问什么,只是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三小姐,老身还要到刘管家那里支领咱们这个月的例钱,就先下去了。”张妈道。
她转身欲走,庄魅颜却开口道:“张妈留步。”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隐隐透着几分威严,张妈一愣,忽然觉得今日的小姐似乎跟五年前有点不一样的。
“三小姐,有什么事儿就等老身领了例钱回来再说吧,账房过来催了好几回了,老身也不得空。”张妈并未将她这位受尽轻视的三小姐放在眼里,仍旧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
眼前忽然一花,竟是有个人影鬼魅一般抢在她前头立在门口,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张妈错愕,抬头一瞧,那人竟然是三小姐屋里的哑女小默,小默神情冷峻,面色不善。张妈不悦道:“你不去服侍小姐,站在这里做什么?木头一样,一点眼神也没有。”
她不自量力伸手想把小默推开,哪知小默一动不动,她自己被小默的内力弹震,后退两步跌倒在地。
这时庄魅颜在春菊的服侍下已经换了一套月白色的家常便装,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端起刚沏的新茶,吹去浮梗,缓缓饮了一口。庄魅颜瞥了一眼在地上直哼哼的张妈,心中冷笑,道:“张妈,我不是说过让你留步么?什么事这么着急?就算是去领例钱,银子又跑不了的,再说这些小事叫春菊去做就行了,你年纪也大了,二娘叫你到我屋里,原也不是当做老妈子使唤的,不过是觉得你年长,有些事情也好有个依仗。”
这番话说进张妈的心坎里,她十分受用。
“既然年长就更该明白规矩,恪守本分,千万别做出逾矩的事情。屋里的姑娘们纵然年轻不懂事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该来回我,该打该骂,我自会开发,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庄魅颜眉头一挑,声音渐渐严厉。
张妈也没想到,三小姐开始说的温和,后来的句句字字竟像是抽打在在她身上的鞭子,弄得她的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羞愧难当。她不甘心地辩解道:“老身一心为了三小姐着想,如今三小姐既然怪老身多事,老身不如向二夫人辞了营生,回家养老吧。”
庄魅颜见张妈倚老卖老,还搬出二夫人压着她,心里越发冷笑。她进府三日来处事低调,府里众人看她还是同往日一样,面热心冷,打量她还跟一样的好性子。这个观点从今日起就要给众人改一下了。
庄魅颜此时不怒反笑,指着张妈对春菊笑道:“你瞅瞅,原来是为了我好,这话儿还用我亲自跟她回么?”
春菊会意地踏前一步,站在张妈面前,道:“你在小姐面前既然说了规矩两个字,那凡事就得按规矩好生说一说,你不过是个外屋的下人,仗着自己资格老就能随便进夫人屋里乱翻乱看么?”
张妈恨得牙根痒痒,横眉道:“你这小蹄子别乱嚼舌根,明明是你们服侍不周,倒说起我的不是。难不成我路过那里,听见夫人直着嗓子叫了好几声无人搭理,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绕路而行?我进了屋又不熟悉,夫人要这要那,自然只能按着他老人家的吩咐去找了。”
张妈情知夫人心智尚不清明,就算跟她对峙也说不出所以然,因此有恃无恐。
春菊满脸不屑讥讽道:“找了便找了,却也不能夹着带着的。”
张妈一听神色大变,阴晴不定。庄魅颜噙着笑端坐不语,眸光深沉,竟如玩弄老鼠的猫儿,杀机暗藏。
“张妈,为奴者私自拿取主人家的物品,轻者逐出府邸,重者可以拿官问罪。你也是做事做老的人,这也用我来教?”
“哟!这怎么回事?谁惹三小姐生气了?又是要赶人又是要问官的。老远就听到吆三喝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户不晓事的人家在训斥丫鬟,知道的也会以为咱们庄府什么时候改了规矩,时兴起作践下人。”
二夫人刘氏迈进门里,皮笑肉不笑地瞅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妈,嘴里闲闲地说着话。不轻不重,却暗暗点出庄魅颜在“作践下人”,她不问事由就把这顶大帽子扣到庄魅颜头上,分明是想借势欺人。
张妈看到刘氏进来,心里立刻长了底气。
“张妈,我叫你在这屋里帮三小姐里外照看着些,你都是怎么做的?”刘氏轻声呵斥道,同时给张妈递了个眼神。
张妈眼睛一闭,脸上露出极度委屈的神情,①38看書网,刹那间就嚎啕大哭,撒泼道:“二夫人,老身年迈,不中用了,留在这屋里也是惹人碍①38看書网将我打发出去吧,大家落得清静!”
春菊一笑,立刻回嘴道:“您老总算说了句实在话,却不是我们要赶你走,这是你自己要走的。”
一句话便将张妈的眼泪逼回去了,不但是张妈一愣,连刘氏也是愕然,涂脂抹粉的一张脸顿时变了颜色,呵斥道:“我与你主子说话,你个奴才插什么嘴?真是不知身份!”
一直不吭声的庄魅颜放下茶杯,沉声道:“说得好!做人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刘姨娘!”
刘氏起初以为庄魅颜怕事是要呵斥自己的丫鬟多嘴,谁知绕了个圈居然说到自己身上,而且一改称呼,叫自己“姨娘”起来。刘氏气不打一处来,一双杏眼圆瞪,她看到庄魅颜端坐不动,丝毫没有畏惧自己的意思,眸光肃穆,气势凛然。这是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去了五年,这丫头已经变了。
“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想要拿出小姐的架势连我这做长辈的也要赶出府邸?”刘氏皱眉道,“我也是好心劝着姑娘几句,咱们庄府一向宽泽仁厚,却不要为了些许小事就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传扬出去伤的却不是小姐一个人的名声,而是咱们庄府的面子。”
这番话的警告意味很浓,庄魅颜不会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她微微一笑,道:“姨娘怎么知道我是在胡来?无凭无据,我能随便赶人么?”
庄魅颜本来并没有把张妈赶出府邸的意思,只不过见她嚣张,想给她一点教训,谁知她的同伙竟然去把刘氏招来指手画脚,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不想招惹是非,却也决不会畏惧是非。
庄魅颜便朝小默使了个眼神,后者闪身来到张妈身前,揪住她的衣领用力摇了摇,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从张妈衣襟里掉出一根镶梅花的金簪子,张妈满脸涨得通红。
刚来的时候,庄魅颜曾经故意让柳儿当着张妈的面打开过母亲的首饰盒,张妈眼底的贪婪自然没逃过庄魅颜的眼睛。因此当她听到庄魅颜与张妈的一番争执后,立刻知道张妈偷偷潜入母亲房间的用意,后来她试探了几句,张妈神色惊慌,庄魅颜立刻心知肚明。让小默当场搜身就是怕她事后反咬一口。
证据确凿,屋中的氛围更加紧张。张妈眼巴巴地看着刘氏,后者面色阴沉,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真是家贼难防!来人啊!把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赶出府邸!”
“二夫人饶命!二夫人,老婢冤枉啊……三小姐,您这款是冤枉老婢了!”张妈苦苦哀求,这会儿掉下的眼泪可是真真的,半点不掺假。
刘氏带了两名丫鬟,上前拖了张妈的手,想把她弄出去,可是张妈膀大腰圆,力气又大,死赖着不肯走,两名丫鬟一时制不住她,闹腾的越来越厉害。
这是柳儿从后堂进来,伏在庄魅颜耳后小声说了几句话,庄魅颜微微颌首,道:“忙着!姨娘也不用动怒,既然她现在是我屋里的人,我自会打发她,就不劳姨娘费心了。”
刘氏怒气反笑,道:“你们听听,姑娘说的是不是糊涂话?我为姑娘出气,倒成了我的不是。那你们别管了,凭姑娘处置吧。”
刘氏示意自己的丫鬟松手,她深知要是张妈使出撒泼的手段,这些闺中小姐必然治不了,她乐得看个笑话。
张妈自然不肯示弱,哭天抹泪,说道:“三小姐,这簪子是夫人给我的,说是嫌梅花不好看,叫我拿了去街面上的首饰铺子毁了另作一副坠子留给小姐戴。老婢所说句句属实,要是存心私拿,夫人的首饰多的是,为何不多拿些,或者是拿个大些的,单挑这一根最小的,小姐要是实在不信,等夫人醒了一问便知。”
这样的把戏以前也有人做过,庄魅颜小的时候,有些不老实的丫鬟老妈子偷拿母亲的私房体己,偶尔被春菊碰到,她们就会辩解说,是夫人让她们拿的,如果跟母亲对峙,母亲稀里糊涂,被她们哄骗几句,反而会弄假成真,她们反倒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东西抢走。庄魅颜和春菊为此不知生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
如今张妈故技重施,庄魅颜顿时怒火中烧,心中冷笑道:“你这可是自断活路,别怪我无情。”
“此事暂且不提,我另有一件事情问你。”庄魅颜和颜悦色地说道。
张妈见庄魅颜面色缓和,自以为得计,慢慢止了哭声,跪在地上回道:“三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个月的例钱你可曾去账上支取过?”
庄魅颜忽然问到这个问题,弄得张妈一头雾水。张妈狐疑道:“还不曾领过,老婢本来准备去的,谁知经过夫人屋子……”
庄魅颜知道她又要扯出那一串儿的话题,立刻截口道:“这么说你没有领过?”
“是!”张妈心神不定,不知道又出了什么纰漏,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个劲寻思自己有没有什么漏洞。之前她对这位三小姐十分轻视,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想这两天的许多事情若是认真追究起来都对自己不利,顿时汗流浃背。
庄魅颜却毫不放松,又问道:“刚才柳儿去账房问过,说我房里这个月的例钱只剩下不到十两银子,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份例,庄魅颜这边住着夫人小姐公子外加三名大丫鬟,五名小丫鬟,老妈子一名,统共例钱应该是三十多两,如今账面上居然只剩下不到十两,明显是有问题的。
张妈低着头,答道:“小姐夫人回来住,有些东西总要外出买办,因此账面上支出去了。”
庄府的规矩是各方的例钱按月发放,若是有些个人用度的款项,是府里统一买办,在例钱中扣除,向来如此,并不算特殊。
话说到这里,应该就算问完了。庄魅颜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说道:“这二十两银子都买了些什么?”
张妈回道:“夫人小姐还有房里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还有按照惯例,春天到了,给小姐带过来的三位姑娘们各人置办了一套新衣裳,另外有些零零碎碎的支出,老婢也记不住了。”
庄魅颜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胭脂水粉我们用的是‘桃花居’的货,论价格都加起来也用不了五两银子,至于春菊她们的衣裳,料子是普通的丝绢,做的成品衣裳,也用不了一两银子,这些加在一起也用不上十两银子,我竟不知还有什么大的用度。”
张妈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无法就搪塞道:“东西是账房买的,老婢也不知道价钱。”
庄魅颜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蹙眉道:“你说的也对,这用度是你报上去的,买却是账房那边负责的。这样,柳儿,小默,你们去把账房的人带到这儿来。”
柳儿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小默出门去了。
庄魅颜这时才扬起笑脸望着刘氏,自从进屋,她就没给过这个女人一句客气话,甚至连座位都没让给她,这让刘氏十分难堪,面色阴沉。只因不晓得庄魅颜的打算,所以刘氏才耐着性子看下去。
庄魅颜望着刘氏笑道:“不知姨娘到我这里来却有什么事情?春菊,还不快给姨娘看座。”
春菊给刘氏端来一个凳几,刘氏面色变了又变,总算她沉得住气,笑道:“三姑娘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过几两银子,至于跟奴才们置气么?锱铢必较的,传了出去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声。”
刘氏见庄魅颜较了真,早就悄悄吩咐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让她知会账房一声。毕竟这个家还是她在当的,岂能由着这个丫头胡来!
对于她的讥讽,庄魅颜只是一笑置之。而张妈没有得到庄魅颜的许可,只能诚惶诚恐地跪在原地,汗珠顺着她的额头不断淌下,眼珠乱转,时不时偷偷瞄两眼庄魅颜,又求援似的看看刘氏。
屋子静了大约一刻钟,外面有些喧哗。小默拎着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婆子用力推进屋里。那婆子似乎挨了打,鼻青脸肿,刘氏不禁吃了一惊。
柳儿踏进屋里,举了举手里的账本,淡然笑道:“三姑娘预料的一点错也没有,咱们用的胭脂水粉账面上居然记成十五两,而那几件衣裳也记成十两。单是这两样就是市面价格的三倍,何况其他。”
看到柳儿竟然把账簿都拿了出来,刘氏更是目瞪口呆,她被这种雷霆手段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应。
柳儿把账本交到庄魅颜手里,庄魅颜粗粗看了几眼,“噗嗤”笑了起来。
“哦,前几个月还有七哥儿笔墨纸砚的支出,七哥儿日夜在国子监用功,连府里都未曾回过,这一项又是怎么多出来的。况且一只普通的狼毫居然要五两银子,难不成笔杆是银子造的?”
“这还有,姨娘,你屋里换的一套红纱幔帐居然要八两银子。红纱做的幔帐却是最便宜的了,一两银子便能买下一匹,做十床也够了。”
“刘妈,你这账目都是怎么个算法,莫不是看着府里的公子小姐姨娘们个个不懂外面市面的价钱,你就随便乱记?”庄魅颜把账本往地上一扔,面色肃然。
被小默扔在地上的那婆子就是刘妈,她也有些慌神,关键是庄魅颜对市场太熟悉,随便拿出一件就知道价钱,因此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刘妈偷偷瞅了一眼自己的主人刘氏,没敢吭声。
“说得好!”
随着一声喝彩,屋里的人一看来人都跪了下来。
“父亲大人!”
“老爷!”
庄严元含笑看着自己的女儿,拍了拍手道:“说得好啊!说得对!颜儿小小年纪竟然懂得不少持家理财之道,果然是长大了!”
刘氏离老爷最近,立刻过来搀着老爷的胳膊,笑道:“可不是么?我这听了半天,有些地方还是糊涂着呢。真没想到这起子奴才居然敢糊弄主子,实在是留她们不得了。刘妈虽然是我带过来的陪房,却下了这等混事,实在饶她不得。如严格论起来应该送官查办,只是咱们庄府素来待下人宽泽仁厚,另外家丑不可外扬,送官恐怕坏了府里的名声。不如把这些人各人打二十板子,赶出府邸,老爷您看此事这般处置可好?”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她办事公正,又成全了庄家的体面,同时还不留痕迹地保护了刘妈和张妈。
庄严元点了点头,道:“府里的事一向是你做主,那就依你吧。”
刘氏使了个眼色,丫鬟们立刻上前把刘妈和张妈架了出去,因为老爷已经开口,她们俩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任凭处置。
刘氏又笑道:“老爷,如今我身子不比往年,精神不济的,常有些事情照顾不到,如今三姑娘精明能干,不如让她管着账房,也好助我一臂之力。您看可好?”
庄魅颜知道刘氏在府里经营多年,想借这么一件小事就扳倒她是不可能的,看父亲对她仍旧是言听计从,更不能硬碰硬。她笑着推辞道:“二娘管家井井有条,账目出了错也是小人捣鬼,她如何得知?”
庄严元抚须道:“颜儿,既然你二娘这样说了,你就不要推辞,账房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
父亲既然发话,庄魅颜只好福身道:“是,女儿尽力就是。”
这时屋里传来母亲说话的声音,柳儿要进去服侍,庄严元却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庄魅颜也要进去,柳儿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进去。
刘氏掩嘴笑了笑,道:“三姑娘,你们就别进去了。老爷与夫人夫妻常伦,让他们聚一聚吧。”
庄魅颜虽是闺中女子,毕竟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也是晓得一二,脸悄然一红。
刘氏又道:“三姑娘,以前的事是我糊涂,用错了人。这以后可要三姑娘多多照应啊!”
话说得十分巴结,庄魅颜却从她眼底看到一丝恨之入骨的恶毒,她淡然一笑,颌首道:“颜儿也是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二娘多多教导!”
刘氏与她寒暄两句,匆匆领着丫鬟们离开了。
里屋传来父亲诵读的声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庄魅颜心中稍觉安慰,她让柳儿仍旧带着小默去账房接手一下。柳儿这几年跟着她做事,账目打理不在话下,因此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柳儿走了之后,庄魅颜回到自己的屋子,忽然记起一事,悄声叮嘱了春菊几句话。
春菊听罢一愣,道:“小姐,这可是要好些银子的。”
“银子你叫秀才随便花,就是这汗血宝马一匹也不许入了无双国的国境。”
春菊满头雾水,看着庄魅颜一脸凝重,她只能点了点头,满腹疑虑地走出屋子。
庄魅颜舒了口气,解决了这些小人,算是落得个清静。她本不想多事,奈何人家骑上头来,她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懦弱的小女孩了,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此刻她觉得身子有些疲乏,头也有些痛,就在榻上躺下。她上午在瑞祥王爷府湿了半截衣袖,没有及时换下,走路见了风,再加上这些琐事一闹,竟然染了风寒,病了起来。
请了几个大夫来看,有人说是“偶然风寒”,又有人说是“水土不服”。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庄魅颜只觉得身体恹恹无力,十几日来只在榻上躺着,春菊等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四处找寻名医。
事情不知怎么的被瑞祥王爷知道了,他让江玉堂过来给庄魅颜诊脉,江玉堂三年前回到京城进了瑞祥王府,成为端木皓的专属大夫。江玉堂看了脉象后说是“思绪百结”,只让静静养着,一味药也没开。
又过了两日,庄魅颜觉得身体似乎好些了,老在屋里躺着自己也觉得心烦,就让春菊陪着自己到院子里散心。
在屋子里躺了十多天,暮春也悄然逝去,园中百花盛开的景象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园郁郁苍苍的一片绿色,假山上的绿萝藤蔓越爬越长,几乎要把山石全部遮住。
庄魅颜望着园中花谢无痕,感叹时光无情之时,背后有人轻轻一笑,道:“妹妹已经好了。”
庄魅颜闻言转过头来,来人是名穿着蜜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戴着镂空兰花珠钗,眸如点漆,柳眉细腰,身姿窈窕,自有娇弱不胜的美人之态。这人虽然与庄魅颜不是熟稔,也算认得,她便是左丞相的女儿左思茹。左思茹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与她一同出现在园子里的男子却是瑞祥王爷端木皓。
端木皓走在后面,此刻含笑望着她,虽是一言不发,眸光温柔,一切尽在不言中。
端木皓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他十八岁大婚,娶的王妃是唐明国的公主姬明月,姬明月体弱多病,大婚之后十年未曾育有子嗣。端木皓对妻子用情极深,一直不肯纳侧妃,后来还是皇帝颁旨,把左丞相的女儿赐婚给他,瑞祥王爷府里这才添了一名侧王妃,至今已经两年多了。
左思茹拉着她的手与她说长道短,十分热情。她们寒暄了两句,左思茹忽然转过头对端木皓笑道:“王爷,茹儿好久没去看望庄家的美玉姐姐,听说今日她也回来了,还请王爷恩准我们姐妹聚一聚。”
端木皓微微颌首,左思茹临走时暗暗捏了捏庄魅颜的手背,饱含深意地冲着她地笑了笑,弄得庄魅颜有些莫名其妙。她再一转头,春菊那丫头竟也不知去了哪里,园子柳荫之下只有端木皓与她两两相对。
端木皓幽幽开口道:“你瘦了。”
庄魅颜心里猛然一紧,连呼吸也有些急促,用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她低声道:“谢王爷记挂,魅颜只是偶感风寒,调养几日便好。”
“前两天玉堂给你断完脉,却给我开了一个药方。”端木皓眸光温暖,眼底的宠溺似要把人彻底融化,他温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情丝还需情来解。”
阳光穿过柳条飞舞的间隙洒进她的眼睛里,交织成一片,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就好像突如其来的幸福一样让人眩晕着。许多年以前的一个梦境忽然间复活过来,让她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庄魅颜忽然觉得有些呼吸苦难。
她听见那男子又轻轻地说道:“魅颜,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端木皓究竟是不是你的药引?”
今日的阳光真是太强烈了!
亮得让人感觉天旋地转!
庄府正房,刘氏斜躺在榻上,面色有些困倦,精神萎靡。旁边坐着她的女儿庄美玉。
“娘,您就任由那丫头胡闹不成?妹妹美仪还没嫁人呢?让这臭丫头这么猖狂下去可不行!上回她去长信侯爷府上闹了一场,太夫人更是下了严令,明着说不能把侯爷的位置传给世藩。她又靠上瑞祥王爷这棵大树,以后更不知会怎么得意。她瞒我们瞒得真是煞费苦心,事前咱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刘氏咬牙道:“外人就是不中用,刘妈跟我也有些年月,居然也帮着让那丫头哄我。我以为她的兄弟是个稳妥之人,谁知这么大的消息这几年他竟然一点也不曾透露出来,分明是帮着那丫头隐瞒。”
刘氏把刘妈打发出府一方面是被庄魅颜揭穿她贪污府上公款,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刘妈有些信不过了。
“娘,难道就这么算了?”庄美玉不甘心地叹道。
刘氏眸中闪过杀机,道:“切先让她得意几天,她也不过是个姑娘家,早晚也要嫁人的。”
庄美玉不会是她的女儿,心有所悟,道:“娘的意思是早点为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可是听说王爷对她似乎有点意思,万一--”
这时有丫鬟进来通禀,道:“侧王妃来会见大小姐。”
庄美玉惊诧道:“她怎么过来了?”
她与左思茹既是朋友又是对手,如今各自嫁为人妇,接触比以前少了许多,忽然听说她的到访自然惊诧。刘氏眸中一亮,阴沉地道:“王爷万一娶了这丫头,第一个担心的并不是咱们母女,而是另有其人。”
庄美玉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左思茹毕竟是侧王妃,刘氏和庄美玉都不敢怠慢,连忙出门迎接。
无双国驿馆。
一名身穿黑色紧身劲装的年轻男子闯进后院,仰起脸望着参天的大树,高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位公主又过来了,吵着要见你,还说……”
男子欲言又止。
树上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她说什么?”
“她说,您言而无信,说您答应过给她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结果到现在连跟马毛也没看到。”
萧轩宸坐在粗大的树杈上,背靠着大树,两条好看的长腿惬意地平伸开来,洒脱不羁。他听了晴公主对他的评语仍旧毫不介意,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她就不要见我好了。”
“朗奴。”萧轩宸忽然唤住那名男子,“真的一匹汗血宝马也弄不来吗?”
“是的,太子殿下,我们不想惊动完颜世家的人,只是私下交易,可马贩他们都说吴阳境内的汗血宝马近日内被一些人高价买走,短时间内竟然找不到纯种的好马了。”
“卖光了!好大的手笔!”萧轩宸眸中泛起一层温柔的眷恋之意。
“殿下,汗血宝马也不是弄不到,国主他有专用的马场,养着好几匹名贵的汗血宝马,如果您--”
“不必,你先下去吧。”萧轩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年轻男子并不明白太子的用意,他有些糊涂地走出院落,临出门之前他困惑地抬头看了太子一眼,萧轩宸正在喃喃自语,重复着说道:“是你做的对不对?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呵呵!”
年轻的男子看到自己的太子殿下一边说着一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一边耸了耸肩,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太子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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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宫闱深深
清晨,曦光温柔地笼罩着无双国的京城丰安,这座最繁华的城市,在寅时刚过的时候也是安静的。
马蹄踏在宽敞整洁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紧不慢。庄魅颜坐在马车里,她今日的穿着比较庄重,一身织花锦缎的长裙,高耸的云鬓上插了镂空镶碧玉的金簪,面色平静,即使右脸上的红痣如今也不能掩盖她端庄大方的气质。春菊的穿着也比较正式,她的神情微微有些紧张,左顾右盼。
原来她们今日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春菊几次拨开窗帘向外张望,庄魅颜便笑道:“你急什么呀?到了地方小成自然会告诉咱们的。不过是去一趟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慌什么?”
春菊垂头笑道:“奴婢这不是做梦也没想到还能进皇宫开开眼界么?听人家说皇宫里可气派了,东西又讲究,就连桌子角也是包金的。”
庄魅颜失声而笑,望着春菊摇了摇头。
她们这次进宫是要拜见庄魅颜的表姐,那位曾经在庄魅颜最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的好姐姐,江芙白。四年前,江芙白作为官宦之后,再加上舅舅庄严元的一力周旋,终于以秀女的身份进宫选秀,所幸皇恩宠幸,如今已经做了嫔妃。庄魅颜早就有心去看望她,只是后宫内院,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按照无双国后宫的规矩,嫔妃的家人如果要来进宫探望,必须提前跟内务府打招呼,由内务府安排具体的见面日期,并且一个月最多进宫一次,每次只限一人,另外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规矩。江芙白听说庄魅颜回到京城也十分欢喜,前些日子她病的时候,江芙白还让内侍出来探望过她,并且给她带了些补品。听说她病好了,江芙白早就跟内务府打过招呼,尽快安排庄魅颜进宫,以便她们姐妹相聚。
想到这位五年来只是通过书信却再也未见面的姐姐,庄魅颜心中泛起温暖的感觉,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她们从侧门进入皇宫,小成和他的马车自然留在宫外,宫里早就有两名小太监守在那里,坐上宝蓝色车厢的青釉车,穿过长长的甬道,一路上她们什么景致也看不到,门帘挡得很严实,只能感受到车辆的微微颠簸。一进皇宫大门,其中一位年长的小太监就交代了一堆的规矩,简单归结起来,就是别看,别出声,别乱走,一切听吩咐。
庄魅颜知道皇宫规矩不比民间,在这里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因此一切小心为上。
到了江芙白的“景春园”,庄魅颜看到偌大的宫殿里,正中的矮榻上端坐着一名穿着银白色宫装的女子,腹部明显隆起,面容娇好,仪态万方,那不正是自己日思夜念的芙白姐姐么?庄魅颜眼角一热,赶紧上前跪拜。
一番礼仪之后,负责引见的内务府太监告辞出去,屋子里的气氛稍稍缓和。
江芙白起身挽着庄魅颜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好久不见妹妹,越发出落的大方。前些日子到底是害得什么病?我打发喜得旺给你送去的药可吃了?如今好些了么?”
庄魅颜有些拘谨,拿捏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刚开了头,说道“回娘娘话”四个字,立刻就被江芙白打断了。
“内务府的人已经走得远了,这里没外人,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娘娘长娘娘短,可见‘一入宫门深似海’,连你也是如此见外么?”
江芙白触动情肠,眼圈微红。庄魅颜环视四周,屋子里原来站了一堆伺候的宫女内侍,如今已经悄悄退下,她听江芙白说的凄惶,赶紧搂着她的肩膀儿,道:“好姐姐,是我的不是!妹妹给你赔不是啦!任你打任你罚,千万别生气,气坏了小皇子妹妹可担不了这个责任!”
庄魅颜看到江芙白身子笨重,腹部隆起分明是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怕她伤神,赶紧哄逗她。
一番话说得江芙白“扑哧”一笑,有些害羞地低声道:“别乱说,什么小皇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奴婢听老人说过,肚儿尖尖必是儿郎,肚儿平平必是婆娘,表小姐肚子鼓鼓带尖,里面的怀着的肯定是皇子。”春菊跟着凑趣说道,她忽然发现自己话里的漏洞,竟然仍旧按照过去的习惯把江芙白喊做表小姐,顿时惶恐起来。
江芙白却毫不介意,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怅然道:“是么?我心里只盼着是个公主就好了,也可以平平安安熬过下半生了!”
春菊不懂江芙白的心思,庄魅颜却很是清楚。无双国的规矩与吴阳国不一样,太子之位不论嫡长,择贤而立。当今皇帝恩泽广布后宫,可惜在子嗣上始终艰难,十几个子女中皇子仅有三位,长子是当今皇后所生,论地位论年龄论家族势力太子之位非他莫属,皇帝一直未曾宣立太子,然众望所归,朝中上下皆以为如此。
江芙白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能晋升嫔位已经是非常不易,所以对于她来说,生了公主自然比生了皇子安稳的多。
庄魅颜心念及此,便笑着与江芙白一起侧身坐在榻上,轻声安慰道:“姐姐也别太担心,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皇家子嗣,也是姐姐的骨肉,我相信凭着姐姐韬光养晦的智慧一切都会平安的。我这里有些东西,姐姐先收着,以后说不定用得到。”
庄魅颜示意春菊拿过来一打纸卷,亲自递给江芙白,江芙白疑惑地打开一看,不由大惊,竟然全是一张张的银票,价值不菲。
她色变道:“怎么这么多银子?姐姐--”
庄魅颜柔声道:“姐姐只管收好,这些银子来路很正,姐姐不需担心。如果不够用就让喜公公去妹妹那里拿,我知道姐姐这里开销大。”
江芙白也是非常之人,她释然一笑,道:“五年不见,妹妹必是遇到大造化了。既然如此姐姐也就不客气了。”
她拍了拍手,帷帐后面闪过一个身影,是她的贴身宫女巧儿,江芙白把银票交给巧儿收了起来。江芙白又与庄魅颜说起家常,两人越说越开心,几乎忘记时辰,不知不觉日已正中。
巧儿过来给她们俩续茶,趁机对江芙白说道:“娘娘,午时快到了,内务府已经派人过来催了一次,被奴婢挡下了。”
江芙白亲切地挽着庄魅颜的手道:“今日外面的日头不错,妹妹好不容易来一次,也看看皇家御苑的景色,我陪妹妹到院子里走走。妹妹若是真心惦记姐姐,也不要别的,只要妹妹常进来看看我就好。”
江芙白言语之间尽是恋恋不舍之意,庄魅颜如何听不出来,她也是舍不得离开这位姐姐,两人握着手来到外面的御花园。两人走在花红叶绿的园中,周围景致虽然美丽,但是她们都无心观赏。江芙白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抿嘴笑了起来,盯着庄魅颜看了又看,弄得庄魅颜有些迷糊。
“姐姐,你这是?”
“妹妹,姐姐听说你要大喜了?”江芙白含笑道。
庄魅颜面色赫然,窘迫地道:“姐姐!”
声音娇嗔,好像在大姐面前撒娇的小女孩。
“姐姐可听说瑞祥王爷已经亲自登门拜访过了。咱们这位‘第一公子’却是无双国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人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貌人品自然没的说,单说情意,也是最专情的人儿。谁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唐明国的明月公主一往情深,明月公主虽然不曾生育,瑞祥王爷却始终不渝,不肯再娶,如今府里侧妃也只有左丞相的女儿一人,若是妹妹你嫁过去,虽然也是侧妃,却好过在平常官宦人家的正室。若是你能给王爷添个一男半女,到时母凭子贵,王爷定然会对你另眼相看。”
庄魅颜默然不语,她知道江芙白现在跟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也是一门心思地为她打算。这件事如果换在五年前,她一定会认为喜从天降,置身天堂,更会欣喜如狂。然而如今--
她不由想起前几日瑞祥王爷忽然登门拜访她的情形。
那张温柔的面孔永远都是那么平静祥和,露出叫人温暖的微笑,眸光柔顺,完全就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沦陷的陷阱,只要陷进去了,这一生就可以平安了么?是啊!这男子给人最好的感觉,便是心安,无论天崩地陷,无论海枯石烂,这男子都会把你守在心窝最暖的地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雪地遇险,她的命就是他救的,那时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在庄魅颜的心里早就芳心默许;匪徒行凶,也是他从那些禽兽手里救了她的性命,还有她的清白,如斯恩情,除了以身相许,她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回报他么?
但是啊!
庄魅颜也说不清自己的焦躁,自己的犹豫到底是因为什么。偏偏那男子就是如此宽泽,他看着她低头不语,只是微微一笑。
“若是魅颜不说,那我就只有等了。”
“我会等魅颜给我一个答案。”
望着那个俊逸的背影消失在园林绿树的掩映之间,她的心怅然若失。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能够跟他站在同一个高度。若他身在高高的云端,那么我就要打造一副天梯登上雪山之巅,与他共同俯瞰万物众生。”
他知不知道呢?她努力迈出的每一步,就是渴望将来有一天可以达到与他平等的高度,看到与他相同的风景。她努力付出的,也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一刻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欣赏她的独特才华,让他对自己说:“魅颜,来,来我身边!”
这个信念默默存在她的心底,从未怀疑过,然而,在端木皓亲自来府拜访的那一刻,当他亲口对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竟然有了一丝动摇。
就像江芙白描绘的那样,嫁入王府,做一名默默无闻的侧王妃,恪守妇道,将来为他生育子嗣,为皇室扩枝散叶,母凭子贵……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么?这就是她的未来么?那么她的生意呢?她辛辛苦苦一手支撑下来的这份产业呢?还有,她的梦想呢?
庄魅颜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矛盾。端木皓曾几次邀请自己回到京城,都被她一一婉拒,若不是因为弟弟进入国子监,即将参加秋闱,是弟弟庄容熙请求她回京城也好有个照应,或许她还会继续呆在祁阳镇。
这其中的原因她始终不明白,原来--
“咯咯咯!”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了庄魅颜的回忆。
此时,她们俩已经走到一片梅树林子的尽头,此时的梅树绿叶茂盛,林间小径弯弯曲曲,在枝叶的掩映下,即使听到对面的声音,一时也看不清来人。
笑声越传越近,树林间红影飘闪,人已经到了跟前。
江芙白的随行宫女巧儿赶紧行礼道:“参见晴公主!”
晴公主站定身体,她脸上带着顽皮的笑意,紧张兮兮地竖起手指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嘘!”晴公主一脸神秘。
江芙白本来也该打个招呼,看到公主这个样子,不禁有些犹豫,大家都心生好奇,顺着公主的目光朝她来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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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御园意外
晴公主是一个人过来的,连随行的宫女也没带一个。她来的时候步履匆忙,并且不住地向身后张望,面色有些紧张,脸上却带着顽皮的笑容,似乎在在躲避什么人。
她看到江芙白一行人,连礼仪都顾不上,慌忙躲进一棵老树的后面,同时竖起食指,让大家噤声。大家很是好奇,可是那条小径上空荡荡的,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任何人过来,大家不禁心生疑惑,面面相觑。
晴公主也有些困惑,她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梅林周围并没人过来,她的面色微微有些失望,有些赌气地跺了跺,脚樱唇撅起,那神情就像是没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委屈而不甘。
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性情骄纵,喜怒无常,现在看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万一看她们不顺眼拿她们撒气可就不妙了。于是,江芙白使了个眼色,大家趁她生闷气的时候,悄悄从旁边绕开,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十几步远,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惊呼,正是公主的声音。
江芙白与庄魅颜回过头来。
刚才那棵梅树下,公主背对着她们,捂着脸尖叫不已。而她面前那棵树上竟然倒垂下一个男人,双腿勾在树杈上,头下脚上,双臂环抱,那男人脸上带着一副蝴蝶面具,嘴角挂着慵懒的笑容,眼角有些捉弄之意。
公主捂着脸,双肩耸动,看样子是被吓哭了。
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见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慢吞吞地从树上跳下来,斜靠在树干上,嘴里笑道:“公主,是你说的找到你就算赢了。既然本太子赢了,那是不是该跟本太子一同去马场了?”
晴公主赌气道:“才不要呢!你赢了又怎么样?你都能说话不算数,为什么本宫就不能呢?”
这是江芙白她们已经认出这男子正是吴阳国的太子萧轩宸。宫里传消息最灵通,据说晴公主前些日子骑马出宫,马匹忽然受惊狂窜,多亏这名异国的太子殿下出手相救,才保住性命。
如今公主又以学习马术的名义把这位太子殿下请进宫里,其中的少女心思谁人不懂?于是,江芙白只是微微一笑,拉着庄魅颜的袖子道:“不关咱们的事情,走吧。”
庄魅颜一愣,回神道:“是!”
江芙白见她心神不定,不由多瞧了一眼树下那两个人。
“妹妹,你认识那位太子殿下?”
庄魅颜侧脸望着旁边的树影重重,道:“算不得认识,一面之缘而已。”
“我观妹妹看那位太子的眼神,倒像是有些熟识的意思。”江芙白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若是要姐姐看来,这位太子风流倜傥有余,稳重不足,女人一生毕竟还是要大树底下好乘凉。色衰而爱弛,再怎么喜欢毕竟也会有厌倦的一刻啊,他如是三心两意,便是对你宠爱一时又有什么用呢。”
“妹妹,不要怪姐姐多事,姐姐是过来人,男人的心--”江芙白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若有所思地道:“男人的心最是捉摸不定,在他们的眼里,女人再好,也抵不了权势的诱惑。”
庄魅颜心头一震,总觉得江芙白似有所指,她正在细细品味江芙白话里的意思,身边一道身影飞快地擦身而过,江芙白骤然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庄魅颜大吃一惊,她赶紧上前扶着满脸痛楚倒在地上的江芙白,同时抬头用愤怒的目光盯着这桩意外的肇事者--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的晴公主,刚才就是她莽莽撞撞地从后面冲过来,结果把江芙白撞倒在地。
晴公主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撞了人,她仍旧低着头,一路小跑。
跟在后面的萧轩宸停下脚步,晴公主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她回过头,瞟了一眼歪在地上的江芙白,然后冲萧轩宸笑着嚷道:“你快点走嘛!说好的我们赛马,谁输了谁就请对方喝酒。”
说罢,她竟然扬长而去。
萧轩宸微微皱眉,他看了看表情越来越痛苦的江芙白,不禁有些犹豫。庄魅颜回头盯着晴公主的背影,眸光阴沉。
巧儿一脸惊慌,颤声问道:“娘娘,娘娘你怎么样?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江芙白面色惨白,一手按着腹部,她竭力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望着庄魅颜道:“我不碍事。这孩子的命大着呢!巧儿你先送三小姐出宫,别误了出宫的时辰。”
江芙白这趟出来只带了巧儿自己,况且她现在的状况,庄魅颜怎么会放心的离开呢?
“姐姐,快别说了。巧儿你去找太医,我们把姐姐送回宫里。”庄魅颜现在顾不上跟晴公主理论,还是照顾姐姐要紧。
“先送三小姐出宫。”
“快去找太医!”
“可是--哎!”巧儿为难地看了看自家娘娘,又看了看庄魅颜,最后一咬牙向梅林外跑去。
“巧儿!”江芙白急了,握着庄魅颜的手道:“时辰到了,你不能留在宫里的,快快出去,免得被问罪。”
争执之间,有两名小太监走了过来,正是先番接庄魅颜进宫的两名太监。他们本来是来催庄魅颜出宫,可是一瞧这个情形不由大惊,面面相觑。
“娘娘!快扶娘娘回宫!宣太医了没有?”年长那位毕竟也知道轻重缓急,急忙问道。
庄魅颜扶着江芙白,试图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江芙白微微闭着眼睛,额头已经渗出汗水,庄魅颜更加心焦,她知道江芙白是不想她担心所以才强撑着,她现在肯定很痛苦。
江芙白在庄魅颜和春菊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微微佝偻着的身体颤抖不已。春菊忽然惊呼一声,道:“血!不好了,娘娘流血了!”
庄魅颜她看到江芙白的下身渗出鲜血,裤脚已经湿透,她年纪虽轻,却也知道这种情况怕是对胎儿十分不好,顿时慌了神。那两名太监也是束手无策,只会原地团团乱转,什么忙也帮不上。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让我来!”
庄魅颜忽然觉得手里一轻,身边搀扶的江芙白已经被人拦腰抱起,萧轩宸毫无顾忌地把江芙白抱在怀里,同时对她们命令道:“她的住所在哪里?快送她回宫,让太医过来诊治,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让稳婆也跟着一块过来。另外去禀告皇帝陛下,就说这位娘娘提前生产了。”
在他的提醒之下,身边的两名小太监总算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跑去禀告皇帝,另一个则引着萧轩宸往江芙白的宫殿走去。
江芙白被送进回她的住所,太医和稳婆也及时赶到,闲杂人等自然不能进去作陪。庄魅颜和春菊被拦在殿外,她神情焦灼,紧张的盯着殿门。里面传来江芙白痛苦的喊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萧轩宸急切地拉着庄魅颜的手,低声道:“你快走,嫔妃生产皇帝和皇后都会过来,你我都是外人不适合留在这里。况且你还是进宫探望,误了时辰不出宫可是要被下狱问罪的。”
庄魅颜用力想挣开他的手,可是她的力气怎么会有萧轩宸的力气大呢!她在萧轩宸的拉扯之下,身不由己地被拖离宫殿门口。
把庄魅颜塞进马车厢里,萧轩宸低声叮嘱了那两名小太监几句话,同时打赏了他们两锭金子。这两名小太监笑逐颜开,萧轩宸如今已经是众人眼中的准驸马爷,出手又阔绰,谁不巴结?
最后萧轩宸撩开门帘,望着面色铁青的庄魅颜,欲言又止,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放下门帘。
隔着门帘,里面那女子忽然问了一句话。
“太子殿下,小女子有一样东西想送给您。”
这声音透着冰凉,萧轩宸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门帘打开一个狭小的缝隙,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手里托着一块玉佩,颜色鲜红,状如猫瞳,那是雪狐之眸。
萧轩宸的身体有些僵硬,他艰难地伸出手臂想要接住那块玉佩,然而纤细的手指却快他一步地松开,玉佩砰然落地,他不禁愣住。
马车缓缓启动,蹄声清脆,原地只留下萧轩宸一个人守在那里,悠长的甬道里,他的身影顿时有了点孤单的感觉。
春菊一直不敢出声,过了好久,她才试探着问道:“小姐,那玉佩是您最心爱的物件,三年来从未离身,如何就给了那位什么太子?”
庄魅颜默不作声。
“奴婢觉得那位太子虽然跟那个坏脾气的公主一同过来,但是他不像是坏人。他叫咱们离开后宫,恐怕还有一层意思,皇帝皇后来了的话,必会追究此事,小姐如果直言不讳就会得罪皇后,如果让小姐掩瞒事实,恐怕按照小姐的性子也是做不来的。奴婢隐约觉得他是为小姐着想。”春菊跟了她这么多年,多多少少猜到一点眉目,于是婉转地说道。
庄魅颜并未立刻回答,过了片刻她才透了口气,道:“我知道他打算周详,可是我并不领他这个情!”
“这件事情,我庄魅颜会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
她的声音不大,隐隐透着倔强地狠烈。
皇宫的玄武门,这里是后宫通外京城的门户。
两匹轻骑从宽敞的门洞一路轻烟轻踏而出,为首的骑手是名穿着火红色窄袖衣衫的女子,脚上穿着鹿皮小靴子,正是英姿飒爽的无双国公主端木晴,紧随其后的骑手是萧轩宸。两匹马的速度都是极快的,不分上下,基本上是齐头并进。
端木晴一心要快过萧轩宸,不停抽动皮鞭,连连催马前行。
大路中央忽然出现一道娇小的身影,坚定地挡在端木晴的马前,萧轩宸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这丫头到底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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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赛马之赌
庄魅颜骤然出现在路中央,屹然挺立,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小公主端木晴纵马狂行,跑得正是兴起,忽然了看到路上出现的人影,不禁有些惊慌,不知道自己是该停下马还是闪身避开。跟在她身后的萧轩宸看到这个情形,大喝一声,狠狠抽了自己坐下良驹一鞭,赶到端木晴的前面,腾手抓紧她的缰绳。马匹长鸣,马蹄高扬,总算在庄魅颜一步远的距离堪堪停住,危险与之擦身而过。
庄魅颜面色如常,她站在高大的马匹下方,倔强地昂起头,眼也不眨地盯着端木晴,后者游兴被打断,也是满腔怒火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找死啊?竟敢拦本宫的路!”端木晴脱口而出。
“公主刚刚撞到了人,难道连一句对不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么?宫廷礼仪不过如此,原来就是教人仗势凌人的。”庄魅颜毫不畏惧,义正言辞,句句诛心。
端木晴的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她一向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恩宠着,这样被人当面教训还是第一次。她气恼地扬起马鞭用力抽下去,“啪”庄魅颜的肩头立刻出现一道清晰地鞭痕,肩头衣衫破碎,萧轩宸来不及阻止,面色顿变,庄魅颜微微抿紧嘴角,脸上露出克制的表情。
她忍痛笑了起来,越笑越狂。听到她的笑声,端木晴竟然有点恐慌的感觉,她看惯了顺从的奴才,萧轩宸就算是第一个违拗她本意的人,可是面上还是尽量顺着她的,所以她这还是第一次见过公开与自己作对的人,不禁怒火中烧。
“你,笑什么?”端木晴娇声喝问道。
庄魅颜看穿这位小公主的色厉内荏,放声大笑,面色忽然一凛,道:“我笑你的自以为是,你除了顶着公主的头衔之外,又有什么本事呢?素手拈不动针,上马拿不动刀,马术也不精湛,纵然得了汗血宝马,你也跑不出天下第一的速度来。”
端木晴向来自负,听到她这样当面讽刺自己的话,哪里忍耐得住。说她不通闺中刺绣之类的活计倒也罢了,居然嘲弄她马术不精,她生平最爱的就是骑马狩猎这类男人做的事情,对自己的马术十分自信。
端木晴顿时大怒,道:“本宫的马术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你不要以为有十七皇叔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现在还未嫁入瑞祥王府,就算嫁过去了最多就是个侧王妃,见了本宫还是要行礼的。况且十七皇叔对王妃一往情深,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不可能宠爱你太久的,到时看你还有什么倚仗?”
端木晴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脖子高昂,对庄魅颜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公主有句话错了,魅颜从不依仗任何人,魅颜可以依仗的只有自己。用色相侍人者,难免会有色衰而爱弛的一天,而用能力服人者,纵然不被喜欢着,他也会永远在心中为你留下一席之地,不敢轻视于你。”
一番话说的端木晴似懂非懂,她只听清了两个字,“能力”。
端木晴扬眉道:“这么说你自以为自己的能力足以令人折服,那好啊!你敢不敢与本宫赌一把,比试的内容就是本宫不太精湛的马术,你敢是不敢?”
端木晴挑战性地望着庄魅颜,嘴角扬起轻蔑的笑容。她看出庄魅颜体型娇弱,不过是闺中嬴弱女流。当下无双国的女子最重女红技艺,对于骑马射箭这类的事情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学习呢?端木晴如果不是备受皇帝恩宠,断然也不会骑马的,端木晴因此故意拿话激她。
“你若是不敢,只需跪下给本宫磕个头,本宫看在十七皇叔的面子上也就不追究你当街拦马的罪名。”
庄魅颜似乎有些迟疑,片刻之后她毅然昂首道:“好!魅颜如果输给公主,情愿送给公主十匹纯种的汗血宝马作为赌注,若是公主输了呢?”
庄魅颜片刻的犹豫尽数落在端木晴的眼底,她自信满满,傲然道:“本宫怎么可能会输给你!”
庄魅颜缓缓低下头,道:“既然是一场赌约,公主一诺千金,还是说个赌注为好。”
看到她如此小心谨慎,端木晴更加志满意得,冷笑道:“你要什么,整个无双国只要是拿得出来的东西,本宫都有办法给你弄来。”
庄魅颜低垂的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道:“ 公主若是输了,魅颜不要别的,只要公主明日辰时站在‘朝阳门’的城楼上,当街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该如此嚣张跋扈’即可。”
端木晴胸口起伏,恨恨地盯着庄魅颜,马鞭再次扬起,耳边却听到有人一声轻笑,颇有些挪揄之意。一旁的萧轩宸嘴角噙笑,似乎看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闲闲地说道:“有趣啊!有趣!本太子以为世间最豪爽的女子莫过于我们吴阳国的女子,想不到无双国也有这样的巾帼英豪,不亚于男子的气魄。你说呢?公主!”
这句话一下子把两个女人都得罪了,两人不约而同瞪了他一眼,而他仍旧一脸痞笑,毫不在意,此人脸皮之厚才算得上天下无双。在他有意无意的撩拨之下,端木晴争强好胜的性子怎肯罢休,当下用马鞭指着庄魅颜道:“好!一言为定!今日本宫绝不能让吴阳蛮子看了咱们无双国的笑话!比就比!本宫绝不会输给你的。”
这时春菊悄悄靠了过来,低声在庄魅颜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庄魅颜缓缓点头。她转脸望着萧轩宸,嘴角勾起了个完美的弧线,自信的气势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可惜这些变化端木晴并没有发觉。因为庄魅颜已经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来到萧轩宸的马前,柔声问道:“小女子没有马匹,可否借太子殿下的坐骑一用?”
那样温柔的笑容和语气让萧轩宸无法拒绝,他偏身下马。马匹个头高大,庄魅颜是女子,如果不踩着垫脚很难跨到马上。萧轩宸下马的同时身体迅速下蹲,做出一个半跪的姿势。庄魅颜没有推辞,踏着他的大腿,借力翻身上马,而这个微妙的动作恰好被骏马的躯体遮挡住,所以只有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端木晴毫不知情。
端木晴有些紧张地盯着前方,连连催促道:“好了么?”
“好了!”
不等庄魅颜整装待发,端木晴听到一个“好”字,立刻在马臀狠狠抽了一鞭,扬长而去,只留下烟尘滚滚。庄魅颜不慌不忙一抖缰绳,娇喝道:“驾!”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沿着皇宫门前的朱雀大街直奔朝阳门而去,阳光下,只看见一路轻烟,两骑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被烟尘团团围住,分不清先后。
庄魅颜的马慢慢从后面追了上来。端木晴心中暗惊,她怎么知道庄魅颜这三年来为了跟吴阳国的商人打好交道,早已精通马术,不要说端木晴这样三脚猫的马术,就算是萧轩宸那样在马背上长大的吴阳人,看到她此时娴熟的技术也要禁不住说一声“佩服”。
庄魅颜气定神闲坐在马背上,催马前行,而端木晴连连抽鞭的急躁姿态就有些相形见拙了 。庄魅颜整暇以待,尚自还能匀出功夫对端木晴说道:“公主,我们在哪儿分出胜负?”
端木晴一愣,脱口道:“这不就开始了么?谁先到朝阳门就算谁赢。”
庄魅颜不屑地一笑,道:“皇宫到朝阳门不过几里路,若要比出真功夫,咱们出了朝阳门一路向南,谁先登上那边卧龙山的山顶,就算谁赢。”
端木晴气喘吁吁,瞥见庄魅颜的神情自若,她也想竭力做出镇定的姿态来,故意说道:“奇怪,今日大街上怎么会如此安静,连路人都很少看到。”
“为了给公主清理出一条通畅的道路,我让一位朋友出手相助,把人们都请到别处去了。”庄魅颜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说得很轻松,就好像请了一个人去吃饭一样,但是玄武大街是经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不仅是进出城门的必经之所,更是经济交流的中心,人如过江之卿,数不胜数,她轻轻一句“请到别处”,好大的气魄!
端木晴微微一惊,不由扭头看了庄魅颜一眼。
在她分神之际,庄魅颜快马加鞭已经抢出一头踏入朝阳门,端木晴不敢怠慢,用力一夹马腹,紧随而行。
过了不到一刻钟,朝阳门又来了一位骑士,黑袍轻舞,银质的蝴蝶面具紧扣在那张英俊的脸上,萧轩宇望着她们已经远去的身影渐渐往卧龙山的方向奔去,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低声说了一句道:“胡闹!”
转而,他的嘴角漾出一丝笑容,轻柔淡然。
“你很喜欢玩是么?好!我陪你玩到底!”
萧轩宸用力抽了坐下神驹一鞭,紧随她们的身影而去。此时,正午已过,日头渐渐西斜,把他们的身影逐渐拉长。
卧龙山。
这里的地势是初时平缓,越往上走道路越见崎岖,也越是难走,最后连小路也辨不清楚,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通往山巅,而且越来越陡峭,宽度最多只容两匹马勉强通过,根本不适合骑马。
现在,庄魅颜和端木晴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连庄魅颜也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这里的小径一侧贴近山体,另一侧却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端木晴更是不济,她骑马一向都是在宽敞的道路,或者是皇家的马场,何时走过这样难走的地方,早就心惊胆战,要不是公主的尊严不允许她退缩,恐怕她早就放弃了。
此时,端木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落后庄魅颜一大截,她焦急地抬头看了看。好在两个人的速度都不快,而且这里道路这样狭窄,就算有心加快速度也不能在这里赶超,端木晴暗暗盘算,只等前面到了山巅一定会有开阔之地,那时就是她们取胜的关键时候了。
庄魅颜却是故意放慢速度,时不时还回头看了看端木晴,她的姿态悠闲与端木晴的汗流浃背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以前在祁阳山练习骑马经常翻越山岚,纵马踏上祁阳山的山巅,因此这里山路虽然崎岖却也难不倒她,而她之所以把目的地选在卧龙山,就是想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一点小小的教训。
端木晴知道自己的技术跟对方相比还差得很远,但是她内心的骄傲决不允许她向这个女人低头认输--哪怕她已经输定了!
庄魅颜看到端木晴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她的坐骑一瘸一拐,可能是山路损坏了马蹄,再走下去的话这匹马恐怕也撑不下去了。庄魅颜转念一想,勒马道:“公主,如果你现在承认你输了,那我们就不必再比下去了。”
“谁说……本宫输了!”端木晴气喘吁吁地说道,“还没到山顶,本宫就没有输。”
想不到这位小公主除了骄傲任性之外,也是个倔强的女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庄魅颜无声的一笑,轻轻摇摇头,转过头来,继续向前走去,她们的距离不断拉大。忽然庄魅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马匹的悲鸣,她心中一惊,立刻勒住马,小心地调转马头过来查看。
端木晴的马无力地倒在地上,挣扎着再也爬不起来了,端木晴皱着眉头半蹲在自己的马匹身旁查看,手里还固执地握着缰绳,试图把马儿从地上拉起来。庄魅颜松了口气,她只是想杀杀端木晴的威风,并不想置她于死地。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大大超出庄魅颜的预料之外,而直到此时端木晴竟然还是不肯认输,她看了庄魅颜一眼,抿起嘴唇,毅然扶着山壁继续向前走去。
庄魅颜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她。端木晴穿的鹿皮小靴子却是一双软底鞋,山路不平,十分硌脚,她咬牙走了十几步,脚底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难忍,她毕竟是千金之躯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手扶着山壁,用力绷紧嘴唇,身体微微颤抖,总算克制着情绪没有哭出来。
庄魅颜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是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终于,端木晴忍不住了,转过头冲她吼道:“喂!你想怎么样?反正……本宫是不会认输的!本宫就是爬也会爬到山顶上。”
完全是无理的强辩,到了这地步还不肯认输,只是一味地胡搅蛮缠,她这种脾气还真是又可爱又可恶。庄魅颜不禁莞尔,她清了清嗓子,道:“好啊,那小公主你慢慢地往山顶爬吧,魅颜就在山顶恭候您的大驾。”
“喂--”望着庄魅颜绝尘而去的身影,端木晴眼冒怒火,却也不无可奈何。
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前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身后隐约传来马蹄声,端木晴神情一振,难道是萧轩宸或者是皇宫的人过来救她?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立刻转过身来。
转头之间看到的却是一只锋利的箭擦着她的脸颊,最后射进身后的山壁,端木青悚然而惊,后来赶上来的竟然是几名穿着黑衣的男子,个个骑术精湛,在这样狭窄的山径一边快马加鞭,同时还能抽出闲暇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嗖嗖!”箭声嗡明,端木晴一时呆住了,竟然忘记逃走。
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没等她回过神来,耳边传来一声厉喝。
“你愣着干什么?上马!”
庄魅颜用力一拉,把端木晴拖上马背,她敏捷地调转马头,连连催马前行。端木晴看到她在这么狭小的路段还能从容不迫地快速调转马头,而且奔驰如飞,不亚于平地骑马的速度,不由暗暗佩服。
她这时才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展示真正的实力,而自己与她的骑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身后不断有冷箭袭来,多亏走在盘绕的山路上,冷箭不容易射准,再加上庄魅颜的骑术比较好,远远地把这群来历不明的杀手甩在后面,渐渐拉开距离。
山势不断升高,山顶渐渐露在眼前,山路变得开阔起来。端木晴有些担心起来,因为山顶地势开阔,无遮无挡,这样一来她们赖以护持的优势也荡然无存。更让她担心的还在更前方,那里是一道万丈悬崖。
庄魅颜也是一怔,前面居然没路了!她准备拨转马头另找一条路下山,这时紧紧跟随他们的杀手也追了上来,一共十几个人,他们纵马展开队形,排成扇形隐隐形成包围之势。庄魅颜一咬牙,快马一鞭抽在马臀上,径直向悬崖冲去。
啊!
惨叫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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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悬崖万丈
黑衣杀手们看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顿时信心满满,越逼越近。然而庄魅颜毅然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向悬崖的方向奔去,而且越来越快,令人惊诧。最后临近悬崖的时候,只听到马匹惨烈的嘶鸣声,还夹杂着一声惨叫,她们连人带马竟然一头栽下悬崖。黑衣人为首的一名靠近悬崖看了一眼,下面愁云雾锁,根本就看不到底,从这样的高度跌下山崖必死无疑。
黑衣人眸中闪过寒光,恨恨地说了一句话,紧接着跟身边的黑衣人交谈起来。他们说的话并不是无双国的口音,叽里咕噜的。
端木晴一个字也听不懂,大为好奇,情不自禁小声问道:“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庄魅颜瞪了她一眼,同时紧张地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几个黑衣人,幸好他们在专心讨论问题并没有注意到躲在岩石下面的她们。
刚才庄魅颜用最快的速度观察地形,看到悬崖旁边有一棵老树,因此果断地冲向悬崖,然后跳下马身,拉着端木晴滚到老树后面。这里稍微靠近悬崖的下面,而且前面还有几块乱石以及老树的树干阻挡,黑衣人远远看到马匹掉下山崖,还有女人惨叫声,自然而然就会以为她们慌不择路冲下悬崖,不疑有他。
黑衣人讨论了几句,然后陆续退了回去,马蹄声重新响起,渐渐走远。
“喂!本宫问你话呢!”端木晴蜷缩在这个狭小的地方,背后就是悬崖,心中忐忑。
庄魅颜又瞪了她一眼,顿时有种极度无语的感觉,这女孩害得她们差点被那些人发现,真是大麻烦,早知道不如不救她。她也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杀死端木晴,她当时并没有走远,只不过想气一下端木晴,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调转马头过来一看,状态十分不妙,她就赶紧救走了端木晴。
可是这家伙非但不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反而仍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现在,我们怎么回去?”端木晴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见外边已经没人了,胆子大了许多,“喂!本宫在问你话呢!”
庄魅颜却没有像她那么冒失,她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有点不妥,但是端木晴的速度也挺快,她根本来不及拉住她,端木晴就已经从树后爬了出来。
幸好那些人已经走得远了,但是--
庄魅颜蘧然色变。
端木晴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与她理论起来,道:“喂!刚才我们是一起到达山顶的,所以算是打了个平手。你看我们俩都骑着马,之前你只是说谁先到达山顶就算谁赢,现在算是我们一起到的。其实本宫比你先下马的,本来应该算是本宫赢的,不过看在你救了本宫一命的份上,就算我们俩赢了。你……”
端木晴看到庄魅颜不住朝她使眼色,她不禁狐疑起来,声音越说越小,偷偷用余光扫视周围,只看到一柄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在自己身边晃动着,她皱起眉头咽了下口水,面色已然变得惨白。
看来对方根本也没走远,刚才的马蹄声跟她们的做法如出一辙--只是一个障眼法。
身后两个人忽然言语激烈,似乎在争吵,端木晴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她也不敢乱动,只能用求援的目光望着庄魅颜。庄魅颜略一沉思,她忽然踏前一步,拉过端木晴的手,很自然地把她挡在自己身后。
看到她的举动,刀锋凌动,转眼间刀尖已经逼到她胸口,端木晴吓得使劲缩在庄魅颜身后,用力抱着她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
庄魅颜飞快地说了一串话,同样让人听不懂,跟黑衣人所说的语言类似。
黑衣人的首领一惊,轻轻一挥手,示意暂时不要杀她。
端木晴很是吃惊,她见危险稍微减退,胆子又大了起来,小声问道:“你怎么会说他们的话啊?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面对小公主的好奇精神,庄魅颜哭笑不得。
“你是谁?你怎么会我们的语言?”那名黑衣人首领朗声发问,这次他用的是大家都能够听懂的正常语言,只是语气微微有些生硬,显然说不太习惯。
“这个不重要。”庄魅颜见此举震慑了对方,趁机说道:“重要的是你们的身份已经被识破,如果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无双国皇帝最宠爱的晴公主是被你们吴阳人杀死的。”
端木晴一震,这些黑衣杀手竟然是吴阳国人,那他们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黑衣首领眸中顿时露出杀机,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庄魅颜,庄魅颜却毫不畏惧。
“没想到无双国竟然有人懂得我们最古老的语言,这种语言在吴阳国也没有多少人会说了。”
他们之所以用这种话交谈本来就是为了保守秘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想到会被人识破。
“不过,死人可以守住一切秘密。”首领亲自拔出长剑,寒光逼人。
庄魅颜却大笑起来。
端木晴则愁眉不展,心道,这下被你害死了,原本人家也不一定非要杀死她们吧,现在可是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首领被庄魅颜的放声大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低声喝道:“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庄魅颜止住笑声,肃然道:“我笑你愚蠢,公主出行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呢?她的暗卫自然跟随着她,刚刚我已经把你们的秘密告诉与他,并且让他调派人马过来。否则的话我怎么敢拆穿你们呢?”
庄魅颜底气十足,首领看到她如此有把握,不免有些迟疑。
他们此次行事,最重要的就是隐秘。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无双国,而只是那个男人而已,凡是对那个男人有力的因素必须加以破坏,必要时可以采取一切手段,但是他们绝对不想得罪无双国,因此杀死小公主实在是下下之策,适才他们内部起了争执也是为了逼死小公主而感到担。
看到那名黑衣首领面露犹豫之色,端木晴的胆色大壮,插嘴道:“是啊!本宫哪次出行不带百八十号人呢?而且今天是御风侍卫长亲自出马陪本宫出行的,你们最好快滚,否则御风大人发怒,立刻就可以把你们围剿得干干净净。”
她这句话一出口,对方不由露出古怪的表情,那位首领更是露出嘲讽的微笑。庄魅颜此时都有种想把她掐死的冲动,但想到她们两个人恐怕马上就会性命不保,只能叹了口气。端木晴眨了眨眼睛,丝毫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那名首领嘲笑道:“原来如此!小公主,那您为什么不把御风大人叫出来将我们尽数围剿呢?听说御风大人是无双国第一高手,不要说他带了百八十号人,就算他一个人来了,恐怕你们也不用派人去搬救兵了。”
庄魅颜又叹了口气,她故意说得虚虚实实,就是让对方不明就里,因而也不敢对她们下手。对方对她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现在小公主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对方更加认定了她们是在虚张声势,压根就没有什么“暗卫”。
唯一的生机也被这个莽撞麻烦的小公主掐断了,庄魅颜感到一丝绝望。
“趴下!”一个熟悉的声音短促地命令道。
庄魅颜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把身边的端木晴摁倒在地,自己同时也俯下身体,趴在地上。
在她低头的瞬间,一支白色的箭擦着她的头顶,夹带着一股冷厉的风呼啸而过,直接射向那名黑衣首领的咽喉。
事发猝然,庄魅颜配合的又好,那名首领做梦也想不到会从那个方向射来暗箭,纵然他武功高强一时之间也躲避不开。说时迟那时快,他身边一名黑衣人舍命扑了过来,箭簇没入黑衣人的身体,余威犹存,箭尖穿透之后继而插在那位首领肩膀,其力道之大让那名首领步伐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众人皆惊。他们怔怔地看着那名如天神下凡般忽然出现在庄魅颜和端木晴身后的男子,手持长弓,黑袍翻舞,精致的蝴蝶面具,面色冷峻。
“血狼王!”
不知是谁失声喊了一句,人心顿时惶然。
现在的吴阳国到处流行着一个神秘的传说,开国之君血狼王时隔数百年又将重新复活,真身降临吴阳,更会一统天下。白色的箭是血狼王当年最喜爱的,白箭所指之处,吴阳士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流为传奇。
因此看到这支通身白色的箭,这些来自吴阳的杀手不禁心惊胆战起来。
“他不是血狼王,他是一个肮脏的混血杂种,他的体内流着无双人卑贱懦弱的血液,就算血狼王转世,也不会选择他这样血统不纯正的人作为替代品的。”首领忍痛摁住自己肩膀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大声命令道:“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没等杀手们反应过来,萧轩宸已经拔出自己的剑杀入人群。他身姿矫捷,剑舞银龙,剑指之处便是一片血溅,那些杀手惨叫连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这些杀手毕竟人多势众,将萧轩宸团团围住,看得出来他们也是不惜血本一定要杀了萧轩宸,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首领看到萧轩宸武功高强,他们一时间解决不了他,首领迅速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杀手转而扑向庄魅颜和端木晴。
庄魅颜冷静地护着端木晴步步退后,那两名杀手也不急于杀死她们,只是将她们俩逼到悬崖边。萧轩宸暗暗着急,手里的剑越舞越快,可惜他身边的杀手不要命地死缠烂打,就是不让他靠近这两个女人。
首领冷笑一声,道:“太子殿下,如果你肯束手就擒,我愿意放这两个女人一条生路。”
“阿宸,你不要信他,别管我们。”端木晴虽然很害怕,但是她不傻,她知道就算萧轩宸放下武器,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两名杀手挺起刀尖逼近几步,这时庄魅颜和端木晴已经踩在悬崖边,退无可退,庄魅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万丈悬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端木晴身体有些发抖,右脚一滑,竟然一下踩空,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顿时跌向悬崖,庄魅颜①38看書网,抓住她的膀臂用力一拉。端木晴手忙脚乱感觉到有人拉她,出于本能用力攀住对方的手臂拼命下扯,此消彼长,庄魅颜反而失去平衡,被这股拉力扯下悬崖。
这样一来,庄魅颜和端木晴都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端木晴拼命保住一块凸起的石头,而庄魅颜则抓住她的衣角,那片薄薄的的衣襟如何承载得住一个人的重量,庄魅颜绝望地看着衣襟渐渐撕裂。
形势忽然大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萧轩宸趁这些人发愣的瞬间发动攻击,杀死当在自己面前的一名杀手,不顾一切飞身冲向悬崖。
衣襟终于撕裂,庄魅颜看到那个男人不顾一切冲上前来的身影,嘴角忽然荡起一抹轻笑。
太迟了,傻瓜!
右手猛然一紧,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牢牢抓住了她。庄魅颜吃惊地抬起头,只见萧轩宸拔剑插在悬崖峭壁之上,身体悬在半空,端木晴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而萧轩宸的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握住庄魅颜的右手。
现在萧轩宸虽然暂时救了她们两个人,然而更大的危险正慢慢向他们聚拢过来。黑衣首领的脸上露出阴险的狞笑,他取过弓箭,搭箭拉弦,“嗖!”一支飞箭狠狠钉入萧轩宸的右肩膀,萧轩宸闷哼一声,此刻的他根本没有能力还击,除非--
放开我吧!
绝不可能!
庄魅颜和萧轩宸用目光交流着,庄魅颜轻轻摇头,萧轩宸眸光阴沉,渐渐露出怒火。
不许放手!我不许!你明白么?
我也不许你死!你明白么?我,欠你一条命!
那名首领得意叫嚣起来。
“太子殿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然有两名大美人做伴,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寂寞了。哈哈哈!”
他再次举起弓箭瞄准萧轩宸的胸口,狠烈地道:“刚才那一箭是你欠我的,这一箭是为了我的弟弟。”
弓如满月,这一箭如果射出,萧轩宸必死无疑。
庄魅颜的嘴角露出一抹淡笑,笑容渐渐扩大,绚烂如花。
萧轩宸对那支随时都会射向自己心脏的箭视若无睹,此时他的右臂已经麻木,肩膀如撕裂般疼痛,肉体的痛楚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在意的是右手紧握的那只小手正在逐渐滑脱,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端木晴也很紧张,萧轩宸肩膀上的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袖,眼看三个人都会丧命于此。她绝望地抬起头,却看到半空中闪过一抹绚烂的银光。
事后她才知道,那抹银光,是一道杀人的光线,是一把杀人的刀。
端木晴腰间一紧,有人用马鞭挽住她的腰肢用力向上拉扯,她的身体飘然跃起,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她茫然无措地左右看了看,周围只有一地尸体,对面站着的面色冷然的是十七皇叔端木皓,还有手持利剑的御风,十七皇叔脸上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冰冷惨然。
恍惚之间,她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低声问道:“他们呢?”
楚易凡站在悬崖之上抱着半昏迷状态的公主,望着下面的万丈虚空。
他们来迟了一步!
楚易凡只来得及用马鞭卷住端木晴,再想对萧轩宸和庄魅颜施以援手时,庄魅颜的手已经彻底脱离萧轩宸的指间,而萧轩宸毫不犹豫,左手松开剑柄,两人同时跌入山涧。
他们晚了一步!
端木皓眸中闪过失落的神情,低声吩咐道:“马上去找人!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山崖会要了血狼王的命。”
“是!”御风抱拳道。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从他指间溜走,任凭他怎么用力,却再也抓不住了。那支嵌在右肩锁骨之下的利箭恐怕已经透过身体,然而这种痛却抵不了眼睁睁看着她松开手指,微笑着任凭生死那种心痛的万一。
我不许你放手!
我不许你死!
我不放手你会死!
你放手!好!我陪你!
几乎不分先后,两人不约而同松开手。
庄魅颜来不及思考什么,身体急速滑落,耳边风声呼啸。腰间骤然一紧,萧轩宸用力握紧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同时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插向山壁,但是他们下滑的速度实在太快,匕首只是在山壁滑下巨大的痕迹,并没能如愿以偿的稳住他们的身体。
萧轩宸拔出匕首再次插向山壁,这次很幸运,匕首咬在石壁之间,两个人就这样悬在石壁上,随风左右摇摆。庄魅颜左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右手攀着石壁上的缝隙,以减轻他的压力。
萧轩宸笑道:“这次不松手啦?”
庄魅颜叹了口气,道:“还说呢?怕你了!”
语气微嗔,两人丝毫不像悬在半空频临死亡,倒像是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轻声笑谈。
“现在怎么办?”庄魅颜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萧轩宸右肩膀连同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得通红,即使不受伤,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也支撑不了多久。
可是那家伙居然死性不改,仍旧嬉皮笑脸地说道:“你说,咱们现在挂在这里的样子像不像风干腊肠?”
庄魅颜又好气又好笑,他在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拿他没办法。萧轩宸嘴里说笑,实际上他丝毫不敢松懈,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生路。
一丝强烈的光线射进庄魅颜的眼睛里,庄魅颜微微侧脸,眯起眼睛看到夕阳卡在远处的两山之间狭窄如一线的缝隙里,透出缕缕霞光,穿过山间的迷雾,光晕炫目。
“嗨!等我们到了更安全的地方你再继续欣赏夕阳美景吧。”萧轩宸低声说道。
“哦!”庄魅颜回过神来,她为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居然还分神而羞愧,面色微红。
萧轩宸并没有怪她,他只是示意让她向左侧看去,在他们的左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平台,真是天可怜见,虽然不能脱困,总比挂在悬崖壁上做风干腊肠好很多。
庄魅颜在萧轩宸的指挥下,慢慢踏着石壁的缝隙,艰难地一步一步那个平台的方向挪去。庄魅颜本来很害怕,幸好萧轩宸极为耐心,指点着她如何落脚,如何抓紧,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落到平台上,届时,庄魅颜已经浑身发软,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了几下,又抬起头来冲着萧轩宸微笑。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居然什么都没有了。
呼吸困难,庄魅颜的心一下子就到嗓子眼,她愣了一瞬,立刻疯了似地扑向悬崖。
“嗨!”有人抱着她的腰,低声在她耳后细语,“我在这儿呢!你以为我掉下去了?我没那么傻,这次,我绝不会放手的。”
怀里的女子一动不动,不,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那是一种细微的不易觉察的惊颤。萧轩宸有些迟疑,慢慢地扳过庄魅颜的肩头,那张娇弱的面孔上已经是泪流满面。萧轩宸顿时慌了神,他手足无措,笨拙地抬起手指胡乱在她脸上擦拭着,粗糙的指腹滑过细嫩的皮肤。
“别哭别哭……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不分场合地点乱开玩笑,害你担心……啊!痛痛痛!”
萧轩宸面露痛楚之色,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他的左手被庄魅颜狠狠咬住,那女子满脸愤愤之色,他只好愁眉苦脸的忍着。紧接着粉拳擂鼓一般在他胸膛上愤怒地敲打起来,萧轩宸暗暗叫苦,他这次可算是吸取了一个大教训,真的真的不能随便跟女人开玩笑,女人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好惹。
“骗子!大骗子!谁叫你骗我来着。什么狗屁太子,什么郑国公的孙子,你到底是谁?”
庄魅颜歇斯底里地揪着他的衣领,一边打他一边责问道。
直到她打得累了,萧轩宸才喘了口气,轻声说道:“我是谁?”
声音茫然而失落。
“如果娘子喜欢,那么我永远只是娘子的小白。”
这算什么呀?庄魅颜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重新滑落下来,无力地趴在他胸口。很讨厌啊!他知不知道这样很讨厌的,他是不是一定要把她弄哭才肯罢休?
“娘子不是要看风景吗?再不看就要错过了!”萧轩宸道。
庄魅颜转过头,夕阳已经从山峦之间滑过,那道狭窄的缝隙只剩下一道金边,笼罩在雾气茫茫之间,分外美丽。最后一抹阳光终于消失不见,他们所在的地方渐渐陷入阴暗。
庄魅颜心头一片恍惚,人生就是这样,幸福总在你最不经意之间降临,又会在你自以为抓住一切的时候悄然失去。
得得失失之间,你甚至都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
萧轩宸闷哼一声靠在石壁上,他失血过多,再加上巨大的疼痛感,刚才的若无其事一直是在硬撑而已。庄魅颜心感歉意,关切地问道:“你的伤?趁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我帮你上药吧。”
萧轩宸疲倦地点了点头。
庄魅颜扶他坐下,这块小小的平台是石壁的一块凸起,里面向石壁内侧凹陷了一小块,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藏身,是个最好的避风港。
庄魅颜把他扶到最里面,然后帮他拔箭止血包扎。包扎之后,萧轩宸身体松懈,他再也支撑不住,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庄魅颜看了看他俊美的面孔,线条完美的下颌,还有遮住半边面孔的蝴蝶面具。
庄魅颜的手指已经碰到面具的边缘,此刻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动,他的庐山真面目就可以出现在她面前。
她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天色大明。
萧轩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明。当阳光可以照到身在谷底的他身上的时候,说明已经快要接近正午了。
萧轩宸睁开眼睛看到明明晃晃的蓝天,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迅速眯起,此时他已经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他躺在一处山凹里,这里是……等等,昨天……
萧轩宸迅速清醒过来,猛然坐起,由于动作过猛牵扯了伤口,他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巴。余光扫过周围,这里居然只剩下他一个人,她呢?
“嘿嘿!你小子是在找我吧?”
萧轩宸眯起眼睛,向斜上方瞟了一眼,石壁上蹲着一位老道士,穿得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一手还揣在怀里捉虱子,另一只手搔了搔头皮,满脸堆笑道:“臭小子,算你命大,血快流光了,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能活着。我老人家忙活了一早上,又是帮你推宫活血,又是给你输内力,还要给你换药。这个,你就不必谢了,马上去抓只野兔犒劳一下老子吧。”
这位老道士蹲的地方并不是无依无靠,而是昨天傍晚在石壁上插了匕首的地方,他仅凭一枚小小的匕首就可以借力蹲在上面,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人呢?”看到这位老道士熟悉的面孔,萧轩宸松了口气。
老道士翻了翻白眼,忽然纵身跃下,萧轩宸一愣,这时老道士的声音已经从脚底下传了上来。
“不要赖在上面了,就算是为了一夜风流也没必要装狗熊吧。”
萧轩宸探头看去,原来他们的落脚点距离地面只有两三米高,害得他们白白紧张一场。说来也要怪昨晚的雾太大了,以至于他们根本就看不清脚底下的情况。萧轩宸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衣袍凌乱,样子很是不堪,难怪老道士会用“一夜风流”来调侃他。
萧轩宸来到地面,崖底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沙砾地,他看到地上一块惹眼的红绸,他依稀记得这似乎是庄魅颜的衣带,看来这丫头已经先他一步下到崖底。
那么,昨晚发生了什么?那丫头又去了哪里?
老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记不记得血狼王的传奇,你记不记得狼神的传说是怎么来的?”
萧轩宸心头一沉。
老道士继续说道:“你要走的路实在太艰难了,她是否应该陪你一块受尽磨难,这完全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我们都知道,狼神的故事算不得是一个美好的传奇。”
说完这句话,老道士忽然又变得嬉皮笑脸起来,怪叫一声道:“老子可要去烤野兔了,不陪你这家伙闲聊。”
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萧轩宸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根红绸,神情落寂。
庄家宅院。
庄魅颜躺在“玲珑居”院落里的吊床上,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她并没有睡去,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空,蔚蓝一片。
春菊坐在她身侧,一边帮她捶着腿,一边说道:“小姐,昨天你是没看到啊,好多人抢钱哪。都是您出的好主意,什么散钱给穷人,结果好几十万两就这么一下子扔了出去。不过这招真灵,玄武大街上的人们一听说安天门大街上有人散钱,人全跑了过去,要不这么着那街面上哪能那么冷清!”
“小姐,小姐。”春菊轻声唤了庄魅颜两句。
后者清醒过来,含糊地答应道:“嗯。”
“小姐,您早上回来就心神不宁的,昨晚……您没事吧?”
昨晚的事情春菊也不清楚,只是听瑞祥王爷派过来的人说,小姐掉下山崖。开始大家伙都很担心,瑞祥王爷派了一营的兵马仔仔细细到悬崖底翻了个底朝天,愣就是没找到人。后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小姐瑞祥王爷亲自被送了回来,具体的情况春菊也不清楚。
春菊只知道小姐回来之后一直神情恍惚,这不在院子的吊床上发了一上午呆了。不管自己说什么,小姐也只是“嗯嗯”两声就算完事,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哄不了小姐开心。
春菊终于泄气,叹息道:“小姐,你好好的回来比什么都好。如今您身体虽然没什么损伤,可是您也不能把魂儿落在山里了啊!”
庄魅颜猛然坐起,却是一脸茫然,偏头对春菊说道:“你说什么?”
春菊又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小姐绝对有事瞒着她,而且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早上小姐回来的时候,就是神情有些恍惚,发鬓凌乱,衣带不见了,衣衫也有些凌乱。春菊帮小姐换了衣服,细心的她发现了一些不妥当的地方,那衣裳绝不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划破,而是纽扣被人解开的,并无破损,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敢问出口。
庄魅颜的心思的确不在这里,她的心神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她和萧轩宸跌下悬崖,幸好萧轩宸用匕首插住悬崖壁,稳住下坠的身形,然后他们两个人慢慢将身体挪到一处石凹内。她帮萧轩宸处理了伤口,虚弱而疲倦的萧轩宸沉沉睡去。
望着他俊美的脸庞上佩戴的蝴蝶面具,她忽然记起帮他处理伤口时,那家伙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道:“娘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既不是萧轩宸,也不是郑文昊,而是一个你永远也猜不到的人,你还会喜欢我么?”
这句话问的太突兀了。
她忍不住嗔道:“你乱说什么呀?谁喜欢你了?”
面色不禁赫然,幸好天色渐渐黯然,他恐怕也看不清自己脸颊的绯红。这家伙一向说话真真假假,谁晓得那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在逗自己呢?
因此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嘿嘿!”那家伙干笑两声,道:“我来的那个地方还是很有趣的,有很多东西你肯定会喜欢,就好像那个‘斗牛舞’一样好玩。”
紧接着那家伙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四个轱辘不套马就会自己跑的车子,什么会自己唱歌的小匣子,还有会自己演戏的什么机,还有什么脑……当他喋喋不休地说道天上会飞的还能坐人的什么机时候,庄魅颜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带着你们那种什么什么机过来,这样咱们就可以乘着它顺利飞到崖底,也不用待在这儿过夜,挨饿受冻的。”
看着他瞠目结舌的傻样子,庄魅颜忍不住失笑出声,认真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似乎有点烫手,这也是她担心的事情,这家伙千万不要发烧啊!
“你们那里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她忽然反过来想逗一逗他。
萧轩宸垂了头,咕哝了几句,道:“那里……那里没有娘子啊!”
庄魅颜气恼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知道是这个样子,油腔滑调。
现在油腔滑调的家伙已经熟睡,她本来想揭下他的面具,终于还是忍住。最后庄魅颜也觉得十分疲倦,趴在萧轩宸身边,眼皮发沉,渐渐迷糊起来。
睡到半夜,她骤然惊醒,睁眼看到满天的星辰,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梦,而那梦境十分可怕,连回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身边的男人微微发抖,庄魅颜慌忙试了试他的额头,而此时他全身冰冷,用力缩成一团。
“冷--冷!好冷!”
他无意识地发出呻吟。
庄魅颜无可奈何只好将他紧紧抱住,伸手摩擦着他的身体,希望可以给他带来一点温度。这似乎不管用,他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冷!好冷!”
他有些贪婪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无意识地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似乎这样可能让他吸收到热量,也可以让他更舒服一点。庄魅颜轻轻挣扎,他便痛呼出声,呻吟不止。弄得庄魅颜也不敢再乱动,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
这样的相依相偎似乎让他感觉很舒服,他的手指摸索着解开她的衣襟,渐渐深入。庄魅颜身体绷紧,本能地握住他的手指,低声叫道:“别--”
萧轩宸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特别是最后一句,让她悚然而惊,手指悄然滑落,任其为所欲为,长驱直入。
那句话实在是太震撼了,对于庄魅颜来说,这句话颠覆了她的世界观,让她意识到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并不一定就是她看到的样子。眼见未必是真,耳听未必是虚。
人生的契机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悄然发生了。
庄魅颜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夜在她内心发生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庄家宅院,堂屋侧面的厢房里屋,刘氏与老爷居住的地方。
白天,老爷不在家,就算偶尔在家,他也不会大白天呆在厢房里屋,在他的眼睛里,厢房是夜间休憩的地方,白天纵然偶尔不用上朝,男人也应该呆在书房,而不该去女人的卧室,那是堕落的行为。
而如今,庄老爷似乎忘了这一条,只要有点时间就往“玲珑居”那里跑,三天两头,心思似乎已经被齐氏迷住,每日念什么诗给她听,不亦乐乎。刘氏也有点想不明白了,这傻子有什么好的,能把老爷弄得晕头转向,于是她不得不对那丫头的手段更加提防。
如今府里她在大权旁落,她本来瞧不起那丫头,以为她根本管不了府里这些事情,谁知道她之打发了一个丫头,就把府里的账目整理得清清爽爽,一干事务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丝毫不像从未经历过事情的深闺小姐,精明能干。
刘氏多少有些不安,她管理庄府这么多年,账目一向做的不清不楚,如今也格外担心怕被那丫头查出什么来,虽然说到时候她可以向刘妈身上推诿,可是万一被那丫头抓到什么把柄,恐怕补救也晚了。凡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眼看着这丫头羽翼渐渐丰满,如其听她摆布,不如早点动手,免受其害。
心念至此,她就派人把自己的大女儿叫回府中,专门商议对策。
这丫头年纪真的大了。
女大,可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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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罚酒三杯
瑞祥王爷府。
这里是端木皓的书房,比一般人家的书房更为宽敞许多,当中摆了一张矮榻,最里侧才是书房的摆设,宽大的楠木书架,金翅木做的书桌,各种摆件一应俱全,多而不乱,摆放的井井有条,书桌上的香炉里放着南国进贡的香片,味道清新宜人。
这间屋子即可以做书房使用,也可以用来接待比较熟悉的朋友,能进入到这里的朋友必然是主人最为信任的朋友。
庄魅颜坐在一张矮榻上,盘膝趺坐,矮榻的案几对面坐着的是瑞祥王爷端木皓,侧身坐在她面前眉清目秀的布衣男子却是邱玉堂,邱玉堂伸出三根手指探在庄魅颜的腕间,眉头微皱,细细断脉,端木皓身体微倾,神情关切。
过了不多时,邱玉堂眉心舒展,转脸对端木皓拱手道:“王爷,三姑娘并无大碍。”
端木皓略微放心,复又记起一事,道:“上回那病也不曾留什么病根吧?”
邱玉堂展颜一笑,道:“王爷药引下的好,三姑娘自然是药到病除,早就痊愈了。”
说到药引,庄魅颜的面色一红,神情颇有些不自在,端木皓却是会心一笑,邱玉堂又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邱玉堂走后,庄魅颜坐了片刻,也欠身道:“公子,魅颜又给您添麻烦了。”
“魅颜与我生分了。”声音温柔,浅笑如风。
庄魅颜不知为何,竟然不敢看那双眼睛,悄悄低了头,道:“魅颜与公主--”
“那是你们的事,严格说起来,晴儿那丫头确实无法无天了些,仗着皇兄皇嫂对她的宠爱,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了。这次幸好芙嫔妃母子均安,不然那丫头险些断送了我大夏王朝一位皇子的性命,罪莫大焉!”端木皓正色道。
“皇兄对此事很是恼火,他已经加封芙嫔为贵妃,一连提升了两级,并且许诺等小皇子成人之后即加封王爷。皇后娘娘也赏赐了芙贵妃和小皇子不少东西,并且亲自去看望了好几次。”
“还有,皇上皇后念你先后两番救护有功,特意颁旨恩准你从此之后可以随意进出宫闱,看望芙贵妃。”
端木皓说得婉转,庄魅颜听得出来,虽然皇上皇后对小公主犯的错很是“恼火”,却只是赏赐江芙白物品,封她贵妃,许她未来的荣华富贵,对小公主端木晴的责罚一字不提,显然是有意包庇。
庄魅颜不置可否,低头微笑,半响忽然说道:“公子,如果江姐姐的孩子因为这场意外保不住了呢?又或者江姐姐受到伤害,那么始作俑者是否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端木皓早就料到她有此一问,他知道这个女人只是表面的柔弱,内心极为顽强,甚至是顽固,此时如果不给她一个交代,闹到最后会无法收场的。
“皇上已经罚晴公主在后宫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
禁足,一个月,这样的惩罚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了,庄魅颜仍旧噙笑不语。
“魅颜,昨天的事情,那丫头已经吓得够呛,我还从没见过那丫头害怕的样子,想必她以后会有所收敛的。”
端木皓说得如此婉转,庄魅颜料定他必是有所求,果然,端木皓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那丫头托我跟你求情,说她已经知道错了,只是城楼认错这一桩事情还是免了吧,事关皇家尊严,却不是她一个人的荣辱。”
庄魅颜知道端木皓忽然请她入府,应该就是为了前天的事情而来。见庄魅颜沉思不语,端木皓微笑道:“魅颜不必为难,若要我说,就应该挫挫那丫头的威风。只是此事逞了一时痛快,却要得罪皇后娘娘甚至是皇上,孰轻孰重,魅颜自己拿捏,我绝不掺言。”
笑如春风,端木皓像没事人一样含笑望着她,庄魅颜心中有些感动。一直以来,她成长的每一步其实都离不开他的帮助。那位常买办其实是在他的暗示下才会专程去买她的酒,让她赚到了第一笔数值较大的银两;后来两国互通贸易的贸易场,船坞码头,也都离不开他的扶持。
想到这里,庄魅颜微微欠身道:“公子所言极是,前日之事也是魅颜莽撞,如今姐姐没事,母子均安,便是皆大欢喜了。”
端木皓知道她向来嫉恶如仇,原本还担心她不会同意,又恐她这性子受了委屈,权衡再三才说出口的,如今见她满口应允,心中欢喜。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等日后你进了王府,还要经常进宫与宫中妃嫔打交道,宫中规矩极多,这可不是你在贸易场谈生意做买卖,以后你也要慢慢学着来。”
“是!”
庄魅颜声音低顺,端木皓的目光越来越温柔,静静地看着她。眼前这女子是他亲自挑选的,起初,他去祁阳山的目的并不是因为这个,那一年的深秋,他听到了一曲歌声,非常熟悉的歌声。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遇到的是足以影响自己一生命运的女子。初次相逢,她的少女羞涩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雪地再度相逢,她的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的个性让他怦然心动,对答之间的不卑不亢也让他刮目相看;酿酒的执着让他心生佩服;贸易场和码头的开发更让他诧异这女子的胸襟气魄。
她若是一名男子,只怕他都不敢用她了!
幸好,她,只是一名女子罢了!
“我听说,前日京城出现一位神秘的富绅商人,人称‘三姑娘’出手阔绰,在安天门大街散钱祈福,弄得万人空巷,连最为热闹的玄武大街也是冷冷清清。”端木皓浅笑道。
庄魅颜赫然道:“公子就不要再取笑魅颜了,都说了是魅颜做事唐突。”
听了她的软语娇嗔,端木皓的笑意更浓了。
庄魅颜处事低调,从不声张,几年来连她的家人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竟然是祁阳镇赫赫有名的“三姑娘”,手里掌握着北方的经济命脉。她的收入带来的税收占了无双国的三分之一,毫不客气地说,以她现在的势力,绝对是跺跺脚就可以引发国家动荡的人物。
而她坐在那里,低头浅笑的姿态仍旧和当初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温柔而羞涩。她一点都没变,不是么?
门前的屏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庄魅颜猛然抬起头,端木皓也微微皱眉,不悦地问道:“谁在那里?”
“王爷,是臣妾。”屏风后闪过一道俏丽的身影,素袖轻扬,巧笑盈盈,“臣妾最近学了一道新鲜的菜肴,刚刚做的,就想送来给王爷尝尝鲜。”
来人原来是端木皓的侧王妃左思茹,她手里端着一只雕花托盘,上面放着一道热气腾腾的菜。
其实,她人没进来的时候,庄魅颜就已经闻到一股浓香气味,如今左思茹亲手端着黄色小坛罐进了屋里,味道更加浓郁,令人垂涎三尺。
左思茹把坛罐放在案几之上,素手轻轻揭开坛盖,香气四溢,里面各色素材,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原来是一道南国的‘佛跳墙’。”庄魅颜瞥了一眼,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诧异之色。
端木皓点头道:“这么好的味道,果然是佛闻到了也会忍不住跳墙进来品尝,茹儿有心了。这道菜只观品相就是如此复杂,想必做起来也十分不易。”
端木皓嘴上说着喜欢,实际上只是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汤喝,并没有继续品尝,反而对身边的庄魅颜相让道:“魅颜你也尝尝,却是不错。”
这个评语并不是左思茹想要的,或者说与她想象中相差甚远,而且这个场面与她预想中的情形也是相差甚远。她做这道菜费了不少心思,不论是选材,还是火候,做了好多回,这次总算成功,连教习她做这道菜的人都赞不绝口,王爷却只是说“不错”,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是望着另外一个女人说的。
这道菜是南国的一道名菜,京城还没人品尝过,她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请到一位会做这道菜的南国师傅。在左思茹的想象里,端木皓一定会表现出诧异的神情,然后自己一边给他盛菜,一边给他解密,这个过程是多么愉悦啊!
偏偏气氛一开始就被那个丑丫头破坏了,她张口道破这道菜的名称来历,弄得王爷兴致全无,而自己的计划也被她破坏了。
左思茹心中暗暗记恨,面上仍旧是春风满面,嫣然道:“妹妹真是见多识广。茹儿早就听王爷说妹妹心思聪慧,果然名不虚传。对了,上次王爷在妹妹那里吃过一道菜,叫什么苦菜豆腐,王爷回来赞不绝口。茹儿也做过几次,只是用了许多方法始终也去除不了才的苦味,因此特要想妹妹讨教。”
正宗“佛跳墙”在揭盖之前香味并不浓郁,而是很淡的,所以左思茹的技术不到家,无怪端木皓避而不谈,庄魅颜更不可能品头论足,现在听她说,要把苦菜的苦味去掉,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个微笑在左思茹看起来绝对有讽刺意味,她眉头微蹙,转而又笑道:“原来是妹妹舍不得这个秘方传授,留着自己做给王爷吃,如此便是茹儿簪越了。”
左思茹撅起嘴巴,神情憨然。端木皓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逗笑道:“这个秘方你不用问她,只要问本王,本王也能告诉你。”
左思茹好奇地问道:“什么?”
“傻丫头,苦菜苦菜,不苦叫什么苦菜啊!吃的就是那种微带清苦的味道。”端木皓欣然而笑,摇头道:“其实世上最好的味道莫过于原汁原味,不经雕琢,茹儿可记着了?”
“茹儿记着了,谢王爷教诲!”左思茹巧笑倩然,有意无意依偎着端木皓的身体,同时微微自得地瞟了庄魅颜一眼,神情有几分自负。
庄魅颜见状,知道此时自己不适合继续呆下去,赶紧起身告辞。
左思茹却连忙喊住她,十分热情地起身拉着她的手道:“妹妹,我正要去拜访长信侯爷府上的太夫人,不如我们同行吧,咱们一路还能说些体己话,王爷您看可好?”
左思茹十分体贴地征求端木皓的意见,端木皓自然点头应允。
庄魅颜思忖,她也很久没去拜见太夫人,如果左思茹去了之后说起自己与她同行而过门不入,老人家恐怕要伤心的。因此,庄魅颜颌首道:“正好魅颜也想去拜访太夫人,只是搅扰姐姐了。”
两人乘坐王府的马车赶往长信侯爷府,一路无话,庄魅颜只是看到左思茹腰间系着一块佩玉,形状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后来一想,顿时记起那是左思茹在庄家别院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当时她正在找一块佩玉,神情慌张。
左思茹注意到庄魅颜在看自己的佩玉,抿嘴笑道:“这块玉是王爷送给我的,五年前险些丢了,还是妹妹帮我找到的呢!”
庄魅颜回想起当时左思茹脸上微带羞涩的神情,心中顿时明了。
今日长信侯府上比起那日太夫人的寿宴,却是冷清了许多,门庭罗雀。
长信侯已经将手里的兵权移交给自己的外孙楚易凡,他几次向皇帝请辞返老还乡,无奈皇帝对他这位老臣极为爱重,说什么也不答,而老侯爷从此以后便称病不朝。朝中之人对这类事情一向都很敏感,从中嗅出其中的异常,因此来拜访的人逐渐少了起来。
庄魅颜与左思茹径直来到后院太夫人的屋子里,太夫人一见庄魅颜十分欢喜,搂进怀里说长问短。左思茹陪着太夫人说了几句家常,趁机问起园中姐妹的情形。
太夫人呵呵笑道:“如今天气渐渐热了,她们都到园中的湖边纳凉玩耍,我晓得你们年轻喜欢聚在一处,阿秀,快带她们过去吧!”
左思茹也笑道:“许久不来府上,王爷吩咐过要茹儿专门陪着太夫人的。”
太夫人摇头道:“亏得王爷还记挂我这个老婆子,这会儿我也乏了,还想歪一会儿呢。茹丫头已经做了侧王妃,难得出来一趟,去跟姐妹们聚一聚吧。颜丫头留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左思茹笑着告辞离去。
庄魅颜仍旧留在屋子里,太夫人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庄魅颜依之而行。太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一脸慈祥地问道:“颜儿,先番听外边都说你快要大喜了,我老婆子只问想你一句话,这个侧王妃你愿不愿意做?”
庄魅颜料不到老人家会如此直截了当问了这句话,便缓缓低下头。
长信侯府上的后花园,内湖边,远远就听到女子们嬉戏的声音。湖边种了一排垂柳,树林成荫,再加上守着水边,格外凉快。丰安的夏天来得早,虽然不过是初夏,天气已经热得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长信侯府上子孙众多,太夫人又上了年纪,喜欢热闹,因此后花园未曾结婚的孙儿们都住在后园,儿孙绕膝,哄得老人家开开心心的。便有年纪相仿的女孩们聚在湖边的凉亭,或是纳凉,或是做些刺绣,也有自负才情者,与兄弟们联诗作对,只因园中多是骨肉姐妹兄弟,并无太多顾忌,其乐融融。
早几年,左思茹与庄美玉未嫁之时经常到长信侯园中玩耍,这几家内眷一向走动频繁,因此都习以为常。
庄魅颜来到湖边时,她们已经开始猜拳吃酒,老远就听得到她们的笑声。
“玉姐姐,你们怎么不撑画舫过来,咱们到湖中玩去。这时的菱角大约可以摘了,本宫记得去年在这湖里摘了好多,还带回去给母后吃呢。”
这声音听起来挺耳熟,本宫本宫的,庄魅颜隔着柳条的间隙瞧了一眼,亭中围坐了一圈姑娘,正中坐着首位的不是那位顽劣小公主是谁?
坐在她下首的庄美仪端着酒杯笑道:“罢也!公主大人,可饶了我们吧。去年你在画舫里喝多了酒,又要捉鱼又要摘荷花的,还差点掉河里。今年你再有点什么闪失,咱们这些怎么当担得起啊!”
庄魅颜眉头微皱,端木皓不是说端木晴已经被禁足一个月不许出宫么?如何今日又跑到长信侯爷府喝酒作乐?
只听公主压低声音说道:“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本宫可是为了见你们才偷偷跑出来的,昨天一整天都快把我闷死了,本宫真是宁愿挨板子也不愿被罚禁足。”
庄美玉亲自给小公主斟满酒杯,笑道:“公主放宽心好了,在这里绝对安全,没人会说出去的。不过,您还是早点回去为好,万一被皇上发现可就不好了。”
端木晴本来兴致勃勃,被她一打击,更加沮丧,不要说游园,就连喝酒似乎也没了心思。
庄魅颜有些犹豫,她若是过去,那小公主必然尴尬,到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于是她就转身想顺着原路折回。
犹豫之间,亭子里有人眼尖已经看到她的身影,娇喝道:“是哪房的丫头在那里?”
庄魅颜知道已经是躲不住了,只好从柳树后面绕过来。身后有人笑道:“庄姑娘好端端的酒席不坐,莫不是嫌我们家的酒不够好?”
庄魅颜一回头,看到悠闲地环抱双臂的楚易凡,与他同行的还有萧轩宸,看到那张熟悉的戴着蝴蝶面具的脸,庄魅颜心中莫名一颤,竟然没有理会楚易凡的调侃。
楚易凡哈哈一笑,把她们俩晾在原地,任凭他们四目相对。自己大踏步来到亭间,环视四周,在座的几位姐妹兄弟混坐在一起,除了公主做了首席,其他人却是不分先后亲疏,乱做一气,并无规矩。这正合他意,他出身行伍,最不喜欢规矩,因此笑嘻嘻地捡了个地方随意坐下,抬头一看,正好与公主坐了个对面。
小公主端木晴气势全无,悄悄伏地身体,垂着头装醉。
楚易凡也猜到原因,暗自好笑,拍案道:“萧兄,庄姑娘,你们再不过来,这宴席可就要散了。”
庄魅颜和萧轩宸如梦初醒,两人也坐了过来。
席间欢畅的气氛明显少了很多,楚易凡一拍桌子,把端木晴吓了一跳,本来准备发怒,可是看到始作俑者是坐在对面的楚易凡,她竟然俏脸一红,轻咬下唇。
庄美玉身为东道主,更兼是席间年纪最大的女子,她忙起来打圆场,说道:“萧太子和楚兄弟能得空过来,最好不过了,妹妹也是好久没过来玩的,今日人最齐,来晚的人罚酒三杯吧。”
庄魅颜本来不喜欢这种酒宴,她酒量很浅,此时闻到丫鬟给她倒来的酒却是自己酿的那份果子酒“私飘香”,又叫“猴儿醉”,后劲最大,她心中骇然。庄美玉应该知道她的酒量不好,却这般劝酒,分明是有意看她出丑,庄魅颜眉头微皱,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庄美玉,庄美仪两姐妹,还有左思茹,她们几个人神色相交,分明是串通一气。
庄魅颜眉头皱得更紧,余光扫过侧面的萧轩宸,后者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她心中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怒火清燃。
楚易凡和萧轩宸对于饮酒就像饮水一般轻松,三杯酒不在话下,痛痛快快领了三杯罚酒。庄美玉见庄魅颜还在犹豫,便笑道:“妹妹先番不过来相聚,这回又不肯饮酒,莫不是在生谁的气?”
这句话挑拨得实在厉害,而且不着痕迹,外人听来不过是姐妹间的一句玩笑,然有心人却听得明白,端木晴脸色顿沉。她端起酒杯站了起身,大声对庄魅颜说道:“我端木晴绝不是不讲信誉的人,那日是我输了!对……对不起!我……”
她生性最为要强,能当众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已经非常不易,后面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一气之下端过酒杯,一饮而尽,连续饮了三杯。
庄魅颜对这位小公主的印象大为好转,此人敢作敢为,脾气虽然不好,比起笑里藏刀的人,却也有她的可爱之处。
楚易凡拍手道:“公主好气魄!”
公主面色赫然,也不知是酒力发作,还是心生羞愧,脸颊灿如红霞,红云朵朵,娇羞不胜,分外美丽。楚易凡端着酒杯,频频望着她,面露微笑。
众人也跟着纷纷赞赏。庄美玉端了酒杯笑道:“公主敢作敢为,实在是我辈之楷模。为了这番豪情,我们岂不是都该陪酒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庄美玉又对庄魅颜说道:“妹妹,公主把话说到这份上,杀人不过头点地,妹妹还是与公主和好吧,咱们还都是好姐妹。”
这番话说的大气体贴,真像一个好大姐。庄魅颜知道她必有下文,微笑不语。只听到庄美玉继续说道:“既然公主已经喝了三杯酒,妹妹也应该再喝三杯算是把酒言和啊!”
看来,庄美玉千方百计就是想让自己喝酒。而且如今的形势,自己不喝这三杯酒的话,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小气。
庄魅颜略一思索,端过酒杯,道:“姐姐说的是,公主言重了,昨日也是我行事唐突,公主莫要怪罪。”
一番话说出来,端木晴颜色稍霁,庄魅颜也举杯痛饮三盏,席间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众人或行酒令,或是作诗填词,热热闹闹别有一番趣味。
庄魅颜喝过三盏酒,面色顿时涨得通红,眼睛迷离,身体歪斜,显然已是醉了。庄美玉和左思茹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各自看向别处。庄美玉小声吩咐丫鬟扶着烂醉如泥的庄魅颜下了席,而自己稍等片刻才推说有孕在身不能久坐,也退了席。
众人玩得正高兴,大家都没在意少了几个人。
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忽然听到园子里传来喧哗的声音,隐约还有女子哭闹的声音,大家不由暗暗纳闷,好端端却是出了什么事儿?好奇心人皆有之,于是大家都离开席间,向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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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醉酒风波
第十一章 醉酒风波
长信侯府上的后花园内,忽然传来喧哗一片。舒骺豞匫声音是从院子的西南角传来的,那里是曾世藩和庄美玉居住的庭院。
却说先前庄美玉推说有孕在身不能久坐从席间退下之后,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居所,反而和陪同的贴身丫鬟信步穿过园子,来到太夫人的屋子。太夫人刚刚睡起,正与长信侯的夫人坐在屋里说着闲话。
太夫人和夫人见她一进门就作势要行礼,赶紧让丫鬟们扶住。夫人亲自起身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席间散了么?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只管好好养着就行,别的事就少操点心。我方才与太夫人商议,老爷最近起了退隐之心,所以思来想去,这侯爷的爵位还是传给长子嫡孙最为稳妥。”
夫人有些担心地看着太夫人,见太夫人仍旧是不置可否,她便推了推庄美玉。庄美玉心领神会,腆着身子上前,福了一福道:“太夫人!美玉一定争气给曾家添个大胖孙子,让太夫人早点抱上曾孙。”
太夫人微微一笑,道:“快起来吧,可别伤了我的曾孙孙,你们还不快给少夫人那个厚实点的靠枕。来,好孩子,到我身边靠一会儿。”
见太夫人仍旧是左右网顾而言他,就是不肯给个准信儿,庄美玉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故作羞涩的一笑,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挨着太夫人身边坐下。庄美玉和夫人一左一右陪着太夫人说着闲话,忽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闯了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不由一愣,眼神一个劲瞄着庄美玉,神色仓皇。
庄美玉一看来者是自己房里的一位大丫鬟叫莺儿的,她皱起眉头责备道:“你这丫头一向机灵,今日怎么连规矩都忘了,见了太夫人和夫人也不行个礼。”
莺儿不敢怠慢,赶紧行礼谢罪。太夫人和夫人瞧见莺儿面露急色,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并不见怪。庄美玉不悦地说道:“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莺儿见她问话,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低头道:“少夫人,大公子请您回去一趟,说,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商议!”
庄美玉晒然一笑,道:“我当什么事情,你去跟他说,我陪太夫人说一会话,玩够了才回去呢!叫他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说。”
莺儿左右为难,欲言又止,却始终不肯离开。
夫人瞧着情形不对,就劝道:“媳妇你回去看看吧,世藩找你兴许是有要紧的事情,太夫人是不会见怪的,您说是吧,老祖宗?”
太夫人点了点头,道:“有事你就去忙吧,不要累着才好,身子要紧。”
“是!”庄美玉和莺儿缓缓退下。
两人刚走出门口,太夫人和夫人就听到外面一声惊呼,不由一怔。只听庄美玉失声道:“你说什么?相公和我妹妹庄魅颜……她们俩……啊!”
这一句话说得太夫人和夫人一起色变,夫人更是不顾身份亲自撩开门帘,抬手就给莺儿一个耳光,骂道:“小蹄子,你跟你家主子乱说些什么?媳妇,你没事吧?”
夫人一脸紧张亲自扶起庄美玉,而后者正弯着腰,脸上露出痛楚的神情。夫人更是焦急,迭声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别是伤了胎气!”
庄美玉看到自己的婆婆亲自出来,满脸委屈,泪水盈盈而下,哽咽道:“娘!世藩他--”
夫人又气又急,只能发作莺儿,骂道:“你这小蹄子乱嚼主子的舌根,回头叫人把你的舌头剪了,看你再说不说了?”
婆婆一味的偏袒自己的儿子,庄美玉心知肚明,她只能捂着自己的肚子只哎哟。
“哎呦!哎呦!”
夫人劝慰道:“你别多心,回头我叫人瞧瞧去,许是这丫头看错了眼,世藩身边的侍妾也不少,兴许是哪个不懂事大白天就敢勾搭主子,要是查出来我绝不能轻饶了她。”
说着就唤自己的丫头来扶着庄美玉,吩咐要带回自己屋里照顾。
庄美玉却固执起来,道:“婆婆,媳妇没事,媳妇就是想过去看看,这要真是跟我妹妹--说起来我也跟着没脸了。前几日,世藩跟我商议过,说是觉得对不起我妹妹,要不是当时情况急切,他该娶的人是我妹妹。如今妹妹的病也好了,古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如果妹妹嫁入曾家,想必太夫人也会欢喜,我也情愿不做这个少夫人,还把位置还给妹妹。”
“此事原该先跟夫人太夫人商议才行,这几日还没来得及说,谁晓得他们俩竟然--”
庄美玉几次难过地像是快要说不下去了,还是坚持着说道:“此事是媳妇不好,早些跟夫人太夫人说起就好,早点把我妹妹迎娶进门,便不会有今日。现在可如何是好?这事关系着曾府和庄府的名声,还请夫人太夫人拿个主意!”
听她说这一番话,夫人也没办法再帮儿子遮掩。太夫人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来到门口,皱起眉头望着她们,用拐杖敲着地面怒道:“胡闹!”
看到太夫人发怒,大家跪了一地。
夫人怯声道:“老祖宗别动怒,这事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媳妇这就瞧瞧去。要是真的……这事儿还只能按照玉儿的法子去做了,这样才能挽回两府的颜面。”
太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先过去看看再说吧,灵舞,你陪夫人过去看看。”
“是!”
灵舞是太夫人身边最受倚重的一位大丫头,办事稳重。夫人与她一同赶往曾世藩夫妇的居所,庄美玉也坚持要去,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紧随其后。
在莺儿的指引下,她们来到西侧的一间厢房。她们还没进门口,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嬉笑的声音,分明是一男一女在调笑,言语有些不堪。
夫人看到灵舞和莺儿都是年轻的丫鬟,这样闯进去未免不堪,就提高声音喝道:“畜生!看你做的好事!”
庄美玉却有些激动,抢前一步,推开紧闭的门扉。迎面床榻上的一对男女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拉过衣服挡在身上。庄美玉恨恨地指着两人道:“你们--”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连呼吸也变得急促,面色惨白。
“你?怎么是你?你这个荡妇!”
她忽然像疯子一样扑到床上,抓起枕头拼命向对方砸去,满脸怨毒。
先头在席间的时候,喝得烂醉的庄魅颜被庄美玉的丫鬟们带下去休息,丫鬟们便把她送到庄美玉居住的西厢房,服侍她在床上躺下,丫鬟们就悄悄掩门离去。
当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时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庄魅颜忽然睁开了眼睛,她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她才敏捷地坐起身来。庄魅颜拉开门,谨慎地向廊下拐角的隐蔽处招了招手。
小默扶着一个衣衫鲜艳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面色酡红,也有了几分醉意,眼睛紧闭,呼吸均匀,此人竟然是庄美仪。
庄魅颜早就识破庄美玉的阴谋,不过是想把她灌醉,然后做出不堪的事情,既败坏了她的名节,同时也破坏了她的姻缘,从此以后只能受人摆布。庄魅颜将计就计,假装喝醉,同时冲暗处的小默打了手势,让她想办法把庄美仪打晕后带过来。
自从上次遇险之后,庄魅颜学了机灵,总是让小默跟在暗处,这样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这次就算是派上了用场。
庄魅颜和小默把庄美仪搬到床上,她们刚刚布置好,就听到木门发出轻响,有人要进来!她们已经来不及出去,只好各自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小默躲进床底,庄魅颜则迅速躲进衣橱。
进屋来的分明是一个男人,步履稳重,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庄魅颜隔着衣橱的缝隙只模糊看到一个矫健的背影。那人在仔细端详床上的美人儿玉体陈横,醉态憨然,似乎还颇为欣赏。
庄魅颜想到那个男人下一步可能就要做出不堪的事情,顿时满脸通红,赶紧垂下头,免得看到不雅的景象。
哪知,那个男人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他的身影反而转身向衣橱这边走来。庄魅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万一他打开衣橱的门怎么办?他是不是发现自己了?
这个变故是在计划之外,但是曾世藩毕竟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谅他也不会什么功夫,小默对付他绰绰有余,庄魅颜虽然紧张却也不太担心。那男人在衣橱前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打开柜门,不多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和开门声,那男人竟然走出屋门。
庄魅颜松了口气,她悄悄推开衣橱的门,轻声呼唤小默。奇怪的是,小默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庄魅颜有些纳闷,弯腰看向床底,床底空荡荡的,小默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
庄魅颜情知不妙,耳后风声掠过,有人站在她背后。呼吸均匀,气息郁重,分明是刚才的那名男子。他不是已经推门出去了么?庄魅颜明明记得自己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还有开门声,为什么会错了?
庄魅颜不禁大惊!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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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骗是不骗
那人只是紧贴在她身后,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举动。屋子里十分安静,呼吸声都显得很清晰,那人呼吸均匀,郁重的男子气息环绕在她身边,令人紧张。庄魅颜感受到自己心跳在加速,她忽然皱起眉头,抿紧嘴唇,恨恨地转过身瞪着对方。
身后的萧轩宸满眼促狭的笑意,翘起的嘴角更是充满了捉弄人的顽皮意味,如此惫懒让庄魅颜又气又恨。她忍不住嗔道:“作死哟!吓我一跳!你进来做什么?”
萧轩宸笑容一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到你醉了,因为担心你所以跟过来看看。醉态憨然,倘若让那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占了便宜,我岂不是大大的吃亏。”
这家伙油腔滑调,庄魅颜起初听他说担心自己,心中不由一甜,到了后面却说起什么占便宜之类,心中顿时羞恼,正要大发娇嗔,谁知那家伙神色一凛,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庄魅颜以为他又在骗人,皱起眉头,道:“少来了--”
下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巴就被萧轩宸的手掩住,庄魅颜抬手欲打,整个人被她抱进怀里。萧轩宸敏捷地腾身跃起,跳到房梁上。房梁狭窄,因此两个人不得不相互依偎在一起,身体摩擦也是在所难免,庄魅颜面色羞红,偷偷抬眼看他,幸好此时萧轩宸正在专心致志地观察屋内的情形,对这个细节似乎尚未觉察。
庄魅颜收了心神,俯身向下看去。
这次进屋来的男子,身穿粉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步履轻浮,正是这居所的男主人曾世藩。他进屋就看到床上酣睡的女子,看他的神色似乎早已知情,面无表情。当他来到床前,看清楚床上人娇美的面容时,不由“咦”了一声,声音明显带着惊异,同时嘴角也扬起笑容。
“不是说妹妹么?她家妹妹这么多,我还以为会是那个丑八怪,原来是这朵花儿。可惜,这朵花儿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那醋坛子只会跟防贼似得防我,宁可便宜外面的公子哥儿,愣是不让我碰一下,今日怎么想通了?”
曾世藩见床上的女人换成庄美玉,这与当初商定的有所出入,他当然想不到他们的计划早就被人识破,来了个掉包计。他本来就不想娶庄美玉的丑八怪妹妹,只不过庄美玉认为太夫人之所以不肯把侯爷的位置传给曾世藩,就是因为对他没有娶庄魅颜怀恨在心,如果曾世藩娶了庄魅颜,那太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听太夫人的意思,似乎想撮合庄魅颜与楚易凡。楚易凡现在官拜一品大将军,在孙儿辈里又是太夫人最疼爱的一个,如果让他娶了庄魅颜,说不定太夫人一时糊涂就让长信侯把侯爷的爵位传给楚易凡了,那这些年他们夫妻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因此庄美玉思量想去,觉得唯有这个办法才妥当。把庄魅颜灌醉,先奸后娶,逼成婚事,而庄魅颜这样子嫁入曾府,上上下下的面子都不好看,庄美玉便可以掌握主动权。这一招又毒又妙,只可惜,现在的庄魅颜已经不是五年前任由宰割的弱女子。
从曾世藩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对这位庄家最美的姑娘垂涎已久,今日得偿所愿,竟然有几分欢喜。他有些急不可耐地三下两下扯去子和对方的衣服,跳到床上,大战云雨起来。
下面一番折腾,庄魅颜自然不敢再看下去,把脸埋进萧轩宸的怀里。只听着那两人云雨之战发出不堪的声音,庄魅颜早已经满脸通红,恨不得头顶开窗,脚下生缝,好容自己藏起来。身边的男子体温不断升高,房梁之上地方狭窄,庄魅颜也无处可躲,她感受到对方某些部位异常的变化,心里有些发慌,此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情。
那家伙偏偏根本不老诚,一双大手原本是拦住自己的腰肢,如今手指四下游走,弄得她浑身酸软,娇喘连连。嘴唇已经靠近她的脸颊,唇瓣温柔地碰触着她的肌肤。庄魅颜心中深恨,这家伙耍无赖也不挑挑时间地点,眼下这种情形,亏他还有心思胡闹。
庄魅颜气恼地推了他一把,板起脸指了指下面,又指了指外面。萧轩宸歪着头看着她的手势,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掰下房梁上的一小块木屑,对准木门用力掷出。
“啪!”
这个声音立刻因此曾世藩的警觉。他紧张地跳下床来,胡乱披着衣服推门查看,看到门外无人,不由暗暗纳闷。他掩了门重新回到床边,看到床上玉体陈横,他哪里忍耐得住,也不顾查探刚才声音的来源,再度大战云雨。
在曾世藩出门查探的时候,萧轩宸搂着庄魅颜,已经顺利地从窗户之间逃走,并且把窗户重新关好。两人一刻也没有停留,萧轩宸也不用庄魅颜请求,立刻施展轻功,小心地避开人群,直接越过长信侯爷府的墙头,落入墙外的胡同。
胡同里早就等了一辆马车,庄魅颜还在懵懂之间,整个人就被塞进马车里,身不由己地随车而行。庄魅颜有些纳闷地看着马车,心道:这也不是她的计划呀。
这男子的确在他的计划之外,若不是他忽然出现,她和小默就可以在曾世藩来到之前顺利离开那间厢房,然后从侧门悄悄出府。而现在她却躺在一辆飞奔的马车里,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庄魅颜这时恍然惊觉,那家伙竟然厚着脸皮跟自己挤到一处,脸上挂着讨厌的笑容,身体既不老诚地蹭过来蹭过去,手脚更是不闲着,上下其手。
“干什么?”庄魅颜那大惊,肃容道:“快放手!不要胡闹!”
“怎么啦?”萧轩宸佯作委屈状,道:“娘子不是你让我想办法出去,让后再外面找个好地方,咱们俩……”
一脸坏笑,庄魅颜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是叫你想办法出去,又没说让你--”
她终究是个女子,不想那家伙脸皮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时无语,庄魅颜气不过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萧轩宸“哎呦”一声叫唤起来,立刻抬手捂着肩膀眉头紧皱,面露痛楚之意。
庄魅颜忽然记起前日他受了点伤,那箭伤恐怕没那么快愈合,这一巴掌必是打在伤口处了。她不想露出同情他的意思,故意板着脸道:“活该!谁叫你胡闹来的。”
听到这句话,萧轩宸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抗议地大声辩解,相反,他竟然悄无声息。庄魅颜纳闷于他的沉默,转头看去不由大吃一惊。萧轩宸面色惨白斜歪在车厢一角,双眼紧闭,她慌了神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背,萧轩宸并无反应。庄魅颜着急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一片冰凉,连呼吸也变得十分微弱,胸膛竟然全无起伏之形。
“喂!你少来这套,我知道你是在骗人。”
庄魅颜推了推他,萧轩宸毫无知觉,手臂轻轻滑下。庄魅颜伸出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方,气息全无,庄魅颜彻底慌了神,把耳朵贴近萧轩宸的胸膛,心中无比紧张。
“咚哒!咚哒!”心跳有力,庄魅颜心知不妙。
这时,萧轩宸哈哈一笑,猛然伸长手臂,勾住她的脖子,将她牢牢抱紧怀里,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松手。庄魅颜起初气恼无比,后来知道以自己的力气是不可能挣脱他的束缚,闷不做声赌起气来。怀里的女子不吵闹不出声,萧轩宸反而觉得不妙,低头一瞧,那女子双眸低垂,眼圈跑泪。
这次轮到萧轩宸慌了神。
“不许哭嘛!就是……开个玩笑,哭多没意思啊!要不你打我?”
庄魅颜默默无语地别过身,不理会他。
“那你骂我?”
“要不……你也骗骗我?”
萧轩宸居然使出杀手锏,使劲挠起庄魅颜的胳肢窝,庄魅颜最是怕痒,立刻绷不住失笑起来。
“讨厌!讨厌!为什么你能骗我我就不能骗你?再说你就不能假装被我骗到了嘛?”庄魅颜嗔道。这一番打闹,她自己也把刚才的小小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已经忘记自己是在跟他赌气。
萧轩宸叹气道:“我假装睡觉,你就说我骗你,不依不饶;我哄你开心,你又说我‘就不能假装被你骗到’,我骗你不对,不骗你还是不对。那我到底要怎样才对呀?”
庄魅颜眼珠一转,想了想,道:“我让你骗我的时候你就骗我;我不让我骗你的时候你就不许再骗我。”
“哦!”萧轩宸愁眉苦脸地说道。“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是让我骗你,什么时候是不让我骗你?”
“你不会问我啊!好笨!”
“哦!”
庄魅颜撩开窗帘,看到外面已经到了郊外,于是顺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娘子,请问我现在应该骗你还是不应该骗你?”那家伙煞有其事地对庄魅颜问道。
“滚!”
“滚?唔,那我是应该假装滚还是不假装滚?”
“……”
阳光明丽,一辆悠然行驶的马车慢慢停靠在溪边,马车厢并没有人下车,马车夫不知去了何处,马儿垂着头啃食着青草。原野上茅草起伏,荒无人迹,只有百鸟齐鸣的悠然自得,另有花开暗处的低吟,还有风吹云开的轻轻啸声,一切都是如此舒适安逸,如此无忧无虑,若时光肯永久停留在这一刻里便就好了。
夕阳斜落,庄魅颜回到庄府的“玲珑居”。屋子里静静的,一切依旧。春菊等人见她回来,忙上前服侍。春菊小声问道:“我们听小默回来说起那件事,亏得小姐反应快,大小姐这招也太阴损了!小姐您没事吧?”
庄魅颜脸颊仍旧酡红一片,似是宿醉未醒,她看到春菊满脸关切地盯着自己的脸,微微垂首道:“不碍事!我在喝酒之前趁他们不注意吃了解酒药丸,西域迷药一向是很管用的。”
庄魅颜与吴阳人谈生意,因为吴阳人特别喜欢饮酒,有时候逼不得已也要喝一点,因为她的酒量太浅,所以费了老大劲弄来西域的解救秘方配成药丸,随身携带着。
春菊欲言又止,她想了想,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情,道“没事就好!小姐,下午瑞祥王爷派人过来给小姐送来一些补品,还有熬好的参汤,一直放在锅里热着,奴婢给小姐端来。”
听到“瑞祥王爷”,庄魅颜笑容微敛。
“我身体已经好了,不用什么补品,参汤端给母亲喝吧。”
“是!”春菊笑道:“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呀!”
“这丫头!”庄魅颜嗔道,“就你多嘴!”
春菊闪身躲出屋外,嘴里犹自说道:“谁不知道王爷的心意?独小姐自己装糊涂,还要怪奴婢多嘴。”
庄魅颜蹙眉一笑,起身来到母亲屋里。屋外已经渐渐黑了,母亲的屋里亮着明烛,并不觉得昏暗。母亲独自坐在屋里,手里捧着一本《诗经》,嘴里轻声念叨着几句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本书是父亲平时拿来给母亲读的,看到母亲眼中柔情一片,庄魅颜心中感慨万千,上前跪伏在母亲跟前,把脸贴在母亲的腿上,母亲伸手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动作温柔。
“母亲,你说女儿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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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暗夜来客
庄魅颜把脸贴在母亲腿上,嘴里喃呢倾诉,心里却想起白天在长信侯爷府上的时候,太夫人跟她说起的一番话。
“颜儿,先番听外边都说你快要大喜了,我老婆子只问想你一句话,这个侧王妃你愿不愿意做?”
尽管太夫人一脸慈祥,可是这句话问得实在太过直白,庄魅颜不由一愣。
她思忖片刻也只是低头无语,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对你极好,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王爷为人专情,这咱们大家伙也知道,王府风光,荣华富贵,这人人尽知。不过,今日就容我老婆子说句不当说的话,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颜儿如果想把这个侧王妃的位子做得长久,就必须打算清楚,一步也错不得。”
“世间男子无长情,对你再好,情谊总有用尽的一天。”
这些话都是十分贴心的话,原该是母亲教导女儿的,如今从太夫人嘴里说出来,庄魅颜心中格外感动,她与这位老太太可以说素味平生,只不过往日一点旧情分,太夫人却始终念念不忘故交。
“是,魅颜明白。”庄魅颜屈身答道。
太夫人缓缓摇头,道:“不,你不明白。如今他正喜欢着你,言听计从,你要风便是风,要雨便是雨,往重里说,你就是要他死,他也未必会皱皱眉头。”
“人生越是得意的时候,就越容易做下糊涂事情,违了本意,违了心愿,自己还尚且不知,将来有一日,总是会后悔的。”
“男人最重者,无非两个字,一则为权二则为势;一则曰名二则曰利,权势名利才是他最终追逐的目的。女人太小,男人的心太大,放得了一时,放不了一世。”
太夫人洞察世情,她老人家才的一点也不错。庄魅颜以为自己很明白,实际上她仍旧是糊涂的,或者说她原来是个明白的,可只要看到那个男人,她的心就糊涂了,糊涂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心里就快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心里都是快活的。
想到那个名字,那个人就一下子跳进她的脑海里,完全不受控制。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今天下午,他的马车直接驶出城门,在郊外的原野上狂奔,这个男人的思绪和行为总是让人难以预料。在马车里,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情不自禁地问道。
“我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你藏起来。”他神秘地笑了,眸中又恢复了清明,庄魅颜在那片清澈的黑色湖泊里找到自己的影子,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找到了归宿之处,归于安宁。
“我要把你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找得到你。”他喃喃说道。“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把你找到。”
他灼热的唇瓣雨点般落在她头顶柔软的秀发还有额上。
“别--”
抗拒只会让他靠得更近。
庄魅颜趴在母亲腿上,陷入回忆之中,面色越发娇红。门外一声轻响,庄魅颜醒悟过来,有些羞怯地站起身来到母亲身后帮她捏着肩头。门帘之外的人始终没有进来,庄魅颜便唤道:“春菊,参汤端来了?拿进来吧!”
门帘一挑,庄魅颜看到来人不由一怔。起初她以为必定是春菊把参汤拿过来了,不料进屋来的却是一名黑衣女子,看她一身夜行服的打扮不像善类。
庄魅颜面色微变,瞬间又恢复常态,两人对峙片刻。门帘一晃,春菊乐呵呵端着参汤走了进来。
“小姐,汤拿来了!啊--”
春菊一进屋,就看到一柄长剑横在自己脖颈前,双手一软,汤碗跌得粉碎。黑衣女子冷若冰霜,手中长剑寒光闪烁,似乎随时都可能刺入春菊的咽喉。
听到春菊的惊叫,小默也闯了进来,警惕地看着对方。黑衣女子回头看了小默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最好少管闲事!”
小默似乎颇为忌惮,缓缓放下手,退到门口。小魔兵没有离开屋子,而是担心地看着庄魅颜。庄魅颜平静地吩咐道:“小默,你先出去,春菊你把我母亲扶到外屋休息,这位朋友与我有些事情要谈。不管发生什么,你们谁都不准进来打扰,更不许惊动我们,明白吗?”
春菊皱了皱眉,脱口道:“小姐--”
她看到小姐坚定的目光,知道小姐的决定不容违拗,只好扶着老夫人离开屋子。那名黑衣女子利索地收剑还鞘,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庄魅颜。
“论相貌,论本事,你到底哪一点迷惑了他,让他沉迷不悟。”
庄魅颜含笑道:“你说的是哪一个他?”
黑衣女子被她的镇定激怒,再次握紧剑柄,嘴中冷笑道:
“哪一个他?多么好笑啊!原来他在你眼里不过是众多男人中的一个!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冷风疾出,带起的势头熄灭了屋中的烛火,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守在屋外忐忑不安的春菊等人看到屋里灯光熄灭,心中更加惴惴不安。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春菊,让小成备马。”
春菊又惊又喜,这声音正是她家小姐的。她大着胆子上前推开门帘,只见屋里只剩下小姐一个人,那名黑衣女子早就不知去向,心中诧异。
“小姐,已经是掌灯时分,城中内门马上就要落匙了,这么晚您要去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等明早……”
“叫小成备马,我马上出去!”
“是。”春菊只得领命而去。
明阳宫,这是皇宫最为华美的一座宫殿,从外观看略显秀气,然四面窗户上镶着从海外南洋国运过来的名贵玻璃,比水晶更透明更清澈,明晃晃的日头透过玻璃晒进来,屋中明亮异常。
时值初夏,丰安城已经是燥热不堪,外面蝉声一片,湖边荷花飘香,俨然已经是盛夏的景象。殿里的窗户尽数敞开,保持空气通畅。宫殿设计足够的高度,因此即便是盛夏来临,殿里的温度仍旧十分适宜。
殿中四角并没有像往年一样早早的摆上冰块,只因现在住在明阳宫的主人是新晋的芙贵妃,她刚刚生完小皇子,不能受风,不能受凉。虽然敞开了窗户,但是在芙贵妃的床榻前围了镶玉屏风,避免冷风直吹。
宫殿中十分清凉,庄魅颜坐在江芙白的床榻旁边,丝毫感觉不到燥热。江芙白头上围着产妇的红绸布,面色苍白,有些虚弱地靠在靠枕上,小皇子就躺在她身边,刚刚吃完奶,睡得十分香甜,那孩子白白胖胖,庄魅颜越看越爱。
“看这鼻尖高耸,倒是有点想你,将来必定是个模样俊俏的美男子。”
江芙白歪在靠枕上,旁边巧儿端了羹汤一勺一勺喂着她,听到庄魅颜的话,只轻轻一笑。巧儿低声埋怨道:“人家都说小皇子鼻尖高耸特别有先帝爷的范儿,偏庄小姐您说鼻子像娘娘的,您可瞧仔细了小皇子眉眼清秀多像咱们皇上啊。”
“多嘴!”江芙白低声喝道,她产后虚弱,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气势威严,巧儿情不自禁跪在地上,垂头不语。
“越发没有规矩,怎么跟庄小姐说话的?”声音透着严厉。
看到江芙白发作巧儿,庄魅颜有些不安,劝道:“姐姐,我们姐妹不过说些闲话,您就不要苛责巧儿了。”
巧儿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江芙白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下不为例!你先出去吧!”
巧儿缓缓退出。
江芙白低头望着自己的孩儿,面色温柔,微笑道:“妹妹说的没错,这孩子确实像本宫的地方多一点,他是本宫的孩儿,自然也会长得像本宫。”
庄魅颜是个聪明人,从这些细节敏锐地捕捉到异常的信息,她慎重地问道:“姐姐,这孩儿是皇上跟您的骨肉,现在孩子还小,眉眼还未长开,像谁不像谁一时也说不准的,您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养好身子,照顾好小皇子。天可怜见,你们母子均安,小皇子运大命大,可见必定是有福之人,外面总有些闲话,若不理会日后自然云消雾散,姐姐不需担心。”
小皇子生出来的时候面色红润,体态饱满,完全不像不足月的孩儿。太医说是因为母体健壮,更兼整个怀孕的时期保养得好,所以孩子长得格外结实,另外也是皇恩浩荡,皇帝福则庇佑之类的缘故。这番解释让皇帝眉开眼笑,当场就夸江芙白有功,为皇家添了个身体健康的小皇子,并且册封她为芙贵妃,易居明阳宫。
说来也巧,明阳宫恰好就是瑞祥王爷的母妃生前居住的地方,瑞祥王爷的母妃受尽帝王恩宠,先皇去世之后,作为太妃的她却没有搬到儿子府邸同住,而是继续留在明阳宫,直到薨逝。
皇帝固然宠爱江芙白和小皇子,然而宫里却有些传闻,说小皇子其实不是早产,而是足月产,更有甚者,还有人传闻说,江芙白是故意把自己撞上,造成早产的假象。
江芙白听了庄魅颜的话,淡然一笑,道:“宫里若是没了小人岂不是少了很多热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宫不会放在心上。本宫别无所求,便是这个贵妃的位子也不是我的所求。”
她温和的眸光落在儿子的脸蛋上,轻声道:“我别无所求,只愿上天怜见,信女江芙白愿倾其所有,只求我儿一世平安。”
庄魅颜心中感动,劝慰道:“姐姐不用担心,只要皇上心里有姐姐,姐姐自然无虞。”
江芙白脸上的笑容寂寥,缓缓摇头,道:“傻妹妹,男人的心是最靠不住的。你可知道先皇死后,这明阳宫原来的主人湘太妃为什么还是留在宫里?”
庄魅颜从江芙白寂寥的表情捕捉到一丝可怕的讯息,她不禁冷汗涔涔。
“你,你是说公子他……”
“嘘!”
江芙白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皇宫里,其实没一件事情是真的。有些事情原本是假的,传来传去就成了真的;有些事原本是真的,传来传去,又变成假的,有些事根本就辨不清真假,越传就越是离谱,到最后,就连当事人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庄魅颜低头不语。
偌大的宫殿此时只剩下她们两个女人,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显得格外寂静,静得渗出几分冷寥之意。
屏风外面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却是一名小太监跑了进来。
“娘娘,娘娘!”
还没进来,他就高声叫道,声音透着兴奋。
江芙白轻声呵斥道:“小皇子刚睡,谁这么没规矩!”
屏风外有人“扑通”跪了下来,抬手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却仍旧陪笑道:“奴才疏忽了!娘娘莫怪!却是外边陈公公催着庄姑娘赶紧回庄府接旨。”
江芙白与庄魅颜对视一眼,江芙白继续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外面的人喜气洋洋地说道:“庄姑娘大喜了!”
江芙白面露喜色,推了推庄魅颜,庄魅颜暗自垂了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江芙白只以为她是少女娇羞之态,不以为意,吩咐道:“马上送庄姑娘回复,喜子,你亲自送庄姑娘回去,就用我的轿子,多带几个人伺候着。”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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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和亲圣旨
庄魅颜走出“明阳宫”,此时已经接近午时,走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日头有些毒辣。御花园显得很是安静,庄魅颜穿过一片园林时远远看到一行人走了过来,许多宫女和太监拥簇着一名华服女子,头戴凤凰衔玉簪,雍容华贵,傲气凛然。
庄魅颜知道那位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秦皇后,闺名玉蝉,是右丞相的大女儿,嫁入宫中已有十八载,始终恩宠不衰。
庄魅颜不敢怠慢,与随行宫女太监俯跪在路两旁,口称“娘娘千岁”。
秦皇后从他们身边经过,四周更显的寂静无声。庄魅颜低着头,看到一双红底绣金凤的软底鞋停驻在自己眼前。
“你就是庄家那丫头?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庄魅颜平静的抬起头,眼前这名美妇,下颌圆润,柳眉微挑,自有一番威仪之态,因为保养得体,根本看不出具体的年龄。秦皇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全无畏懦之意,竟敢与自己对视,便微微一笑。
“大胆!”皇后身边一名小太监尖着嗓子呵斥道:“你这冷眉冷眼的,瞪着娘娘做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身边的宫女拉了拉庄魅颜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跟皇后对视,赶紧低下头示弱。
“罢了!”皇后娘娘并没有计较她的失礼,轻笑道:“她若是一份傲气都没有,又怎么会入了王爷的法眼,王爷您说呢?”
“皇嫂取笑了!臣弟端木皓拜见皇嫂!”
瑞祥王爷端木皓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斜对面,身边并肩站着一名身穿宽袖黑袍的男子,却是萧轩宸。端木浩穿的是素衣白袍,两人一黑一白,一个是俊俏飘逸,一个是潇洒不羁,各有特色,叫人眼前一亮。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固然不敢抬头正视,却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两眼。
庄魅颜瞥了他们一眼,正好撞见萧轩宸灼热的目光,她微微垂下眉角,神情敛然。
“王爷今日怎么得闲?”皇后问道。
“臣弟是今日带着吴阳国太子进宫领旨,面谢君恩。”
“哦,原来是和亲的旨意下了!”皇后微微颌首,扭头多看了萧轩宸几眼,“那本宫也不妨碍你们面圣接旨了。”
秦皇后以及随行宫人一行缓缓远去,瑞祥王爷抬手扶起庄魅颜,几乎是不分先后,萧轩宸的手臂也伸到庄魅颜面前,两个男人不由一愣。端木皓不动声色,袍袖轻甩,顺势将手负在身后,萧轩宸却没有犹豫,微笑地看着庄魅颜。
庄魅颜轻轻侧身,正好让过萧轩宸充满热情的手掌,萧轩宸微微一愕,这时庄魅颜身后的宫女上前搀扶着她,低声道:“庄姑娘,皇后娘娘已经走得远了,地上凉,您快起来吧。”
萧轩宸见庄魅颜始终低着头,眸光偶尔略过身边的宫人,知道此处人多眼杂,她是心有顾忌,于是释然一笑。
“王爷,太子殿下,小女庄魅颜先行告退。”
庄魅颜依着规矩行礼,缓缓退下。她从萧轩宸身边经过时,后者站在路中央,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庄魅颜眉头微蹙,只能侧身挤过,交身错过的瞬间,那男子藏在袖袍里的手迅速握了一下庄魅颜的手,并且在她手心捏了一下,饱含深意的目光望了她一眼,眉头微挑,笑意深深。
庄魅颜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挡在身前做出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大拇指和食指聚拢成一个圆形,其后三根手指散开,显得很是得意。
这些小动作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处的变化。
庄魅颜想起他告诉自己,这个手势表示万事俱备,表示一切安好,表示成功,表示顺利,那是一个志满意得的姿态。那个姿态还有一个奇怪而拗口的读音,比最难读的吴阳国古老语言更拗口。
昨日在城外原野的溪边,他枕在她的腿上,望着斜阳西下,水里金灿灿的辉光闪烁。他忽然说道:“我要娶你!你答不答应?”
这句话异常突兀,却还是在想象之中的事情,庄魅颜觉得自己为了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无从记起这个念头是何时何地在心里萌发出来的。她的心尚且还没想出对答之词,她的嘴巴已经代替她做出了回答。
“你娶,我就嫁!”
他哈哈大笑起来,豁然起身,搂着她的肩头,笑道:“好!娘子本来就是我小白的娘子嘛!明日我会让无双国的皇帝颁旨把你许配给我,我不但要让你做我吴阳国的太子妃,我还要你做天下人的皇后。”
庄魅颜一怔,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那一瞬间的萧轩宸仿佛变了一个人,黑眸深邃,仿佛盛满了一整个宇宙,眸光深沉凝望着原野边缘无尽的天际,那眸光充满强烈的探索与渴望,还有男人的追求。
“因为你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能够跟他站在同一个高度。若他身在高高的云端,那么我就要打造一副天梯登上雪山之巅,与他共同俯瞰万物众生。”
这句话是三年前,他们俩躺在草地上说的私心话,说这句话时候的心境与此时的心境迥然不同,所针对的人也是截然不同。
萧轩宸微笑着转过头,眸光温存,低声对她说道:“现在这副登云梯就由我亲手为你打造,将来终有一日,我会携卿手,踏上九天云巅,俯瞰万物众生。”
在那片越来越灼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庄魅颜不得不垂下头,面色赫然。
萧轩宸的笑声也越来越响亮,在小溪的上空久久回荡。
“庄小姐,咱们该走了!”身边的宫女小心地提醒着。
庄魅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了,园中只剩下她们几个人停留在原地,端木皓和萧轩宸已经走远。那名宫女大胆地望了一眼他们俩的背影,掩嘴笑道:“庄小姐还是快快回府接旨吧,旨意一下,过几日便你们可以天天夜夜两两对看,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奴婢提前给庄小姐道喜了。”
庄魅颜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打趣之意,神色怔忡,转身前行。
萧轩宸随着端木皓穿过皇家御园,来到勤政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朝与吴阳大萧王朝相交得而盟,双方愿世代永结秦晋之好,朕俱思而允,十三女端木晴嫁与大萧皇太子萧轩宸,责礼部择良辰吉日完婚,钦赐!”
大殿门口,老太监声嘶力竭地念完圣旨,抬眼笑眯眯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萧轩宸。
依照规矩,萧轩宸此时应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太监手里的圣旨,然后进殿谢恩。然而跪在下面的人一动不动,从容地跪直了身子,却就是不肯伸出双手接旨。
起初,老太监还以为这位大萧太子殿下是因为不懂无双国的规矩才会无动于衷,他满脸堆笑地对萧轩宸说道:“萧太子殿下,您看皇恩浩荡,咱们皇上可是把无双国最好的宝贝赏赐给您了。这是多大的恩典啊!去年唐明国的五皇子带着南方五个城池的地图过来求亲,皇上可没舍得答应他啊!这位晴公主是皇上皇后的心头肉,最是疼爱。萧太子殿下您还不赶快接了圣旨,随着老奴进去给皇上谢恩哪!”
老太监掏心窝子的一番话并没有打动萧轩宸,他仍旧跪在原地,脸上挂着一丝冷冷的笑容。老太监有些诧异,又说道:“您还愣着干什么啊?”
他迎上萧轩宸的目光,一瞬间,他忽然打了个哆嗦。那个阴冷的目光让他终生难忘,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足以让人血液凝结,如坠冰窟。然而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短暂得让老太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当他重新审视萧轩宸时,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以往的玩世不恭,甚至还带着一丝不羁的笑意。
“皇上天恩,却不知此事是那位大人的提议?”萧轩宸笑着问道,不紧不慢。
老太监没留意到他的笑容越发深沉,欢喜地指着跪在他身边的端木皓低声道:“这可是瑞祥王爷的功劳,皇上原也是舍不得,瑞祥王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跟皇上促膝长谈,说了一整晚上呢。”
“哦?!”萧轩宸似笑非笑地盯了端木皓一眼,后者无动于衷。
“还有一件事情要请教公公,今日去庄府传的是什么旨意?”
这句话问得十分不妥,不过这位太子向来出手大方,在宫中人缘不错,老太监连连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话,同时清了清嗓子喊道:“请萧太子接旨,进殿面君谢恩!”
身边端木皓缓缓道:“庄家三女庄魅颜贤德淑良,皇上赐她给本王做侧王妃。”
“好!很好!”萧轩宸笑意渐浓,眸中杀机隐现。
萧轩宸终于伸出双手,接下圣旨,老太监悬着的这颗心总算落了地,他弓着身子在前面指引着。
“萧太子殿下,请随老奴进殿吧!”
“王爷大恩,本太子铭记于心,昨夜王爷与本太子说过的话,本太子也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一份恩情,他日本太子一定会好好报答的。”萧轩宸斜睥了端木皓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后者正缓缓站起身来。
两人侧身而过,萧轩宸听到端木皓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他热血顿时涌进脑海,其他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说:“昨夜,她也来见过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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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场情债
铜锣开道,鞭炮齐鸣,庄府今日接的可是喜旨。舒骺豞匫因为提前得了信,庄严元早就备下香烛香案等接旨的一应物件,沐浴更衣,带着全家人候在前厅。宣旨的太监念完圣旨,含笑看着庄严元无比郑重地叩头接旨,并且恭恭敬敬地把圣旨供奉在香案之上,焚香敬天。
庄府上下洋溢着一股喜气,唯独正主儿庄魅颜反应淡漠,借口说头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后院的凉亭。如今她治家有方,权势已是如日中天,她说要静坐,庄府里没人敢来搅扰。
与瑞祥王府的“九曲十八弯”相比,庄府的长廊曲折就显得相形见拙,不过小巧中透着几分灵气,确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韵味。园中湖泊此时已经铺满了荷叶,荷香馥郁,亭子下横着一个小划子,隐隐有点“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情趣。
午后无风,阳光静谧,庄魅颜静坐亭中,忽然她听到,或者说是感觉到,一处细微的声响,有人来了。
不需回头,庄魅颜只瞧着水里的两个倒影,那日她穿着素色薄衫,在水中的倒影宛如盛开的睡莲,清新怡人,身边的那个黑衣身影,英俊不凡,忽然湖中起了一片涟漪,圈圈散开,两人的影子霎时模糊不清,那个黑衣身影却像滴在宣纸旁边的一滩墨,浓得化都化不开。
“原来娘子最终选的人,并不是我!”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声音平和,像是在闲话家常。
“那日在雪地里,是你救了我;那日土匪要凌辱我,也是你救了我。”庄魅颜觉得自己的声调变得很奇怪,十分空旷,仿佛声音经过她大脑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是空的,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听到对方微笑着重复她的后半截话。
“无以为报,只能用清白身子抵了这场债。”
萧轩宸仍旧在笑,笑容里透出几分冷意,他的神情霎那之间变得无比寂寥,低声道:“原来娘子要偿还我的,不过是一场债,我救了娘子的时候,并没想到这一点,早知如此娘子心意如此,三年前我就可以帮助娘子了却心愿。”
他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像在她的脑子里放进去了一个大蜂巢,那些字眼变成无数个黑乎乎的蜜蜂,飞来舞去,完全不知道停息。
“娘子心中念念不忘的始终是那个现在就高在云端的男子。”
“娘子你终于骗了我一次。此前我骗过娘子次次种种,全部加在一起,也只不过能勉强抵消,这样才算是两不相欠。”
那个无比喧闹的蜂巢终于彻底爆裂,好像有人放进去一个炸药,“嘭”的一声之后,一切归于虚无……什么都没有了!
那日在雪窟里,那个温热的怀抱,那男子轻声说道。
那日在悬崖处,那个热情的怀抱,那男子轻声喃呢。
“你我都是磊落之人,无需害怕!”
混沌深处的记忆被撕开一道裂口,雪窟里模糊的面孔,那夜迷乱中她摸过对方的脸,冰冷坚硬的银质面具。她毫不犹豫地摸向他脸上覆盖的面具。
“别乱动!”黑暗中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
她却固执起来,用力挣脱他受伤后无力的手指,随手打开火折子,在跳跃的火光下,她固执地揭开那个面具。即使眼睑合拢,睫毛轻垂,看到不那双清澈无痕的明眸,即使隔了三年的光阴,但是那张俊美而熟悉的脸庞仍旧和她心中层层叠叠无数个影像重合在了一起。
“小白。”
“娘子可知三年前娘子的清白我唾手可得,因何我弃之不取?”萧轩宸轻笑盈然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中。
这个问题昨天他也问过,她记得当时自己嗔道:“因为你是傻傻的小白。”
他不依不饶,两人闹做一团,这个话题也就撂下了,如今他重新提起,必有深意。
萧轩宸轻轻吁出一口气,背转身体,轻声道:“因为我知道娘子的心与别的女子不同。”
庄魅颜情不自禁侧过身,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她看到萧轩宸缓缓举起双手在做胸口处比划成一个心的形状,然后指了指头顶。
那日春天,桃花树下,那个狡童一般的俊俏男子立刻从她的记忆深处跳入脑海中,一袭白衣,笑容纯净,双手固执地在胸口比划着那个心的形状,他固执地用手指过的上方,是澄明如大海般蔚蓝的一片广袤天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你怎么晓得我的心是什么样子?我的心便只有我自己晓得。”
那日是这么说的,今日还是这个回答,庄魅颜忍不住追加了一句。
“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说知道我的心,如今我的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二月桃花,繁花似锦,凡事反常为妖,而妖终不可持久。
所有的回忆终于化为青烟,飘渺远去,当庄魅颜幽幽回过神时,她才发现亭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连萧轩宸也不知何时离去,不见踪影。她静坐亭中,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踏入亭中,脚步轻盈。庄魅颜知道是春菊过来了。
她的嘴角绽开一丝微笑,笑容如风中飘絮,捉摸不定。她梦吟一般说道:“春菊,我今日方知我是有心的。”
身后那人默然无语,庄魅颜微微皱眉,转头看去。这时她才知道是自己猜错了,来的人并不是春菊,而是大姐庄美玉。庄美玉面色阴沉,美丽的面孔上涂抹着有些夸张的浓香艳粉,尤其是一张嘴唇,涂了特别多的胭红,以至于看上去像淌着鲜血一般透着恐怖。
庄美玉上一次在长信侯爷府,暗中算计庄魅颜,想毁了她的清白,然后让曾世藩收进身边做个姨娘,可惜,庄魅颜识破她的诡计,反而让她的亲妹妹庄美仪做了自己的替代品。曾世藩也是个色中饿狼,看到美女不择而食。庄美玉陪着自己的婆婆还有太夫人身边的亲信丫鬟,信心满满想来个捉奸在床,没曾想,推开门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庄美仪与丈夫在床上的不堪景象。
“你们——”
“你?怎么是你?你这个荡妇!”庄美玉像疯子一样扑上去,对庄美仪又撕又打,恨不得把她吞进肚里,她恨恨地骂道:“我早就知道你对你姐夫心存不轨,当初我嫁入曾家,出嫁之时你就硬是要跟我来京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想不到你们竟然背着我——”
曾世藩不满地推了她一把,轻蔑地道:“你疯了!”
看到自己的丈夫竟然当众人的面维护庄美仪,庄美玉心凉如水,转身看着自己的婆婆,目光可怜。
庄美仪起初有些慌乱,看到曾世藩也在维护自己,立刻有了底气,她冷笑道:“你也别跟我说这个,姐夫在外面闯祸,哪次不是你托我出去周旋的,上回喝醉了酒跟京城护城提督撕破了脸,还不是我撮合他们和好的。哪一回是我愿意去的,这会子又说我没脸,真不知是谁当初不要脸求着我的。”
“你——”庄美玉没想到庄美仪竟然在众人面前说起这些,面色涨红,只能低头垂泪,期望用眼泪博得同情。
曾夫人的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她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转脸对丫鬟灵舞陪笑道:“灵舞姑娘你去回了太夫人,就说是一场误会,叫她老人家不要担心。”
灵舞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灵舞走后,庄美玉越发闹得厉害,抱着曾夫人哭哭啼啼。曾夫人无法,一边数落着儿子,一边劝慰着媳妇,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自然是想息事宁人,如今也只能让曾世藩把庄美仪收进房里,日后再作打算。
庄美玉哪里肯依,又哭又闹,曾夫人被她闹得不行,只是可怜她带着孩子,便叫莺儿把她扶起来。莺儿刚挨着她的身子,脸上就挨了一下。
庄美玉红着眼睛问道:“你说,你这小蹄子是不是与他们串通一气来哄我的?你原先说的可不是这样,你眼睛瞎了,心也瞎了。留着你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
庄美玉上了脾气,又掐又拧,最后觉得不解气竟然拔下头簪往莺儿脸上乱扎,嘴里说道:“这眼睛撒谎留着有什么用。”
莺儿开始躲避求饶,后来逼得急了,跳脚叫道:“这还不是您的主意,您自己安排好了,不过叫我去传个话,回头全成了我的不是了!奴婢可担不起!”
庄美玉被莺儿推倒在地,面色大怔。曾夫人有些着急,扶着庄美玉,呵斥道:“反了你了,竟敢欺辱主母。”
紧接着她紧张地看着庄美玉,道:“孩子没事吧?”
莺儿见已经撕破了脸,自己横竖都是一死,索性横下心说道:“少夫人也不用装了,今日腹中的枕头还是奴婢帮您装好的,结实着呢,就算撞到石头上也撞不坏。”
曾夫人大惊失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庄美玉,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曾世藩耷拉着脑袋,看来也是个知情人。曾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气得浑身哆嗦,手指乱颤。
莺儿还在继续说道:“少夫人您前几回的孩子不也是这样,失手倒在地上便‘不小心’滑掉了么?前几回,你掉一次胎,爷身边的侍妾就有人受累,这一次想必是要轮到奴婢了。”
庄美玉面如白纸,一声分辨不得。
当天,庄美玉就被送回庄府,外面只知道长信侯爷府的少夫人得了急病,要回娘家休养,具体内情无人知晓。
如今,在庄府的凉亭中,庄美玉静静地看着庄魅颜,一言不发。庄魅颜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可怖,尤其是一双眼睛像失了魂似的直勾勾盯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畏惧,微微退了一步,后面就是亭子的栏杆,在下面就是清澈的湖水,所处之地竟是一处死角。
“好妹妹,姐姐在一旁听了许久。”庄美玉的笑容透着阴冷的恶毒,一字一句说道:“原来你已经不是清白的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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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忘情之酒(万更)
庄美玉的笑容变得可怕起来,一双眼睛染了赤红,嘴唇上鲜红的胭红更像残留的血渍,她喃喃地重复着。
“你已经不是清白的身子了!哈哈哈!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荡妇!不要脸,荡妇!”
语气神态都十分凶狠,仿佛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了她。庄魅颜怜悯地望了她一眼,自从庄美玉因为那桩丑事被赶出长信侯爷府,搬回娘家,意志消沉,整个人也变得神经兮兮。庄魅颜知道她深恨自己,现在这个把柄被她抓在手里,心中必定欣喜若狂。庄魅颜已经恢复冷静,面色如常,对她近乎疯癫的行为视若未睹。
“荡妇!荡妇!”庄美玉咬牙切齿地重复着,狂笑道:“我要告诉王爷,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我要你身败名裂,你想做侧王妃,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做梦!只要我庄美玉有一口气在,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爬到我头顶上作威作福。你这个小贱货,你以为你有曾世藩喜欢你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跟我一样也生不出孩子……哈哈哈!”
庄美玉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她话里的后半截,似乎又把自己当成庄美仪。庄魅颜不想跟一个已经失去心智的人纠缠,侧身想要离开。庄美玉抢前一步揪住她的衣角,逼问道:“你怕了是不是?你怕了,哈哈,你怕了。你是我亲妹妹,你竟然要跟我争丈夫,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他费了多少心力?我是不会把他给你的。你以为你得到他了?哈哈哈,你这个蠢女人!”
“你一样也生不出孩子的,他曾世藩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
“你知不知道,世藩特别喜欢我兑的一种酒,他总说那酒的味道特别甜,特别香,他说喝了那个就会让他忘记别的女人,只想留在我身边。可惜他不知道,那酒里我加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庄美玉鬼鬼祟祟地贴进庄魅颜的脸,神秘地说道:“我加了一点香魂粉。”
庄魅颜悚然而惊。香魂粉是南国的一种秘药,传说南国的海边有一种虫,它在发情期会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香气吸引异性,这种虫尸做出来的干粉给人服下之后,可以让人的感觉异常敏感,因此觉得味道十分浓郁,而且会对施毒者的气息格外迷恋。这种药如果持续服用会让男子慢慢失去生育的能力,难怪曾世藩侍妾众多,竟然没有一个人可能给他生育子女,原因竟是如此。
庄魅颜终于感觉到那张精致的面孔上的笑容是多么可怕!她不像自己的姐姐,她也不像庄美仪的姐姐,她甚至不像一个人了。
“你疯了!”庄魅颜冷冷的说道,她有些厌恶地推开庄美玉的手指。
庄美玉步伐踉跄,怔了怔,歪头看着庄魅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太厉害,眼泪都流了出来,用手指点着庄魅颜,说道:“你说我疯了?你以为你说我疯了就能掩饰你的丑事?你做梦!我知道你嫉妒我抢了你的位子,占了你的夫君,是世藩不喜欢你呀!”
庄美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庄魅颜不想跟她纠缠,闪身躲开,微微摇头道:“姐姐,机关算尽,何苦呢?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
庄美玉神色迷茫,呐呐说了几句什么,忽然又暴跳如雷。
“小贱人,你不要猖狂!我现在就去告诉王爷。我要告诉王爷,你是个荡妇,你根本配不上他。对了,你这是抗旨不遵,你这是欺君,是大不敬!你要杀头,要杀头--哈哈哈!”
庄魅颜冷冷地注视着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状态的庄美玉,心中最后一点怜悯荡然无存。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人已经到了如斯地步仍旧不思悔改,只想着如何害人。
庄美玉手舞足蹈,离开亭子,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忽然一个伟岸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庄美玉慢慢抬起头,打量着对方。
“爹爹!”庄魅颜也看清楚来人,不由一愣。
“爹爹!爹爹!”庄美玉欣喜若狂,拉着庄严元的胳膊,左右摇晃道:“爹爹,魅颜她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您快把她杀了,免得带累全家人。”
庄严元面若冰霜,冷冷地望着庄美玉,然后又转头看了一眼亭中的庄魅颜。
庄美玉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嘴里犹自不肯罢休似的重复着“荡妇,贱人”之类的言辞。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在皮肉上,这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有种惊心动魄的快感。
庄美玉哭丧着脸,用手摸着被打疼的左脸,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她不晓得一向疼爱自己,且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父亲今日为何变了颜色,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仿佛眼前这个男人是个陌生人。
庄严元铁青着脸呵斥道:“你疯了!你在婆家不尽妇道,做下许多丑事,已经害了一个妹妹。为父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现在又风言风语,想要害谁?”
“我没有啊!爹爹,我没有害人啊!”庄美玉惊慌起来,辩解道:“是她,是她们想要害我。我做这些都是被她们逼的,女儿不想失去世藩,女儿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丈夫的前途,我是为了要世藩当上侯爷。我是侯爷夫人,爹爹你也不能打我,我是侯爷夫人。”
庄魅颜看到庄美玉两眼放光,形态疯癫,已经不成人形,说出来的话更加没有逻辑,心中慨然。
“庄侍郎,你女儿病了,还是请一位好郎中帮她看看吧!本王府上的江玉堂乃是前太医院的医正之子,他深得其父精髓,医道高深,随后本王叫他过来给令嫒探脉。”
声音温润,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叫人听着舒服。
阳光下,那名白衣男子的样貌粲然生辉,周围一切的景致都黯然失色。原来端木皓是跟着庄严元一同进来的,只是刚才一直没有现身。
庄严元闻言慌忙拱手道:“贤王客气!如此严元也不推辞了,多谢照应!”
他有心叫一声“贤婿”,终于还是不敢,这一声“贤王”的称呼显得不伦不类。端木皓并不介意,温存的眸光始终停留在庄魅颜身上。
“王爷!王爷明察!”庄美玉跪在地上胡乱求饶道:“不管我们的事啊,是她,她--唔唔。”
庄严元怕这个疯癫的女儿再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不顾身份地上前捂住庄美玉的嘴巴,拉着她强行往园外走去,庄美玉挣扎不止,两人都非常狼狈。
“庄侍郎,你这个女儿实在疯癫的厉害,有些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如果她在别处仍旧乱说,怕到时本王出面也不一定保得住你们庄府,还请庄侍郎好生照看。”
这番温润的话语让庄严元的背影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他犹豫片刻,道:“王爷放心!严元自会处置!”
庄严元与庄美玉拖拖拉拉离开花园,亭中只剩下端木皓和庄魅颜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显得十分寂静。
“生与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分别,就留她一条命吧。”庄魅颜疲倦地垂着眼睛,专注地望着亭边的荷叶,低声道。
端木皓来到她身边,微微颌首,淡然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处理吧。”
“王爷今日来庄府所为何事?”庄魅颜并未道谢,而是反问道。
在平时都称呼端木皓为公子,如今叫起王爷,其中自然透出几分生疏之意。
端木皓眉头微挑,平静地道:“我是来告诉你,昨晚你求我的事情,今日已经全部兑现。最多七日,吴阳国的萧轩宸太子就会正式迎娶我无双国的十三皇女端木晴公主,两人即将回到吴阳国举行正式的大婚仪式。吴阳国的国主陛下已经病入膏肓,希望这对新人的喜庆会给他带来一丝好运。”
“他们会顺利地回到温阔尔的王庭,而不受任何阻拦?”庄魅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场梦吟。
“不错,凡是阻拦他们的,都是我无双国的敌人。”端木皓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王爷,您现在可以说出您此行的目的了。”
端木皓定定地望着她,轻声道:“其实我来只是想问魅颜一句话,我还是不是你的公子?”
昨日此时夕阳如血,今日此时日暮如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果只是看着时间,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是一场循环。
一名黑袍男子坐在高高的城楼一角,斜靠着墙垛,两条好看的长腿交叠在一起伸得笔直,手里拎着一袋酒,头微微后仰,酒水倾泻而下,姿态潇洒。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人忍不住都要看他两眼,这样好看的男子坐在那里喝闷酒,竟然还没人陪伴,谁不觉得奇怪呢?况且人人都认得出来,那是名满京城,最是风流第一少的吴阳太子,萧轩宸。
“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我来陪你?”
萧轩宸醉眼斜乜,只瞧见对面站着一名男子,他稳稳当当站在城墙边,双臂环抱,显得很是悠闲。下面的人不由也多看了两眼,指着这两名英俊的男子低声议论了两句。这不能怪人们嘴杂,要怪也只能怪他们两个人喝酒也不挑个地方,居然在城门楼上你一口我一口就喝上了,而且两个人喝的是同一袋酒,这两人也太放肆了吧!可是看守城门的士兵居然视若无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督促他们离开。
笑话!他们俩一个是吴阳太子,虽然是客居身份,可现在已经是皇上最宠爱的晴公主的夫婿了;另一位的身份更是叫人头疼,他官位不高,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刑部捕头,可是他的家世骇人,他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秦风扬。当兵的不过是看守城门混碗饭吃,犯得着跟这些公子哥儿较真么?在城墙上喝喝小酒又不会要了谁的命。
“喂!给我留一口!”萧轩宸眼睁睁看到酒袋一口气那家伙喝了个底朝天,喊都喊不住。
“好香啊!”秦飞扬意犹未尽地抹着嘴角的酒渍,惋惜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可是三姑娘私家酿制的‘百花香’,三姑娘的酿酒技术越发娴熟,不愧为‘女酒仙’。这份酒似是三年的陈酿,据说京城最著名的酒肆每日只卖一壶,你如何弄来一整袋?就剩这么几口,太可惜了!”
秦飞扬连连摇头,道:“我上一次喝到这个酒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时我去排了三天队,总算买到了半壶。”
他笑嘻嘻地咧着嘴巴说道:“想不到那么贵,我一个月的银子才够买半壶,只好跟排在我身后的老兄两人一起分着喝。”
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对自己描述的困窘毫不介意。萧轩宸瞟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很有趣,财富和权势,美酒或者其他,他想要的的一切,明明都是只要伸伸手指就能得到的,可他偏偏要用这种最笨的方式得到,而且甘之若怡。
“最近在查什么有趣的案子?”萧轩宸眯起眼睛问道。
秦飞扬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有趣的,无非是偷鸡摸狗的小案子。”
萧轩宸知道,前段时间,秦飞扬查了一桩富家公子斗殴致死的案件,顺藤摸瓜居然让他查处出十几贪官腐败的确凿证据,他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员名单连同证据一块呈送大理寺。这么大的案子大理寺不敢接,这家伙居然擅自做主,利用自己御前侍卫的身份潜入皇宫,把案子的卷宗送到皇帝的的案头,直接把案子捅到了顶。
皇帝下旨严查严办,许多官员受了牵连,这下得罪了不少人,秦丞相和秦皇后极为恼火,皇后娘娘干脆就对秦飞扬的上司下了懿旨,不许再让这个弟弟查案。秦飞扬的上司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管着这样一名下属,算是他倒了八辈子霉。不得以之下,上司只好给他许多偷鸡摸狗的小案子,大案一件也不让他摸到。
萧轩宸似乎对这种差别待遇还是不介意,这个男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随遇而安。偷鸡摸狗的案子他也是规规矩矩地去做。
“你等一下啊。我办个案子,再回来跟你说。”
秦飞扬忽然跳下城头,萧轩宸觉得有些奇怪,俯身看去。只见秦飞扬从人群中揪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孩子身上脏兮兮的,有些紧张地拼命挣扎,可惜落在秦大捕头的铁掌里,他怎么可能逃脱?秦飞扬揪着他的衣领把他的身体提离地面,用力摇晃了一阵子。
“啪!”从那孩子身上掉下一个钱袋。
秦飞扬把钱袋拣起来抛给蹲在城门口的一名老汉,说道:“喏,老伯,你数数吧。”
老汉的打扮是个乡下人的模样,千恩万谢接过钱袋,数了又数,最后为难地说:“秦爷,少了八个钱。”
秦飞扬搔搔头皮,瞪着眼前那个孩子,那孩子垂头道:“秦爷,我妹妹想吃糖球,我买了一根给她。”
秦飞扬在身上摸了一阵子,摸出一把铜钱放在老汉手里,后者又是千恩万谢笑呵呵地回家去了。那孩子还是不肯走,赖在秦飞扬身后,沉着脸。秦飞扬叹了口气,说道:“我上次不就跟你说了吗?不要偷人家的钱!尤其不要偷穷人的钱。那老汉卖柴一天的几个辛苦钱,你偷他做什么?你要偷你就偷像他那样的。”
秦飞扬指了指城墙上的萧轩宸,那孩子嗫嚅几句,终于不敢吭声。身边经过的人连连摇头,这男人前半句说的义正言辞,后半句越发不像话,简直是误人子弟。
“你怎么还不走?”
见孩子倔强地来在原地,秦飞扬奇怪地问道。
“我娘病了!”那孩子小声说道。
秦飞扬在身上摸了个遍,面露难色。一声轻响,一锭小金裸子落在那孩子面前。他们抬起头看了看城楼上的萧轩宸,后者悠闲自得地仰头望天,仿佛刚才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那孩子有点不知所措,秦飞扬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孩子兴高采烈地捡起银子,一溜烟跑得老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远远站定,冲着秦风扬和萧轩宸各鞠了个躬,然后撒开脚丫子向家的方向跑去。
“你真有钱?”秦飞扬啧啧称叹。
“你是说,金子?”萧轩宸问道,然后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也喜欢这个东西?金子在我们吴阳国遍地都是,你要是喜欢就跟我去吴阳国,本太子可以给你一个金矿,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吴阳矿藏资源丰富,盛产玉石和各种矿物,金银铜铁锡一应俱全,因此金子对这位吴阳国的太子来说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你心情看起来挺好的。”秦飞扬打量着他。
“哦?那本太子应该怎么样?”萧轩宸不以为然。
秦飞扬反而无语。萧轩宸变魔术一般又变出一袋美酒,轻轻揭开瓶塞,香气四溢,秦飞扬的眼睛顿时有了精神,颇有兴致地看着萧轩宸,后者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太子听说秦捕头掌握着天下最多的消息,本太子还听说想要跟秦捕头手里拿消息,必须用东西交换,而且这东西还不能是银钱。”
秦飞扬美眸一亮,他的眼睛盈出笑意,靠着城墙,夕阳和煦的光洒在他优美的身姿上,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子怎么不早说呢?原来是有求于秦某,其实,秦某人也是很喜欢金子的。”
萧轩宸哈哈大笑,随手把酒袋抛向秦飞扬,秦飞扬顺手抄住,拔开瓶塞,灌了一大口,满脸陶醉细细回味着。
“三年前,我在祁阳镇喝了她的酒,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离开她的酒了。”秦飞扬笑道,“不过,我迷恋的,仅仅是她的酒而已。”
秦飞扬语带双关,笑意深沉。
萧轩宸一拍城墙,砂砾粉末纷纷落下城楼,城门口的人有些不满地抬头看了看他们。萧轩宸并没有注意大家责备的眼神,大大咧咧上前搂住秦飞扬的肩头,低声道:“本太子喜欢你这个性子,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秦飞扬不太习惯这种带有市井气息的热烈表示,皱着眉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肩头的大手,道:“不知太子殿下想知道什么?”
萧轩宸轻笑道:“很简单,那天,就是你在胡同里救了我们一回的那天下午,你在安天门大街的‘乐醉酒肆’里问楚易凡的那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瞬间,笑容从秦飞扬的脸上彻底消失,却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对那个案子紧追不放已经整整三年,为什么听了楚易凡的一句话,就弃而不查?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答案?又或者真相实在太过惊人,连你这样最相信真相至高无上的人,都情不自禁产生了敬畏之心?”
秦飞扬怀疑自己的眼睛说不是发了花,眼前这个男人是吴阳国的太子?那位不学无术终日流连烟花之地自命风流不羁的萧太子殿下?为什么他嗅到猛兽的味道?是猛虎的凶猛和银狐的聪敏还有猎豹的迅捷。
刚刚含进嘴里的一口美酒忽然间没了滋味,秦飞扬艰涩地把酒咽进肚里,道:“这个消息我没办法跟你交换,因为我没有查到答案。”
“我不需要你的答案,我只需要你说出那天楚易凡跟你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萧轩宸歪着头打量着他,笑眯眯的目光隐约有些不怀好意,秦飞扬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怎么你不知道?你的好兄弟楚易凡在一刻钟之前接到圣旨,要他火速赶回祁阳镇的兵部大营,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
淡淡的一句话足以让秦飞扬心惊肉跳,这是无比机密的一道圣旨,事关国家军情,他竟然知道的比自己还清楚。
“所以,”萧轩宸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这句话只好来问你了。”
“这句话告诉你也没什么的。”秦飞扬慢吞吞地说道,“不过,我得知道你用来做什么?”
萧轩宸轻轻靠近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秦飞扬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是我见过行事最乖张的太子殿下了,好吧,我可告诉你。”
秦飞扬慢慢靠近萧轩宸的耳边,正要说话,忽然间,他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萧轩宸本来专心致志等候秦飞扬说出那个秘密,然而他看到他眸中那丝狡猾的微笑,情知不妙。
“太子殿下,你的麻烦来了!”
这就是秦飞扬给他的忠告。
然而比这句忠告更早来到的是一抹剑风袭向后脑,萧轩宸和秦飞扬两人都是高手,反应很块,各自闪身避开。剑锋失去准头,用力砍在城墙上,火花四溅。
谁说在城墙上喝酒不能喝出人命来着呢?人人纷纷昂起头来张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守城门的士兵紧张起来,更有反应快的人已经抽出长刀,准备上去看看这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军爷面前行凶!当他们抬起头看清楚城墙上那个英姿飒爽的红色身影,个个都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回刀入鞘继续看守他们的城门。
这一回这个主儿更是万万招惹不起,不要说招惹就连多看一眼都会胆战心惊,那是京城外出了名的太岁,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大名鼎鼎的晴公主!
一瞬间,连看热闹的人也闪得干干净净。
晴公主手持宝剑,面若冰霜,嘟起小嘴,粉红的小腮帮鼓得好像两只气包子,她愤愤地拿剑指着萧轩宸,质问道:“本宫今天找了一整天都找不到你,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本宫?”
秦飞扬站在公主斜对面含笑看着萧轩宸,打算看一场好戏。
晴公主斜睨了他一眼,忽然把剑头对准秦飞扬,娇喝道:“你笑什么?小舅舅你也不是好人!你说你是不是和他勾搭在一起了?”
秦飞扬悠闲自得地喝了一口酒,听了公主外甥女最后这句话,立刻喷了出来。
“阿晴,我跟他,我们……能勾搭什么?他又不是美人。”
“他又不是美人!”
这句话两个男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晴公主更加生气,举着剑指来指去,最后怒道:“我上回问小舅舅,你还说没看到阿宸呢。”
秦飞扬瞪目结舌,道:“公主殿下,你问我的时候那是午时好不好?现在是申时将尽,小舅舅的确是刚刚才看到他的,只比你早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我不管,你跟他勾肩搭背,准没商量好事情,你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糊弄本宫。”
萧轩宸也觉得有些头疼,叹气道:“女人的想法总是奇奇怪怪的。”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让你头疼的事情还在后边呢?”秦飞扬做了个勒颈的动作,挑眉道:“你有空还是多想想你的后半生怎么度过吧!”
萧轩宸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本太子也觉得,好男不跟女斗,还是先想办法过了这一关再说。秦兄,有劳你帮我再劝劝公主,本太子先走一步了。”
说着话他便笑着缓步后退。晴公主果然中计,气恼地掉头望着秦风扬,秦风扬似乎也比较怵自己的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外甥女,抬手指着萧轩宸道:“不好,他要跑!小舅舅帮你抓他!”
调虎离山之计一旦成功,秦风扬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施展轻功跑得远远的。晴公主望着他的背影只有跺脚的份儿,她机警地转头看着萧轩宸,后者已经退到城墙边上,再往后就是玄武大街的街面。
“站住!”
萧轩宸微微一笑,背负双手,站到城墙边,忽然整个人径直倒仰下去,姿势潇洒。
晴公主刚好冲到他跟前,一个收势不及整个人立刻跟着向城楼下跌去。万般凶险之间,有人及时抄住她的腰身,回旋,落地。晴公主手里的宝剑早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有些紧张地揪着萧轩宸的衣襟不放,神色惶然。随着一声断喝,马蹄在他们身边高高扬起,多亏马车的驾驭者技术娴熟,又是拼命拉紧缰绳,马匹总算在他们跟前停下。
说来也是,谁好端端在路上行走,还要时刻警惕天上跳下来大活人呢?
萧轩宸没理会身边人们异样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拉起晴公主的手,轻吹口哨唤来自己的坐骑,抱着公主翻身上马。
“我送你回去!”
晴公主本来想使小性子,可是对方的声音坚决沉稳,完全不容置疑,只好默然服从。
萧轩宸经过那辆马车身边时,晴公主不由咕哝了一句。
“咦!这不是十七皇叔的马车么?他这么晚出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马车的窗帘轻轻揭起一条缝隙,在窗帘揭起的瞬间,萧轩宸的马儿刚好从马车旁走过,因此随后顺着这条缝隙向外张望的人看到的只不过是迅速隐去的半只马蹄而已。
“魅颜,我们走吧。”端木皓问道。
庄魅颜轻轻点头。
马匹缓缓驶出城门,向郊外赶去。而萧轩宸的马儿顺着玄武大街也是缓缓前行,他们正好处于同一条直线上,而彼此的距离却是愈来愈远,直到最后不再出现在同一平面为止。
时光飞逝,转眼间七八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传论两件大事。吴阳国的太子萧轩宸和本国最受帝宠的十三公主端木晴将于明日举行和亲仪式,这是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皇上大赦天下,万民欢腾;而明日同时还是瑞祥王爷端木皓迎娶侧王妃的好日子,皇家这两桩喜事都选在了同一天,不知是该说礼部的人偷懒了呢,还是该说双喜临门?
祁阳酒肆现在是京城最好最大的酒肆,这里的酒全部是祁阳镇那位“女酒仙”亲手特制的,想喝正宗“凤鸣酒”的人每日络绎不绝,据说祁阳酒肆的门槛每年都要更换好几回,后来索性就不设门槛了,广纳天下宾客,不分富贵贫贱,每日定量,只买那么多酒,来得晚了的人哪怕你是皇帝老子亲临现场,那也是买不到了。
由此倒便宜了门口那些酒肆酒楼,他们趁机打出“凤香酒”“风鸣酒”之类的招牌滥竽充数,只等每日祁阳酒肆定量酒品买完之后就大肆叫卖,外乡人若是不知内情也就买了喝,也有买不起或者买不到“风鸣酒”的人坐到附近的酒肆,一边喝着替代品,一边暗叹自己运气不好。
祁阳酒肆对这类行径并不禁止,据说最初祁阳酒肆的伙计也曾经试图拆穿这些酒肆的鬼把戏,然而他们的东家却放下话,说自家的酒好,也不能断了同行的财路,因此才故意限量供应的。
现在已经是不过是未时将尽,祁阳酒肆已经挂出“酒品售完”的木牌,店里伙计们开始打扫厅堂,准备收工。而其他酒肆的生意则刚刚开始兴隆,知情的人们都主动绕开祁阳酒肆,门口冷冷清清的。此时却有一名黑袍男子信步向祁阳酒肆走来,黑袍轻舞,蝴蝶面具泛着银质的光泽,嘴角一抹轻笑,人们都认得这位是明天的主角,吴阳国的太子萧轩宸。
明日就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在家里准备,难道说这名“风流太子”还要出来招惹风流?
只见他信步走进祁阳酒肆的大门,小伙计手脚麻利地迎了上来,熟练而热情地说道:“客官,小店今日酒品已经卖完,如果您想喝酒可以到外面别家买去,若是想喝咱们三姑娘亲手酿制的正宗‘风鸣酒’却只好等明日早些来了。”
萧轩宸没有理他,静静地捡了个位子坐下。小伙计有些不知所措,跟在他身后,他看此人气派十足,虽然不是店里的常客,却也必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京城天子脚下,能人辈出,小伙计那敢随便得罪。
萧轩宸坐定之后,抬眼含着笑意望着小伙计,沉声道:“给我来一壶大掌柜酿的新酒。”
“我不要陈酿,只要新酒。”他又补充道。
小伙计十分为难,把肩膀上搭晾的白手巾拿起来又放下去的,反复不定。
萧轩宸见他不动,又笑道:“那你进入跟你们掌柜的说,祁阳小白想喝一壶娘子新酿的好酒。”
小伙计还是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里屋走出一名年轻人,相貌清正,穿着云青色斜襟宽袖长袍,小伙计看到这名年轻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迎了上去,道:“掌柜的,这个人说--”
年轻人摆了摆手,他缓缓露出遮在袖袍后面的一壶酒。
“三姑娘说了,这壶酒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这是她七天之前亲手酿制的,名叫‘忘情酒’,是取自忘川之水酿成的。希望公子喝了这壶酒,虽得新人,勿忘旧恩。”
萧轩宸把玩着酒壶,解开瓶盖嗅了嗅,酒品毫无味道,与白水无异,他听年轻人说道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大笑起来,声音殊无笑意。
“怕是你学的错了,送我忘情酒,是要我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最好忘得干干净净,你却说‘ 虽得新人,勿忘旧恩’,岂不是大大的谬误。”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不错,三姑娘说的是‘千古英雄功名在,不留人间一点情’,那句话不过是我庄志奇杜撰出来的,请公子自己慢慢品味这壶酒,到底是最有情的酒呢?还是最无情的酒?”
庄志奇拂袖离去,大堂里只剩下萧轩宸一个人坐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品酒。
庄府,玲珑居。
“小姐,您看看这些礼单吧,宫里的许多娘娘贵人也送来贺礼,要不奴婢念给您听听吧。”
庄魅颜轻轻抬手示意春菊不必费心。
她淡然开口道:“不必了,这些小事你与柳儿看着处理就好。”
“大管家派人传话来,说不知小姐要准备什么样的嫁妆,还请小姐示下。说只要小姐现在说的出来的东西,咱们都立刻办的出来。”
“我要一颗人心做嫁妆,他办的出来么?”
这句话噎得春菊直冒冷汗。
庄魅颜微微一笑,又低头道:“就算咱们现在买卖做的大,也不必如此张狂,贫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这世界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春菊记下了,以后会说给秀才他们听的。”
春菊来到门口对那些抬着各色礼品的小厮挥了挥手,于是成堆的礼品原模原样抬了回去。
“春菊,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是。”
春菊陪着庄魅颜来到园子里,此时夕阳渐渐斜下,余晖笼罩着园中的花草树木,光线柔和。庄魅颜和春菊两人在园中小径上缓步而行,如今府里的人都在忙着明日大喜之事,外头忙得是不亦乐乎,园子里也被装点了一番,挂上喜庆的红绸布,廊下挂着红灯笼,更添喜意。她们绕过一座假山时,听到角落里有些琐碎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鬼鬼祟祟地念叨着什么,此时夕阳越来越低,那里恰好是光线照不到的阴暗处,这个奇怪的声音叫人乍一听之下不禁毛骨悚然,竟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春菊听说南国有一种秘术,能咒人生死,顿时暗暗警惕,悄悄走了过去。
只见在假山后面与墙壁的死角里,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神情恍惚,她一手拿了根针,一手拿着一个布做的小人,嘴里念叨着。
“我扎你的心,让你心痛欲裂;我扎你的头,让你生不如死;我扎你的嘴,让你有苦不能说;我扎……”
春菊看得分明,那女子正是庄府的大小姐庄美玉,想不到此人被婆家赶出门不过几天的功夫,竟然彻底疯了。春菊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心里有些不舒服,上前夺下她手里小人。
庄美玉哪里肯依,上来要抢,嘴里哭道:“你还我,坏女人!你还我布娃娃。”
春菊翻手推了她一把,庄美玉步伐不稳,跌坐在地上,立刻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你欺负我,你这个坏女人,我回去告诉我娘!娘!娘!”
庄魅颜看到庄美玉变成如今的样子,心里并不觉得多么痛快,反而有些不舒服。也可能是因为她的母亲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疯疯癫癫,所以让她对疯癫之人容易产生怜悯之情。她叹了口气,示意春菊把小布人还给庄美玉。
春菊皱眉道:“她明明是在诅咒小姐,这些巫术咱们不能不防。”
庄魅颜笑道:“这样的假东西你也相信会害人,世上只有人心会害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还给她吧,如今她也只能做做这个了,不足为虑。”
春菊十二分不情愿,还是把小布人扔在地上,庄美玉立刻向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忽然她的脸上一改刚才凶狠的颜色,十分温柔地哄道:“好宝宝,别哭啊!坏女人要把你抢走,娘不会放过她们的。你乖啊!不要哭!”
春菊转怒为笑,不禁脱口而出道:“真的是疯了,刚刚还拿针来扎他,现在又成了好宝贝。”
庄魅颜瞪了她一眼,春菊自知语失,悄悄低下头。
庄美玉却不乐意了,直勾勾地瞅着她们俩警惕地说道:“你才疯了呢?我没疯!我没疯!被人偷偷在汤里下了毒的女人才会疯呢!没人给我下毒,我没疯!我没疯!”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神色迷乱,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还有充满疯狂的恐惧感。
庄魅颜听了她的话,忽然觉得犹如晴天霹雳,立刻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衣袖,颤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下毒?是谁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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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婚之日(万更)
“不是我!不是我!你们不要打我!真的不是我啊!”庄美玉看到庄魅颜一脸急切,竟然被吓倒了,连连退缩,使劲把身体缩进假山的石头之间,畏畏缩缩地颤抖起来,把小布人抱进怀里,一双①38看書网速旋转,左右张望。
“不关我的事啊!毒不是我下的……我亲眼看见的……那女人喝了汤就疯了,她又哭又闹……嘻嘻,疯子!嘻嘻,她还打她自己的孩子,叫那孩子滚!疯了疯了!她真的疯了!我没有打自己的孩子,我没疯!嘻嘻嘻!”
庄美玉又哭又笑,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
春菊沉不住气,道:“小姐,她是真的疯了,您小心别被她伤到了,还是奴婢来问她。”
庄魅颜点了点头,缓缓道:“别吓到她了。”
“奴婢知道。”
春菊顺手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诱惑道:“来呀,这个送给你的宝宝,你过来,我问你句话。”
在夕阳的余晖下,金镯子泛着好看的光泽,十分诱人。庄美玉眨了眨眼,终于还是缓缓靠近。
“嗯,你宝宝真漂亮,几岁了?”春菊有一搭没一搭哄着她,等她完全放松了警惕,才悄悄问道:“你跟我说,你那天看到给女人下毒的是什么人呢?你说了一回的,是不是彩凤那个死丫头啊?哦,不是,是迎香。”
庄美玉撇了撇嘴不屑地道:“才不是呢!”
“那是谁?”
庄魅颜紧张得掌心满是汗水,她离答案似乎越来越近。而此时,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假山旁边的草丛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们,目光怨毒。
今日是黄道吉日,是礼部诸位大人精挑细选,数星星看月亮,不知翻了多少古书,终于按照皇帝陛下的吩咐,找到了一个日期最近的黄道吉日。这个日子关系着两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半点马虎不得。
老天爷果然赏脸,骄阳高照。吉时已经到了,玄武大街前送亲的队伍已经排到二里地之外,旌旗随风招展,马不嘶鸣,人不喧闹,停在玄武门前的八抬大轿,披红挂彩,打扮得喜气洋洋,就等着正主儿上轿了。
一身红装的新郎官萧轩宸似乎并不着急,眯着眼睛望着旌旗的摆动。盛夏已经来临,站在大毒日头下的滋味可不太好受,看着吴阳国的太子殿下站在华盖之下,似乎还挺享受,不急不慌,等着给公主送嫁的官员们可都是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呢。
因为吉时到了,礼仪必须开始。
负责主持今日和亲大典仪式的主持官吏部侍郎胡大人,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小声让人去催。
“大人,已经催了八次了。皇后娘娘说了,再等等就好。”
胡大人只好无奈地擦了一把汗水,这都什么时候了,再等吉时就过了,这关系到两国邦交啊。
“胡大人,不必着急。温阔尔与丰安相距几千里,公主自小在皇宫内苑长大,备受帝宠,这次离开丰安,恐怕日后难得有机会再回到她的父皇母后身边。就让她多留一刻吧,也好多享受一阵天伦之乐。”
萧轩宸平静地说道。
胡大人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好沮丧地点了点头,然后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太阳。
玄武门终于缓缓打开,喜形于色的胡大人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大声唱诺道:
“恭送无双国十三皇女贤德晴公主出阁!”
威严的乐曲演奏起来,乐鼓嗡鸣,丝竹声声,在这一片喜庆而喧闹的气氛中,一顶红缎小轿从玄武门飞快地走了出来。
四名宫女按照礼仪官的指点,来到轿子前,拂开帘门,扶着晴公主踏上和亲仪式的八抬大轿。
公主似乎也有点紧张,在四名宫女的搀扶下还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幸好这四名宫女都是提前受过训练的,①38看書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紧紧架住公主,把她扶到轿中。
萧轩宸静静地看着那名蒙着红盖头的女子,红衫红裙红鞋袜,那颜色在日光下红得耀眼,红得刺目。他的嘴角又浮出惯有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坐骑,表示安抚。
无双国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人们纷纷涌到街道的两侧,瞻仰送亲队伍的威仪与风采,皇家气势的八抬大轿,还有那位走在队伍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太子,以及数不清的陪嫁物品,一时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子。
送亲的队伍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茫茫原野中。对于丰安城的百姓来说,这是一件皇家大事,跟许多的皇家大事一样,发生或者不发生,对他们小民百姓来说完全无关紧要,至多也就是看了一场热闹。街道上的人们渐渐散去,生活恢复正常的秩序。
送亲的队伍缓缓而行,京城越来越远,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初热闹的乐曲终于也停了下来,剩下的就是孤单而乏味的旅行。他们是一支送亲的队伍,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刚过午时,人们已经露出疲惫的神情,萧轩宸忽然向陪同的大臣招了招手。
“宋大人,天气炎热,我看大家走得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公主千金之躯恐怕也受不了这种折腾,反正路途遥远,咱么也不急于一时。”
“是!微臣遵命。”
人们松了口气,前面不远正好有片小树林,于是大家各自找了阴凉的地方歇息。公主的轿舆放在树林中央最为凉爽的地方,随行宫女连忙围在轿子周围侍奉着,忽然有名宫女走了过来,为难地看着萧轩宸和宋大人。
她小声说道:“太子殿下,宋大人,公主她,她说想要……”
那位宫女面色潮红,羞答答说了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宋大人伸长耳朵也没弄明白她的来意。
“你说公主她想要什么?”这位宋大人的嗓门挺高,弄得人人侧目。
那名宫女更加不好意思开口,扭扭捏捏地越说越说不清楚。
萧轩宸看了一眼公主的轿子,嘴角边露出一贯玩味的笑容,低声道:“轿子里不是有专用的盥桶么?这里是荒郊野地,公主之尊还是不要轻易下轿的好。”
宋大人也有些听懂了,原来这宫女嘟囔大半天,其实就是想说,公主大人想方便方便。他也跟着说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可是,公主殿下她……她说一定要出来……方便。”
宫女憋了大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
萧轩宸笑道:“恐怕公主是觉得闷得慌吧,那就让她出轿走走。”
他抬手制止宋大人的抗议,继续说道:“我们吴阳国没有那么多规矩,吴阳的婚礼上,女人是和男人一块骑马过去的,你告诉公主,如果她喜欢骑马也是可以的。”
几名宫女没想到萧轩宸如此体贴,而且容易协商,纷纷露出欣喜的表情,如释重负。她们七手八脚把蒙着红盖头的公主从轿子里扶了出来。她们走到树林的尽头,这里远离人群,几名宫女扯起红色的帷帐,让公主方便行事。
萧轩宸跟宋大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这位宋大人官位不是很高,看起来他是第一次出京办事,比较紧张。两人聊了一阵子,宋大人有些纳闷地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帷帐,小声说道:“公主方便怎么这么久呢?”
“女人一向比较麻烦。”
萧轩宸露出一个男人才能领会的微笑,宋大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曾经某个酒宴上喝过酒,算是认识,宋大人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异国太子颇有好感,这趟差事算的上是个美差闲差兼肥差,为了混上这差事,可费了他不少银子打点当朝权臣秦丞相呢。
这时,一名宫女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公主她--”
萧轩宸和宋大人立刻警惕起来,那名宫女结结巴巴说道:“公主不见了!”
丰安城,瑞祥王爷府。
今日,同样操办喜事的瑞祥王爷府就显得低调很多,除了门前与院子内装点的红灯笼和喜绸,外面甚至看不出这里今日是新婚之夜。的确,王爷娶进门的只是侧王妃。王府内宴请的宾客都是重量级的人物,人不多,只有一席。
王爷府的内院,一处安静的院落,湖水环绕着小巧而精致的二层小楼,这里就是新晋的侧王妃的新房,也是她以后这一生的住所。
凤冠霞帔的庄魅颜静静地坐在满是喜庆的房间里,她微微垂着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红鞋红袜,今天仿佛只可以有一种色彩,那就是红,漫天遍地的红。屋里只点着两根大红蜡烛,光线有些昏暗。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庄魅颜知道那是自己的丫鬟春菊在屋子里移动,如今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王爷端木皓还在前厅与客人们应酬,大概要等到夜深人静酒宴散后才能回到新房。
春菊来到她身边,紧挨着她侧身坐下,春菊小声说道:“小姐,吃点东西吧,您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说着话,春菊的手已经伸进盖头里,摸索着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枣子,一会儿又递进来一粒花生。庄魅颜有些纳闷,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春菊小声道:“在床上捡的。奴婢尝了一个,挺甜的。”
庄魅颜想了想,便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嘴馋,听说往新人床上撒的花生枣子都是有讲究的,是寓意--”
她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早生贵子!呵呵!早生贵子!
那日夜里的情形忽然浮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神秘女子闯进庄府的“玲珑居”,庄魅颜让所有人离开,屋子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叫耶律燕。”那名女子十分爽快。
当她说出自己的姓名时,庄魅颜已经猜到她的身份,耶律氏是吴阳国两大古老的贵族姓氏之一,那么这位耶律燕一定是吴阳人无疑。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可以离开他。”耶律燕直截了当的的个性进一步证明了她是一个标准的吴阳女子,爽快大气。
“他?”庄魅颜留意到说起“他”的时候,耶律燕的语气微微有些停滞,“他是谁?”
耶律燕冷然道:“我知道他喜欢你,三年前他为了救你,甚至差点放弃太子的位置,他来回奔波了三天三夜,居然只是为了抱你一整晚。他一点都不像我们吴阳的男人,我们吴阳不像你们无双人那么虚伪做作,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吴阳国在无双国的眼里完全属于尚未开化的民族,许多生活习惯还保留着远古的特色,野蛮无礼。据说在贫瘠的大草原上,至今还保留着一种奇怪的习俗,对于路过的客人,家族会把最美丽的少女送进他的帐篷,一夜风流之后,客人要是愿意就可以留下来,如果不愿意也不会勉强,而这名少女如果有幸生下孩子也决不会受到歧视,家族会帮助她抚养孩子直到成年。
从耶律燕的话里也可见一斑,无双的女子绝不会说出这样有违妇道的言语。
庄魅颜久居边疆,与吴阳人打过不少交道,因此对她的大胆并不感到诧异。只是从她嘴里听说三年前救命之恩的真相,心中难免一动,即使已经隐约猜到真相,还是不如得到确切的消息来的震撼。
庄魅颜道:“你说要我离开他,那就给我一个理由吧。”
耶律燕眉头一皱,杀机陡起,右手立刻握紧剑柄。此前耶律燕大发雌威已经削断了屋里的蜡烛,因此失去光源的屋子里漆黑一片,庄魅颜看不到坐在对面那个女子这一系列的动作,但是她感觉到遍体林寒的杀气,还有剑在鞘中嗡鸣的细响。
庄魅颜并不紧张,只是一瞬,对方已经冷静下来。
耶律燕傲然道:“因为你配不上他!他是吴阳的太子,国主的继承人,是吴阳未来的王,只有无双国的公主才有资格嫁入他的王庭,吴阳的王庭不会接纳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女人。”
屋里寂然无声。
“我答应你。”庄魅颜的爽快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以为自己至少应该多犹豫一会儿,或者表现一点不舍。
那一夜,离开庄府前往瑞祥王爷府的路上,她就在细细思量这个问题。没有尺寸之功,即使嫁入王庭也没有立足之地;同样的道理,太子没有自己的势力,甚至连回到自己国家的能力都没有,空谈什么兴邦立国,空谈什么建功伟业,万古流芳。
“现在这副登云梯就由我亲手为你打造,将来终有一日,我会携卿手,踏上九天云巅,俯瞰万物众生。”那天他说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曾赌咒立誓,但她知道,男人的话就是最好的誓言,她信他。
你要为我打造登云梯,那就让我为你铺下第一步吧,一个回不到故国的太子,是没有能力兑现诺言的。
庄魅颜踏进瑞祥王府,心中没有一丝犹豫。
“你深夜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端木皓问她。
她低了头一言不发。
“我答应你。”他的语气仍旧波澜无惊。
“你恨不恨我?三年前是我刻意掩瞒了真相,故意让你误会是我救了你。”端木皓无比坦然,他的神态让人觉得即使他要害了自己仿佛也是理所应当的。
庄魅颜缓缓摇头道:“魅颜不恨王爷,即使王爷当时把真相告诉魅颜,那么其结果对今日之事仍旧是毫无裨益,不过徒增烦恼。魅颜知道作为一个无双国的女子,就应该知天命,守本分,能够嫁给王爷,就是魅颜最好的福分了。”
端木皓微微一笑,当他目送庄魅颜离开的时候,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话。
“魅颜,如果你不恨我,那你为什么不肯再叫一声公子?”
庄魅颜步伐一滞。
“王爷想要的是庄魅颜,还是祁阳的女掌柜三姑娘?”
镇静的笑容在嘴角微微绽放,五年前祁阳山下,山溪之边的惊鸿一瞥,一曲销魂醉,一场离世梦,今日终于到了曲终人散,梦醒人惊的时刻。原来,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可以估量的,只是人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新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庄魅颜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春菊打开房门与来人细细交谈,隐约间春菊的语气似有些不忿。
“今日是王爷与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王爷他怎么可以不过来呢?”
“姐姐不要着急,王爷叫我等过来传话,就是怕侧王妃误会。今日实在是皇上圣旨命王爷进宫商议大事,王爷说怕回来晚了,叫侧王妃先行歇息,不要等他。这些饭菜王爷说是侧王妃最喜欢吃的,特意叫厨房备下,走之前还叮嘱奴婢给送过来的。”一位年长的侍女温声说道,身边陪同的侍女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饭菜还冒着热气。
“多谢了!”
春菊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扭头向身后看去,不禁大惊道:“小姐,您怎么过来了?您的头盖?”
庄魅颜站在她身后,红盖头已经揭开一半,露出右脸上的那块红痣。她没进王府之前,已经有不少传言说她貌似无盐,其丑无比,因此那名小侍女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却被她眸中冷冽的寒光震住,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那名大侍女比较平静,始终垂着眼睑,视若无睹。
庄魅颜示意春菊把侍女手中的托盘接下,大侍女微笑着微微摆手,两人随着进屋,庄魅颜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俩是来服侍自己的。
王府毕竟不必平常人家,规矩要多一些,两名侍女在一旁伺候庄魅颜吃饭,庄魅颜刚拿起筷子,耳边却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丝竹声响,她停箸不动,侧耳细听。
曲调有些熟悉,竟是五年前端木皓在祁阳山下吹奏的《葛生》,音律忧伤,却是用古筝弹奏的,如果能有笛声合鸣,效果自然更好,如今只有一只孤琴把那段曲子弹过来弹过去,反复了好几遍,更显得凄凉。
“谁在弹琴?”
那名大侍女雪鸢笑着答道:“那是王妃在弹琴。”
“王妃不是病了么?”庄魅颜有些奇怪。
端木皓的正妻是唐明国的明月公主姬明月,人如明月,美貌无双,当年是唐明国的第一美人,第一美人配第一公子,传为佳话。传说姬明月体弱多病,不胜房事,十年来没能生育子嗣,即使王爷对她恩宠不衰,毕竟事关皇家子嗣,端木皓只能遵照圣旨娶了左丞相的女儿左思茹做侧王妃,现在加上她也不过只有两名侧妃。
听庄魅颜说王妃的病,两名侍女对视一笑,雪鸢解释道:“那只是外界传闻,王妃是先天体弱,并不是什么起不了床的大病,外面还有人说王妃病入膏肓,其实都只是假的。”
庄魅颜一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现在天热,屋里久坐怪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
雪鸢有些踌躇,道:“这怕是与规矩不合,今日毕竟是侧王妃您大喜的日子,还是明日吧。”
“园子里又没什么人,咱们就是走走。你们领着我走比较僻静的地方被让人看到不就好了?”
雪鸢两人面面相觑,始终不敢答应。庄魅颜已经起身在春菊的帮助下,摘下凤冠霞帔,重新换了淡妆,姗姗走出房门,两名侍女见状只好紧随其后。
园中果然没什么人,十分寂静。走出户外,那曲声更加清晰,她们一行四人捡着园中偏僻的路径的行走,不知不觉间离那琴声越来越近。庄魅颜来到一处亭台向园中眺望,树木掩映间的水轩楼台,弯弯曲曲的水道,高低错落的廊台楼阁,在月光下一览无余,恍如人间仙境。
乐曲声清晰地传来,庄魅颜仰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楼台上一名女子轻纱宽袖,轻身而舞,姿态盈然,仪态容貌皆是美不可言,宛若仙子。身边坐着一名青衫的中年男子,长发飘垂,在台上抚弦高坐,姿态写意。
那中年男子模样清秀,书卷气息浓郁。他的琴弹得极好,曲调哀伤幽怨,不尽相思缠绵。
庄魅颜看到那男子,心念一动,扭头向雪鸢问道:“那人是谁?”
“那是王妃娘娘。”
“我是说那个男人。”
雪鸢轻笑道:“侧王妃不要误会,那是王爷的老师,在府里住了许多年,这几日在教习王妃琴艺。”
庄魅颜只微微一笑,道:“既然走到这里了,还是上前拜见为好。”
雪鸢觉得有些不妥,可是看到庄魅颜态度坚决,只有随着她一同来到楼台之上。
“魅颜拜见王妃。”
明艳动人的女子微微颌首,那名静坐的中年男子看到她的面孔时,古井无波的面孔上涨出一丝红润,他有些吃惊地问道:“你是谁?”
庄魅颜没有回答,却轻轻唱了一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男子手指微动,琴弦断裂,他的神情似悲似喜,嘴中喃喃地道:“原来是她!你是她的女儿。”
庄魅颜原来不过一试,现在知道这男子果然是自己要找的人。
男子抬头望着王妃,淡然道:“明月,我想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姬明月有些恭敬地福了一礼,道:“是!老师。”
夜渐深,月更明。
姬明月居住的地方正好在湖水中央,月色景致最好,坐在露台之上,既可以看到头顶明月,也可以看到水中明月,另外屋中还有一轮皎月,指的却是姬明月自己,端木皓曾戏称此景为“三月同辉”。
姬明月仰望头上明月,忽然想起前景种种,她来到无双国与这名男子已经同住了十二年。
“你又在这儿看月亮,仔细夜深有风。”身后忽然传来那男子平和而熟悉的声音。
“今日是你新婚大喜,你不去新人的房间,来我这里做什么?”姬明月并不回头。
“这么晚,我想她应该已经休息了。”
“原来是怕搅了她的清梦才来找我的。”姬明月袖袍轻甩。
端木皓抢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你生气起来的时候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像个孩子般任性。我听她们说,你们今晚在院中见过,老师也在场。”
这句话似是描述又像是在求证。
姬明月却反问道:“大婚之夜,你那位皇兄好没道理,好端端把你叫到皇宫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姬明月的眉角露出笑意,她小巧的身躯依偎在端木皓宽大的怀抱里,头顶抵着他的下颌。
端木皓淡然一笑,对她的无礼言语毫不见怪,道:“晴儿失踪了。”
姬明月一怔。
提起那个任性胡闹的小公主,端木皓也有些头疼,蹙眉道:“那丫头让贴身的宫女穿着喜服坐进和亲花轿,瞒过了所有人,她自己则不知去向。宫里面直到傍晚发现少了一名宫女,皇后亲自拷问公主宫殿所有侍奉的人,终于把真相问了出来。现在宫里也乱了套,既不敢声张,又要想办法找人。”
姬明月“扑哧”一笑,道:“那叫你进去有什么用?”
“皇上马上派人追赶送亲队伍,想让随行的宋大人想办法拖住送亲队伍的行进速度,只要在出了祁阳山边界之前把公主送过去,一切还来得及。”
姬明月静静地看着端木皓,他们夫妻多年,她从端木皓谨慎的态度看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是一连派了三波信使,竟然没人回来。”
姬明月疑惑地道:“送亲的队伍庞大,行动缓慢,现在离城最多百里,信使怎么可能赶不会来?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不让信使回来。”端木皓叹道:“这就是皇兄让我进宫商议的关键所在。”
姬明月宽慰道:“祁阳关有楚将军,一切不是不可挽回的。”
端木皓不置可否。他沉吟道:“我已经向皇兄请旨,调派五千御林军让我去追上送亲队伍,并且亲自跟吴阳国太子解释。”
“不可!”姬明月皱眉道:“你不可出城!更不可带兵出城。”
“为什么?”
“近日城中颇有谣言,有小儿念诵童谣,已经越传越广。”
姬明月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端木皓,端木皓接过来一看,字迹很是简陋,纸张也很粗糙,上面写了一行字:
日月同辉意扬扬,
螟蛉之子休猖狂,
世间自有降魔者,
锄奸铲恶显祥瑞。
端木皓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姬明月道:“日月为明,扬音同阳,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是‘扬狂者瑞’,这首诗是在影射你与明阳宫。”
“笑话,本王岂会怕了那些小人?”
“你自然是不怕,可是有人会怕!你在这个时候带着五千精兵追赶几百人的送亲队伍,难道就不怕有人弹劾你是借机收揽兵权?”
端木皓轻叹道:“信使一去不回,送亲的队伍一定出了问题。如果现在不赶快追赶,万一出了祁阳山,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姬明月道:“你可以飞鸽传书楚易凡,让他阻止送亲队伍出关。”
端木皓露出从未有过的犹豫,道:“现在本王最担心的人,反而就是他。”
姬明月默然不语,端木皓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柔声道:“他跟御风是不一样的,本王虽然把兵权给了他,但是始终不放他出京城,原因就是如此。”
夜深人静,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端木皓温柔地望着姬明月,轻声道:“已经是三更天了,我送你去休息。”
姬明月低头不语。端木皓把她抱进里屋的帐内,姬明月仍旧一言不发,端木皓望着她春水般的双眸里已经没有任何涟漪,抱着她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十年了,你仍旧是恨我的。”
语气多少有些失望,却仍旧温和。
“那件事情是本王错了,但是也是被逼无奈,本王又何尝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
“王爷答应过明月,永远不再提这件事情,也永远不再碰明月的身体,今日一聚已经是破例了。”姬明月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端木皓脸色颓然,无奈地退后两步,近乎绝望地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去。
“王爷,这是王妃让奴婢送给王爷的,说王爷一看便知。”
端木皓刚刚走出姬明月的住所,有名小丫鬟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端木皓接过她手里的物件,原来是一个小小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姬”字。端木皓认得这个令牌,这是唐明国的皇家令牌,紧急情况下可以调动兵马。
“王妃是说什么了?”端木皓忍不住抬头看着湖中央的露台,那里空无一人。
小丫鬟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学道:“王妃还说,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王爷的妻子,而她不是一个人嫁到无双来的。”
她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是一个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明月映照下的祁阳山寂静如初,绵延起伏的山脉像沉睡的巨龙,安静祥和。
萧轩宸一袭黑袍静静伫立在山顶,俯瞰群山连绵,他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最初人们都以为他是郑文昊,后来又发现他其实是郑家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下来的太子萧轩宸。然而剥去层层外衣,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不是郑文昊,更不是萧轩宸,他不过是一个流浪的亡魂,是个时光的过客。
命运给了他一个新的机遇,一个新的开始,就是要他来开创这个世界的。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啊!”一阵哀求声传来。
萧轩宸回过头,眯起眼睛打量身边那个身体筛糠一般不停发抖的家伙,他已经被一名年轻的士兵摁倒在地,惊惶之下,他便不停地向萧玄辰求助。
“太子殿下,您说过只要听您的吩咐把您和公主送到祁阳山,就会放过微臣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原来是无双国负责送亲的宋大人。
萧轩宸笑吟吟地说道:“本太子一向守信,不守信用的是你们无双国。说好让晴公主与本太子和亲,结果却弄来一个假公主欺骗我们吴阳国,因此是你们有错在先。”
“是是是!可这跟微臣无关啊!微臣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太子您是知道的呀!”
宋大人有些畏懦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比魔鬼还让他感到害怕。今天下午在路上歇息的时候,公主说要下车方便,结果竟然不见了。
宋大人吓得胆战心惊,命人四处搜索,开始还以为公主是被人强掳了去,一番搜索之后很快在几里地的外围找到瑟瑟发抖的“公主”。宋大人看到这个“公主”的时候,丝毫高兴不起来,公主的头盖已经掉了,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个被吓得直掉眼泪的女孩子绝对不是一贯嚣张的晴公主--那不过是一名宫女。
“公主呢?”
宋大人六神无主,只能一个劲催问那名可怜的宫女。
最后他们在宫女磕磕巴巴的描述中了解了大概的情况,原来小公主端木晴并不喜欢远嫁到吴阳,但是这件事情只凭胡闹任性并不能解决问题,父皇母后这次似乎一定要把她嫁到异域他乡。于是,小公主只好出此下策,让一名宫女穿着红嫁衣顶替了她上轿,自己则溜之大吉。
宫女们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原本没人敢应允,后来惹火了小公主,拔出剑来以死相逼,大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依计行事。
宋大人傻了眼,外面不是传言说小公主很喜欢这位吴阳太子,什么救命之恩,缠绵之情,就在大婚的前几天有人还看到他们俩在城楼门上调情呢!怎么忽然又要逃婚,这算哪一出呢?他情不自禁抬头看了看萧轩宸,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萧轩宸的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上前拍了拍宋大人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冰冷之意,轻声道:“宋大人,此事是你们无双国失信在先,如果消息传到吴阳国,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了么?”
宋大人哪里敢想,吓都吓死了。
“那。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必须严密封锁消息,而且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吴阳,只要进了祁阳山,进了吴阳国的地界,就算小公主走失的消息传了出去,也与无双国没有关系了,自然也跟你宋大人没有关系了。”
宋大人乍一听之下,还觉得挺有道理。
于是,他糊里糊涂就在萧轩宸的安排之下,把大队人马留在后面,自己则和萧轩宸轻装上阵,骑着几匹快马,带着那名假扮的公主连夜来到祁阳山。
原本他指望着萧轩宸会看在他们曾经在一块喝酒作乐的份上饶他一命,可是他看到前来接应萧轩宸的几名士兵已经把刀捅进那名宫女的脖子里,血溅了他一身。这时他才知道害怕起来,可惜已经太迟了!
萧轩宸仍旧笑眯眯地说道:“公主失踪这件事情的干系实在重大,不管是在无双国境内走丢了,还是在吴阳国境内走丢了,你回去之后都免不了一死,说不定还会诛灭九族,倒不如这样来得痛快,皇上见你死的可怜,还可以福泽你的子孙。”
后半句话,宋大人再也听不见了,他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的长空,一轮皎月凝固在他最后的记忆里。
萧轩宸吁了口气,道:“全部处理妥当了么?”
“是!无双人绝对找不到这只送亲队伍的存在,他们只会认为这支队伍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萧轩宸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三百二十一个人,比郑家灭门案中的死亡人数只少了十八个人。”
“走吧!我还要去会一会一位老朋友。”
“可是!太子!国主已经快不行了!您必须回到王庭!”
“我知道!不过,这个人也很重要,他是我们取胜的关键!”萧轩宸望着北方,那里是吴阳国度温阔尔所在的方向,他喃喃说道:“父亲会为我争取最后的时间,如果见不到我,他是不会死的。”
还有你,你也会等我的对不对?
萧轩宸望了一眼祁阳山的东南角,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里是“凤凰窝”的方向。
“驾!”
一路轻烟,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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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丰安,瑞祥王爷府。
庄魅颜居住的“水榭轩”里传来阵阵说话的声音,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的手指要放在这里,嗯,对,就这样……挑,勾,抹,这都是基本的手法,你不要急着谈曲子,先试试这声音,你听--”
一楼通往湖面的露台之上,一名青衣男子正耐心地教一名女子练习弹琴,他捉着那女子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抹,琴声清脆。
庄魅颜亲自端来一壶酒,远远就看到春菊急得满头大汗,新学乍练者毕竟是笨拙的,她有几分胆怯地伸出手指在琴弦上挑了一下,男子露出微笑,赞许道:“很好!别急,慢慢练习,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为了修身养性,最讲究的就是天人合一,声音不重要,感觉才重要,就算不成曲子也无所谓。”
春菊抬头看到庄魅颜走过来,满脸通红,赶紧起身道:“小姐,酒让奴婢来倒吧。”
庄魅颜摆摆手,笑道:“你还是跟冯先生好好学琴吧!难得他也愿意教你。”
“不,不是奴婢不愿意学,实在是奴婢资质迟钝,弹琴是件雅事,小姐您为什么不学呢?”
“小姐,还是您来学吧,王爷这几日领兵外出,你学会了新曲子,等王爷回来弹给他听,他必定欢喜。”
庄魅颜轻轻一笑,对春菊的提议不置可否。她举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奉给那名青衣男子,他是端木皓和姬明月的老师,她们只知道他姓冯,连王爷和王妃都非常尊重地称呼他老师,在府中的地位十分尊崇。
冯先生却是一位性情平和的人,近日他登门拜访庄魅颜,看到春菊似乎对他的五弦琴十分感兴趣,因此主动要教她弹琴,这下可把春菊忙了个手忙脚乱。
冯先生接过酒盏,微微抿了一口,赞道:“好酒,有点春天的味道。”
庄魅颜谦然道:“这酒原来叫‘春留人间’,却是采集十几种春天的嫩芽浸泡而来的,后来我做了一些改进,只取其中九种,所以叫‘九曲回春酒’。”
冯先生又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是回味无穷,姑娘一双妙手啊!”
“先生过奖!”
冯先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惨白,越咳越厉害,竟像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下来似的,可到最后,一张脸由苍白涨到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庄魅颜与春菊忙不迭帮他捶背抚胸,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面色焦虑。
过了好一阵子,冯先生总算平静下来,靠在栏杆上微微喘息着。
他勉强笑道:“我这病体残躯……额咳咳,让你们见笑了!”
“先生的病为什么不让江大夫给瞧瞧,他可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啊。”春菊关切地问道。
冯先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从老天爷手里偷来的,熬到今日已经是多活了十年,这病早入了膏肓,能活一天就要好好享受一天啊!”
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生死看得很淡,是个性情豁达的人。
庄魅颜心情沉重,低声道:“先生不要这样说。”
“我一生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唯一觉得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离开你的母亲。如果不是我的不告而辞,你母亲也不会嫁给你父亲了。不过现在说这样的话,对你和你的父亲似乎太不公平了。”
“如果说,我现在立刻死去的话,心里存在的唯一遗憾就是没能亲口对你母亲说一声‘对不起’,固然知道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追悔,却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冯先生眸中流露出渴望之意,忽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忽然,他身形一扑,呕出一大滩血来。春菊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冯先生,又看了看庄魅颜。
“小姐,先生他--您就答应了吧,只要府里安排妥当,老爷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庄魅颜看了看身体虚弱,脸色蜡黄的冯先生,十分为难。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都说不通,既不合规矩,又不通情理,最后,她喟叹一声,道:“好吧,先生请允许魅颜安排一下,时机成熟再通知先生。”
“多谢了!”冯先生露出感激的笑容。
庄魅颜与春菊协力把他扶进屋里歇息。
庄魅颜轻轻对春菊招了招手,道:“春菊,你去一趟庄府,悄悄见一下柳儿和小默,千万别让人看到。”
庄魅颜附耳叮嘱了春菊几句话,春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夜晚掌灯时分,庄府如今越发不如往日的热闹,一则是几位小姐陆续出了阁,二则是庄魅颜当家之后,裁减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园子里的人也少了起来。
“玲珑居”如今只有小默和柳儿陪着老夫人住在那里,屋子里显得格外凄凉。
庄魅颜悄悄进了门,看到屋中一切如旧,心里也有些眷恋之意。听到动静,小默第一个冲了出来,看到是庄魅颜,立刻喜出望外,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庄魅颜,十分亲热。庄魅颜知道这个丫头只认得自己,若不是自己下了严令不许她跟到王府,说不定结婚的当天晚上她就会偷偷溜到王府去见自己了。
庄魅颜拉着她的手,示意她还有外人在场,小默警惕地望着跟在庄魅颜身后的那个陌生男人。冯先生仍旧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他用力压制着自己的咳嗽,眉头微皱。
“我娘呢?”庄魅颜看到柳儿从里屋出来就轻声问道:“睡下了么?”
“没呢,老夫人她--”
柳儿的话还没说完,屋里已经传来诵读的声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冯先生轻轻随着唱了起来,语调温柔,眸中的神情更是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充满眷恋缠绵。
母亲猛然推开门帘,怔怔地望着他,眸色迷茫。两人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相见,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热情,痛苦,委屈,什么都没有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包括情绪,都留给了岁月。
他能做的只有给她再唱一首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那一年他离开她之前,正好叫她唱了这首歌,她嫌这首歌太过哀伤,他笑着说,没关系,等我回来,我就会给你唱许多许多欢乐的歌作为补偿。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并不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当你想要快乐的时候必须赶紧快乐。
庄魅颜的母亲起初不敢唱,后来在冯先生的鼓励下,渐渐大起胆子,越长越响亮,越长越欢快。原来音乐也不过是一种心情,当你开心的时候,一首哀伤的曲儿也会被你唱出欢快的调子。
冯先生的脸上露出温和地笑容,他的眼睛眨都不眨,充满眷恋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他温柔地抬起手指,轻轻捋过她垂在耳边的碎发,慢慢帮她别到耳后。
她一点都没改变,她果然就在原地等着他,失信的人一直都是他。
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呢?
她等了他这么久,可不是为了一句“对不起”的。
“你要教我很多很多的歌儿。”
“你要教我弹琴。”
“你要永远永远跟我在一起。”
冯先生握着她的手,目光越来越坚定。
“霜儿,我来陪你了。”
庄魅颜神色一变,蹙眉道:“冯先生!”
她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柳儿和小默都不明就里,看得有些惊讶。小默看到庄魅颜摇头,立刻就挡在他们俩身前,坚决不让冯先生离开。
冯先生只好苦笑。
“魅颜知道先生的心思,可是,此事万万不可,先生是要魅颜做千古罪人吗?”
庄魅颜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有很多事情魅颜已经知道内中隐情,只是此时时机未到,过些日子,魅颜会想办法送母亲回祁阳山颐养天年,娘,女儿想你一定喜欢那里的风景而不会留恋京城。”
庄魅颜的态度让冯先生失望地叹了口气,他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男人,知道是自己逾矩了,但是,当听完庄魅颜的后半句话,他的眼中又露出狂喜之色,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庄魅颜的母亲帮他捶着胸口,眼神关切。
小默忽然露出紧张的神情,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急急地拉着庄魅颜的袖子直比划。庄魅颜神色大变,道:“不①38看書网有很多人送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我们快走!”
柳儿也跟着惊慌起来,道:“不会呀,今日延平王府上孙儿百日喜宴,老爷前去庆贺,要很晚才会回来的。奇怪呀?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小默知道,旁人根本不知道的。”
母亲看到她们慌张,也跟着发起抖来,紧紧抓着冯先生的衣袖,冯先生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庄魅颜皱眉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小默,你快带着冯先生走。”
柳儿也恍然大悟,过来搀起老夫人,母亲对冯先生明显有着眷恋,极不情愿放手。
门口有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房门被用力推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们背着我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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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丑态毕现
庄魅颜等人抬头看去,不禁面面相觑。舒骺豞匫来人是庄府的男主人庄严元,他铁青着脸,面色阴沉。这个男人一向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今日却露出不一样的面孔来。
“我的好女儿。竟然背着父亲让男人跟她的母亲做出如此不齿的事情来!”
庄严元缓步踱到庄魅颜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句句诛心。
庄魅颜用力咬紧下唇,面色惨白。
满屋子的人被这个突发状况弄得不知所措,显得有些惊慌,庄夫人却仍旧满脸温柔地玩着自己的衣带,嘴里轻轻哼着《国风》的调子,这是刚刚跟冯先生学的。
冯先生下意识挡在她身前,拱手道:“庄兄,好久不见了!咳咳!”
庄严元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冷然道:“你居然还没死!逆反欲孽,看来果然是有人包庇了你,这些年来你竟然还可以逍遥法外。”
冯先生微微一笑,道:“我是将死之人,你想怎么处置都无所谓,只是不要牵连其他人,此事与她们无关!咳咳咳!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言片语要诬告什么人,却就是在痴心妄想了。”
冯先生咳嗽连连,他心愿已了,如今十分坦然,就算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庄严元眼中终于露出暴怒的神色,他上前用力把冯先生从自己的妻子身边推开,冯先生毕竟身体虚弱,虽然有心与他对抗,可惜有心无力,立刻跌倒在地。庄严元抬脚踢了过去,庄夫人高声尖叫起来,夹杂着连续不断的咳嗽声,还有庄严元的喝骂声,屋里乱成一团。
“霜儿,霜儿别怕!”冯先生一边勉强抬起胳膊抵挡庄严元的大脚,他已经无力躲闪,却还是面带笑容地安慰那名满脸惊慌的女子。
“够了!住手!”
一声低沉的喝令让屋里的人不由一愣,连暴怒中的庄严元也吃惊地停止了殴打,他们一起望向发出这声号令的主人——庄魅颜。
庄魅颜嘴唇微抿,神情坚毅,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庄严元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她,眉头紧锁。
“父亲大人,请放开他们!”
庄严元脸色越发阴鸷,冷哼一声,道:“贱种!这里轮不到你发话!”
“魅颜知道这么做父亲会恨女儿的,女儿只是希望父亲不要一错再错。”庄魅颜深吸一口气,思绪越发清晰,她勇敢地正视着父亲的眼睛,继续说道:“母亲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究竟是被谁害的?父亲您应该最清楚吧!”
庄严元闻言一震,怒道:“你胡说什么?”
“是否是胡说,父亲自己是知道的。当年母亲产后忽然无故疯癫,已经被查明是被人毒害的缘故,可是那毒——”
庄魅颜几度哽咽,终于还是咬牙说了下去。
“女儿也没有想到,那毒竟然是父亲您亲手放在母亲的汤碗里。”
庄严元勃然色变,手掌高高举起,想要搧庄魅颜一个耳光,但是被小默拦了下来,他气得原地打转,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胸膛急剧起伏,情绪激动。
“孽障!孽障!果然就是留不得的贱种!当初我就不应该让那个贱人把你生下来!”
庄严元咬牙切齿地骂道。
道学先生,仁慈父亲,温存丈夫这些面具在一瞬间全被撕得粉碎,他的面孔此刻因为气愤和恐惧变得扭曲起来,像魔鬼一样可怕。
庄魅颜心中十分难受,她强力支撑才让自己能够有足够的勇气站在父亲的面前,说出一切真相。那天在庄府花园里,大姐庄美玉无意说出了当年有人在母亲汤碗里下毒的事情,庄魅颜还不太相信,因为那是大姐的年龄最多四五岁,不应该记得这么清楚,或许,她是记错了。
这时庶母刘氏从花丛间走了出来,她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地说给了魅颜听。刘氏说,因为庄魅颜的母亲与别的男人有染,之后又嫁给庄严元,所以庄严元对此十分记恨,婚后不久就生下庄魅颜。为了家族名誉,庄严元才把齐氏毒疯,借以掩盖真相。
如果按照刘氏所说,庄魅颜很有可能不是庄严元的女儿,而庄严元刚才的话里也隐约透露出这层含义。
庄魅颜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父亲真的以为魅颜不是您的女儿么?”
这句话毫无遮拦地问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庄严元更没想到自己苦心遮掩的这桩丑事居然被这个不孝的女儿当场拆穿,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里有酒,父亲要不要与女儿滴血认亲?”
庄魅颜示意柳儿倒了一杯酒,自己取了桌子上削水果的小刀,在食指上轻轻一划,鲜血立刻滴入酒中。酒杯端到庄严元面前,庄魅颜诚恳地说道:“请父亲也滴一滴血进去,神明在上,若我庄魅颜是父亲的亲生骨肉,两血相溶不分你我;若我不是父亲的骨肉,那么两滴血必然不可能融到一起。”
庄严元颤抖着看了看面前的酒杯,杯里那滴血颜色鲜红,刺目惊心。他猛然抬手把酒杯打翻在地,恨恨地骂道:“贱种!我庄严元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丑陋的贱种!你绝不是我的孩子,你绝不可能是我的骨肉!绝不可能!”
他反复重复着,呼吸急促。
庄魅颜冷冷一笑,露出一丝哀伤的表情,她平静地说道:“父亲是不想,还是不敢?”
“哈哈哈!”冯先生大笑起来,殊无半点笑意,声音愤慨,他用力压制着自己的咳嗽,指着庄严元说道:“我笑你太蠢了!你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却不懂得珍惜!你竟然害了她!你竟敢害了她!”
如果不是小默拦在他们之间,恐怕冯先生愤怒的手指就会直接指到庄严元的额头上,说不定他还会进一步扑上去殴打那个男人,而庄严元似乎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了,颓然坐在椅子里,喘着粗气。
“我跟霜儿之间始终是清清白白,何尝有染!若不是那次意外,怎么可能让你这个禽兽娶了霜儿?你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她,自惭形秽,才会疑神疑鬼,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庄严元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里,神色无定地四下看了看,周围的眼神中或是鄙夷,或是失望,或是冷漠,没有人同情于他!
“你胡说!你胡说!霜儿,霜儿,你是知道的,为夫绝不是要害你的。霜儿霜儿!”
庄严元情急之下紧紧拉着妻子齐氏的手,口不择言地说着,齐氏吓得连连后退,蜷缩进冯先生的身边,以求庇护。
“我就知道,你心里始终想的人是他!就算你嫁给我,可是你心里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我就是想让你忘了他,一辈子也不要再想起他!”
庄魅颜看到父亲庄严元眼中凶光大盛,神态都有些不太自然,心中极为难过,为人子女者何尝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她不想再呆在这个屋子里,也不想面对这个男人,她扭头对柳儿说道:“你扶着老夫人跟我一块回王爷府!”
“是!”
柳儿为人稳重,知道闹成这个样子,大家都没法再呆下去,赶紧搀着庄夫人齐氏向门口走去。小默忽然抢上前去,摁住房门,神色紧张。
她打着手势说:“外面有人!”
一边比划着,她一边折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同时要大家伏低身体,尽量趴在桌子下。烛光熄灭了之后大家才惊讶地发现,外面竟然亮起了许多火把,成三面包围之势。屋子的后面靠着湖边,因此那里是一片漆黑。
庄魅颜冲着小默指了指后堂,小默却摇了摇头,手用力下切,示意那里也埋伏了杀手。庄魅颜叹了口气,先番小默觉得有很多人围了过来,他们就准备走,若不是跟父亲庄严元纠缠了那么久,现在已经离开庄府。
庄魅颜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人一定不是庄府的家丁,父亲对此事讳莫如深,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来看热闹的。
那么——
门外响起一个公鸭嗓子刺耳的声音,大声说道:“里面的人听着,奉皇后娘娘懿旨请庄氏之女庄魅颜进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侧王妃请出来随老奴走一趟吧。”
皇后娘娘,进宫。
无数个念头从庄魅颜脑海中闪过,却没能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快逃!
后堂传来一声轻响,一名黑衣人悄然无声闪了进来,向他们招了招手。小默看到那个人顿时面露喜色,立刻拉着庄魅颜往后堂走去。
这时,门外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公鸭嗓子再起喊起了话。
“侧王妃,你要是抗旨不遵,就被怪老奴不客气了!来人,进屋把侧王妃请出来!”
“慢!”这个紧要关头,庄魅颜挣脱小默的手臂,大喝一声,站在门前凛然道:“这位公公,现在宫门已经落匙,单凭皇后娘娘的懿旨恐怕是不能带人进宫吧!”
庄魅颜迅速摆了摆手,小默无奈只好跟那名黑衣人把大家悄悄从后堂带了出去,那名黑衣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把湖里的埋伏全部去除,然后大家上了黑衣人准备好的小船。时间紧急,敌人随时可能发现他们,所以必须赶快离开。
庄魅颜与那位公公周旋了几句,据理力争。
“这位公公,既然如此,总要让魅颜梳洗一番吧。”
庄魅颜一边说着话,一边机智地向后堂小心地退去。已经走到后堂门口,再有几步远就可以跳过窗户,窗户边那名黑衣人不时紧张地向外面张望着,同时向她伸出手,示意她快点。
外面的人极不耐烦地说道:“侧王妃不必再推脱了,别让小的们为难。”
庄魅颜故意大声叹了口气,道:“好吧!柳儿,你帮我拿我的披风过来,我去去就回,你们先服侍老夫人睡下!”
她为自己赢得了最后的时间,转身向窗户跑去。
她刚跑了一步,脚下一绊,竟是有人抱住了她的双腿,庄魅颜心里一慌,立刻摔倒在地上,那人大声喊了起来。
“小贱人!你们往哪里逃!”
竟然是父亲庄严元!庄魅颜又惊又怒,双腿被庄严元死死抱住,她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黑衣人见状举起手里的剑便刺向庄严元,庄魅颜顿时大惊,不顾一切地挺身挡在父亲身前,黑衣人堪堪停住剑势,总算没伤到她。
“他是我爹!你们快走!”
庄魅颜连声催促道。
屋子的大门已经被人用力推开,外面的士兵叫喊着冲了进来,黑衣人知道已经来不及救出庄魅颜,只好跳出窗户,划着小船箭也似的穿过湖面,消失在黑暗中。
庄严元仍旧紧紧抱着庄魅颜的双腿,姿态僵硬,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性姿势,无力摆脱。他们的四周已经围满了士兵,手拿兵器,虎视眈眈地盯着庄魅颜。
庄魅颜静静地看了庄严元一眼,叹道:“不管您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您都是我和七弟的父亲,这一点,无法改变。”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已经被人从地上架起,强行带出屋外。很快,士兵们都走出屋外,屋子里只留下庄严元一个人。一位老太监在走出门外之后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庄大人,您的义举,老奴回去一定会禀明皇后娘娘,您对无双国果然是赤胆忠心啊!”
人群散尽,庄严元有些失态的坐在原地,眼神茫然,屋子里寂静的可怕,仿佛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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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深宫内院
现在是三更天将尽,四更天的起始,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万籁俱静,皇宫也陷入沉睡,只有巍峨的建筑物屹立在那里,永不熄灭的长明灯默默地与黑夜对抗着,其他的生命已经停止了活动,连夜鸟和虫儿也悄然无声,世界屏住呼吸,等待黎明的到来。
皇后的宫殿里,前殿的灯光渐渐昏暗,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轻轻闪烁着。后殿一个僻静的小房间,这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它的存在,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看起来更像一间地牢,或者说一间隐蔽的刑房。
粗造的石头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墙角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光映着吊在屋子中的那名女子,她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嘴里被堵着白布,长发狼狈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面孔。忽然,她动了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长睫微颤,散乱的长发在轻轻拂动中露出右脸一块明显的红色胎痣。
不知经过了多久,庄魅颜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痛!而且这种痛说不清方位,全身每个地方都在痛,手臂早就麻木了,这样被麻绳吊在空中,手腕和肩关节受力最重,最初还能感觉到撕裂的痛触感,而现在那里似乎已经麻木了,纵然有疼痛感,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她试着动了一下身体,手腕立刻传来针刺一样的感觉,提醒她这些关节的存在,肩部更不用说了,这种痛苦比受刑还可怕,庄魅颜几欲昏厥,终于放弃了挣扎。她只能仍凭自己掉在半空中,像一条濒死的鱼,除了急促而虚弱的呼吸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了。
庄魅颜艰难地扭动脖子,观察着四周,她还是被关在这件隐蔽的牢房里。
从庄府被带进马车的时候她就想到此事十分凶险,脑海中不断想着脱身之计,与她同坐在车厢里的另外还有好几名膀大腰圆的宫女,皇后这边显然是有备而来。
其中一名年长的宫女打量着她,简捷地问道:“公主大婚之前,侧王妃曾经在深夜秘密拜访瑞祥王爷府,当晚你们都说了什么?”
庄魅颜冷静下来,回答道:“先前王爷问我是否愿意嫁入王府,我觉得自己相貌丑陋配不上王爷,不敢应允,后来想到王爷情深意重,心中不舍,才会深夜拜访王爷,表明心迹。”
那名宫女又问道:“你可知,芙贵妃所生的皇子根本不是皇帝的亲生骨肉?”
庄魅颜一愣,反问道:“你可有证据?”
那名宫女自信地一笑,继续问道:“瑞祥王爷要反,这一点想必你是知情了?”
如果说第一句问话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那么第二句就明显露骨了,而第三句则已经是赤裸裸的诱供诬告。庄魅颜心中雪亮,宫中的秦皇后,朝中的秦丞相,这形成一股极大的势力,他们跟瑞祥王爷端木皓这两股势力虽然不相兼容,表面上至少很祥和,庄魅颜没想到皇后她们竟然兵行险招,趁端木皓离开京城的时候骤然发难,刚才从宫女质问的话里就能听出,他们分明是想置端木皓于死地。
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多想,庄魅颜终于露出惊慌的神情,弱弱地说道:“你说什么?这绝不可能!王爷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那名宫女微微一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又何尝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他们毕竟是手足兄弟啊!故此,皇后娘娘才命奴婢带侧王妃进宫,也是想让侧王妃想个法子救救王爷才好。”
庄魅颜为难地低下头,道:“他们男人做事,我们女流之辈怎么会知道?”
这句话说得吞吞吐吐,不尽不实,那名宫女眼睛一亮,柔声劝道:“侧王妃知道什么不妨直接告诉奴婢。如今瑞祥王爷府里的人已经尽数下狱,皇后娘娘是看在庄大人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才特命奴婢带您进宫,您千万三思,这可是你和庄府上下百余口人活命的最后机会了。”
庄魅颜犹豫片刻,最后下定决心,咬牙认命道:“罢了!多谢皇后娘娘厚爱,魅颜铭记于心。只是兹事体大,魅颜必须面见皇后娘娘才能说明此事,另外还请皇后娘娘放王爷一条生路。”
庄魅颜垂着头,姿态畏懦。
那名宫女见她如此温顺妥协,便点了点头,道:“那便最好,王爷的事情自有皇上定夺,想必他们骨肉兄弟,一条生路总会给的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此时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顾全自己和庄府,给自己留条后路。”
现在看到她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十分合作,宫女们也有些放松下来,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么警惕。进宫之后,几名宫女四下散开,有意无意地把庄魅颜围在中间,一行人顺着回廊向皇后的宫殿走去。
庄魅颜身形忽然一顿,“哎呦”一声蹲下身体,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
“怎么了?”年长的宫女走在她前面,感到异常立刻回过头来看她。
庄魅颜勉强一笑,弯着腰按着腹部说道:“不知怎么的,肚子有点痛,许是走得急了,岔了气。”
年长的宫女向走在后面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上前搀扶着庄魅颜,两名宫女领命走上前去,一个关切地俯身查看庄魅颜的情形,另一个人则体贴地搀着她的胳膊。庄魅颜眸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情,猛然抬手给了俯身查看那名宫女一拳,那宫女大叫一声,捂脸蹲在地上,右肘用力一拐,直捣另一名宫女的小腹,另一名宫女吃痛弯腰。
庄魅颜趁机向后方跑去。
“站住!快追快追!你们这些蠢货!”年长的宫女气急败坏地在庄魅颜身后嚷道。
庄魅颜虽然一直低着头,其实她一直在辨认自己的方位,很快她就认出这里是宫里比较偏僻的一个路径,很少有人会经过这里。她凭着记忆在迷宫一样的长廊里七转八转,最后她来到一个长长的甬道里。
“明阳宫”与甬道就隔着一道围墙,可是现在已经是落栓的时间,“明阳宫”也不例外,已经关了大门。庄魅颜焦急地看了一眼身后几个模糊的影子,已经越来越近。她皱了皱眉,迅速在自己身上摘下一件东西丢在“明阳宫”的门口,然后转身向甬道的深处跑去。
“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庄魅颜看到迎面而来的一队装备整齐的侍卫兵,立刻大声喊叫起来。为首的小队长警惕地拔出手里的剑虚指着庄魅颜,喝令道:“何人胆敢喧哗?”
庄魅颜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有些欣喜地上前拉住侍卫长的衣袖,指着身后追赶她的几名宫女说道:“快!快!我是瑞祥王爷的侧王妃,我要见皇上,有人要害皇上!快带我去见皇上!”
庄魅颜抚胸喘息不已,不过看她的情绪似乎放松很多。
几名宫女也跑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年长的宫女看到有侍卫在场,她略微有些慌张,很快镇定下来,并且看了队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庄魅颜累得浑身发软,她似乎没注意到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换。
那名队长狐疑地看了看庄魅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庄魅颜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你快带我去见皇上,迟了就来不及了!她们,她们都是要害皇上的人。”
年长的宫女笑道:“小舞今日是怎么了?尽说些胡话。不过是打碎了皇后娘娘的碗,皇后娘娘发作了你几句。咱们都是做奴婢的,皇后娘娘责备几句,就算是冤枉了你,你也不用怀恨在心啊!”
侍卫队长点了点头,道:“弑君大罪,欺君也是大罪,你这个小宫女可不要乱说。”
庄魅颜见他们异口同声把自己说成是一名畏罪诬告的宫女,不免有些着急,不等她开口争辩,侍卫队长一挥手,手下士兵不由分说地把她绑了起来,堵住嘴巴,强行拖走。
年长的宫女似乎有些不太放心,她折身回到“明阳宫”的门口,透过门缝向里张望,里面漆黑一片,十分安静,她这才舒了口气。
庄魅颜被带到这间牢房里,这些人剥去最后的伪装,凶狠地折磨起庄魅颜。
“你以为你去向皇上告状就能救得了你的王爷吗?皇上已经派了军队围剿反贼端木皓,同时还让祁阳山的守军大将军楚易凡带兵拦截,端木皓插翅难飞,他不可能活着回到皇宫!就算你见到了皇上,不过速死而已!”
“你快说,端木皓他是如何跟江芙白那个贱人勾搭在一起,并且还生出了孽种!”
“他这次以领兵的名义出京,就是为了召集自己的叛军谋反,对不对?”
“你只要把端木皓的罪行一一供出,就可以饶你不死!”
她们恐吓着庄魅颜,试图用酷刑迫使庄魅颜说出她们想要的答案,可惜,她们什么也得不到,不过是白费心力。
能做的她已经做过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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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严刑拷打
她把自己的手镯丢在“明阳宫”的门口,然后故意弄出喧哗,她相信以姐姐的聪慧一定会猜出问题的严重性。
庄魅颜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做的已经很成功了,她只是故意向侍卫求援,并说出那样看起来很是慌乱而且没有逻辑的话,就是要她们以为自己是准备找皇上告状——这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方的视线,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罢了。
但愿更多无辜的人可以躲过这一劫。
遍体鳞伤的庄魅颜忽然听到隔壁响起一些轻微的说话声。这间牢室设计得很巧妙,外面的声音可以传进来一点,而里面的声音却很难传到外面。
“弟弟你天不亮闯进哀家的宫里,就是想质问这件事情么?王府丢了侧王妃就要怀疑哀家?这算是什么道理!瑞祥王爷权倾朝野,弟弟你也不用帮着外人来欺辱你的姐姐吧。”
“姐姐!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和爹爹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你在三年前就发现瑞祥王爷的罪证,却一直帮他掩瞒。这算什么?我秉公执法的好弟弟!”
庄魅颜听出这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女人自然就是皇后,而那个男人却是秦风扬,此人刚正不阿,听他的话,似乎就是为了自己而来的。
皇后的矢口否认让秦风扬无话可说,只能说道:“皇后娘娘!微臣告退!”
秦风扬马上就要离开,庄魅颜不想失去这个最后的机会,用力摇晃着身体,并且大声呜咽,希望引起对方的注意。秦风扬不愧是捕快,他的听力敏锐于常人,警觉地问道:“什么声音?……姐姐,刚才那杯茶……你下了药!”
秦风扬的声音惊愤不已,声音绵软无力。庄魅颜情知不妙,看来皇后这次孤注一掷,决不会允许有半点闪失,就算是自己的亲弟弟也绝不肯放过。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推门而进的是那群负责严刑拷打的宫女,而最后走进来的人竟然是皇后。宫女们挽起衣袖,用冰冷而恶毒的目光望着庄魅颜,庄魅颜感到一阵绝望,她知道新的一轮折磨又要开始了。
庄魅颜倔强地昂起头,盯着最后走进来的皇后,皇后也在看着她,两人对峙片刻,有名宫女恶狠狠地抽了她一鞭,骂道:“大胆贱婢!还不赶快说出实情。”
皇后示意宫女们拿掉塞在庄魅颜嘴里的白布,庄魅颜用力呼吸了两口气,忍痛咧嘴笑了笑。
“皇后娘娘,何必……浪费时间呢?就算您现在逼出口供,到时候在圣上面前,魅颜还是会翻供……谋逆是大罪……皇上不会听信一张供词的,您真的是枉费心机!”
庄魅颜很清楚,现在她的一言一行决定着很多人的生死,瑞祥王爷府,庄府,还有远离京城的端木皓,那些宫女威逼利诱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以相信,如果她们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何必冒险带她入宫,甚至私设公堂,严刑逼供,直接送大理寺受审岂不更好?
皇后娘娘正色道:“端木皓的行为皇上早有察觉,就算你不肯交代他的罪行,皇上也会将他查办,逆反这种罪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
“哀家管理后宫,只是容不得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发生,罪妇江氏与端木皓暗中勾结,甚至还生下来孩子冒充皇子,世上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已经有人供认了他们的罪行,你又何必对一个不忠的男人熬刑呢?不如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哀家会替你做主的。”
皇后娘娘说得义正言辞,一副秉公办事的嘴脸。庄魅颜心中十分厌恶,冷笑道:“既然有人知情,皇后娘娘何必来我这个不知情的?这件事情魅颜闻所未闻!王爷怎么会跟后宫有染,实在是无稽之谈!”
“哀家知道江氏与你是好姐妹,还曾有恩与你,不过孰轻孰重,希望你能分得清楚!富贵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
皇后的话里已经显出露骨的威胁之意,庄魅颜从进了宫中就知道凶险无比,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因为只是淡淡一笑置之,不再回答。
皇后见状,脸色阴沉,轻轻挥了挥手。
负责行刑的宫女会意,拿起刑架上烧红的烙铁,用力捅向庄魅颜的后背。庄魅颜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竭力扭动挣扎,人肉焦糊的味道充斥着这间小小的屋子,其情形令人惨不能睹,而围观者无动于衷,脸上甚至露出满意的神情。
庄魅颜的神智渐渐开始模糊,她听到皇后娘娘狠绝的声音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她一个肉体凡胎经得住铁刑考验,不论你们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必须得到她的亲口供述,她想翻供,那就打到她不敢翻供为止!”
“是!娘娘!”
“不过不要像上次那样;‘明阳宫’那个小丫头好不容易招了供,居然就咽了气!用参汤给她吊命,哀家要她留着一口气,好对皇上有所交代!看这次皇上还怎么袒护‘明阳宫’那个妖精。”
“是!娘娘!”
庄魅颜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命可以活到今天的天明之后,那么明天呢?她还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模糊之间,她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情,她的一生。她知道自己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听人家说,人到了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想起许多已经想不起来的事情,许多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
娘子!
恍惚间,那个少年站在荒野里,歪着头微笑地看着她,神情顽皮。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刹那间复活过来。
她救过他,他也救过她,他温暖过她,她也温暖过他。
原本以为这样就会两不相欠,毫无牵挂,殊不知牵绊就是这样一道道密密实实连在一起的蜘蛛网,悄然不觉中已经把他们俩牢牢捆住。
就算是这样一个时刻,也没有办法忘记他啊!
一股热流被灌入喉中,庄魅颜似乎有些清醒,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周围一张张可恶的嘴脸正在关注着她,急切地问道:“小白是谁?是不是江氏那个贱人的情郎?你快说!”
她们已经饥不择食,只要是可以安放到江芙白身上的罪名,她们都愿意得到。
庄魅颜无力地抽动了一下嘴巴,她已经没力气冷笑了。
“你快说,小白到底是谁?”
“快说快说!”
她们越来越没有耐心,天快亮了么?
庄魅颜用尽全身的力气笑了起来,笑容温柔愉悦,看得周围的人有些惊慌。
“小白……小白,他是我的情郎!”
这句话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庄魅颜如释重负,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些满怀希望围在她身边的宫女们气急败坏,叫骂起来,有人去刑架上拿起长鞭,蘸了盐水,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庄魅颜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等待着下一轮酷刑的开始,然而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痛楚加身,而且周围的声音竟然安静下来。
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她的身体失去控制跌向下方,庄魅颜一惊,她发现落进的不是想象中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庄魅颜虚弱地睁开眼睛,抱着自己的男人是秦风扬,他面色焦虑而紧张,还有愤怒。
“姐姐!怎么可以这样?太残忍了!”
怀里的庄魅颜满身伤痕累累,血痕无数,浑身已经找不出一点完好无损的皮肉,而她的面色惨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白纸,呼吸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修长的睫毛无力地垂了下来,所谓的睁开眼睛不过是睫毛微微抖动了几下罢了,庄魅颜眯着眼睛茫然看着他。
秦风扬十分不忍。他充满歉意地轻轻抱起庄魅颜的身体,站起身来,轻声道:“侧王妃,您坚持一下,我马上带您出宫!”
神志虽然很是恍惚,庄魅颜还是模糊想到了什么。
“你……你不是中毒了么?”她的声音低弱。
“呵呵!原来你都听到了。姐姐虽然恨我不争气,但是她毕竟不会真的要了我的命。她给我下的是迷药,世上能迷倒我秦风扬的药可不太多呀!至少普通的迷药对我来说是没有效果的。”
秦风扬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庄魅颜疲倦地要命,只觉得他的每句话都好啰嗦,好讨厌。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希望,绷紧的神经立刻就想要放松下来,眼皮不停地往一块儿黏糊,此时的她特别想睡觉,哪怕站着她似乎也会在睡着。
因此,秦风扬才会故意跟她说话分散注意力。
“魅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很疲倦,你一定要坚持一下,我需要你的配合才能离开这里。你穿上这身宫女的衣服。宫门马上就要开了,我们混出宫去。”
庄魅颜摇晃着身体,任凭秦风扬摆布,虽然她很明白对方的心思,但是她的体力真的已经到了极限。
“别管我了……你走吧。”庄魅颜喃喃说道,无力的双手试图推开秦风扬。
秦风扬忽然紧张地回过头,警惕地低声喝道:“谁!”
风声骤起,庄魅颜被一股大力推到墙角。她吃力地回过头,看到牢房里又进来一名黑衣人,和秦风扬缠斗在一起,两人越打越快,黑衣人似乎占了上风,几招之后,黑衣人将秦风扬打昏在地。
想不到,皇后还暗藏了杀手!
庄魅颜模糊地想,秦风扬毕竟是皇后的亲弟弟,想必她是不会杀他的。
心中微微欣慰,看着步步逼近的杀手,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恐惧。
“给我个痛快吧!”她低声说道。
意识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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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谁能救命
这里是距离京城三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岗。
现在是凌晨,晨曦的微光笼罩着山岗,光晕柔和。
常龙武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京城御林军的一名普通士兵,他正守在山岗上,昨晚他是岗哨。
他跟随队伍离开舒适的京城,在那名瑞祥王爷的带领下,来到这片山岗之地。这里位于京城的北方,走出这片山峦是通往祁阳山边界最快的捷径。
但是通常大队伍是不会走这条路的,因为这条路很难走,道路狭窄,大型辎重马车很难通过;而且地势复杂,不熟悉路径的人很容易迷路。
他们已经在山里转了很多天,一出京城,这位王爷就领着他们踏上这片山麓。他们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上头命令开拔,那就跟着走,说让就地驻扎,他就跟着停下来,他不过是一名士兵罢了。
开始,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上面交代的很含糊,只是让找,却没说着什么,他偷偷问队长,队长很不耐烦的说:“看到不属于这山里的东西那就是了。”
后来,他们又不找了,又开始跑,上头的命令下来,说全军精装上阵,除了马匹兵器和少量的干粮之外,什么都不让带。他们似乎在逃命,可是一路上常龙武连敌人的影子也没看到。
他们在跟谁打仗?
他们又在为什么而逃命?
常龙武并不知道,他已经老了,再过一个年头他就整整五十岁了。他当兵当了很多年,战争饭吃过,安逸饭也吃过,他只是想好好安度残年。他很不喜欢这样跑来跑去,这样会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世人都不太了解的那场祁阳山之战,没有人记得那场战争,也许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场战争。
三国鼎立,百年来的太平,在他这个老兵的眼里,就是一场笑话。
那场战争……
常龙武不想去回忆那些事情,他皱着眉头望着血红的朝阳慢慢从东方山峦的间隙挣脱,他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
太熟悉了!那是血的味道!是战场的味道!
常龙武警惕地握紧自己手里的长枪,猫着腰向营地摸去。
营地升起袅袅炊烟,那是负责伙食的兄弟们在埋锅造饭,空气里弥散着山里的雾气还有篝火燃烧的烟气,白蒙蒙地笼罩着营地。一大片帐篷静悄悄的,号角声不曾响起,所以这些疲倦的士兵还在酣梦之中吧?
常龙武却不这么认为,他估算了一下时刻,早就过了起床的时辰。
这种安静是非常可怕的,万籁俱寂,仿佛此处已经没有一个活物了。他猫着腰挑开帐篷一角,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其景惨不能睹,许多人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地上血迹斑斑。他有些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继续谨慎地前行。
一个,两个,三个……常龙武觉得头皮发麻,这是怎么回事?他站岗的位置在营地的不远处,只是隔了一块大岩石,从炊烟升起的情况来看,杀戮就是刚刚发生的,是谁可以再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人?
忽然,他迅速趴在地上,其敏捷程度跟他的年龄有些不相称,这是多年前经历过生死的本能反应,二十多年前这种反应救过他的命。
他偷偷趴在一个帐篷后面向侧前方看去,那里是这片营地最大一个帐篷,龙将军的军帐,门前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身穿盔甲,看得出他也是仓促应战,连头盔都没来得及佩戴。
一只黑色的箭射穿了他的喉咙,他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咽部,艰难地张大了嘴巴,他的神情惊恐而愤怒,隐隐还有些失望,可惜,他已经不能发出什么声音了。
那个男人就是五千御林军的领兵将军龙将军。常龙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惊惧的原因。他的面前站着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飘然若仙,神态自如,正是瑞祥王爷端木皓。
从端木皓身后缓缓走出一名青年男子,一袭黑衣,用黑色的头巾束发,左手里握着一只黑色的长弓,右手抓着一支箭,箭身漆黑。整个人好像是从暗夜走出来嗜血魔鬼,浑身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杀气。
常龙武不禁颤抖起来,这个黑衣人的打扮,黑色的武器,还有这些血腥的杀戮,刹那间让他仿佛置身三十年前的战场之上。
是他们!是他们!三十年前那些魔鬼又回来了!时间对他们一点作用都没有么?他们为什么一点也没改变?他们真的就是传说中不死的军队么?
鬼弓狼刀!吴阳国最神秘的最恐怖的军队!一个应该存在于传说中的部队,据说这支部队最早是由“血狼王”创立的,是他赖以保命的近卫军。每逢吴阳国有大难发生,这支军队就会神秘复活。
这是常龙武第二次见到这支队伍了!
常龙武斗志顿消,他只有一个念头:逃!
他已经很老了,朝廷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瑞祥王爷造不造反管他鸟事,命才重要!
黑衣青年男子连正眼也不看那个狼狈而逃的身影,箭已经搭在弦上,箭头对准常龙武的背影。
“放他走吧!”端木皓淡然道。
黑衣男子充耳不闻,嘴角露出嗜血的微笑,右手一送,满月之弓霎时之间就将那只黑色的箭射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同一瞬间,他的身前爆起一团光影,黑衣男子的箭和他手里的弓断成两截。
四周人影霍霍而动,刹那间从那些一片死寂的帐篷中伸出许多支黑漆漆的箭头,将端木皓和突然出现的御风团团围在中央。千钧一发,只要那名黑衣男子一声令下,就算御风是无双国第一高手也很难在鬼弓这种箭阵之下全身而退。
“你们吴阳人不是不杀降服者么?他斗志全无,与降服者无意。”端木皓似乎没有觉察道周围的杀气重重,仍旧一如既往地温和发问。
黑衣男子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弓箭,弓身断裂,无法修补了。
“在战场上从来就没有降服者。战场上只能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他的声音仿佛是浸在万年寒潭之中的冰冷无情,就像他的箭,不会给人一丁点余地。
端木皓若有所思,示意御风把他的剑收回鞘中,黑衣男子也迅速挥了一下手,那些箭即刻消失不见,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王爷,国主令我等保护你的安全,现在使命已经完成,我等告辞!”
“有劳诸位!”端木皓看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二百人!”
“区区二百人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杀了两千人,鬼刃狼刀不愧是吴阳最好的军队。”端木皓由衷地赞道。
黑衣男子傲然道:“是一百五十五人,加上我一百五十六人。”
端木皓微微颌首。
黑衣男子打了个唿哨,周围黑影晃动,不远处的山岗上很快汇集了一对整齐的人马,身背长弓,腰挎弯刀,坐骑也是清一色的黑色马匹。黑衣男子轻身上马,他忽然回头盯着御风,用马鞭遥遥指着他。
“我叫鬼格斯,你杀了我的弓,请记住我的名字。”
御风冷哼一声,道:“我叫御风,也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怒马奔放,烟尘滚滚,其气势丝毫不弱于千军万马,那群黑衣人终于绝尘而去。
端木皓喟叹一声道:“他要你记住他,这说明他已经把你当成他的对手了,这些吴阳人的性格还是很爽快的,吴阳人是兵器如第二生命,难怪他会恨你。”
“这些吴阳人实在是太强悍了!他们竟敢在公子面前嚣张,公子为什么不让御风把他们斩尽杀绝?我们还掌握着三千精兵,属下已经联络到楚将军的队伍,他们的先头部队一万兵马马上就会赶过来,区区两百人,就算是鬼弓狼刀,咱们也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就像他们对付咱们送亲那支队伍一样,让他们永远地消失在这片山麓之间。”
端木皓摇摇头,道:“杀了这两百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老虎已经养成,只是除掉它的些许皮毛又有什么用呢?”
虎入山林,鹰回长空,三年前这句谶语不幸成真。
萧轩宸终于露出他的真正实力,他离开京城之后,火速以大婚的名义赶回京都温阔尔,并且顺利继承国主之位。这得益于两股势力的协助,一种就是他与他和亲的无双国,另一种就是这支神秘的部队“鬼弓狼刀”。
“公子,您为什么不让那个鬼格斯杀了那名逃兵?他如果回到京城,恐怕会对公子不利。”
端木皓淡淡一笑,笑容寂寥,他低声道:“杀了他,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么?后世会知道我端木皓被逼无奈呢?还是真心要反?史笔如铁,瑞王逆反这一条怕已经是逃不掉的。”
“公子怕了么?”
“怕?如果我怕了的话,我就不会离开京城了。皇兄派龙将军跟着我出来,难道仅仅是协作这么简单?难道就不是在监视我?”
御风一滞,默然不语。
“京城方面有什么动向?”
“回禀公子,京城也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已经陆续聚集了两万的军队,只在京城外围驻扎,并无下一步动向。”
端木皓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道:“先皇曾说过,皇兄他心中尚存妇人之仁,是太平天子,却非扩疆君王。无双国能有今日盛世却是仰仗他休养生息的治理之功。”
“告诉楚易凡,叫他直接发兵京城外二十里地驻军,你去联络京城之外驻扎的两个军队,就说后宫干政,朝中佞臣横行,我等要清君侧,除佞臣,他们是否愿意与我端木皓一同进京?”
“是!公子!”
丰安城,皇宫后院。
诺大的皇后内殿显得有些空旷,主位上端坐着穿着明黄色绣鸾绘凤正装的皇后娘娘,她毫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秦风扬,虽然被五花大绑着,这个男人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屈服之意。
“秦风扬,秦捕头,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事到如今,你连你的同党也不愿意告诉哀家么?哀家这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秦风扬垂着头,答道:“皇后娘娘,微臣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其他一概不知。难道您殿堂里的刑法也想用我身上么?”
“哈哈哈!”皇后娘娘冷笑一声,道:“你是想说哀家私设公堂,乱用刑法么?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哀家所做的一切又何尝是为了自己,哀家何尝不是为了无双国着想?”
“皇后娘娘心中所想的,应该是你的皇长子吧,还有的就是秦家的势力。”
皇后霍然起身,抬手就给了秦风扬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着。
“我们秦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今日就算哀家对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就算秦家没有你这根独苗。你怕哀家用私设公堂来对付你?你错了!哀家今日就秉公处置。你已经不是大内侍卫,私闯禁宫是什么样的罪名你很清楚。来人,把他压入天牢!”
秦风扬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任凭周围的士兵把他拉出殿堂。
“姐姐,你不要执迷不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皇后无动于衷地望着敞开的殿门,从这里可以望到很远的宫墙之外,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京城之外。
军队正在集结,一场大变在即。
回头?傻弟弟!姐姐已经回不了头了,从爹爹把我送进后宫那一刻起,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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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你是我的
瑞祥王爷府。
府里明显大乱,里面的人们忙忙碌碌,大部分人都是在打点包袱准备逃命。外面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说是瑞祥王爷在城外造反,已经跟皇上的嫡系部队打了起来。城里面的人不知真假,过惯了太平日子,一丁点的动静就能闹得人心惶惶。
一时间京城里也是流言四起,有人怪瑞祥王爷“人心不足蛇吞象”,已经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造反?莫非是想做皇帝?也有人说,皇帝之位本来就应该是瑞祥王爷的,当时先皇对瑞祥王爷十分宠爱,曾说过这孩子最有他的风骨,一心想把皇位传给他,可惜他老人家没能等他长大。
还有人说的更玄乎,说这个皇位本来就是瑞祥王爷的,是当今的皇帝在先皇临终前骤然发动宫变,软禁了瑞祥王爷的母妃,进而篡改遗诏,才窃取王位。二十多年前,邻国吴阳甚至为此发动过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其意便是指责无双国现任皇帝的帝位不正。
谣言四起这都是民间传闻,深院之内的王妃居所内却又是另一番紧张的情景。
“快快,快把热水端进去。”
“参汤已经好了,王妃要不要端进去?”
“王妃,江大夫说侧王妃昏死过去了,怕是不太好,请王妃过来一下,她伤得太重,兴许……”
王妃姬明月焦急地在内堂的屏风前等候着,宫女不断进出向她汇报着里面的情形,女人被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性命垂危,江玉堂全力施救。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纱布一捆一捆的送进去,看着都叫人触目惊心,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个女人受了多么可怕的里面的伤害,然而自始至终那个女人连一句呻吟都没有发出,这一点更让人觉得恐惧--她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么?
听到宫女最后的一次传话,姬明月心中“咯噔”一下,兴许……如果她死了,那个男人--丰安城能够承受得起那个男人的震怒么?
后果真的是不堪想象!
姬明月缓缓走近屏风之内,她看到江玉堂站在床榻前,微微垂首,神色黯然。
“她怎么样?”
江玉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江先生,借一步说话。”
“江先生还是请在这里明言吧。”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从床榻之上传来。
姬明月微微侧脸,她看到那名穿着黑袍的男子静静地坐在床榻上,面柔如水,一眼不眨地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庄魅颜,满眼疼惜。庄魅颜已经毫无生气,直挺挺躺在那里,连呼吸都若有若无,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色,而是灰白色,透着阴沉可怕没有生机感的灰白。
连姬明月这样完全不懂医术的人也感觉到庄魅颜的生命已经燃到尽头,只是在等待熄灭的最后一瞬到来。
江玉堂又叹了口气,低声道:“魅颜她受刑太重,之前有人给她用参汤吊命,虽然可以暂时让她维持生命,但是这样反而会榨取更多的体能,体能透支的太厉害,就算大罗神仙站在这里,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江玉堂的声音一字一句飘进黑袍男人的耳朵里,今天的他没有佩戴蝴蝶面具,一张英俊的面孔剑眉微蹙,满眼的疼惜顿时化为无尽的懊悔,他还是来晚了一步,他来迟了!
娘子,对不起!是小白来晚了!
他得到丰安的信报,说是皇宫之内可能有人要对她不利,他立刻命令,潜伏在京城的人马设法把她带出丰安城--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办法。他自己也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奉安。
尽管如此,还是迟了一步!
“娘子,娘子。”
萧轩宸的指尖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最后停留在那颗红痣之上,终于他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无力地来回碰触着她柔软的脸颊。
“娘子。”
他的嘴巴有些夸张地裂开,似乎是在笑,然而满脸沉痛的表情让人觉得他这种神情比哭还难受。他没有哭,只是叹息似的喘了几口气,骤然之间,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的肺部全挤在一块,错了,不仅仅是肺部,还有心肝脾胃肾,所有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器官全部挤在一块。他喘不上气来,他没法呼吸,心脏没法跳动,血液没法流动,神经无法传递,大脑没法思考。
这样子过了过久?
不知道!一瞬,一刻钟,还是一个世纪?谁能够知道一个宇宙泯灭的时间是多久呢?
“娘子。”萧轩宸的表情忽然沉静下来,嘴角甚至洋溢了一丝微笑,“娘子,你这次真的骗到我了!”
“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气,生气我总是在骗你,就连这一次和亲我也是在骗你的,我根本就没娶那个小公主,我只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回到温阔尔的王庭,我的父亲快要不行了,我要继承国主之位。”
“我要为娘子打造一副登云之梯,现在我就是来接娘子一块踏上这座云梯。在这世上,除了娘子,小白不会娶任何女人的。”
“小白别的事情会骗娘子,这一件绝对不会骗你的。其实,小白这一生只真心骗过娘子一个女人啊,而且,小白只想骗娘子你啊!”
姬明月担心地看着萧轩宸,她怀疑一旦那个女人真的咽气,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彻底崩溃,他现在已经是吴阳国的国主,现在的丰安城能够经受得起一国之君的王者愤怒么?
王者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姬明月转身看着江玉堂,诚恳地说道:“江先生,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江玉堂沉吟片刻,道:“兴许有一个法子能救活她的命,听说吴阳国有一种绝世秘药,能够起死回生。这种秘方只有王庭才能掌握,炼成不易,数十年才得一颗,如果现在能够让魅颜服下,也许还就得过来。”
“你是说吴阳王庭有这种起死回生的药?”萧轩宸猛然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江玉堂。
“是的,只是这里离温阔尔的王庭就算快马加鞭走捷径也要五六天的的时间,恐怕她等不了那么久。”
萧轩宸眼睛一亮,立刻露出希望来。
“不用那么久。鬼不离,进来!”
一个鬼魅一般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人们面前,姬明月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的人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杀手在周围潜伏,那么这家伙还带来多少个这样可怕的杀手?
鬼不离单膝跪地,安静的面孔上呈现着虔诚的神态。
“国主。”
“他刚才说的那种药呢?”
鬼不离谨慎地抬头看了萧轩宸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答道:“那是用来给国主救命的药,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不离不可能把它拿出来的,就算国主杀了不离也办不到的。”
这个药果然是有的。江玉堂和姬明月松了口气,听完这个男人倔强地回答,两人顿时有些绝望,跟一个绝对忠诚的人你是没道理可讲的。
萧轩宸不动声色,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怒气。
“国主遇到危险么?”
萧轩宸慢慢靠近跪在地上的鬼不离,他猛然伸出手掌握住鬼不离背在身后箭囊里的一只箭头,缓缓抽出。箭尖刺破他手掌的皮肤,黑色的血液顺着箭簇滴了下来,箭是有毒的。
鬼不离的瞳孔迅速扩大,呼吸也有几分急促,他绷紧嘴唇,仍旧倔强地说道:“不离给国主上解药。”
他探身入怀在寻找解药,萧轩宸却已经把箭头对准自己的胸口,他歪着头看着鬼不离,嘴角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温柔地说道:“我听说‘鬼弓’的毒箭刺破心门,就算有解药也是无救的。”
鬼不离终于神色大变,脸色铁青。
他叹了口气,把伸进怀里的那只手抽了出来,双手用力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他坚实的胸膛。在胸口上,健壮的胸肌却有些异样,明显隆起一块,外形圆润。鬼不离拔出靴子里的尖刀,小心地划破自己的皮肤,从自己的肌肉里取出一枚带着血的药丸,双手擎过头顶,无比恭敬地奉到萧轩宸面前。
原来这枚药是用人体作为丹炉,因此才会如此炼制不易。
“国主,这是最后一枚了。”
鬼不离的提醒并没能让萧轩宸停下手指,他迅速拨开药丸外层包裹的蜡衣,同时小心地扳开庄魅颜紧闭在一起的嘴唇。
庄魅颜已经毫无生气,她像一个木偶一样任由萧轩宸摆布,那枚药丸安静地躺在她的嘴巴里,不管萧轩宸怎么轻捏咽喉,她就是没有吞咽的欲望。
别这样,娘子,你要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也给你自已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萧轩宸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体,在那两片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覆上自己的唇,她的唇瓣仍旧温软,却无比冰凉,就像她的手指和她的身体一样。萧轩宸疯狂地把她小小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试图把她温暖过来。
娘子,记得那场雪崩么?我就是这样抱着你,你想拒绝我,我说,你不要命了,都这个时候你还顾忌些没有用的,你我都是磊落之人,无需害怕。
其实我并不磊落,因为我顾忌得更多,我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你身上的温暖吸引了我。我身上的危险逼着我远离你,欺骗仅仅是一种保护,我只是想保护你。
吞下去,用力。
庄魅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本来已经没有生气的面孔睫毛微动,一只手下意识扣住他的衣襟,柔软的舌头轻轻迎合上了他,吮吸,吞咽。萧轩宸眸中露出欣喜之意,他的唇终于离开庄魅颜的唇瓣,他的欣喜还没来得及彻底绽放就瞬时凝结。
面前的女子嘴角绽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脸庞刹那间涨得通红,扣住他衣襟的那只手无力下滑,整个人骤然之间生气全无,连呼吸……萧轩宸颤抖着抚摸着她的身子,她的手臂,怎么会这样么?怎么会是这样?
“娘子!”
北地狼发出绝望而悲伤的嘶吼。
萧轩宸此刻的样子就像一只受了伤而充满绝望的狼,他怒视着迅速靠近床榻的江玉堂。
“你不许碰她!”
江玉堂置若罔闻,他焦急地给庄魅颜试脉,翻看她的眼皮。
“她没死!她没死!”萧轩宸喃喃地说着,“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江玉堂没有理会对方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还有梦吟一般的喃呢,他甚至不顾身份地站到床上,用力拍打起庄魅颜的后背,然后把双臂伸进庄魅颜的腋下,从后面把她拦抱起来,用力上提。
萧轩宸被他近乎疯狂的举动惊住了,甚至忘记这家伙把庄魅颜从他怀里抢走了,只是愣愣地看着。
江玉堂一番动作之后,原本已经失去生气的庄魅颜忽然发出一声类似长叹的声音,江玉堂终于松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几乎浸透衣襟。大家惊喜地看着被江玉堂放回床榻之上的庄魅颜,虽然她并没有苏醒,但是苍白面色隐约起了一层红晕,连原来若有若无的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人仍旧极度虚弱,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这种情形是在恢复之中。
姬明月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总会回到原位。
江玉堂跳下床榻,一脸忿怒地指着萧轩宸的鼻子骂道:“你差点害死她,你知不知道?你……你是猪啊!那么大一颗药丸你不会掰开化成水给她喂下,直接塞她嘴里……要是换给你,就这样硬吞下去,会不会噎死啊?”
萧轩宸揉了揉鼻子,不由自主地干笑两声,眼睛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床上的女人。此时不管江玉堂说什么,他都不会介意的,他是猪也好是狗也好,都不重要,娘子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跪在地上的鬼不离听到江玉堂跳脚咒骂自己的主人,勃然色变,他立刻举起尖刀把江玉堂推到床脚,作势要杀他。
“不离,放开他!不……不管他的事!别杀……他!”
萧轩宸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断断续续,他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床榻上。鬼不离一愣,立刻放开江玉堂,转身扶起萧轩宸的身体。
“国主!”
江玉堂在死亡线上打了个圈,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然后焦急地对鬼不离喊道:“他中着毒呢!快给他上解药!”
鬼不离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拿出解药手忙脚乱地对萧轩宸施救。
姬明月离开有点乱糟糟的内堂,外间的几名宫女正焦急地在屏风外张望着,她们没有得到许可不得进入,从她们的表情看得出来,对这个事件显然十分关心。当看到姬明月走了出来,她们躬身行礼,姬明月露出疲倦地笑容,缓缓点头,众人也松了口气。
一名大宫女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姬明月淡然一笑。
“你是说那边在调兵遣将,怕他们会对咱们王府不利?”
“放心吧,他们没那么蠢,有我姬明月在府上,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已经开罪了吴阳国,又怎么敢再和唐明国为敌呢?皇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但是,王妃,防人之心不可无。”
姬明月瞥了内堂一眼,笑道:“这件事情明月可不想操心,他们想攻打王府,须得有一个人答应才行。”
大宫女不明白她的意思,面露疑惑。姬明月并没有进一步解释,反而笑道:“忙了一早晨,大家都乏了,咱们去歇息一下吧。”
“是!”
宫女们拥簇着姬明月离开厅堂,步入花园。
不知过了多久,庄魅颜感觉到自己始终泡在一条白雾茫茫的河流中,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那条河起初是冰冷的,像雾气一样冰冷,却没有刺骨的感觉,或者说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她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思考,周围也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只有雾蒙蒙的一片白。偶尔有只言片语传了过来,却不知是从何方传来的。
“娘子!”低沉悦耳的呼唤。
“娘--子!”
是他么?呵呵!是幻觉吧!别吵,好想睡觉!别吵!
可是那个声音不屈不饶,高一声低一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让她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入睡,尽管她已经疲倦地快要麻木了,可是这个声音顽强地呼唤着她,让她身不由己地随着河流向更深的未知之处行进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渐渐散去,模糊之间,她看到河边的一片绿草地上,一对少男少女正在欢快地用石子打着水漂。
“娘子好笨啊!”
少年笑嘻嘻地握着她的手腕。庄魅颜忽然发现少年握住的竟然是自己的手腕,她情不自禁昂起头望去。
“要这样用力的,身子要低下去。”
声音忽然变了,低沉悦耳。带着蝴蝶面具的男人,哦,不对,庄魅颜眨了眨眼,他已经不戴面具了,那张面孔终于毫无遮拦无比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唇角洋溢着温柔的微笑,就算是温柔的,仍旧是带着一点坏坏的邪气。温软的红唇勾勒出好看的弧度,越来越清楚,离她也越来越近。
他--
他在亲她!
他忽然俯下身,迅速吻上她的红唇,让她毫无防备,让她心跳加速,周身血液沸腾,全身忽然有了感觉,火热火热的,像是一团火在尽情的燃烧绽放。她忽然放下了所有的负担所有的顾忌,毫不犹豫地搂住对方的脖子,奉上自己全部的热情。
唔--呵!
庄魅颜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她有些贪心地盯着他明亮的眼睛,宽广光洁的额头,笔挺好看的鼻梁,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她试探着伸出手指,想要摸摸这些看似虚幻的存在。试图举起手臂的一瞬间,疼痛感回到她的身体里,像千万根针一起扎向她全身每一个地方,连头皮都不放过,此时的她不要说抬起手臂,就算是动一根手指都万分痛苦。
她情不自禁呻吟起来,同时有一种莫名的狂喜席卷了她的心脏。痛!说明她还活着不是吗?原来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萧轩宸注意到她已经醒了,有些惊喜地离开她的嘴唇,仍然牢牢把她抱在怀里。庄魅颜看到他右手还拿着一只瓷碗,里面还剩下少许黑乎乎的液汁,这时她的嘴里才泛起异样的味道,又苦又涩还有点麻,这种味道足以抵消刚才的甜蜜,让她不禁皱起眉头。
“疼么?哪里不舒服?”萧轩宸一脸紧张兮兮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个慌张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
庄魅颜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可是微笑也是会痛的,她眉头紧皱,用力忍住。萧轩宸看到这种情形,感同身受,也紧紧皱起眉头。
“怎么样可以让她不痛?”
一旁有人慢吞吞地回答道:“等伤口长好了就会不痛的。”
庄魅颜顺着声音匆匆瞥了一眼,屋子里竟然还有别人,那刚才,他们俩--啊呀!真是!
庄魅颜立刻羞红了脸,挣扎着想要脱离萧轩宸的怀抱。萧轩宸自然不会允许她乱动,小心地禁锢着她的身体,一边恼火地扭头向对方嚷道:“信不信本国主现在就叫鬼不离一刀一刀剐了你?”
鬼不离听到国主召唤他的声音,立刻挺直胸膛,站在床头忠心守护的他本来就像一根笔直的床柱,现在更像一根笔直的标枪,随时都准备着把江玉堂钉在墙壁上,剥皮敲骨,剜肉取髓。而江玉堂已经习惯了他的恐吓,笑着只管低头在药箱里翻找起来。屏风后面有人轻笑着走了进来,一边笑一边说道:“剐了妙手大夫江玉堂,谁来给你家娘子治病呢?”
萧轩宸冷哼一声,低头宠溺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庄魅颜没想到小小的屋子里居然会藏着这么多人,她还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下子她更加无地自容,而且那家伙吃定她一样,说什么都不肯放手,身体极度虚弱的她只好把脸藏进他的怀里。她看到一袭白衣靠近床脚,心脏跳得更加厉害。来人一定是她的正式夫君端木皓,她已经嫁入王府了,她是侧王妃啊!
这算什么?怎么办?
这家伙太放肆了!庄魅颜的脑子乱哄哄的,当然更不敢抬头看着端木皓。
端木皓微笑地看着那个羞怯的女子,这女人从来没有如此娇羞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仿佛做了非常非常亏心的事情一样。就算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羞涩也是淡然而不失庄重,不像现在的完全失态。端木皓把手里的一个小瓷瓶递了过来,柔声道:“这个药水给她服下,可以止痛的。”
江玉堂也在翻找止痛之类的药,看到端木皓递给萧轩宸的小瓷瓶微微吃了一惊,道:“这是九香还魂水,是已经失传的名药,岂止能够止痛,据说可以生白骨,换腐肉,是治疗外伤最好的东西。”
萧轩宸接过药瓶,甚至连一句“谢谢”的客套话都没有,一副很不客气的样子。
“这还差不多,好端端的女子在你这里呆上几天,居然被人折磨的死去活来,所以说,自己的女人只能自己照顾,委托给别人什么的就算是好兄弟也不应该呀!”
萧轩宸一脸疼惜,庄魅颜这时候也听懂了,这两个男人似乎是有协议的。
端木皓也是微笑不止,道:“其实,端木皓能有今日,何尝不是拜萧兄所赐呢?”
萧轩宸剑眉一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摄政之王,举国臣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端木兄还是不满足?莫非一定要亲自坐到勤正殿里才算是了偿心愿?”
这句话说得非常露骨,已经是点明端木皓意图染指皇权,庄魅颜昏迷了许久刚刚醒来,她不明就里,越听越惊心,下意识揪住萧轩宸的前襟。萧轩宸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表示安慰。
端木皓长叹一声,道:“萧兄,你这是害了我啊!”
“不错,街头的流言是我散布出去的,我已经知道你的最大秘密,那位张先生为什么要死?因为他犯了忌,他对他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知道的太清楚,而且他说得太多了,守不住秘密的人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死于非命。不过,这桩本来是小事一桩的命案居然会被秦风扬盯住不放,秦风扬应该早就猜到答案,可惜秦风扬贵为秦丞相的儿子,秦皇后的弟弟,他空有这些政治资本却不懂得运用,或者说是不屑于运用,因此事情才会等到现在爆发。这样说起来,究竟是他的不幸呢?还是你的幸运?”
萧轩宸静静地说道,他的眸中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以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老虎一般的锐利。端木皓静默不语,神情平淡依旧,从这个男人身体里你永远别指望可以看到冲动和愤怒之类的负面情绪,就算世界毁灭,你也休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慌张。
“秦丞相和秦皇后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了,皇上的等待这个机会也太久了,而你,端木皓何尝不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呢?我萧轩宸不过是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机会。那个谣言就像孩子的歌谣一样可笑,不安的只有人心而已。”
端木皓看着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男人,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不是么?
他没有正式迎娶公主,他回到吴阳国的王庭,如愿以偿做了国主的位置,他还把无双国搅入一场内乱,彻底牵制了他们的实力,而且,他还回来迎接他的女人,这一切原本都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如今都变为现实,而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剑走偏锋,一招致命。猛虎的利爪终于养成,雄鹰的翅膀终于丰盈,而这个男人也终于成长为一个可以跟他端木皓平起平坐的对手了。
端木皓笑了,低声道:“你以为你赢了么?”
萧轩宸回答道:“至少我没输,而且还有一点最重要,我和我的女人能够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胜利。我们三年前的约定如果还有效的话,我希望过几天之后我们吴阳国前来迎娶的王后会是我的女人,我的王后只能是我的女人。”
霸气十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端木皓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我端木皓自然会遵守约定,本王只是担心,吴阳国真的会愿意你迎娶她作为王后么?她进入你们吴阳的后宫里,你用什么来保证她不会成为第二个郑子怡?”
最后这个名字瞬间刺痛了萧轩宸,令他的血液沸腾。
郑子怡。庄魅颜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默重复了一遍,牢牢刻在心里,而此时,她很清楚,此时自己什么都不应该说,女人必须明白,什么时候应该说话,而什么时候应该闭嘴。现在是两个男人的战争,就让他们开打吧。
萧轩宸忽然搂紧怀里的女人,仿佛在宣布自己的所有权,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女人我就会负责到底,任何影响她成为王后的人都是我萧轩宸的敌人。”
空气仿佛有些凝结,端木皓柔柔地笑了,这样谪仙一般的男子笑起来连空气都会软化,萧轩宸也笑了,这样霸气的男人笑起来,任何紧张的气氛都会松懈。
“娘子,我给你上药。”萧轩宸不再理会任何人,只是神情专注地望着庄魅颜,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药都凉了,要不要为夫捂热然后给你喂下去?”他附在庄魅颜耳边促狭地说道,他说道“捂热”的时候故意指了指嘴巴。庄魅颜连耳朵根忍不住都红透了,只觉得脸颊火热,浑身发烫,要不是浑身无力,早就把那个可恶的家伙推开了。
“别,别胡闹!”她吃力地说道,每动一下浑身就痛得厉害,她说了几句话就疼得快要哭出来了。
萧轩宸嘴上虽然说着闲话,可看到她脸上的痛楚表情时,他的心里比自己受伤还难受,如果有什么痛苦大挪移,哪怕十倍百倍他也愿意代替她承受啊,就是不要这样子,折磨她比折磨他自己可怕多了!
“好啦!小白最听娘子的话了,娘子说不胡闹,小白绝对不胡闹。那我们现在上药好不好?我们看看这个什么还魂水到底灵不灵?到底能不能长出肉肉来,要不咱们先从这里开始?”
萧轩宸坏坏地笑着比划着庄魅颜的胸前,庄魅颜更加气恼,要不是有伤在身怎么会被这个家伙欺负?
“为夫的手感最灵敏了,那里胖不胖为夫一下子就能知道,万一无效的话,咱们就去投诉端木皓那家伙,哼!”
这家伙还是那个德行,就像个孩子,又像个无赖。
庄魅颜哭笑不得,努了努嘴巴,吃力地说道:“有人,别,乱来。”
她痛得好想打人啊!
萧轩宸茫然四顾,从他跟庄魅颜说私房话的时候起,端木皓,江玉堂这些人早就知趣地离开内堂,除了他们俩还会有谁?他的余光忽然瞥见床头站立的一个黑“柱子”,脸色顿时也变得乌黑。他一拍额头很是无奈地说道:“鬼不离,我要给我的女人上药,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留在这里了吧!”
鬼不离竟然有些犹豫,道:“不离接受的命令就是寸步不要离开国主半步,时刻保护国主的安全。”
这个一根筋啊!
萧轩宸觉得很头痛,无奈地说道:“你跟格斯到底是不是亲兄弟啊?如果是格斯的话,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
鬼不离还是固执地说道:“格斯是鬼弓的头领,而不离只是一个影卫。”
这个一根筋的忠诚卫士啊!
萧轩宸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大半天,总算把他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萧轩宸和庄魅颜。
“娘子,为夫与你宽衣。”萧轩宸笑嘻嘻地解开庄魅颜的扣子,庄魅颜红着脸,终于乖乖地默许了。
“看到娘子宽衣,为夫也很想宽衣啊!唉!”这家伙就没有一句正常话,看着庄魅颜玉体陈横,居然唉声叹气起来。庄魅颜虽然与他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甚至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她毕竟是名普通女子,怎么忍受得了大白天被他脱光了衣服看来看去,她满脸通红,紧紧闭上眼睛,这个娇羞不胜的样子落在萧轩宸眼里更是别有一番风韵了,一时间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可是他也只能唉声叹气两下,除此之外他是绝对不敢把他那个非分之想付诸行动的,庄魅颜现在身体怎么可承受得住?他还有煎熬很久很久呢!唉!
萧轩宸小心地解开瓷瓶,一股清香飘了出来,只是闻几下就让人觉得很是清爽。他沾着药水涂在庄魅颜手腕间的伤口上,腕间一片淤紫,那是被绳索狠狠勒过的痕迹,看着她身体上的伤痕累累,他的心就会狠狠地揪在一起,忍不住抽痛起来。
尽管动作很轻柔,庄魅颜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咬住下唇。萧轩宸大吃一惊,立刻停住动作。
他试探着问道:“疼么?”
庄魅颜喘息着,勉强笑了笑,道:“还好,就是凉飕飕的,咦,那里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痛了。”
刚开始涂上去只是一片清凉,多少有些不舒服,浸在伤口里,还有些刺痛感,但是等凉意消失之后,痛触感果然减轻了不少,而且那些淤紫之色也淡了许多。萧轩宸看到这药果然有效,这才放心地继续使用,他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小心翼翼地给庄魅颜换好了药,并且体贴的帮她换了衣服。
“好舍不得给娘子穿起衣服来啊!以后等娘子到了吴阳国,小白要给娘子造一个‘脱衣宫’,娘子一进去就要把衣服脱光光的。”手上沾不到便宜,嘴巴就不肯闲着,这家伙就是嘴欠。
庄魅颜浑身的疼痛感消失了大半,精神也恢复了很多,立刻嗔道:“你胡说什么?你看人家受了伤不能乱动就想欺负人家!哼!什么去吴阳国?这样的话你不要乱说好不好?我现在可是无双国瑞祥王爷的侧王妃。”
庄魅颜板起面孔,神情竟然有些严肃。
萧轩宸垂涎着脸笑嘻嘻地说道:“就算你是无双国皇帝的妃子,我也会把你抢回吴阳国。”
庄魅颜皱眉道:“你又没问我愿不愿意,就算我不是别人的妻子,就算我是待字闺中,我也不愿意糊里糊涂就被人当做货物一样换来换去。我不是你们男人争夺的筹码,我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
嬉闹的顽笑从萧轩宸嘴角彻底消失,他有些严肃而不知所措地看着庄魅颜,竟然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嗫嚅道:“ 娘子,是我错了!”
“你错了什么?你应该娶的人是公主,不该是我。”
“不对!小白本来就应该娶娘子!”
“可你不是小白,你是吴阳国的国主!”
“娘子,在娘子面前,我永远都只是小白,一无所有的小白,如果娘子肯嫁给小白,小白才算是拥有了天下,娘子就是小白的天下。”萧轩宸忽然单膝跪地,非常诚恳地说道:“请娘子成全我吧!”
庄魅颜心头一热,她情不自禁咬紧下唇,紧紧盯着那个男人。萧轩宸纹丝不动,看来自己要是不答应他的话,他就会一直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娘子是不是因为公主的事情心存介意?其实,那位无双国的小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有进花轿,因此根本不算作数,所以小白没有娶她的。”
他不解释也就算了,他越是解释,庄魅颜就越生气,闷声道:“但是你愿意娶她。”
萧轩宸笑了,意味深长地笑了。
庄魅颜看着他的微笑十分恼火,道:“你笑什么?你跟她在街上搂搂抱抱,你还当街救她,却置我于不顾,你眼睁睁看着她欺辱我也不吭声,你……”
她越说越气,越说火越大,可是那家伙的笑容却越来越深刻,让人难以琢磨。庄魅颜更是怒自心头起,继续数落道:“……和亲圣旨说你要娶她,你就要娶她,说什么不情愿啊,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不愿意;如果你不喜欢她,你大可以逃婚啊!我要嫁进瑞祥王府,你不也是一句异议都没有吗?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在那天闯进王府带着我远走高飞?你为什么--”
庄魅颜忽然嘎然而止,她说了什么?她都说了些什么呀?
这些,原来这些才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刹那间,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傻丫头!是我错了!是小白错了!娘子原谅我好不好?”萧轩宸起身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是的,我是笨蛋,那天去跟娘子告别还说了许多傻话,是我太笨了竟然没听出来娘子的内心一直在痛苦地让我留下的,我竟然傻傻地离开;娘子送我的酒分明就是一片深情,我却迷而不知,枉把有情看作是无情,却不知‘情至深处幻虚无’。”
庄魅颜嘤嘤而泣,内心终于释然。
“娘子,那天在皇后宫殿你说的那句话我有听到,听得很清楚啊。你说我是你的什么?”
萧轩宸忽然问起这个,庄魅颜满脸羞怯,用力垂着头,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萧轩宸偏偏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强迫她望着自己的眼睛,满眼温柔。
“你说,小白,他是我的情郎。”
“那么,我不要做情郎了,我要做你庄魅颜的丈夫,我要你做我真正意义上的娘子,做我的女人。我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在我的家乡,一个男人一生只可以娶一个女人的。”
庄魅颜有些疑惑,正要发问。
“嘘!”萧轩宸却用手指温柔地摁在她的唇上,制止了她的发问,“我只问你一句话,魅颜,要不要嫁给我?”
庄魅颜缓缓低下头,过了好久,萧轩宸才听到一声沉闷的“嗯。”
是的,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庄魅颜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傻事做一次就够了,她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萧轩宸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在她的唇上印上自己的唇。
良久,两人仍旧抱在一起,陷入深深的甜蜜中不愿意分开。庄魅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把头贴在萧轩宸的胸膛上,轻轻问道:“原来那天最后救我的人是你,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人跟秦风扬打了起来,你有没有救了秦风扬啊?”
萧轩宸没有回答,以庄魅颜的聪慧很快悟到了什么,她慢慢昂起头,低声道:“那个黑衣人不会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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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宫门之路
那个黑衣人是你么?
庄魅颜疑惑的目光落在萧轩宸脸上,后者的不动声色显然是一种默认。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打晕秦风扬?”庄魅颜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形,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那个黑衣人一进门就跟秦风扬动手,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我在救他!”萧轩宸毫不犹豫地说。
把人家打晕还说是在救人,这算什么道理!
庄魅颜眉心微蹙,充满疑惑。
“那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被他的姐姐皇后娘娘关在天牢吧。”萧轩宸的语气很轻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的手臂牢牢圈住庄魅颜,而小女人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虽然还是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处,然而她却不再说话了,也不再看着自己。他低头瞧了瞧,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生气了?你想说,要是我把他跟你一块带出皇宫不就好了,干嘛把他打晕?这下好了,皇后娘娘肯定以为是她的弟弟带着人救了你,我分明是在栽赃陷害。好端端的人进了天牢,会有什么好下场呢?就算不死也会判个流放之类的罪名啊。”
萧轩宸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
“哼!”
庄魅颜大为不满,她终于歪头斜乜了那家伙一眼,然后叹道:“我明白了!因为那时你已经知道端木皓的军队马上就会赶回京城,皇后他们的阴谋已然败露,这样可怕的罪名是会株连九族的。如果当时的秦风扬是被皇后打入天牢,那么到了现在,就会成了他没有跟自己的父亲姐姐同流合污的最好证明,他的罪名也会抵消。”
“你说,王爷会不会放过他?”庄魅颜说道最后迟疑起来。
“端木皓想不想放过他恐怕不是关键所在,现在的格局已经不是端木皓一个人可以左右的。”
“可你刚说了,他已经是摄政王。”
庄魅颜是聪明人,只强辩了一句,立刻领悟到了什么,轻轻垂着头。
“小白。”
“嗯。”
“我想进宫。”
“现在?”
“嗯。”
从她低着头柔声叫“小白”开始,萧轩宸就知道这丫头不怀什么好意,果然是出了一道难题。且不说现在宫里的情形外人不适合进去,就说她现在的伤势未愈,他也舍不得让她乱跑啊。
“一定要去么?”
萧轩宸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陪你。”
丰安城,皇宫内院。
皇后的宫殿,高大辉煌,一切如故。端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的盛装女子正是当今皇后娘娘。或者这样的评说是不够准确的,应该说是前皇后娘娘。就在昨天瑞祥王爷端木皓带领军队以“勤王政,清君侧”的名义顺利进入丰安城,其中几乎没受到什么抵抗,京城外围的众军闻风而降。
主力部队一个是长信侯的南方部队,长信侯称病休养,南方部队根本调遣不动,而北方楚易凡的军队更是直接声明援助瑞祥王爷,“唯王爷马首是瞻。”
京城终于无救。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唯一无辜的就是埋骨深山的两千禁卫军,他们本是奉命监督端木皓,结果反被端木浩联合吴阳国将其一举歼灭。
现在真安静啊!诺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瑞祥王爷回到丰安的消息传来之后,宫里人心惶惶,或者跑去向获胜者讨好请赏,或者打点包裹趁乱偷偷溜掉。
这两样事情她都不能做,她是皇后,前皇后。
昨天,瑞祥王爷进入勤政殿,召集文武百官,宣告天下。先皇因为年事已高,久病缠身,实在无力处理国事,愿意把皇位让给自己最小的儿子,自己则去做逍遥快活的太上皇。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过一声的传报断续传来,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
皇后秦氏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不只是在嘲笑对方的虚伪,还是在嘲笑自己的落魄。
在众多宫女太监的拥簇之下,身穿黄色凤袍的江芙白缓缓步入宫殿。
“姐姐可好?姐姐为什么不去陪着太上皇?太上皇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南方温暖湿润的都安城颐养天年,姐姐与太上皇夫妻多年,难道不去给他老人家送送行么?”
江芙白缓缓说道,声音之中隐约有金石之音。
秦氏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是忍不住,要过来看哀家的笑话。”
“大胆!竟敢对太后娘娘无礼。”
一名太监装腔作势地走上前去指责道。
“啪!”这名想在主子面前讨个头彩的奴才得到了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是秦氏给的。
“打得好!姐姐,这奴才原来是你身边的人吧,忘恩负义的东西,打得好!”江芙白笑吟吟地说道。
那个太监两边没讨到好处,捂着脸哭丧道:“太后娘娘饶命!小的多嘴!”
他左右开弓拼命打起了自己的嘴巴,声音响亮。
江芙白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对秦氏笑道:“姐姐,这样的东西也只得跟他生气,打他仔细脏了姐姐的手。你们先出去吧!哀家有几句话想对姐姐说。”
众人退去。
江芙白昂头环视整座大殿,金碧辉煌,高大空旷。
秦氏阴冷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无法控制,最后连眼泪的都笑了出来。江芙白静静地望着她,等她停歇下来。江芙白才柔声道:“姐姐是不是在笑你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两手空空。”
秦氏好不容易止下的狂笑终于又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哈哈哈……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吧。今日你来给我送行,将来谁来给你送行呢?这后宫里从来就没有一个赢家!”
“你不要以为你逼死了我,你的丑事就没人知道了。你的孩子,小皇上,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皇上,您在三十二年前做下的孽事今日终于遭到报应了。”
江芙白脸色骤变,皱眉道:“你当真是死不悔改!无怪太上皇都不愿意带着你同去都安城。哀家本来看在与姐姐相识一场的份上,想替姐姐向太上皇求个情,看来也是多此一举了。”
“那姐姐一路走好,哀家不送了!”
“你怕了!哈哈哈!你怕了你怕了!就算你们杀了我,又怎么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小皇上他是--”
江芙白缓缓走出殿门却看到伫立在门口的庄魅颜,庄魅颜脸色苍白,虚而无力地依靠在身边的黑衣男子身上,殿门还没有完全关闭,里面还有声音陆续传来。
“……他不是皇上的骨肉,他绝不是皇上的……唔唔,放开哀家……你们这些奴才……唔唔!”
几名宫女太监匆匆挤进殿门,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了。
庄魅颜静静地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江芙白,盛装华服,凤冠高戴,好一个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年少时代的记忆渐渐远去,那个巧笑盈然的芙白姐姐,那个大度伸手相救的芙白姐姐,终于再也无法跟眼前这名女子重合在一起了。
庄魅颜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她,可是刹那间,两个人只能四目相对,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步履匆忙,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叫喊着,眼睛望着皇后的宫殿,神情焦急。
“母后……母后!”
“母后,晴儿回来了!”
“母后,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为什么他们说父皇不肯见我?我去了父皇的宫殿,父皇为什么不在那里?父皇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端木晴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显然她已经在皇宫里奔跑了很长时间,胸膛急剧起伏着,以往高傲的姿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惶然不安。
端木晴匆匆进过庄魅颜身边,她对其他人一概忽视不见,江芙白身边的几名宫女上前想阻拦她,却被她粗鲁的推开。
“滚开!你们这些贱人!我是晴公主,我要见母后!”
这位公主还是保持着最后的一点嚣张,殿门在她眼前轰然关闭,她着急起来,上前用力拍打着厚厚的门板。
“开门!母后,我是晴儿啊!连您也不愿意见我了么?”
“晴儿错了!晴儿不该任性的!母后您快让人把门打开吧!”
端木晴呜咽着,不管她怎么用力,那两扇巨大的门板仍旧默默耸立着,关闭着,永远也不会为了她而打开。
江芙白和庄魅颜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江芙白显得无动于衷,庄魅颜则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从云端到淤泥,命运就是如此喜欢嘲弄世人。
“太后口谕:皇十七女贤德晴公主,已下嫁祁阳大将军楚易凡为妻,其虽贵为公主之尊,亦应遵守妇道,即刻起离开丰安,启程祁阳,不经谕召,永不得踏入皇宫。”
一名太监对端木晴大声念诵着。
端木晴呆如木鸡,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双手紧紧扣住门板,眼泪汩汩流出,喃喃地说道:“母后,晴儿错了,晴儿不该任性,不该离开您,不该自己跑去找楚大哥。晴儿嫁给楚大哥,母后就不要晴儿了么?”
那名太监干笑两声,道:“楚夫人,太后仁慈,不追究你逃离和亲之罪,念你与楚大将军一片情意,特许你下嫁楚大将军。从你离开皇宫的那天起,已经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回去吧!”
端木晴已经六神无主,如此多的信息量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
“太后,你是说我母后她--”
看到端木晴失魂落魄的样子,太监轻蔑地笑了起来,道:“太后娘娘就在你跟前,还不赶快谢恩!前皇后勾结外臣,意欲谋反,太上皇念她侍奉多年,只赐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最后这句话端木晴听得清清楚楚,她尖叫一声,更加疯狂地拍打着殿门。
“母后,母后……不要啊!母后!”
拍了几下,她忽然领悟到什么,回头望着江芙白,目光怨毒,转而又变得哀怜。端木晴踏前几步,“噗通”跪在地上,哭道:“娘娘,求您救救母后!”
“大胆!这是当今太后娘娘!”太监呵斥道。
端木晴俯拜在地,颤抖片刻之后,闷声道:“晴儿求太后娘娘开恩,放我母亲一条生路。”
往日的倔强终于还是输给别人了。
即便如此,她仍旧得不到她想要的回答,甚至连一句回音都没有,对方冷漠无情地站在那里。
端木晴咬了咬牙,连连叩首,额头用力撞击石阶,鲜血横流。她仿佛不知道疼痛,兀自捣头如蒜。
“太后娘娘!晴儿年少无知,得罪过您,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您放过我母亲!”
每磕一下就重复一遍,石阶上也留下斑斑血迹。
江芙白仍旧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庄魅颜有些看不下去,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就算让她们母女再见一面又何妨?你当真心硬至此!”
“是啊,哀家的心怎么会变硬呢?当初哀家也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女人啊!”江芙白的微笑有些疲倦,她轻声道:“哀家只是奇怪,当初哀家在后宫里受尽欺辱的时候,怎么就没人站出来跟她们说:退一步吧,何至心硬如此!”
“现在,哀家懂了!哀家不心硬的话,跪在这里的人就是哀家!”
庄魅颜终于无语,江芙白被父亲庄严元送进后宫,一个一点势力都没有的女子在宫中委曲求全的生活,她虽然不了解,却也能猜到一二。
“你要如何处置秦风扬?”庄魅颜问道。
庄魅颜的眼睛已经不再看着那个磕头不止的女子,而是看着江芙白。
江芙白却看了看身边的太监,后者立刻会意,大声说道:“太后娘娘回宫了!”
江芙白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下台阶,经过庄魅颜身边时,她停留了片刻。
“他的命不是我想要的!”
端木晴还在机械性地叩着头,身体和灵魂都已经麻木,身边的殿门缓缓打开,空旷的殿堂里仆卧着一具尸体。端木晴的动作终于停滞下来,她有些迟疑地转过头,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母后--”
庄魅颜不愿意再看下去,她转身离开这里,与江芙白的方向正好相反,一个向东行,一个向西去。
那个“九香还魂水”果然颇有灵效,浑身的疼痛已经止住,除了身体有些虚弱之外,庄魅颜已经能自己行动。她的步伐有些快速,萧轩宸一声不吭,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庄魅颜忽然停下脚步,身体就落入萧轩宸的怀抱。
“怎么啦?你不想去找他了?”他的声音很温和,仿佛是在哄一个赌气的小女孩。
庄魅颜已经觉得有些疲乏,她说道:“我找他,他会答应放过秦风扬么?”
“如果娘子一定想要秦风扬活命的话,我可以做到的。”
“不!不!”庄魅颜断然回绝,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回答的如此决然。
“你早就知道,就算把他送进天牢,有人也不一定愿意放过他,是吧?”庄魅颜有些伤感地说道。
“我能做的只有那么多,我没有权利替别人选择什么的。他不死总是有人于心不安的。”萧轩宸沉声道。
“可是,他救过我的命。”
萧轩宸淡然道:“这件事情娘子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分寸。”
庄魅颜并没有为对方的体贴感觉到欢快或者是释然,相反,她的心头反而有些沉甸甸的感觉,说不清原由。
丰安城,天牢。
这里是暗无天日的地牢,除了上方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之外,点在过道上的油灯像随时都会熄灭的鬼火,时隐时现的跳动着,完全不能给人光的感觉。
最尽头的一间牢舍,和其他牢舍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里面的人。牢舍中央的空地上一名白衣男子盘膝而坐,神情漠然,仿佛人世间的一切已经与他毫无关联。他就是三天前被送进天牢的秦风扬。
他是无双国堂堂丞相之子,也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却也落得身陷囹圄的境地,不禁令人扼腕叹息。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为他感到叹息了。秦家已毁,皇后已废,就连皇帝也换了人,整个朝廷更新换代,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他入狱前后的短短三天时间内,外面都变了样,而他也永远的失去了自由。
外界关于他的评判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刚进来的时候,狱卒还来跟他这个国舅爷喝酒,他认识的人很多很杂,所以他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跟这个人有的交情。那时候,狱卒还开玩笑,说等他出狱可别忘了回请。是啊!谁会相信皇后娘娘会害死自己的亲弟弟,过几天自然就会消气。那个时候,一名普通的狱卒是不会知道外面的天就要变了,更不会知道秦风扬到底犯了什么错,即使现在,那名狱卒也还是不明白的。
外面都说秦风扬秦捕头是个耿直的汉子,他不畏强权,不跟自己的父亲同流合污,还据理力争才会被皇后下狱。
那就应该无罪释放啊!
狱卒不懂这个,他只是奉命给这个年轻人端来一盘酒菜,他心里很敬佩这个年轻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查过很多案子,都是别人不敢查的。他是一名普通的狱卒,不能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可是他还是敬佩他,他觉得他是条汉子。
他把端来的饭菜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秦风扬面前,本来想说点什么,不过他偷偷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那名年轻将军,还有他腰间的佩刀,这名将军虽然不说话,可是他身体里散发着战场的味道,混合着鲜血的腥气还有兵器的肃冷,他的出现让周围的空气骤然间变得冰冷起来。狱卒不敢停留,悄悄退了出来。
临走时,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瞥了一眼,牢舍内,两人静默的对峙竟给人一种决战的感觉。
“公子派你来的。”秦风扬缓缓起身,背负双手,神情淡然。
“当初你我都是得到公子赏识的人,你自己也很清楚,你断案查案,有很多时候都是公子在暗中支持你的。”楚易凡沉声道。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现在呢?
秦风扬傲然道:“风扬还是五年前那句话,我是无双国的臣子,不是权臣的幕仆。”
道不同,只能不相为谋。
这个结果本来就在楚易凡的预料之中,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好朋友,除了政见,他们的私交一直不错。
秦风扬微笑着端起酒壶,然后打量着托盘里的几样小菜,很精致,都是他喜欢的菜肴。他捏了一枚花生米放进口中,又捡了一块酱牛肉,一边嚼着一边叫起好来。
“哈哈!果然是老方家的那份,味道足,有嚼劲。”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在半空,冲着楚易凡笑道:“公子让你来送我一程?”
楚易凡默然不语,秦风扬微微一笑。
“请你转告公子,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秦家已毁,我秦风扬又岂能独活!我秦风扬一生所做之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就算现在去见秦家的列祖列宗,也是问心无愧的。他端木皓将来有一日,敢不敢像我一样毫无愧意地面对先皇,说一句:我绝无私心!”
酒盏已经空了,楚易凡缓缓转身,他丢下一句话。
“你不懂公子,我们都不懂公子,所以你凭什么认定他不敢那么说呢?”
这句话似乎是说给空地听的,在他转身的瞬间,牢舍里响起酒杯跌落地面发出的碎裂声,还有沉闷的人体倒地声。楚易凡的脚步没有任何滞留,毫不犹豫地从惊慌跑来的狱卒身边的经过。
“罪犯秦风扬突发急病身亡,你们把他的尸体抬出去好好埋葬吧。”
狱卒张大嘴巴,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而楚易凡根本就没有看到狱卒惊讶的神情,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天牢,这里的空气污浊而沉闷,压抑而充满痛苦,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地面上,回到阳光中。
外面的阳光有些炫目,现在刚好是正午,阳光最绚烂的时刻。
天牢大门之外的广场边缘站着一名女子,相貌普通,衣着也很普通,普通到只要她一转身融入人群的话你就根本辨认不出来她。她有些焦急地朝大门的方向张望着,看到楚易凡走出天牢大门,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的小脸终于涌上一丝血色,她鼓起勇气跑了过去。
“楚大哥,风扬他--”她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姿态,然而对方却默言不语。
“风扬他--”她犹自不死心,好像惯性作用一样呐呐地重复道。
“公子要他死!没有人可以救他的。”一声长叹。
她忽然觉得天地莫名的有些摇晃动荡,害她站都站不稳,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天还是那么蓝,太阳还是那么耀眼,只是楚易凡的面孔挡在了她眼前,来回移动着,嘴唇上下合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到,一个字也听不到,她只知道那个男人的头颅慢慢遮挡住了上方明亮的太阳,终于,最后一丝光芒于她的明眸中悄然熄灭。
瑞祥王爷府。
庄魅颜也在焦急的等待着,萧轩宸说出去一下,一去就是大半天,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庄魅颜免不了要胡思乱想,越想越惊心,越想越害怕。春菊硬是把她拉到床上躺下,可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最后还是身体虚弱抵抗不住疲劳,迷迷糊糊睡去。
有人在屋子里低声说话,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睡了?”
“是!”
庄魅颜翻身坐起,一下子扯痛了伤口,原来那个“九香还魂水”是有一定时效的,伤口毕竟不能一下子长好,还是要慢慢调养。
她不顾疼痛,急着问道:“秦大哥呢?”
萧轩宸微微一笑,把她抱进怀里,柔声道:“小白办事娘子不放心么?我说救得了就一定救得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骗你的,一个字也不会。”
庄魅颜有些愧然,低声嗫嚅道:“不是啊!我只是--”
“娘子竟然是在担心他啊!这个问题--那小白是不是该再去把他杀了?”萧轩宸故意皱起眉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庄魅颜大为羞恼,又是娇嗔,又是敲打,萧轩宸好一阵的道歉总算把她哄得缓了颜色。
春菊似乎有些不放心,小心地陪笑道:“听外面说,今日秦捕头在天牢里暴病身亡,尸体已经入殓,看来只是传闻了。”
庄魅颜歪着头看了看萧轩宸,后者爽朗地一笑,道:“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吧。”
庄魅颜被萧轩宸抱上一辆马车,三个人静悄悄地离开瑞祥王爷府,马蹄轻快,在京城奔驰着。如今瑞祥王爷府应该是改口叫摄政王府,可是人们已经叫的顺口,一时间改不过来。
马车跑了很久,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庄魅颜被萧轩宸抱下马车,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东城的一座普通民宅,从外表看白墙青瓦,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不大的两扇木门大敞而开,木门上方悬挂着白色灵幡,大家顿时觉得气氛有些肃穆。
庄魅颜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又是纳闷又是忐忑,不明白萧轩宸把自己带到这里的用意,她在春菊的搀扶下,跟在萧轩宸的身后向屋里走去。
绕过石屏风,里面的院落很小,几步就可以看到厅堂。诺大的一个“奠”悬挂在厅堂的正中位置,这里俨然已经成了灵堂,夕阳的余晖落在停靠在屋子中央的一口薄棺之上,更添凄凉。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任何生气,庄魅颜走得近了,才看到棺材里面的角落里坐着一名男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他的怀里躺着一名身穿白色孝衣的女子,女子的唇角残留着黑色的血渍。
“秦大哥?”庄魅颜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试探着叫道:“秦大哥。”
那个男人的反应很迟钝,他眯起眼睛,无神的眼珠茫然转了一圈,最后终于落在庄魅颜身上。
“你的头发?”庄魅颜吃惊地道。
秦风扬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慢慢变成灰白色,而且颜色越来越淡,这情景的确让人吃惊。秦风扬看了一眼散落在肩头的白发,仍旧无动于衷。
庄魅颜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萧轩宸,后者叹了口气,小声道:“这就是假死之药的后遗症。他在天牢里服下的只是假死之药,只有这样才可以把他弄出天牢,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秦风扬这个人了。”
“媚娘死了!”秦风扬喃喃地说道,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女子,那女子身体尚且柔软,似乎还有余温,死亡离现在的时间不会太久。
“媚娘死了!”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却有一种可怕的悲伤蕴藏其中,无力发泄更让人感觉痛苦。
“为什么我还活着?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那个男人忽然像受了伤的野兽一样咆哮起来,声音悲愤。
庄魅颜心中十分难过,她虽然不认得这个女人是谁,然而从秦风扬的神情可以看出来,这个女子必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萧轩宸也有些出乎意料,这时身边走来一名黑衣男子,附耳对萧轩宸低声说了几句话,萧轩宸点了点头。他望了一眼头发已经变成花白的秦风扬,不由发出一声叹息,转身对庄魅颜低声说道:“ 这女子是他的妻子媚娘。”
萧轩宸派人把秦风扬的“尸体”用棺材运出天牢,为了掩人耳目自然要直接送回他的府上,却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然悄悄服下毒药,意欲与丈夫共赴黄泉。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而且出乎萧轩宸的预料之外,令他也有些自责,他微微摇头道:“是我太大意了,原以为假死之药只要几个时辰就会自动失去效力,秦兄也会自动醒来,却不想嫂子她--如此刚烈,实在世间罕见!”
他心中却有一个很大疑问,终于没有说出来。
庄魅颜心中难过,暗自垂泪,春菊也是唏嘘不止,抽抽噎噎,女人看到这样伤感的场面都难免会落泪,更何况秦风扬与庄魅颜还有过救命之恩,虽然她们都不认识这位秦夫人,见她红颜命薄,只是一念之差就于丈夫阴阳相隔,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萧轩宸本来想计划带着秦风扬一起离开丰安城,也算是护他周全,如此变故令他促手不及,在这种状态下,想让这个男人离开这间屋子恐怕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他轻轻对庄魅颜说道:“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儿吧!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庄魅颜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秦风扬,她很清楚萧轩宸的意思,这时的秦风扬已经把心境完全封闭起来,试想一下,当他满怀希望地从棺材中爬出来,本来是要拥抱妻子的,结果--哀大莫过于心死,这个男人活着已经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在萧轩宸的告诫下,庄魅颜满怀哀伤地离开屋子。
他们走出院落,却意外地看到院子里还站着一名身穿金衣盔甲的将军,楚易凡面色黯然站在那里,显然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庄魅颜心里悲恸因此没有心情与他客套,只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萧轩宸却开口问道:“楚兄,你不是已经放过他了么?”
“公子要杀的人,什么时候失手过!”楚易凡淡然开口道。
萧轩宸闭上眼睛,冷然道:“你还不如杀了他!”
庄魅颜本来已经从楚易凡身边走过,闻言忽然掉过头,森然道:“请你转告公子,这笔账魅颜记下了!”
楚易凡不置可否,竟像没有听到一样,而是看着萧轩宸说道:“希望国主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萧轩宸的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道:“本国主绝不会像你们无双人一样,言而无信!”
马车里,庄魅颜把头靠在萧轩宸的胸口,伤口隐隐的疼痛,身体的疲惫,还是内心的痛楚,都让她疲惫不堪。她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秦风扬近乎麻木的神情就会出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公子,公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还在想那件事情?”萧轩宸关切的附耳问道。
“命运无常,非人力所能挽救。那个人对秦风扬始终是不肯放心啊!就算是我把他带出无双国,永远也不会在无双出现,他也不肯放心。”
那个人。他们似乎在下意识回避那个人的名字,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庄魅颜担心地问道。
萧轩宸微微一笑,道:“娘子既然觉得亏欠于我,那就以身相许好了,用一生偿还不就算抵了债了。”
庄魅颜颇是无语,此人性情如此,她早就习惯他的玩世不恭。
“不过是答应了他一件小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萧轩宸轻描淡写地说道。
庄魅颜却很清楚,以目前这两个人的身份来说,轻轻跺跺脚这个世界也要为之颤栗,他们之间最小最小的事情拿出来也会惊天动地的。庄魅颜心中格外感动,她无法表达自己这种的感受,只能闭着眼睛,继续缩在他的怀里假寐。
“今日我看到一切,就是我未来要走的路么?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芙白姐姐那个样子?”过了半晌,躲在他怀里的那个小女人忽然闷声道。
萧轩宸笑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怕了?呵呵!你可是天下闻名的‘三姑娘’啊,纵横商界无敌天下,难道你会怕么?”
庄魅颜一下子睁开眼睛,她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萧轩宸的眼睛,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当然会怕啊!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连我自己都会憎恨我自己,那你呢?”
萧轩宸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说道:“娘子,通天梯我已经为娘子造好,携手云端这是我答应过娘子的,我就一定会做到。云端之上未必就是一帆风顺,未必就是风风光光,也有许多不足以向外人道哉的心酸痛楚,甚至是血雨腥风,要如何走要如何应对,确实没有人可以一一告知的,更没有人可以在前面引路。我能够答应娘子的,无他,我小白今生只会有娘子一个女人,不离不弃,不管发生什么,娘子永远都是我小白的娘子,而我永远都是娘子的小白。”
“我不能许你未来富贵荣华太平安宁,我只能许你,不论发生什么,我必与你站在一起,信你爱你一世不变。共贫贱易,共富贵难,如今这难事就要娘子勉为其难与我携手同行。”
庄魅颜望着眼前的男子,他伟岸的身躯,还有他英俊的脸庞,一切都那么熟悉同时又那么陌生,这就是她决定要把一生交付的男子。美貌,身材,甚至是个人魅力都不再重要,他是否爱她敬她念她,而她是否亦然,生死与共,相濡以沫,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双也好,吴阳也好,皇室也好,有他便是一个家。
庄魅颜笑了笑,终于许下一生不变的诺言。
“我愿意!”
萧轩宸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今夜他就要离开无双国,他舍不得怀中的女子,可是他不得不离开。他是一国之主,怎么能够长期离开自己的国都呢?温阔尔的王庭还有许许多多数都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当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心头不禁有些沉甸甸的感觉,而与爱人相依相偎的此情此景也更显得弥足珍贵。
“我很快就回来接你的,等我回来!”
“我知道!”庄魅颜与他心意相通,自然知道他的眷恋之意。
“对了,我娘她们呢?”庄魅颜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暗暗责怪自己糊涂了,神情不免有些惊慌。
那天皇后派人带她进宫,有一名黑衣人来救她,结果却只救走了母亲她们,不知现在她们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不过她也不太担心,现在想来,那名黑衣人应该是萧轩宸的人,母亲她们有他的人在照顾应该不至于危险。
果然,萧轩宸微笑道:“你放心,母亲她们都很好,母亲现在与那位郑先生在一起,我今夜离开无双国,也会带着他们先行离开的。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让母亲跟郑先生留在‘凤凰窝’,我觉得那里的安静生活比较适合他们。”
萧轩宸一口一个“母亲”,毫无做作,庄魅颜心中感动,低声道:“如此最好,想必母亲的心也是喜欢的。我一直以为母亲不能恢复自己的记忆是母亲最大的遗憾,现在才知道,人纵然失忆,却也不会忘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最重要的东西。多谢!”
“娘子却要怎么谢为夫?”萧轩宸笑嘻嘻地说道,“要不就先香个嘴儿。”
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一国之主的尊贵气象,说不了两三句就露出本相,色迷迷地看着怀里的庄魅颜,趁机上下其手。就算此时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庄魅颜也是大为羞窘。萧轩宸似乎不想罢手,连番攻城略地,越发得寸进尺,把个庄魅颜弄得面红耳赤,娇喘连连。
两人正在车厢里缠绵,忽然车厢一抖,马车骤然停住,庄魅颜好不容易把眼前的色狼推开,结果又是一头撞进他的怀里,萧玄辰乐得坐享其成,倒也无心计较马车骤然停下的原因。
坐在车厢外面的春菊有些迟疑,轻轻敲了敲门板,低声道:“国主,小姐,咱们似乎撞到人了?”
庄魅颜一怔,萧轩宸轻轻抱住她,示意不必惊慌,他沉声道:“不离,到底怎么回事?”
“国主,有个女人忽然从路边冲了过来,应该并无大碍。”鬼不离的声音永远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毫无感情。
“看一下,如果真无大碍给她一些银子。”
“是!”
不一会儿,他们听到春菊发出一声惊呼。
“天哪!这不是大小姐么?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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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和亲之行
大小姐?!
这个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名字让庄魅颜心中一惊,她立刻撩开门帘,低声问道:“春菊,你说是谁?”
春菊正在查看地上那个女子的伤势,听到问话便仰起头来,回答道:“小姐,是大小姐,她怎么不待在庄府,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大小姐,您没事吧?您别动……哎!别跑呀!”
庄魅颜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慌慌张张地抱着头从马前跑进旁边的一条小巷里,虽然是一晃而过,她也看得清楚,那女人正是庄家的大小姐,她的大姐庄美玉。庄美玉已经完全疯了,她被婆家抛弃,赶回娘家,自己的娘家也嫌弃她,她一向心高气傲受不得闲气,于是变得疯疯癫癫。
但是,庄府碍于面子,一直把她关在园子里,尽管她已经失宠,得不到原来的风光,但是应有的日常照看还是可以做到的,何至于流落街头?庄魅颜心生疑惑,于是走下马车,与春菊顺着小巷走了过去。小巷狭窄而悠长,此时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春菊扶着她走在幽暗逼仄的巷道内,内心多少有些不安,她小声对庄魅颜说道:“小姐,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兴许是咱们看错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庄魅颜冷静地说道:“不会错的,那就是她。这里只有一个出口和入口,她能跑到哪里去呢?咱们顺着走就能看到她的。”
庄魅颜的内心也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这种不安与春菊的不安是不一样的,春菊担心的仅仅是因为周围环境的幽暗闭塞,这种恐惧终究是有形的;而她担心的东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完全是无形的。
前面忽然变得光明,巷道的出口到了,庄魅颜来到一处十分破旧的废墟面前,这里有几间破屋子。称之为“屋子”已经是言过其实,这不过是在一片杂草和瓦砾之中耸立的几片残垣断壁,上方的屋顶瓦片掉了大半,屋梁清晰可见,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就在这样一片废墟里,庄魅颜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正缩在角落里,使劲贴着墙壁,浑身发抖。她似乎在说什么,仔细听了听,却似乎只是在重复两句话。
“别打我!我不知道!”
“别打我!我不知道!”
破屋里有人有气无力地招呼道:“美玉,美玉是你么?你回来就好,不要再到处乱跑了,不然那些野孩子又要欺负你了。”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庄魅颜扭头看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扶着墙壁缓缓走出破屋的女人,面色蜡黄,身上虽然还穿着紫色的名贵丝缎,但是已经污秽不堪,头发凌乱,还沾了几根稻草。那个女人也看到庄魅颜她们主仆二人,面色有些难堪,微微别过脸去,双眼几乎坠下泪来。
“二娘!”庄魅颜轻声叫道。
眼前这位落魄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庶母刘氏,她曾经的气势荡然无存,除了一身丝缎衣服还能证明过去的辉煌,其他的都像这座破屋一样,一无所有了。刘氏似乎十分羞愧,她用力别过脸,不敢与庄魅颜正视,此时的她虽然不知道庄魅颜即将以吴阳王后的名义嫁入吴阳国,单凭她现在的摄政王侧王妃身份与自己现在的罪妇身份比起来,就是天壤之别。
庄魅颜这一声“二娘”叫出口,声音真诚,刘氏是落难之人,一点儿真情流露便让她潸然泪下,不能自抑。
“三小姐!”刘氏掩面道:“庄府……完了,家全没有了啊!”
从刘氏的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庄魅颜了解事情的经过,庄严元与皇后一派来往密切,端木皓回到丰安城之后,时局大变。皇上退位,皇后被废,新皇登基,而庄府则沦为这场政变的祭品之一,而且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祭品。端木皓念及庄魅颜的情面总算给庄严元从轻发落,只是革职返乡,家常全部充公。
庄府一夕之间大厦倾覆,庄严元受不了这种打击,当即心口痛的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因为庄府已经被查封,她们无处居住,只能沿街流浪,最后被迫借宿在这间破屋里。因为事起仓皇,她们原来以为有庄魅颜这位侧王妃做依靠,庄府不会有什么大的风波,因此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赶了出来,这两日衣食全无着落,十分落魄。
庄魅颜从刘氏的话里听得出来,她们并不知道庄魅颜与庄严元父女俩之间发生的事情,端木皓想必是恼恨庄严元害得庄魅颜差点丢了性命,因此才会如此惩罚。
刘氏一边哭一边说,声泪俱下,开始还能把持得住,只是小声哽咽,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庄魅颜听罢,环视四周,也觉得酸楚。她温声道:“二娘,不必哭了,家是人建起来的,只要人在家就在。对了,我爹呢?几位姨娘和妹妹呢?”
刘氏举起袖子擦了擦泪水,慌忙指着屋里说道:“老爷在屋里呢?老爷病了,实在是没银子请大夫来看。”
庄魅颜走进屋里,她皱着眉头看到屋里的地面上胡乱铺了些稻草,稻草之间躺着一名老者。庄严元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已经衰老得不像样子,奄奄一息躺在那儿,双目紧闭,气息倒还算均匀。庄魅颜心中一酸,不禁也要坠下泪来。
外面响起一些杂乱的声音,还有女人哭泣的声音,庄魅颜走出屋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她的怀里,呜呜哭道:“三姐,三姐,呜呜呜,你快救救我们吧。爹爹,爹地他――您快救救他老人家吧。”
这个女孩就是自己刚满十八岁的小妹妹庄美玲,在家里排行第四,是陈姨娘的女儿。庄魅颜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了几句,然后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垂泪的陈姨娘。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五妹,六弟,还有苏姨娘呢?二姐呢?她还好吧?”庄魅颜一一查问道。
刘氏唉声叹气地骂道:“苏子凤那个贱人,她不得好死!”
说完她就用力咳嗽起来,面色涨红。
陈姨娘搀扶着她,接着话茬向庄魅颜解释道:“本来也是跟我们一块儿出府的,我们变卖了身上仅有的首饰凑了点银子,想先给老爷找个大夫看看病,可是那个苏姨娘竟然偷偷地把银子全部拿走了,领着她的女儿儿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二小姐她――”陈姨娘回头看了看咳嗽不止的刘氏,有些于心不忍,拉着庄魅颜转到一边,小声说道:“二小姐现在已经嫁到长信侯爷府。老爷出事当天,姐姐就派人去找二小姐商量,想让长信侯出面求个人情,好歹留个宅院给咱们这些老小算有个去处,可是,二小姐根本没过来,打发人来说,她与娘家已经没有关系,她也是自身难保,叫娘家不要带累于她。倒也不能全怪二小姐,听说咱们府上出事第二天,长信侯就向新皇请旨告老还乡,新皇已经允了,他们府上连夜启程,如今也不在丰安城了。”
庄魅颜心中有数,她沉吟片刻道:“魅颜听说姨娘在丰安也有个亲戚,你为了不带着四妹投奔于他。”
陈姨娘低头揉着衣角,道:“是有个远房的哥哥,这不今天就是去求了他,他也是家穷,还是给了一点银子让老爷看病,家家都有家家的难处,咱们这么多人,也不好带累人家。”
“娘,您还替那个舅舅是好听的,他,他不是人,说什么要把我嫁给一个老财主做小的,那咱们全家人就衣食无忧了。”庄美玲又哭了起来,她年纪小,不曾经历什么事情,适逢大变,近日又在那位势利的远房亲戚家里受了委屈,现在看到庄魅颜就像看到了主心骨,恨不得把所有的委屈全部告诉这个姐姐。
“别乱说,舅舅那是跟你闹着玩的。”陈姨娘小声呵斥道。
刘氏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了下来,听到庄美玲如此这般哭诉,连连摇头道:“妹妹,千万不要再去求他。咱们庄府再破落也不能卖女儿,等老爷醒了,你如何向他交代!”
陈姨娘不禁转头拭泪。
陈姨娘说得十分婉转,庄魅颜自然能够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再加上庄美玲一番描述,她已经想象得出陈姨娘她们所受到的欺辱。庄府落魄至此,她心中也不是滋味,毕竟血浓于水。
想到这里,她就拉着陈姨娘的手,温声道:“二娘说得对,姨娘千万不可再去了。”
她转头看了看春菊,春菊会意,立刻拿出一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庄魅颜接过银票放在陈姨娘手里,说道:“姨娘,这五百两银子你拿着,到乡下找个地方,买个小宅院,再买几十亩地,好生经营,足够你们衣食无忧的生活了。另外这二十几两碎银子留着给你们做盘缠,雇一辆马车,再给我爹找个大夫看看病。我爹身体一向硬朗,这次也是急火攻心,在乡下慢慢调养恢复得会快一些。”
陈姨娘满心欢喜,接过银票和银两,嘴里千恩万谢,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
庄魅颜截口道:“姨娘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魅颜也是爹爹的女儿,只是魅颜已经做了别人家的媳妇,许多事情也只能身不由己,辞去一别再见恐怕就难了,魅颜有几句话要嘱托姨娘。”
“三小姐,您说。”
“自古道:家和万事兴。何为家?有人才有家。庄府不过是被朝廷没收了家产,爹爹也只不过是罢了官,论说起来,这样的罪名已经是最轻的惩罚。大家还有性命在,就是朝廷和王爷的法外施恩了。大家去了乡下,虽然日子不能像以前那么奢华,至少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团团圆圆,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陈姨娘感慨道:“三小姐说的极是,我照做就是。”
庄魅颜早就观察这位陈姨娘为人处事低调,不像刘氏苏氏那样醉心名利,是个本分的女人,因此将银两全部交到她手里。刘氏连番遭受打击,两个女儿,一个疯疯癫癫不成样子,一个则为了富贵荣华连母亲都不愿意再见一面躲得远远地,她因此心灰意冷,往昔那些争名逐利的念头自然淡了许多,庄魅颜把银子交到陈姨娘手上,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搂着疯癫女儿默默流泪。
事后证明庄魅颜的眼光果然没错,陈氏带着庄家人来到远离京城的汾安镇居住,就按照庄魅颜的吩咐,买了一座小宅院,买了十几亩地。陈氏勤俭持家,精打细算,日后也慢慢攒下一片小的家业,而且还给唯一的女儿招了一位老实憨厚的后生做了上门女婿,日子越过越红火。
陈氏为人厚道,从来没有嫌弃刘氏和她的疯癫女儿,刘氏前半生作恶,后半生终于悔悟,每日吃斋念佛,一心想要为老爷和自己的二女儿赎罪。庄严元回到乡下,在陈氏和刘氏的精心照顾下,身体慢慢复原,他也是心灰意冷,从此以后就只能定居乡下,慢慢享受晚年余生。
庄府的从辉煌到没落,至此才算是告一段落。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庄魅颜从梦中惊醒过来,早就是日上三竿。
她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向左手边摸了一下,空的。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今日,是他走的第七日了。她睁开眼睛望着床顶的承尘,淡黄色的纱帐,绣着许多精致的图案,花红叶绿,飞禽走兽,单是一张普通的幔帐就如此花样繁复,只怕皇宫也不过如此。如今的摄政王府比起皇宫,只怕差的仅仅是一个地方不同罢了。
庄魅颜并没有往深处想太多,她的思绪只是随着某人的空位而飘向空间的远方,顺着祁阳山,顺着起伏的山脉,越过终年积雪的山峰,越过牧草起伏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飞到她从未去过的那个异国城市,温阔尔。温阔尔在吴阳国古老的语言中是“辽阔”的意思。据说,温阔尔所在的那片草原是吴阳最大的草原,像海洋一样宽广。
从她苏醒过来,他只陪了她一日,寸步不离。不过一日,却已经事事成了习惯。他总是坐在左边的床头,因此她一醒过来,手臂就伸向左方。
与他在一起,心就是快活的,仿佛什么都忘了。
什么规矩,什么矜持,统统忘得一干二净。端木皓已经默许她吴阳王后的身份,而且对她的照顾一切都按照王后的标准来,算是给足了吴阳国和萧轩宸面子。
然而,吴阳国能够接受自己这位从摄政王府改嫁过来的和亲王后么?不错,她是有了名分,为了无双国的名誉,她已经被册封为无双国的凤翔公主,她跟摄政王端木皓从夫妻的名义又变成兄妹。可是,这能改变什么?又能够掩盖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嫁过人的女子啊!
“公主醒了!”
随着一阵碎步响动,几名身穿异族服饰的侍女鱼贯而入,各人手里捧着洗脸盆,漱口水,毛巾之类的东西,显然是要服侍她更衣起床。庄魅颜这许多年来无人服侍惯了――虽说有个丫鬟春菊,两人做的活儿却差不多,不像主仆,倒像是姐妹,况且这几年又住在祁阳打理生意,越发不讲究,因此骤然之间被人服侍十分不习惯。
她曾经为此事跟端木皓抗议过,表示自己只要春菊服侍就好,端木皓却断然拒绝。
“魅颜需知自己此去不是嫁给普通人家,确实要嫁入吴阳的王庭,王庭自然有王庭的规矩,不可废了礼仪。”
庄魅颜知道他说的在理,只好勉强同意。端木皓还请了吴阳国的两位老宫女,专门教授庄魅颜吴阳国的礼仪规矩以及宫中禁忌,幸好,吴阳国与无双国比较起来,毕竟属于尚未开化的民族,规矩不甚繁琐,适合庄魅颜的性情。
这几名侍女是在一名大侍女的带领下陆续进屋的,那名大侍女正是刚才摄政王府就开始照顾她的雪鸢姑娘,这姑娘为人稳重老成,端木皓的意思就是想让雪鸢跟着她陪嫁到吴阳王庭。庄魅颜见那姑娘说话做事十分得体,想到自己如今身边只有春菊这么一个丫头,到了异国他乡,许多事情自然不便,因此答允。
她洗漱完毕,坐在梳妆桌前,雪鸢站在身后帮她梳理长发,而春菊束手侍立在一旁,身边还站着一排宫女,人数虽然多,但是屋里十分肃静,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摄政王妃到!”
门口有人唱诺。
庄魅颜赶紧起身迎接,雪鸢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身体压在椅子上,雪鸢低声对她说道:“公主,论身份你是主子,王妃再尊贵也是臣子,她来拜见您,您应该自重身份。”
庄魅颜听了她的话,立刻稳住身体,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自己换好了装束才来到外屋。
“明月拜见公主!”
姬明月行过礼之后,庄魅颜不敢托大,连忙让春菊和雪鸢将她扶起在右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明月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姬明月从袖子里抽出一份礼单,递到春菊手里。
庄魅颜接过礼单匆匆看了一眼,无非都是些金银首饰,名贵绸缎,大约又是那个名门望族赠送的贺礼。她是摄政王的义妹,又即将成为吴阳国的王后,这几日来,这样的礼单已经收了不少份,她自己都懒得看,只交给雪鸢和春菊两个人处理。
因此她并未将这份礼单放在心上。
姬明月看她神情冷淡,便说道:“这是太后娘娘赐给公主的嫁妆,太后娘娘说,她与公主姐妹一场,本来应该亲自来一趟的,只是怕给公主添了离乡愁绪,因此让明月代为转达。”
“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庄魅颜此时脑海里闪过的只有那个站在台阶之上的高傲身影,心中一阵刺痛。
姬明月又与她寒暄几句,便要告辞离开。
“王妃留步,我有几句话想对您说,你们退下吧。”
“是!”众人告退。
转眼间就是初秋时节,一年一岁,一荣一枯,一春一夏已经过去。
又是这样一个季节,庄魅颜再次回到祁阳镇,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份不再是一名不受待见的庄家嫡女,而是无双国的凤翔公主,要前往吴阳国和亲的未来王后。
旌旗迎风招展,路过祁阳镇的时候,奉命护送的大将军楚易凡特意在镇外稍作歇息,这也是庄魅颜的意思。过了祁阳镇就会有吴阳国的人马过来接应,而过了祁阳镇,她再也不是无双国的女儿,而是吴阳国的王后。
坐在大红轿子里的庄魅颜满身喜气,凤冠霞帔,她微微叹了口气,撩开帘子望了望远处的祁阳镇,一切还跟昨日一样。如今的祁阳镇,规模比起三年前至少扩大了三倍,这要归功于端木皓同意与吴阳国开通贸易,两国巨大的交易量让祁阳镇成为无双国最富裕的地方。
庄魅颜看到熟悉的景象,心中怦动。这时出去转了一圈的春菊撩开轿帘对她说道:“公主,楚将军问您要不要出来再看故乡最后一眼。”
庄魅颜轻轻摇头道:“不必了。告诉楚将军,随时都可以启程。”
她忽然回想起离开丰安城的前一日,端木皓拜访她的情形。
“魅颜此行千里迢迢,从此不知何时才有可能回到故乡,不过,吴阳国国主对你一片情深,倒也算是一场良缘。”
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开场白,像是送别,又像是嘱咐。
那一夜庄魅颜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母亲,父亲,她的家族,她的亲人朋友终于都远离她而去,在出嫁前夕,最最需要得到他们祝福的时候,这间屋子里却只剩下她还有隔在幔纱之外的男子。
“魅颜,如果有一天,吴阳和无双发生战争,你会怎么做?”
“王爷想要魅颜怎么做?”
端木皓温柔的眉眼静静地望着庄魅颜,良久,他叹了口气。
“魅颜,我把你送到吴阳,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王爷想要魅颜怎么做?”庄魅颜固执地问道。
“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让你再叫我一声公子呢?”端木皓平静地说道,然而这一次,他眸中似乎有了些许期盼的目光。
月凉如水,照在水榭楼台之上,月亮的倒影在水中碎成一滩银片。“铮”高楼之上,有人在弹琴,琴声柔和,却是一首《长相思》的曲调。
庄魅颜淡然一笑,道:“王爷,明日魅颜就要离开丰安城,一别之后此生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无双的土地,临别前就让魅颜唱一首歌儿给您听罢!”
说完不等端木皓同意,她就唱了起来。
月走廊,
影走廊,
廊下琴音相伴长,
今孤对月光。
梦不伤,
恨不伤,
伤冷秋枫片片黄,
来年请君尝。
五年来的魂牵梦绕,原来不过是一曲长相思。隔着幔纱,他们终于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庄魅颜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还是笑了起来。
车轮又轻轻地转动起来,他们还是要踏上旅途。
和亲的队伍缓缓离开祁阳镇,因为庄魅颜的意见,所以他们选择从祁阳镇的外围绕过这个城镇,庄魅颜不愿意打搅这里的宁静,这是她唯一能够呵护的东西了。
祁阳镇很快被抛在脑后,再越过一道山脉,就到了无双国和吴阳国两家交界之处,那里也是无双国最后的一处岗哨“曦阳岗”。
他们刚刚进入“曦阳岗”,楚易凡皱着眉头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这里的一草一木没人比他更熟悉。他忽然扬起手,制止队伍的前行,眯起眼睛盯着前方茂密的树林。
轿子忽然停下,所有人都不免有些诧异。陪着庄魅颜坐在轿子里的春菊好奇地向外张望。
“无非就是到了‘曦阳岗’,恐怕是吴阳那边的人过来了。”庄魅颜淡然道。
“不对呀!公主!”春菊压低声音说道,手指着外面树林间的憧憧人影,“他们不像是来迎亲的。”
庄魅颜顺着挑开的帘角向外看去,不远处的山岗之上,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在明亮的太阳光下折射出一片刺眼的闪亮。
庄魅颜很熟悉那深黑色的盔甲。
虎贲营!他们是虎贲营的人马!
弯刀在手,圆弓在怀,箭搭于弦。这就是吴阳国前来迎亲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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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三 萧萧鞍马战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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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萧萧鞍马
吴阳国,温阔尔。
温阔尔在吴阳古老的语言中是“辽阔”的意思,它位于沃兹拉大草原的中央稍微偏东一点,是水草最为肥美的地方。当初吴阳建国的那位王者,吴阳人眼中天神一样的“血狼王”率领他征战杀伐的军队路过这里的时候,他梦见一颗白色的星辰从东方坠落。
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巫师说,天狼即将睡去。
吴阳人信奉狼神,天狼星是天空中最亮的星辰,也是狼神的星宿。天狼睡去,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血狼王说,那就让天狼去睡吧,我血狼王自己来建造自己的王庭。
于是,他建造了温阔尔,建造了王庭,建造了吴阳国,他甚至还把自己的陵墓安放在温阔尔的地宫之下。换而言之,温阔尔其实是建造在一位王者的陵墓之上,吴阳人相信,这位伟大的至高无上的王者将会与他们一同存在,他永不熄灭的灵魂会保佑温阔尔,保佑吴阳国。
血狼王只是把国都定在温阔尔,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建造它。一年之后,地宫甚至还有来得及建造完成,这位王者就静静地安睡其中。王庭是他的继承者,他的儿子花了二十年的时间修建起来的。
踏着绵长的台阶缓缓而上的庄魅颜,仰望着这座历经数百年风霜洗礼仍旧巍然耸立的王廷,不由为它的雄伟而感叹。完全用坚固的石块堆砌起来的宫殿,巍峨宏伟,气势非凡。王庭前两人合抱才能勉强抱过来的门柱竟然是用一整块的汉白玉雕刻出来的,主体建筑的材料使用的北方特有的金石,富含金矿的原石,在阳光的照射下,粲然生辉。
无双国流传着关于吴阳这座宫殿的传说,在一片广袤的草原上耸立着一座金色的宫殿,据说它的墙壁上都镶嵌着金子,随便撬一块下来都比拳头还大,所以无双人把吴阳王庭叫做“金城”,原因就是于此。而在吴阳,金子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温阔尔位于草原之上,这样巨大的石料全部是从北方遥远的矿山文库拉亚运送过来,这个浩大的工程牺牲了无数奴隶的性命才完成的,然而这些并不重要。吴阳前进的每一步本来就是踏在无数的尸骨之上,生命在这里一点也不重要。
土地,水草,牲口,奴隶,这些才是吴阳最重要的东西。
在吴阳贫瘠的土地上能够疯狂生长出来的,只有牧草,而吃牧草的只有牛羊和马匹,因此想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你就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水草,没有土地,你只能是奴隶,甚至连奴隶都不如。
庄魅颜静静地站在这座古老的王庭之下,仰望它的雄伟,她似乎读懂了这个国度的一部分,却不能完全体会,有一点她很清楚,这个国家跟她的祖国无双国是不一样的,从这里,她将从零开始,即便她顶着一个王后的头衔,仍然要从零开始。
她得到许可进入王庭,却没有任何人的陪伴,而王庭之外也没有森严的守备,甚至门前都没有侍卫守候,偌大的王庭静默而孤单地耸立在那里,或许它自己本身就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守卫者。
然而庄魅颜知道,这仅仅只是一种表象,她的侍女全部被拦截在台阶之下,台阶之上就是禁地,不经许可,擅入者死!
庄魅颜在王庭之外停住了脚步,台阶之下的人们或是焦灼或是不安或是好奇或是疑惑地望着她的身影,为她的驻足猜测不已,窃窃私语。
她怕了么?
在吴阳国,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占卜,大祭师没有实权却地位尊崇,他们是神的使者,只有他们才知道神的旨意。就连国主在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也不得不来向他们请教神氏的意见,婚葬嫁娶这样的事情更是要经过他们的同意,否则,就会给吴阳国带来灾害。
王后如果得不到大祭师的祝福,那将意味着她将无法在王庭中立足。
有人说,新王后她害怕了,她怕自己一个异族女子注定得不到狼神的庇佑。
也有人说,新王后不能进入王庭,因为她没有得到狼神的许可,所以她看不到入口,只能茫然站在那里等待神灵的召唤。
还有人说,王后,只是思念起了家乡。
庄魅颜自然不能知道这些人奇奇怪怪的想法,她当然不是因为畏惧,神灵迷惑,思念家乡这类可笑的借口才停下脚步。她只是愣了一瞬,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在来时的路上发生的一件事情。
弯刀在手,圆弓在怀,箭搭于弦。
她的思绪忽然飘回到那个剑拔弩张的场景,那是在和亲的路上,在吴阳国和无双国两国的交界之处。吴阳边疆的山岗上站满了长枪林立的士兵,杀气腾腾,这只迎亲队伍令人有些哭笑不得,他们的架势不像是在迎亲,倒像是在准备打仗。
楚易凡立刻喝止队伍,他眯着眼睛望着山岗上的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军,大笑起来。
“完颜老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位黑甲将军庄魅颜是认得的,那场绝地厮杀,那位叫做完颜璟的将军,想不到他们又见面了。
完颜璟微微颌首,他甚至没有下马,冷然道:“完颜璟奉太后之命带吴阳凤翔公主进入王庭。”
这句话的口吻完全是在命令,他眉角冰冷,眼梢没有一丝笑意,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像地狱来的使者,隐隐带着一种戾气。
他的这句话在吴阳的送亲队伍里引起一阵小小的议论声。
是啊!吴阳国这个样子未免太不把这位王后放在眼里了吧!挥之即来,招之即去,而且他们连迎亲的队伍都没有,来的都是清一色的军队,他们到底有没有和亲的诚意?!
众目睽睽之下,完颜璟将军身边一名副将亲自牵来一匹通身白色的骏马,马匹异常高大,身姿矫健,马背上的马鞍华丽,镶嵌着无数的珠宝美玉。无双的人们纷纷猜测不已,只见那位副将把骏马径直牵到大红花轿面前。
“完颜雄请王后上马。”
虽然看着对方的架势,守在花轿门前的雪鸢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还是被对方毫无顾忌的一声暴喝吓了一跳,面上血色全无。
听说吴阳国尚未开化,民风彪悍,常年在草原上奔波,从不离开马背,就连婚嫁这样的大事也是如此。然而,这些规矩毕竟都是民间百姓的规矩,堂堂吴阳国的国主迎娶王后,难道连一顶花轿都不能预备么?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身后的轿帘缓缓挑开,雪鸢回过身,恭声道:“公主!他们——”
“雪鸢,这是吴阳国的最高礼仪,白色的纯种汗血宝马只有尊贵的王者才有资格享用。”
声音温和,但坚实有力。一名穿着大红凤鸾嫁衣的女子缓缓站了出来,她并没有披上红盖头,俏然而立,双目凝视着完颜雄。
完颜雄忽然一怔,眸光毫无顾忌地落在那张脸上,让他一时错不开目光的原因并非因为对方美若天仙,相反,对方的右边的面庞上有一块明显的胎痣,颜色娇艳如,。原来公主,不一定都是美貌如仙。
对方的相貌虽然丑陋,但是真正吸引了完颜雄注意力的却是那双眼睛,眸光深刻,姿态高贵,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和犹豫。
完颜雄竟然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下意识垂下头。
“请王后上马!”
完颜雄恭敬地弯下腰,递上手柄镶满珠宝的华丽马鞭。
庄魅颜瞟了一眼,淡然道:“连上马凳都不给我准备,叫我怎么上马?”
完颜雄的眼角闪过一丝不屑,冷然道:“我们吴阳的女子是不需要上马凳的。”
庄魅颜无声一笑,她早看出对方是故意刁难。
“跪下!”一声断喝!
完颜雄眉头微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后者却根本不看他,只是微微昂着头,她的姿态呈现出着一种异常高傲与自信的气势。
“我是无双国嫁入吴阳国的王后,难道你,不应该给我跪下么?”庄魅颜眉头一挑,双目如剑盯着完颜雄,一字一句说道。
完颜雄神色大变,皱起眉头看了看她,又迟疑地看了一眼完颜璟,完颜璟无动于衷,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刹那间,这名吴阳的汉子满脸涨得通红,他缓缓跪倒在地,趴下身体,双拳不由自主地紧紧握在一起撑着地面,同时闭上眼睛。
身边佩环叮当作响,马匹轻声嘶鸣,那女子已经上马了,然而,他却没有感觉到有人从他的身体上踩踏过去。
完颜雄霍然睁开眼睛,仰起头看着庄魅颜,眸光复杂。
庄魅颜低头看着他笑了笑,笑容温和自然。完颜雄嘴角上扬,他竟然在自己没有觉察的情况下跟着对方一同笑了起来,等他察觉时,那个笑容已经凝结在他的唇角。
他垂下头,轻轻低喝一声。
“小心!”
声音很低,只有庄魅颜听得到。庄魅颜有些诧异,此时坐下神驹已经十分不安地来回挪动马蹄。庄魅颜轻抖缰绳试图安抚它。而这匹马却暴躁起来,长声嘶鸣,前蹄高扬,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匹失控的马已经带着庄魅颜迅速向树林密处疾驰而去。
“公主!”
“公主!”
“公主!”
无双国的送亲队伍发出好几声惊呼,焦灼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完颜璟仍旧安静地站在对面的山岗上,仿佛根本没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而他身边的战士仍旧是一副杀气腾腾的姿态,丝毫没有松懈。
这些吴阳人到底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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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后祭典
无双国的人们惊慌不已,纷纷交头接耳。雪鸢和春菊更是急得要哭了,还是春菊更镇定,她立刻跑到楚易凡马前,急促地说道:“求楚将军救救公主!”
楚易凡却一脸轻松地将马头轻轻调转,竟然准备往回走,他看了一眼拦在马前的春菊姑娘,十分镇静地扬起马鞭,指着北方说道:“那边,就是吴阳国;这边,是无双国。公主从离开丰安城的那一刻起,她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无双人了,她应该把自己当成吴阳人,这样,她才可以活得更久。”
春菊听了这样的话,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她以前跟楚易凡还多少算是有些熟识,楚易凡也帮过庄魅颜的忙,所以,在她的眼里,这位楚将军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大的好人,但也绝不会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坏人。
她万万没有想到,楚易凡竟然真的调转马头,指挥护送的军队离开边界。
望着军队的远去,原地只留下手无寸铁的宫人们,这些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多半吓得瑟瑟发抖,还有的甚至已经哭了,人人都是六神无主,就算春菊和雪鸢比较有主见的人此刻也慌了神。
看到无双人慌张的样子,吴阳的士兵们露出轻蔑的表情,一支支搭在弦上的利箭更显示出张狂。
没种的南蛮人!
完颜璟望了望天上的太阳,轻轻举起右手,弓弦绷得更紧,箭头纷纷对准这些无双人,春菊和雪鸢情不自禁抱在一起,各自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恐惧。
完颜璟轻轻舒了口气,嘴唇刚刚开启,然而,那个字却终于没能从舌尖上吐出来。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盯住侧面的一道山岗,那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道黑色的身影,黑色的坐骑,黑色的盔甲,还有手中紧握的黑色长弓,整个人就像暗夜的使者,散发着恐怖的味道。
在他错愕的瞬间,后方传来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十分急促。随着一声嘶鸣,吴阳士兵的注意力情不自禁被这位不速之客吸引住了。无双国的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公主,是凤翔公主!”
“是公主回来了!”
无双国这边人心大振,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庄魅颜骑在马背上,脸上丝毫没有慌乱的神情,恬静安详。她手里拎着马鞭,坐下神驹已经驯服,顺从地低着头打着响嚏。庄魅颜望着完颜璟,轻抬马鞭遥遥指着他。
“完颜将军,我遛马已经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挑衅中带着王者才会有的狂傲,这个女人身体散发着摄人的魅力,已经没人会再去关注她的相貌如何,他们已经被她的行动征服。在这个草原上,征服烈马就等于征服人心,吴阳的汉子只会敬佩强者。
完颜雄露出惊讶的神情,目光有些钦佩。那匹马是他亲自挑选的,表面温顺,其实还没有完全驯服,性情刚烈,却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王后是如何做到的。他瞥见王后身后似乎还有一个身影,那人一身黑袍,骑着另外一匹白马,默默的跟在庄魅颜身后。
完颜雄神色微变,立刻单膝跪下,大声喊道:“国主!”
“国主万岁!”
一片山呼声中,漫山遍野的士兵齐刷刷放下兵器,跪倒在地,连完颜璟也跳下马背,跪在地上跟着行礼。
庄魅颜掌心里满是汗水,她知道不管自己此时多么紧张,都决不能发抖,更不能退缩。更何况,那个男人,现在就站在她身后,有他在,似乎天塌下来也无可畏惧的。
萧轩宸缓缓站到人群面前,他并没有让这些人马上平身,而是驱马上前,与庄魅颜的马匹并肩而立。萧轩宸抓住庄魅颜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他傲然俯视四周,用王者特有的平静镇定的口吻说道:“这就是我萧轩宸的王后。”
完颜雄有些紧张,偷偷看了叔叔一眼,叔叔完颜璟仍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这时侧面的山岗上爆发出阵阵齐喝。
“国主万岁!王后千岁!吴阳永昌!”
一声高似一声,声音雷动,隐隐有地动山摇之势,令人闻之色变。送亲来的无双人们吓得面如土灰,他们都是普通的宫人们,何曾见过这种阵势?
在这种压力之下,完颜璟面色更加深沉,他深吸一口气,吼道:“国主万岁!王后千岁,吴阳永昌!”
身后的士兵自然跟着主将一同高呼起来,与对面山岗上的声音遥相呼应,却各成阵势,不相融合。
萧轩宸微微抬手示意。
“吴阳永昌!”
他的声音镇住了全场,沸腾的士兵顿时安静下来。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将士们,大声发令道:“现在,我们就会到王庭,大祭师已经开始准备仪式了,这个女人马上就会正式成为吴阳的王后。愿吴阳永昌!”
士兵们大声欢呼起来。
萧轩宸调转马头,引领庄魅颜的马匹缓缓前行,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别怕!凡事有我!”他体贴地低声询问,“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共乘一骑?”
庄魅颜笑了笑,尽管她现在也很紧张,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缰绳,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必然站在一起,这一生,我都要与你这样并肩而行。”
是的,今后一生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个男人了,不过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她还可以依靠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就算是为了身边这个男人,她只能勇敢。
萧轩宸无声一笑,轻轻握住她的右手,同时把马匹的缰绳全部放到庄魅颜手中,然后说道:“好,我们并肩而行!”
沉闷的钟声已经敲响,巨大的嗡鸣声在温阔尔的上空回荡着,王后祭典的时候可到了,只有得到狼神赐福的女人才会给吴阳带来祥和安康,才有资格成为王后。
庄魅颜的思绪已经飘回她的躯体,她仍旧站在温阔尔王庭的大门前,巨大无比的门柱和深邃的殿堂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她,那有些幽暗的深处到底是充满阳光的天堂拟或是深不见底低的地狱?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里面等着她呢!
自信与骄傲同时回到她的身体里,庄魅颜的嘴角露出一抹淡雅的微笑,缓缓步入殿堂。
穿过幽黑的长廊,殿堂就呈现在她面前,高大深邃宽广,你可以用任何宏伟的名词来形容它,怎么样形容都不为过。
在这座雄壮的建筑物里,人类是非常渺小的,只有仰望的资格。
殿堂的四周是一排排不太成规律的石头座椅,很高大,坐上去肯定也不太舒服,柱子和墙壁上都雕刻着古朴简单的花纹,大部分都是和狼有关的,其中有一副是在描述战争,许多人拿着弓箭在厮杀,一个男人站在高处俯视人群,身边站着一匹高大的狼。
庄魅颜只是匆匆看过几眼,她看到殿堂中央有一个平台,这里设计得很巧妙,阳光正好从殿堂上方照进来射在平台上,此刻是阳光最盛的正午,阳光照在洁白的汉白玉上,显得十分耀目。
这里很安静,这跟庄魅颜的想象不太一样,除了自己竟然连一名围观者都没有,这里的安静让人觉得有些恐惧。
当庄魅颜来到平台面前时,忽然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
“你来了!”
庄魅颜微微一惊,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站在这里。那是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衣袍,连头顶也用头兜遮住,他又真好站在平台最外侧的阴影中,与阴影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忽然开口说话,庄魅颜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这个男人缓缓抬起眼睛,星眸璀璨,像暗夜中的两颗星辰,眸光深邃,充满魔力感,仿佛在一瞬间可以夺走人的意志力。庄魅颜在错愕之后,不得不挪开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的眼神有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他可以洞穿人的心灵,看透别人的想法。
“我们可以开始了?”庄魅颜试探着问道。
那个男人微微有些惊讶。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在仪式的过程中,祭典者是不可说话的,那样子会冒犯狼神,甚至会降下灾祸。”
“我是一个异族女子,我并不懂得规矩。”
男子摇了摇头,他从容地从长袍里拿出象征大祭师的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红宝石,颜色血红,波光流转,好像里面灌注着会流动的新鲜血液。
“说得越多,错的越多,神明从来不听世人辩解。我的王后,跪下来吧!”
他的声音中有种让人情不自禁臣服的魔力,或者,人们并不是屈服于他的话,而是屈服于这座宫殿,还有内心深处无法抗拒的畏惧。
庄魅颜没有畏惧,她坦然地在平台之上跪下,仰起脸望着殿堂的穹顶,这时她看到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狼头,白色的狼头,眼睛是血红色的,獠牙狰狞,仿佛随时都会扑下来,吞噬世人。
仪式开始了。
那位大祭师开始吟唱,负责协助他的小祭司陆续捧上来祭典用的物品,庄魅颜用眼角瞥了一眼,大部分都是刚宰杀的活物,血腥味道浓郁令人作呕,还有一些巫女手舞足蹈,疯狂的摇晃着身体配合大祭师的吟唱。此时,庄魅颜只能继续仰望上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整个过程果然十分静谧,没有人说话,除了大祭师优美的吟唱,那种古老的吟唱没有人能够听懂,而那也不是为了让世人听懂的语言——那是用来与神灵沟通的方式。
大祭师的黑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品,据说黑色是通往异界的路径,而权杖是使者的身份象征,借助这些他可以随意穿梭阴阳,甚至抵达神明所在的处所,带去人民的意愿,同时也带回神明的旨意。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的正中,庄魅颜注意到顶穹的光线越来越亮,整个白狼头部的图腾也越来越清晰,面目越发狰狞恐怖,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活了一样盯着她,而狼头出现了一月牙形状的光芒,瞬间刺入人的眼睛。
庄魅颜迅速闭上眼睛,然后适应了一下,才微微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顶穹的布局。原来在狼头图腾的前额部分用水晶石装饰了一道月牙形状的印迹,那是狼神的标志。因为设计巧妙,所以当太阳升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在神坛上跪拜的人就能看到太阳的光芒。
而这个时候,也是整个亦是最重要的部分,祈福,就要开始了。
其他人都俯跪在地,巫女们也停止疯狂的舞蹈,俯跪在地,颤栗不已。只有大祭师才有权站立,他口中继续吟唱着,从容地举起一只很大的金质杯子,在庄魅颜的头顶摇晃着,缓缓倾倒。
那种液体混合了许多气味,最刺鼻的就是酒的浓香,另外还有一些腥膻的味道却不得而知了。
庄魅颜屏住气息,她不喜欢这种装神弄鬼的仪式,心里却很清楚,这是她是否可以被这个国家接纳的最重要的第一步,她必须忍耐。
光线骤然暗了一下,感觉上好像是有一大片云彩飘过天空。这一点对于处在强烈光线照耀下的庄魅颜来说是十分敏感的。但是奇怪的是,她此时反而能清晰地看到太阳的形状了,不是有云彩遮挡,而是太阳本身的光线在变暗淡。
这一点,人们也开始觉察到了。
巫女和小祭司们颤抖得更加厉害,他们似乎感觉到不好的预兆正在发生,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外界的议论更是纷纷扬扬,站在王庭之外的人们纷纷抬起头仰望天穹,天穹深处一场可怕的变故正在发生。太阳的光线在不断萎缩消失,黑色的阴影在慢慢的笼罩着它,吞噬着它,人们似乎听到太阳发出的惨叫,而阴影周围的光芒就好像是太阳迸发出来的血一样在天空中蔓延着。
人们是失魂落魄,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景象正在发生。周围的光线继续暗淡下去,而人们的影子还是清晰的,就好像太阳正在逐渐死去,它的光芒不足以温暖大地,阴风四起,人们开始感觉到寒冷的逼近,地狱的死神似乎正站在头顶那片阴影中央向人们发出冰冷的微笑。
不知是谁悲怆地喊了一声。
“天狼蚀日了!”
在王后祭典的最关键时刻,在王后祈求狼神赐福于她,赐福于整个吴阳国的时候,却出现了这种骇人听闻的奇观景象。
天狼神发怒了么?他要向吴阳警告什么?
这个异族的女人给吴阳带来了什么?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王庭,必须要给臣民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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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狼神之怒
天狼蚀日了!
狼神大人发怒了!
这不仅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而且还是一个最可怕的凶兆。舒骺豞匫
它意味着鲜血,杀戮,还有灾难。这个异族的女人果然没带来什么好事情,她的到来引发了狼神的怒气,会给吴阳国降下灾难的。吴阳的百姓们惊慌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王庭门前,老人们已经跪了下来,乞求狼神大人宽恕他们,收回他的愤怒,更多的人在议论起来,声音从少到多,从小到大。
“叫那个女人滚回无双国!她惹怒了狼神大人,她不配做我们的王后!”
“是的!她不配做我们吴阳的王后,狼神大人不喜欢她。”
“杀了她!她给吴阳带来了灾难!”
“天刑!”
“天刑!”
抗议的声音像起伏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一直冲到殿堂深处。战栗不已的巫女和小祭司们也面面相觑,偷偷看着神坛上的那个女子。虽然脸上有一块可怕的胎痣,然而她的脸色冷静如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她没有听到外面那些可怕的声音么?或者她不明白,在吴阳国,天刑是多么可怕的惩罚!
庄魅颜心里明白,站在这个地方,恐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抬头看了大祭师一眼,后者仍旧带着头兜,微微垂着头,整个脸的大半部分都笼罩在阴影之中,只露出线条好看的嘴唇,一丝微微绽开的笑容正从他的嘴角迅速抹过,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
“国主,狼神已经降下了他的旨意,这个女人是个灾星,她会给吴阳带来灾祸。您听外面的呼喊声吧,子民们的怒火都可以把整个沃兹拉大草原烧得干干净净,国主准备怎么去平息您的子民们的怒火?”
一个威严的女性声音在殿堂的某个角落里响起,庄魅颜环视四周,她看到在一片巨石之上竟然还坐着五个人,里面有萧轩宸,另外还有三名老者围坐在两边,中央位置是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女子,神态肃穆,端坐泰然,极有气度。
“草原上的野火从来自己燃烧,自己熄灭的。太后,为什么不让我们来听听大祭师是怎么说的呢?毕竟只有他才最懂神的旨意。”萧轩宸左侧的一名道士装扮的男人开口说道。
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庄魅颜定睛一看,心里一松,原来那名道士模样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长。他一改以往玩世的神情,十分恭敬地向那名白袍女子弯腰行礼。
太后没有说话,让人很难猜测她的态度。
太后右侧一名老者,白发苍苍,神态祥和,他微微弯腰说道:“太后,司徒大人说的有道理,为什么不让我们听听神的旨意呢?”
太后终于点了点头。
“司马大人怎么看这件事情呢?”太后是在询问最右侧的一名老者。
这名老者身材高大,看起来应该跟身边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年龄差不多大,他精神矍铄,没有任何苍老之态,目光威严,隐约流露出霸气的神情。听到王后的问话,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致敬,然后说道:“既然掌管刑法的司空大人都作出了裁决,那就让我们静听狼神的宣判吧。”
司马,司空,司徒这是吴阳国主管国事的三位大人,司马完颜烈掌管兵马,司空耶律雄掌管刑法,司徒掌管国家政务,以前的司徒大人是郑国公,自从郑国公被满门抄斩之后一直空闲着,所以庄魅颜也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司徒大人叫什么名字。
庄魅颜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他们今天汇聚一堂,似乎不是为了自己的婚姻来祝福的,倒好像是准备好了来审判自己的。她该怎么办?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掌控的事情,这跟驯马不一样,就算是萧轩宸恐怕也帮不了她什么忙。庄魅颜情不自禁望了萧轩宸一眼,后者正含笑看着她,眸光温柔,两人目光相撞,她的心顿时安稳下来。
别怕,有我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祭师身上,那名身穿纯色黑袍的男子孤傲地站在殿堂中央,他的身影给人一种形孤影吊的凄凉感。他缓缓抬起头,却没有看向任何人,在他的眼里,只有至高无上的狼神才值得他膜拜,除此以外的凡人,无论国主之尊,又或者是太后之威,都不在他的世界之内。
他仰望着穹顶的狼神,忽然跪了下来,喃喃念诵着什么。萧轩宸和太后等人也站起身来,没有人敢在狼神大人面前坐着聆听他神圣的旨意。
“大祭师,狼神大人说了什么?”太后发问道。
大祭师已经停止了念诵,闭上眼睛思忖片刻,然后说道:“狼神大人说,有一个很特别的女人从南方温和湿润的土地长途跋涉而来,她带来一场战争,她还带来了土地、丝缎、美酒和女人。”
“那么天狼蚀日意味着什么?”
“战争、杀戮、鲜血还有灾难。”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狼神大人收回他的震怒?我们吴阳人愿意献出最好的祭品,包括这个女人。”
最后这句话十分有力而清楚,掷地有声。巫女和小祭司们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看神坛上的女子,可是让他们失望了,这个女子面色还是平静如故,没有一丝惊慌。她要死了她不知道么?
“她带来了战争,她还带来了土地、丝缎、美酒和女人。难道我们要将狼神的赐予一块拒之门外么?”一直没有开口的萧轩宸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我在无双国听过一句话,富贵险中求。危险之后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利益和财富,灾难永远与幸运同在,狼神大人是把一个巨大的机会恩赐给我们,而我们却不敢接受狼神大人的旨意么?”
“我们吴阳是害怕战争的民族么?诸位不要忘了,我们今日美丽平静的温阔尔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我们的脚下,沃兹拉大草原的每一棵牧草之下,都藏着一颗死者的头颅,他们都是因为战争而死去的冤魂。我们的和平一直以来就是建立在杀戮之上,没有‘血狼王’的征战厮杀,怎么会有今日的吴阳国,怎么会有今日的温阔尔,这位伟大的王者把他的尸骨埋藏在殿堂之下,就是要我们牢牢记住,永远都不应该忘记战争中流淌的鲜血。”
萧轩宸的声音越说越有力度,铿锵有力。
他的话音刚落,完颜烈就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刺耳。
“国主是不是在无双国待得太久了?几乎把无双国当成了自己的故乡。富贵险中求!无双国利用祁阳的贸易场无声地掠夺了我们多少名贵的马匹还有锋利的武器,我们吴阳国凭借什么才可以无敌于天下,现在把武器装备给无双人,那意味着什么,我想国主心里也很清楚吧!”
“司马大人怕了无双国的兵马么?”司徒大人冷笑一声。
完颜烈两道蚕眉迅速皱了起来,脸上隐隐起了怒气,正欲反驳。一旁白发苍苍的司空大人耶律雄咳嗽一声,低声道:“司马大人,现在可不是争辩的时候。眼前这件事情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处置呢?还请国主和太后决断。”
太后与大祭师对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冷峻地望着前方的虚空,当听到司空耶律雄的话之后,她才缓缓转头望着萧轩宸,道:“她是你选的王后,自然应该你来处置。”
殿堂中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萧轩宸身上,一切,只听他一句话了。庄魅颜也静静地望着他,她的生死,也只是听他一句话了。
萧轩宸低头想了片刻,忽然仰头笑了,笑容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玩味。
他望着大祭师,说道:“那么,狼神大人有没有说出他的旨意,要怎么裁决这个女人?”
大家不禁愕然,国主怎么可以又把问题推给了狼神,狼神的旨意向来只有一句话,如何领会完全是看自己的判断,这样子说未免,未免有些无赖吧。
大祭师嘴角也露出微笑,默然不语。
“既然狼神大人并没有说出他的裁决,那我们也很难判断她是有罪的。日月星辰的运转是有自己的规律,即使她今天没有来到温阔尔,那么天狼蚀日就不会发生了么?她只是来错了时间而已。”
这样的话已经是赤裸裸地为眼前这个女人开脱,巧言善辩虽然可以偷巧,但是并不能令人信服。完颜烈眉头紧皱,反驳道:“国主是在质疑狼神的旨意么?”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萧轩宸轻松地笑了起来,道:“我说的是一个事实,一个你们每个人都清楚的事实。”
他冷峻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在大祭师的身上特意格外停留了一瞬,殿堂中的空气顿时冷到极致。
完颜烈还想继续争辩,司马耶律雄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袍,他生气地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这时沉默许久的太后发话了,她说道:“狼神大人没有说她是有罪的,同样也没有说她是无罪的。她带来了战争,也带来了土地,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既然我们很难做出抉择,那么只能再请狼神大人裁断一次了。”
萧轩宸眉头微皱,沉声道:“可是祭典已经结束了,我们不能在一天之内举行两次祭典。”
“我们有天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司空大人耶律雄忽然开口说道。
“是的。”太后也开口道:“天刑可以惩罚一个人,也能证明一个人的清白。这就是狼神大人最好的决断,我们有理由相信狼神大人是不会随便伤害一个能给吴阳带来永昌的王后的。”
天刑!
最终的结局还是要执行天刑!
跪伏在地上的巫女和小祭司们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伏得更低,他们甚至敢再去看那个女子现在的神情。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这个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自己必须说话了,她绝不是个会在命运面前退缩的女子呵。
“太后,国主,魅颜愿意接受狼神大人的考验,魅颜愿意用天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萧轩宸迅速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隐隐有些责备。庄魅颜却回报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萧轩宸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按照太后的意思去做吧。让狼神大人来证明她的清白。”
已经步入秋季,沃兹拉大草原上刮来的风里隐隐带着一丝北方的冷意,天气还是暖和的,牧草仍旧碧绿。天狼蚀日的景象完全消失,太阳已经恢复常态,一如既往地照耀着大地,下方牧草起伏,像绿色的海浪。
蒙着眼睛的庄魅颜被萧轩宸抱下马匹,因为看不到东西这让庄魅颜有些不太舒服,她轻轻摇了摇脖子,但是束在眼睛上的布条包得很紧,她还是看不到周围的景象,连身边男人的表情也看不到。
“我要把你的手绑起来,我不会太用力的,你别怕!”
“嗯。”
那个男人把她的衣袖放下来覆盖在手腕之上,然后才用绳索小心地捆绑起来。
“别乱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乱动,明白么?”
“嗯。”庄魅颜感觉到他把自己停放在地上,周围似乎下了雨,淋淋漓漓的潮湿感滴在她脸上还有身体上,庄魅颜不懂那个男人在做什么。不一会儿,马蹄声远去,他已经走了。
他走了!庄魅颜仿佛忽然间失去了最强大的依靠,心中空落落的。
此时,周围有了些动静。呼吸,是呼吸声!
庄魅颜茫然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是谁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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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狼神裁决
那个男人霸道的吻似乎还停留在唇边,口腔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他说:“别怕!”虽然被蒙着眼睛,但是庄魅颜还是能够想象得出他唇角荡起的那一抹淡笑从容。
他说别怕,可是当他把她一个人孤援无助地留在草地里,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尽管害怕,她的心里却充满安宁。
风声在大草原上轻轻呼啸,摇晃的茅草拂过她的肌肤,草丛里响起呼吸声,粗重,隐隐传达出可怕的信息。
这个呼吸声绝不是属于人类的,也不是属于一只野兽的,而是一群,一大群野兽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它们冷静睿智,凶残霸道,它们是草原上的无敌王者,至尊霸主。它们就是吴阳人供奉为天神的狼神的孩子,草原苍狼
。野兽特有的腥臊之气令人作呕,庄魅颜已经感觉到对方正在向自己慢慢逼近。或许是好奇,或许是试探,一只潮湿的鼻子正在自己身边慢慢嗅着,充满警惕感。庄魅颜感觉头皮发麻,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她终于明白所谓天刑的含义。绑住受刑人的手脚,蒙上她的眼睛,把她丢在饥肠辘辘的野兽的必经之路上,然后让凶残的野兽来决定生死。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时候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庄魅颜也不能够例外,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锋利的牙齿传达出来的寒意,还有它张开的大嘴里已经有流涎淌了出来,滴在自己的身上。
并不是所有的狼都围了上来,只有一只。只有一只给她的压力已经足以让她濒临崩溃的边缘。那只狼起初只是在她身边试探着嗅着,这种高贵而狡猾的动物不会轻易相信人类。当它确定面前这个猎物的确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时,才把前爪踏在庄魅颜的胸口上,俯下头颅,仔细嗅着她的脸庞。
庄魅颜的心紧紧就在一起,她想大声喊叫,她想不顾一切跳起来逃走,哪怕跳起来的一瞬间就会被这只狼敏捷地咬断喉咙也好过现在这种可怕的煎熬。
这种煎熬就是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决定用它的獠牙撕开你的喉咙,舔舐你的鲜血,分享你的肉体。
“不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动!”
那个男人的话在耳边是可响起,庄魅颜决定相信这个男人,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那她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吧。庄魅颜感觉到那只毛茸茸的家伙湿润的鼻子轻轻碰过自己的脸颊,还有头发,最后它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下颌。
“欧--唔!”
一声长啸,紧接着群狼跟着咆哮起来,长啸声此起彼伏,连远处的草原深处都响起了回应声。
庄魅颜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要开始了么?这个凶残的家伙打算瞄准她的秀气白皙喉咙么?蒙着眼睛的庄魅颜似乎看到一只巨大的狼站在自己面前,已经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下一瞬--
下一瞬却安静下来,身下的压力感骤然消失,周围只剩下风吹动牧草的声音,静谧安详。那些可怕的呼吸声似乎已经消失了,忽然间就消失了。
消失了!
庄魅颜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是不是濒死之前的错觉?
她静静地躺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蒙在布里的眼睛眨来眨去,她还是不敢用力呼吸,胸口憋闷地快要炸开了--这种折磨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急促的呼吸声由远及近,从高处忽然降落在她耳边,她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的心脏骤然再次加速,剧烈的跳动着,然后又骤然间松懈下来。好像给人抛在半空,又跌入低谷,起起落落的感觉耗尽了她的心力,她虚弱的无力动弹。
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别怕!我在这里!已经过去了。”
他低沉的声音此刻在庄魅颜听起来如同天籁。她嘤咛一声,把头埋进那个温暖的胸膛上,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在附近,她知道她一定会再见到他的。
最重要的是,她经受住了所有的考验,她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了,可以真正有资格说:小白,我与你并肩。
萧轩辰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迅速除去她身体上的束缚,最后小心地摘下她眼睛上蒙着的白布。
那双晶莹的眼眸中迅速起了一层水雾,微微抿起的嘴唇在昭示着那个女子最后的倔强,她张开双臂搂住萧轩辰的脖颈,身体轻轻颤抖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委屈和不甘。
萧轩辰微笑着轻轻拍抚她柔顺的后背,用嘴唇亲吻着她的秀发,然后把她打横抱起。
“好了,吴阳国最勇敢的王后,这次你一定要与我共乘一骑。让我们回到温阔尔,接受子民们的朝拜吧!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再用任何理由拒绝你,狼神已经做出决断。从今天起,你就是天神赐给我们吴阳的王后,任何敢违抗天神旨意的人,将是整个吴阳的敌人。”
庄魅颜没有反抗,她只是有些害羞地把脸藏进他的胸膛里,感受着他身体里男子的气息,她静静地想着:这样子,所有的磨难算不算是结束了?还是真正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天已经黑下来了,狂欢还在继续。
今日是吴阳国举国欢腾的日子,无双国的凤翔公主正式入嫁吴阳王庭,成为吴阳国的王后。虽然经历了一些风波,但是狼神大人还是愿意保佑吴阳永昌,给了这位异族女子最独特的赐福,他让他的替身白狼首领亲自考验过她。
吴阳人相信被狼群赦免的人是无罪的。
庄魅颜仍旧穿着那身大红婚衣,裙摆拖曳,坐在王帐之内的矮榻之上,大红的衣裙铺得满满的笼罩着整个床榻。新嫁娘坐在大红中央就像即将开放的花朵,带着点娇羞,微微垂着头。
红盖头在骑马过来的时候已经摘掉了,而吴阳的习俗里并没有带着红盖头的惯例,吴阳的婚宴就是一场没有规矩的狂欢节,大家凑在一起喝酒,跳舞,新郎新娘混在人群中,接受人们最真诚的祝福。
庄魅颜本来应该跟萧轩宸一道在宴会上与民同乐,不过今天她实在太累了,而且她不善饮酒,因此只在宴会开始之前露了一下面,然后就被女奴送到王帐之内休息。因为王帐不经许可不得擅入,所以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坐着里面。
庄魅颜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宽大的王帐,圆滑的顶穹,白色的毡包上用金银丝绣绣着白狼的腾图,血红的眼睛,月白的印记,矮榻上铺着白熊的毛皮。这个国度以白色为尊崇,红色其实是一种禁忌,但是出于对庄魅颜的尊重,萧轩宸并没有让她换上吴阳国的嫁衣,子民们因为狼神意外的赐福而激动不已,他们相信这位王后会给吴阳带来永昌,细节上的疏忽他们也忽略不计。
矮榻一角的案几上摆着各种精致的金银制器皿,吴阳的工匠以手巧而闻名天下,他们虽然不能像唐明人那样烧出各种各样精美的瓷器,但是他们擅长锻造。庄魅颜欣赏着这些精致的杯盘,累了一天的她反而忘记了饥饿。
那些糕点都是她喜欢吃的样式,难为那家伙一一记得,吴阳人以牛羊肉为主食,并不擅长面食之类的做法,因此为了做出这些食物恐怕他费了一点心思。庄魅颜还是忍不住捏了一块千层酥放进嘴里,味道纯正,她嚼了又嚼,把那家伙的细心全部咽进肚里,甜蜜在她心头微微荡起,足以抵消曾经的苦涩。
帐外响起一些杂乱的声音,似乎有女人惊慌的呼喊,还夹杂着一个孩子的嬉戏声,他们都尽量压低声音,似乎不愿意惊动王帐之内的人。
庄魅颜镇静地来到帐门口,轻轻推开王帐厚重的门帘。
王帐外点燃着许多火把,亮如白昼。空地上一群女奴正围在一名小女孩身旁,前前后后忙个不停地追随着,看样子她们很害怕这个女孩,同时她们又不愿意让她靠近王帐。那孩子最多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最顽皮的年龄,她似乎觉得让许多人跟自己玩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甚至忘记了本意,一味地左跑右跑,逗耍着她们。
庄魅颜注意到那孩子穿着白色的长袍,头顶装饰着白色的羽毛,说明她的身份是十分尊崇的。这时女奴焦急地小声呼喊着:“苏米亚公主,王帐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女孩子撅起了嘴巴,奶声奶气地说道:“国主哥哥最疼苏米亚,他说过,只要苏米亚喜欢随时都可以进入他的王帐来找他。”
苏米亚应该是这个女孩的乳名,吴阳的女子在结婚之前没有继承权,所以不能使用父姓,只会有一个乳名。
“我就看一眼好不好?他们说国主哥哥娶的王后受过狼神最特别的赐福,我想看看她啊。”女孩子央求道。
有名女奴看到站在王帐门口的庄魅颜,面色大变,所有人都醒悟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全力伏低身体,甚至来身体都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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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吴阳规矩
现在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在彼此对视着,周围的人俯跪在地,苏米亚公主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很是突兀。她用孩子的天真和好奇打量着面前的王后,王后穿着禁忌之色的嫁衣,相貌虽然丑陋,但是姿态高贵,神情更是凛然不容侵犯。
“他们都说你是灾星,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
童言无忌,女奴们战栗得更加厉害,没人敢说话。
庄魅颜宽容的一笑,不置可否,她只是温和地望着那孩子,说道:“你要进来么?那就进来吧。”
“我可以进去么?”
看到庄魅颜微微点头,苏米亚公主不等她说第二遍,立刻欢呼一声,跑了进去。
有名年长一点的女奴忽然抬起头,欲言又止,王帐的门帘已经关闭,几名女奴面面相觑,各自露出惊恐的神情,仿佛大难临头。
“让她进去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女奴们惶恐地伏低身体,整个身体都快要跟地面贴到一块了,身体抖得更为厉害,完全不能控制。
萧轩辰穿着白色的长袍,静静地看着她们,即使不开口说话,也有王者天然的威仪震慑着她们。在吴阳,奴隶的命并不是命,甚至还不如沃兹拉大草原上的一株牧草,随便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以成为一种罪名。
“就让她进去吧。”
这句话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赦令,女奴们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她们还是不敢站起身来,仍旧跪在原地,直到身后那股威严的势力逐渐消失才敢缓缓抬头。
萧轩辰缓缓挑开门帘,走进王帐之内。帐内,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正坐在矮榻上说着话。
年幼的苏米亚对庄魅颜身上的每一件装饰品都十分好奇,她们这里的女人头上从来没有那么许多繁复的头饰,她不禁挨个点着问来问去。庄魅颜面带微笑一一作答。
“这是什么呀?”
苏米亚忽然把手指戳向庄魅颜的右脸颊上方,并且好奇地摸了摸。
庄魅颜笑得更加厉害。
“那个是胎痣,你没有见过么?”
“胎痣是什么?是不是用胭脂擦上去的,这图案好像蝴蝶的是翅膀啊!”
苏米亚不认识胎痣,兴奋地摸了又摸,仔细地瞧了又瞧,最后终于确定这个颜色不能把她的小手指染红,说明真的不是画上去的。
好像蝴蝶的翅膀啊!
这句话钻进她的心底深处,骤然回荡起来,仿佛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庄魅颜不由愣了一瞬。
“吓!”
一张大脸猛然插在专心密谈的两个女人之间,庄魅颜和苏米亚同时吓了一跳,小小姑娘立刻勾起嘴巴,庄魅颜看他的眼神也有几分嗔怪。
苏米亚率先发难,冲着萧轩宸嚷嚷道:“国主哥哥,你吓死苏米亚了!”
萧轩宸大笑起来,抱起这个小丫头,把她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苏米亚坐在这么高的位置,小脸顿时苍白起来,小手紧紧揪住萧轩宸的衣领,一点也不敢乱动。
“这样子怕不怕了?”萧轩宸故意逗她玩,明明知道小丫头怕得要死,却故意带着她在原地转起了圈子,越转越快。
庄魅颜嘴唇微抿,眼角含笑,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那里胡闹,本来庄严肃穆的王帐之内添了几分温馨之情。庄魅颜看到年幼的苏米亚已经吓得脸色发白,①38看書网要哭出来了,紧紧搂着萧轩宸的脖子,机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四处乱看,显然已经被这个顽皮的大哥哥给吓住了。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吓唬她了。”庄魅颜笑着劝道。
萧轩宸越转越快,最后抱着苏米亚一起倒在宽大的床榻上,床榻柔软,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并行躺在白色的熊皮垫子上,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苏米亚心有余悸地瞪着大眼睛,愣愣地望着前方,庄魅颜担心她受了惊吓,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关切地抚摸着她的发辫。那孩子有些依恋地贴着她的身体,憨憨地笑了起来。
萧轩宸摊开手臂平躺在床榻上,姿态自然写意,此时的他已经卸下王者的威严,歪着头看着怀抱苏米亚的庄魅颜,露出温和地笑容,眸光宠溺。
庄魅颜摸着那孩子的头,轻轻哄了她几句话,苏米亚点了点头,然后庄魅颜把她送出王帐,外面的女奴如释重负,七手八脚迎了上前,把苏米亚公主送回她自己的住所。
门帘轻轻放下,庄魅颜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已经被人拦腰抱住。郁重的男子气息和草原上最浓的烈酒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在她周围的每一寸空间里,将她牢牢包围。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低沉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略带嘶哑的磁性感令人沉醉。
“我的小娘子。”
又酥又麻的感觉顺着耳后爬上脖颈,他有些顽皮地用温热的嘴唇轻轻碰触着她后颈的肌肤,一双不老成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探入她的怀中。庄魅颜痒得受不了,“咯咯”娇笑不止,用力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
“别闹!别闹!”她轻声娇嗔。
她却不知道,这样的姿态无疑是在某人心里点了一把火,他体内温度瞬间增高了好几个点。萧轩宸猛然将她扛在肩头上,直接扔到温软的床榻上,庄魅颜被他迅疾的速度搞得头晕眼花,只觉得天旋地转。
等她定下神来,她发现那张可恶的嘴脸就在自己的上方,一如既往地坏坏的笑着。不管时间过去多么久,他还是那个呆呆的坏坏的小白。
庄魅颜受不了他灼热的眼神直视着自己的面孔,几乎要把自己点燃了,她的脸颊开始发烫,大概红了吧,也许比她身上的大红嫁衣还要红。她羞涩地垂下头,却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大红嫁衣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被那家伙扯开前襟,露出颈下两侧小巧的锁骨,还有红色的抹胸,峰峦之色春满园。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想要环抱双臂遮掩自己美丽的身体。萧轩宸的嘴角抹过促狭的笑容,稍微一用力便轻易的将她的手臂分开。
“我不许。”
有一点霸道有一点温柔另外还有一点恳求。
“我不许你对我有所保留,一丁点也不行,你是我的,每一个部分都是我的。今天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从今天起,这个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了。”
庄魅颜想起今天宴会开始之前,他抱着自己来到人群中央,大声宣布道:“这就是狼神赐给我们吴阳国的王后,她是我萧轩宸的女人,我愿意以狼神的名义起誓,我这一生只会有这一个女人。”
人群爆发一阵狂呼,虽然后面这些话已经不是仪式应该有的话,但是狂热的人群并没有太在意。
庄魅颜大震,这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说过,今天却是郑重其事地当众宣布。这意味着什么?他是一任国主,无双国的王者之尊,却宣布一生只有一个女人,那一瞬间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庄魅颜的胸膛,她羞怯地垂下头,眼神无意中掠过人群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种阴冷的感觉。
她的眼梢向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却发现太后已经起身离开她的位置,在女奴的服侍下傲然离去。司徒大人若无其事地抱着酒坛,大口大口喝着酒,司马大人完颜烈从一开始就没有到场,司空大人耶律雄倒是面带微笑,捻着白色的长胡须,态度和蔼,然而他的眼睛在与庄魅颜对视的瞬间却闪过一丝寒光,稍纵即逝。
“你在想什么?”
萧轩宸发现了她的失神,故意皱起眉头说道:“这个时候你居然没有全心全意想着我,看我怎么惩罚你!”
一个深深的几乎掠夺走全部空气的长吻之后,萧轩宸满意地看着那名脸颊酡红眼神迷乱的女子,笑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刚刚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宴会开始之前你说的那句话,你说这一生只会有我这一个女人。”
萧轩宸微笑地望着她。
“可是……”她微微迟疑,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自己也不想破坏这样的甜蜜,即便觉得这份甜蜜恍如梦中,她内心深处也是甘愿让这个梦再长久一些。
萧轩宸与她心意相通,就算她不说出口,他也猜到了七八分。他在她身边侧身躺下,抚摸着她的秀发,手指顺着身体完美的线条肆无忌惮地游走着,轻巧地挑开衣衫的细带。
“我就是要他们知道,我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王者。羞辱我的女人,就等于是在羞辱我,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他的目光落在庄魅颜的手腕上,如今她的伤势已经复原,可是腕间还留有几道浅淡的深痕,令他的心抽痛不已。他怜惜地俯下身轻轻亲吻着她腕间的伤痕,身体上最后的一件衣衫也被他轻易地扯去,他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她的身体,就好像在对待世界上最珍惜的宝物一样虔诚。
“亲爱的,我可以么?”
“什么?”她起初有些迷茫,很快羞涩起来,用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嗯。”
王帐内的烛火悄然熄灭,这一夜似乎很漫长啊!
庄魅颜疲倦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明,在毡包之内看不到外面耀眼的日光,只是看着有些透明感觉的顶穹,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太阳晴好。
庄魅颜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也盛满了阳光,那些金子般的光线愉快地闪烁着,跳跃着,弄得她一睁开眼睛就忍不住面带微笑。那种没有来的幸福感是因为那家伙么?庄魅颜情不自禁转过头,同时伸长手臂。
手臂扑了个空,庄魅颜探长脖子。宽大的床榻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另外的大半边铺着满满的被子,被子底下却是空的。庄魅颜把手枕在头下面,望着空落的床铺发呆。
耳后有风!
庄魅颜暗暗好笑,那家伙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以为这样子会吓到她么?
庄魅颜正要低语娇嗔,一抬眼却看到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自己肩膀上,同时她也闻到一股熟悉的让人恐惧的腥膻味道,就和昨天她被蒙着眼睛扔在大草原上的那个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同样熟悉的恐惧感也瞬间回到她的身体里,心跳加速。
庄魅颜不敢乱动,鼓起勇气斜着眼睛向上方瞟了一眼。银缎子一般好看雪白的毛发,宝石一般闪亮的血红眼睛,还有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獠牙。在她打量它的同时,那只头狼也在打量着它,歪着头。不知怎的,即使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庄魅颜的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只狼似乎跟某人有着相同的习惯,特别是它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时候。
湿漉漉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嗅着自己,似乎在确认什么,很快,那只狼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
“喂!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啊!”
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满。
身上压力顿消,庄魅颜立刻翻身坐起,用力抱着被子,皱起眉头,眸光隐含责备。萧轩宸打了个哈哈,他坐在地毯上,白色的大狼就坐在它旁边,两个家伙的眼睛现在都属于一路货色,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裸露在外的修长脖颈,迷人锁骨,圆润肩膀,往下,再往下……被子太碍眼了啊!
“兄弟,我够意思吧!我的女人我都让你看过了,下次我看你的女人的时候,你就不用那么小气了……哎!别误会呀!我对你的女人没兴趣!”
大狼低嗥一声,不晓得是不满意的牢骚还是责备。萧轩宸抚摸着狼首,大狼神情温顺。
“你,你们--”庄魅颜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指着这两个家伙,完全被他气糊涂了,竟然不知说他们什么才好。
“你叫它进来之前,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啊!吓我一跳!”
萧轩宸无奈地扭头看了看白狼,叹道:“兄弟,看到没有,家有女人就别想再养宠物,女人和宠物是天敌。接下来她会说,你气味很大,身上有跳蚤,你会掉毛发弄脏地板,你会咬坏毛毯家具,还有你会随地大小便等等一大堆理由。”
萧轩宸一脸“怨夫”神态望着庄魅颜,嘴里不断做碎碎念,弄得庄魅颜的怒火化作九霄云散,再也发不起脾气来了。
“你是国主啊!妾身女流怎么敢呢?”
萧轩宸似乎有点害怕她这招以柔克柔,起身把她搂进怀里,献上了一记长吻,然后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把你的救命恩人带过来给你瞧瞧,谁知道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拈酸吃醋起来。”
这家伙最会乱扣帽子。庄魅颜白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说道:“什么救命恩人?难道昨天--”
看到她恍然大悟的神情,萧轩宸摇了摇头,叹道:“当然啦!昨天要不是它,你怎么会那么容易过关。”
原来,昨天萧轩宸已经做过周密的安排,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放心地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所谓天刑就是把受刑者捆绑起来,丢在狼群必须经过的路径上,让饥肠辘辘的狼群把她撕得粉碎。萧轩宸已经提前让人赶了一大群牛羊,把这一带的狼群全部喂饱。
然而狼性凶残,特别嗜血,昨天庄魅颜在王庭殿堂上接受赐福仪式时,身上已经沾染上祭典使用的新鲜祭品的血腥味道,仅这一点就足以刺激狼群的野性,而大祭师倒在她身上那杯赐福之酒,味道刺激,狼生性多疑,对刺激性气味格外敏感,这些因素对于受天刑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因此,即使喂饱了狼群也不能保证她的安全,萧轩宸只好命人驱赶了其他狼群,只放白狼过来。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用了一点特别手段,昨天他在庄魅颜身上撒下的是一种特殊的液体。
“狼尿!”
就算庄魅颜足够镇静,就算庄魅颜见多识广,就算她经历颇多,听到那个词语时,她还是忍不住趴在床边用力呕吐起来。
庄魅颜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还不忘记艰难而无力地举起手指,指点着对方。现在她也是有心无力,就算想骂人,也要先停止呕吐才行啊,更何况那家伙见状不好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模大样地领着白狼走出王帐。
走出王帐的刹那,捉弄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消失得干干净净,威严重新回到他的面孔上,仿佛带上一张王者的面具,英俊的面孔看不到一丝笑意,眸光深敛,扫视着他的王国。王帐位于王庭的后方,这里是一大片开阔之地,王帐位于中央最显著的位置,周围则是王室后宫和贵族们的帐篷,在所有的帐篷中,王帐自然是最高大最华丽最为醒目的。温阔尔沿用的是草原的习俗,不管是国主,贵族还是平民,都按照游牧民族的规矩,喜欢居住在帐篷里,即便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迁徙,他们仍旧不喜欢房屋。温阔尔唯一的建筑物就是王庭,而王庭是用来祭祀和祈祷的,却不是用来居住的。
外面的女奴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面上,她们听到里面的那个女人发出的呻吟声,但是没有国主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入王帐一步,这是规矩。而按照规矩,即便是国主的大婚之夜,女人也不能在王帐内过夜--除了国主本人,其他人都不得在王帐内过夜。
“你们进去照顾她吧!”
“是!国主!”
“如果她喜欢就让在住下吧,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允许的。”
“是!”
初秋的风从草原上吹过,干燥,微微有些凉意。吹进王帐里的味道是牧草的清香,牲口的腥膻,还有干粪燃烧的特殊味道,这些混杂在一起就是温阔尔的味道。庄魅颜斜躺在榻上,门帘支了起来,斜挂在两旁,从这里可以看得很远,却看不到草原,只有一座连着一座的帐篷遥遥相望,再远一点就是那座巍峨的令人敬畏的殿堂,再再远一点却是蓝天白云。
晴空如洗,云朵像个魔术师不停地变换着形状,随着风儿缓缓向天边推动,一层消失了,新的一层又压了过来,无穷无尽。庄魅颜索性趴下来把两只手交叠着垫在下巴颏上,微微仰着头,望着天空之幕。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欣赏的景色了。
萧轩宸有自己的事务需要处理,不可能时刻陪着她,从早晨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中午的膳食是她一个人吃的,不管多么丰盛的饮食也是吃得无滋无味。她有心想让人把春菊和雪鸢她们调到自己身边来,无奈门口这些女奴个个都像木偶一样,呆头呆脑。她把自己的意思用她会的所有吴阳语言各讲了一遍,但是这些女奴纷纷摇头不止,如果她生气的话,她们就只会磕头。
庄魅颜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人呆在王帐内。
她再次换了个姿势,仰躺着让头朝下,这样看起来的世界正好是颠倒的。当她正在努力发掘这个颠倒世界中与众不同的景象时,一个倒立的人影从远到近,慢慢映入眼帘。来人是名女子,与穿着黄色布衫的女奴不同,她穿着白色丝缎制成的长袍,边角还绣着漂亮的粉色花瓣,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孔仍旧是美丽的,岁月沉淀的成熟美,整个人素雅恬静,叫人看在眼里说不出的舒服。
“王后!我是鬼部家族的苏娜,国主命我来陪伴您!”声音从容,不卑不亢,最重要的是,她说的话不是吴阳的语言,而是无双的语言。
庄魅颜这才醒悟过来,赶紧翻身坐起,面色有些羞赫,她尴尬地笑了笑,道:“嗯,你进来吧。”
那名自称叫“苏娜”的女子并没有遵照她的吩咐走进王帐,她的表情仍旧很平静,垂着头说道:“王后,没有国主的允许,任何人是不能进入王帐的。”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具有警醒的意味,她说的很平静,声调也不高,但是庄魅颜却有种醍醐灌顶的顿悟感。这不是无双国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祁阳镇,不是她的凤翔酒庄,不是她的买卖行,也不是丰安城的庄府,瑞祥王爷府,这里是吴阳国,是大草原上的温阔尔,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是吴阳国的王后,她必须学会接受这种改变。
“苏娜,你就是我的伴当么?”庄魅颜使用的却是吴阳国的语言。
苏娜的眸中露出赞许的神情,她微微颌首,回答道:“是的,看来王后对吴阳的礼仪已经懂得很多了,不需要苏娜提醒您什么了。”
庄魅颜在来吴阳国之前,端木皓特意请了两名吴阳国的女奴详细讲解了吴阳国宫廷的一些规矩,因此庄魅颜也是略知一二。王后和妃子的伴当是从贵族中挑选出来的已婚女子,一般来说都会从自己家族中选择,可能会是自己的姐妹,或者是宗亲姐妹,一般来说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但不会超过四十岁。这些女子老成持重,并且熟悉各种礼仪规矩,负责照顾王后妃子的日常生活。
“苏娜,我现在想出去走走。”像是商量又像是在命令。
苏娜把右手放在左胸,微微欠身,恭敬地答道:“是!”
有了苏娜的指引,庄魅颜来到帐外,这里虽然没有无双国皇宫的雅致庭院,但是大草原的异域风情还是别有一番风味。庄魅颜偶尔会问苏娜几句话,无非是这里是谁的住所,那里是谁的帐篷之类的闲话。两人走了一段路,庄魅颜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我带过来的人呢?”
苏娜低头答道:“这边都是王室和贵族的居住区,他们应该在南边的奴隶区。”
奴隶!庄魅颜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他们是我从无双国带过来的,他们是自由人。”
“他们进了温阔尔的王室,就只能是奴隶了。”
庄魅颜眉头一挑,有些不服气地反问道:“那你也进了王室。”
苏娜沉默了片刻,很干脆地答道:“我也是国主的奴隶,国主有恩于我们鬼部,苏娜是自愿进入王室成为奴隶的。”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庄魅颜的预料之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的是那个男人心思缜密,知道自己在这里无依无靠,所以找了一位妥实可靠的女子给自己做伴当,难过的是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害了前来送亲的这许多人,成为奴隶不但他们这一生回不了故乡,就算子孙后代也只能成为奴隶,永远要做异乡客。
“那我可以挑一些奴隶过来服侍我么?”庄魅颜这次是商量的语气,近乎在央求。
苏娜微笑起来,道:“您是王后,需要几个奴隶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会让人去办的。”
苏娜转身向跟在后面的一名女奴吩咐了几句话,那名女奴立刻恭敬地领命而去。不多时,她就把春菊和雪鸢带了过来,另外还有几名陪嫁的宫女。春菊和雪鸢看到庄魅颜也是激动万分,但是都各自收敛神情,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庄魅颜看到她们都换上了吴阳国女奴的黄色布衫,心中有些不快,当着众人的面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庄魅颜见自己的目的已经答道,就没有心情继续在外面闲逛,借口自己累了,就准备回到王帐。她趁机把春菊和雪鸢唤到自己身边,让她们俩扶着自己,轻声询问了几句她们的状况。雪鸢倒还忍耐得住,踌躇着不敢回答,春菊自幼跟着小姐,两人一块儿长大,即是主仆又是玩伴,还经历过苦难,她们的情谊绝非一般的主仆关系所能比拟的。因此春菊的表现要大胆许多,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原来吴阳国把他们跟其他奴隶放在一起,做的都是轧草刷马很辛苦的粗活儿,无双国这次来的宫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大部分都是在内廷伺候人的,没做过重体力的苦力,因此个个叫苦不迭。看管的士兵又特别残暴,常常借口他们偷懒,动则就是一顿皮鞭暴打。
他们对女人还稍微客气一点,但是这更让人提心吊胆,士兵们野性的眼神老是不怀好意地在她们身上打转,要不是庄魅颜打发人过去把她们调过来,天晓得这样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庄魅颜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拯救这些人,只能宽慰春菊说道:“春菊,我会想法子救出他们的。”
话说是如此,她心里却毫无办法。
春菊笑道:“雪鸢,我就说公主她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就别担心啦,你表弟不会有事的。”
庄魅颜把疑惑目光投向雪鸢,后者垂首低声说道:“奴婢有个远亲的表弟在宫里做侍卫,这次被选来护送公主前往吴阳国,还请公主想个法子救救他,那里,那里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雪鸢眸中含着泪水,庄魅颜意识到事情远比春菊讲述的还要严重,更加心乱如麻。现在她虽然身为王后,可是这个王后差点就不被王室容纳,根本就没有半点实权。
“这里不是不是人待的地方,那这里是什么?原来在你们的眼里吴阳国就不是一个人呆的地方。”
一个女子用十分生硬的无双国语言说道,声音冰冷。
春菊和雪鸢闻言大惊,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只见背后站着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看她的相貌应该是四十岁左右,长袍用金银丝线绣着白色的云朵。庄魅颜今天也换下了无双国的衣裳,穿上雪白的长袍,她很清楚能够用金银丝线用装饰衣袍的都是贵族身份,云朵属于王室女子的象征,而以她的王后身份之尊,自然要绣上狼神图腾用来跟其他人做区分。
萧轩宸只有她这么一位王后,没有其他妻子,那么这个女子应该是先王的后妃之一。
春菊口快,立刻回道:“雪鸢并不是那个意思,请贵人不要断章取义。”
庄魅颜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她两句,却听到那女子冷笑一声,转头对自己身边的一名黑衣年轻女子说道:“她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阿布提,你去教教那个无双蛮子,在吴阳应该说什么样的话。”
这次她用的却是吴阳的语言。
“是。”
粗重的声音绝不是那名黑衣女子发出来的,黑衣女子只是微微皱眉,原来她不是阿布提。
就在这时,一记响亮的鞭声骤然响起,春菊发出一声惨叫,右边手臂几乎不能动弹了。春菊就站在庄魅颜身边,这一鞭打得很准,刚好达到春菊身上,却丝毫不能伤到别人。庄魅颜顿时面色大变。
打人的是名大汉,身躯强壮,手里拎着一条小孩手腕粗细的长鞭,神情严肃地把长鞭高高举过头顶,看样子随时准备再来第二下。
庄魅颜立刻喝令道:“住手!”
苏娜看到两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抢前一步,抚胸行礼道:“苏娜见过耶律太妃。”
庄魅颜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毫无惧色。耶律太妃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道:“你不是鬼部的苏娜么?国主安排你这样尊贵的身份进王室多伴当,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这句话分明是看不起庄魅颜这个王后的身份。苏娜仍旧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吴阳人都会为成为国主的奴隶而感到荣幸,苏娜也不例外。”
耶律太妃冷笑两声,却不再说话。
庄魅颜看了一眼耶律太妃身边那名黑衣女子,倒是眼熟。她今日没有戴着黑色的面罩,可是那双眼睛庄魅颜还是认得,她就是那天夜里闯进庄府的女人。
“苏娜,难道你没有告诉王后,在温阔尔是怎么惩罚奴隶的?他们如果心存怨恨,那就只能怪他们本不该来到吴阳,从来就没有人请他们来到温阔尔,因此,不请自来的人就不要妄想成为尊贵的客人。”
耶律太妃从庄魅颜身边缓缓走过,她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刺进庄魅颜的心脏,她却只能皱起眉头承受着,必须忍受着。
“太后。”
庄魅颜还没有回过神来,苏娜已经跪拜在地,周围的女奴也跟着跪下来,连春菊和雪鸢也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只有庄魅颜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那名白袍女子。那女子气质高贵,只有一股凛然之威,令人不敢逼视。她也静静地看着庄魅颜,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让周围的人感觉到无比的压抑,头颅不由自主伏得更低。
耶律太妃还没有走远,听到这个称呼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行礼。她看到两个人无声对峙的场面,嘴角的冷笑更加明显。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行礼道:“魅颜拜见太后。”
她行的竟然是无双国的礼仪。
太后面色古井无波,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温和地看着跪在旁边的苏娜说道:“苏娜,难道你没有教给王后我们吴阳国的礼仪么?”
这句话的声调不高,却让苏娜的身体一颤。
“这是苏娜的失职。”苏娜回答道。
“这不关苏娜的事。”庄魅颜又俯身向太后行了一个吴阳国的礼,平静地说道:“太后,魅颜是无双国的人,这一点无可更改。魅颜奉无双国皇帝的旨意嫁到吴阳国,为的是两国的兄弟之义,永交和好。魅颜知道自己蠢笨丑陋,本来不配做一国之后,既然已经来到吴阳国,魅颜愿意忘记前尘种种,重新开始生活,魅颜愿意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吴阳人。”
太后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冰冷无情的笑容充满嘲讽。
“你想用无双人一贯的奸诈来打动我么?你想成为一个吴阳人,那你真的要从头学起了。”
“苏娜,你告诉她吧,王后应该住在什么地方?王帐是王后应该居住的地方么?”
苏娜无声地透了口气,回答道:“王后应该住在自己的帐篷里,等待侍奉国主,王帐只有国主才能居住。”
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跟,庄魅颜此时才明白什么叫做孤援无助,她好像砧板上的鱼儿,连蹦跶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的嚣张。
“但是,如果得到国主的特许,王后可以进入王帐。”苏娜话锋一转,忽然又加了一句。
太后秀眉一挑,显露出她的威严,空气几乎凝结。
“苏娜!王后失仪完全是你教导的错误,你明白自己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吧?”
“苏娜明白。”
太后微微点头。
从她身后的随从中走出一名魁梧的大汉,满嘴的络腮胡子,他挽起袖子,轻轻抖开手中的粗大皮鞭,在空中打了一记空响,春菊吃过苦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苏娜却无动于衷,她直起上身,跪得笔直,面色肃然,并无畏惧。
“慢!”庄魅颜厉喝道,“按照吴阳的法律,奴隶有罪必须由她的主人施以惩罚。苏娜她是国主赐给我的奴隶,既然有错也应该让我来惩罚。”
耶律太妃笑道:“可是,我的王后,您连一名行刑人都没有啊。”
原来他们队伍里时刻跟随的魁梧大汉就是所谓的行刑人,随时准备惩罚奴隶。
庄魅颜微抿嘴唇,她忽然扬起手臂,重重的搧了苏娜一记耳光。她用尽全力,苏娜的嘴角立刻渗出鲜血,但那个女人倔强地跪在原地,动也不动。
“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到王帐门前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庄魅颜硬下心肠,强迫自己阴冷着面孔对苏娜命令道。
苏娜深深看了她一眼,叩首道:“是!王后!”
耶律太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始终衔着一抹冷笑。太后仍旧是一脸凛然,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让她动心,那名行刑人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微微有些迟疑,回头看了太后一眼,后者微微垂下眼睑,行刑人知趣地退了下去。
事情至此算是告一段落,庄魅颜正要告退离开,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王后姐姐。”
她微微愕然,只看到一个可爱的小人儿用力挣脱女奴的手,奋力向她奔跑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眷恋和兴奋的神情。庄魅颜有些无措,还是本能的抱住了那孩子。
“王后姐姐,我今天可不可以去王帐啊?我还想像昨晚那样跟你一起玩啊!你还带我进入好不好?”
童言无忌。苏米亚笑得很开心,陪同她的女奴顿时神色大变,无力地垂头伏在地上;耶律太妃脸上的笑意更加深刻;太后眉头微微一皱。
庄魅颜没预料到那孩子如此口无遮拦,心中狂跳不止!
苏米亚肤色雪白,眼睛明亮,脸上挂着纯纯的笑容,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如今六七岁的年纪更是粉雕玉琢的一团可爱,让人心生怜意。庄魅颜不忍心拒绝她的热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摸了摸她的头顶。
“苏米亚!”太后终于开口,面色越发冷峻,“你刚刚说什么?你昨晚去了哪里?”
“太后,是王后……不不不,是国主同意苏米亚公主进入王帐的。”
苏米亚的一名女奴面无人色,身如抖糠,绝望地看着四周,最后把求援的目光锁定在庄魅颜身上。
耶律太妃冷笑一声,道:“国主一向很宠爱苏米亚公主的,但是昨晚是他的大婚之夜啊!”
太后微微垂眉,温声道:“纳提,鞭刑,打死她为止!”
纳提没有回答,他用响亮的皮鞭声代替了他的答案,鞭挞肉体的沉闷声,女奴哀嚎的惨叫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场中一片寂静,人人屏住呼吸,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苏米亚,姨母问你最后一遍,你昨晚去了哪里?”
此时太后平静的声音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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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存活定律
“苏米亚,姨母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昨晚去了哪里?”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落在庄魅颜心头,饶是她机智聪慧,此时穷尽心智却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她紧张地望着那位小公主,苏米亚也觉察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望了望面前表情渐渐严肃的王后,又扭头看了看一贯冷峻的太后,不禁有点畏惧。
苏米亚的生母是完颜烈的一位小女儿,是太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因此她应该叫太后一声姨母。她的生母送进宫里的时间比较晚,当初怀有子嗣的时候,完颜家族曾经对她寄予厚望,他们多么希望这个女儿能够给王室带来一位王子啊!可惜,苏米亚的出生让他们的希望落空了,而苏米亚的生母也因为生她的时候难产,失血而亡。
太后一贯的威仪让人难以接近,因此她虽然是苏米亚的姨母,但是在苏米亚年幼的心灵里,这位严厉的姨母甚至没有身边只见过一面的王后姐姐更值得信赖。苏米亚情不自禁往庄魅颜身边靠了靠,紧紧拉着她的衣角。
孩子的依恋让庄魅颜于心不忍,她低声恳求道:“太后,公主还只是个孩子!”
太后冷静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苏米亚,到姨母这里来!”
苏米亚很不情愿地松开手指,让女奴把她带到太后身边。
“你昨晚是不是进了国主的王帐?”
“嗯。”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完全没有看到姨母眸中的阴影,只是觉得姨母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她痛得皱起眉头,撅起嘴巴。
“那你再进王帐之前有没有得到国主的许可?”
“国主哥哥说过只要苏米亚喜欢,随时都可以进去玩的。”
“我只问你昨晚再进王帐之前有没有得到国主的许可?”
苏米亚用力抿紧嘴巴,然后低下头,小声说道:“没有!是她让我进去的。”
太后抬头看了庄魅颜一眼,眸光如刀,几乎要把她切裂。耶律太妃看到此景,便叹气说道:“苏米亚只是个孩子啊!不过即使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应该不懂事。”
这句话似乎是在责备庄魅颜,耶律太妃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太后,嘴角那抹冷笑此时消失不见,眼梢的眸光渐渐变得冷漠无情。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她仍旧是冷静如常,一字一句地向她的行刑人问道:“不经国主许可就进入王帐,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纳提面无表情,回答道:“死刑!”
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庄魅颜忽然觉得浑身冰冷,春菊等人也觉得于心不忍。苏米亚虽然年幼,此时也意识到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她尽管不太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懂自己将受到什么样可怕的惩罚,她只是委屈地撇了撇嘴巴,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庄魅颜紧张地盯着太后的脸,此刻只要那个女人的嘴唇轻轻一动,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顷刻之间就会命丧黄泉。
“太后!”庄魅颜终于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这件事情是魅颜错了,魅颜不懂吴阳的规矩,是魅颜让苏米亚小公主进入王帐的。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吧,请放过小公主,她还是个孩子!”
“你以为有国主护着你,我不敢杀你么?”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被她真挚的话语所打动,“我早就说过,这里是吴阳国,不是你的无双国。不懂规矩就要受到惩罚,不管是谁都一样。”
太后瞟了一眼地上那个女奴的尸体,行刑人的鞭法的确是得心应手,只不过十几鞭的功夫就让那名女奴当场香消玉殒,干净利落。
“昨晚伺候公主的人全部给公主陪葬,苏米亚还是个孩子,别让她太痛苦了!”太后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点苦涩。
行刑人纳提恭谨地行着礼,同时伸手把苏米亚公主从太后身边抱走。
“你放开我呀!住手!我不要你抱我!姨母!”苏米亚大叫起来,她绝望地望着自己的姨母,然后又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庄魅颜,“王后姐姐,我不要他抱我呀!纳提打人很凶的,我不要挨打!”
这孩子还在懵懂之间,她甚至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东西,她还以为自己是要挨鞭子,就这样大吵大嚷妄图逃避惩罚。庄魅颜眼角一潮,要她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她办不到!
庄魅颜踏前一步,从行刑人手里抢下那个孩子。纳提的力气那么大,本来不该轻易地让庄魅颜得手,只是他不曾提防会有人来跟他争夺犯人,另一方面也是慑于庄魅颜王后身份的威严。
“太后!”庄魅颜扭头对太后说道:“国主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一定会同意赦免苏米亚公主的罪!请您网开一面吧!”
太后仍旧无动于衷,冰冷无情地回答道:“苏米亚是公主,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乞怜!”
“那就让狼神大人来决定吧!”庄魅颜语出惊人。
所有的人都有些纳闷,就连太后也充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我愿意当着狼神大人的面打一个赌,如果我赢了,就算狼神大人赦免了苏米亚公主。”
“如果你输了呢?”太后紧紧逼问道。
“如果我输了,我就会搬出王帐,并且随你们处置。”庄魅颜无视春菊和雪鸢恳求的目光,决然道。
太后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耶律太妃却拍手道:“有点骨气啊!这才像我们吴阳的女子。不知道王后要跟狼神大人赌什么?”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指着北方的天边说道:“给我一匹马,我现在前往达索拉山并且在天黑之前返回温阔尔。”
耶律太妃大笑起来,声音轻蔑,道:“这样一件平常的事情也值得拿出来作为献给狼神大人的赌局?现在的季节索拉山上的雪莲花正好陆续开放,不如王后采一朵雪莲并且在它凋谢之前返回王庭吧。”
“耶律燕愿意与王后一同跟狼神大人赌这一局,如果王后输了,请您不要忘记自己的约定。”耶律太妃身边的黑衣女子忽然开口,她眸光低垂,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好。”庄魅颜面无惧色,欣然答允道:“如果雪莲花安然无恙地带回王庭,就请太后赦免了苏米亚公主。”
太后神情冷峻,她不再开口就是默许了这件事情。
索拉在吴阳语言中是“石头”的意思,索拉山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石头山。山上草木不生,只有锗红色的石头嵌合在一起组成一堵堵光滑的悬崖峭壁。洁白的雪莲花就扎根在那悬崖峭壁上的石缝之间,只有勇敢的人才能攀上去把它摘下来,雪莲花是勇者的象征。
庄魅颜已经来到索拉山的一堵石壁之上,这里的山风格外猛烈,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难受。那堵峭壁笔直陡峭,光滑如镜,用力探身看下去就可以看到再往下大约十几丈的地方开着一团雪白,柔弱而顽强,盛开出生命的绚烂。那就是一朵雪莲花。
“雪莲花如果离开索拉山,最多能保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它就会色如死灰,花瓣凋落。所以你在挖取它的时候要尽量把它的根部连同泥土一块挖出来,用浸过水的棉布包裹起来,这样才能让它最大限度的延长生命。就便是这样,你也最多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如果你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回到温阔尔的王庭,那么后果你自己应该明白。”
“我明白,谢谢你!”庄魅颜感激地看了耶律燕一眼,她们一路同行,这个女人始终是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她的指点,庄魅颜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找到索拉山的雪莲花。
这个女人仍旧是傲然昂着脸,仿佛对她的感激也是不屑一顾的。耶律燕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她麻利地取下随身携带的一堆绳索,绳索的一端紧紧绑缚在悬崖尽头的一块大石头上,最后还用力拉了拉确保安全无虞。然后她用力一扬手,把绳索丢下悬崖,探头看了看,绳索刚好顺到雪莲花附近。耶律燕把绳索拉了回来,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后,您来吧。”
微微挑起的眉头尽是挑衅之意,庄魅颜望着那张美丽的面孔,轻轻抿紧嘴唇,毫不犹豫地上前接过绳索。耶律燕看到庄魅颜用力握着绳索就想往悬崖下方滑去,立刻冷笑一声。
“愚蠢!这样子你会因为握不住绳索而摔死的。”
耶律燕夺过绳索,把绳索的另一端捆在她的腰上,牢牢系住。耶律燕看到庄魅颜对自己十分放心,竟然不对腰间绳索盘扣重新检查一遍,她便冷笑着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故意打了个活结,这样绳索中途就会崩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赌约是你自己提出的,所以就算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庄魅颜抿嘴一笑,道:“其实不用那么费劲,你只要不教给我怎么做不就行了么?如果你不教我我都死了好几次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
耶律燕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真诚的笑容,只是微微仰头看着天边的太阳,现在离太阳落山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了。耶律燕用力吐出一口气,悠然道:“ 没有人是坏人,也没有人是好人,我们只是遵守规矩而已。”
庄魅颜笑了笑,她握着绳索慢慢向悬崖下方滑去。
“如果有机会,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的。”
这是她的头顶从悬崖上方消失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当她的身影完全从面前消失之后,耶律燕却闭上了眼睛,面色凝重。
庄魅颜其实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她的心也是很害怕的。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可是她总是要面对自己害怕的事情,不得不去做。现在她整个人悬挂在悬崖下方,整个性命都维系在一根绳索之上,尽管那条绳索很粗很结实,但是在庄魅颜眼睛里也就相当于悬崖旁边的一根蜘蛛丝,而自己就是挂在这跟蜘蛛丝上的可怜蜘蛛。四周的风异常猛烈,吹得她几乎站不稳身子,来回摇晃着。
耶律燕大声警告着她什么,大概就是在教她怎么站稳脚步,怎么缓慢下滑吧,不过风这么大,她的话一出嘴边就被风刮得老远,庄魅颜只能模糊地听到只言片语,勉强从她的手势上猜测着她的含意。
这绳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庄魅颜觉得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过了这么久,手里的绳索怎么还是没有放到底?忽然手里一紧,庄魅颜低头看去,手里的绳索已经放到尽头,庄魅颜立刻腾出两只手用力抠住石壁以稳住自己的身体。她左右看了看,怎么没有看到那朵雪莲花?难道是自己滑错了方向?
正在纳闷之间,头顶上的耶律燕大声喊了起来,庄魅颜昂起头,看到她面色焦急,手指不停向下示意。庄魅颜恍然大悟,她艰难地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悬崖之下仍旧看不到底,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起来,一时间连动也不敢动了。那朵雪莲花非常醒目,它就在庄魅颜的下方。
庄魅颜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她努力趴下身姿,缓缓向下方移动,然后用力探长胳膊。
只差一点点,太可惜了!
不管庄魅颜怎么努力,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眼看着雪莲花就在眼前,庄魅颜觉得有些不甘心。她看了看头顶的耶律燕,咬了咬牙。她找准了落脚点,尽量放稳脚跟,然后迅速解开腰间的绳索,左手在绳索的末端用力缠上两道,握紧。这样绳索就变相放的长了一些,庄魅颜终于下降到雪莲花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挖出雪莲花,然后用湿布包好放进怀里。
这个时候,庄魅颜已经没有能力自己爬回悬崖之上,而且她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虽然左手把绳索缠绕了好几道她,但是她还是感觉到绳索从手掌上正在缓缓滑脱。她用力扣住石壁,却毫无办法挽回这个危险的局面,她只能抬头看着耶律燕。
“求求你,拉我上去!”庄魅颜大声恳求道。
从她此时的角度看上去,悬崖上的那个女人的身影变得有些渺小,她俯视着悬崖下的自己,神情傲然好像苍鹰在盯着自己的猎物,而且还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
“她在哪里?”
萧轩宸像一阵风一样卷回王帐门前,他神情阴郁地盯着跪在王帐门前的女人,苏娜神情如故,面对国主随时都可能发作的怒火完全不在意。
“她在哪里?”
周围的女奴跪了一地,没有人敢回答他。
“苏娜,你不是她的伴当么?你怎么可以擅自离开她的身边?你知道现在的她如果单独行动的话,就会像落单的羊遇上群狼,那有多危险!”
苏娜从容回答道:“草原上的羊都有自己的角,它们知道该怎么对付狼。”
“于是你就让她自己去应对这一切么?”
苏娜没有正面回答萧轩宸的问题,她默默垂下头,说道:“苏娜做错了事情,王后惩罚我,让我在这里罚跪,没有她的许可不得起来。”
萧轩宸多少有点领悟,苦笑道:“这个喜欢逞能的小女人,真是一个小麻烦啊!”
萧轩宸缓缓走进王帐,同时吩咐道:“苏娜,进来!我有话问你。”
“是!”
太后的帐篷在王帐的北侧,离王帐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两个帐篷遥遥相对,与王庭连成一条南北贯通的直线。太后站在帐篷之外望着天边的太阳。
太阳缓缓西斜,再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就会日落,如果王后不能在日落之前带着完好的雪莲花回到王庭,那么那个可怜的孩子就会失去她的性命。太后看了一眼帐篷里蜷缩在她的矮榻上已然熟睡过去的苏米亚,充满稚气的小脸上没有一丝人间的愁苦,她刚睡着的时候似乎还觉得有些委屈,微微撅着小嘴,脸上还挂着泪痕,酣梦之间,她似乎又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忽然之间就裂开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即使看到这样童稚的纯真笑容,太后威严的面孔仍旧看不到一丝一毫情绪上的变化,她仍旧是冷漠无情地转过头对身边的女奴吩咐道:“你去让我的行刑人纳提做好准备,就让苏米亚继续睡下去吧,这样她就不会感觉到痛苦。”
“是!”
女奴匆匆告退,不过一瞬间,脚步声又在背后响了起来,太后皱着眉头说道:“你为什么不去?”
女奴已经退回到她身边,面色畏懦,抬手指了指。太后缓缓转过身,原来是有人过来了。
索拉山贫瘠的山脉上长不出肥沃的牧草,自然也没有什么生物出没,因此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山顶上只会有呼啸的风声做伴。夕阳降临,暗红色的光辉让锗红色的山脉色泽更加深厚,远处的山峰还有一道金色的光泽。
庄魅颜无力地趴在山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耶律燕也疲倦得要命,弯着腰,用力喘息着。庄魅颜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神情畅快。
耶律燕却皱眉道:“你这样子会压坏雪莲花的。”
庄魅颜顿时醒悟,赶紧翻了个身,把雪莲花取了出来,笑道:“还好,它没事。谢谢你。”
耶律燕哼了一声,道:“没时间休息了,再不赶快上马的话,太阳就要落山了。”
尽管此时庄魅颜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可还是坚持爬了起来,跟在耶律燕的身后向山下跑去。
“你胆子还挺大的呀!”耶律燕一边跑一边对她说道。
庄魅颜有些吃力地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说道:“那,那还要谢谢你呀!如果不是你帮我这么多,我连雪莲花也找不到,就算最后摘到了,如果没有你帮忙,我连悬崖也上不去了,说不定还会掉下悬崖性命不保,所以,我欠你一条命。”
耶律燕骤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这是一段下坡路,庄魅颜收势不及,直接撞到她身上。
“唉呀!”庄魅颜惊叫一声。
“欠人命的事情不可以乱说,在吴阳国,欠别人命是要用命来偿还的。我并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在吴阳,弱者是没有权利生存的。”
耶律燕的眼角掠过尖刻的嘲讽之意,她近乎鄙夷地看着庄魅颜,这样的目光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感觉不舒服的。
两个人之间忽然没有了共同语言,刚刚在悬崖上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好感转眼间就被索拉山上猛烈的风带走了。庄魅颜默默无语跟在耶律燕身后,两人继续快步向山下跑去。
庄魅颜归心似箭,上马之后就连连抽动马鞭,恨不得能插上翅膀即刻之间回到温阔尔。茫茫的大草原上,两匹骏马,一红一白,一前一后竭力奔驰着。
远远地,庄魅颜看到王庭巍峨的雄姿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心中十分欢喜。她轻拉缰绳,让马匹缓缓停下,稍作歇息,同时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黄昏的落日轮廓清晰,已经非常接近地平线了,日落之前回到王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庄魅颜却不那么紧张,从目测的距离来看,按照她们的速度一定能够顺利地赶回王庭,苏米亚得救了!庄魅颜微笑着转头对耶律燕说道:“你看,王庭快到了!”
“现在让我们比比看,谁能先回到王庭?”庄魅颜的笑容真诚而坦然。
耶律燕也笑了笑,她的笑容却有些古怪。庄魅颜的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耶律燕弯腰用马鞭卷起一块石头灵巧地砸向庄魅颜的坐骑。庄魅颜骑的那匹白马悲鸣一声,前蹄弯曲,顿时跪在地上,庄魅颜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甩了出去。
庄魅颜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这时耶律燕缓缓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目光不屑。庄魅颜静静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表情却很冷静,完全看不出她的愤怒与憎恨。
“给你!”庄魅颜不等她开口,就从怀里掏出雪莲花。
“太后答应过我,只要雪莲花在日落之前送会王庭,她就会赦免苏米亚。苏米亚还是个孩子,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应该死。”
耶律燕伸手接过雪莲花,她有些不太理解这个无双人的行径。
“苏米亚的确是个孩子,但是她也是吴阳人。在吴阳,没有大人,孩子,老人,男人,女人,只有强者和弱者,弱者是没有权利生存的。无双的女人,你太弱了!”
她极尽嘲笑地望着庄魅颜,然后扬起马鞭,用力抽打马臀。
“驾!”
耶律燕骑着棕红色大马绝尘而去,很快化作一个小黑点不断向王庭靠近,最终与那片宏伟的建筑物融为一体,再分辨不出她的模样。夕阳静静的笼罩着沃兹拉大草原,风渐渐停了,远处牧羊的奴隶在放声歌唱,声音粗犷豪迈,唱得极为热情。
庄魅颜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仰面躺在大草原柔软的怀抱里,看着天色逐渐暗淡,终于太阳收尽了最后一点余晖,跌入地平线之下。
日落了,夜幕降临了,庄魅颜缓缓闭上眼睛。
她输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萧轩宸勒马挺立在大草原上,火光映照着那双紧皱的眉毛,他心急如焚。
娘子,你这个傻丫头,你到底在哪里?
他让“鬼弓狼刀”的人在大草原上仔细寻找她的踪迹,很快,骑着黑马的鬼格斯赶了过来,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敏捷地跳了下来,一手举着火把,单膝跪地,说道:“国主,王后已经找到。”
萧轩宸点了点头,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
“王后情况还好,她坐在小河边发呆,国主您不让我们惊动王后,所以无法确定她是否受伤。”
萧轩宸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她。”
庄魅颜就坐在河流旁边,这是沃兹拉大草原上一条很普通的河流,人们甚至都没有给它起名字。庄魅颜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试图把那匹到底地上的马拉起来,但是马匹前蹄受伤,大概是折断了,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那匹马哀鸣不已,庄魅颜看看大大的马眼中涌出眼泪,顿时觉得心中酸楚,只好让它在原地躺着。
她徒步前行,起初天色还有些许微光,能够勉强辨认温阔尔和王庭的位置。可笑的是,她不管她怎么往前走,王庭始终是那么遥不可及,就好像是挂在天边的画卷一样虚幻。
她绕过一片小山坡,等到了坡顶的时候,忽然发现天黑了,她的目标物也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失去目标了,她没有了方向,她迷路了。
她没有目标物了,她努力她拼命她在大草原上狂奔,追求得到底是什么?是不是那座神庙一样的王庭?
她不知道!
庄魅颜只是觉得很疲倦,她摸索着前进,直到听到水声。她在河边坐下,黑暗中看不到光线让人心里慌乱,她宁愿选择坐在这条河流旁边,因为河水能够倒映出些许天光,感觉上有点光亮。
身体很多地方都很痛,有些痛觉已经开始麻木,当她坐下来的时候,这些痛楚开始苏醒。她默默地洗了洗手指,指缝之间有些粘稠的感觉,或许是摔下马的时候弄伤了手臂吧。她歪着头检查着两侧手肘,光线实在昏暗,不过当手指碰到右侧肘尖时,一股钻心的痛袭来,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鼻头有些发酸,她仰起脸看着天空,夜空的天色开始变得灰蒙蒙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空气湿润而压抑,可能会下雨吧。酸胀的感觉顺着鼻腔向眼眶蔓延,庄魅颜努力想微笑,眼睛终于还是润泽起来。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可是那种感觉和苦难不一样。
庄魅颜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垂下头,望着水面。水面上忽然浮现出一团亮光,是个火把的倒影,光线大明,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水面上出现了两个人的倒影,一个是坐在石头上的她,另一个人是拿着火把的他。
庄魅颜觉得眼睛起了一层水雾,视线开始模糊,她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是不行,水雾越来越浓,终于汇成水珠落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庄魅颜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因为不甘?因为委屈?为愤怒?因为恐惧?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萧轩宸把火把插在石缝间,搂着她柔弱的肩膀慢慢坐下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存的爱抚着。她的每一滴泪都烫进他的心窝里,让他又心疼又难受,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说话,什么都不该问,什么也不该说。
天气的变化就是这样无常,傍晚的时候,还是阳光普照,到了夜间却忽然淋淋漓漓地下起了霏靡细雨,夜风卷着秋雨,带来丝丝凉意。这个时候牛羊已经入栏,连最辛苦劳作的奴隶也可以拖着疲倦的身体爬到床上歇息一下,贵族们的帐篷里更是明亮似昼,声乐齐鸣,欢闹不止。反观王室这边的帐篷格外寂静,太后的帐篷的附近有一座稍微小一点的帐篷,也是白色做顶,那里是先王最小的公主苏米亚的住所。
那个帐篷遮盖得很严密,站在远处看去,看不到一丝微光,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一片死寂。
“苏米亚她真的没事吗?”
庄魅颜转头看着萧轩宸,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却还是能够看到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眸中蕴含温暖之意。
“她没事。”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你放心不下,那我们去看看她吧。”
庄魅颜低头不语,萧轩宸知道她的心思,缓缓驱马前行。
走得近了,就可以看到帐篷里缝隙间露出些许微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忽然,帐篷里传来一声孩子凄厉的哭喊,但是这个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嘎然而止,变成沉闷的呜咽。那孩子像是被什么人捂住了嘴巴,不让她喊出声来。
庄魅颜一惊,立刻跳下马来,想跑进帐篷里,然而她的身体被人牢牢抱住了。萧轩宸叹了口气,道:“不要进去了,女奴正在给那孩子敷药。”
“你不是说她没事吗?”庄魅颜质问道。
瞬间痛苦和懊悔全数倒流回心底,这孩子所受的苦全部是因为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和一个举措,是她害了她,她以为他能够救她,结果呢?
苏米亚虽然被没有执行死刑,却施了烙刑。尽管行刑人选了最小号的烙铁,可是这种刑罚对一个孩子来说委实是一生无法忘记的恐惧。
“不要再喊了,公主。如果让太后听到你的哭喊声,她会生气的。”女奴小声哀求道,“公主你以后一定要小心那个女人,她是个不祥的灾星。”
苏米亚已经痛苦地说不出话来,她呻吟着,轻声呜咽起来,十分委屈。
女奴最后的话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可以把庄魅颜生吞活剥才会解气。萧轩宸眉头一皱,立刻踏前一步。庄魅颜连忙挡在他身前。
“算了!小白。”
这一声“小白”顿时让萧轩宸软下心肠,他没有伸手撩开帐篷的门帘,但是帐篷里的人已经听到外面的响动。
“谁?是谁在外面?”声音警惕。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奴迅速拂开门帘,她略带愠怒的神情很快被畏惧所取代。
“国主!王后!”
她迅速跪倒在地,帐篷里的女奴也惊慌起来,纷纷跪下,连头也不敢抬起,生恐再有什么新的灾祸降临她们头顶。
庄魅颜几乎是小跑来到苏米亚身边,那孩子靠在软软的被褥上,仰着小脸,她右侧的脸颊处留下一片可怕的溃烂,血肉模糊。庄魅颜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烙刑”,这个耻辱的烙印竟然是印在人的脸上,一辈子都无法洗刷。
庄魅颜瞪大眼睛,她情不自禁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自己惊叫起来,胸口沉闷,连呼吸都会觉得疼痛。
她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她左右看了看,终于问了一句话。
“你们有没有给公主上药?”
女奴面面相觑,却没人回答她。
“你们为什么不给公主上药?”萧轩宸的声音明显更具威慑力。
跪在帐篷门旁的女奴回答道:“公主怕疼,大家正在哄劝她。”
“苏米亚,你不要怕,王后姐姐认识很多名医,会给你找到最好的外伤药膏,一定不会让你的脸上留下疤痕。你不要怕,你将来长大了还是会很漂亮的,你不要怕。”庄魅颜急切地劝着,脸上尽量挤出一丝微笑。
苏米亚呆呆地望着她,目光有些迷茫。庄魅颜伸出手指心疼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脸,苏米亚微微侧过脸,下意识避开了她的手指。这个细微的动作扎痛了庄魅颜的心,她仍旧面带微笑,和蔼地说道:“我来帮你上药吧。”
苏米亚却拼命摇起头来,喊道:“我不要你,我不要你碰我。”
“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这个样子的。我恨你!”苏米亚愤懑地喊道,用力地摇晃着头。
女奴们慌忙围了上来,尽量让她冷静下来,免得碰到伤口。萧轩宸轻声呵斥道:“苏米亚别胡闹,是王后救了你的命,你不要听你姨母的一面之词。”
庄魅颜轻轻拉了拉萧轩宸的衣袖,她看着仍旧哭闹不止的苏米亚,勉强笑道:“苏米亚不要再哭了,这件事情是王后姐姐的错,王后姐姐不应该擅自把你带进王帐,害你吃苦。如果你生气,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要好好听她们的话,如果不上药的话,她会更疼的,而且变得比我还丑。你是个爱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所以你就要乖乖听话。”
“我绝对不会让你的脸留下伤疤的。”
当庄魅颜准备离开苏米亚的帐篷时,那名个子高挑的女奴忽然喊了一声。
“王后!”
那名女奴用力趴在地上,字字清晰地说道:“塔塔知道王后很疼爱苏米亚公主,看到公主受伤王后您心里也很难受。但是,如果王后真的不想苏米亚公主再受到伤害的话,就请您不要来看望公主了!”
庄魅颜身形一滞,萧轩宸终于按耐不住心头怒火,他威严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庄魅颜赶在他发作之前,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她是个很忠心的奴隶,难道国主不应该奖赏她么?如果我有这么忠心的奴隶侍奉,我也会很开心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身体不由自主下滑。萧轩宸及时抄住她的身体。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萧轩宸焦灼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遥远而空旷。
“娘子!娘子!”
眼前一黑,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王帐之内,萧轩宸焦灼不安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大巫医的助手们明显很紧张,他们都望着矮榻之旁的大巫医。相形之下,大巫医显然非常冷静。
“怎么样?我的王后到底怎么了?”萧轩宸不耐烦地问道。
大巫医并没有马上国主的问题,而是向苏娜招了招手,低声问了她几句话。苏娜也摇了摇头,她又把春菊和雪鸢叫了过来,几个人神神秘秘地交谈起来。春菊惊叫了一声,然后慌张地摁住嘴巴,左右看了看,脸上明显有愉悦之色。
萧轩宸更加郁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他的王后,可这个大巫医居然不把诊断的结果告知他,而是跟这群女人嘀嘀咕咕做什么?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全心全意给自己女人看病的面子上,萧轩宸很想行使一下国主的权力,惩罚一下那个老家伙。
他摁下心头之火,皱眉道:“大巫医,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大巫医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右手抚胸行礼道:“恭喜国主,我们吴阳的喜事来了。不久的将来,狼神大人会赐给您一个孩子的。”
萧轩宸有些发懵,他愣愣地看着大巫医,似乎有些没听懂他的意思。
苏娜微笑着跪了下来,说道:“恭喜国主,您快要做父亲了!”
父亲!这真是个甜蜜的让人发懵的名称啊!
萧轩宸终于醒悟过来,扭头望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眸光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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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后有喜
她有喜了!
庄魅颜觉得特别不自在,她被人“关”在床榻上已经整整三天了,脚都不让落地,比囚犯还痛苦。她愁眉苦脸地趴在床榻上,软磨硬泡地跟春菊谈起了条件。
“春菊,你就让我下床走走吧,反正这会子他也不在啊!”
“那可不行!王后,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回头让国主看到,奴婢可不想挨行刑人的鞭子。”春菊意志力坚定,毫不动摇。
“我伤也好了,大巫医都说只是皮外擦伤,不碍事的,怎么就成了不让下床呢?”庄魅颜继续发牢骚。
“大巫医还说,您过度劳累,身体又虚弱,要好好静养,千万不要动了胎气。这件事情才是最最要紧的。”春菊还是不肯退步。
雪鸢端着水盆进来,听到春菊的后半截话,也陪笑道:“奴婢知道王后您嫌老呆在床上气闷,可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哪能还跟从前一样啊!就算为了咱们的小太子,您也要耐着性子好好保养!”
“你怎么知道是太子,说不定是个女儿呢。”庄魅颜轻轻啐道,面生红晕,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腹。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熟悉,庄魅颜蓦然想起在无双国丰安城那座华美的宫殿里,有个女人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言犹在耳。
“我心里只盼着是个公主就好了,也可以平平安安熬过下半生了!”
那名凤冠华服的女子仿佛还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静静地凝望着自己,隔着时空,她的身影仿佛触手可及。她的神情有些疲倦,冷冷地说道:“现在,哀家懂了!哀家不心硬的话,跪在这里的人就是哀家!”
那个心硬如铁的女人就是未来的自己么?
如果她做不了心硬如铁,那么,她还有什么可以来保护她喜欢的人们?
庄魅颜的眼前浮现出那一夜苏米亚小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打了个寒噤。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不不,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决不允许!
“你想什么呢?”
鼻子被人轻轻刮了一下,庄魅颜一惊,抬眼撞上那张关切的面孔。这家伙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而身边的其他人已经悄然退出,王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怎么?我吓到你了?”萧轩宸握着她的手,挨着她在床榻上坐下,柔声问道,“不好好养胎,胡思乱想什么呢?忧思伤神,将来我们的小太子可别也这样学着你愁眉不展,那还怎么管理吴阳国?”
“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说不定是个女儿呢?”庄魅颜赌气道。
“好好好!女儿也好,儿子也好,都是我们的骨肉,我都喜欢。”萧轩宸哄道,“这件事是我不好,我太粗心了,竟然不知道你已经有喜了。大巫医说,按日子算,孩子现在刚刚两个月,等到来年春天结束,孩子就会出生。按照吴阳老人们的说法,油菜花开的时候出生的孩子,力气足,会是个健康的孩子。”
庄魅颜看到他眸底一览无遗全部是浓浓的温情,心中感动。此刻的他一点也不像一位王者,只像一名普通的丈夫,正在向怀孕的妻子殷殷叮咛,拉着她的手儿一同憧憬美好的未来,幸福的感觉轻轻环绕着他们俩。这种感觉既让她觉得幸运,又有几分不真切。
“……过两天我就让最好的木匠给我们的孩子做一张小木床,到时候他也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你喜不喜欢?”
萧轩宸此时的神情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嘴角一贯不羁的笑意也变得有些严肃。
庄魅颜却低下头,萧轩宸注意到她的情绪并不像自己预料中的那么开心,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来给为夫听听。”
他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以王者之尊自居,不管是做吴阳太子的时候还是做了吴阳国的国主,都是一如既往的戏称“小白”,要不就是“为夫”。这一点是最让庄魅颜感动的,每逢这个时候,她就会情不自禁忘记生命中的一切,她只会记住自己是他的妻子,而他是自己的丈夫。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忘记自己除了是他萧轩宸的妻子之外,还是吴阳国的王后。
“小白,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她低声道。
萧轩宸撇嘴笑了,歪头看着她,说道:“你别说,我来猜。你想让我允许你自由行动对不对?”
庄魅颜摇了摇头。
“你想去看苏米亚?她的伤口长得很好,我已经让大巫医用了一种秘药,基本不会留下什么伤疤的,小孩子恢复能力快,你就放心吧。”
“我不是担心苏米亚。”庄魅颜含笑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搬出王帐。”
萧轩宸蘧然色变,他沉声道:“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严厉,他缓了颜色,温声道:“你是担心我保护不了你们母子么?在吴阳,没有人敢在我的眼皮之下伤害你们!我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扰乱了你的心神,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会尽快处理好的。”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萧轩宸用坚定的口吻补充了最后一句。然后他不怀好意地探出魔爪,摸向庄魅颜的小腹,笑嘻嘻地说道:“宝宝,让老爹来跟你打个招呼。宝宝在妈妈肚子里要乖啊,不准欺负妈妈,不可以让她又是呕吐又是吃不下东西,不许让她难受,不许闲着没事在里面练武术,踢疼了妈妈,出来之后,咱们可是要算账的,看我打不打你的小屁股!”
这个没有正形的家伙又来这一套,居然要跟自己的儿子约法三章,庄魅颜哭笑不得。
“说什么呢?也不怕孩子听了笑话你。”庄魅颜啐道。
她抵受不了某人魔掌的侵袭,“咯咯”笑着,两个人在床榻上滚作一团,嘻嘻哈哈得像孩子一样开心。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可是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我要与你并肩而行,你还记得么?这时你答应过我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两个人闹得累了,并排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仰着脸望着圆形的顶穹,庄魅颜如是说道。
“好吧,如果你坚持,那我答应你。”萧轩宸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用平静的口吻回答道:“不过有一点我要你记着,我是你的夫君,以后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许自己咬牙扛着,凡事有我呢!”
“嗯!遵命,国主!”庄魅颜眼底含笑,俏皮地回答着。
萧轩宸故意板起脸,做出凶恶的样子,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两人的嬉笑声传到帐外,侍立在外面的女奴们也不禁露出微笑。
草原的秋天,清爽宜人,午后的阳光还略带着点夏日的燥热,炙烤着大地。太后的帐篷却闭合得严严实实,把秋天最后一点温暖拒之门外,帐篷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给人一种阴寒的感觉。
太后独自坐在帐篷里,神情淡然,如果不仔细瞧的话,谁都看不见在帐篷的阴影处还站了一名黑衣人,他很很巧妙地选择了站在人们视线的死角处,所以即使有人忽然闯了进来也不太容易发现他。
“你是说南方的扎满部发生了叛乱?这消息可靠么?”太后开口道。
“草原上的风能知道的事情,我们就会第一个知道,消息绝对可靠。”那个人回答着。
“温阔尔好像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因为我们比风跑得快,扎满部求援的使者大概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到达,到那个时候,就轮到整个温阔尔感到慌张了。扎满部守在吴阳和唐明两国的交界处,一旦他们投靠了唐明国,那对吴阳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
太后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必须国主亲自出面安抚才会有效,那么近日内,国主一定会离开温阔尔。”
“这是太后,乃至整个完颜家族,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时机。太后请永远不要忘记,是谁杀死了他的母亲,他的外祖父,他外家三百余口人的血是怎样在沃兹拉大草原上肆虐流淌的,这些事情,他是不会忘记的。”
“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在吴阳,男人做男人的事情,女人做女人的事情。”太后用威严的口吻说道。
角落里的那个男人选择了沉默。
帐篷外面有人急切地喊道:“太后!太后!”
太后的目光微微斜过,角落的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仿佛是暗夜的幽灵,来去无定。
“进来吧!”
一名行色匆忙的女奴撩开门帘,草草行过礼节,便靠近太后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哦!”太后的神情微微有几分诧异,缓声道:“那个无双女人已经搬出了王帐。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做的?”
“大概是她自己不懂规矩感觉羞愧吧!听说是她自己要求搬出王帐的,国主亲自安排了她的帐篷,赏赐了许多物品和奴隶,还亲自把她抱了过去,看样子今晚会陪她在新帐篷里过夜。据说那个女人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把那些无双人都赐给她做奴隶,国主已经答应她了。”
太后冷冷一笑。
懦弱的无双人,战争来了,你才想起要修建堡垒么?
太迟了!这一次是你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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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又生事端
扎满部叛乱了!扎满部的老酋长年纪大了,脑筋有些糊涂,因为太宠爱比他小二十岁的继室新夫人,竟然想把位子传给新夫人所生的小儿子。他的前任夫人已经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们当然不会愿意,一家人吵吵闹闹,最后终于大打出手。
吴阳一共由五大部落组成,乞罗部,刺刺哈儿部,塔塔部,雅赫拉部,扎满部。乞罗部是众部落之首,也是国主掌控的部落,人马最多,所占的草原也是最好的;扎满部在所有部落中是最弱小的一个,但是他所处的位置非常重要,他们占据的草原与西南方的唐明国接壤,是吴阳国西南方的屏障。几百年来,历任国主都会与扎满部的酋长亲自盟约,结下兄弟之义。
扎满部的地位在某种意义上高于其他几个部落,它还拥有一些其他部落没有的特权,譬如说,酋长可以自行指定下任继承人,而其他几个部落的继承人则必须经过国主的认可才会获得合法地位。
就是这个自行指定继承人的规矩,现在给扎满部带来了灾难,战火不断绵延,边境上唐明国的探马明显增多,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增派军队赶往西北方的边疆,狼子野心,不言而喻。
这是萧轩宸继任国主以来遇到的第一桩大事,这种情况之下,他不可能稳坐在温阔尔的王帐内,等待事情自己平息下来。他只能亲自赶往扎满部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对于庄魅颜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些是男人的事情。她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两件事情,一个就是宝宝,一个就是宝宝的父亲。她望着天边云舒云卷,心中不由默默祈祷,不求荣华不贪富贵,只愿心中喜欢的人儿们一生平安。
“王后。”春菊端了一碗清香的糯米粥走进帐篷,看到庄魅颜一脸虔诚地跪在床榻上默然祈祷,顿时猜出了她的心思,便笑道:“您又在担心国主的安危么?别想太多了!国主少年得志,英明神武,肯定会马到成功,老天爷还有他们的狼神大人也会保佑他的,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养好身子,把您和小太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庄魅颜见她说的有趣,不由“扑哧”一笑,道:“死丫头,乱说些什么?这里可不比咱们在祁阳镇的时候,你说话可要收敛一点,上次挨的鞭子这会就忘记疼啦?”
说到挨鞭子,春菊有些不忿,道:“那些太妃太后也太不讲理了,好歹您也是王后啊!”
庄魅颜神情一敛,立刻竖起食指,警示性地看了春菊一眼,春菊自知语失,也有些紧张地左右看了看,此时帐篷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咱们说的都是咱们无双话,外面那些人听不懂的。”
“小心行得万年船,春菊,你看雪鸢她就一直在学着说吴阳话,你以前跟着我做生意,吴阳话也是会说的,从今天开始,不管人前人后,咱们都尽量不要说无双话,明白么?”
春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道:“是!”
庄魅颜瞪了她一眼,春菊吐了吐舌头,重新用吴阳话说道:“是!”
“你又端什么来了,拿走拿走!”庄魅颜这时候看到春菊手里端的粥碗,立刻皱起眉头嚷道:“一天吃八顿饭,看到碗我就想吐,呕--”
这也不知怎么,最近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厉害,说了个“吐”字,胃里的东西就站不住了,翻江倒海全给倒出来了。庄魅颜吐得全身无力,脸色蜡黄,趴在床边呻吟不止。春菊也慌了神,迭声道:“这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您怎么吃什么吐什么?难怪人家都说怀胎十月就是害了十个月的病。奴婢去请大巫医过来看看吧,他总得想个法子让您不吐才行啊。”
“女人怀孩子的时候哪有不吐的呢?狼神大人说过陈旧的出去,新生的才能进来。孕育新生命,就需要把身体里不好的东西吐出体外,这样孩子才会健康。族里的老姆妈说过,怀孕的时候闹腾得越厉害的母马越能生下好马驹,怀孕的时候,吐得越厉害的女人越能生个健康的孩子。”苏娜平静的声音在她们身边响起。
春菊有些不服气,反驳道:“这样吐下去,大人身体会受不了的,况且,你怎么能那母马跟王后作比较呢?”
春菊面色有些不忿,无双人来到吴阳之后,受到许多吴阳人的欺凌,因此,春菊对吴阳人都抱有很大的成见,对苏娜也不例外。
庄魅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我,我没事。苏娜说得对,女人怀孕哪有不吐的道理,春菊你就别大惊小怪的。”
庄魅颜喘息着在春菊的帮助下靠在软褥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便问道:“对了,苏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小儿子好些了么?”
苏娜恭敬地行礼,回答道:“多谢王后关怀,我的小儿子像小牛一样结实,已经没事了。”
原来昨晚苏娜的家人来找苏娜,说她的小儿子生病了,让她回去看看。庄魅颜为人宽怀,立刻让苏娜赶紧回家,还让她等孩子病好了再回来,但是苏娜只在家里过了一夜就赶了回来。庄魅颜心细如尘,她留意到苏娜眉角隐约有些泪痕,心中有数。
“孩子得了什么病?”她轻轻问道。如果是普通的小病,她的家人是不会在深夜赶到王室的帐篷区叫她回家,肯定是很严重的病。
苏娜的眼睛红了红,但她克制力很强,勉强展颜道:“没什么,只不过着了凉,吃几服药就好了。”
“胡说!”庄魅颜轻声责备道:“苏娜,你难道要我派人到你家里去看看吗?”
苏娜垂下头,低声回答道:“是打摆子!”
打摆子就是疟疾,这病对小孩子来说格外凶险的,草原上的巫医们并没有治疗这个病的方子,只会让病人苦熬--扛过几回发作病自然就会痊愈,然而每次病症发作都是很凶险的,他们只能祈求狼神赐福,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原来是这个病。”庄魅颜听了之后却眉心舒展,微笑道:“这病以前春菊也得过,后来是江玉堂大夫给配了几服药治好了,这几年倒没有犯过。春菊,那时江大哥说怕你的病以后再发作,不是给你配了几粒青蒿丸么?你有没有随身带着?”
春菊应声道:“带着呢,奴婢这就去拿。”
春菊不多时就赶了回来,拿着一个锦囊,交到苏娜手里,复又叮咛她药丸的用法和注意事宜。苏娜感激万分,弯腰行礼道:“多谢王后!多谢春菊姑娘!”
“那你快回去照顾孩子吧。”庄魅颜催促道。
“不着急的,他昨晚已经熬过一夜,现在睡得很香甜,下一次发作会在一天之后,苏娜晚上再回去照顾他吧。”苏娜早就听说无双国有治疗“打摆子”的特效药,今天回来就是有心想跟王后打听一下,看她能不能帮忙找无双国的大夫弄到这味药。没想到,王后比她想得还周到,不等她开口就问起此事,又赶巧春菊得过这种病正好有现成的药丸,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娜心中感激,她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神情并不十分激动,仍旧慢条斯理地说道:“王后,羊群里的母羊自己就能生下小羊,怀孕的女人也一样不需要特殊照顾。你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啦,下地走走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春菊皱眉道:“可是大巫医不是说过,王后身体虚弱要好好静养吗?出去走走,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苏娜看到春菊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笑道:“国主让苏娜来陪伴王后,当然会全心全意照顾她的。苏娜自己生了三个孩子,怀孕的时候,白天从来也没有在床上躺过,生最小儿子的前一天我还骑马跑了好几百里路呢!大巫医说王后要静养,是指她的心要静,下床稍微活动一下还是可以的。”
“对嘛!我早就说,你们不应该把我拘在床上,越是躺着我就越不想吃东西,光想着吐了。”庄魅颜这几天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忍不住随声附和,连连点头。
春菊见状勉强同意道:“那您就出去走走,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要逞强啊!”
庄魅颜哀叹道:“他在的时候他管着我,好不容易他出了门,这你又要管着我?”
春菊窘迫地道:“奴婢不敢!这都是国主的吩咐,奴婢怎么敢不遵从?苏娜姐也是,这么好的提议怎么不早点跟国主说!王后这几天可憋闷坏了。”
苏娜呵呵笑道:“苏娜也不敢啊!国主恨不得把王后用最美丽的帐篷永远罩在他身边,苏娜可不敢跟他说的。”
苏娜和春菊两人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起来。庄魅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那家伙呀!真是让人拿他没办法!
庄魅颜在苏娜的陪伴下来到帐篷区的外面,望着那片宽广的草原,庄魅颜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堵在胸口的那股郁闷之气云消雾散,呕秽之意稍减。苏娜嘴上虽然说的轻快,其实半点不敢大意,怕她太过劳累,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催着她回来。
庄魅颜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乖乖地跟着苏娜回到自己的帐篷。走到帐篷门口,庄魅颜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门口的女奴们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看到自己来了,眼神期盼,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纷纷跪在地上。
庄魅颜皱起眉头,折身走进帐篷里。帐篷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案几上只有一杯香茗正缓缓冒着些许热气,清香宜人,这是她从无双国带来的名茶“暗香”,泡得越久香气越浓,且弥久不散。这种茶有安神镇静的功效,平时她都舍不得喝,只有这两日精神不佳才吩咐春菊拿出来的。
但是这碗茶明显已经被人喝过,只剩下半杯,而帐篷里并没有其他人在。庄魅颜觉得事情有些不妥,立刻问道:“春菊呢?刚才是谁来过了?”
外头的女奴唯唯诺诺,没人敢说话。苏娜也皱了皱眉头,来到帐篷外喝问道:“朵拉,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名年纪少长的女奴跪着爬出人群,磕头道:“王后,苏娜姑姑,刚刚是耶律太妃来过了。她,她进帐篷坐了一会儿,然后就把春菊姑娘带走了!”
庄魅颜一惊,耶律太妃,就是昨天那个出言挑衅,还让她的行刑人鞭打春菊的女人,她擅自把庄魅颜的人带走,这种行径未免太过嚣张,完全不把她这个王后放在眼里。庄魅颜知道萧轩宸此时不在温阔尔,自己没有任何势力,此时不宜树敌争执,可是对方欺人太甚,居然直接到她的帐篷里带人。
有些事,必须忍;有些事,必须不能忍!
庄魅颜面色从容,和颜悦色地对那个朵拉问道:“朵拉,你不用怕,我不会怪你们的,你跟我说说刚才的情形。”
朵拉忐忑的心稍微安宁,大胆地说了起来。
刚才,庄魅颜在苏娜的陪同下到户外散步,她们走后不久,耶律太妃就过来了。女奴们自然不敢阻拦太妃,眼睁睁看她进了帐篷,而她们不能进去,只听见帐篷里似乎起了几句争执。春菊又哭又喊,然后就被耶律太妃的人强行拖走,耶律太妃临走的时候还丢下一句话,说,告诉王后,她的奴隶不会说吴阳话,我带回去调教好了再给她送回来。
庄魅颜拳头紧握,面色仍旧如常,暗暗透了口气,微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我教导无方,那倒要去领教一番太妃的‘教诲’了。”
“雪鸢学吴阳语还没回来么?你们把她叫回来,就说我找她有事。”
“是!”
女奴们见庄魅颜丝毫没有生气也没有降怒于她们的意思,心里更宽,忙不迭地应承着去寻找雪鸢姑娘。苏娜静静地看着她,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太妃们的帐篷离太后的帐篷不过一箭之地,位于太后帐篷的后方,并排散开,各自保持一定的距离。按照规矩,太妃们的帐篷要比太后的帐篷小一个规格,并且帐篷顶端除了白羽毛不允许装饰其他东西,而太后的帐篷顶端插着一面绣着白狼头的旗帜,表示身份的高贵,异于其他太妃们。
耶律太妃的帐篷在这些太妃们的帐篷中间格外容易辨认,她的帐篷顶端插着一面蓝色的三角旗,上面绣着一朵八瓣花朵,那个是耶律家族的旗帜。这面旗迎风招展,与前面太后帐篷上的白狼旗帜遥相呼应,各具特色。
此时是午休时间,帐篷区显得格外安静。庄魅颜走过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春菊跪在耶律太妃帐篷外的日头底下,她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微微垂着头,脸颊有些红肿,大约是被打了脸。她紧抿嘴唇,神情不忿,秋天正午的太阳毒辣,她脸上已经露出委顿之态,却咬牙强撑着,一动不动。
春菊这丫头颇具庄魅颜的风骨,带着几分倔劲。
庄魅颜看到春菊红肿的脸颊,心中一沉,她站在帐篷门口,却没有进去。女奴看到王后过来草就进去禀报,耶律太妃自持身份竟然也不出来迎接。庄魅颜微微一笑,站在门口说道:“太妃,听说有个不听话的丫头惹恼了您,魅颜特意过来给您陪个不是的。”
庄魅颜右手摁住左胸,弯腰行了个颇为尊敬的礼仪。陪在她身边的苏娜跟着弯了弯腰,同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庄魅颜脸上丝毫没有委屈或者愤懑的神情,相反,她的表情很真诚,连耶律太妃的女奴们也认为这个无双国来的王后已经心生畏惧,开始对太妃屈服了。
春菊猛然抬起头,神情愕然,她用力抿紧嘴唇,眸中闪着泪光,几乎要哭了起来。
“王后--”春菊带着哭腔喊道,她不愿意看到小姐为了自己受委屈,向别人低三下四的央求。
“闭嘴!”庄魅颜猛然掉头呵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到了吴阳国就要说吴阳国的话,不会说也要学着说。你看这点雪鸢就比你做的好,她每天都学,而且最近还在学着骑马。到了吴阳就要把无双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才行,你以后要还是这样不长记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一番话劈头盖脸不问青红皂白,说得春菊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泪珠纷纷滚落,垂头抽泣不止。
“太妃!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回去之后我肯定好好罚她!”庄魅颜朗声道,“对了,魅颜听说太妃喜欢魅颜带过来的茶,所以特意带了一包过来送给太妃,如果太妃喜欢,魅颜那里还有,只管去取。”
庄魅颜冲身边的苏娜一使眼色,后者立刻毕恭毕敬地奉上一个精致盒子。
耶律太妃上午在庄魅颜的帐篷里喝了“暗香”茶,觉得香气宜人,唇齿留香,连精神也为之一振,至今还念念不忘。如今庄魅颜亲自登门拜访,言辞谦卑,还带来了礼物,耶律太妃脸上虽然没有露出笑意,但也缓和了不少。她眉毛轻扬,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有这样的心意很是难得,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耶律太妃同意接受礼物,女奴们立刻上前双手接过苏娜手里的盒子,奉到耶律太妃手里。耶律太妃瞟了一眼,那盒子十分精致,雕龙刻凤,做工繁复,显然庄魅颜对这份礼物费了一番心思,看到这个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得意。
耶律太妃又说道:“我们吴阳有句谚语,羔羊要是不跟着头羊走,就会在草原上迷路。王后,你从遥远的无双国到我们吴阳国来,许多规矩都不懂,若是没有一个有势力的家族照顾你,你的日子会很难过的。太后为人严厉,她可看不得那些不懂规矩的人。”
耶律太妃字字句句意有所指,话里话外都藏了点意思。
庄魅颜颦眉沉思,似乎是在认真地考虑耶律太妃话里的含义。耶律太妃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王后,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呀!国主对你再好,可他仍旧只是一个男人啊!”
“我会好好考虑太妃所说的话。魅颜身体有些不适,先告辞了!”庄魅颜再次行了个礼,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忽然又扭头对春菊喝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别在这儿惹太妃生气,还不快滚回我帐篷门前跪着思过!”
春菊委委屈屈磕头道:“是!”
春菊一路垂头丧气地跟在庄魅颜身后,亦步亦趋,步履沉重。回到帐篷里,庄魅颜长出口气,像没事人似地歪到床榻上,吩咐道:“大正午的,走了这么一大段路,怪渴的,雪鸢,快给我端杯茶来。咦!春菊呢?”
庄魅颜这才发现春菊竟然没跟着自己进来,苏娜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门口。庄魅颜瞟了一眼门口跪着的春菊,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时,雪鸢端着茶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后,春菊不管怎么说也是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丫鬟,就算有不是,看在千里跟随的份上,就请饶过她吧!”
雪鸢不明就里,看到春菊跪在门口心中不忍,就胡乱求情。
庄魅颜不置可否,她接过茶杯,吹了吹杯里的茶梗,悠然道:“这茶是什么时候泡的?我可不吃别人剩下来的!”
“王后,这茶是您出门前泡下的,已经放了半个多时辰,这是冲了二遍的,现在喝刚刚好。”雪鸢明白庄魅颜的意思,笑道:“奴婢怎么可能让王后您喝别人喝剩下来的呢,那杯茶早就泼了,茶杯也让奴婢砸碎扔了的。”
“你倒机灵,却不学门口那一个笨的。”庄魅颜抿嘴一笑,若无其事地品起了茶。
雪鸢看到庄魅颜心情大好,顿时放下心来,转身来到帐篷外,附耳跟春菊说了几句话。春菊眼睛一亮,立刻爬起来跟着雪鸢走进屋里,乖顺地跪在庄魅颜身边,道:“奴婢愚钝,请王后责罚!”
庄魅颜轻轻一笑,道:“你这丫头呀!我也倦了,你给我捶捶腿,我眯一会儿。待会儿你们都给我看好门户,谁来了我也不见,有什么事情都等着明日我睡足了再说。”
说罢,她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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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暗香之茗
今天,太后的帐篷门前格外热闹,堆放了不少物品,尽是一些草原上不常见的稀罕物品。名贵的绸缎布匹,南海盛产的珍珠珊瑚玛瑙翡翠之类的奇珍异宝,另外还有上百坛的美酒,酒坛子上都写着同一个字“凤”。
吴阳人最爱喝烈酒,可是草原上粮食产量很低,因此,酒是只有贵族才喝得起的奢侈品。近几年来吴阳与无双两国在祁阳山边界开通贸易,无双国的美酒令他们大开眼界,尤其是这个带“凤”字的凤翔酒庄的美酒更让他们沉迷杯中物,一时间,贵族们都以拥有凤翔酒庄的美酒藏量来衡量彼此的财富值。
守护在王室帐篷区的侍卫们,眼睛里立刻放出狂热的视线,美酒和女人一样,都是令他们热血沸腾的东西。
帐篷里,太后斜倚在矮榻上,身边围着三名忙碌的女奴正为她老人家按摩身体,舒活筋骨。她怀里抱着一只又肥又大的白猫,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那只猫神态惬意,半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
庄魅颜盯着那只猫的眼睛,狭长阴冷,跟它的主人一样,眸光中透着刺骨的寒意,又带着点嘲弄的意味冷冷地望着自己。
太后微微侧着身体,歪着头瞟了一眼女奴手里的礼单,上面写着长长的一串串名称。她忽然抬手打断女奴的话,示意她不必继续念诵下去了。
“喜鹊喳喳叫,总是有缘由的。王后送我这么多贵重的礼物,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
庄魅颜起身行礼,形态恭敬,笑道:“魅颜是晚辈,晚辈来拜见长辈,怎么能空着手呢?吴阳不是有句谚语说,空着手而来的客人,连太阳也会笑话他。”
听庄魅颜说得非常客气,还搬出吴阳国的谚语,一贯严肃的太后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看来我们的王后已经学会了不少东西,还知道我们吴阳国的谚语。”
“是,魅颜嫁到吴阳,就是吴阳的女子,少不得一一从头学起,若是有不到的地方,还要太后您做长辈的多多指点。”庄魅颜笑着说道。
太后微微点头,道:“吴阳还有一句谚语,看来王后你还不知道。”
庄魅颜眨了眨眼睛,微微侧身,热切地盯着太后的嘴角,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客人带着一颗真心来,主人就会奉出最好的美酒。”太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庄魅颜若有所思,缓缓垂下头,过了片刻,她低声说道:“却不知今日魅颜过来。能不能讨到太后的一杯美酒?”
帐篷里忽然沉寂下来。
“卓玛,去给王后端一杯热奶茶。”
不多时,就有一名四十多岁穿着土黄色长袍的女子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奶茶走进帐篷,十分恭敬地跪在庄魅颜面前。庄魅颜微微欠身向太后致谢,然后双手郑重地捧起奶茶,大口大口喝得干干净净。
庄魅颜的动作太爽快了,侍立在一旁的雪鸢甚至来不及劝阻,只能暗皱眉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庄魅颜却已经把空了的杯子放回托盘里,卓玛一直十分恭敬地跪在她面前,直到庄魅颜把杯子放下,这才小心地端着托盘退回到太后身边。
太后瞟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杯子,面色更加缓和,慢条斯理地说道:“王后,奶茶味道如何?”
庄魅颜道:“味道很好,一点也不亚于酒的醇香。”
太后低着头,手指停放在母猫的头顶,本来被抚摸得很舒服的它便十分不满地“喵”了一声,讨好似地挨着主人的手掌来回磨蹭,期颐继续得到主人的亲睐。
这时,有名女奴快步走进帐篷里,附耳对太后低语了几句。太后的脸色又恢复冷峻之态,沉声道:“耶律太妃么?请她进来吧!”
不多会功夫,耶律太妃就领着她的女奴走进太后帐篷,匆匆行了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僵硬,她迅速瞥了庄魅颜一眼,神情隐约带了几分凶狠。
太后的手指继续抚摸着母猫的后背,母猫顺从地眯着眼睛,做出惬意的样子。太后看着耶律太妃说道:“耶律吉雅,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生了病就不要太辛苦,多多休息一下。”
“多谢太后提醒,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会留神。”耶律太妃又瞟了庄魅颜一眼,然后笑道:“王后一大清早就忙着给太后和太妃们分送礼物,这才是真正的不辞辛苦。”
言辞之间颇有讽刺意味,耶律太妃的嘴角挂起冷笑,眼神越来越凌厉。
“哦?”太后微露诧异,道:“你想得很周到啊!王后!”
庄魅颜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魅颜只是在尽自己晚辈的本分,每位太妃我已经打发苏娜把礼物送到诸位太妃的帐篷里,耶律太妃对我的礼物还满意么?如果您还需要什么?可以跟苏娜说,魅颜会尽力帮您办到。”
太妃的礼物让苏娜去送,而太后的礼物则是庄魅颜自己亲自登门,轻重厚薄已经十分分明,只是未免有几分露骨。
耶律太妃秀眉微蹙,正要跟她争辩几句,而庄魅颜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对雪鸢吩咐道:“雪鸢,你去把‘暗香’拿给太后。”
“是!”雪鸢恭敬领命,并且小心翼翼地取出随身携带的锦盒,跪奉到太后面前。
这个盒子无论从大小还是样式都跟昨天送给耶律太妃的锦盒是一模一样的,雪鸢慢慢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小瓷罐,打开盖子,瓷罐里装着数量不多的几许茶叶,色泽黝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庄魅颜解释道:“太后,这是唐明国的名茶‘暗香’,每年可以制成成品茶的只有寥寥数两。这是我托一位朋友帮我带了点,魅颜不敢独自享用,所以送来给太后品尝。这个茶有点特别之处与其他茶不同,雪鸢,你示范给太后瞧瞧。”
雪鸢转身拿出准备好的茶具,添了茶叶,续上热水。经庄魅颜这样一渲染,大家都对“暗香”之茶充满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雪鸢的动作。茶水冲出来之后,色泽澄碧,与其他茶水并无异常,太后也露出疑惑之情,庄魅颜笑而不语。
雪鸢拿起小茶壶扣上盖子,上下左右晃动一番,然后重新揭开盖子。大家不禁“咦”了一声,人人都闻到一股异样的香气,浓郁芬芳,瞬间飘满整个帐篷,不多时,连外面的都传来惊异地感叹声。
等雪鸢揭开盖子的时候,茶水的颜色微微起了变化,有澄碧变成褐红,放过片刻之后,橙红又慢慢消失,茶水的颜色越来越暗,香气也越来越浓。这种香气让人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恨不得立刻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液体喝掉。此时就连太后一贯冷峻的人也翘首以盼,露出几分期颐之意。
“太后,这茶有毒!”耶律太妃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指着正在泡茶的雪鸢冷冷地说道:“她们无双人喜欢使诈,您可要提防啊!”
耶律太妃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众人色变,帐篷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庄魅颜,目光警惕。
庄魅颜神情自若,淡笑道:“魅颜不懂耶律太妃这句话的意思。”
“你不必装糊涂了!我问你,你敢喝这杯茶么?”耶律太妃用手一指庄魅颜,同时厉声喝道。
庄魅颜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魅颜不敢喝!”
众人皆惊,这次连太后也不禁色变,皱起眉头看着她,帐篷中杀机隐现。
庄魅颜不慌不忙,娓娓说道:“‘暗香’之茶的第一道水是不能喝的。”
太后身边的卓玛女奴这时也缓缓开口道:“太后,听说无双国喝茶的规矩相当繁琐,跟咱们吴阳国不一样,他们泡茶的头道水叫做洗茶,说是要洗去茶水上的浮尘,所以泡茶的头道水是不喝的。”
太后微微点头,庄魅颜望着卓玛赞许地一笑,然后又说道:“卓玛姑姑说的很对。不过,其他茶叶的头道水喝了也就喝了,并无大碍,但是‘暗香’头道水的作用不单单是洗尘,最重要是要泡去它的浓香,因为这种茶一开始浸泡时,香气太过浓郁,有些霸道,初次品尝者很容易产生肠胃不适。严格说来,并不是什么剧毒,只是闹闹肚子而已,过几天就会好了。怎么?耶律太妃您不知道饮‘暗香’茶的这个规矩?”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样,耶律太妃的腹中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然后帐篷中弥漫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多亏有“暗香”之茶的香气掩盖,但也显得很怪异,女奴们都情不自禁掩住自己的鼻子,人人强忍笑意。
在场之人除了庄魅颜和雪鸢,其他人也不懂这个规矩,可是世人的本性都愿意掩盖自己的无知,嘲笑别人的愚蠢,旁观别人的笑话,因此此时连太后都觉得庄魅颜说的很有道理,微微点头不已。
“原来如此。”太后缓声道。
耶律太妃再也坐不住了,她本来是积了满腹的怨气要来教训对方,结果反而被对方奚落取笑,顿时满脸通红。现在她有心跟对方理论,谁知身体实在不争气,好不容西消停下来的肚子再次咕咕作响,为了避免再次出丑,她只好窘态万分地捂着小腹仓皇告退,临走时还狠狠地剜了庄魅颜一眼,目光恶毒。
庄魅颜视若未睹,仍旧巧笑盈然,自顾自地说道:“‘暗香’之茶的头道水要浸泡半个时辰以上,其间颜色变幻无常,最多能有七种颜色的变化,而且每一次都不一样,实在是绝妙异常,而且香气绵延不绝。等二道续水的时候,茶色就会稳定下来,其色碧绿,香气幽雅,留口余香,味道特别,这时候才适合品尝。”
耳边听着庄魅颜的娓娓叙来,太后望着耶律太妃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谢谢你的好茶,也谢谢你的礼物。现在,你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
她面孔一凛,空气中添了几分庄严地气氛,几名女奴乖巧的退了下去,雪鸢也在庄魅颜的暗示下离开帐篷。如今只剩下庄魅颜和太后两个人面对面,两两相视。
庄魅颜郑重地起身行了个大礼,诚恳地说道:“有人要害我,请太后救我!”
太后眼角微微一跳,瞬间平静下来,双目灼灼紧紧逼视着她。
“哦?你是我们吴阳国的王后,谁敢害你?!”
“苏娜最小的儿子中了瘴气,打摆子病得很厉害。”庄魅颜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没头没脑。
一个伴当,一个奴隶的儿子跟她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后有什么关系呢?太后不禁皱起眉头,目光更加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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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审时度势
耶律太妃的帐篷里现在是臭气熏天,进进出出的女奴个个苦着一张脸,她们又不敢露出嫌弃或者是嘲笑的神情,忍得非常辛苦。
“……无双人,你竟敢……我耶律吉娜绝不会放过你的!”
耶律太妃趴在恭桶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眸中尽是仇恨的目光。
“你以为你蜷缩在太后的翅膀下,我耶律吉娜就拿你没办法了吗?真是可笑!我们耶律家族什么时候怕过完颜家族?……哎呀!哎呀!我的肚子!你们这些废物,为什么大巫医还不过来?……哎呀!好痛!”
耶律太妃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穿过她的帐篷,穿到户外。
刚好从这里路过的庄魅颜和雪鸢不由相视一笑,雪鸢竭力强忍,总算没笑出声来,庄魅颜还勉强克制得住,笑意也盈满①38看書网。
两人加快脚步离开太妃们的帐篷区,雪鸢探头瞧了瞧,确定周围无人,这才小声说道:“到底还是主子有法子!刚才可吓死奴婢了,耶律太妃气势汹汹,奴婢真怕她又要叫出什么行刑人――奴婢是怕王后您吃亏。”
雪鸢谨慎地又回头看了看四周,再次压低声音,说道:“王后,请恕奴婢多嘴,眼下国主在外,咱们在温阔尔势单力薄,又是异族人,实在不宜跟她们硬碰硬,凡事――”
庄魅颜眉头一挑,沉声道:“忍忍?你是想说凡事让我多忍忍么?”
雪鸢赶紧垂下头,道:“是!凡事等国主回来,自会给您做主的。今日您来拜见太后,太后能够支持您这固然很好,但是她之前明明恨您入骨,恨不得出之而后快,现在谁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呢?您可不该轻信于人啊!”
雪鸢不像春菊做事大大咧咧,她心思缜密,考虑事情也比较周详。她很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顾虑,庄魅颜听了之后微微颌首。
“我懂你的意思。我以前跟你的想法一样,以为凡事只要隐忍,总会熬过去,可是后来有件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从此后我就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你根本就不能忍,也不能让。有些人她没有底线,也永不懂得满足,对待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与还击,力量要大,分量要足,因为你不打到她痛她就不会明白你不可碰及的底线在哪里。”
“可是,这样硬碰硬,实在太危险了,您还怀着孩子,万一她们心存歹心对您不利怎么办?”雪鸢还是很担心。
“你以为,我忍耐就可以保护我的孩子么?”庄魅颜平静地说道,眸中目光坚强,毫不退缩,“兵行险招,我就是为了我的孩子,才要拼一拼的。我庄魅颜既然有勇气来到这个异乡国度,我就必须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有我爱的人们,我做得到的。我绝不可以成为他的负担!”
庄魅颜神情坚毅,身边的雪鸢也被她感染,点头道:“ 奴婢一切都听王后的吩咐,奴婢也愿意拼了自己的命保护您和小太子。”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难得你的心意!不过,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耶律太妃这个人表面上张牙舞爪,其实并不可怕,她为吴阳先王生过两个儿子,其恩宠程度竟然比不上子嗣都没有的太后,说明这个女人要么是能力有限,要么就是不得家族人心,否则,耶律家族为什么不力保自己家族的王子,反而全力帮助一个默默无闻的萧轩宸呢?”
一番话说的雪鸢暗暗点头,心中佩服。
庄魅颜话锋一转,道:“况且,连太后都看出来我昨天到耶律太妃那里登门拜访其实毫无诚意,而她反以为我是在向她低头示弱,实在是愚不可及。这样的角色不足为虑,倒是这位太后,荣辱不惊,能进能退,那天相遇,耶律太妃出言挑拨险些害死她亲生侄女,她竟然眼也不眨,此人心硬如铁,如果不是利益相关的事情,她绝不会考虑,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她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也是我们绝不可以硬碰硬的角色。”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庄魅颜似乎也没有什么计划,随口说道。
两人又缓缓向前走去,庄魅颜不禁想起刚才在太后帐篷里的情形。
她说完苏娜的小儿子中了瘴气那句话之后,就默然不语。太后的脸色越来越冷峻,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庄魅颜却不以为意。
“你想说什么,就不妨直说吧!吴阳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行径。”太后缓缓说道。
庄魅颜一笑,道:“是!太后。”
“现在已经是秋天,气候凉爽,在帐篷区怎么会中了瘴气呢?所以,这个孩子的病来的很蹊跷。这孩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国主离开温阔尔的时候得病,而此时,也是魅颜最需要苏娜的时候,因此魅颜敢断定有人是想害我,今天就是来求太后庇护于我。”庄魅颜面色诚恳,隐隐有些乞求之意。
太后略一沉思,道:“这件事情你可有证据?”
庄魅颜叹了口气,道:“也不怕太后笑话,魅颜之所以如此担心是因为国主离开温阔尔那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魅颜梦见天空的云端上忽然出现两面旗帜,一蓝一白,起初各占了一半的天空,最后那面蓝旗的其实越来越大,竟然完全覆盖了白旗的位置。白色的旗帜可是王室的象征,所以魅颜害怕有人会对王室不利啊!”
太后眼角一挑,复又垂眉道:“做梦这样的事情,是狼神给你的忠告,你应该去向大祭师求助,而不该来问我。”
“我昨天问过大祭师,他说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要我小心。”庄魅颜回答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认定了是她,昨天你连她的帐篷也不肯进去,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是的!吴阳不是有个规矩说,绝不走进仇人的房门。苏米亚小公主的事情我一直心存内疚,虽然此事我有绝大部分责任,但是我不会原谅一个挑拨离间的女人,我不会忘记是因为她的挑拨才迫使太后您不得不执行家法。”
太后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这一切并没有逃过庄魅颜锐利的眼睛,她不动声色,继续说道:“魅颜今天来就是来祈求你的庇护,不知道太后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保护人?”
这已经是赤裸裸地投诚表示,太后必须要有所表示了。
但是,太后只是微微一笑,道:“你是吴阳国的王后,只有国主才有资格成为你的保护人。”
庄魅颜默默垂下头,轻轻叹息。
太后紧接着说道:“但是,整个吴阳国都是属于国主陛下的,所以,整个吴阳国就是你最好的庇护,你还怕什么呢?”
庄魅颜眼睛一亮,起身郑重地福了一礼。
“哎呀!那人怎么了?”雪鸢一声惊呼把庄魅颜从回忆的思绪中带回到现实中来。
她抬起头,顺着雪鸢所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躺在一棵大树下,满脸涨红,呼吸异常急促,胸脯急剧起伏着,样子有些吓人。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袍,头上插着白色的羽毛,应该是个贵族,看他的年龄最多十三四岁,身形瘦弱,眉眼纤细,有点像个女孩子。
少年无力地喘息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她们,眼神倔强,竟没有要向她们求援的意思,反而流露出警告的意味。他吃力地挪动身体,试图避开她们的视线,可惜他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没力气挪得太远。
庄魅颜和雪鸢慢慢走近那名少年,庄魅颜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喘疾发作了?雪鸢你快去叫大巫医过来看看。”
“可是,王后,奴婢要是走了,留您一个人在这里……要不奴婢先把您送回帐篷,再去找大巫医给这孩子看病吧。”雪鸢放心不下。
“叫你去你就去,大巫医离得又不远,我在这里等一会就好。”
雪鸢不敢再说什么,赶紧领命而去。
庄魅颜看到那孩子的脸色已经有涨红变得苍白,呼吸的声音细不可闻,知道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心里有些着急。
“对了,你有没有带着药?”庄魅颜想起这种喘疾一般是先天的,时常都会发作,应该随身带着药品。
少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她,只是用眼睛望着上面,庄魅颜抬头一看,头顶的树杈上挂着一只小布囊,于是她踮起脚尖把布囊勾了下来。那个布囊十分小巧,绣着七彩花朵,绣工精妙,连庄魅颜也赞叹不已,只是这个东西看起来更像个女人的荷包,不像男孩子使用的东西。
庄魅颜来不及细想,匆匆从布囊里倒出一粒黑溜溜的小药丸塞进那个男孩的嘴巴里。这药果然有用,不多会儿功夫,少年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呼吸也慢慢匀称起来。
“好些了么?”庄魅颜关切地俯下身,用丝绢帮他擦着汗水。
少年忽然挥手打掉她的丝绢,神情有些暴躁不安,同时嘶哑着声音粗鲁地说道:“给我!”
“什么?”庄魅颜有些困惑。
那孩子继续伸着一只手,固执地说道:“给我!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的气喘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但是异常坚决。
庄魅颜没见过这样古怪又固执的孩子,不由暗暗好笑。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布囊,顿时明白那孩子原来是想要这个,便伸手递了过去。
“给你吧!下次要好好拿好,别让人家抢了去。”
“你,你怎么知道?”那孩子喘息着说道,脸色再次涨红了,眼睛隐隐喷着怒火。
庄魅颜笑了笑,道:“难道布囊还会自己跑到树上不成?”
“你,你胡说!”少年恼怒道:“你们这里的人都不是好人!就喜欢欺负人!”
庄魅颜被他的孩子气彻底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她看到雪鸢也带着大巫医走了过来,就向他们招了招手。
雪鸢老气喘吁吁地拉着大巫医跑了过来,说道:“王后,王后,大巫医来了。咦!那孩子呢?”
庄魅颜转头一看,那孩子竟然没了踪影,大树下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真是个古怪的孩子!
太后帐篷里,现在只剩下太后和她的伴当卓玛两个人,太后斜躺在榻上,卓玛细心地帮她梳理这头发。
“卓玛,你觉得王后这个人怎么样?”
卓玛轻声答道:“她是个很聪明的无双人,懂得审时度势。”
“无双人就是无双人,平原上的绵羊怎么样也不能变成高山上的羚羊。她的确很聪明,能够看出谁弱小,谁强大,可是,她仍然不懂得,在吴阳,弱小是没有权利生存的,这就是吴阳的法则。她以为依附于我就可以免除一切厄难么?那她这个想法实在太愚蠢了!”太后冷冷地说道。
“既然她已经把矛头对准敌人,那就让她投掷好了。她跟耶律太妃闹了矛盾对太后您有利无害,何妨拭目以待呢?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对您都是有益的。”
太后看了卓玛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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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王后小产
转眼之间,吴阳国主萧轩宸外出平息扎满部的叛乱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他似乎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此时深秋已至,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北方来的寒风吹过大草原,慢慢改变着原野上的色调,绿色渐渐褪去,换上黄装。温阔尔安静地依偎在大草原的怀抱中,空气中飘来牧草萧败的气息,远处牧羊的奴隶们放声歌唱着,一声高一声低,遥相呼应着。
毡包一座连着一座,白色是贵族的住所,黄色是奴隶们的帐篷,黑色是战士的地盘,这些好看的颜色有些地方排列的比较整齐,有些则是混杂在一起,大大小小,各有特色,各大家族为了区分自己的地盘给帐篷装饰自己的家族标识,或者是在帐篷上插上家族的旗帜。站在高处看去,这些帐篷就好像是开在沃兹拉大草原上的花儿,在风中恣意绽放,随风摇曳。
庄魅颜此时所在的位置是整个温阔尔地势最高的地方,这里种了一棵古老的树,没人知道它的准确年龄,据说它是血狼王亲手种下的,树干挺直粗壮,两个人合抱才能勉强抱过来,树冠郁郁苍苍盖成一个伞状,树叶已经开始枯黄,随风不停飘落着,树皮皲裂,爬满了褐色的苔藓,向世人昭示着它经历的无数风霜。
庄魅颜坐在树下,一手拿着一块小红布,一手捏着针,眼却望远方,眸光温柔,思绪似乎已经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嗨!”忽然有人从树后跳了出来,作势喝道。
庄魅颜一惊,不禁“嗳哟”叫了一声,原来是惊慌之下手里的针不小心扎到指腹,细小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她微微皱眉,脸上露出痛楚之色。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少年,恶作剧般微笑的神情还没有从他脸上褪去,转瞬被惊惶取代。他紧张地看着庄魅颜,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庄魅颜把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吮吸着,她瞅了那孩子一眼,故意板着脸,最后终于不忍心,吃吃笑了起来。
红衣少年看到庄魅颜眼角溢出笑意,悬着的心儿才算放下,顿时又恢复了孩子的活泼。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捧红彤彤的小野果,堆放在庄魅颜面前,真诚地说道:“喏,这是我刚刚到山沟里采回来的,酸酸甜甜,可好吃啦!”
他看庄魅颜并没有想吃的意思,便伸手捏起一枚果子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不骗你的,你不吃就算了。”
这孩子说话大大咧咧,一点也没有把她这个王后的身份看在眼里,庄魅颜并不以为意。这孩子是她二十几天前在这棵树底下遇见的,当时那孩子喘疾发作,是庄魅颜救了他,但是这孩子连一句谢字都没说,就偷偷跑掉了。这几日来,她闲来没事就会坐在树下,或者静坐,或者做做针线,悠然自得。
那孩子经常会悄悄出现,但是一般情况下都是远远躲着她,她觉察到那孩子在看自己的时候,他就会像受了惊的兔子,转眼间躲到远处的帐篷之间,不知去向。慢慢地她已经习惯了这孩子近乎怪癖的行径,总是报以宽容的一笑。
这次这孩子主动跟她打招呼,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看到那孩子低头大吃大嚼,白皙的脸庞悄然染了一层红晕。庄魅颜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捏了一枚野果放进嘴里,味道果然是又酸又甜,落入腹中还有些热乎乎的感觉,别有风味。
不知怎么的,从这孩子的身上她隐约看到五年前的小白的影子,只是小白可不会像他这样容易害羞,那家伙的脸皮也是举世无双。心念至此,庄魅颜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闪过一丝失落感,那家伙现在还好吧!
红衣少年偷偷抬眼看了看她,然后咕哝道:“你在绣什么呀?”
他好奇地端详着她的绣工,花撑子上绷着一块红布,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只差尾部几针就要完工了。少年毕竟是孩子性情,看着精美的图案不禁喜欢,甚至摸了摸老虎的头顶。
“这是什么呀?这么小的鞋子!”少年看到庄魅颜身边的针线盒子里放了不少做好了的小物件,越发好奇,他捏出一个虎头鞋放在手心里,试探着放进两根手指,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能穿呀?太小了!”
庄魅颜耐心地回答道:“自然是很小的孩子才能穿呀!你小的时候你妈妈也会给你做这么小的鞋子的。”
红衣少年神色一黯,低声道:“嗯。我姆妈也会做的,她绣得花儿能引来蝴蝶,绣得鱼儿能引来馋猫。她绣东西的时候也喜欢坐在大树下,绣着绣着就会看着远方出神,也会不知不觉地露出微笑--我妈妈很少笑的,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笑,她笑起来真好看。”
“我姆妈笑起来比你漂亮--你笑起来也很漂亮,不过你比不了我姆妈。”少年补充道,
庄魅颜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言语上的失礼,只是含笑不语。
“对了,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人呀?你想让它帮你传话么?”少年冒冒失失地指了指身边的这棵树。
吴阳人相信,大树通晓大自然所有的秘密,它认识太阳认识月亮认识风儿,越是古老的树能力就越强大,如果你在树下为远方的亲人祈祷,它就会帮你把你的话托风儿带给远方的亲人。
庄魅颜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只好笑着“嗯”了一声。
红衣少年似乎也不在意庄魅颜是否要回答他,他似乎把话攒了很久,一口气都说完之后就轻松起来。沉默了片刻,少年有些拘谨地把手绞在一起,抬眼望了望仍旧浓密的树冠,小声说道:“明天,我要走了!”
这句话仍旧是那么突兀,就跟这孩子的出现一样。庄魅颜看到那孩子眸中的落寞,心中有些不忍,随手拿起那双虎头鞋递给他,说道:“既然你喜欢送给你吧。”
红衣少年受宠若惊,小心接了过来,欢喜地笑了笑,他仍然连个“谢”字也不说,庄魅颜已经见怪不怪了。
庄魅颜忽然眉头一皱, 右手轻轻摁住小腹,神情有些痛苦。
“你怎么啦?”红衣少年敏感地觉察到她的异常,便紧张地问道。
庄魅颜摇头道:“没事,可能是坐得久了,有点不舒服,你来扶我一下。”
红衣少年听话地把她搀扶起来靠在树干旁,他感觉到庄魅颜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困惑地抬起头看到庄魅颜的脸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表情明显痛苦。这让少年更加不知所措,他四下看了看,却无意中看到庄魅颜身下的白色衣袍上不知何时染了一点红晕,不由惊叫道:“唉呀!你流血了!”
这时,雪鸢远远跑来,兴奋地喊道:“ 王后!王后!国主快要回来了!”
庄魅颜精神一震,转瞬又被痛苦的神情取代,她呻吟道:“雪鸢,快来,快,快去找大巫医。”
雪鸢来到庄魅颜身边,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上前扶着她,迭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后!王后!苏娜姑姑,苏娜姑姑,你快来呀!”
雪鸢也是未婚女子,不曾经历过生产,但是看到庄魅颜下身流血,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只觉得心惊肉跳,脸上的喜悦之情消失殆尽。随后赶到的苏娜看到此景倒还把持得住,也是神色紧张,她锋利的眼神扫过树下的那一小堆红色的野果,顿时脸色大变,厉声道:“这果子哪里来的?王后你是不是吃了这个?”
庄魅颜不解其意,艰难地点了点头,腹中的阵阵剧痛已经让她没办法开口说话。
苏娜又急又气,道:“你怎么能乱吃东西呢?这是蛇龙果,这东西活血,孕妇最忌讳吃这个。快,雪鸢快叫人把王后抬回帐篷里,快传大巫医。”
不多会儿,人们就把庄魅颜带回王后的帐篷,原地只剩下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远方。
王后的帐篷周围的气氛十分紧张,人人神情谨慎,女奴们围在帐篷外面,心中惶惶,里面隐约传来王后痛苦的呻吟声。不时有人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沾了鲜血的长袍,或者是端出一盆染成红色的血水,这样的景象让人们更加不安。
帐篷里只有大巫医正在帮王后诊治,床榻旁围着苏娜,春菊和雪鸢三个人,其他女奴都被赶了出去。床榻上的庄魅颜面色惨白,娇喘无力,大巫医眉头紧皱,嘴里不停喃呢着什么。
“王后她怎么样?”苏娜紧张地问道。
“孩子的力量太弱小了,胎息这样微弱,恐怕……”大巫医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很难保住这个孩子了。”
春菊和雪鸢已经难过得暗自垂泪,神情焦急却又毫无办法。苏娜虽然能够勉强自持,却忍不住自责起来。
“都是苏娜不好,这几天只顾忙着回家照看我的小儿子,忽略了王后的身体,竟然让王后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是苏娜的错。”
雪鸢也哽咽着说道:“是奴婢照料不周,王后说喜欢一个人清静,不让奴婢跟着,奴婢要是坚持一下就好了,说什么也不该让王后自己留在那里的。”
春菊则焦急地咕哝道:“现在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庄魅颜挣扎着靠在被褥上,抬头看着大巫医,眸中传出坚毅的神情,轻声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问大巫医。”
苏娜看了庄魅颜一眼,犹豫片刻,便将春菊和雪鸢带出帐篷。
“大巫医,我问你,我现在的状况真的是因为吃了蛇龙果的缘故么?”庄魅颜盯着大巫医,一字一句地问道。
大巫医面色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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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怨报怨
温阔尔秋日里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人们惊惶地看着一队队穿着黑衣的士兵在每一个帐篷里肆意搜查,他们专门查看孩子,甚至连奴隶的孩子也不放过。
一个穿着红色衣袍的孩子?!
人们既感到震惊,又觉得诧异。谁不知道红色是禁忌之色,在温阔尔连奴隶也不会穿那种颜色的衣服。
人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联系到最近王后忽然得了急病这件事情,隐约猜到了一点。一时间流言四起,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就是王后已经小产了,而王后小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遇到一个穿着红色衣袍的来历不明的孩子,那孩子给她吃了孕妇最忌讳的蛇龙果。
这种说法越传越厉害,有人甚至绘声绘色形容那个孩子形态妖魔,蛇龙果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采集到的野果,而且红色一向被吴阳人认为是魔鬼的色彩,所以他们相信那孩子其实是山中的恶灵。
这个时候不应该调集部队,应该到王庭去求助大祭师,只有他才可以驱逐恶灵。
这位从无双来的王后果然是个不吉利的女人啊!
人们议论着,对未曾出世就遭遇不幸的王储感到惋惜,同时也对无双来的王后颇多非议,有同情她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甚至还有咒骂她的,一时间人心惶惶。
穿着黑色贴身铠甲的一名年轻人,在奴隶帐篷区的一个角落里,揪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不放,那孩子神情紧张,死命挣扎,又踢又打,却不能撼动那个年轻人半分。年轻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显得他英俊的面孔更加迷人。
“小子,想从我手里逃走,恐怕你还要练习很多年呀!”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想让我出卖朋友!”那孩子气哼哼地说道,嘟起腮帮子赌气不再动了。
“你果然知道!”年轻人眼睛一亮,嘴角的笑意更加深刻,“我可没有什么都没问你呀,这是你自己说的。”
那孩子这时才知道自己紧张过度,已经说露了嘴,顿时大为懊恼。
“快说,那个穿着红色衣袍的少年叫什么名字?他是哪个家族的人?”年轻人忽然提高声音,眸中寒光大盛。
少年被他目光所摄,心中大惧,却还是倔强地抿起嘴唇,然而一双黑色的眼珠儿左右乱转,目光游离不定,心中已经乱了方寸。
“快说!”年轻人毫不放松。
少年很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开了口,说道:“是……大人,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有一次听有人叫他阿雅格。”
“阿雅格?”年轻人不禁皱起眉头。
身后有风,袭向右肩,他本能地沉下右肩,反手抓住那个袭击者的手臂,漂亮的回旋,同时把来者压在地上。
“啊!”一声惊呼,声音娇嫩,分明是个女子。
这时,年轻人也看清了来者,顿时一愣。就在这个瞬间,年轻人再次转头看向自己身后,那个孩子已经趁机溜进帐篷之间,不见了踪影。
年轻人哼了一声,道:“你跑不了的,我会把你找出来。”
他又转脸看着趴在地上一脸狼狈又委屈的雪鸢姑娘,脸上露出带着腼腆的笑容,掩饰性地摸着后脑勺,咕哝道:“跟你说过不要站在我身后的,你没事吧?”
他把手伸向雪鸢,雪鸢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充满诚意伸出的手掌,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酸痛的肩膀,撅嘴说道:“鬼格斯,王后让我告诉你,她说你只要派人马不断做出搜查的姿势就可以了,并不需要真的追查那个孩子的下落和身份。”
鬼格斯有些惊诧,反问道:“为什么?刚才要不是你忽然出现,我就能知道那个红衣少年的身份了,只差一点点了。”
“他是谁?”雪鸢不禁脱口而出。
“他叫阿雅格。”鬼格斯说道,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阿雅格?”雪鸢面色茫然,“那他到底是谁?”
阿雅格在吴阳语里是“云彩”的意思,是一种很古老的称呼,通常作为孩子的乳名使用。换句话来说,这个名字就好像无双人称呼自己的孩子阿猫阿狗一样,纯粹就是为了亲切好养,在吴阳的孩子中,叫这个名字的人一抓一大把,数不胜数。
鬼格斯嘿嘿一笑道:“我刚要继续问下去,人就被你放跑了。”
雪鸢瞪了他一眼。
“王后为什么不让我们真的追查那孩子的身份和下落,我鬼格斯可以拿人头担保,只要那孩子还在温阔尔,不出三天我已经会把他带到王后面前。”
雪鸢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王后说,此事只要你一个人知道就好,不要声张。对了,王后让你过去一趟。”
“是!我马上过去。”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鬼格斯搜肠刮肚,终于想了一句话。
“那个,王后的身体还好吧?人们都说她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雪鸢皱起眉头扫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就是“鬼弓狼刀” 神秘冷血的年轻将军?他怎么会问出如此婆妈的问题?
“鬼格斯,你能不能别像老姆妈一样罗嗦?”雪鸢抱怨道。
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王后她--”
她似乎有点不放心,趴到鬼格斯的耳朵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鬼格斯露出惊喜的神情。
“真的?!太好了 !”
“谁?”鬼格斯忽然大喝一声,同时抽出弯刀扑向身边的一个帐篷后面。他扑了个空,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鬼格斯微微皱起修长的眉毛,眸中闪过智慧的寒光。
与外面的喧闹相比,王后的帐篷就显得太过冷清,帐篷里只有庄魅颜一个人躺在床上,显得格外静谧。
庄魅颜合着双眼,呼吸均匀,其实她只是在假寐。
她睡不着,她当然睡不着,发生这样的事情最难过的人只能是她自己。她真希望那家伙可以快点回来,可是他回来之后呢?
这件事情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对于这一点庄魅颜早有预感,在前天与大巫医的对话中她的预感也得到了一点证实。
那天她问大巫医:“大巫医,我问你,我现在的状况真的是因为吃了蛇龙果的缘故么?”
大巫医面色犹豫,然后说了一句有点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王后,您帐篷里的味道很香啊!”
贵族们和王室的帐篷里通常会放着熏香炉,里面放着上好的香片,终年不断,香味缭绕着整个帐篷。他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庄魅颜听到屋子里响起极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有铁器摩擦的清脆声,很低,但是在寂寥的帐篷里就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庄魅颜知道,这是女奴来更换熏香炉里的香片。果然,一阵悉嗦声之后,香味变得更加浓郁芬芳,显然是被续了新香片的缘故。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
这味道!嗯,好香!
她心中的一根弦被深深地拨动了,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大巫医那句话里的含义。
“慢着!你要去哪里?”庄魅颜毫不犹豫地坐了起来,有些虚弱地撑着身体,手指着对方的背影轻喝道。
“王后。”那人缓缓跪了下来,低声道:“苏娜姑姑交代过,要我们不许打搅王后您休息,所以我想快点到帐篷外面,免得吵到您休息。”
庄魅颜冷笑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觉着你眼生,你转过来让我瞧瞧。”
那人略一犹豫,便答道:“是。”
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叮”一声,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跌落在庄魅颜面前,庄魅颜微微垂眉,神情泰然自若,毫无惊惶。
那人终于转过身,是名眉目清丽的女子,她对庄魅颜怒目相视,但是,此时已经不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呆在帐篷里了。庄魅颜身边多了一名年轻男子,身穿黑衣软甲,手里握着一柄弯刀,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意。
那女子微微皱眉,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向帐篷门口跑去。
鬼格斯并没有上前追赶的意思,他嘬嘴成哨轻轻吹了一声,帐篷门口立刻闪出几道黑色的身影,拦住了那女子的去路,面对明明晃晃的刀锋和乌黑黑的弓箭,那女子只能缓缓退后。
“别杀她!”庄魅颜出言制止了鬼格斯弯刀的落势。
于是鬼格斯的刀刃堪堪地停顿在那女子白皙的脖颈上,他十分恭敬地收回兵器,行礼道:“是!王后!”
“我问你,你刚才加到熏香炉里的是什么?”
帐篷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平时也会闻到这个味道,然而今天却觉得格外浓郁,闻得久了竟有种想吐的错觉。
“你以为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么?”庄魅颜冲着帐篷外面吩咐道:“苏娜,把熏香炉拿出去让大巫医看看。”
那女子神色微变,她咬紧嘴唇,仍旧一声不吭。
庄魅颜的态度反而缓和下来,端详这个女子,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见过你。”
“你是服侍苏米亚公主的女奴,你为什么要跑到我的帐篷里来呢?”
庄魅颜想起那晚在苏米亚公主的帐篷里,有位忠心的女奴恳求自己远离公主,免得牵累与她,那张倔强的面孔与眼前这张面孔慢慢重合在一起。她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苏拉。”
这时,苏娜匆匆走了进来,附在庄魅颜耳边说了几句话,庄魅颜点了点头,又转脸看着那名自称是“阿苏拉”的女子。
“阿苏拉,那天被太后的行刑人当众打死的奴隶是你的什么人?”
阿苏拉眸中喷出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是我的姐姐。”
庄魅颜微微颌首,道:“原来如此,阿苏拉,你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怨恨于我的么?”
阿苏拉微微一怔,迟疑片刻道:“是的。”
“所以你就要害了我的孩子,让我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本来你已经得手了,而且那个查不出来历的红衣少年恰好摘了蛇龙果给我吃,这正好掩饰了你的罪行--你本应该就此收手,可惜,你还是不太放心。”
“你偷偷跟踪雪鸢,从雪鸢和鬼格斯的谈话中听出了蛛丝马迹,于是为了彻底一点实现你恶毒的愿望,你故技重施,偷偷潜入我的帐篷,这次你放了比以前多好几倍的‘香片’,以期达到你的目的。但是你没有想到,这时的我已经有所防备,而且之前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等你自投罗网吧。”
阿苏拉抿紧嘴唇,神情倔强,她用沉默的姿态表示对庄魅颜这番讲话的认可。
“你承认你的罪行么?阿苏拉!”对方已经认罪,但是庄魅颜仍旧锲而不舍地逼问道。
“你杀了我吧!”阿苏拉爆发了一句,鬼格斯看她神情激动,不由防备性地握住刀柄。
“真的就这么简单么?阿苏拉!”庄魅颜忽然用手在床头的案几上重重一拍,厉声道:“那我再来问你,你一个卑贱的女奴从哪里弄来南国的秘药?”
最后这句话似乎打中了阿苏拉的软肋,她的嘴唇都快要碎了,面色越来越苍白,神情激动,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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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有仇报仇
庄魅颜的目光锐利起来,咄咄逼人地望着阿苏拉,道:“我已经让大巫医确认过,你放进熏香炉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香片,而是来自南国的一种秘药。舒榒駑襻这种药释放出来的味道跟香料很像,特别是你以前放进来的数量控制得很很好,不知情的旁人根本无法觉察。”
据大巫医所说,这种药对女人的身体会产生影响,时间长了,就能让怀了孕的女子不明原因的小产,甚至最后会无法怀孕。
“他还是个没出世的孩子,跟苏米亚一样,何其无辜。你们的心为什么如此歹毒?非要害了他!”庄魅颜眸中起了一层水雾,她轻咬下唇,一字一句地说道。
“事情是我阿苏拉一个人做的,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个不被狼神大人赐福的异族女人,早就应该滚出吴阳国,你为什么要把灾难带给我们?”此时的阿苏拉似乎已经无所畏惧,大声叫嚷着。
鬼格斯微微皱眉,举起刀柄击向她的腿弯,阿苏拉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她倔强地想要挣扎,可是鬼格斯的大手牢牢摁住她的肩头,让她无法动弹。于是,她便高高昂起头,不屑一顾地看着庄魅颜。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这个借口很可笑,狼神大人给了我特别的赐福,整个沃兹拉大草原都知道这件事情,你们却还要拿那个做文章,这不是太可笑了么?”
阿苏拉无法反驳,她只是倔强地大喊道:“你杀了我吧!”
庄魅颜的声音柔和下来,安静地说道:“我为什么要杀死你呢?其实我也可以抓住你的父母兄弟,然后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你。”
庄魅颜使了个眼神,鬼格斯会意,打了个唿哨,黑衣战士押进来好几个蓬头垢面的人,他们衣衫破烂,神情狼狈地看着阿苏拉,目光期许。阿苏拉猛然回过头看着这些人们,神情激动,嘴唇颤抖,逞强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瞧,其实我也可以像那个人那样,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你的,但是我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那么做的。鬼格斯,放了他们吧。我可以保证不管你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会连累他们的。”庄魅颜用平静地口吻说道。
阿苏拉的亲人们获得自由,立刻围聚在阿苏拉的身边,老母亲含着泪把阿苏拉搂在怀里,说道:“孩子,我们都知道你做下这些罪恶是因为我们的缘故。仁慈的王后,我是一位母亲,所以我知道我的孩子杀了您的孩子,您的心里会有多痛。因此我不敢恳求您宽恕她的罪,就请让我来替代她吧。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求您别让一个母亲失去她最后的女儿--那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啊!”
说到孩子,庄魅颜的眼角也不禁湿润起来,难过地侧着脸,轻轻抚摸着小腹,本来已经开始微微隆起的小腹,现在明显平坦下来。女人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阿苏拉的老母亲惶恐地趴在地上,她的家人们都跟随着她一起伏在地上,阿苏拉泣不成声,哽咽道:“姆妈,姆妈。”
她的方寸大乱,内心矛盾之极,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在为苏米亚公主报仇么?可是,你现在的举动只会连累苏米亚公主,人们会误会是苏米亚公主心存怨恨指使你做的。”
“不,不。苏米亚公主她还是个孩子,她的心就像蓝天上的云朵一样纯洁,她不会生出那种脏脏的念头。”阿苏拉猛然抬起头,声音已经低了下来,胡乱辩解着。
“那是谁?是谁诱使你犯下罪行的?”庄魅颜和声问道。
阿苏拉十分犹豫地垂下头,手指揉捏着衣襟,快要把身上的黄色粗布扯碎了。
“那个女人如此恶毒,差点害死我们大家,阿苏拉你还要替她掩饰什么?我真不明白!王后这样仁慈,是她派人把你的家人从魔鬼手里救出来的,你的心却还是甘愿被魔鬼驱使。”她的一个兄弟愤愤地说道。
“是的,你不说,我来说。”另一个兄弟也喊道:“王后,是耶律太妃强迫她做的,她把我们关在地牢里,用我们的生命威胁阿苏拉,她完全是别逼无奈。”
阿苏拉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她捂着脸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庄魅颜很耐心地等她充分平静下来。阿苏拉擦了擦眼泪,终于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她的确因为姐姐和苏米亚公主受罚的事情而对庄魅颜心生怨恨,但是她的胆子还没有大到胆敢谋害王后的地步。后来耶律太妃主动找到了她,并且给了她这种秘药,要她趁人不备,偷偷放进王后帐篷的熏香炉里。
阿苏拉知道这是罪恶的事情,她本来不愿意做的,于是耶律太妃就抓走了她的家人藉以威胁她,她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耶律太妃答应过她,只要她把王后肚子里的孩子除掉,就会给她和她的家人自由的身份,并且可以离开温阔尔。
自由人的身份诱惑了她,家人的安危又在威胁着她,在这双重的压力下,阿苏拉最终还是做出了违背良心的事情。
阿苏拉说完之后就俯在地上,诚恳地说道:“王后,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阿苏拉并不敢为自己辩护,我是有罪的,求您责罚我吧,请放了我的家人!”
庄魅颜微笑起来,说道:“其实,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可是能从你嘴里听到真相,这让我感到很欣慰。狼神大人说过,一个人愿意忏悔她的罪行,她的心就已经不再是魔鬼了。”
“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阿苏拉,我需要你为我证实这件事情,让真正的凶手得到严惩。我可以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全,我已经让鬼格斯去把你们全家人的奴隶身份转换到我的名义下,从今天起,你们都是我的奴隶,我用主人的身份保证,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也可以给你们自由,让你们平安的离开温阔尔。”
迎着庄魅颜真诚的目光,阿苏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嗫嚅道:“这是真的么?”
她的老母亲轻声责备道:“阿苏拉,你宁愿选择相信魔鬼的话,也不愿意相信善良的王后的承诺么?你以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耶律家的那个女人就会放过我们吗?如果不是王后派人来救我们,我们已经被那个女人的人杀死了。”
老姆妈的话终于让阿苏拉下定决心,她卑微地行礼道:“王后,阿苏拉愿意忠诚于您,一切都听从您的安排。”
庄魅颜缓了口气,轻轻挥挥手。
外人陆续退出帐篷,苏娜默默留在她身边。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王后!”
庄魅颜看了苏娜一眼,淡然道:“吴阳国的负责刑法的不是司空大人么?那这件事情交给他处理再妥当不过了。”
“可是,耶律吉娜她是--”苏娜满腹忧虑地欲言又止。
庄魅颜疲倦地笑了笑,仍旧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你是想说耶律吉娜她是司空大人耶律雄的妹妹么?我们应该相信司空大人会公正地处理此事,如果他不能秉公处理,不需要我们出面,有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苏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快要回来了!”庄魅颜眸中露出伤感的情愫,无力地闭上眼睛,“苏娜,让我自己静一会儿吧!”
“是!”苏娜恭敬地行礼,倒退着离开帐篷,临走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帐篷里的女人。
那个女人无比虔诚地跪在床榻上,双手放在胸口,头微微昂起。
这是吴阳的一种祈祷姿势,是要向狼神大人祈求平安。
云端之上的狼神大人会把她想要的平安赐给她么?
温阔尔的王庭。
这里的王庭与无双国的皇宫不同,它的作用除了用来祭祀神灵,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审判。任何有罪的人都必须在狼神面前接受审判,吴阳人相信这样审判才会公正,因为在狼神面前,没有人敢撒谎,那意味着灵魂得不到永生--狼神的惩罚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掌管刑法的司空大人耶律雄端坐在殿堂东北角的一座高台之上,殿堂里的一切物品都是石头雕刻出来的。犯人站在台下的一块石桌后面,因为她的身份尊贵,所以并没有戴上手链脚铐。耶律吉娜面色有些苍白,神情仍旧傲然自若,丝毫没有把今天的审判看在眼里。
一旁的石台上坐着几名贵族首领,奇怪的是,完颜家族的完颜烈却并没有到场,代替他出场的是一位年轻的将军,“虎贲营”的副将军完颜雄。
耶律吉娜的身份太特殊了,她是先王的妃子,还是两位王子的母亲,同时她还是耶律家族的一位女儿,今天负责审判她的人就是她的亲哥哥耶律雄。
此时,奴隶阿苏拉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当着众人的面叙说了一遍。场面有些寂静,没人敢开口,因为他们都被这个惊人的事实震住了,谋杀王储,这并不是一个人的灾难,甚至会连累整个家族。
“耶律吉娜,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么?”耶律雄威严的声音传来。
耶律太妃轻蔑地瞥了阿苏拉一眼,然后傲然开口道:“哥哥,一个奴隶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呢?奴隶就好像草原上的羊羔,只要有人给她一口好草料,她就会顺从地跪下。给她一点甜头,她什么样的鬼话都会编出来的。”
“我没有!”阿苏拉情绪激动,颤声道:“我愿意当着狼神大人的面起誓,如果我刚才说的话里有半点虚假,情愿让狼神大人摄走我的灵魂。”
完颜雄一直在低头把玩一把镶着宝石珠玉的漂亮匕首,闻言低声道:“在狼神和司空大人面前,没人敢撒谎。耶律太妃既然觉得她说的是假话,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呢?”
耶律太妃皱起眉头,她不屑于与完颜雄这样的晚辈对话,而是微微昂起头,看着自己的亲哥哥。
“哥哥,难道你也宁愿相信一个奴隶的诬陷,却不愿意相信你妹妹是清白的?”
耶律雄面色如常,目不斜视,望着正前方,威严地说道:“耶律吉娜,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要对自己的行为作辩护?如果你拒绝解释的话,那我们只能相信证人的言辞。”
耶律太妃的脸刹那间血色褪尽,她吃惊地看着高台上面容严谨的哥哥,不,或许现在她应该把他看作是司空大人完颜雄。她的嘴唇微微蠕动,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耶律吉娜,你拒绝向狼神大人解释。”耶律雄威严的宣布道:“大祭师,狼神大人给了什么样的旨意?”
“狼神大人的意思,应该也会同意让司空大人您自己来裁决。”殿堂的阴影处传来一个女人威严而平缓的声音,在殿堂上空回荡着。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行礼,王后缓缓来到平台前方的空地上,此时她所站立的位置刚好是光线最明亮的地方,身披白色长袍,仪态端庄,她的威仪震慑了全场,连头顶的那位狼神大人似乎也保持沉默。
耶律吉娜的眸中终于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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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王庭审判
耶律王妃眼中的恐惧之色很快被愤怒取代,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要不是左右有士兵架着她,兴许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上去给那个女人一记狠狠的耳光。
“你这个无耻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指使你的女奴诬陷我?”耶律王妃挣扎着喊道。
“我是清白的,狼神大人在上,我是清白的!”耶律太妃双手放在胸口,仰望头顶的狼神图腾,向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乞求道。
庄魅颜的面色异常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神情虚弱,但目光仍旧坚定,干涸的嘴角浮着一丝冷冷的笑意。她怜悯地看着站在犯人台上的那个女人,语气坚决地说道:“狼神大人静候你解释的时候,你选择拒绝,如今想解释已经太迟了。”
耶律太妃用乞怜的眼神望着头顶的神明,神明沉默不语;她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哥哥,高台之上的司空大人同样沉默不语,他的面孔和神明一样肃穆。她有些绝望地摇了摇头,喃喃道:“这完全是陷害。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奴隶的下贱种,我为什么要跟她勾结?我为什么要指使她害死她的孩子?难道我会不知道这是灭族的罪名么?哥哥,吉娜虽然任性,却不糊涂啊!”
“我的确不喜欢王后,难道你们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她么?我敢打赌这里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恨着她,因为这个异族的女人霸占了国主的心,害得你们族里的女儿不能嫁入王室。你们心里会祝福这个异族女人所生的孩子么?你们难道没有在黑色的夜里偷偷诅咒她么?当知道她失去孩子的时候,你们没有偷偷嘲笑她么?”
耶律太妃的手指挨个从旁观席上一一点过,人们避开她疯狂的目光,也没人愿意跟她疯子般的言论做争辩,不约而同选择沉默。
庄魅颜徐徐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仅仅靠一个证人并不能让耶律太妃承认自己的罪行。鬼格斯,把人带上来吧。”
“是!”
藏身在暗处的鬼格斯大步上前,他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战士,这两名战士拖着一个“人”,或者应该说是像人一样的一堆东西。你已经没办法把那堆血肉模糊的物体称之为“人”,好几个年轻的贵族几欲呕吐,纷纷别过脸去。
受过如此酷刑的人是耶律太妃的行刑人阿布提,耶律太妃也差点认不出来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惊恐地捂住嘴巴,身体微微颤抖。鬼部的酷刑果然是很可怕的。
“说吧!”鬼格斯简捷地命令道,然后很不耐烦地抬起脚尖踢向阿布提的腹部。
阿布提庞大的身躯佝偻起来,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
“是谁让你把阿苏拉的亲人们抓起来的?你还打算秘密处死他们,是不是?”鬼格斯喝问道。
“是……是她!是太妃……让我……做的!”
事情已经非常明朗化了。如果说阿拉苏或许可能会说谎,诬陷耶律太妃,行刑人却是耶律太妃的心腹,服侍她多年,绝不可能背叛她。
耶律太妃神色大变,露出惶恐的神态,她无助的目光四处乱看,忽然她看到人群后面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立刻像看到了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儿,你告诉你父亲,告诉所有的人,姑姑不是那样的人,姑姑绝不会那么做的。”
坐在人群最后一排的一名黑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星眸明亮,闪动着睿智的光芒。
“姑姑。”她沉缓地开口说道:“姑姑你以前教过我一句话。”
听到对方绝对冷静的声音,耶律太妃彻底陷入绝望,最后一丝血色从她白皙的脸庞上被迅速抽走,面如死灰。但是耶律燕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仍旧面无表情地说了下去。
“温阔尔不是为弱者准备的。”
耶律太妃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妃,只不过是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可怜虫,环绕她的只有鄙夷的目光。
“事情可以了结了吧!”完颜雄把匕首重新插回自己的腰间,站起身来说道,“既然证据确凿,还有什么需要商酌么?没有的话,我可要走了,我叔叔还等着我回去操练士兵呢!”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高台之上的司空大人耶律雄,后者仍旧面色如常,但是细心的人或许会发现,他的小拇手指不易察觉地细微颤抖着。
他要公布犯人的罪名和处罚的办法,这是他作为司空大人必须履行的职责。然而今天的案子是在太特殊了,台下的女人是他的亲妹妹,犯下的罪行又是那么可怕。
谋害王储!那可是足以灭族的罪名啊!
耶律雄把双手撑在台上,缓缓直立身体。众人都在等他的判决,但是他却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垂下苍老的头颅,诚恳地说道:“王后,耶律家族对不起您!请您来宣布今天的审判吧!今天,只有您才有资格宣布审判的结果。”
庄魅颜仍旧是面无表情,她眉角低垂,转头向身后的黑暗处问道:“太后,您说今天的事情该如何了结?”
“你是王后,连掌管刑法的司空大人都认为你最有资格宣布审判结果,那么就由你来决定吧。”太后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他们终于承认了她王后的身份,也承认了她王后的权力,庄魅颜缓缓吐了口气。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最应该承担责任的是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甚至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人们没想到,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在责备自己,不禁面面相觑。
“这不是我庄魅颜一个人的骨肉,那是我和国主的孩子。所以--”
“哈哈哈哈!”庄魅颜的话说了一半就被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声打断,她瞥了一眼发笑者,原来是瘫倒在地上的耶律太妃。此时的太妃双目放光,嘴唇微微哆嗦着,形态有些可怕。
“哈哈哈哈哈!”她狂笑着指着庄魅颜,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仍不肯停下来,最后好不容易控制了自己,喘息着说道:“你和国主的孩子,你和国主的孩子……哈哈哈,谁知道你怀着谁的孽种?新婚三天就怀了两个多月的孩子。你,你,你们的女人都没有给你们生过孩子么?难道你们敢说你们没有暗中猜测过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来历么?你这个女人你敢当着狼神大人的面发毒誓,说这就是国主的孩子么?”
庄魅颜眸中闪过悲伤的神情,那道哀伤像深深划过水面的船桨,拖曳着长长的深痕,在场的人都看得很清楚。她闭上眼睛,似乎很难平静自己的情绪,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狼神大人在上,我庄魅颜起誓,那孩子就是我与国主大人的骨肉,如有半句假话,我情愿灵魂不得永生。”庄魅颜毅然说道,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在场之人顿时起了恻隐之心,有什么比在一位母亲面前提起她丢失的孩子更让她难过的?
“你的灵魂本来就没资格永生,你这个没种的南蛮人。”耶律太妃嘶哑着嗓子骂道,“那就是一个孽种,王室纯正的血统怎么可以容许一个孽种来玷污……该接受审判的认识她,你们应该审判她,她才是有罪的!”
耶律太妃已经变得语无伦次。
“够了!耶律吉娜!请给你的家族留存最后一点体面吧!”太后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来到吴阳,她通过了狼神的考验,无论我们喜欢与否,都无法否认她是吴阳王后这个事实。王后,你亲自了结这件事情吧!这就是温阔尔能给予你的最好的公正。”
耶律太妃此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她还想说话,却被知趣的守卫牢牢捂住嘴巴,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庄魅颜扫视全场,四周期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从今天起,才算真正做了一名吴阳国的王后。
王后帐篷里,平静而安宁。
庄魅颜从王庭殿堂回到帐篷之后,一脸疲倦,虚弱无力地倒在床榻上。春菊和雪鸢在她身边服侍着,春菊满脸担心地说道:“王后,您现在的身体真的不适合如此操劳,今天的事情鬼格斯去也不是一样么?你何必亲自出马!咱们证据确凿,不怕那个贱人不承认。”
“您要是把自己的身体累着了,国主回来看了该多心疼呀!”春菊嘟嘟囔囔地咕哝个没完。
庄魅颜低声说道:“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春菊皱起眉头,她跟随庄魅颜时间最久,因此最心疼庄魅颜,忍不住又想在念叨几句。
身边的雪鸢笑着说道:“春菊姑娘,你心疼王后这大家都知道。可你也知道呀,王后心里憋着气不仅伤身体,还伤心,这趟去了扬眉吐气,该报的仇也报了,欠的帐也结了,心里舒服比什么都要紧。”
春菊一想,觉得雪鸢说的在理,连连点头。
可是床榻上的庄魅颜并没有露出欢颜,相反,她微蹙的眉头似乎阴云更深了。
春菊和雪鸢只捡着开心的话儿,你一言我一句说了起来,指望着能把庄魅颜哄得开怀,后者始终沉默不语,似乎极有心事。
这时,忽然有人跌跌撞撞闯进帐篷,是一名女奴。春菊转过脸正要骂她两句,却看到她满脸惊惶,手指着外面,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出来,身体不住打颤。
“怎么回事?”
“不,不好了!春菊姑娘,他们,他们来了好多人,要来杀王后!”
角落里静坐的苏娜猛然抬起头,面色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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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变在即
外面隐约传来喧闹的声音,帐篷里的女人们不禁紧张起来。春菊揪住刚才进来报信的女奴追问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女奴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不清楚。外面来了好多人,他们,他们说要找王后报……报仇。”
“他们,他们是谁?”春菊焦急地问道。
现在外面到底什么状况也不清楚呀!不管怎么说,这么多人冲击王后的帐篷,就算不是来杀王后,也不是大不敬的行为。
“是不是萧轩敬和萧轩琮两位王子殿下带的人马?”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娜忽然开口问道。
女奴惊讶地扭头看了看苏娜,然后点了点头。她显然不明白,苏娜明明在帐篷里,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情景。苏娜叹了口气,说道:“两位殿下未免也太冲动了吧!他们的母亲还没有正式宣判罪名呢!”
雪鸢和春菊面面相觑。今天陪同庄魅颜前往王庭宫殿的只有苏娜一个人,她们俩留在王后帐篷里,因此并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听苏娜的意思,耶律太妃似乎暂时还没有受到惩罚,证据明明确凿,大家都清楚真相了……难道说这之间又出了什么意外?
庄魅颜没理会两个丫头的胡思乱想状态,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放任自由地继续躺下去。苏娜关切地扶住她的身体,低声说道:“王后,外面有鬼格斯看守,您不用担心。我出去看看。”
庄魅颜还想强撑身体站起来,但是她刚才在王庭之上的争辩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现在心力交瘁,刚一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黑,多亏雪鸢春菊①38看書网,抢上前去扶住她的身体。庄魅颜自知不能逞强,只好虚弱地说道:“那好,你小心点,快去快回。”
“是。”
苏娜不敢耽搁,匆匆走了出去。
不多时,苏娜便转了回来,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那名年轻的黑衣男子鬼格斯。鬼格斯神情凝重,看到他不经通报进入王后帐篷,大家都有种不好的预感,外面的情况一定非常紧急而严重。
“王后。”鬼格斯简捷地说道:“请您马上跟我的姐姐苏娜离开这里,路上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的。在温阔尔城外西北五里地的一个山坡上驻扎着‘鬼刃狼刀’的大部队,在那里您才会安全。”
春菊和雪鸢听鬼格斯说得十分严肃,心里立刻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去找外套给王后披上。
苏娜低声呵斥道:“不能穿王后的衣袍!我找了一身女奴的衣裳,你们先帮王后换上。”
春菊接过黄色的衣衫,正准备给庄魅颜换上,但是被庄魅颜很坚决地抬手推开。
“外面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随便离开的。”庄魅颜正色道。
苏娜知道庄魅颜的脾气,叹了口气,说道:“王后,萧轩敬和萧轩琮两位王子是耶律太妃的儿子,他们听说自己的母亲被关了起来,就带着自己的近卫军,吵吵着要来见您。”
春菊和雪鸢面色不禁苍白起来,什么要见王后,带着许多兵马过来,可谓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春菊连忙随声附和道:“王后,苏娜姑姑说得对,您还是先出去避让一下吧。”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冷静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走呢?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大家都了解庄魅颜的性格,她一旦坚持起来,没有人能说服她。苏娜沉默不语,春菊和雪鸢则满脸担忧,鬼格斯的眼神中露出赞许之意,他上前一步,将右手摁在左胸口,微微垂首道:“尊敬的王后,鬼格斯会誓死保护您的安全。”
这时,有一名黑衣战士悄悄走进帐篷,他贴在鬼格斯背后,小声说了几句话,鬼格斯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苏娜沉声问道。
鬼格斯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庄魅颜平静的面孔,回答道:“外面又来了一小股军队,是‘虎贲营’的近卫军,我要出去照看一下。”
庄魅颜微微点头,然后缓声道:“我跟你一起出去,春菊,雪鸢,给我换上王后的衣袍,我要最华美的那一件。”
春菊和雪鸢面色犹豫,但还是回答道:“是。”
帐篷外没有想象中的刀枪箭雨,事实上几个方面的人马都非常克制。鬼格斯严令约束自己的部下,只是团团守护在王后帐篷的周围,而两位王子的近卫军也只是步步紧逼,在王后帐篷外围五丈距离的地方将这里包围起来,萧轩敬这边的人马稍微安静一些,萧轩琮的人马却比较嚣张,尤其是萧轩琮本人,指着王后的帐篷叫骂不已,他的士兵自己要为他呐喊示威,喧哗声就是从他的那个方向传过来的。再往远一点却是穿着厚重铠甲的“虎贲营”,骑在红棕色高头大马背上的耶律雄披挂整齐,眼神锋利,静静地望着自己面前的王子近卫军。
温阔尔不允许驻扎任何军队,王子和贵族们的近卫军都有严格的规制,最多也不可以超过五百人。但是三方人马加在一起也有几千人之多,将王后的帐篷围了个水泄不通。各方人马壁垒森严,武器虽然亮了出来,但是没有首领的允许,没人敢开战。
庄魅颜匆匆浏览全场,情形跟她预料中的差不多,假如她慌乱胆小偷偷逃走,那么局面迟早会演变得无法控制;各方人马之所以能够彼此克制,最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忌惮她的存在,所以,她必须站出来。
现在只有她才可以控制整个局面,但是她也一样没有把握,这就好像在薄冰上行走,没人会知道你的哪一步会引发整个冰层断裂。
“我听说我的子民有话要对我说,现在我就在这里,你们想告诉我什么?”庄魅颜锐利的眼神扫视全场,她镇定的神情震慑了所有的人,那些本来喧闹不已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现在除了马匹偶尔发出几声嘶鸣,剩下的只有风声呼啸。
庄魅颜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对面的萧轩敬和萧轩琮听得清清楚楚。萧轩琮看到她,面上露出不忿之意,手指不由握紧腰刀,鬼格斯紧紧跟随在庄魅颜身边,看到这个情形,右手下意识也摸上自己腰间的刀柄。
萧轩敬驱马前行,来到弟弟萧轩琮旁边,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转过头看着庄魅颜,右手抚胸行了个礼,骑在马上行礼这是极为不恭敬的行为,但是在眼下这个情况,没人会计较这些。
“尊敬的王后,您失去了您的孩子,整个沃兹拉大草原都在呜咽,您的子民们都会感到难过。但是,您不能因此就失去理智,甚至把过错怪罪到无辜的人身上。我们的母亲心地就像蓝天上的白云一样高贵纯洁,像草原上的羔羊一样柔软善良,她绝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魔鬼蒙蔽了您的眼睛,我的王后,您真应该睁开眼睛看看清楚,害死你的孩子的人是那个卑贱的奴隶,仇恨您的人是她,她为了活命就诬陷我们的母亲。至于杀死她的家人们这类事情甚至没有必要求证,从什么时候起贵族杀死奴隶还需要有个理由呢?”
萧轩敬条理清晰,他说的话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他话音刚落,身边的萧轩琮就高举腰刀,呼喊道:“说得对,快放了我的母亲,还她清白!”
“放了耶律太妃!放人!放人!”
“放人!放人!”
在萧轩琮的带动下,周围的士兵立刻齐声呐喊起来,声音整齐高亢,震撼人心。
春菊和雪鸢霎时变得面色惨白,她们紧张的目光盯着庄魅颜。庄魅颜面色如常,她的手指都没有颤抖,嘴角还露出一丝微笑,此刻,这份淡淡的笑容落在对方眼里,显然有种嘲讽的意味。
“既然你们确定你们的母亲是无罪的,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带着刀箭来呢,你们认为刀和箭能够帮助你们的母亲证明她的清白么?”
“关于他们母亲的审判结果,苏娜,你来告诉他们。”庄魅颜眼角露出不屑的神情,对苏娜吩咐道。
苏娜恭敬地行礼,然后转身对两位王子说道:“她是否清白,狼神大人早就有了公正的决断。而她身份特殊,在吴阳国,不要说司空大人,就算是王后也很难做出最后的判决,一切只能等国主回来再做定夺吧。这就是刚才在王庭的殿堂之上王后所说的话。两位王子,你们的母亲现在是安全的,但是你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只会给她罪上加罪,你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苏娜的话不卑不亢,冷静中还带着警示的意味。
萧轩琮暴烈地狞笑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苏娜,手里的弯刀遥遥指着她,说道:“你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手画脚。”
苏娜面色一凛,她抬手制止了弟弟鬼格斯拔出腰刀的手臂,坚决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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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王者归来
“这么说,王后您真的不打算放过我们的母亲?”萧轩敬冷冷地望着庄魅颜。舒榒駑襻
庄魅颜没有回答。
完颜雄忽然大笑起来,笑容明显有轻蔑之意。
“两位王子,你们这是在求王后开恩呢?还是在向她施加压力?你们想用你们的刀箭让她想你们屈服么?”
形势骤然紧张起来,春菊和雪鸢甚至感觉得到兵器冰冷而嗜血的味道阵阵袭来,各方人马都在握紧刀柄。
其实庄魅颜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相信仅凭鬼格斯自己的能力就完全可以带着她逃离温阔尔,暂时前往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她更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她今天一旦离开温阔尔,恐怕就没有资格再回来了,至少没有资格独霸那个人的心。
这不是最严重的后果,两位王子或许是出于一时的头脑发热,也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但是完颜雄的“虎贲营”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如果真的闹起来,恐怕会不到温阔尔了不单单是她自己了,这里是她的家,而且还不是她一个人的家,她绝不能毁了他们的家,没有人可以毁了他们的家。
“我们现在怎么办?”苏娜低声问道。
“等。”庄魅颜简洁地说道。
一字金言,拖!可是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够了结呢?想说服这些热血沸腾的吴阳汉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看着苏娜疑惑的神情,庄魅颜反而微笑起来,她的表情轻松,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样子。
“还有一个人没有过来。完颜家族已经出动,耶律家族又怎么会坐以待毙呢?”庄魅颜胜券在握,肯定地说道:“所以,她一定会来。”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远处有传来阵阵激烈的马蹄声。一道红色的闪电,刹那间穿过帐篷,来到人们面前,来势凶猛,士兵们甚至不敢拦截,纷纷避让。一匹棕红色的雄壮大马轻松地穿过人群,停在庄魅颜和两位王子之间的空地上。
身穿黑色衣衫的耶律燕敏捷地勒紧缰绳,凌厉的目光扫过萧轩敬和萧轩琮两位王子,迅速一瞥之后,又瞄了一眼远处的完颜雄,最后她扫过全场,高高举起手里的一个令牌。金色闪耀,那是国主的信物。
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除了庄魅颜,其他人都跪了下来。持着国主信物的人就是国主的使者,她将会把国主的口谕传达给大家。
萧轩敬和萧轩琮并没有想到这个变故,他们俩迅速交换了眼神,带着几分不情愿,跳下马匹,跟着人群跪在地上。
“国主有令,耶律太妃暂时住在她自己的帐篷里,没有国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敬王子,琮王子,我已经按照国主的命令,把耶律姑姑从地牢送回她的帐篷里,并且我已经向国主求得特许,你们可以在侍卫的陪同下看望你们的母亲。国主会亲自过问这件事情的,相信他会给子民们一个公正的决断。”
耶律燕口齿清晰,向大家转述了萧轩宸的口谕。
这个结果虽然不能令两位王子满意,但是至少他们的母亲已经不用关押在暗黑的地牢里,最重要的是,国主已经让步,如果他们还坚持下去的话,那么直接对抗国主的下场--他们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庄魅颜的顾虑反而没有那么多,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被她熬过去了,现在的局面已经属于掌控之中,危险渐渐远去。但是带来解围口信的人竟然是她,这样庄魅颜的心里难免会生出一点不太舒服的感觉--仅仅是不太舒服而已,并无其他。
“他--他还好吗?”
庄魅颜几乎要脱口而出“他什么时候回来”,然后迎上耶律燕那双凌厉的眼神时,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关切的问候。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在温阔尔的土地上,弱者是没有权利生存的。
那句警告言犹在耳。庄魅颜冷静地迎上对方的视线,微笑以对。
耶律燕的目光没有丝毫收敛,凌厉,毫无忌惮。她缓缓回答道:“王后,他很好!国主说,他很想念你。”
他很好!
庄魅颜的心弦忽然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乱响一通,毫无韵律感。她只能暗压心头的暗潮汹涌,平静地看着耶律燕点了点头。后者仍旧骑在马背上,高高俯视着她。
“敬王子,琮王子,姑姑现在很需要你们的陪伴。”耶律燕诚恳地说道,算起来这两位王子都是她嫡亲的表哥,是很近的血缘关系。
完颜雄已经站起身来,众人也纷纷起身,现场的气氛已经缓和下来。完颜雄望了耶律燕一眼,笑道:“我说这样紧急的关头,耶律家族的人怎么不来保护王后,原来是去搬救兵了。其实这样的小事何必惊动国主呢?谁敢忤逆谋反,‘鬼刃狼刀’还有‘虎贲营’就在城外十里的地方集结,只要王后一句话,任何敢违抗命令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说得太露骨又太明显,萧轩敬和萧轩琮面色一凛,后背顿时泛起冷意。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完颜雄将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两位王子都是国主的至亲兄弟,自家骨肉怎么会手足相残?你们说呢,二位王子殿下!”
萧轩敬脑筋灵活,立刻行礼道:“王后恕罪,刚才是我们兄弟失礼了,实在是担心母亲才会如此,并无他意。”
此时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下“谋反”的罪名,萧轩敬根本就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何况国主就要回来了,他犯不着硬碰硬。
十八岁的萧轩琮直愣愣地盯着庄魅颜,眸光中仍然含着怨气,他没有像哥哥萧轩敬一样行礼,只是皱紧眉头,对哥哥的暗示假装没看到。
完颜雄冷笑起来,很是悠闲地说道:“那就最好。我只是听说有人想要杀了王后,所以没来得及通报叔叔他们就赶了过来。萧轩琮,你刚才的威风哪里去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说你要杀了‘那个异族的女人’为母亲报仇。”
萧轩敬回头怒视完颜雄,他这样挑拨下去分明是不想让事情停息,自己这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弟弟又是个爆裂的性子,只怕--
等他醒悟过来想要安抚自己的弟弟时,萧轩琮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萧轩琮满脸涨得通红,上前几步,用刀指着庄魅颜,凶狠地说道:“你会不会放过我的母亲?你不要以为你投靠了完颜家族,就可以万事大吉。完颜家族是不是随便接纳一个异族人的,他们只不过是在利用你。”
“阿琮!”萧轩敬大惊失色。
这时的萧轩琮已经置身在鬼弓们的包围之下,一支支乌黑的箭头对准了他,只要他再踏前一步,就会成为箭靶。
“我知道我们的今天的行径冒犯了你,国主回来不会放过我们的。哥哥,你不会还妄想得到特赦吧。”萧轩琮的神情有些悲壮,他猛然把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吼道:“我愿意用自己的血为母亲洗脱清白。”
庄魅颜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她双目圆瞪,满脸震惊。
“啪”一声轻响。
萧轩琮手里的弯刀跌落在地面上,他的手腕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他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手拿长鞭的苏娜。
苏娜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女人,尚且能够坚强地活下去,而你,一个拥有尊贵姓氏的男人却连用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你配得上你的姓氏么?”
萧轩琮呆了一呆,旁边的萧轩敬用力推了他一把,骂了一句“傻弟弟”,萧轩琮垂下头,默然无语。
有人拍掌道:“说得好!鬼部家族的苏娜,谁说你是没有姓氏的女人?从今天起,鬼部仍然是你的姓氏,你所有的孩子都是鬼部家族的子孙。”
这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时,庄魅颜立刻抬起头,马背上穿着白色长袍的骑士向她露出最温柔的微笑,除了她,所有的人都诚惶诚恐地俯拜在他的脚底下,无比虔诚。渐渐下坠的夕阳就在那个男人的身后,给那个英俊的男人镀上一层王者的光辉。
他的腰间跨着长剑,肩上斜挂着长弓,还有身后的箭筒,白色的衣袍上落了细微的尘土,他风尘仆仆从远方赶回来了。
萧轩宸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庄魅颜苍白的面孔,目光温柔缱绻,完全无视周围几千双眼睛。他跃下马匹,同时把手中的长剑毫不在意地抛在脚下,长弓,箭筒。张开双臂,越过人群,直接来到她身边,把他的小娘子紧紧搂在怀里。
“我回来了!”
瞬间,幸福的感觉填满了整个胸膛,整个人变得空荡荡,轻飘飘的,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然后是一片雪白。庄魅颜知道,那是因为那双温柔的大手摁住了自己的小脑袋,把她的脸藏进了那个宽广安全的胸膛上。
现在,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他胸前白色的衣袍前襟,额头抵在他的心口,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她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也不要再想什么了。
小白,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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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要哭泣
现在,王后的帐篷外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舒榒駑襻从几千个人到两个人的世界,真的很安静,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可以勉强控制的乱七八糟的局面,随着那个男人的到来,所有的危机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做到的,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感觉真好。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光线温暖柔和,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祁阳山那片宽阔宁静的原野,她和小白并肩躺在草丛之间,仰望着蓝得像宝石一样纯澈的天空,幸福就是那样触手可及,又是那样高不可攀。
她把脸藏进那个男人的怀抱,贪恋着他身体的味道,她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潮湿的感觉袭上眼角,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却无力控制自己。
“呵呵!”耳边传来那个男人低沉的笑声,声音暗哑沉闷,直接钻进她的心里。
“怕么?”
委屈的感觉忽然变得控制不住了,她用力揪紧他的衣襟,一只手无力地覆盖着小腹,微微颤抖。另一只大手覆上她的小手,萧轩宸的眼眸深处蕴藏着无尽的悲伤,他猛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进入她的帐篷里。
“是我的错!”
那个男人像孩子一样跪在她面前,把脸贴在她的大腿上,喃喃道:“我不该把你自己留在这里的,我应该随时随地把你放在身边的,我们不应该分开,一刻也不应该。”
庄魅颜坐在床榻上,上身绷紧,坐得笔直,似乎这个样子可以缓解她内心的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他解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释放她的痛苦--她本来有很多痛苦,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痛苦刹那间消失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她还是不知道。
“都过去了!”
萧轩宸心疼的抚摸着那张瘦弱而苍白的小脸,她瘦了许多,他不应该让她承受这些的,把她带到温阔尔,是不是做错了?
一颗泪顺着脸颊直接流淌到他的手指上,灼热的感觉深深刺痛了他。他有些慌乱,俯身去亲吻她湿漉漉的脸颊,用他灵巧的舌头和温热的嘴唇把每一滴泪都吮得干干净净,可是那些泪水还是像突破了渠闸的洪水,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泪水的味道,酸、苦、涩,混合着她的苦痛,她的悲伤,她的寂寞,她的思念,她的挫败感,她的……所有一切负面的情绪,萧轩宸真希望自己可以想吞下这些泪水一样,把她的不愉快全部吞进肚子里。
他愿意代替她受苦,但是他不能代替她活着。萧轩宸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深深地恨着这一点。
庄魅颜垂着头,还没来得及梳理的长发自然地飘垂下来,双肩微微耸动。她哽咽着说道:“小白。”
“嗯。”
“小白,我们,我们的孩子……”
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哽咽塞住了她的喉头,让她难过地说不下去了,泪水簌簌而下。
够了!够了!她是不是想折磨死他?她知不知道这个样子让他有多心疼?
萧轩宸懊恼的拳头重重落在床榻上,呼吸急促而沉重,他竭力控制了情绪,把食指摁在唇边说道:“嘘!别说了,娘子,我已经知道。都过去了!”
“小白。”庄魅颜急切地抬起头来,抿着嘴唇固执地说了下去,“小白,是我不好,我们的孩子……呜呜……嗯。”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胸口急剧起伏,呼吸粗重。那家伙直接用嘴唇封住了她剩下的话,灵巧的舌头钻进她的口腔,他用最特殊的方式让她忘记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思想,更忘记了想要说完的话。
有力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秀发,额头,眼睛,鼻子,光洁的肌肤立刻勾起了某种雄性的欲望,萧轩宸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爱抚着她的身体,温热的唇让庄魅颜也跟着意乱情迷起来。
“娘子,我会还给你一个孩子的,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顿时大为懊悔,身下原本热情的躯体也变得僵直,一只小手很是坚决地抓住他不断向下延伸的大手。
“别……”庄魅颜喘息着说道。
狂热的色彩从她的眸中迅速流失掉,萧轩宸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为什么要提那个?他是想让她忘记那件事情的,为什么要重新提起来?
“小白。我,我对不起你!”庄魅颜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抿嘴说道。
她轻轻垂下头,萧轩宸心疼地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胸口,尽量露出一个微笑,柔声道:“那不是你的错。别再用这个来惩罚我好不好?”
庄魅颜犹豫了片刻,她解开衣袍,猛然抓起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怀中。萧轩宸被她这个突兀的举动震住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个勉强伪装出来的笑容消失不见,震惊,疑惑,各种奇怪的情绪在他脸上迅速变化着。
“娘子,你--”
夕阳在地平线上缓缓下沉,暗淡的光芒给沃兹拉大草原镀上一层奇妙的瑰红色,远处有烟尘滚滚,那是放马的汉子赶着成群的马匹在归家的途中,牛羊慢吞吞地移动着,奴隶的牧鞭不时响起,清脆响亮。
苏娜坐在那可古老的神树之下,树顶的华盖日渐稀疏,露出头顶蓝天的本色。苏娜在眺望远方,神情沉寂。
“姐姐,有了国主这句话,父亲他再也不能把你拒之门外了。”坐在树梢上的鬼格斯翘着两条腿,像孩子一样顽皮地来回摇晃着,同时歪着头看着树下的姐姐,朗声说道,言辞间掩饰不住他的欢快。
“都快要做父亲的年纪还是像孩子一样,格斯,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苏娜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弟,这个小弟弟的年纪跟自己最大的儿子还要小几个月,自己的儿子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而这小子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鬼格斯刚出生的时候,母亲的奶水不够,而她那时也是刚刚生完大儿子几个月,奶水很足,所以理所应当地帮助母亲照顾小弟弟。因此,鬼格斯对这位姐姐格外眷恋。
“喂,你说句话行不行?咱们今天带着姐姐一块儿回家吧。”鬼格斯冲着头顶喊道。
树叶最密的地方动了动,露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这张面孔冷如冰霜,跟他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嗯。”从鼻孔了哼了一声,就算是鬼不离的回答。
这位是鬼格斯的孪生兄弟,他们一个是“鬼弓狼刀”的首领将军,一个是国主侍卫队“暗影”的队长,都是萧轩宸的忠实属下。
他们的姐姐苏娜离开家族已经十年了,她曾经做下让父亲深恶痛绝的事情--丈夫死后,不经父亲同意就嫁给一个过路旅人,并且跟他一起私奔。后来她带着三个孩子回到温阔尔,但是父亲拒绝把父系的姓氏赐还给她。
她仍然是贵族身份,却要背负没有姓氏的耻辱。
今天,国主亲自把姓氏赐还给了她,这对于她,对于整个家族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赐予姓氏,是只有为吴阳带来巨大贡献的勇士才有资格享受的荣誉,难怪鬼格斯会那样兴奋。
“格斯,不离,你们说,父亲他会不会接纳我?”苏娜担心地问道。
最后她叹了口气,说道:“我看我暂时还是不要回去的好,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鬼格斯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国主可以把姓氏赐还给她,但是他不能磨平一个父亲的仇恨。苏娜苦笑了一下,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那是一个怎么样顽固又倔强的男人。
鬼格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以前都试图弥补过姐姐和父亲的关系,结果每一次都很糟糕,这两个人的隔阂反而越来越深了。
“那个,姐姐,你不用去照顾小苏哈么?”
苏哈是苏娜最小的儿子,前些日子他得了疟疾之症,苏娜一直在家里照顾他,以至于疏忽了王后的身体,间接引发了惨剧。
苏娜饱含深意地笑了起来,低声道:“小苏哈的病早就好了。王后给我了一种药丸,据说是无双国治疗打摆子的特效药,给小苏哈吃了两粒病情就控制下来,根本不需要我继续照顾了。”
“那么,你--”鬼格斯好奇地看着姐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苏娜叹了口气,说道:“这时王后的安排,她让我继续回家照顾孩子--这是她的命令,不许我回到王室,直到她收回命令为止。”
“为什么?”树顶上一直闷不做声的鬼不离忽然冒出一句。
“她故意露出破绽,引敌人上钩。”鬼格斯对孪生哥哥的迟钝很是不满,他的哥哥跟他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做了兄弟。
苏娜面色凝重,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她真的是我见过最聪明最仁慈又最勇敢的王后。”
鬼格斯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昂头向树上的家伙问道:“喂!你一向都是寸步不离的影子,你今天怎么敢跑出来偷懒呢?”
他听过一个说法,国主跟女人睡觉的时候,“暗影”也会忠诚的他身边的暗处,有暗处的地方就会有“暗影”的存在。这个说法真的有点龌龊,连鬼格斯也忍不住好奇。
鬼不离把面孔藏进树叶间,小声咕哝了一句。
“太阳已经够亮了,我才不要当碍事的小油灯。”
鬼格斯哈哈大笑一声,一个筋斗翻着掉下树来。天!是谁把他这个木头人一样的哥哥教育开窍了?
鬼格斯摸着碰痛的后脑勺,再次飞身上树,这次他离哥哥鬼不离的位置比较近,他热心地推开挡在哥哥面前的树杈树叶,讨好地冲哥哥呲牙一笑。
“喂!你说给我听听吧!”
“什么?”
“就别假装了,你肯定知道的,国主跟王后……他们之间肯定有很多很有趣的事情,你天天呆在国主身边肯定会知道的,就不要藏私了,说来听听。”
“滚!”
“唉!我们是兄弟呀!”
“……”
鬼不离受不了这个兄弟的异样热情,两人纠缠了一阵子,鬼不离迅速飞离树顶,他身形很快,像黑色的影子在帐篷上跳来跳去,倏忽不定,鬼格斯也不甘心示弱,两人追逐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苏娜的视线中。
苏娜含笑看着他们俩兄弟的身影逐渐远去,西天边的夕阳正在绽放最后一抹绚烂,风也停了,天地之间一片宁静祥和。
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狼神大人是否准备推开乌云向他们露出一丝笑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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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云开月现
萧轩宸的手指碰到庄魅颜耳朵小腹时,笑容倏地从脸上消失了,那本来也是违心做出来的伪装笑意。他呼吸急促,眼神无定地看着庄魅颜,惊讶,疑惑,惊喜各种情绪在他面孔上交替出现。
他有点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小心翼翼地挪开手掌,拨开庄魅颜身前的衣袍。尽管已经是夫妻,庄魅颜仍旧不习惯在他面前展露身体,她有点扭捏地挪动着身体,萧轩宸索性用两只大手掌牢牢攥住她的蛮腰。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她的身材依然那么窈窕完美,洁白的抹胸之下用同色白布把腹部紧紧缠绕起来,萧轩宸迫不及待地扯开那些白布绸,一圈两圈三圈……终于,微微隆起的小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手指都颤抖起来,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狂喜。
“你这个小东西。”他喃喃地说道:“我该怎么惩罚你?你居然骗我!”
“你知不知道?欺骗国主是很严重的罪名,你惨了!”
庄魅颜惊叫一声,整个人已经被某男恶狠狠地扑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她“咯咯”笑了起来,因为那家伙一双不老成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挠起了她的痒痒,她最不耐痒,连声讨饶。
“救命!救命!小白……哈哈哈!快住手!哈哈哈!”
两人胡闹起来,滚作一团。
庄魅颜笑得快没力气了,最后两个人摊开身体,并排躺在床榻上,仰望顶穹。帐篷里的光线慢慢黯淡下来,因为萧轩宸之前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所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却还是没有人来点燃蜡烛。
女人天生怕黑,庄魅颜下意识蜷起身体往他身侧靠了靠。萧轩宸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喉头发干。
“娘子,我可不可以?”他闷闷地发问道。
“不行!”庄魅颜回答得相当干脆。
“嗯!”委屈而不甘,那家伙忽然嘟嘟囔囔嚷了起来,“娘子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小白只是想抱着娘子睡觉。好困啊!我三天没合眼睛了,那些唐明人最是可恶,害我不能梦到娘子。”
庄魅颜摸了摸他的头顶。唐明人!三天三夜没合眼!他在外面这一个月的生活恐怕比她更凶险,更难熬,可是他只字不提。
萧轩宸摁住她的手指轻轻把她的手指挪到脸颊上,脸颊的胡茬又粗又硬,扎痛了她细嫩的肌肤。她的手指缓缓下滑,顺着鼻翼移到唇瓣上,那家伙忽然张开嘴巴,她的手指立刻落进“狼”口。他细细地吃起了她的手指,他真的恨不得能把她全部吃进肚里,连一根手指都不要剩下,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他不能吃她,光吃一根手指抵什么用啊!
最后,他懊恼地用额头抵在她的胸口,嗅着双峰之间的淡淡清香,唉声叹气起来。庄魅颜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就像个不倒翁一样抵在她的心口处来回摇晃起来。
“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他忽然撑起上身,黑暗中那双眼睛明亮有神,璨如星辰。
“你要问什么?”庄魅颜却有点不安起来。
“你用了什么办法把孩子保护下来了?”他的声音低沉。
“其实,宝宝本来就很安全,是我故意用了障眼法而已。”庄魅颜轻松地笑了起来,“想不到连你也骗过了。”
“你想说你之前的小产风波是你伪装出来的,故意要引出暗中谋害你的人,而孩子根本就是平安无事的。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事实,是不是?”萧轩宸沉声道。
庄魅颜轻咬下唇,沉默不语。
“可是事实是你在骗我!”他忽然提高了音调,“宝宝很安全,那你呢?你的面色苍白的像纸一样可怕,你虚弱得随时随地都可能倒在地上--”
他下意识避开了那个可怕的字眼,黑暗中,庄魅颜感觉到他沉默中蕴藏的怒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被他牢牢摁住。
“我说过不许逞强,你这傻瓜--”他重重叹了口气,“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孩子是怎么保下来了?”
庄魅颜还是用沉默来作为回答。
萧轩宸霍然起身,冷静地发号施令。
“来人,叫苏娜进来!”
“是!”有人在帐篷外面回答。
王后的帐篷里终于点起了蜡烛,在黑暗中呆的时间有点长,庄魅颜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明亮的光线,过了好久,她才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男人。萧轩宸神色冷峻,阴沉得都快要拧出水来了。
“苏娜已经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你这傻瓜。”他眼中喷出怒火,却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叹着气。
“我现在很想把苏娜,大巫医他们统统处死。”萧轩宸眸中闪过杀机。
庄魅颜蹙眉道:“不关他们的事,这是我的主意,我是一个母亲,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必须要保护他。”
“你这傻瓜,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作赌注?我问过大巫医,他说这个秘药虽然可以保住胎儿,但是母体受损太厉害,可能一生都会受累。”
庄魅颜抿紧嘴唇,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周围的人虎视眈眈,她不得不铤而走险,一方面主动跟太后联络感情,另一方面却对耶律太妃主动出击。陷害,谋杀,所有的步骤都跟她想象中差不多,她知道得罪了耶律太妃,这个狠毒的女人很有可能会下毒害她的孩子。为了预防万一,她和苏娜秘密拜访了大巫医,并且从他那里拿了保胎秘药。
大巫医的警告言犹在耳。
“王后,此药十分霸道,服用之后你的身体可能永远也恢复不到原来的状态。”
她清楚这个后果,可是她更清楚,如果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她只能冒一次险。太后愿意成为她的后台,无非就是想坐山观虎斗,乐得其成,在太后的眼里,她们两个人斗得两败俱伤就是最令她满意地结局了。
一个人在满意的时候难免会有点疏忽大意,敌人的疏忽就是她的幸运。如果她不卖出破绽让耶律太妃的人谋害于她,那么,必将会有更多她意想不到的阴谋在暗地里等着她。
这是一个很大胆有很冒险的方法,却是最有效的方法。这让她有了足够的时间等待这个男人回来。她的确是演了一场戏,只不过这场戏真真假假,有些东西必须是真的,否则根本骗不过太后那样的人物。
每一步都凶险无比,可是她挺下来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家,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毁了这一切的。”庄魅颜坚定地说道。
萧轩宸捧着她的脸庞,他也不知道他该说什么了。他心里很清楚庄魅颜的做法是最正确的选择,也是最妥善的做法,无可挑剔,可是,他心疼她!
他是不是错了?把她害成这个样子,他是不是错了?每当看到她受到伤害,他就会忍不住深深地自责一次。
“娘子,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你带到温阔尔。”
庄魅颜笑了,低头道:“你是吴阳国的太子,注定要成为吴阳的王者,这就是命运使然。你为了登上这个位置,所付出的努力,经受的磨难,比我经历过的要可怕得多,你为什么不说,我当初就不应该来到温阔尔。”
萧轩宸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唇边,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我永远不会后悔来到温阔尔,你说的不错,如果我不是吴阳的太子,那么,我就没有机会见到娘子了。”
庄魅颜昂起头,正好撞上那双温柔的眼睛,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
“小白,你打算怎么处置耶律太妃?”庄魅颜问道。
萧轩宸略一沉思,道:“娘子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是国主,人情自然要你来做。”
“恶人你做,好人我做,这叫我情何以堪。”
两人一对一答,严丝合缝,彼此会心的一笑。知他者是她;知她者是他,如似佳偶,夫复何求!
庄魅颜有些疲倦地靠在被褥上,低声说道:“耶律太妃是被陷害的。”
“你果然知道实情,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助那人坐实耶律太妃的罪名?”萧轩宸明知故问。
庄魅颜娇嗔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明明知道,当时的情景根本不容我做什么选择,如果我有一丁点怀疑,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要我选择牺牲我的宝宝,还是牺牲耶律太妃,我只能选择后者。”
“你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你捅下了多大的娄子?耶律太妃是耶律世家的嫡亲之女,一旦罪名证实,耶律家族都会受到牵连,你迎合了完颜家族,却得罪了耶律家族,这不见得是什么好结果。”
“所以,我就留下一个翻盘的机会。”
萧轩宸露出赞许之意,点头道:“你是说你把所有的主动权都堆到了我的手里么?那明日为夫可要好好表现一把,千万不可让娘子您失望啊!”
这家伙一得意就会忘形,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始耍贫嘴,笑眯眯的一脸痞子相。
“国主,王后,格斯有要事禀报!”
帐篷外响起鬼格斯的声音,隐隐有些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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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女儿将军
萧轩辰听到鬼格斯的声音,眉头微皱,道:“进来吧。”
鬼格斯抚胸行礼道:“国主,王后,刚才地牢传来消息,说奴隶阿苏拉已经自尽身亡。”
“什么?”庄魅颜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双目圆瞪,顿时觉得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心口隐隐作痛。
“知道了!”萧轩辰眉头蹙得更深,简洁地冲着鬼格斯挥了挥手,后者立刻会意地退了出去。
萧轩辰温柔地揽住庄魅颜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嘴唇乌青,手指冰凉。萧轩辰有些心疼把她的冰冷的手指尽数收进掌中,耐心地捂着,丝丝热气透过掌心传到庄魅颜身体内,这样她觉得格外温暖,面色似乎好看了一点,嘴唇泛起一点血色。
“怕了么?”他缓缓问道。
庄魅颜把头依偎在他的肩头上,微微叹了口气,疲倦地合上眼睛,柔声道:“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不过,这件事情如此了结对各个方面来说都是最好的。”萧轩宸说道:“明天我会跟司空大人好好谈一下,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有我呢!”
“你怎么了?”
她的沉默不语让萧轩宸有点担心,低头瞧了瞧,除了面容有些疲倦之外,她并没有什么异常,呼吸更加均匀,微微起了一点鼾声--她睡着了!
她睡着了!她居然睡着了!三天三夜都没合眼的他尚且还没有睡着,这丫头居然睡着了!
萧轩宸心里泛起疼惜之意,这一个月来担惊受怕的生活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怕连一个安心的夜晚都不曾度过。他们这些日子虽有书信来往,可是她的信中字字行行全是“平安”,对于她的辛苦艰难委屈,只字不提。幸好,他猜到了这一点,把鬼格斯留在她身边,鬼格斯自然会一五一十地把真实情况告诉他。
他真的恨不得自己插翅能飞,一下子回到温阔尔,回到她身边。他用了最快的速度,甚至不惜采用非常手段处理了那场纠纷,然后赶了回来。
幸好,一切还在可控制的状态之中。
幸好有她在,一切都在可控制的状态之中。
萧轩宸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榻上,这样或许可以让她舒服一点,可是即使在睡梦中,那两道秀气的眉毛仍然是紧紧皱在一起,单薄的眼皮覆盖下的①38看書网速运动,或许是在做一个梦吧。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萧轩宸的手臂,蜷缩着身体,这个梦似乎并不太愉快。萧轩宸躺在她身侧,伸长胳膊搂紧她的身体,用另一只手慢慢抚平她紧皱的眉头,最后握着她的一只手,慢慢闭上眼睛。
娘子,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任何试图伤害你的人必将付出代价!
娘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的羁绊。如果,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我们……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毁了我们的家!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沉沉睡去。
当萧轩宸的鼾声在帐篷里响起来的时候,怀抱里那个小鸟依人的女子轻轻抖动了两下睫毛,缓缓睁开眼睛,眸光平静内敛。
这家伙以前从来不打呼噜的,完全是因为姿势的缘故--他用力垂着头,下颌搁在她的头顶上,蜷曲着身体,用手臂搂抱着她,整个人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那家伙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眉心舒展,整个面部表情幸福而满足,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他身上还残留着战场特有的屠杀味道,是鲜血,铁器,还有硝烟的混合味道。庄魅颜不喜欢这味道,可是这味道已经混入他的体内,成为他身体的一个部分,很难分割开来。
这家伙离开温阔尔一个多月都干了些什么,庄魅颜并不想知道,不管多凶险,不管多困难,她都不想知道。就好像上次那样,他离开无双国的丰安城前往温阔尔,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忍不住抽出手指,轻轻触摸着他脸部刚毅的线条,当触摸到唇角的时候,她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有些干涸的下唇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血痕,仔细看看那道痕迹竟然不像是擦伤,倒像是牙齿的咬痕,如果是咬痕,那么在嘴唇的内侧必定会有相同的对称伤痕。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停留在他的唇边,然后缓缓向下移到他满是胡茬的下颌,硬硬的胡茬刺痛了她细嫩的手指尖。庄魅颜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
如果他不说,她仍然不想知道发生过什么。
太阳仍旧升起,一切依旧,沃兹拉大草原还是如往日一般宁静。尽管深秋一天天逼近,可是寒冷还是没有正式来临,在阳光普照的秋日正午,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温度适宜,金子般的阳光暖得可以让人忘掉一切烦恼。
在一片向阳的草坡上,聚了一群穿着黄色麻布衣衫的女子,从她们的衣着看得出来,她们都是一群奴隶或者是平民。在吴阳国,对于衣服的颜色很是讲究,贵族才可以穿白色,武士则是黑色,奴隶和平民穿的衣服都是黄色。
这些女子的年纪都不大,十七八岁,她们每人面前摆着一架织布机。她们的眼中满是新奇之色,这种奇怪的东西是她们从未见识过的。
春菊向她们展示了一件黄褐色的衣服,底边绣了一圈草原人最喜欢的格桑花,显得别致美丽。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年龄,眸中不约而同地露出羡慕之色。春菊大大方方地在人群中央转了一个圈,惹得这些女孩子个个眼馋,还有的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这个质地比麻布顺滑多了,还细腻,比贵族们花大价钱从无双国买回来的丝绸差不了多少。
“你们想不想有这样一套衣服?”春菊趁机问道。
这些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好,王后说了,只要你们跟我学习,你们每个人都可以领到一套--不过,学不会的人可是得不到啊!”
在爱美之心的蛊惑下,这些女孩子们个个雀跃不已,争先恐后围在春菊身边学着纺布。
不远处站着的庄魅颜看在眼里,眉间露出一丝喜悦之色。一旁的苏娜殷勤地递给她一杯热好的牛奶,庄魅颜轻啜一口,又放回托盘上。
“王后要是喝不惯牛奶,我去给您换成茶水吧。”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慢慢就会习惯的。”
“这些姑娘们学得很用心啊,看样子最多一两天的功夫就可以学会的,吴阳终于也可以有自己的丝绸了。”
也难怪一向镇静的苏娜都有几分激动,丝绸质地顺滑,品相高贵,一直是贵族们最爱的奢侈品之一。丝绸的产地来自于无双国,因为蚕茧只有在温暖湿润的无双国才能获得,而吴阳国地处寒冷贫瘠的北方,这里既没有蚕,也没有蚕喜欢吃的桑叶,因此只能用很高的代价从无双国换取丝绸。
“闲来也是无事。”庄魅颜仍旧是微笑着说道,“在我们无双国,女子学做女红只是一道基本功--这本来就没什么难度,唯一的难度只是蚕茧的来源,还好这个问题已经有人帮我们解决了。”
这件事情还要感谢那个家伙,若不是他说起北方柞树林里有一种野蚕,她还想不到如何解决蚕茧的问题。祁阳山林间有成片成片的柞树林,很容易就能找到蚕茧,她叫人拿回来试验了一下,果然也可以纺成丝用来织布。
如今她已经贵为王后,自然不是想用这个来换取商业上的价值,的确算是闲来无事的一种消遣。最重要的是,柞蚕丝纺出来的布颜色呈天然的黄褐色,在吴阳国这种颜色只有奴隶和平民才能拿来做衣裳,因此也能只教给她们。
“无双的东西吴阳人慢慢就能学会,而吴阳的东西,无双人慢慢也能学会,大家互通有无不是很好的事情么?”
庄魅颜扬起手指了指稍微远一点的草坡上,穿着黑色武士衣衫的鬼格斯正在耐心地手把着手儿教给雪鸢骑马。雪鸢坐在马背上,神情紧张,紧紧揪着缰绳伏在马背上连上身都不敢抬起来,鬼格斯时不时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看样子想让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把马儿交给雪鸢自己练习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啦。
看到这种场面,庄魅颜和苏娜不约而同对视一笑。
“鬼格斯今年多大了?”
“男人在没有遇到自己心爱女人之前都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呀!他只有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而战斗,才会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苏娜意味深长地说道。
庄魅颜低下头,捏着手里绣了一半的小婴儿肚兜,忽然说道:“保护自己的母亲,算不算得上也是为自己喜欢的女人而战斗?”
苏娜一愣,她立刻明白了庄魅颜话中所指,叹了口气道:“王后是在担心两位王子和耶律太妃么?他们这是自作自受。国主已经大发慈悲,仅仅把他们发落到偏僻的草场,任他们自生自灭,这对于他们犯下的罪行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国主还允许他们带走自己的武士和奴隶,还有财产,这可以说是沃兹拉大草原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您和国主都是天底下最仁慈的人。”
苏娜的眼中露出钦佩之意。
庄魅颜却摇了摇头,坚毅的眼神望着天边的云朵,沉声道:“你错了,这不是仁慈,这只是让步。世上只有绝对的赢家才有资格做出真正仁慈的事情,而这世上却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庄魅颜的眸光顺着天边的云朵缓缓移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像一片黄绿色的海洋,无边无际,草浪起伏,低头吃草的牛羊时隐时现。忽然有一匹快马从天边迅速闯入她的视线,那是一匹烈马,速度很快,桀骜不驯的性子让它想用尽一切办法甩掉坐在它后背上的人。
它的后背上俯着两个人的身影,一男一女,男子紧紧揪住缰绳,女子也竭力压低身体,两人相依相偎,姿态亲密。最终狂奔的马儿被磨掉最后一点傲气,暴烈的速度渐渐平缓下来,顺从地垂下头颅。
男子看到马匹已经被驯服,松开紧握缰绳的手指,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后者转头向他微笑,笑容顽皮。
庄魅颜认得他们,草原上的每个人都认得他们。吴阳国的国主萧轩宸和耶律家最受宠爱的女儿耶律燕。前几日,就在萧轩宸公布对耶律太妃的惩罚同时,还宣布了一条令整个吴阳国上下震惊的命令。
他宣布:耶律燕任职大将军,统领耶律家族的兵马。
就算吴阳国不像无双国那样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女子终究是外姓人家的人,将来嫁人之后是要使用丈夫的姓氏,因此,任命女子做将军这在吴阳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也有人猜度,这样大的血本,其实不过是向耶律氏讨了一笔最大的嫁妆。
在吴阳国,没有什么是比武士和马匹更珍贵的财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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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纠结之情(万更奉上)
第二十章 纠结之情(万更奉上)
庄魅颜也是第一次看到耶律燕的微笑,那个女人的面孔和心一样冷酷无情,从来不肯泄露半点心底的秘密,而此刻她的笑容跟所有女子一样妩媚好看,眼神中还带着点捉弄的顽皮--是捉弄男子的那种顽皮。舒榒駑襻
她身后的萧轩辰忽然惊叫一声,整个人被甩下马背,跌倒草丛里,庄魅颜神色一变,手指不留神被插在肚兜上的绣花针插过,指尖一痛。她把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吮着,感觉到这股痛一直连到心底,十指连心原来是真的。
萧轩辰并无大碍,他很轻松地从草丛间弹跳起来,拍了拍白袍上的尘土,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
远远地风中刮过来几句话。
“国主说过,驯服了这匹野马就送给燕儿作为战马,可不能反悔的。”
“你做了我的大将军却还是这么刁蛮任性,将来草原上哪家男儿敢娶你进门呢?”萧轩辰爽朗地笑道。
耶律燕忽然举起马鞭,大约是想到对面这名男子的身份,终于还是垂下头,反手狠狠地在马臀上抽了一下,马匹嘶鸣,野马发开性子,在大草原上狂驰起来。
“耶律家的女儿还没有听说嫁不出去的!”这丫头桀骜的声音远远飘来
“耶律家的女儿和完颜家的女儿都没有嫁不出去的。”庄魅颜身边的苏娜低声说道,“草原上有句谚语说得好,男人追女人,就好比摘取天边的云彩一样艰难;女人追男人,就好像驯服羊群一样容易。”
庄魅颜缓缓闭上眼睛,吩咐道:“苏娜,把帐篷的门帘关上,我倦了,想睡一会儿。”
“是!”
“不管谁来了,我都不想见!”
“可是--”苏娜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退出帐篷,口中答道:“是!王后。”
萧轩宸眯起眼睛望着那顶小小的白色的帐篷,大草原上的视野开阔,即使距离遥远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帐篷里那个白袍的女子,温柔地抚摸隆起的小腹,眉角低垂,神情淡然自若。他的心里自然泛起温馨的情愫,这时苏娜缓缓退出帐篷,放下门帘,抄着手恭敬地守在门口。
萧轩宸微微犹豫,他知道她可能是疲倦了正要小憩--孕妇的身体总是比较容易困倦的。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去打搅她,他思忖片刻,还是向帐篷走了过去。他抬起手制止了那群奴隶们恭敬地行礼,可是国主的威严还是让这些人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原来叽叽喳喳的笑闹声顿时消失不见,大草原恢复宁静,连苏娜看到他也远远地抚胸弯下腰。帐篷里的门帘在眼前随风晃动着,萧轩宸伸出手指,准备抓住门帘的一角。
身后掠过风声,萧轩宸敏捷地侧身,身边闪过马匹矫捷的身影,那是他心爱的白马坐骑,那匹马儿极通人意,落蹄无声,到了帐篷面前时立刻刹住脚步,规规矩矩地停在萧轩辰身边。
萧轩辰抚摸着爱马的脖颈,瞥了一眼随后赶到的耶律燕,后者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身穿黑色武士服饰,紧身衣裤,一双小马靴更显得英气十足,她手里扬着小马鞭,歪着头,神采飞扬地看着自己。
她一仰头,喊道:“国主,我要跟你赛马。看看我刚驯服的马匹脚力怎么样?”
在吴阳的草原上,不接受对方赛马的邀请,是给对方最大的侮辱和歧视,因此,萧轩宸很难拒绝。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好啊!不过,跟我赛马,赌注可是少不了的,怕你这小丫头输了之后会哭鼻子的。”
耶律燕面色一红,就算被他封了大将军,可是在他的眼里,自己始终不过是个耶律家的小丫头。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服气地说道:“谁输谁赢,那可不一定呢?比过之后才会知道。至于赌约,我就不信凭我耶律燕的身份难道还抵不了区区赌债么?驾!”
话音未落,这个争强好胜的小丫头就已经狠狠地抽了胯下神驹一鞭,扬长而去。萧轩宸神色微变,喝道:“不可!这匹马野性未驯,你不要鲁莽,换一匹我再跟你比。”
可是人马早就远去,哪里听见进去他的忠告。萧轩宸知道此女性格刚烈,外人的劝告根本不会听进去,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了,他立刻纵身跃到马上,追了上去。
苏娜眉头微皱,冲着鬼格斯的方向喊了一声。
“格斯!”
后者迅速把雪鸢放在地上,紧紧跟随萧轩宸的背影而去。
不明就里的雪鸢慢慢走近帐篷外周,压低声音对苏娜问道:“苏娜姑姑,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位姑娘是谁?”
“她是耶律家的大小姐,耶律燕,也是吴阳国的女将军。”春菊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嘴快地回答道。
春菊已经从那些奴隶那里了解到这名女子的底细,同时也懂得耶律燕的嚣张是有足够的资本。
耶律家族和完颜家族是吴阳国最古老的两大家族,传说是曾经伴随“血狼王”共同起事的两大家族,历经多少年的风霜仍旧屹立不倒,荣辱不衰,说明他们必然有取胜于他人的本事。
而历代以来,国主的后宫一直被两家家族的女子牢牢霸占着,其他贵族的女子固然也可能进入后宫,却很难长期受宠,更别说孕育子嗣。庄魅颜可以说是有史以来唯一的外姓异族王后,而且国主对她的恩宠也是到了登峰造极无可复加的地步,国主竟然为了她当众宣布,绝不纳妃,此生只有一个女人。
这无疑是激起了贵族们的共愤,也让庄魅颜在王室中的处境十分尴尬,备受挤压。
这些都是大人物的事情,春菊不太懂得这些,她眼里心里都只认得自家小姐,生怕自家小姐受了委屈。她撅着嘴巴赌气说道:“国主就算不念别的,单是看在王后大冒风险也要保住腹中骨肉的份上,也要珍惜这场来之不易的夫妻情分。”
“可是他们俩人一位是国主,一位是王后,注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啊!”雪鸢低声说道。
“雪鸢说的不错,国主是我苏娜见过的最重情义的男子。只可惜,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他更是整个个吴阳的王者,是千万子民的主人。如果他只对一个女人负责,那么他就可能对整个国家不负责了。”苏娜也是心事重重。
作为王后的伴当,她当然希望看到国主对王后一个人的专宠,可是从理智上来说,她很清楚,这种专宠是很难长久的。如果逼急了这些贵族们,当年郑家郑罗衣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血证,可怜了郑家满门三百余口的性命白白做了陪葬。
国主至尊,有时也未必顾得了最爱之人的安全。
一时间,三个人满怀心思,各自沉寂下来。
雪鸢叹了口气说道:“在咱们无双国,皇帝何尝不是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不说皇上,就说是稍微有点势力的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国主身为一国之主,喜欢几个女人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依我看来,国主与王后历经磨难,伉俪情深,毕竟是外人比不了的,就算后宫有再多的女人,也影响不了王后的恩宠地位。”
春菊情知雪鸢说的在理,情不自禁跟着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只盼着祁阳山的小白不要忘了寒夜救命之恩。”
春菊忽然说出这番话,叫人听着没头没脑。春菊简单把萧轩宸与庄魅颜认识的经过叙说了一遍,苏娜和雪鸢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感动不已。
“无怪人人都说国主以前做太子的时候,空负了风流的名声,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听鬼不离说过,以前他连服侍自己的人都是男子,帐篷里连个女奴都不留下。倒也不知他在无双国的时候怎么会传出‘风流太子’的名声来,听不离的口气,那些女子竟没有一个可以在他屋子里过夜的。如今说来,原来是为了她。”苏娜感叹道。
雪鸢连连点头,神情也缓和了不少,欣慰地说道:“如此说来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国主不会轻易变心的。不过,我只是觉得,国主越是对王后如此痴心,只怕王后就越接受不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没有把那个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
苏娜忽然警惕地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指了指帐篷,春菊和雪鸢两人立刻明悟,各自担心起来。苏娜蹑手蹑脚地上前,小心地撩开帐篷门帘的一角,偷偷觑了一眼,只见庄魅颜侧身躺在厚实的地毯上,胸口平静而均匀地起伏着,呼吸均匀,睡意酣然,丝毫没有惊醒的意思。
苏娜这才放下心来,对春菊和雪鸢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俩跟着自己走到远离帐篷的地方,三人都窃窃私语说了起来,这一次,在帐篷里可是听不到声音了。
安静的帐篷里,庄魅颜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毫无预兆地骤然挣开,眸光澄明,眼神清澈,丝毫没有半点睡意。她的表情镇定自若,与平日无异,只是眸底深处生出一丝外人无法觉察到的恐惧,那是一种只有她自己才能了解的恐惧。
太后帐篷里,飘出奶茶的香味。
现在午后的茶点时间,草原人喜欢在午后太阳微微偏西的时候,烧一壶滚滚的热奶茶,配上炒米,酥油,奶酪,白糖,好好享受一下午后静谧的时光。太后的茶点跟草原人没有什么区别,炕桌上只是多配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大盆熬成浓白色的汤汁。
卓玛拿了一块精致的小糕点奉到太后面前的小碟子上,太后捏起来咬了一小口,满意地点头说道:“无双人做的点心就是别致,叫人舍不得下口,卓玛你以后要跟王后好好学习一下,多做一些花样出来,下次我请其他几位太妃吃茶的时候,也好拿出来让她们看个新鲜。”
此时的太后脸上带着几分慈祥,像一位跟儿媳闲话家常的老姆妈。对面坐着的庄魅颜微微一笑,说道:“这叫水晶糕,说起做法也是很简单的。若是太后喜欢,我以后每天都叫她们做一些糕点给太后您送过来。”
太后把糕点给在碟子里,示意卓玛给庄魅颜的杯子续茶。
“那倒不用了,我年纪大了,新鲜东西固然看着喜欢,吃得久了总会腻味,还是大草原上的奶茶酥油饼百吃不厌,终究是本土家乡的东西有根依靠,与人的感情才会更长久。”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庄魅颜一眼,庄魅颜心里一沉,忽而巴拉把她叫过来吃茶,当然不会是仅仅是吃茶这么简单,果然句句另有所指。
庄魅颜默而不语,太后毫不在意,反而吩咐一旁的女孩端一碗热汤给她。
“卓玛熬的骨头汤是草原上最地道的,你的孩子好不容易保下来必须要好好补养身体才行。”
庄魅颜嘴中应承,身边的雪鸢把汤碗接在手里,面色踌躇。方才进屋之后她们都是小心谨慎,尽量不吃这屋子里的东西,奶茶也是眼看着一个壶里倒出来的,太后喝了之后,庄魅颜才敢勉强喝一点。
太后仍旧热情地向她推荐这份汤的好处,这让庄魅颜左右为难。一旁的雪鸢知她心意,笑道:“王后今天早上贪嘴吃了一点骨髓汤,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全给吐出来了,如今看到汤恐怕只剩下眼馋的份了。”
太后闻言微微色变,眼稍透出锐利的眼神迅速扫过雪鸢,后者呵呵作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多嘴!”庄魅颜轻声呵斥道,面色轻松,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露出微笑,有些歉意地向太后说道:“这丫头说的也是实情,自从怀了孩子,我这胃口特别差,每日只能喝点粥养命,旁的油腻一概不敢吃。却是辜负了太后的一番好意,请太后见谅。”
太后颜色稍霁,淡然道:“既然不能喝,也不必勉强,只是可惜苏米亚那孩子的一番心思。她跟卓玛学了很久,从早上一直在炉火边守到中午才熬好了这锅汤。”
听太后说到苏米亚公主的名字,庄魅颜心中一紧,心中仿佛预感似的迅速侧头,旁边帐篷的门帘处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短短一瞬间,庄魅颜看到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庄魅颜猜到那人是谁,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苏米亚公主了,自从上次那孩子受罚之后,苏米亚就深居简出,很少出来行动。她想方设法弄来治疗烫伤的偏方药物,但是送到苏米亚的帐篷里总是被原封原样地退还回来。
庄魅颜知道这孩子受人挑唆,对自己误会很深,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也很难去解释什么。
庄魅颜眸中闪过黯然的神情,被太后尽收眼底,太后仍旧不动声色,平静地说道:“苏米亚还是有些孩子气,人总要经历一些事情之后才会慢慢长大的。”
太后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缓声说道:“王后怀孕之后,似乎身体一直不适,不知道这些日子国主由谁服侍?”
庄魅颜心里一沉,话题终于绕到重点上来了。后宫里只有王后一人,并无其他嫔妃,王后身体虚弱,不能行床第之事,这就是在明知顾问,意有所指。
她略一思索,答道:“国主近日忙于国事,每日都会忙到深夜,却是没有来我的帐篷。”
这句话回答得很是巧妙,避开太后锋芒所指。
太后淡然一笑,道:“王后,我是过来人,你这个位置我也坐过。旁人只看到位高权重无限风光,个中辛酸只有自己清楚,不足向外人道哉,就算是自家的姐妹兄弟,我也不曾说过。平心而论,谁不想独霸后宫,独享帝王恩宠。你们无双国后宫里不是有句话叫做‘帝王恩泽,雨露均沾’,皇帝和国主都不是平常人,他们的一切都注定不能属于他们自己,而是属于整个国家。”
话说到这里,似乎是意犹未尽,但是太后却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庄魅颜,目光锐利,隐隐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庄魅颜仍旧默然不语,表情平淡,叫人猜不出心中所想。
沉默片刻之后,太后又说道:“你现在身体不适,若是叫你勉强服侍国主恐怕也是强人所难;若是让国主一人下榻……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我觉得耶律家的姑娘耶律燕是个品格高贵的姑娘,国主似乎也很喜欢她呢!我听说,国主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她感情很好的。”
“国主很宠爱你,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身为王后应该懂得如何为国主分忧,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会比国主亲自说出来结果要好得多。男人都喜欢聪明的妻子,因为愧疚,他会格外疼爱你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太后的话一直在庄魅颜耳边回响,而且越来越响,振聋发聩。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帐篷里点燃起粗大的白蜡烛,光线柔和。
王后帐篷里矮榻的案几上摆着已经冷去的饭菜,任凭刚出锅的时候色泽多么鲜艳,味道多么香浓,可是当它冷却的时候,都会失去原有的味道和光泽,黯然无光。
雪鸢有些不忍,她偷偷看了一眼呆呆坐在矮榻上的庄魅颜,后者面色平静,眸光低沉,隐隐有几分失神的样子。雪鸢端起桌子上的盘子,小心地说道:“王后,饭已经凉了,不如,不如让奴婢端去热一下,您先吃一点吧。”
“我不饿!”庄魅颜垂首道,她的手始终放在隆起的小腹之上,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腹部隆起的形态越来越明显。
“春菊回来了么?”庄魅颜固执地问道。
雪鸢迟疑片刻,回头望了望帐篷外面,门帘微微抖动,庄魅颜立刻抬起头,但是当看到春菊面色为难地出现在门口时,她眸中最后一丝期颐之光随之黯然泯灭。
“他回来了么?”
看着春菊的神情就该知道的答案,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溜了出来,庄魅颜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会变得如此愚蠢又迟钝的一刻。
“国主他,他一直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守卫们说,整个下午他们都没看到国主的身影,鬼不离侍卫长已经带着人到城外去寻找了。鬼不离侍卫长说,有鬼格斯的陪伴,国主应该不会有危险,希望此事暂时不要声张。”
春菊一边观察着庄魅颜的神情,一边小心地说道。
庄魅颜仍旧面色如故,十分平静,听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雪鸢吩咐道:“雪鸢你去把菜重新热了端来,我饿了。”
雪鸢露出欣喜之色,春菊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紧张地看着庄魅颜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不多时,雪鸢领着女奴把热好的饭菜端到庄魅颜面前。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惯有的微笑,抓起筷子,有些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好吃。春菊的手艺一点也没搁下,这份奶油白菜十分地道,还是无双的口味。”
庄魅颜一边赞不绝口,手里也不停闲,不停地大口的吃着菜。她怀孕之后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吃起东西一直是挑三拣四,不是味道不对,就是口感不好。可是一贯挑剔的她竟然一反常态,做出一副胃口大好的架势,拼命往嘴里塞菜,好像恨不得能把桌子一块吃下去似的。
看到这个情形,春菊和雪鸢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惊喜之色,相反尽是惊惧之意。雪鸢眉头紧皱,面色焦急,春菊张了张嘴巴想婉劝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两人正不知所措之际,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两人回过头来,原来是苏娜。
“苏娜姑姑。”两人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急急喊道。
苏娜轻轻摆手,示意两个人不要出声。这时正在伏案大嚼的庄魅颜忽然趴在床榻边缘大口呕吐起来,她的胃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变本加厉地把一整个下午吃进去的东西全部折腾出来。
三人围着她忙不迭地收拾起来,女奴们也跟着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
好一阵子之后,庄魅颜总算消停下来,面色苍白又虚弱不堪的她蜷缩在宽大的被子里,她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左上腹好像被人插进入一把小刀,沿着腹壁来回刮着,整个胃里好像被绞烂了,当痛觉渐渐麻木的时候,又有一阵接着一阵紧缩感袭来,这次那把拿着刀的手已经把刀子收回去了,改用两只手用力在上腹部拧着,恶心感不断涌上咽部。
她无力地做着呕吐的动作,可惜,胃里面已经图得干干净净,只能吐出一些类似墨绿色的汁液,弄得嘴里泛起可怕的苦味。
她浑身打着哆嗦,指尖冰冷,连神智都有些模糊起来。
床榻边围了不少人,女奴们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唯恐王后万一有什么闪失自己跟着吃罪。大巫医也被请了来,此时,他正在帐篷中央的空地上跟苏娜还有雪鸢春菊她们商讨着什么。
“大巫医,王后是不是中了什么毒?”雪鸢一脸紧张。
大巫医惊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道:“下毒是卑劣的事情,高贵的吴阳人不会屑于使用,不要把你们无双人的思维方式带到吴阳来。”
春菊不服气,辩解道:“可是,阿苏那她--”
“阿苏那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苏娜用严肃地口吻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你们在太后那里的小心谨慎都是多余的。我知道王后是太过担心她的孩子,不过太后不会蠢到在她自己邀请的茶会上使用毒药--那太容易就可以查出来,不是么?”
雪鸢细细一想,点头道:“是了,我却没有想到这一点。那王后这次吐得这么厉害却是因为什么缘故?还请大巫医快点下药救救王后吧!”
大巫医叹了口气,说道:“王后吃那份保胎秘药的时候,我就警告过,这个秘药会很严重地损害母体的健康。王后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在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担心她恐怕--恐怕会撑不到生产的时候。”
这番话说的苏娜等三人悚然而惊,个个心神不宁。
“那怎么办才好?”连一向镇定的苏娜也六神无主地喃喃问道:“大巫医,你总是要想个办法才行。国主这样疼爱王后,万一……后果不堪设想的。”
大巫医也有些无可奈何,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说道:“听说无双国有些很出名的医生,他们擅长于治疗这种身体虚弱的疾病,或许会对王后现在的身体状态有帮助吧。”
雪鸢眼睛一亮,拍手道:“我也糊涂了,摄政王府上那位江神医肯定会有办法的,不如咱们把他请过来给王后调理一下身体。”
春菊知道她说的江神医就是江玉堂,他的医术高超,春菊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苏娜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想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便点头道:“那也好,但愿此人能有办法。”
几个人低声议论着,此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庄魅颜忽然起身趴在床榻边再次用力作呕起来,春菊慌忙过去轻抚她的后背。
“王后,王后,您觉得怎么样?啊--”
春菊骤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眸中露出惊恐之意。庄魅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看到自己面前的瓷盆里一片殷红之色,心中也是暗惊,随即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王后的帐篷里乱成一锅粥,直到半夜才稍微安静下来。
星夜静谧无声,大草原陷入沉睡之中,远山沉寂,草坡宁静,只有漫天的星辰眨着眼睛看着他们。
耶律燕头顶的发辫已经被人解开,披散在肩头,缓缓垂下地面,火光映着她秀气美艳的脸庞,一双充满魅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子,目光大胆泼辣,充满野性感。
她用手臂撑着上半身,斜靠在地上,修长的美腿微微蜷曲,更显得腰身纤细,身姿曼妙。衣袍前襟敞开着,胸前的浑圆几乎快要从包裹严密的内衣里跳出来了,高高的耸起着,形态清晰,更让人眼热的是她的一双精赤小脚,鞋袜已经脱去,露出细嫩白净的肌肤,每一根小脚趾紧密排列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小巧的好像是用珍珠雕刻出来般的精致。
白袍男人有力的大手毫不犹豫地摁在那双顽皮翘起的小脚上,温存地抚摸着,另一只手则顺着修长的美腿缓缓上移。耶律燕的面色绯红,像喝了最烈的酒一样,目光迷离,蒙起了一层暧昧的雾气,修长好看的睫毛无力地垂下,嫣红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张合着,从鼻腔里挤出一丝若有如无的呻吟声。
“别--”
像是在拒绝,可是她白皙的手臂迅速攀上男子的脖颈,疯狂地把自己的唇印在对方的唇上,她露出米粒般洁净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在对方的下唇咬了下去。
“唔--”白袍男子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吟,动作变得爆发性得猛烈起来,雄壮的身体把娇弱的身体重重压在地上。
肉体纠缠在一起,呻吟声,浓重的呼吸声,衣衫摩擦的声音,还有火堆在燃烧的毕剥声,相互交融又相互掩盖着,这场面仿佛是献给大草原之夜的古老祭典仪式。
漂亮的女祭司得意地搂着男子的脖颈,斜长的眼睛极尽嘲弄地望着庄魅颜,姿态妖娆地微笑起来。
耶律燕忽然攒起拳头做了个有力的姿势,眸光大盛,那是一个胜利者的姿势。她的嘴唇轻轻启动,她的声音很模糊,庄魅颜听不到,但是那个口型她认得出来。
那天在大草原上,她从自己手里夺走雪莲的时候,也是充满如是轻蔑地说道。
“你--太--弱--了!”
庄魅颜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在胸膛激烈地擂动着,她想毫不客气地回击对方,她甚至想扑上去给那个嚣张的女人一记最响亮的耳光,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动不了,连嘴巴也张不开。
“啊!”
骤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之后,庄魅颜睁开眼睛,她仰着头看到已经透出蒙蒙光亮的白色圆穹帐顶--原来是一场梦。她还在床榻上,浑身虚弱得要命,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衫,她觉得又冷又黏非常不舒服,喉头火热,仿佛昨夜吞了一块火炭般难受,口腔里还干的要命,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液。
守在一旁的春菊立刻被惊醒,她凑过来查看庄魅颜的情形,很快惊喜地说道:“王后,您醒了。我去倒点水给您。”
温热的水流经干涸的喉头,瞬间有种滋润的感觉,庄魅颜缓过神来,身体仍旧是虚弱无力。苏娜和雪鸢也围了过来,苏娜把手伸进被褥里摸了摸,又担心地看了看她的脸色,默不作声地帮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他回来了么?”庄魅颜虚弱地问道。
苏娜她们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春菊,你来说。”庄魅颜的声音严厉起来。
春菊正弯腰去捡庄魅颜刚刚换下的衣服,闻言手里一滞,半天才嗫嚅道:“国主他--他昨晚……”
苏娜截口道:“国主有格斯和不离他们兄弟二人照顾,不会有事的。王后你昨晚吐了一夜,还是好好休息吧,思虑太多会影响到腹中胎儿的。”
庄魅颜下意识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那里的充实感填满了心中的空虚感,然而那一瞬间的空寂感足以让她觉得十分难受。
“我吐了很久么?”
“是。”苏娜平静地回答道:“大巫医说您的身体很虚弱,如果不好好休养的话,恐怕您的身体撑不到孩子出世。”
这是一句很严厉的警告。
春菊和雪鸢没想到苏娜会如此直接,不由担心地看着庄魅颜。庄魅颜苍白的脸色涌起一丝异样的红晕,眸光坚毅,她微微颌首,沉声道:“苏娜姑姑,我懂你的意思。”
苏娜舒了口气,她知道她的这位王后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女子,不会轻易倒下的。
“回来了!国主回来了!”一名小女奴兴奋地冲到帐篷里,“苏娜姑姑,国主回来了。”
小女奴闯进来之后,嘴里还在不停地嚷着,但是她看到帐篷里人人对她怒目相视,王后已经醒了,有些虚弱地靠在床榻上,目光凌厉地看着她。
苏娜断喝一声,道:“慌张什么?还不快出去!”
女奴一惊之下跪倒在地上,俯拜着向后退去。
“等一下。”庄魅颜唤住她,声音冷静,“国主自己回来了么?”
小女奴瑟瑟而抖,偷偷抬眼看了看苏娜,后者面色凝重,小女奴期期艾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庄魅颜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恕你无罪,你只管说。”
小女奴硬着头皮说道:“国主他,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和耶律燕将军共乘一骑回来的,听说耶律燕将军好像受伤了。”
庄魅颜霍然坐直了身体,急切地问道:“怎么会受伤了?遇袭了么?国主他有没有事?”
一连串的问题让小女奴胆怯起来,声音越来越小。
“……国主他看起来很好,耶律燕将军气色也不错,她还笑着说自己脚疼下不了马,让国主把她抱下马来,国主--”
“啪!”小女奴脸上挨了一下,春菊沉下脸瞪着她骂道:“小浪蹄子,王后只问你国主有没有事,你却红口白牙说些什么有的没的,谁叫你这些浪言碎语。”
春菊气得急了,又是无双话又是吴阳话,夹七夹八劈头盖脸全丢了出来。那个小女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听不太懂春菊的意思,挨了打自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吓得缩成一团,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那孩子学的话确实让人听着刺心,连苏娜都觉得有点坐不住,担心地看了一眼庄魅颜。庄魅颜叹道:“罢了!让她出去吧!我已经说过恕她无罪,你们也别为难这孩子--她不过说了句实话。”
实话!
实话就是那个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外面单独呆了一个晚上。
实话就是他跟那个女人说说笑笑很开心。
实话就是……她的梦,她的梦会是真的么?
一种巨大的,空寂的,无法向他人表述的情愫迅速爬满了她的心头,牢牢霸占着她的思想,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她懦弱还是坚强,这种情绪仿佛不被人的意志力所左右,毫不客气地占据着她的心灵,像有毒的藤草一样伸出它的触角,把她的心一层一层缠绕起来,包得紧紧的,让她透不过气来。
庄魅颜把所有人都赶出帐篷,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她错了,一个人的独处更让她感觉到寂寞,同时也更加感觉孤独。
“王后,国主来看望您。”苏娜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她默然不语。
“国主,王后她睡着了!”苏娜低声禀报道,“国主--”
外面忽然寂然无声,没有人能抗拒那个男人的威严。庄魅颜看到帐篷的门帘轻轻抖动着,一只大手捏住门帘的一角用力掀起,她迅速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均匀。
那个男人的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虽然没有大的声响,但感觉得到他步履稳健有力,几下起落便来到床榻前。熟悉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还有他身体独特的男子气息,夹带着草原上秋日的寒意,一股脑袭了过来,铺天盖地。
缠据在心灵深处的有毒藤草纷纷缩回触角,一丝阳光透了进来,庄魅颜恨自己的不争气,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呼吸早就凌乱了。虽然闭着眼睛,她还是感觉到对方灼热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脸上,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强迫自己不去睁眼看他。
然而她的心里却始终有种莫名的期盼,一种她也说不出来的期盼,她希望--
脸庞上的灼热感忽然消失了,衣衫摩挲声响起,那个男人起身向门口走去,他刻意压低声音,大约是怕惊醒了她吧。
庄魅颜霍然睁开眼睛,抿紧嘴唇,盯着帐篷门口,帐篷的门帘正在缓缓落下。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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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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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主和王后吵架了!
他们吵架了!
像天和地一样恩爱的人儿居然也会吵架!
这消息不胫而走,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或者是奴隶,高贵和卑贱的人们此时此刻的话题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一起--王室的秘闻。【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
他们俩丝毫没有避讳,帐篷的门帘大敞而开,外面的奴隶们听得清清楚楚。据说王后毫无风度,像个泼妇一样大吵大嚷,还有人说王后动手打了国主一巴掌,就因为国主跟耶律家的女儿在外面过了一夜。
听听!听听吧!狼神大人在上,您瞧瞧那个无双来的异族女人,赐给她一点点恩宠,她就趾高气昂起来,几乎要忘记她自己的身份,狂妄地想把她自己的意志强加到所有人的意志之上。她真的想一个人独霸后宫么?
与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情形恰恰相反,王室对此保持缄默,有时候,沉默比咒骂更可怕。
庄魅颜仍旧和平时一样,在阳光晴好的上午来到温阔尔城外的一片草坡上,看着春菊她们教给女奴们织布刺绣,那些姑娘们个个都是心灵手巧,不过几天的功夫,已经做得像模像样,再过几天,她或许就能在大草原上再开一家布店。
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也可以再开一家酒铺,她可以把她在祁阳镇的那一套全部搬到吴阳国来--凭她的聪明才干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名堂。
可是她是王后啊!她是无双国的王后啊!
春菊心惊胆战地揣度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指点着姑娘们的做工手艺,一边偷偷瞥了庄魅颜几眼。
她一点都猜不透自己小姐的想法,越来越猜不透了。前天下午,国主来看望王后,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起初只是言辞激烈了些,后来声音越嚷越高,最后国主面色不忿地摔了门帘扬长而去。
她们在外面忐忑不安,这情形就算两个人没有争执起来,单看国主出门时那个阴沉的脸色,他们俩也是闹得不欢而散了。
昨天一整天外加两个晚上国主都没有出现在王后的帐篷里,春菊觉得问题很严重,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象。
反观庄魅颜却很是轻松,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一样,心情大好。昨天她忽然来了兴致,叫了很多人给她挖酒窖,她居然要酿酒。春菊都快愁死了,她的好王后居然还有心情酿酒,还兴致勃勃地让人出去打听酒品的行情,还跟人讨要草原上新鲜的酒方子。
春菊觉得有些晕了,看到挽着袖子在酒坛子之间忙碌着的庄魅颜,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祁阳镇,还是待在那间热热闹闹的酒铺里,旁边忙碌的奴隶似乎都变成光着膀子的酒庄伙计,大家擦着热汗,微笑着,忙碌着,气氛紧张又温馨。
他们争执的原因,按照春菊的猜想应该跟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有关。
前天晚上国主跟耶律家的女儿耶律燕外出过了一整晚,直到昨天早上两人才赶了回来。耶律燕受了伤,据说是赛马的时候不小心跌下马来崴伤了脚踝。按理说不过是臣子家的女儿受了一点皮肉之伤,但是国主对这个女子明显不同于常人,第二天还让人送了外伤药物,另外还有许多恩赐。
外界对此议论纷纷,大家都相信耶律家很快就会有一个女儿要进宫了,而这个时候离国主在大婚仪式上宣布一生只有一个女人的誓言仅仅过去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蜜月期的时间永远都很短暂啊!
庄魅颜娴静地低着头,手里捏着给宝宝做的小衣裳,正忙碌地飞针走线。看到庄魅颜平静而忙碌的身影,春菊心里难过的要死,她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小姐的心思她最懂。她知道小姐的性情最是执拗,对情义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非如此,当初小姐早就可以跟着瑞祥摄政王回到京城,那么小白也就没有机会了。
庄魅颜越平静,春菊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强烈。昨天晚上,庄魅颜忽然消失了。王后帐篷差点闹翻天,苏娜她们都不敢声张,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春菊一着急差点想去求求国主,让国主帮忙寻找。
就在这时,庄魅颜又消无声息地回到了帐篷里,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春菊偷偷问她去了哪里,她要头不语,那一瞬间,春菊看到她眸中让人心疼的忧郁神情。
国主帐篷里,萧轩宸处理完一堆乱七八糟的国事奏章,有些疲倦地靠在榻上,眯起眼睛。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他没有睁开眼睛,可以不经通报就进入这个帐篷的,除了那个女人就只有鬼不离了。
“她又闹出了什么新花样?”萧轩宸平静地问道。
“回禀国主,王后昨天在自己的帐篷周围挖了酒窖,并且派人到祁阳山能采集了大量的蚕茧,召集很多奴隶来织布,最近还让人在祁阳镇购买染缸染料……好像好像是要弄染布坊。”鬼不离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偷偷打量着国主的神情,萧轩宸苦笑一下,道:“好!”
一个女人吃起醋来居然会变得古怪又可怕,鬼不离暗暗替国主担心,王后这样闹腾只会让国主更加为难啊!要知道现在很多事情并不是国主一个人就能左右的。
“还有别的事么?”萧轩宸问道。
鬼不离犹豫片刻,垂首道:“国主,耶律燕将军在外面求见。”
“她?”萧轩宸微微皱眉,睁开眼睛,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是!”
鬼不离再次退出帐篷的时候,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紧紧闭合在一起的门帘,帐篷里只剩下两个人了,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眯起眼睛看着头顶的太阳,太阳从头顶渐渐西斜,过去这么久的时间,帐篷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鬼不离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谁?”他忽然断喝一声。
鬼不离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把拔出来的刀插回鞘里,单膝跪地,大声喊道:“王后!”
在他的带领下,国主帐篷周围的侍卫纷纷归地行礼,山呼一片。
庄魅颜似笑非笑地看着鬼不离,半响才说道:“起来吧!不离,你喊那么大声,倒像是给谁报信似的。”
鬼不离本来就擅长撒谎,一张黑红的脸膛骤然变成黑紫色,拼命把头低下来,却仍旧不能掩饰他的尴尬。庄魅颜意味深长地一笑,跟在她身后的雪鸢秀眉微蹙,轻轻拉了拉庄魅颜的袖袍,然后摆手示意,似乎是想传达某种讯息,然而庄魅颜视若未睹。
一旁的春菊更是露出不安的神情,眼神无定,焦急地看了看庄魅颜,又看了看国主的帐篷。庄魅颜缓缓踏前一步,她离帐篷越来越近,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苏娜并没有跟着过来,春菊和雪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鬼不离也在向她们打眼色,现在就算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此时帐篷里是谁在里面了。
“王后!王后!”一个小女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弯腰行礼道:“王后,苏娜姑姑让我过来告诉您,有位老朋友来看望您了,让您马上回去!”
庄魅颜一愣,脱口而出道:“是谁?”
雪鸢心念一动,面露喜色,答道:“王后,准是江神医过来看望您,上次您身体不适,奴婢擅自做主让奴婢的表哥去了趟祁阳镇,让人捎话给瑞祥摄政王,必然是王爷他让江神医过来的。”
庄魅颜久在异国他乡居住,听说故乡老友来访,心中不免欢喜,立刻折身要回去。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帐篷的门帘晃动,有人走了出来,口中称道:“耶律燕见过王后!”
耶律燕就站在帐篷门口,亭亭玉立,庄魅颜背转身体,两人的距离不过两三米,周围的气氛顿时清冷起来。人们知趣地垂下头,鬼不离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至少这场面比他想象中轻松许多,不是么?
“啪!”
这个清脆的声响仿佛是要验证鬼不离预感的正确性和偏差性。鬼不离目瞪口呆,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惊了,他们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王后居然会迅速转身,上前,扬手就打了耶律燕一个耳光。鬼不离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他想过一些让她震惊的场面,却没想到会这样直接,震惊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叫我什么?”庄魅颜此时的气势咄咄逼人,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耶律燕捂着被打的右脸冷冷地看着她,缓缓说道:“王后!”
“既然你知道我是王后,那你就该知道你见到我要行什么样的礼仪。”庄魅颜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回敬道。
耶律燕刚才的确没有正式行礼,不过以她现在大将军的身份,完全可以免礼的,但是今天的王后似乎格外挑剔,周围的人们暗暗吃惊。
耶律燕与庄魅颜对视片刻,两人目光交接,碰撞出无数的刀霜剑雨。最终,耶律燕微微侧脸看了一眼身后的帐篷,门帘紧闭,看来里面的人不准备对外面的事情发表什么意见了。
耶律燕一咬牙,郑重地右手抚胸,弯腰行礼道:“王后!”
周围一片沉寂,耶律燕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她无法抬头,却仍能够感觉到那个女人锋利的目光。庄魅颜忽然俯身靠近耶律燕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然后扬长而去。
耶律燕神色微变,望着庄魅颜远去的身影,眸光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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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帐内密谈
太后的帐篷,一如既往的平静。舒榒駑襻
太后坐在矮榻之上,她对着阴影处的黑衣人说道:“谣言想必你也听到了,那个女人已经被宠坏了,她的心再也容不下旁人窥觑她的爱人。一个人尝到了独宠的甜头,她就再也舍不得跟旁人分享了。”
“真奇怪,她为什么要做出看起来有些愚蠢的举动呢?难道她不怕这样闹下去会把男人推到别人的怀抱里么?”黑衣人静静地说道。
“女人的嫉妒心是大草原上暗自燃烧的野火,能够毁掉一个世界。”太后安详地说道:“她一点都不笨,相反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她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商人。”
“我听说无双人在边境不断集结队伍,增兵源源不断地从南方赶过来,在这种情形之下,吴阳国如果敢对这位无双来的王后做出伤害的举措,那都有可能演化成为战争的借口。无双人渴望一场真正的战争已经很久了吧!那位叫做端木皓的摄政王在祁阳山策划了整整十年,可是他别忘了,吴阳人从来不害怕战争。”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角落里的黑衣人,阴影中那个人没有任何情绪,他仅仅是个影子罢了。
“没有人真的喜欢战争,我们都是一样的,尊敬的太后。这个世界和平太久了,唐明人何尝不是在蠢蠢欲动,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坐下来谈谈的话,或许,和平还是可以继续维持下去的,毕竟战争会让我们都失去很多东西,比如人民,比如土地,甚至还可能是权利。”
“你来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太后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回答。
“我的主人就是让我来拜访太后您的,这就是我的来意。”黑衣人的回答却再次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太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现在还不是坐下来谈的时候,我们会有机会坐在一起的,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谈或者不谈,主动权不一定在他手上。”
“太后是聪明人。”黑衣人微微欠身,弯腰抚胸,用吴阳人的礼仪来表达他的敬意。
“你等一下。”太后威严地唤著黑衣人,“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太后请说,草原上的风能知道的事情,我们也能够知道,风影一定坦诚相告。”
“你一定知道这位无双王后在来吴阳之前的事情吧。给我讲一讲她的故事,特别是她跟那位摄政王之间的故事,我很想听听。”
黑衣人略一迟疑,然后颌首道:“是!”
萧轩宸在他自己的帐篷里默默翻阅着奏章,身边成卷成卷的羊皮纸记录着各种各样繁杂的事务,弄得他头疼。
他忽然扔掉手里的一卷羊皮纸,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鬼不离,他从进来之后就跪在地上足足有半个时辰了。萧轩宸皱起眉头看着他,冷然问道:“南边的人过来了,之前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是王后的人过去请来的,据说是为王后看病的大夫。”
“江玉堂。”萧轩宸截口道:“这个人我比你更熟悉。我只是奇怪,在吴阳没有我的允许,谁可以擅自越过边境把一名无双的大夫请进来?”
鬼不离骤然惊出一身冷汗,他用力垂下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轩宸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不离,给我盯着点。”低沉的声音在鬼不离身后响起,充满王者的威严。
鬼不离终于明白,那个男人毕竟还是吴阳国的主人,他恭谨地回应道:“是!国主!”
帐篷里只剩下萧轩宸一个人,他静静地凝望着外面辽阔的天空,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他黑色的眸中,深沉内敛的目光顺着无尽的天穹肆意狂奔。鬼不离在离开帐篷之前匆匆向那个男人投注最后一瞥,他留意到,国主所注视的方向恰好就是王后的帐篷所在的方向,这个方向再往更远的地方延伸的话,恰恰是无双国所在的方向。
一时间,鬼不离也很难判断,这个掌握着国家最大权力的男人,他心中所念的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虎视眈眈的邻国?
太阳西斜,这样温暖的秋日午后正是饮茶的最好时光。
帐篷里燃着无烟的小炭炉,炉上的茶锅白雾缭绕,香气宜人,耶律燕伸出素白的手指持着小勺在锅里来回旋转着,锅里熬着香喷喷的奶茶。她端起茶盅盛了一碗恭敬地递到太后手边。
“味道这样浓香,我还以为耶律家的小女儿只是个喜欢骑马射箭的女英雄,原来也是个会熬奶茶的贤女子。”太后尝了一口,微笑着赞道。
耶律燕垂下头,低声道:“太后过奖了,耶律燕是个拙笨的女孩子。”
“耶律雄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家里的儿子也未必比得上你吧!耶律家族的未来全仰仗于你了,耶律燕大将军。”最后这句话太后加重了语气,余光有意无意地扫在耶律燕的脸上。
耶律燕没有受宠若惊的谦卑感,也没有露出恣意倨傲的轻狂感,她的嘴角只是露出一丝微笑,大胆而自信,眸光镇定,即使迎上太后的眼神,也没有任何退缩之意。
“耶律燕怎么能有那样的本事呢?这个将军的位置还不是国主赏赐给耶律家族的恩典,与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耶律燕用平静的口吻回答道。
“国主的恩赐!你说的太对了,在吴阳国,不管是王室还是贵族,谁能得到国主的宠爱,谁才会拥有权力和一切。”太后顿了顿,锐利的眼神扫过耶律燕的脸庞,叹了口气说道:“你姑姑的事情,我觉得很遗憾。我无意指责国主的心田,只是,仅仅凭着一名奴隶的供词,就判断一名高贵女人的罪名,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我们都知道,奴隶就像狗一样,给了她足够的皮鞭和美食,她连自己的父母都愿意出卖,他们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呢?”
耶律燕默不作声,眸底隐隐闪过一丝凌厉,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太后锐利的眼神。太后从容地伸出手指,抚摸着耶律燕脸庞上细滑的皮肤,右脸颊上还留着清晰的指痕,那一巴掌打得着实不轻。
太后微带怜惜地说道:“那个女人也太嚣张了,怎么可以像教训一个奴隶一样打你的脸呢?你有什么过错,上有国主可以降罪,下有父亲可以训斥,什么时候轮到她呢?”
在吴阳国,只有教训奴隶的时候才可以打脸,就算是对待平民,打脸也是一种很严重的侮辱。
耶律燕面色潮红,无声地垂下头,原来平静的胸膛却在急剧的起伏着。
太后佯装无意,又问道:“那个女人临走时对你说了什么?”
耶律燕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上的延伸,起身拿过太后面前的茶碗,说道:“太后,您的茶凉了,我再给你添一些吧。”
耶律燕奉完茶,嘴唇微抿,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她说,只要她是王后,不管我是否能够进入王室,都只能永远在她面前弯下腰。”
帐篷刹那间寂静下来,太后端着茶碗的手停留在唇边,她忽然重重放下茶盅,面露愠怒,威严地冷喝道:“她太狂妄了!不要忘记,这里是在吴阳的土地上,不管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一个异族的女人发号施令。国主完全是被她迷昏了头,是时候该让国主清醒一下了,他必须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你说呢?”
耶律燕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右手抚胸,深深弯腰。这是一种臣服的姿势。太后很满意地看着她,然后说道:“按照完颜家族和耶律家族定下的规矩,这一任的王后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只是在那会你应得的名誉,不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为过。”
“是!”凌厉的神色在耶律燕的眸中彻底释放出来,毫不掩饰。
太后轻轻拍了拍手,卓玛走了进来。
“那个奸细招了没有?”
卓玛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后微微色变,呵斥道:“纳提越来越没用了,那个男人看起来软得连骨头都没长过,他居然连一句完整的供词都逼问不出来!”
耶律燕眉头一挑,悄然笑道:“太后,或许可以让我来试试,父亲教过我一套对付奸细最好的刑罚。”
太后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卓玛,你带耶律将军过去看看。”
贵族们都拥有自己的秘密监牢,就设在地下,这里面永远是暗无天日。为了对付不听话的奴隶,地牢里还设有刑讯室,此时,耶律燕就站在刑讯室的的中央。
这是一件四方形的石室,因为远离地面,给人一种幽闭压抑的感觉,四角放置了粗大的火把,哔哔啵啵地燃烧着,光线昏黄,却足可以看清楚室内的一切情形。三面墙壁上都挂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铁质刑具,上面凝固着暗黑色的血液,对面墙壁上用铁链吊着一名年轻的男子,他的身体看起来单薄而柔弱,两臂被用力拉开,用镣铐固定在墙壁上,青色的衣衫已经变得破碎不堪,还染着斑斑血迹,全身已经血肉模糊,纳提的鞭子一定让他吃尽了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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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美人诱刑
耶律燕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囚徒,身形瘦弱,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舒榒駑襻单从外表看的话很难看出这个年轻男子的坚强,他所受到的刑罚远远超过他那具瘦弱的身体的承受能力,在如此酷刑之下,他居然仍旧一声不吭,这令耶律燕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可承受痛苦也不愿意吐露出半点消息。
“啪!”是皮鞭在空中抽响的清脆声,对面刚刚被冷水泼醒的男子听到皮鞭的声响立刻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意志力固然是强大,可是他的肉体已经都了承受的极限。如果他知道纳提的鞭刑曾经只用了十几下就活活抽死过一名健壮的女奴,那这名男子内心的恐惧或许会更加深刻。
纳提是受过特别训练的专业行刑人,他了解人体的每一个弱点,他知道如何能让痛觉达到最大极限而不至于让人死亡,他一向控制得很好。痛,却让人活着;让人活着,为了获得更多的痛,这一点那名受刑的男子此刻应该是最有体会,可惜,他无力表达,只是轻蔑地望着纳提健壮的身躯,嘴角尽最大的力气露出一丝冷笑。
“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如果让我回到无双国,摄政王一定会向替我你们吴阳国讨还公道的。”那名男子竭力喊道。
耶律燕抬手制止了纳提的动作,温和地笑道:“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无双的摄政王会为了你兴师动众?你觉得你身份就是那么重要么?或者,你本来就是混进吴阳想为两国开战挑起事端的奸细。”
那男子冷笑一声,又用力咳嗽起来,浑身的疼痛让他紧皱双眉,半天才缓过劲来慢慢说道:“呵呵……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好战吗?是谁不分青红皂白就私设刑罚对待一位远方来的客人?你们的国主他……他知道我来了么?如果他知道来的人是我,就绝不会这样对待我的。”
疼痛并没有扰乱男子的思绪,他的头脑很清楚,言辞严谨,一点漏洞都没有。
耶律燕慢慢靠近男子,薇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冷漠地别过头,显然不屑与她对话。骤然间,男子痛苦地皱起双眉,艰难地大口呼吸着,被镣铐紧锁的双手用力攥成拳,所有的肌肉迅速绷紧,甚至还微微颤抖着。这显然是由于疼痛带来的效果,而造成疼痛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名笑靥如花的曼妙女子,耶律燕笑吟吟地抓着烙铁的一端,另一端牢牢贴紧男子的肩头,布料很快冒起青烟,空气中混杂着人肉被炙烤的焦糊味道,令人闻之欲呕。
耶律燕仍旧面带微笑打量着男子的痛苦神情,仿佛在欣赏一副凄美的图画。
最后,她轻轻吐了口气,把烙铁丢在一旁,抬手轻轻拍打着男子煞白的脸庞,小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大口大口喘着气,疼痛让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愤怒和鄙夷。纳提“哼”了一声,粗鲁地说道:“耶律将军,这小子还是欠打,让我来服侍他吧,我会让他后悔踏上我们吴阳的土地。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他留下最后一口气说出咱们需要的事情。”
耶律燕并不气馁,她斜眼看了纳提一眼,目光凌厉,那个粗鲁的汉子不禁垂下头。
“太后让我来处理。”
“是!”
“你们都出去吧!”
“是!”
刑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男子吃力地抬起头,有些困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他不清楚对方还要玩出什么新花样。他晓得他们肮脏的目的,所以他打定主意就算吃再多的苦,也一定要保护那个人。
耶律燕笑得更加妩媚,她把手伸向头顶的发辫,缓缓解开发辫的丝带,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更显得洒脱动人,别有一番野性的韵味。男子大惑不解,难道对方是想向他使美人计?
正在困惑之间,他嘴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迅速捏住他的咽喉处,强迫他咽了下去。
“你,你这妖女给我吃了什么?”男子大骇,拼命想吐出来,可惜未能如愿以偿。
耶律燕微笑着说道:“我以前跟父亲学过一种秘术,可以控制人的灵魂,让他们说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点也不会保留,刚才我给你吃的就是让我能控制你的药物。我这还是第一次使用呢!你千万要跟我合作呀!”
她微微撅起嘴巴,俏皮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撒娇的小姑娘,但是这副“可爱”的神情落在男子眼睛里无疑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张面孔。他竭力想抗拒不断涌上心头的困倦感,可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完全不受意识的控制。
“滴答!滴答!滴答!”他的意识停留在水滴屋檐的声音上,虽然心头也闪过一丝“此处是地牢怎么会有水滴屋檐的声音”之类的困惑,但是还是无法抗拒疲倦的诱惑,缓缓闭上眼睛。
“滴答!滴答!”耶律燕轻轻在男子眼前摇晃着手指,嘴里模仿着水滴的声音,沉缓而低沉。
当男子垂下头颅的时候,耶律燕的神色开始严谨起来,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沉寂,片刻的沉寂之后,刑室里响起一个低低的梦吟一般的声音。
“江--玉--堂!”
“你从无双来到吴阳国的温阔尔,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病!”
耶律燕眉毛一挑,问道:“给谁看病?”
“王--后!”
“是谁让你来给王后看病的?”
江玉堂忽然有些烦躁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似乎本能意识在抗拒着什么。耶律燕略一沉吟,立刻改变自己的说法,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说,不喜欢说没关系,我来问你,你只要摇头或者点头就可以了,好不好?”
“好!”江玉堂无意识地拖长音调。
“那我问你是不是端木皓让你来给庄魅颜看病的?”
江玉堂微微迟疑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他有没有让你带什么礼物给庄魅颜?”
江玉堂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摇了一下,又立刻点了点头。
耶律燕的眸中终于露出凌厉之色,她眯起眼睛,继续用温柔的声音问道:“礼物是什么?一个很特别的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礼物么?礼物被你藏起来了对不对?”
这个问题又多又复杂,江玉堂明显抗拒起来,眉头不断紧皱,眼皮乱动,随时都会睁开眼睛的样子。
耶律燕却胸有成竹地微笑起来,道:“不用着急,你会说出来的,我有足够的时间等着药物真正的发挥作用。”
太阳渐渐西斜,秋日的午后如此宁静安逸,吃过了下午茶,太阳的光芒有所收敛,空气变得冷冽起来。
王后的帐篷里气氛有些紧张,她们显然没有按照吴阳贵族的惯例,依偎在温暖舒适的矮榻上享受午后宁静的下午茶时光。庄魅颜端坐在榻上,面色凝重,侍立在一旁的雪鸢春菊等人面色惶然,另一旁的苏娜仍旧能保持自己的镇定,但是容色肃穆,帐篷里也没有其他的女奴身影,只有她们四个人。
“你说说吧,苏娜,到底怎么回事?”庄魅颜缓缓开口道。
苏娜抚胸道:“我们担心王后您的身体,所以让雪鸢姑娘的表弟连夜赶回无双国,去摄政王府上把那位江神医请过来,当时您吐得很厉害,所以也没来得及跟您商议,我就擅自做了主。”
庄魅颜凌厉的目光扫过她们三个人,雪鸢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垂泪道:“是奴婢的错,不关苏娜姑姑的事情,是奴婢擅自做主。当时王后情况危急,奴婢一时心急就跟表弟说了,表弟也是个急性子,连夜就去了无双国。奴婢想,这是件好事,也就没有跟王后您禀报。”
庄魅颜缓缓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好意,只是你们擅自越过边境请回来一个无双人,你们得到过国主的许可么?你们想过没有,无双一直在祁阳边境增派兵马,两国的局势一触即发,这时候带人过来,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而且,”庄魅颜又叹了口气,道:“温阔尔距离丰安城少说也有两千多里,道路崎岖难走,快马一来一回也要七八天的时间,而他们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候就回到温阔尔,这说明什么?”
庄魅颜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淡然道:“说明雪鸢的表弟根本就没有回到丰安城,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祁阳镇就遇到江玉堂,而江玉堂绝不可能一个人无缘无故就出现在祁阳镇。”
“你是说,王爷他--”雪鸢面色煞白。
春菊看到庄魅颜动怒,也跟着跪了下来,婉劝道:“王后您别生气,身体要紧。此事奴婢也有错,奴婢也劝雪鸢姑娘早点想想办法,雪鸢她也是为了王后您的身体安危着想,才会失了分寸。请一位大夫过来给您看病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如您跟国主说一下,相信国主会体谅的。”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低沉地问道:“现在人呢?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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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囚人之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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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江玉堂人在哪里?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寂下来,人人呼吸急促。雪鸢早就六神无主,暗暗垂泪,春菊也是愁眉不展,苏娜年纪大,但是这件事情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范围,确实相当棘手。
庄魅颜微微蹙眉道:“苏娜,你见过来人了?”
苏娜摇了摇头,道:“王后不在,苏娜怎么敢随便让陌生人进入您的帐篷,是一名小女奴跑来告诉我,说是王后您的一位老朋友从无双过来看望您,请求您允许让他来拜见您。”
庄魅颜眉头皱得更紧,道:“苏娜姑姑难道没有去验证一下来人到底是谁,就随便打发一个小女奴去找我回来么?”
苏娜一惊,她缓缓抬起头,眸光低沉。
“王后,我没有派任何人向您通传过这件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当时你在国主的帐篷那边。”
冷寂到了极点,仿佛呼出来的空气都会凝结,春菊和雪鸢面面相觑,各自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惶。庄魅颜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静美的微笑,她舒了口气,抬眼看了看面色沉重的众人,用有点轻松的语气笑道:“你们干什么?一点小事就要大惊小怪,不管是个多嘴的女奴罢了。”
苏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皱眉道:“我马上去查出这个传话的女奴是谁。”
庄魅颜淡然唤住她说道:“苏娜,不必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从踏上吴阳的这片土地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知道我注定不能太太平平度过这一生,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应对狼神大人赐给我的全部考验。”
“我只希望,”庄魅颜摊开手里紧握着的那颗“雪狐之眸”,几经曲折,这件血玉配饰还是完好无损地回到她的手里,色泽鲜红如初,晶莹闪亮,她用大姆指腹缓缓抚摸着血红玉石光滑的表面,眸光眷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我只希望,将来有一天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不会懊悔我做出的每一步选择――不管最终走到了哪一步,我都绝不会说后悔!”
苏娜也冷静下来,沉思片刻说道:“不错,王后说得对,此时不是追查这些末梢枝节的时候,我们最应该找到的是江玉堂和雪鸢表弟他们两个人的下落,他们俩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否则我们只能陷入被动的局面。”
庄魅颜点了点头。
思路一旦清晰,大家都为之一振,但是转念一想,此事又谈何容易?她们一回来就从苏娜的描述里大致了解到王后帐篷这边的情况。苏娜也是在这之前得到一名小女奴的通传,时间跟她们得到通传的时间差不多,苏娜处理得很是冷静,她不动声色派了一名心腹女奴悄悄去接见这两个人,了解他们的情况和目的。
哪知,那名女奴回来之后,却告诉她,根本就没找到这两个人,小女奴所说的地方空无一人。苏娜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让鬼格斯调查一下事情的原委,王后她们也回到帐篷里。
大家越想越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却想不出对方的目的所在。
苏娜犹豫道:“王后,我去找鬼格斯商议一下,他或许会知道一些情况。”
庄魅颜点了点头,忽然又唤住苏娜,吩咐道:“千万不要声张,更不要让鬼格斯插手调查。”
苏娜愣了一下,顿时会意地应承道:“是!”
苏娜走后,春菊有些不解地问道:“王后,您为什么不让鬼格斯插手此事?现在只有他才能救出江大夫他们。”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春菊等人随着庄魅颜进入吴阳以来就没有一样事情不是惊心动魄的,动辄就会要了人的性命,因此得知这两人出事之后,她们都没办法产生好的预感。春菊跟江玉堂相处的时间也不短,还被他治过病,因此格外关心他的安危。
庄魅颜默然不语。
雪鸢看出一点端倪,忧虑地问道:“难道王后是怀疑此事是国――不不,绝不可能的。”
雪鸢终于还是不敢把那个威严的名称全部说出来,或者说她内心根本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连怀疑都会让她觉得痛苦。她担心地抬头看着王后,庄魅颜端坐依旧,面色平静,手中轻轻把玩着那枚血红色的“雪狐之眸”,那颜色刺得人眼睛有点酸涩的感觉。
春菊也有点懂了,她傻傻地跟着喃喃道:“不会的,绝不会的,祁阳山的小白绝不会伤害娘子。”
庄魅颜内心最深处那根弦被猛然拨动,弹出一串杂乱的音符,彻底搅乱了她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静心境。她向雪鸢和春菊挥了挥手,努力平静地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雪鸢和春菊虽然放心不下,还是遵命离去。
庄魅颜一个人盘膝趺坐在矮榻之上,陷入一个人的沉思之中。帐篷里更加安静,忽然有人从帐篷的布帘窗户出塞进来一样东西,速度极快。庄魅颜敏捷地跳下矮榻,踮着脚尖撩开布帘,这个位置是帐篷的后方,很少有人守护,帐篷后面是奴隶的帐篷区,一个个黄色的小帐篷起伏不断。庄魅颜眼尖,她及时捕捉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帐篷间闪过,眸中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她有些费力地弯下腰,捡起那人丢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方撕碎的布条,青色的绸缎布料很普通,但是庄魅颜认得这种布料,这是无双人平常用来给男子做外衫使用的。
庄魅颜毫不犹豫地追出帐篷,向那个小小身影消失的方向快步走去。外面守候的春菊和雪鸢看到她形色匆忙,赶紧紧随而行。黄色的帐篷间空荡荡的,庄魅颜微微皱眉,示意春菊和雪鸢赶快去找人,春菊她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庄魅颜神情焦急,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连忙找了起来。奴隶的帐篷区就像迷宫一样,一座连着一座,而且杂乱无章,想怎么放就怎么放,你挡着我我挡着你。
春菊和雪鸢的身影很快也被黄色的帐篷遮挡住了,正在此时,庄魅颜看到一张稚气的小脸迅速在前面的帐篷空隙闪了一下,她正要招呼春菊她们,可是早就找不到这两个人的身影。庄魅颜不想惊动太多人,更不想惊动那个神秘人物,于是赶紧追了上去。
那个身影速度很快,小巧灵便,在帐篷间穿来穿去,庄魅颜毕竟是有了将近五个月身孕的女人,身体笨重,走了一阵子就累得气喘吁吁,不过幸好那个身影总会在拐弯处放慢脚步,让她勉强能够跟上。
庄魅颜并不知道对方的用意所在,但是这是唯一的线索,她不舍得放过。
混乱间,她已经穿过了奴隶的帐篷区,后面是一片空地,再往前走就能隐约看到太后的帐篷,庄魅颜不禁犹豫起来。这是侧面有人向她招了招手,她微微侧头看到一张熟悉的小脸,苏米亚。
“这边!”苏米亚看起来很是紧张,她躲在一个帐篷的侧面,极力压低声音向庄魅颜喊道:“走这边。”
庄魅颜不假思索跟着她走了过去。
苏米亚主动上前拉着她的手,十分谨慎地在帐篷间继续穿行着,她们似乎在绕圈。
庄魅颜跟着苏米亚向前走着,她亟不可待地问道:“苏米亚,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苏米亚抬起那张天真的小脸,真诚地笑道:“有位叔叔要我带你去见他,嘘,你千万不要让太后看到啊!她会生气的,我不想――我不想再受刑。”
明亮的大眼睛瞬间黯然下来,那孩子的神情还是跟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样天真可爱。庄魅颜看到她眸中的黯然和胆怯,心中不免有些难过,轻声说道:“苏米亚,你恨我么?”
“啊?哦!”那孩子眨着眼看了看她,抿起嘴默默低下头。
孩子是最不善于撒谎的,庄魅颜心中一软,张开手臂把她搂进怀里,温柔地爱抚着,低声道:“恨也没关系的,你是个孩子能有什么错呢,总归是我不好,让我看看。”
庄魅颜心疼地低头查看苏米亚的脸庞,一道的暗红疤痕留在右眼的下方,清晰碍眼,苏米亚用力挣脱她的怀抱里,同时下意识捂住她的右脸,嘴唇越抿越紧。庄魅颜知道她很在意这个伤疤,轻轻叹道:“我不是让雪鸢送去不留瘢痕的药膏么?你怎么不用?”
苏米亚低声道:“阿苏那说你是个坏女人,这药膏涂上去会更疼的。”
停顿了一小会儿,她又补充道:“我也想试试的,我不想留下这个……可是阿苏那全给丢掉了。”
她伸出小手比划着脸腮上的伤疤,小嘴委屈的翘了起来,眼圈也有些红了。
庄魅颜难过地叹了口气,正想劝她几句,谁知那孩子忽然拍手笑道:“不过现在好了,那个叔叔说他是最有本事的神医,一定能让我的脸蛋变得和以前一样漂亮。他让我撕下他的衣角,还让我瞧瞧来找你,说你一定会有办法救他――不然,不然纳提就会把他打死的。”
说道“纳提”那孩子的眸中又露出恐惧之意,庄魅颜微微踌躇,道:“那你怎么见到那位叔叔的,难道你不怕纳提发现了会把你送给太后?”
“我跟鲁苏她们玩捉迷藏,然后就看到那个帐篷的里面有个大洞,我想躲进去鲁苏她们就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了……就在那里面我看到了叔叔,叔叔好可怜,浑身都是血,王后,他真的好可怜,他受到刑罚比苏米亚重得多,太可怕了,你一定要救救他呀!”那孩子摇着她的衣襟仰脸小声央求道。
庄魅颜心中也有些焦急,问道:“哪个帐篷?”
苏米亚指着对面的一个小帐篷,说道:“就是那里。”
庄魅颜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她们已经绕过太后的帐篷,来到服侍太后的奴隶居住区,按照奴隶的规矩,没有主人的吩咐,他们不得迈出帐篷的门口,跟囚犯没有什么分别,因此她们一路上也没能引起他人注意。
而此时一番穿行之后,春菊和雪鸢更是不见了人影,再想回去找人,再回去叫人的话,庄魅颜又怕耽误时间,听苏米亚的语气,此时监牢里似乎看守不严,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亲自进去看看再做决断,想必自己王后之尊,就算纳提发现了自己,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时的一切也只能随机应变。
她心中有些忐忑,只觉得这是她此生中冒得最大的一次险,心中没有丝毫把握,却也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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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害人之陷
“王后。”就在庄魅颜准备进入那件帐篷的时候,苏米亚忽然在她身后小声唤住她,那孩子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不恨你了。”
说完,她像是害羞似的,一溜烟顺着帐篷之间的空隙跑得无影无踪。
庄魅颜愣了一下,扭头看着那个小公主消失的方向,目光充满爱怜。毕竟不过是个孩子呵,所出来的话都是那么孩子气,庄魅颜薇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帐篷里。
帐篷里果然没有人看守,里面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个敞开的洞口,洞口下面是一排石头砌成的台阶,庄魅颜顺阶而下,台阶很陡,转了个弯之后又走了几重台阶,终于落到空地。接下来是长长的走廊,台阶和走廊的墙壁上都燃着光明度不太好的油盏灯,整个空间呈现一种让人窒息的昏黄色,气息混浊沉闷,夹杂着陈旧的腐肉和血腥的味道,用语言无法描述。
庄魅颜缓缓舒了口气,压抑着想吐的冲动,顺着走廊慢慢向前走去。这里明显是一间间牢房,有的牢房已经空了,有的牢房里似乎躺着一具叫做“人”的躯体,囚徒们对于她的出现漠然无视--或者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去看她,他们只剩下等待死亡和肉体被折磨的绝望。
庄魅颜挨个牢房仔细地看过去,并没有找到江玉堂和雪鸢表弟的身影,眉头微蹙。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只剩下最里面这扇门没有查看,其他的牢房都是用铁栅栏围着,透过栅栏的空隙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形,而唯独这扇门是用笨重而厚实的铁门来封闭的,没有留下任何缝隙。
铁门是关着的,庄魅颜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她鼓起勇气上前握住铁门的把手。铁门是虚掩的,虽然门轴不太灵活,但是还是可以推开的,庄魅颜吃力地用两只手勉强把铁门撑开一道小缝。虽然听了苏米亚的描述,她已经有些点心理准备,但是等她看清铁门之后的情形时,还是大吃一惊。
这里是一间刑讯室,墙壁上挂满各种可怕的刑具,铁门对面的墙壁上用镣铐锁着一个男人,长发低垂遮住了他的脸,庄魅颜看到他熟悉的身形还有身上所穿的青色衣衫,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不顾自己孕后身体笨重,快步小跑到江玉堂身边,心疼地看着他满身伤痕。紧锁的镣铐让庄魅颜有些失望,没有钥匙的话,她一个弱女子根本就没有能力把江玉堂救出来,她只能小心地托起江玉堂的脸,轻声唤着他。
“江大哥,江大哥。”
江玉堂原本已经昏迷过去,听到她的迭声呼唤,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虚弱地看着庄魅颜,他的眸光迷茫,显然酷刑的折磨已经超过他身体的极限,他的精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糊不清,无神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庄魅颜,可是他的表情仍旧是呆滞的,甚至带有一丝敌意。
“我……我不会说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面孔扭曲着,说出这几句话让他觉得吃力又痛苦,但是他紧咬牙关强忍着来自肉体的折磨。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有机可乘,我要保护她……我已经……已经害过她一次,绝……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的身体极度虚弱,挣扎着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极限,连连喘息着,随时都可能再次晕厥过去。
庄魅颜爱怜地看着江玉堂,她心里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助他,他说的话让她更加愧疚--如果不是因为想要保护她,或许这个男人就不必受到这种折磨。
庄魅颜看到江玉堂神智已经模糊,连忙低声叫道:“江大哥,你醒醒,是我呀!我是魅颜。”
“魅颜”这个名字显然唤醒了江玉堂部分理智,他勉强抬起头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微笑扯痛了身体上伤口,他迅速皱起眉头,默默忍受着。
“江大哥,我,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庄魅颜眼睁睁看着江玉堂受苦,可是眼下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安慰他。
“你再坚持一下,我去找国主。”庄魅颜觉得只有萧轩辰才能救出江玉堂,事不宜迟,必须赶快去求他。
“魅……魅颜。”江玉堂再次咧开嘴角微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痛苦地皱起眉头,这种表情让人看在眼里格外难受。
“魅颜,王爷……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就在……。”江玉堂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就在我的药箱里,药箱底部有个黄色的药瓶,信就藏在那里,王爷还说……你,你受苦了……好好照顾孩子。”
他咬紧牙关一口气把这一大段话全部说完,累得气喘嘘嘘,浑身的疼痛更是折磨得他冷汗淋淋,最后这个男子还是晕厥过去。
“江大哥,江大哥。”庄魅颜急切地呼喊着。刚才江玉堂这一番话更是没头没脑,端木皓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给她一封信?又为什么要神神秘秘的不想让别人知道?最后一句话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但是不管庄魅颜如何焦急地呼喊,江玉堂还是垂着头毫无反应,此时,陷入安静的刑讯室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娇美笑声。
“他只是晕过去了而已,王后放心,他暂时死不了。”
这样熟悉而冷静的语气让庄魅颜的面孔刹那间血色褪尽,即使是背转着身体,她也感觉得到对方近乎嚣张的得意。镇定地转过身,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庄魅颜丝毫没有慌张,她很自信,她是吴阳国的王后,在吴阳国没有她不可以进入的地方。
“王后是想找这个么?”耶律燕炫耀性地举起一个黄色瓷瓶,轻轻摇了摇。
庄魅颜挑眉沉声道:“你凭什么囚禁我的客人?还对他用了酷刑,是想屈打成招逼他供出什么压根就不存在的罪名么?”
耶律燕轻轻笑了起来,缓缓说道:“王后,你怕了吗?”
庄魅颜冷笑起来,道:“那么,你怕了么?”
耶律燕眉头一挑,眼神波光流转,表露出她疑惑的询问。
“如果那封信什么都证明不了呢?那你岂不是枉费了许多心机?”
耶律燕仍然在微笑,笑容间隐约有些嘲弄之意,她举着瓶子步步逼近,小心地靠近庄魅颜的耳垂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不需要证明什么的。”
身形交错的瞬间,庄魅颜的视线穿过刑讯室的门口,从这个位置可以一直看到走廊的另一头,那里有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在缓缓地向前走去,庄魅颜的心脏骤然紧缩起来。
那分明是个男人的身形,背剪双手的矫捷背影,宽大的白色长袍,还有长袍下摆绣着的狼头纹饰。一切仍旧那么熟悉,隔着几十米距离的空间,他的呼吸清晰可辨,沉稳有力,还有那股威严的王者气息,一切和平时见到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似乎又多了点什么,或者是少了点什么。
庄魅颜下意识捏紧自己的指节,用力攥在一起。无数个念头从庄魅颜的脑海中闪过,她却没有抓住任何一个有用的讯息,她明明有很多话想质问他,最终都化为脑海中的一片空白。 空气仿佛凝结了,比死亡更沉寂,连时间似乎也跟着停滞了,唯有站在身边的耶律燕向自己露出静美的微笑,那是以胜利者自居的微笑。
然而此时庄魅颜已经无暇顾忌这些细节,在她的眼里心里,周围的一切恍然不复存在,在这世上,所有的敌人凝聚在一起攻击她侮辱她威胁她,都抵不了这一刻。她明明知道自己绝不可以露出慌乱的神情,更不可以在这个女人勉强露出半点怯懦之态。
可是她的心乱了,彻彻底底的乱了。
别走!不许走!不要走!
这些念头一个一个冒出心头,却就是跳不出她的喉头。呼吸越来越急促,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她却毫不察觉,庄魅颜的反应落在耶律燕的眼中,她自然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情形跟她所预料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萧轩宸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踏上拐角的台阶,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有回过。庄魅颜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寒冷的冰凉的彻骨的,黑暗囚笼间的每一丝空气都给予她这种错觉。她想,这是错觉,是错觉,冬天还没有来呢,不会那么冷的,冷得让人禁不住想发抖,想战栗,甚至想大声哭泣,不该是这样的,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庄魅颜跌跌撞撞顺着油盏灯照亮的昏暗长廊仓促前行,她似乎看不太清楚前面的路面,好几次险些跌倒在地,最后只能扶着墙壁摸索着前行。她明明有瞪大眼睛的,可是却好像看不清楚面前的一切,那个男人只是无声地从墙角转了个弯,她却觉得好像有个世界从面前消失了。
楼梯处的光明让她有点不适应,她抬起宽大的袖袍挡住铺天盖地罩下来的亮光,过了许久她才适应了光线的刺目感,轻挪衣袖,仰头看去。
那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台阶最上方,他静静地俯视着处于下方的她,然而在这种背光状态下,她根本没办法看清楚对方的神情。庄魅颜觉得好累,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刻,那个男人会不会向她伸来一只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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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你不信我
庄魅颜昂起头静静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子,这样崎岖陡峭的高度容易让人产生眩晕的感觉。舒榒駑襻
“我能够答应娘子的,无他,我小白今生只会有娘子一个女人,不离不弃,不管发生什么,娘子永远都是我小白的娘子,而我永远都是娘子的小白。”
“我不能许你未来富贵荣华太平安宁,我只能许你,不论发生什么,我必与你站在一起,信你爱你一世不变。共贫贱易,共富贵难,如今这难事就要娘子勉为其难与我携手同行。”
来吴阳之前,他说的那段话,言犹在耳。
共贫贱易,共富贵难。
庄魅颜一手扶着墙壁,拾阶而上,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自己宽大的长袍衣角,她骤然一个踉跄,径直栽向石阶,额头差一点与冰冷的石头亲密接触。她用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撑着石阶,哦,还要感谢刚才从身后伸出来的一双手臂拉住了她急切下扑的身势,这样才令她不至于太过难堪。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那个男人正在收回已经踏下一个台阶的那只脚,张开的双臂也在慢慢收回,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这一次,站在更低的位置上,她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孔,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情感,他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是的,他本来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而这一点,恰恰是她一直以来不断忽略的事实。
“王后可要小心,这样摔一下,腹中的孩子可能真的保不住了。”这样娇美的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也是及时搀住她的那双手臂的主人,耶律燕。
庄魅颜平静地推开耶律燕的手,动作很轻,但是态度异常坚决。
“谢了,我自己可以的。”
庄魅颜小心地收拾起自己的拖曳在地的长袍,继续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稳重地踏阶而上。她与那位王者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萧轩宸侧过身让出可以容一个人通过的地方,庄魅颜目不斜视,她回到洞口之外。
这间小小的帐篷里已经挤满了人,太后,纳提,太妃们,还有很多的奴隶,还有穿着黑色盔甲的侍卫,庄魅颜清澈的目光扫过帐篷里的每一个人,没人有敢与她平静内敛的目光对视,或者侧目,或者低下头。庄魅颜注意到藏在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小身影,那孩子甚至连面孔都不愿意露出来,一双小手紧紧揪着太后的衣袍一角,看到这个情形时,庄魅颜轻轻吁了口气,微笑起来。
她微微侧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笑道:“小白,在她们宣布我的罪名之前,你可不可以让我不再做这个王后了。”
萧轩宸没有看她,他的眼睛平视前方,用惯有的带着威严的语气说道:“你是我带进温阔尔的王后,也是接受了狼神大人祈福的王后,吴阳国并没有废黜王后的先例。”
“国主说的很对,吴阳国的确没有废黜王后的先例,每个人都应该有担当,对于自己犯下的罪,必须接受惩罚。吴阳的法律对贵族和奴隶是一样公平的,就算是国主也不能轻易改变法律。”太后用威严的口吻说道。
“法律是狼神大人定下的,除了司空大人,没有人有权判另一个人有罪。”庄魅颜非常冷静,与在长廊时的慌张判若两人,连跟在她身后一直密切观察她一举一动的耶律燕都不禁佩服起来--这个貌不惊人的女人能够成为王后,毕竟有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聪明并不能洗脱罪名。”太后威严地说道:“国主,现在要怎么办?”
“太阳快要落山了,这个时候,狼神大人是不会接受一场审判的。”萧轩宸的语调波澜不惊。
“国主说的不错,她是我们吴阳的王后,就应该有最隆重的仪式接受审判,那就明天吧。”太后说道。
萧轩宸默然无语,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肯表态就算是默许了。庄魅颜望了望周围迅速围拢过来跃跃欲试却又不敢动手的黑甲武士们,她忽然醒悟到,从这一刻起,她的身份从王后变为囚徒了,但是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要如何安置自己,是不是要关进身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等候明日的审判?
她的目光从身边武士们的面孔上一一掠过,然后落在身后黑黝黝的洞口里,唯一没有去看的就是近在咫尺的萧轩宸。
武士们在太后的示意下缓缓靠近,他们慑于萧轩宸的威严,并不敢越着他的身体去抓住庄魅颜,一时间踌躇不定,一直忠实地跟随在萧轩宸左右的鬼不离低哼一声,立刻握紧刀柄,杀气顿生。走在最前面的武士立刻打了个手势,十分恭敬地向萧轩宸抚胸行礼,后者对此无动于衷。
“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庄魅颜似乎没觉察到气氛的紧张,很是轻松地笑道:“我自己有腿会走,麻烦哪位兄弟出来带个路。”
她从容转身,迈出的那只脚还没来得及落在第一层台阶上,身体悬空,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两只脚都离开了地面。没等庄魅颜反应过来,萧轩宸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出了这间帐篷。众人纷纷抚胸行礼,无人胆敢阻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耶律燕与太后目光交接,无声地交流着只有彼此能领会的讯息。
“放开我!”
“你快放开我!”
庄魅颜从突发状况中反应过来,她愤怒地叫喊着,手脚乱动拼命挣扎,试图要挣脱那个怀抱,然而她的力气怎么可能大得过那个男子,这也让她更加愤怒,最后她干脆攥起拳头用力捶打着对方的胸膛,又推又搡,像一只落进网里的小野猫,挥动着小小的爪子胡乱舞动。
“放开我……你混蛋!”
无处发泄的庄魅颜忽然抱着对方的脖子,用力咬了下去,萧轩宸闷哼一声,停下脚步。一直紧跟其后的鬼不离下意识把刀拔了出来,他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个伤害了国主的“敌人”不是他的刀能够对付的,只好恨恨地盯着那个蛮横的女人。
庄魅颜趁机推开萧轩宸的怀抱,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她胸脯起伏着,怒视着萧轩宸。萧轩宸露出痛楚的表情,一手捂着被咬伤的脖颈,鲜血顺着指缝间流淌而出,染红了白色的长袍,他抬头看了庄魅颜一眼,后者的戒备状态让他只能是苦笑一声。
“别闹了!”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你玩得太--”
“打了她一巴掌,你心疼了么?”庄魅颜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怎么会那样想?”
“那你刚才又怎么会那样想?”
瞬间两人沉寂下来,周围只有风声在呼啸着,他们已经来到王庭的后方,西边的夕阳沉沉欲落,晚秋的风是冷的,吹透了庄魅颜单薄的身体,她颤抖起来,贝齿深深陷在有些苍白的嘴唇里。
“你刚才--真的是这样想的。”庄魅颜几乎是咬着牙关把这几个字吐了出来,此时她的眸中已经满是怒火。沉默往往能表达出已很多讯息,而对方的这条默认讯息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那么,你跟他之间到底有没有--”萧轩宸艰难启齿。
庄魅颜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有没有什么?你是想问我们有没有圆房么?在嫁给你之前我就是瑞祥摄政王的侧王妃,先皇御赐,天下皆知,我们之间不管做过什么都是行夫妻之礼,守人间常伦,谁也无权横加指责。如果你介意,那么你就不应该把我带回吴阳,更不应该让我来做你的王后。”
“我本来就是无双一个平常的女子,我从来就没有奢望过可以为妃为后,享受什么荣华富贵,我求的不过是‘平安’两个字,如今看来这反而才是世上最大的奢求。我不想害人,可是人人都想害我,逼得我走投无路,逼着我还击。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我必与你站在一起,信你爱你一世不变’。到头来,你还是骗了我!”
“你是不是还想问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骨肉?”庄魅颜惨烈地笑着,猛然拔下自己的头簪,长发披垂,随风乱舞,状若疯癫。
萧轩宸心中一沉,正要喝止,但看到她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终究不敢再刺激她。
发簪的尖端紧紧贴着自己的腹部,庄魅颜握持着发簪,指节泛白,她冷笑道:“我听说滴血可以验亲,国主只要命人剖开我的腹部,取胎儿的一滴血,便可以知道真相。”
萧轩宸大惊,他脚尖微挑,踢起一块小小的石子打掉庄魅颜手中的发簪,身形一晃,便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体及时抱在怀里。庄魅颜眼前一黑,下意识双手抓住对方的衣襟,熟悉又温暖的气息让她忍不住产生想紧紧依偎对方的冲动,抬眼之间看到那双充满焦急疼惜神情的星眸……错觉吧!
半昏迷中,她发觉自己已经依靠在那个坚实的胸膛上,脸庞有些冰凉的感觉,她抬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她什么时候竟然哭过了?
她微微挣扎起来,现在可不是能够懦弱的时候,就算是懦弱也不会让他看到,她仿佛赌气似地推开萧轩宸。萧轩宸不敢用强,顺势松开怀抱。庄魅颜环视四周,这时他们已经来到王庭里,高大的殿堂点着火把,殿门敞开,风灌了进来,火把摇摆不定,越往高处看,黑暗就越明显。
庄魅颜冷笑一声,她还以为他要把她送到哪里呢?原来不过是要送到这里。她一时昏了头,竟然忘记贵族犯罪之后不是跟奴隶一样关在地牢,而是暂时安置在王庭的地宫里,等到了审讯的时候,才可以从地宫里被带出来,地宫那里没有任何其他出口,就是天然的囚禁室。
“关我的囚牢在哪里?我自己可以去……你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
庄魅颜咬紧牙关拖着虚弱的身体向前走去,身形摇晃,萧轩宸亦步亦趋护在她身后。她的额头渗出汗水,微微弯着腰,一手按着小腹,面色越来越苍白,如果不是天生倔强的意志力在支撑着,恐怕她早就晕倒在地。
“……别碰我!”她感觉到旁边身来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搀住她的身体,虚弱地挥手抗拒着。
“是我!”这声音很温和,有些熟悉。
庄魅颜侧过脸看到一张俊美而陌生的面孔,她愣了一瞬,那个声音她还记得,那是大祭师的声音,而这个男人穿着的确实白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款款的黑色布腰带。在她的印象中,大祭师穿的应该是黑色的长袍。
那个温润的男子似乎猜到了她的疑惑,微笑道:“我除了是个大祭师之外,也是一个贵族,而且黑袍是祭祀时才能穿戴的礼服。”
“我带你去你今晚的寝室,我准备了一张很软的床。”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催眠的力量,庄魅颜觉得紧绷的精神忽然放松下来,斜倚在他的身上。
大祭师一手举着火把,一边扶着她,缓缓向前走去。
“国主,就请止步吧!在狼神大人面前众生都是平等的,请国主明白这一点,不要惹恼了狼神大人。我会照顾她的,至少在狼神大人的庇护之下,没人敢伤害她。”
萧轩宸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缓缓进入空旷的殿堂中,门口点燃的火把终于被强风吹灭,殿堂深处的火光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在黑暗中,而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自己也被这团墨汁一样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紧紧包绕着,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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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迷离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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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兹拉大草原的夜晚安静地像个婴儿的摇篮,温阔尔就是躺在这个宽阔摇篮里的婴儿,深深地陷入熟睡之中,繁星的光芒洒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这里是血狼王安息的地方呵!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被他的铁蹄征服下来的,每一个铁蹄踏过的地方就埋藏着一颗头颅,沃兹拉大草原就是被鲜血灌溉过,所以才会如此肥沃。【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
这些话,是老人们夜晚睡觉之前最喜欢吟唱的安魂曲,如今这首曲子却从国主的帐篷里隐隐约约传了出来,声音充满悲怆感。
“国主还在帐篷里喝酒?”帐篷外,耶律燕向守在门口的鬼不离询问道。
后者无奈地点了点头,老实说国主唱这首歌的时候,比他爷爷唱得还难听呢,沙哑着嗓子,好像有人拿了一根铁锉摁在皮套上挫过来挫过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进去看看他。”耶律燕秀眉微蹙,低声道。
鬼不离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板着面孔沉声道:“国主有令,谁也不许进去,违抗者格杀勿论。”
这本来就是一条铁律,从鬼不离的嘴里说出来又添了几分杀气,耶律燕眉头皱得更紧,微微愠怒道:“国主连晚饭都没有吃,一直把自己关在帐篷里喝闷酒,这样子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上次在扎满部他受的内伤还没有痊愈呢。”
鬼不离无动于衷,仍旧像一杆枪一样挺直地站在门外,面无表情,毫不退让。
耶律燕跺了跺脚,最后也只能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把托盘重重的放在地上。鬼不离还是看都不看一眼,夜晚的风把烧得滚热的马奶的腥膻香味吹向茫茫草原,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在鬼不离看来,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话,国主也不至于跟王后闹到这个地步;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在那个最讨厌最别扭的女人身上,如果不是她,国主他也不至于受到如此煎熬。
鬼不离分不清他对于哪个女人更讨厌一些,总之,女人就是很麻烦很麻烦很麻烦的动物。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也是身在帐篷里的萧轩宸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事情都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他知道他跟耶律燕的某些亲密举动会引起庄魅颜的情绪变化,那个小变化就叫做妒忌。任凭一个女人如何睿智,只要她爱上了,就都会有妒忌的,妒忌就是爱情的附赠品。
一场连妒忌都不曾有过的爱情是不完美的。
她闹的小别扭,赌气耍的小脾气,全部落在他的眼底,叫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哄也不是劝也不是--这个时候他怎么说都是理屈的那个人,她一定会有成千上百条理由等着来批判他的解释。
他选择沉默,他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沉默的结果是她赌气更加厉害,当他从鬼格斯嘴里知道自己跟耶律燕一夜未归的那个夜晚,她大病一场,连鲜血都呕了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选的原来是一种错误的逃避方式,沉默只会给她带来伤害。
第二天下午,他去了她的帐篷,用了他一贯百战百胜的招数--无赖式的死缠烂打。这一次这个招数并没有起到他期望中的效果,他只好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和耶律燕只是在演一场戏,为了掩饰众人耳目,转移大家对庄魅颜的注意力,他对耶律燕的宠爱从某种程度可以分担贵族们对庄魅颜的部分敌意。
坦诚从来都是沉默的敌人,沉默不能解决的事情,在坦诚之下迎刃而解。庄魅颜虽然仍旧很生气,但是萧轩宸明白,剩下的事情只需要少许甜言蜜语就能够平复。
“你好像在放纵我跟你吵架。”她调皮地笑着把一只瓷碗推到地上,跌了个粉碎,她趁机大声喊道:“我讨厌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差点被呛到了,转念一想也笑着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说道:“娘子英明。”
这就是那场吵架的真相,如果庄魅颜无动于衷平复下来未免跟她的性格太不相符了,他容许她发发小性子,在可控范围之内发发小性子。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没办法控制的动物,她们的情绪化实在太可怕了。
事情忽然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脱离了他计划好的路线,肆意狂奔,许多事情来得太急太快,让他无法控制,每一样都无法控制,包括他自己在内。
那封信……江玉堂冒死传达的那句话……孩子,还有……
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思想里,各执一词大吵大嚷,他举起酒袋狠狠灌了自己一通,地上放了好几个已经空了的酒袋,此刻唯有酒,才能抵消了他的万古愁吧。可是这酒,这酒的味道,他恍然想起这酒是她酿的,原来他生命里每一寸味道都是属于她的,就连忧愁也是如此。
那张惨白充满决绝的小脸始终在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他叹了口气。刚才他一句轻轻的疑问把她逼到了绝地么?她的决然让他至今仍旧后怕不已,如果她再失控一点点……他不敢想象下去。
他只是一个男人,剥去那些华丽的名号,他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啊!
萧轩宸昂起头,继续喝着酒,此刻,唯有杯中物才会懂他吧。
王庭的地宫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黑暗,高大的石柱撑起广阔的地下空间,这里是又一座地下宫殿,空旷而寂静。大祭师给她安排的地方是一间完全用石头隔离开的房间,十分宽大,唯一的一张石床显得古朴而简陋。
石床就像大祭师说的,床褥是新的,铺得很厚很软,被子也是同样的蓬松,石床对面的墙壁上还有巨大的壁炉,燃着熊熊的炭火。可是,庄魅颜还是觉得很冷,寒气始终环绕着她,一直冷到骨子里,她蜷缩着身体,在被窝里不停地发抖,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事实上她什么也无力去想。
腹部一直在隐隐作痛,胎儿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伤恐惧还有不安,烦躁地在她的肚子子里翻搅着,不停地踢打,让她更加难受。
宝宝,母亲很没用吧,让你受惊了!
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绝不会让他们来伤害你的,就算他也不行。
庄魅颜张开双臂紧紧捂住自己隆起的小腹,温柔地爱抚着,胎儿烦躁的动作稍微有些缓解,她在寒冷和疼痛的双层折磨下,终于还是抵抗不了疲倦感的诱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不想睡去,她的梦一定会被那个可恶的男人占据着,整晚整晚的占据着,就算他不在自己身边,他仍旧如此霸道地占据着自己的生命,让自己无从逃避。
梦里,他眉目低顺,眼角盛着满满爱意,嘴角挂着那一抹捉弄性的笑容,张开双臂紧紧搂着她,她的抗拒,挣扎都虚弱无力,最后连心也变得软弱无力。她恨自己,却又情不自禁地贪恋着对方身体的温暖,在他那双大手的爱抚下,所有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已经侵入骨髓的寒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轩宸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小女子从最初的微微抗拒到最后小猫般驯服地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小脸依旧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两条修长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唯一带着血色的就是脸颊的胎痣,她蜷曲着身体,瘦小的胳膊用力抱着自己的腹部,做出一个母性本能的保护性姿态。
每一个姿态都是如此柔弱不堪,烙进他的眼底,灼伤他的灵魂。
他爱抚着她的身体,就跟以前一样,她的每一个姿态都会深深撩拨起他最深处的欲望,不管两个人之间有多么深的隔阂,他仍旧眷恋着她的身体。他小心地抽开她的衣带,轻吻着她细弱精致的锁骨,柔韧的肩窝,顺滑的皮肤还有她身体熟悉的气息,都让他越发不可收拾。
她忽然呻吟起来,眉头越皱越紧,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身体又颤抖起来,双手抗拒着推着他。萧轩宸一愣,但他不想停下来,他不想。
“春菊,雪鸢,苏娜姑姑……他是坏人,他又骗了我……他是坏人。”
她喃喃着,眼角隐隐溢出泪水,萧轩宸苦笑着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潮湿,低声附和道:“对,他是坏人,是骗子,我帮你惩罚他。”
她在梦境中似乎陷得很深,安静片刻又惊呼起来。
“救救我……救救孩子……求求你,放过孩子,我求求你,那是我的……是我的孩子呵!”
是谁?是谁在她的梦里如此残忍地伤害她?萧轩宸皱起眉头,他恨不得也可以钻进她的梦里,把那些伤害她的人全部杀死。
“……小白,求求你,不要……”
他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竟然,是他!
原来伤她最深的人是他!
萧轩宸无声地透了口气,满怀愧疚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然而,她的梦还是没有做完,她喃喃着喊出了一个此时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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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生存计划27_嫡女生存计划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十七章 迷离之梦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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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审判延期
皓!端木皓!
庄魅颜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的发梢都变得湿漉漉的,浑身大汗淋漓,原来是做了一个梦。舒榒駑襻自己仍然独自一人躺在王庭的地宫里,这是个特殊的囚牢,专门为犯下重罪的贵族们特设的。
环视四周,空空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壁炉的炭火业已燃尽,灰红色的余烬还在尽职尽责地散发出最后的一点余温。墙壁上的灯盏是常年不灭的油脂灯,据说那是取自南海人鱼身上的油脂提炼出来的精华,一点点就能燃烧很多年,是名符其实的长明灯。
庄魅颜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忽然间好像变得很热,她出了很多的汗,此时她的身体仍旧很虚弱,不过体力终究恢复了一些。
现在天已经亮了么?身在地下,她并不知道目前的时间是白天还是晚上。她只是恍惚地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不是一个梦,而是一连串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有些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有刚刚被惊醒的这个梦还算清晰。
她竟然梦到了……算了,只是个梦而已。
石室的石门缓缓开启,奶茶特有的浓香飘了进来,穿着白袍的大祭师走了进来,庄魅颜注意到他赤着一双脚,他的脚很秀气,很美,像一件艺术品。这个男人穿着白色袍子的时候唯美得像谪仙,但是在庄魅颜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想起初次见到他时整个身体罩在黑袍里那种难以描述的神秘感。
神秘会让人觉得恐惧。
“我吵到你了?”
他并不称呼她,仅仅用温和的声音就可以让她感觉到亲切,就好像他们是很熟悉的朋友一样。
“我可以让石门开着么?”
他总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这让她感觉自己是位客人而不是囚徒。
庄魅颜很不适应这种温和的交谈方式,她来到吴阳之后,每个人给她的感觉不是敌意就是畏惧,每次的交往气氛总让人感觉是一场交锋--如果不打着十二分精神就会输掉的交锋。
这个人跟别的吴阳人不一样,她这样想着,嘴里却说道:“难道你不怕我逃走吗?”
那个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十分从容地把手里的托盘放在她的石床旁边,食物很简单,酥油饼和刚煮好的奶茶,另外还有一碟切成片的香瓜。
这里盛产的香瓜味道很清爽,是她怀孕之后最钟爱的食物。
“他说,你最喜欢这道菜。”
庄魅颜本来已经捏起一片香瓜放进嘴里,听到这句解释,微微一愣,还是默默咬了下去。
“你不怕我逃走么?”庄魅颜看到那个男人果然任凭石门大开,而他却准备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再次追问道。
大祭师没有回头,他指着石门旁边的一个狼头石雕说道:“这是石门开启的机关,向左推就可以关掉,向右推就可以打开,如果你觉得冷,随时都可以关上。”
“狼神大人不会为任何人设下囚笼,因为人心本身就是最好的囚笼。”
那个男人淡然丢下这样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庄魅颜默默地咬着香瓜,她的心仿佛没那么杂乱了。今天,王庭和审判她这位王后吧,不过,在庄魅颜看来,这些已经不再重要,最煎熬的审判里她已经输了,世间的罪名就随他们判定吧。
王后叛变了!
当讯息在人群中以水滴效应波散开来的时候,再次反馈过来的已经脱离了最初的本真意思。不过,这在耶律燕看来,这种效果才是她所需要的,整件事情对她而言,无所谓控制或者不控制。
一个不经过许可就擅自带入境内的陌生人,一封藏匿起来的密信,这些就足够了。这种事情一向都不需要什么确凿无误的证据,民众的意志力就算是国主也很难抵抗。
那个女人本来就是无双人,她在进入吴阳的第一天就发生可怕的天灾--天狼蚀日。狼神大人早就降下旨意:她将会带来一场战争。
无双人原来早有预谋,他们试图用他们肮脏的血统来接管吴阳国么?多么可怕的阴谋啊!多么卑劣的计划啊!
那个女人在来到吴阳之前就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一个纯粹的无双人的血脉,这很容易就可以得到证实,她怀孕的日期,来到吴阳的日期……一切就好像推倒的多诺米骨牌,所以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想法全部冒了出来,形成一股巨大的舆论。
一时间,对于这个王后的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说法,全部冒了出来。
当然,这些流言在王庭是听不到的,王庭很安静,一如既往的安静。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耶律燕望着在神坛空地上静坐冥思的男子,冷冷地发问道:“对那个女人来一场审判就那么难吗?这么久也等不到合适的日子。”
男子平静地拂开长袍,缓缓站立。
“狼神大人今天没有任何指示,你想质疑他的决定吗?”
耶律燕微微一笑,仰起头望着王庭上方的狼神图腾,右手抚胸,做出祈祷的姿势。
“大祭司的意思,是说我对狼神不敬么?我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我只是不太明白,那个女人明明已经不需要任何审判就能确立罪名,她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他何苦还是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保护着她。他知不知道再继续拖下去的话,可能他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民心是不可以违逆的,就算是狼神大人,也不能够违逆。”
大祭师笑了,笑容在他恬静的脸上绽放着,让人产生一种圣洁感。
“狼神大人什么都不会在乎的,凡人的意志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效力。”
“那个男人把他自己当成狼神大人了,不要逼我说出真相。在吴阳能够倾听狼神大人旨意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拉姆斯,不要忘记你的职位是谁给你的,如果没有我的父亲,你只是个卑贱的奴隶种,有什么资格穿上高贵的白色长袍。”
大祭师沉默了。
这种沉默让耶律燕很满意,她缓缓转身,姿态高傲地说道:“明天我还会过来的,希望明天我可以听到不一样的消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拉姆斯。”
“你要去哪里?”大祭师问道。
耶律燕并没有向殿外走去,相反,她走向大殿的深处。
“我想去看看那个女人,我想知道她是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在狼神大人的殿堂里住着,而完全不管另一个人的死活?”
大祭师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堂深处。
相对于王庭,地宫却一点也不安静。
空旷的地下殿堂里回荡着女子们的笑声,雪鸢跟春菊正在为给婴儿做的小衣服应该是男孩子女孩子的服饰而辩论不已。
“我觉得应该做一套小男孩的衣服。”
“再做一套女孩的衣服也没什么不好呀,反正咱们有足够的布料,也有足够的时间。”
春菊跟雪鸢吵了半天,两人都不服气,最后只得决定个人做个人的。
庄魅颜歪在床榻上,望着她们抿嘴微笑着,苏娜坐在她身边,端着一盏热好的马奶。庄魅颜随手推开苏娜递过来的马奶,轻声说道:“好啦,一点点小事也要吵半天,可见你们闲了。”
春菊和雪鸢听她发话,放下手里的布料,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不过,他把你们也送进来陪我,未免太残忍了。”庄魅颜叹了口气。
她开始以为自己第二天就会被带回地面上接受审判,但结果她等了很久也没有动静,只有大祭师按时过来送食物给她,这个规律让她掌握了时间。大约是傍晚的时候,大祭师没有过来,她似乎听到春菊急切呼喊的声音,起初以为是错觉,但是她没想到真的是她们三人。
有了苏娜她们的陪伴,时光就更容易打发了,除了限制自由,她们需要的物品都可以得到满足。
春菊听到庄魅颜责备萧轩宸,垂头道:“王后不要责怪国主,国主也是担心没人照顾您,况且呆在这里比呆在外面至少还能--”
“是啊!春菊说得对,呆在这里奴婢们至少还能照顾王后您,总比在外面担心要好得多。”雪鸢抢着说道。
苏娜看了春菊一眼,后者也跟着随声附和,道:“是啊!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庄魅颜狐疑地看着她们三个人,春菊和雪鸢不约而同地垂着头,似乎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苏娜倒是很平静,可她的眼底隐约藏着忧伤。
“你们瞒了我什么?”庄魅颜沉声问道:“春菊你说。”
春菊的性格她最了解,是个瞒不住事情的丫头,春菊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垂头答道:“奴婢不敢瞒着王后,是奴婢自愿过来的。”
春菊越是这样说,她就越是怀疑,秀眉微蹙。
“他怕我自杀?”庄魅颜冷笑起来,道:“他怕我撑不到审判的那一刻么?那就让他的审判早点开始吧,这样的等待的确让人受不了。”
春菊与雪鸢对视一眼,庄魅颜来到地宫之后,性格越发乖僻,凡事很容易变得偏执,特别是说到与国主有关的事情,好端端的就会变得震怒。
“你说的不错,他就是怕你死去。”
这个冷酷的声音在地宫里响起的时候,石室里的每个人都神色大变,纷纷转过头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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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酒醉情迷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太阳落山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早,刚到吃晚饭的时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傍晚的天气有些阴沉,刮过来的风里夹杂着湿气,大概是要下雨吧。
国主的帐篷里明烛高照,萧轩宸很随意地坐在地毯上,毫无顾忌地大口大口喝着酒,几天来,他的晚饭就是酒,早饭也是酒,午饭……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好像被什么意外的难题给打败了,毫无长进地选择了颓废,不修边幅的外表,唇边的胡茬,似乎都能证明这一点。
帐篷外面隐约传来争吵声,其中那个高亢的声音分明是女子的,现在这个时候,除了耶律燕,谁敢在暴躁的老虎嘴边拔须。萧轩宸置若罔闻,大概此时只有杯中物才入得了他的眼底吧。
声音越吵越激烈,似乎还有兵器撞击的声音。鬼不离倒退着撞进帐篷里,他当然不是自己进来的,是被人用剑尖逼进来的。耶律燕面露怒色,手握长剑,余光瞥见不管不顾醉生梦死的那个男人,心中怒火更盛。
“咣!”
耶律燕很是干脆的把剑丢在地上,昂然道:“我耶律燕坏了规律,不经允许擅自进入国主的帐篷,请国主赐罪!”
萧轩宸懒得开口说话,很是随意地冲着鬼不离挥了挥手,后者会意地默默退出王帐。
耶律燕深深吸了口气,摘下腰间的两只酒袋,右手一扬,把其中一个酒袋丢进萧轩宸的怀里,而自己则用口咬掉酒袋的瓶塞,一扬脖很是痛快地喝了几大口。
她穿着黑色的紧身武士服,去掉了最外层的铠甲,胸前线条紧绷着,诱人的高高隆起着,这几口酒喝得急了,俏脸酡红,眼神迷离,嘴角还挂着一滴酒珠缓缓顺着下颌蜿蜒淌下,这副姿态无论做什么动作极具诱惑力,让人无从抵挡。
萧轩宸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用男人的目光扫视着对面的尤物,眼底立刻燃起欲望之火,呼吸急促起来。
耶律燕看到对方的反应十分满意,她娇媚地微笑起来,挑战性地举了举手里的酒袋,道:“你不是喜欢喝酒吗?那我们就比比看谁的酒量大!”
萧轩宸大笑起来,扒开酒袋的瓶塞,大口喝了起来,就一入口,一股难言的辛辣气息直接灌进咽喉,呛得人难受,就落入胃中顷刻之间化为一团火,烧得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转瞬间,这些感觉都不再重要了,却而代之的是一种置身云端的飘飘然,浑身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萧轩宸呛得连连咳嗽,笑道:“好,好酒!你哪里弄来的?”
耶律燕歪着头看了看他,道:“这是草原上最好的酒,也是最烈的酒,我爷爷那时候就精心藏在酒窖里,现在被我偷偷拿出来了,我父亲还不知道呢!”
她垂眉笑着,仿佛不是在跟一位王者对话,而是跟自己心上的情人的第一次约会,又是害羞又是甜蜜,但是唇角展开的微笑却显露出草原女的豪放个性。
她席地而坐,紧挨在他身边,侧头看他,他正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喝着酒,这酒性烈,越喝越上瘾,让人欲罢不能,不多时他的酒袋已经空了。耶律燕着了迷似的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气息,他的一举一动都镶在她的眼睛里,直接钻进她的心里,生了根,拔都拔不出来。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迷恋这个男子,是他英俊的脸庞,是他慵懒洒脱的气质,还是他的王者风范。她想她最喜欢的大概是他在众人面前果断地抱起庄魅颜,大步流星地向王庭走去时的那个姿态,那是一种强势的保护姿态。
如果不是遇到这样一个男子,或许她自己都忘记了,她也是一名女子。
酒袋里最后一滴酒倾入他的口中,他哈哈大笑起来,斜睨耶律燕一眼,得意地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袋,然后随手抛在一旁。
耶律燕醒悟过来,她哪里肯服输,抓起还剩大半些酒的酒袋也想学他的样子一口气喝干,酒袋刚刚举起,手腕就被人攥住。
“别,别胡闹!这酒,劲大。你,你女孩子家受不了的。”
果然是烈酒,一袋酒下肚,萧轩宸也有了七八分醉意,舌头有些大了。他用力摁下她的手臂,费力地解释着,身体微微摇晃,两人的距离本来就很近,拉扯之下,难免会有摩擦碰触。
耶律燕虽然豪放,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躯,下意识与他推搡起来,试图挣脱他的纠缠。萧轩宸喝了酒之后比较固执,非要夺下她的酒袋,争执之下,酒袋倾洒,美酒如清泉一般尽数流淌到她的脖颈里,顺势而下,上衣全部湿透了。
酒水冰凉,耶律燕不禁惊叫起来。
萧轩宸微微发愣,两眼更加发直,直盯盯地望着耶律燕高耸的胸脯,衣衫浸湿,线条玲珑毕现,那个男人的眸中燃起了两团火,越烧越旺。
耶律燕微微羞窘地侧着脸,双手交错,试图挡住胸前的风景。
“酒洒了!”萧轩宸喃喃着,他俯下身,用力嗅着酒的香气,这香气与女子的体香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好可惜,三十年的陈酿……好酒呵!”
他的身体越靠越近,呼吸浓重,温热的气息已经喷到耶律燕的脖子里,唇一点一点落在脖颈间的酒水珠,轻轻啄着,舌尖灵巧而贪婪地舔舐着。他的双手已经把耶律燕的身体摁在地毯上,酒力,美色,还有这个氛围,他难以自持。
骤然,他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他猛地推开身下柔软的身体,踉跄着后退靠在床榻旁边,大口喘息着,面色涨红,指着耶律燕低沉地问道:“你,你在酒里加了什么?”
耶律燕不慌不忙地说道:“就是酒而已,三十年的陈酿,再加什么都是多余。”
喝了这么烈的酒,这个男人仍旧能够在关键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她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意志力。
“你到底想要什么?”萧轩宸皱眉道:“我答应过事成之后会给你们耶律家族一个名分,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不要以为这几天你的动作我不知情,别太过分,耶律燕,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
“可是你需要我,你需要我才可以帮她渡过眼前这道难关,只有我才能救她,不是么?”耶律燕凛然道。
风声掠过,耶律燕眼前一花,喉头顿时被人狠狠地扼住,越收越紧。她痛苦地挣扎着,但是那只铁腕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她奋起还击,可惜还击的招式被对方轻易化解,他用膝头压住她的两侧肘关节,骑在她的身上,这个姿势本来是最暧昧的,不过现在却显得杀机重重。
耶律燕索性不再挣扎,只是用一双妙目毫无畏惧地看着他,目光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杀了我,她也会死!”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完全无视对方足以杀人的凌厉目光。
两人僵持片刻,萧轩宸缓缓松开手。
“你想怎么样?你想变卦,还是想再加筹码?”
“我还有个要求?”耶律燕抿紧嘴唇。
萧轩宸盯着她沉默了瞬间,低声道:“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位置?”
“我要她的后位,你可不可以给我?”耶律燕眸中闪过一丝讽刺之意。
“如果你想的话,那个位置也可以给你。”萧轩宸斟酌着说道。
耶律燕冷笑起来,道:“她都不稀罕那个位置,我耶律燕也不稀罕,我不敢奢求你可以向对她那样的独宠于我,我也可以不要任何名分,我只求,你的心里能给我留一个地方,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不要一生一世,我不要天长地久,那太漫长了,你是知道我的性格,我没有耐心,我会厌倦……我只求你心里有我,你会想着我,你会记着我,当我快死了的时候,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会有那么一丝眷恋,一丝牵挂,哪怕是一丝亏欠也好。”
“我不要你现在这样,就像看着一堆货物一样地看着我,我不是你们男人利益的交易品,永远都不是。”
“如果你不能真心对我,那么我也永远不会真心对你。”
“一晚上。”她诚恳地昂着头,好像乞求对方似的望着对反的眼睛说道:“我只要一个晚上。”
萧轩宸微微动容,苦笑道:“你们俩的性格真的有点像,都是那样自以为是的倔强。女人这样子不讨喜的。”
“可你就是喜欢,不是么?”耶律燕的嘴唇越抿越紧,“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让她先遇到你?如果是我先遇到你,那么今天在这里苦苦哀求的人可就是她。”
萧轩宸微微一笑,他摇晃着站起身,沉声道:“可是你不永远也不是她。”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耶律燕的身上,把她的高贵和骄傲撕得粉碎,她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却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肯输掉自己最后的尊严。
“你会后悔的,今天你踏出这个门口,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看着他的背影,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骄傲尊严所有这一切,她都愿意拿出来换取他的一回首。
萧轩宸的步伐微微踉跄,却没有犹豫。
“我在酒里下了合欢药,我们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能跟对方交合,你知道后果会怎样。合欢药混合在酒里,用内力根本就逼不出来的。”耶律燕决然地说道。
泪水已经朦胧她的眼睛里,恍惚间她看到那个男子的背影停留在帐篷门前,终于,他缓缓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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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地宫寂静
地宫,王庭的地宫一片冰冷,长明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小小的一片区域,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中。庄魅颜顺着长明灯的位置慢慢摸索前行,她睡不着觉,起先躺在石床上假寐了片刻,等苏娜她们都睡着了之后,她才悄悄起身,一个人披着长袍在地宫里转悠起来。
这里这样冷,又这样静,静得她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音,连呼气的声音仿佛都有回音,就好像这间空旷的地宫里藏着神秘的游魂暗中跟在自己身后。这样冷清的地方跟无双国皇宫的冷宫没什么分别吧,庄魅颜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这个念头,她曾听江芙白姐姐说过,皇宫里有个叫冷宫的地方,就是专门关押做了错事或者是不受宠爱的妃嫔们。
那个时候她就想,后宫真是个可怕的地方,那么多女人跟争夺一个男人的心,分享他的爱,总会有人得不到的,得不到的那些人就会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后宫里,永远再也见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嫁到吴阳,那个男人给了她让世人震惊的承诺,“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女人。”
现在她才知道,这份承诺有多么的沉重,为了守护这份承诺,他们两个人都付出了代价。结果,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里这么冷,何尝不是一个冷宫。
“我到底哪一步走错了?”她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小声地自言自语说道。
这里自然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小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恨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泪水终于肆意横流,她很快泣不成声。
他不该,真的不应该害了那么多人!
今天那个叫做耶律燕的女人过来看她,这个女人毫不掩饰她的嚣张和敌意,就跟第一次见面时是一样的。
“你无权悄无声息地死去,他让你活着就是为了接受审判,只有审判才会显示出他王者的公正。可是他不想审判你,他只能把日期一拖再拖,可是这拖不了多久--该来的总会来。”
“所以,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他已经给了你最好的暗示,也给了你最好的机会。这样他也不会为难,你也可以活命,而她们还有更多的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耶律燕说到这里指了指苏娜她们,庄魅颜忽然有些领悟,艰难地问道:“你是说,我的人,他们已经--”
心脏骤然紧缩,剧痛感让庄魅颜皱起眉头,春菊等人慌忙扶住她。
“这是真的么?”她望着春菊她们问道,她们都不敢正视她,纷纷低下头,庄魅颜心里一沉。
“他为了保护你,只好牺牲他们了。你带来的那些无双人,除了你眼前这两个人,其他人尽数下狱,受尽酷刑拷打折磨,有的人经受不住就会死在刑架上。每天都有人为了你而牺牲,你忍心么?对了,连鬼格斯也受到牵连,入狱名单上还有他的名字。”
“她说的是真的么?”庄魅颜提高音调,绝望地看着春菊和雪鸢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痛苦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所以,现在只有你销声匿迹,这件事情才有可能平息,更多无辜的生命才会被释放,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够了,这件事情谁是始作俑者,谁心里最清楚。我不想跟你分辨是非,是他派你来做说客的吧,请你转告他,既然公正的审判可以挽救他的名誉,那就让那场审判快点来吧。”庄魅颜肃容地回答道。
耶律燕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庄魅颜无力地靠在石壁上,身体缓缓滑落,她抬起头看着灯盏的光亮照不到的黑暗处,泪水越来越多地涌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头上,脚下,眼前,整个世界剧烈地晃动起来。
为什么?小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你明明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小白。”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着把那个名字喊了出来,很低很轻,只有她自己的心可以听到。
与此同时,有一个声音在回应她,很低很轻,却贴近她的心房。
“娘子。”
是幻觉!她苦笑起来。
“娘子!”这一次,声音贴近的不仅仅是她的心房,而是她的耳膜,那声音就在她身后。
她猛然惊觉,迅速转身看去,身后空空如也,有的只是她自己的影子被灯盏微弱的光芒拖曳在地面上,模糊不清。
等等,好像多了一道影子?
她屏住呼吸,缓缓转身,用最迅捷地速度转身逃离。
腰肢被人粗鲁地搂住,手臂,四肢,整个身体陷入身后的怀抱里。浓烈的酒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庄魅颜颤抖着竭力挣扎,两个人都是默不作声,两道身影被灯盏微弱的光亮投映在石壁上,纠缠不休。
头被人强行摁在石壁上,整个人根本无法挣脱,温热的唇瓣狠狠地覆了上来,灵巧的舌尖毫不犹豫地撬开她死死咬在一起的牙齿,深入,攫取,掠夺,极尽所能,彼此粗重的呼吸音相互掩盖,相互重合。
“唔!”
那个近乎疯狂的男子低哼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舌尖被她咬破了。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这种陌生的眼神让庄魅颜感觉到恐惧,她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萧轩宸。他的大手用力把她推向石壁,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头上,他粗鲁得像个强盗,蛮不讲理。
“放开我!放开我!”她徒然挣扎着,难以无法掩饰内心的惶恐。
“你喝醉了!”庄魅颜惊惶地说道,“你喝醉了,别碰我!”
萧轩宸邪气地笑着,用两只有力的手臂撑在庄魅颜身边的石壁上,正好把她的身体禁锢其中,目光狠烈中夹杂着一丝迷离。
“你,你是我的,娘子……为什么我不可以碰你?”
他的手指温柔地落在她的秀发,她的脸颊上,起初是小心地抚摸,而后忽然疯狂起来,用力摁住她的脸,不由分说强吻下去。
“唔唔--啊!”
庄魅颜又气又恨,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挣不开对方的腕力,她心中气急,想再咬他一口,哪知他这次很狡猾,只是吻住她的唇瓣。
“你咬我……”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也要尝尝你的味道。”
他的牙齿迅速含住她温软的唇瓣,庄魅颜一惊,竭力挣扎。哪知对方并不曾真的用力,而是很小心地用牙齿咬合着,含在嘴里来回磨润着,好像真的是在“吃掉”她。与此同时,他的两只手也没有闲着,忙忙碌碌地在她的身体上跑个不停,庄魅颜推开左边的魔爪,右边就趁虚而入,她很快招架不住,衣衫凌乱,娇喘连连。
“小白,小白,求求你,不要。”庄魅颜惊恐地瞪大眼睛绝望地哀求道,泪水已经溢满眼睛,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求求你,真的不行,孩子会受不了的。除了这个,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放过我。”
看着满是泪水的娇弱小脸,萧轩宸似乎有了片刻的清醒,手指似乎也有些松动。他竭力皱起眉头,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我太想你了。娘子,我真的太想你了,那种煎熬你能够想象得到么?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有个人再用刀子把心割出来,然后放回去,然后再割出来……你不在的每个夜晚我都睡不着,你能想象么?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我就是想抱着你,嗅着你身体的味道,只要抱着你就好,抱抱就好。”
“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
他低声倾诉着,来来回回重复着,就好像一个梦吟者在自顾自地说话,把埋藏在心底最大的痛苦全部说出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永远都不会。”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硬起来,斩钉截铁。
此时的萧轩宸已经完全失去理智,血红的双眸满是狂热之情,狂热地足以毁灭整个世界,他的耳朵和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真实的存在,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渴求。
庄魅颜失声尖叫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扑进火堆里的飞蛾,在没有尽头的热炙里摇摇晃晃,这一刻,除了疼痛之外别无其他--这样连挣扎也是这样绝望而无力的。
“苏娜,救我!救我!”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求救,然而此时她自己也不指望这能给她的处境带来什么帮助。
石壁上的长明灯静静燃烧着,光线微弱,此时,她真希望这盏灯会熄灭,让黑暗吞噬着一切,最好让整个世界塌下来,至少可以让这个地宫塌下来,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埋葬,爱和恨,所有的一切,统统埋葬掉!
长生天上的狼神大人,这就是你给我这个异族女人的全部祝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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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来道歉
苏娜雪鸢春菊她们三人呆在石室里,面色焦急地挤在一起,铁面无私的鬼不离守在石门旁边,面无表情。她们本来在石室里休息,睡至半酣,隐约听到外面的地下殿堂里传来哭喊的声音,这是她们才发现王后竟然不在石床上。三人急忙出去寻找,却遇到鬼不离,后者铁青着脸把她们拦回石室。
她们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听到外面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凄厉,分明是王后在求救,人人焦急不安。王后的声音起初尖利可怕,后来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片沉寂。
“姑姑,苏娜姑姑,您快想个办法救救王后。”春菊惶然地拉着苏娜的衣袖央求道。
苏娜踏前一步,鬼不离立刻伸手阻拦。
“外面怎么回事?我出去看看。”苏娜拿出姐姐的架势呵斥自己的弟弟。
鬼不离的脸色很难看,他强硬而急促地说道:“不要过去!”
“有人要谋害王后,难道你听不到么?”雪鸢也急了,厉声质问道。
“如果王后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付得起这个责任么?”春菊更是不管不顾地往外闯,但是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挡在身前的利刃逼着倒退了好几步。
“你要干什么?”苏娜抢在春菊和雪鸢身前,厉声喝道。
鬼不离的神情有些痛苦,他苦恼地说道:“姐姐,你们不能过去,是国主……”
虽然才想到了某种可能,但是这样事实还是让苏娜她们大吃一惊,苏娜双腿一软,勉强靠在春菊身上才站住脚步,低声道:“国主,国主他,难道他真的要……不可以不可以,不离,你必须让我过去,只有我一个人过去。我可以,不,我必须说服他,这么做他会后悔的,杀了王后,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鬼不离的刀寸步不让,他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她们,然后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不不,你们谁也不能过去。国主他……他不是要杀了王后。”
鬼不离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女人们解释,结结巴巴起来,面露羞赫之色。
苏娜她们本来急得团团转,听鬼不离这样一说,多少放宽了心。春菊急急地问道:“到底,到底怎么回事?王后叫得那样可怕,是不是国主又改变了主意?”
鬼不离的脸像一块大红布,他继续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会,他们只是……在做夫妻的事情。”
苏娜已经醒悟过来,春菊和雪鸢多少还有些疑惑。
苏娜冷静地问道:“不离,你身上这股酒味是从哪里来的?你从来不喝酒的,是不是国主喝醉了?”
鬼不离点了点头。
苏娜叹了口气,道:“不离,你快让开。这比杀了她还糟糕,她还怀着孩子呢,她的身体那么虚弱,国主又不是不知道,他清醒过后一准会后悔的。”
鬼不离沉默了,刀尖缓缓下垂。
这时,石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众人面面相觑,这声音分明是有人在外面敲打墙壁发出来的,会是谁呢?
鬼不离警惕起来,他紧握刀柄,敏捷地贴着石门边向外看去。
他惊呼一声。
“王后?!”
苏娜她们大喜过望,纷纷挤出门口,而眼前的情形却让她们大吃一惊,庄魅颜长袍尽裂,剩下的布料勉强遮挡着部分肉体,她虚弱不堪地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小腹,整个人萎靡不振,仿佛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上,这些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身上的血,裸露在外的两股之间尚有鲜血在缓缓流出,顺着光洁的大腿蜿蜒而下,而她的身后则是一长串让人胆战心寒的血印。
她这样的状态早就应该倒在地上,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着她,她看到苏那时,眸中终于闪过一丝希望之光,翕动着嘴唇说道:“苏娜,救我的孩子!”
她像是艰难地穿越过沙漠看到绿洲的疲惫到了极点的旅人,到了最终的目标,失去了精神依托的她身体软软堆了下来,鬼不离跟她的距离最近,顾不上避嫌,迅速抱起她的身体。
鬼不离守在石门外面,他情不自禁地在门外来回踱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他明明也很讨厌这个女人的,为什么要担心她的安危?
苏娜她们几个在里面忙忙碌碌的,甚至还能听到春菊和雪鸢压抑的哭声,苏娜压低声音呵斥道:“哭什么?王后还没死呢?”
一整盆的血水端了出来,颜色红得吓人,鬼不离担心起来,这个女人要是死了怎么办?他怎么跟国主解释呢?
苏娜表情严肃,她出来之后忽然给鬼不离跪了下来,鬼不离大惊。
“姐姐。”
“不离,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她快死了!”
苏娜声音哽咽。
萧轩宸醒来的时候,阳光正盛,透过白色的帐篷顶穹透了进来,耀得人睁不开眼睛。萧轩宸呻吟着翻了个身,他伸出两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慢慢揉搓着。昨晚……他抬眼看了看帐篷里满地狼籍的酒袋,苦笑一声,昨晚又喝醉了,难怪头会这么疼。昨晚他醉得最得很厉害吧,现在对于昨晚的记忆属于一片空白,他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昨天晚上似乎发生了什么,萧轩宸努力地想了又想,他看了看身上换洗一新的长袍,显然已经昨晚的狼狈已经有人帮他收拾过了,可是他真的完全不记得。
他只记得他在喝酒,对了,鬼不离。
萧轩宸霍然起身,赤着双脚跳到地毯上,大声喝令道:“鬼不离!”
那家伙居然没有跟平时一样,闪电般的出场,过了一阵子,有名年轻的武士撩开门帘,恭敬地行礼道:“回禀国主,队长他还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
萧轩宸拧紧眉头,一定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情,否则以鬼不离的忠诚绝对不会擅自离开自己身边。
会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王庭的地宫里,两方人马正虎视眈眈,相持不下。
一方是穿着黑甲披挂整齐的士兵,另一方却显得不堪一击,只有鬼不离自己搭箭在弦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身边还有同仇敌忾的三个女人,她们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只有满腔的怒火。
胜负已经很明显,根本不需要动手,就算鬼不离武功高强,他一个人也不能打败一个军队,更不可能抗拒狼神的旨意。
黑甲士兵为首的队长冷笑起来。
“鬼不离,我劝你最好理智一点,我们是看在国主的面子上才没有跟你动手,你们最好赶快让开。大祭师已经宣布狼神的旨意,今天要对那个女人进行审判,如果你们再不让开的话,我们只好把你们当做那个女人的同党来处置了。”
恫吓并没有吓倒鬼不离,这个男人并不害怕对方三十几名士兵的威胁,他只是不善于辩解,他的回答就是他的箭。
“嗖!”
黑色的箭射在那位队长的脚尖前,鬼不离冷冷地说道:“不要越过这只箭。我的箭术你们一定都听说过的,只要不越过这只箭,我就不杀人。”
队长暴跳如雷,指着鬼不离大骂起来,不过,他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论职位,他没有鬼不离的职位高,论箭术,他很清楚对方的实力,最重要的是,得罪了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就等于开罪国主,他并不想跟这家伙动手。
双方僵持着,这是有名士兵跑了过来,低声跟队长说了几句,后者紧皱眉头,道:“将军真的那么说么?阻挡者格杀勿论!”
“是!”
“那好吧!”队长转过头阴沉着脸看着鬼不离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鬼不离队长,我敬重你是草原上的英雄,难道你分不清好人和坏人么?我真的弄不懂,你为什么要护着一个出卖吴阳的女人?难不成你也被她迷了心窍?”
最后一句话有些猥琐的含义,身后的士兵哄笑起来。
“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多的是,何必为了那个无耻的女人卖命?我听说你一整晚上都呆在地宫里,莫非你们--这女人还真是个祸水啊!”
队长有些趾高气扬,越说越离谱。
周围的空气忽然冷了下来,黑甲士兵们有些不安的面面相视,有人偷偷戳了戳队长的腰间,而那个愚蠢的家伙越说越兴奋,完全收势不住。
“你方才说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声音低沉,在那位队长听来却无疑是一声炸雷。
他惶恐地回过头,望着身后那位高大威严的王者,情不自禁地垂头道:“国--主。”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噎在喉咙里,细不可闻,那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队长瞪大双眼,他的咽喉被一只黑色的箭刺穿,而那支箭正是插在他脚尖前的那一只,被萧轩宸用快不可言的速度拔起,插喉,一气呵成。
刚才还有些喧闹的地宫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萧轩宸微笑着俯身对还没有立刻咽气的队长低声说了一句话。
“不管她犯了什么罪,都是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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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道歉无效
萧轩宸缓缓转身,威严的目光环视全场,他冷冷地说道:“今天,你们还有谁想把里面这个女人带走?”
“哗啦”一阵乱响,是兵器扔在地上的声音。
士兵们抚胸跪拜,山呼万岁。
萧轩宸并没有理会这些卑微行礼的人们,他来到鬼不离身边,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后者沉默不语。
“昨晚的事情……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他的声音充满懊恼,还有几分深深的自责。鬼不离仍旧保持一贯的沉默,一双眼睛毫不放松地盯着对面的士兵。
“她怎么样?”萧轩宸急切地向苏娜询问道。
那三个女人或者垂下头,或者避开他焦急期盼的眼神,或者满怀怨恨地瞪着他,就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萧轩宸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只好走进石门之内,自己去寻找它。
石门之内是死一样的寂静,这种寂静让人感到害。,萧轩宸一生都没有怕过什么,但是他得承认自己那一刻确实怕了,甚至比在丰安城她受了酷刑死生一线的时候都更加害怕。他怕她死去,而比死亡更让他感到恐惧的,大概就是她此时的神情吧。
那个娇小的身影蜷缩在石床的最里面,紧贴着石壁,身上胡乱披着白色的软被,一双雪白的小脚露在外面,每一根脚趾都竭力地缩在一起,脚弓弯起,这个姿势说明这双脚的主人处于绝对紧张的状态之下,那是一种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紧张,更不受意志力的控制,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的表情很平静,太平静了,没有一丝表情,双目无神呆滞地盯着被子的一角,两只手臂紧紧搂着小腹,因为太用力指节已经泛白,可是她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石床边半跪着一个男子,他极小心地靠近了庄魅颜,右手端着一碗浓浓的黑色药汁,低声恳求道:“药煎好了。”
庄魅颜就好像石像一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让人疑惑她是不是没听到那个男子的话。
那男子非常耐心,他继续小心地说道:“我喂你好不好?”
庄魅颜还是没有反应。
男子叹了口气,盛了一勺药汁递到她的嘴边,她完全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丝毫没有开启的意思。那男子非常着急,却又不忍心弄伤她,一味地把勺子放在她的唇边,过了一会儿又怅然地放下手臂。
萧轩宸认出那男子正是本应该关在牢房里的重犯江玉堂,他无暇顾及这个“犯人”是如何被放出来了,他只是紧张地盯着那个小女人。
他缓缓靠近石床,伸出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露在被外的小脚,冰冷的温度更让他心惊不已,那个温度让他差点忍不住要伸出手指来试探她的鼻息。然而抬起头的瞬间,他撞上对方的目光,其间蕴藏的寒意让他明白过来,他刚才触摸到的并不是最寒冷的温度。
“娘子。”萧轩宸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足无措,他迟疑着想掰开她的手指,让她用一种更舒服的姿势放松一下,可是她僵硬的抗拒表明,除非强行用力,甚至是弄伤她,才有可能让她放弃那种姿势。
“娘子。”他重重叹了口气,手指无奈地舒展开来,又缓缓收回。
她的脖颈间落满了瘀痕斑斑的吻印,这在以前是爱的印记,是他的骄傲,而现在那大片的淤痕确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比鞭痕更让他心惊肉跳,那是他犯过的罪行留下的证据。
昨晚,昨晚……
从踏入地宫他就想起了昨晚的一切,她的哀求,他的疯狂,历历在目。
“孩子,孩子怎么样?”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她蜷曲着身体,用被子把小腹盖得严严实实,他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这句话问了庄魅颜就好像在问石壁一样,丝毫没有反应,后者的目光仍旧盯着被子的一角,一动不动。
“孩子--”萧轩宸迫不及待地扭头向旁边的江玉堂问道。
江玉堂忽然暴怒地把整个药碗砸到萧轩宸的头上,黑色的药汁顺着他的额角淌下,弄得白袍前襟污浊不堪。
药碗破碎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苏娜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难过地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资格问孩子的安危?你把她害成这个样子!”江玉堂气愤地指着庄魅颜喊道:“你把她害成这个样子了啊!你还要怎么样?一定要逼死她么?一定要逼死她你才会甘心么?”
“求求你放过她吧。你和她在一起,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伤害。这句话三年前我是这样说的,今天我还是要这样说。”
“你从一开始就不曾用一颗真心来对待她,你一直在骗她。你伪装得很好啊,祁阳镇的小白,刚开始连我都被你骗了,我们都以为你是失忆之症,实际上呢,你从一开始就是清醒的,你装疯卖傻不过是骗过世人。你呆在她身边,无非就是想用她来掩饰你的身份。”
“楚易凡说过那段时间吴阳国频繁派出小股军队骚扰祁阳,还派出细作潜入祁阳镇,那个时候吴阳人在找的人就是你吧。”
“你明明知道你待在她身边会给她带来致命的危险,却始终不肯放过她,一次又一次的纠缠她。其实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利用她而已,你为什么要带她来吴阳让她做你的王后?那是因为你无力平衡耶律和完颜两大家族的势力,所以你不敢决定用他们之中哪一家女子做王后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你才会选她,她是你最好的平衡木。”
“三年前,我在祁阳镇求过你,求你离开她,今天我还是要再求你一次,求你放她一条生路。”
江玉堂说完这些话,身体也是摇摇欲坠,他受刑之后,身体并没有恢复,昨天鬼不离闯进太后的牢房,逼着纳提打开牢房释放了他,不由分说逼着他来救人。
江玉堂使劲浑身解数,总算给她捡回一条命,但是她如今的精神状态却让他更加担心,身体的病最容易医治,心病他却是毫无办法的。
一番发泄让苏娜提心吊胆,生怕国主一个不开心,抬抬手指就能要了江玉堂的命--她倒不是舍不得江玉堂的命,如今王后的身体还要指望着这位“江神医”的医术治疗呢。
萧轩宸竟然毫无反驳,默默望着庄魅颜,期颐看到后者眸中可以闪过一丝情绪上的变化--哪怕是恨也好。
她的眸光太平静了,心湖如水,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
“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声音虽然低弱无力,但是在萧轩宸听来如同天籁,苏娜和江玉堂也不约而同神情一震,这还是她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萧轩宸没有解释,他有些激动地看着庄魅颜,忽然抱住她的身体,慌张无措地重复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原谅我!原谅我!昨晚我不该……不该弄伤你。”
庄魅颜并没有反应激烈地推开他,她的表情仍旧那么平静,这种平静让萧轩宸更加恐惧,他只能把对方的身体越搂越紧。
庄魅颜舒了口气,她仰起头看着萧轩宸,然后微微挣扎,萧轩宸不敢用强,迟疑着将手臂松开。
庄魅颜平静地拉开被子,露出自己隆起的小腹,这情形让萧轩宸松了口气,幸好,孩子还在,他没有犯下不可弥补的罪行。
“孩子还活着,让你失望了吧!”用平静的口吻说出的这句话,瞬间击中他的心房,萧轩宸难以置信地看着庄魅颜,那张面孔冷冷的笑意让他的心跌入谷底。
庄魅颜看了苏娜一眼,吩咐道:“再给我熬一碗药,我要好好活下去。”
她又看着萧轩宸,似乎完全无视对方眸中痛苦的神情,一字一句说道:“我会活下去的,你不会让别人来审判我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会好好地活到你审判我的那一刻,我会成全你,让你用你最公平的判决给你的子民一个交代。”
江玉堂听得义愤填膺,又想站出来跟萧轩宸争辩,苏娜赶紧拉住他,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这才勉强压制下这位神医的怒火中烧。
“你活着,就好。”萧轩宸喃喃说道:“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近乎乞求的看着庄魅颜,大概是期望得到一点点哪怕只是默许的暗示。庄魅颜平静地望着他的脸,长睫扑了几下,目光再次落在被子的一角上。
“我想看看那封信。”
萧轩宸已经走得到石室门口,刹那间血色褪尽,他深深吸了口气。
“好!”
没有国主的许可,那些士兵仍然跪拜在门前,萧轩宸打了个手势,这些人终于如释重负缓缓起身。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走进王庭的地宫。”
士兵们有些惊惧不安,审判是庄严的事情,那必须经过狼神大人的许可,这个男人难道连狼神大人的旨意也要违抗吗?那会让狼神大人给整个吴阳国带来灾难的。
这太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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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风雨逼近
仿佛是为了验证士兵们的想法,萧轩宸继续说道:“鬼不离,拿好你的弓箭,你就守在这里,从这一刻起,你的弓箭就代表我的意志,任何违抗我命令的人只有一个下场。舒榒駑襻”
鬼不离挺起胸脯,拉紧弓弦,“嗖”向那群士兵射出了威慑性的一箭,士兵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转身逃离地宫。
那个周身散发出罗刹煞气的男子狠烈地说道:“人来杀人,神来杀神!”
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掠过地宫,鬼不离瞳孔紧缩,乌黑的箭尖对准来者的身形,很快他就放松了警惕,因为那个身影是鬼格斯。
“国主!”鬼格斯匆忙行礼,面色凝重,道:“扎满部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萧轩宸的面孔上重新恢复他惯有的王者威严,微微颌首道:“我知道了。”
他最后转身看了一眼石门之内,那道娇小的身影仍旧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偏头对鬼格斯说道:“格斯,你去把瑞祥摄政王的那封信拿给王后。”
鬼格斯微微一愣,皱眉道:“可那是--”
很快他注意到国主不容抗拒的神情,心中微凛,昂然道:“是!”
初冬来临,沃兹拉大草原终于露出枯败的气象,茫茫无尽的原野里,枯草低俯,万籁俱寂,万物敛去生机,再也听不到牧羊人高亢好听的歌声,牛羊群收进圈里,等待来年的春天,草原泛青才会重新回来。
此时在草原上行走的只有成群成群的野狼,甚至连白天都能够听到狼群嗥叫的声音,冬天的大草原就是它们的天下了。
忙碌的温阔尔显得有些悠闲,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有点闲暇空间可以在帐篷里呼朋唤友,升起暖暖的炉火,把沃兹拉大草原上冰冷的寒风挡在门外,喝着滚热的马奶酒,纵情欢歌,感谢狼神大人的庇护,平安的一年就要过去了。
太后的帐篷里,太后从卓玛手里接过烧热的马奶酒,向角落里的身影举杯道:“来一杯马奶酒驱驱寒气吧?沃兹拉的冬天不是你们这些客人能够抵御的。”
那个身影微微欠身,答道:“非常感谢太后的恩赐,我从不饮酒。”
“真是一个奇怪的南人。”太后露出难得的微笑。
“太后您的心情似乎很好?”
“外面的天气这么好,狼神大人只有在暴风雪来临的时候,心情才会变坏。”前言不搭后语,两人竟像是自说自话,然而角落里的那道身影竟然笑了起来。
“呵呵!让我来猜猜看太后的心情为什么这样好?”那人说道:“今天是王后的审判日,太后您一点也不关心审判的结果,这说明审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国主陛下是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审判王后的,尽管他已经失去了王后的心,可是男人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越容易内疚,渴望补偿的心理让他失去理智以及判断力--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他如果动了这个念头,那么就意味着他将失去所有的主动权,人民对他的行径本来就有诸多微词,这下子只会更加不满。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爱惹麻烦的扎满部又出了事情。两个好不容易调停的兄弟又打了起来,萧轩宸最大的缺点就是仁慈,他为什么不直接处死那位寡居的妇人和她的儿子,这样岂不是一了百了,也不会有今日的这场乱子。”
太后静静聆听着,那道身影继续说道:“不过,我听说,扎满部的那位新夫人似乎是来自完颜家族,那么这场变故一定在太后您的预料之中。”
太后仍旧沉默不语。
“那么,我就静候太后的佳音了。”那道身影缓缓起身,看样子是要离开,“这一次,恐怕是萧轩宸最后一次离开温阔尔,这一次的离开之后,他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不错,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太后终于远远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萧轩宸不是永远没有机会回到温阔尔,我们需要的是他永远没有机会看到沃兹拉大草原上温暖的太阳。今天他就会离开温阔尔,按照他一贯我行我素的性格,一定会轻装上阵,最多跟随三十几个人的小卫队,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我相信你们完全可以利用一下。”
“可是,我们并不想跟吴阳结怨。”
“谁会知道的呢?人们只知道扎满部跟唐明国走得很近,唐明国因为扎满部已经跟国主打了一仗,铩羽而归,自然心怀怨恨。这种事情不是很容易就会发生么?”太后身体微微前倾,眸中流露出肃杀之气。
那个身影微微颌首,又道:“太后要如何处置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需要我来对付。”太后自信地说道:“你们男人都太低估女人的嫉妒心了,我们吴阳有一句谚语:女人嫉妒的火可以把沃兹拉大草原烧得连最后一根草也不留下。”
太后的帐篷里忽然安静下来,卓玛端着热好的马奶酒再次走进帐篷,她意外地发现那位神秘饿的客人已经不在了,只有太后一个人端坐在矮榻上,静默沉思。
王庭的地宫里,一切和以前一样安静,不,是比以前更安静。
春菊和雪鸢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唯恐惊动了庄魅颜。后者坐在床榻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一张宣纸,翻来覆去地看着。
自从刚才鬼格斯把这封信送过来之后,庄魅颜就一直在看这封信,神情专注。
她们都不晓得王后为什么会对这封信这样执着,信里有什么特别的内容让人爱不释手呢?这些她们不敢妄自揣度,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庄魅颜已经把这封信看了不下十遍,这是一封很平常的问候信,字字句句都没有逾矩的地方,只是最后一句话有些不妥。
“江大哥,那天你说王爷他让你带了一句什么话给我?”
庄魅颜冷不丁地发问让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一整天她很少言语,一开口问的却是这突兀的一个问题。
江玉堂不禁踌躇起来,那天他受了严刑拷打始终坚持不肯吐露半句对庄魅颜不利的话,后来耶律燕对他使用秘术摄魂大法,令他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把来意和盘托出。这些情况他也是后来在春菊等人的描述中隐约知道,正是自己的失言才把庄魅颜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心中大悔。
此时,庄魅颜又追问此事,他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王爷说,请您好好照顾自己。”江玉堂吞吞吐吐地说道。
“还有呢?”庄魅颜追问道。
江玉堂尴尬地小声说道:“……他说让您好好照顾孩子,王爷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只是希望您在异国他乡要好好保护自己。都是我不好,不然事情不会变成这个……”
江玉堂再次内疚起来。
庄魅颜并没有在意他的解释,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提到了孩子?在信里他也提到了孩子。”
庄魅颜指着信末的最后一句话,那里果然写着:愿汝母子太平。
这也是一句很平常的问候,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有些扯不断理还乱的敏感,如今又反复提到孩子,难免让人生出许多误会的。
庄魅颜忽而一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呢?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呢?”
苏娜江玉堂等人大惊,面面相觑。
“对了,江大哥,除了这封信,王爷还托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江玉堂迟疑道:“礼物倒是很多,但都没什么特别。”
“有没有给孩子的礼物?”
江玉堂越听越心惊,他思忖片刻,道:“这个,好像专门打制了一套银制饰物,跟首饰放在一个盒子里。”
庄魅颜点了点头,道:“那就是了,你们谁能帮我把那套饰物拿过来,我想看看--那东西对我很重要。”
庄魅颜诚恳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这个事情可不太容易办到。江玉堂带来的所有物品都已经被查封,除了那个男人的许可,没有人可以擅自取出来。
大家忽然把目光落在雪鸢身上,这样雪鸢有些局促不安,她面色微红,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也不一定能够说服他的,况且这种事情万一被国主知道,恐,恐怕不太好吧……苏娜姑姑,不如你去说啦。”
苏娜微微一笑,道:“格斯这孩子现在对你的话才是言听计从,我的话他可听不进去。这事情也不难办,他会有办法的,而且他也有办法不让其他人知道。王后您还需要别的什么?”
庄魅颜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
苏娜又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道:“王后累了,我们先出去让她好好休息吧。”
“苏娜,你留下吧。”庄魅颜忽然开口道。
已经随着大家走到石室门口的苏娜不禁一愣,她回过头看了看庄魅颜,后者目光炯炯,疲倦的神情中有种决绝之意,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结合王后刚才奇怪的问题以及要求,她有理由相信王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们。
狼神大人,您对这个可怜女人的考验仍然没有停下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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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我要逃离
春菊江玉堂等人离开石室,苏娜来到石床边,服侍庄魅颜和衣躺下,温和地说道:“王后,江大夫说,您现在的身体可不能思虑太多,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才保住了你们母子的生命,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毕竟孩子也是无辜的。”
苏娜知道庄魅颜的求生欲望全部维系在孩子身上,因此借机婉劝,根据她对庄魅颜的了解,她知道庄魅颜刚才的举动并非无聊之举,一定有她自己的用意。
“你说的不错,孩子是无辜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孩子。所以,苏娜,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帮我是不是?”庄魅颜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牢牢握住苏娜的手,目光诚恳。
苏娜越听越惊。
“王后,您……”
“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庄魅颜诚恳地说着,她有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俯身在苏娜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娜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她颤抖起来,情不自禁说道:“哦!您,您不能离……”
她差点脱口而出,但是看到庄魅颜谨慎地向她摆手示意,赶紧改口道:“您不能那么做!”
“苏娜,这是我活命的唯一机会。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对我和孩子都非常不利,如果我不搏一搏,我怎么知道下一次危险来临的时候,我还有没有这一次的幸运呢?”
庄魅颜喃喃地说着,她一直在博,从来到吴阳,她就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场拼搏。这种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片土地上,还可以呼吸多久?
“王后,国主跟您之间只是有点误会,他的心里始终只有您一个人。苏娜是过来人,所以苏娜敢用性命担保,国主他绝没有害您的意思,昨天他只是--”苏娜劝说道。
“如果你是想替他做说客的话,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庄魅颜的声音冷硬起来,隐约有些失望。
苏娜叹了口气,难过地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道:“苏娜也是女人,所以我知道王后您现在的感受,有什么比最心爱的人所给予的伤害更可怕呢?我只是希望王后您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不要轻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庄魅颜眸中露出坚毅之色,她沉稳地说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苏娜,我并不是从富贵襁褓中长大的真公主,在无双我也只是个很平常的女子,我也曾避难于江湖,如今又跻身宫室,无论在哪个地方,我的目标都仅仅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从不与人争,可我也从不怕与人斗。直到这一次,这一次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例外--我怕了!苏娜,我怕了!”
庄魅颜垂下头,爱怜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喃喃地说道:“这是我活命的唯一机会,苏娜你一定要帮我!”
庄魅颜有些紧张地看着苏娜,后者为难地点了点头,勉强算是答允。
不多时,雪鸢红着脸抱着一只大木匣子走了进来,鬼格斯果然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就把这件被封存的物品取了出来。
江玉堂和春菊因为好奇也凑过来看,庄魅颜打开大木匣,大家不由发出一声赞叹,里面摆放着各种精致的银质器皿,小巧玲珑,均是为婴儿特制的。手镯脚镯,银龙项圈等各种配饰物品,还有小银碗小银匙银箸之类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打造精巧,制工完美。
春菊忍不住拿起其中一个长命锁,赞道:“王爷想得可真周到,做工这样精巧,一定是‘静安坊’打制出来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春菊把长命锁翻过来,寻找“静安坊”的标志。“静安坊”是丰安城数一数二的首饰行,大户人家包括皇宫都在那里订制首饰器皿,它的标志就是在物品的地步刻上一个篆写的“安”字。
她翻转了一阵子,忽然惊叫一声,把长命锁丢在地上。
大家吃了一惊,纷纷看着她,春菊吓得紧紧抓着雪鸢的衣袖,道:“那东西会动!”
庄魅颜微微皱眉,道:“这是个死物,怎么可能会动?拿来我瞧瞧。”
雪鸢弯下腰把长命锁捡了起来,递到庄魅颜手里。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长命锁,正面刻着“万事如意”,背面刻着“长命百岁”,这是给小孩祈福的小玩意,并没有什么特别。庄魅颜把长命锁在手里翻转了几下,说道:“哪里会动?”
话没说完,她的神色忽然变了变,诧异地望着手里的长命锁,刚才她也觉察到有些异常。她试探着用手指在长命锁的上方来回摁动着,顶端一侧的突起似乎有些松动,她就势用力一摁,只听“啪嗒”一声轻响。
这个长命锁不过巴掌大小,内中竟然暗藏机关,弹簧弹开后,长命锁自动打开,掉出一样东西来。那样东西是一叠很薄白色的纱绢,上面用特制的炭笔绘了一些线条,庄魅颜皱起眉头仔细查看,半天也不说话,众人虽然疑惑,却没人敢问。
大家都神情专注地看着庄魅颜手里的丝绢,忽然听到石室里响起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苏娜打了个激灵,迅速回过头来,领头抚胸行礼道:“国主!”
春菊和雪鸢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行礼,雪鸢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她也不敢回头去看那个木匣,此时想要遮掩已经来不及了,这东西是她托鬼格斯偷偷拿出来的,万一追究起来--想到这里,她一颗芳心不禁忐忑起来。江玉堂却不想跟萧轩宸打招呼,他们也算是老朋友,再加上他早就置生死于度外,就算萧轩宸要赐他死罪他也不会在乎。他转过身,有意无意地挡在庄魅颜身前,后者不动声色把丝绢塞进宽大的袖袍里。
“你来做什么?”原来平和的面孔已经变得冷若冰霜。
听到这句冰冷的问话,萧轩宸只觉得胸口一滞,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今天的药吃过了么?”他小心地问道。
庄魅颜默然不语,苏娜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庄魅颜,又看了看萧轩宸,恐国主难堪,苏娜就替着庄魅颜答道:“早晨的药已经吃了,中午的药还在锅里热着呢。”
“中午的药怎么不吃?”萧轩宸追问道,言语间有一丝紧张。
苏娜一愣,旋即笑道:“回国主,王后胃口一向不好,中午饭总是吃的很晚,药要等用过膳食之后才可以喝的。”
萧轩宸也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度,释然一笑。
“我要出去一趟,过几天才会回来,需要什么就跟不离说一声,跟格斯说也可以,想要什么就让他们弄来,别委屈了她。”
萧轩宸低声叮嘱了苏娜几句,转脸看了看庄魅颜,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来到石床边。看着搁在被子外面的小手,手指纤细苍白,看起来似乎没有血色柔弱不堪,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掌想要覆盖住那只小手,肌肤碰触的一瞬间,庄魅颜微微侧脸,手指围拢,向后缩了缩。
萧轩宸并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手掌继续探向前方,拎起被子上那只长命锁。雪鸢不由自主地伏低身体,心中砰砰乱跳。萧轩宸端详着长命锁,那东西已经恢复原样,单看外表并不能知道内中玄机,他扫了一眼木匣里的物品,微微沉吟,道:“你喜欢这些小孩子的东西?扎满部的银匠也会做这个,这趟我去让他们多打几套给你带回来,你说好不好?”
他对庄魅颜情深意重,虽然是人尽皆知,可平日里看到的都是他们夫唱妇随,国主的威严总还在的,苏娜等人头一次看到他如此低三下四地跟人说话,女人最容易心软,她们顿时对国主生了怜悯之意,纷纷把恳求的目光望向庄魅颜,后者仍旧不为所动。
萧轩宸见如此僵持下去无法了局,只得转身叮嘱了苏娜几句话,无非是要她照顾好庄魅颜,说完之后就离开石室。
萧轩宸的离开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雪鸢忙着把木匣收拾起来,试探着问道:“王后,这匣子是收起来了,还是送回去?”
“送回去吧。”
“哎!”雪鸢欢天喜地抱着匣子去找鬼格斯。
“春菊,我想喝点你熬的骨头汤。”庄魅颜又吩咐道。
春菊听说她想吃东西,喜不自胜,赶紧小跑离去。
庄魅颜见石室里只剩下苏娜和江玉堂,这才把塞进袖子里的白色丝绢拿了出来,三人秘密商议起来。
夜幕降临,温阔尔陷入安静之中,帐篷外的空地上升着几堆篝火,这是给巡逻的士兵们休息时取暖用的,干粪草燃烧时有股淡淡的膻臭味道,不过草原上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并不觉得味道特别。
十几个士兵围绕在火堆旁休息,他们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大块牛肉放在火上烤着,已经烤了七八分熟,散发出阵阵肉香,他们一边兴高采烈地分喝着同一袋子酒,一边等待着十夫长给他们分肉块。
虎背熊腰的十夫长挽起袖子,手握尖刀,刀尖已经落在肉块上却忽然停住了,他警惕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前方。
“谁?是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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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我要逃离
士兵们也跟着警惕起来,喝酒的放下了酒袋,有人抓起了武器,还有人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前方石壁的阴影处,那里似乎站着人,在火光的照映下那个位置恰好是视线的死角。爱残颚疈
那个人偏偏保持沉默,这样气氛更加紧张。
“你最好快点站出来,不然我们的刀可不会留情。”十夫长大声喝道,他手握尖刀,杀气腾腾。
“是我!”阴影里终于传来回答。
十夫长有些惊诧,转而又恭敬地说道:“鬼格斯将军!”
听到这个称呼,士兵们不由肃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端正姿态,抚胸行礼道:“将军!”
鬼格斯慢吞吞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接过十夫长手里的尖刀,大模大样地从考好的牛肉上割下来一大块塞进嘴巴里,嚼了嚼,点头道;“嗯,味道不错,谁烤的?”
十夫长有些尴尬地哈哈一笑,鬼格斯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啊!那就分我一块吧。我不会白吃你们的牛肉,喂,你们去我帐篷里那几袋子美酒过来。”
最后这句话却是在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奴隶,一高一矮,穿着奴隶的黄色衣袍,并且用头兜把脸包得严严实实。现在是冬天,奴隶多半都是这样的打扮,这些士兵们听到可以有美酒喝,眼睛都亮了,只顾着“谢谢鬼格斯将军”,哪里顾得上理会那两名奴隶的相貌,只盼着他们快些回来。
两名奴隶唯唯诺诺地穿过火堆旁边,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篝火旁,狂欢仍在继续,鬼格斯明亮的双眸盯着黑暗的远方,眸光深沉,瞬间,他又豪放地拿过身边士兵的酒袋,大口大口喝起了酒。
等走得远了,江玉堂偷偷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对他们起疑心时,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旁边的人说道:“还好,他们没有起疑心。”
旁边的人抬起头,黑暗中只能看到她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灵光闪动,她低声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找那个地方,你跟我来。”
这个娇美平静的声音分明是庄魅颜的声音。
庄魅颜在石室里仔细研究过那个丝绢,认出那些炭笔所描绘出来的是一张简易地图,地图上画的场景就是他们所在的温阔尔,右上角有一个用炭笔圈起来的地方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庄魅颜虽然不明白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既然端木皓花了这么大心思给她送来一封密信,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决定今晚去察看究竟。
此举自然遭到苏娜和江玉堂的竭力反对,她的身体太虚弱,她的出行不方便,万一有危险……许许多多条理由,不过这些理由都被庄魅颜用一条理由轻易驳倒:国主今晚离开温阔尔,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杀死她的最好时机。
萧轩宸临走之前把鬼格斯和鬼不离以及“鬼刃狼刀”的主力军队全部留了下来,自己只带了一个小卫队就匆忙离开。扎满部出了什么状况,庄魅颜并不关心,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一旦离开温阔尔,就算有千军万马守在她身边也无济于事,上一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明证--如果不是她有先见之明,提前服用大巫医给的保胎秘药,只怕腹中孩儿早就不保。
她不想再冒险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保住孩子的安全--离开温阔尔,离开吴阳。她相信,端木皓给她送来的正是一条最后的也是最安全的退路,这个男人永远是如此体贴入微,即使不在她身边,他也猜得到她最迫切的需要。
她跟苏娜也没说实话,她只是说来看一下情况再决定离不离开,走之前她一定会跟苏娜告别的。实际上她很清楚,离开地宫她就没准备再回去,江玉堂执意要跟来,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她只好答允了。地图画得很精细,庄魅颜很容易就找到那个帐篷所在的区域--是奴隶居住的地方,这里的确是最好的藏身处。
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这么多的帐篷,谁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们迫切需要找到的那个呢?
庄魅颜和江玉堂焦急地在帐篷间来回穿梭,黑暗中所有的帐篷看起来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漫无目标,就算是白天也很难判断这件事情。
庄魅颜忽然拉了拉江玉堂的袖子,只见前面的一座小帐篷前出现了一道魁梧的身影,那道身影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他并没有发现躲在身后帐篷间的庄魅颜和江玉堂,片刻后,那人闪进帐篷里。奴隶不经传唤不得随意出入帐篷,因此这座帐篷里必有蹊跷。
庄魅颜与江玉堂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走得近了,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听那声音分明是无双语言。庄魅颜和江玉堂心中欢喜,在温阔尔听到来自家乡的声音自然格外亲切,这也说明帐篷里住着的一定是无双人。他们正要走进帐篷,却听到里面的人说道:“……属下跟萧轩宸的卫队在扎满部的外围遭遇上了。”
庄魅颜下意识停下脚步,屏气聆听。
“他死了么?……很好,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后,太后一定很期待这个消息。”
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庄魅颜情不自禁把耳朵贴在帐篷上,而此时,颈后却泛起凉意,那是锋利的尖刃贴近皮肤带来的异样感觉。
有人在他们身后低喝道:“谁?”
庄魅颜暗中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是我,庄魅颜。御风侍卫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说的,正是久不曾说起过的无双语言,在异国他乡,可以跟家乡的人说起家乡话,这本身就是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来自背后的威胁感很快消失了,但是那个男人仍旧保持警惕性,他迅速地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简捷地说道:“进来再说吧。”
这是个很普通的帐篷,跟所有的奴隶帐篷一样,又小又破,在寒风的鼓动下,帆布呼呼作响。穿着一身黑衣的御风已经把手里的长剑缓缓插回剑鞘里,他默立于帐篷的角落里,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庄魅颜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帐篷里暗黑的环境,她模模糊糊看到对面的御风跟那名大汉耳语了几句,那名大汉点头称是,转身离开帐篷。
现在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气氛有些沉闷,御风终于开口道:“尊贵的吴阳王后屈尊来到奴隶的住所,所为何事?”
“御风侍卫长也是吴阳卑贱的奴隶么?”庄魅颜反问道,不等对方有所回答,她又继续说道:“我来这里,是因为瑞祥王爷说过,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来请求你的帮助。”
庄魅颜拿出那块丝绢,递了过去。
御风被她的第一句话噎得够呛,他闷声不响地接过丝绢,随手打开火折子,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丝绢,立即把丝绢丢进旁边的水瓮里,然后取出来铺开细看起来。丝绢上开始显露字迹,隔得远庄魅颜看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是看到御风的神情越发凝重。
他看完之后,便将丝绢凑到火光之下,那丝绢虽然已经湿了,却非常容易燃烧,很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下。看来这是他们秘制的特殊材质丝绢,就是为了传递秘密的时候使用。
御风简洁地说道:“公子的意思御风已经明白,现在不管庄姑娘提出什么要求,御风都会全力预付。”
御风对她的称呼已经变了,不在叫她“王后”,而是庄姑娘,虽然语调是一贯的冰冷,庄魅颜却感觉到一丝来自家乡的温情,她微微一笑,道:“御风侍卫长客气了,魅颜只求一件事情,我们今晚必须离开温阔尔。”
“好吧!”那个男人简短地答复道。
御风迅速合上手中的火折子,帐篷里又陷入黑暗中。此时从外面看过来,这一片的帐篷区宛如死一般沉寂黑暗,并没有什么特别。
今夜的温阔尔,跟往常一样,安静如初,同样没有什么特别。
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不过,却是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了。穿着奴隶长袍的庄魅颜跟在一名黑衣武士的马后,宽大的黄色衣袍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的外貌和明显隆起的腹部,她紧紧跟随在江玉堂身边,这样又能进一步掩护她的身形,江玉堂偶尔会紧张地回头看她一眼,生怕她的身体会支撑不住。庄魅颜轻轻爱抚着腹中的孩子,幸好,这个小家伙似乎了解母亲的心情,今晚非常配合并没有乱动给她带来不适感。
半个时辰前,他们在御风的安排下,由这名黑衣武士带领着走向城外,那名武士对温阔尔的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他还随身带着太后的令牌,一路上遇到几拨巡逻的士兵,看到令牌之后不经盘查立刻放行。
庄魅颜心中一凛,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注意到这些士兵的黑色铠甲上都印有白色的羽毛,那是完颜家族的标识。按道理巡逻的士兵不应该是家族的私人军队啊!
庄魅颜意识到可能是要出大事情了,她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温阔尔,此时已经是三更天时分,大部分人们已经陷入沉睡,但是贵族区还是灯火通明,是在彻夜狂欢,还是另有预谋呢?
“魅颜,你在看什么?走吧!前面就是城门,只要出了城门口,我们就算是自由了!”江玉堂小声提醒她。
庄魅颜缓缓收回眼神,默然不语,江玉堂有些不安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想离开了?”这次是江玉堂停下了脚步。
庄魅颜愣了愣,这个问题突兀得没有任何道理,她鼓起这么大的勇气,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怎么可以不离开呢?
“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个有意思么?”庄魅颜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还有回头的余地么?”
江玉堂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时,城门口忽然起了一点骚乱,亮起了不少火把,一小队人马挤了进来。那名黑衣武士迅速拉紧缰绳跳下马,示意他们退到路边,背转过身体,那对人马拼命抽打马匹,旋风似地从他们身边刮过。庄魅颜忍不住偷偷侧脸看了一眼,她认出那些人是国主最亲信的卫队士兵。
这些士兵今天下午不是随着他前往扎满部了吗?为什么只有几名士兵赶回来了?而且,而且那些士兵满身血污,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厮杀……
庄魅颜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的脑海中回响起刚才在御风帐篷外面听到的那句半截对话。
“他死了么?……很好!”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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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逃离之路
士兵们也跟着警惕起来,喝酒的放下了酒袋,有人抓起了武器,还有人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前方石壁的阴影处,那里似乎站着人,在火光的照映下那个位置恰好是视线的死角。
那个人偏偏保持沉默,这样气氛更加紧张。
“你最好快点站出来,不然我们的刀可不会留情。”十夫长大声喝道,他手握尖刀,杀气腾腾。
“是我!”阴影里终于传来回答。
十夫长有些惊诧,转而又恭敬地说道:“鬼格斯将军!”
听到这个称呼,士兵们不由肃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端正姿态,抚胸行礼道:“将军!”
鬼格斯慢吞吞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接过十夫长手里的尖刀,大模大样地从考好的牛肉上割下来一大块塞进嘴巴里,嚼了嚼,点头道;“嗯,味道不错,谁烤的?”
十夫长有些尴尬地哈哈一笑,鬼格斯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啊!那就分我一块吧。我不会白吃你们的牛肉,喂,你们去我帐篷里那几袋子美酒过来。”
最后这句话却是在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奴隶,一高一矮,穿着奴隶的黄色衣袍,并且用头兜把脸包得严严实实。现在是冬天,奴隶多半都是这样的打扮,这些士兵们听到可以有美酒喝,眼睛都亮了,只顾着“谢谢鬼格斯将军”,哪里顾得上理会那两名奴隶的相貌,只盼着他们快些回来。
两名奴隶唯唯诺诺地穿过火堆旁边,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篝火旁,狂欢仍在继续,鬼格斯明亮的双眸盯着黑暗的远方,眸光深沉,瞬间,他又豪放地拿过身边士兵的酒袋,大口大口喝起了酒。
等走得远了,江玉堂偷偷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对他们起疑心时,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旁边的人说道:“还好,他们没有起疑心。”
旁边的人抬起头,黑暗中只能看到她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灵光闪动,她低声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找那个地方,你跟我来。”
这个娇美平静的声音分明是庄魅颜的声音。
庄魅颜在石室里仔细研究过那个丝绢,认出那些炭笔所描绘出来的是一张简易地图,地图上画的场景就是他们所在的温阔尔,右上角有一个用炭笔圈起来的地方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庄魅颜虽然不明白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既然端木皓花了这么大心思给她送来一封密信,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决定今晚去察看究竟。
此举自然遭到苏娜和江玉堂的竭力反对,她的身体太虚弱,她的出行不方便,万一有危险……许许多多条理由,不过这些理由都被庄魅颜用一条理由轻易驳倒:国主今晚离开温阔尔,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杀死她的最好时机。
萧轩宸临走之前把鬼格斯和鬼不离以及“鬼刃狼刀”的主力军队全部留了下来,自己只带了一个小卫队就匆忙离开。扎满部出了什么状况,庄魅颜并不关心,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一旦离开温阔尔,就算有千军万马守在她身边也无济于事,上一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明证--如果不是她有先见之明,提前服用大巫医给的保胎秘药,只怕腹中孩儿早就不保。
她不想再冒险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保住孩子的安全--离开温阔尔,离开吴阳。她相信,端木皓给她送来的正是一条最后的也是最安全的退路,这个男人永远是如此体贴入微,即使不在她身边,他也猜得到她最迫切的需要。
她跟苏娜也没说实话,她只是说来看一下情况再决定离不离开,走之前她一定会跟苏娜告别的。实际上她很清楚,离开地宫她就没准备再回去,江玉堂执意要跟来,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她只好答允了。地图画得很精细,庄魅颜很容易就找到那个帐篷所在的区域--是奴隶居住的地方,这里的确是最好的藏身处。
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这么多的帐篷,谁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们迫切需要找到的那个呢?
庄魅颜和江玉堂焦急地在帐篷间来回穿梭,黑暗中所有的帐篷看起来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漫无目标,就算是白天也很难判断这件事情。
庄魅颜忽然拉了拉江玉堂的袖子,只见前面的一座小帐篷前出现了一道魁梧的身影,那道身影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他并没有发现躲在身后帐篷间的庄魅颜和江玉堂,片刻后,那人闪进帐篷里。奴隶不经传唤不得随意出入帐篷,因此这座帐篷里必有蹊跷。
庄魅颜与江玉堂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走得近了,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听那声音分明是无双语言。庄魅颜和江玉堂心中欢喜,在温阔尔听到来自家乡的声音自然格外亲切,这也说明帐篷里住着的一定是无双人。他们正要走进帐篷,却听到里面的人说道:“……属下跟萧轩宸的卫队在扎满部的外围遭遇上了。”
庄魅颜下意识停下脚步,屏气聆听。
“他死了么?……很好,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后,太后一定很期待这个消息。”
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庄魅颜情不自禁把耳朵贴在帐篷上,而此时,颈后却泛起凉意,那是锋利的尖刃贴近皮肤带来的异样感觉。
有人在他们身后低喝道:“谁?”
庄魅颜暗中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是我,庄魅颜。御风侍卫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说的,正是久不曾说起过的无双语言,在异国他乡,可以跟家乡的人说起家乡话,这本身就是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来自背后的威胁感很快消失了,但是那个男人仍旧保持警惕性,他迅速地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简捷地说道:“进来再说吧。”
这是个很普通的帐篷,跟所有的奴隶帐篷一样,又小又破,在寒风的鼓动下,帆布呼呼作响。穿着一身黑衣的御风已经把手里的长剑缓缓插回剑鞘里,他默立于帐篷的角落里,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庄魅颜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帐篷里暗黑的环境,她模模糊糊看到对面的御风跟那名大汉耳语了几句,那名大汉点头称是,转身离开帐篷。
现在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气氛有些沉闷,御风终于开口道:“尊贵的吴阳王后屈尊来到奴隶的住所,所为何事?”
“御风侍卫长也是吴阳卑贱的奴隶么?”庄魅颜反问道,不等对方有所回答,她又继续说道:“我来这里,是因为瑞祥王爷说过,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来请求你的帮助。”
庄魅颜拿出那块丝绢,递了过去。
御风被她的第一句话噎得够呛,他闷声不响地接过丝绢,随手打开火折子,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丝绢,立即把丝绢丢进旁边的水瓮里,然后取出来铺开细看起来。丝绢上开始显露字迹,隔得远庄魅颜看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是看到御风的神情越发凝重。
他看完之后,便将丝绢凑到火光之下,那丝绢虽然已经湿了,却非常容易燃烧,很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下。看来这是他们秘制的特殊材质丝绢,就是为了传递秘密的时候使用。
御风简洁地说道:“公子的意思御风已经明白,现在不管庄姑娘提出什么要求,御风都会全力预付。”
御风对她的称呼已经变了,不在叫她“王后”,而是庄姑娘,虽然语调是一贯的冰冷,庄魅颜却感觉到一丝来自家乡的温情,她微微一笑,道:“御风侍卫长客气了,魅颜只求一件事情,我们今晚必须离开温阔尔。”
“好吧!”那个男人简短地答复道。
御风迅速合上手中的火折子,帐篷里又陷入黑暗中。此时从外面看过来,这一片的帐篷区宛如死一般沉寂黑暗,并没有什么特别。
今夜的温阔尔,跟往常一样,安静如初,同样没有什么特别。
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不过,却是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了。穿着奴隶长袍的庄魅颜跟在一名黑衣武士的马后,宽大的黄色衣袍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的外貌和明显隆起的腹部,她紧紧跟随在江玉堂身边,这样又能进一步掩护她的身形,江玉堂偶尔会紧张地回头看她一眼,生怕她的身体会支撑不住。庄魅颜轻轻爱抚着腹中的孩子,幸好,这个小家伙似乎了解母亲的心情,今晚非常配合并没有乱动给她带来不适感。
半个时辰前,他们在御风的安排下,由这名黑衣武士带领着走向城外,那名武士对温阔尔的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他还随身带着太后的令牌,一路上遇到几拨巡逻的士兵,看到令牌之后不经盘查立刻放行。
庄魅颜心中一凛,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注意到这些士兵的黑色铠甲上都印有白色的羽毛,那是完颜家族的标识。按道理巡逻的士兵不应该是家族的私人军队啊!
庄魅颜意识到可能是要出大事情了,她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温阔尔,此时已经是三更天时分,大部分人们已经陷入沉睡,但是贵族区还是灯火通明,是在彻夜狂欢,还是另有预谋呢?
“魅颜,你在看什么?走吧!前面就是城门,只要出了城门口,我们就算是自由了!”江玉堂小声提醒她。
庄魅颜缓缓收回眼神,默然不语,江玉堂有些不安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想离开了?”这次是江玉堂停下了脚步。
庄魅颜愣了愣,这个问题突兀得没有任何道理,她鼓起这么大的勇气,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怎么可以不离开呢?
“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个有意思么?”庄魅颜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还有回头的余地么?”
江玉堂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时,城门口忽然起了一点骚乱,亮起了不少火把,一小队人马挤了进来。那名黑衣武士迅速拉紧缰绳跳下马,示意他们退到路边,背转过身体,那对人马拼命抽打马匹,旋风似地从他们身边刮过。庄魅颜忍不住偷偷侧脸看了一眼,她认出那些人是国主最亲信的卫队士兵。
这些士兵今天下午不是随着他前往扎满部了吗?为什么只有几名士兵赶回来了?而且,而且那些士兵满身血污,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厮杀……
庄魅颜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的脑海中回响起刚才在御风帐篷外面听到的那句半截对话。
“他死了么?……很好!”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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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无处可逃
他死了么?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姿态来面对这种事情。
刚才在御风的帐篷外听到他们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就好像在听人们说阿猫阿狗的死活。那个男人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关系的,没有什么关系的……从那天他把一个绝望的背影留给自己开始,从她跌跌撞撞追赶着他而他毫无回应开始,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情感就是这样脆弱,经不起一点点不信任。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是死亡也无所畏惧,可是她不能忍受他怀疑的一个眼神,也不能忍受他对于那件事情的沉默。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到底有多痛!
就像现在,站在寒风中,呼出的每一口气里都含着痛,整个身体连动都无力动弹,又有谁会懂得呢?
江玉堂关切地看着她,他紧张起来,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迅速把手指搭在她的腕间,过了片刻,江玉堂叹了口气道:“魅颜,一切还要以腹中孩儿为重,勿要思虑太过。”
庄魅颜勉强定了定神,她的手碰到自己的小腹,腹中的小家伙不安地踢了一下,她温柔地拍了拍,心中瞬间又拥有了力量,低声道:“走吧!”
他们来到城门口,那名黑衣武士正在和守护在城门口的士兵交涉,很快他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江玉堂有些紧张,他低声对庄魅颜说道:“魅颜,你就要自由了。”
自由了!
庄魅颜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一手挽着缰绳,马蹄缓缓起落,她回头望去。古老的石头墙洞,毕剥燃烧的火把,还有忠诚的士兵,城门在缓缓关闭,她把与这座古老而沉寂的城池慢慢分隔开来。
自由了!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每一声清脆的蹄音并没有给她带来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而让她的心更加沉重。
就这样一走了之,雪鸢和春菊怎么办?任其自生自灭吗?
冒险帮助她的苏娜和鬼格斯怎么办?他们能洗脱放走犯人的嫌疑吗?
还有鬼不离……他会不会被诬陷监管不力?
太后那些人会放过这个送上门解决掉对手羽翼的大好机会吗?
……
“驾!”一声娇喝,庄魅颜用力抽了坐骑一鞭,马匹嘶鸣,迅速疾驰起来。
江玉堂还没来得及喊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调转马头,迅速穿过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间隙,门洞里响起骚乱声,而与此同时城门在那一瞬间重重闭合了。
庄魅颜纵马狂驰在温阔尔的大街上,身后有追逐的士兵,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甚至还可以感受到刀出鞘的寒气还有箭搭在弦的浓浓杀意。可是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当她的马停在那个高大而熟悉的帐篷前,她才恍然明白,什么苏娜春菊雪鸢鬼格斯鬼不离,什么连累无辜,原来这一切的借口都不过是因为这个--因为她的心想要她回到这里。
看到国主帐篷上空飘扬的狼首旗帜,她连恨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周围的士兵已经把她团团围住,无数的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整个温阔尔都被她惊醒了,一片沸腾。无数的兵马被召集起来,大街小巷都亮起了火把。
国主的帐篷里却是一片死寂,庄魅颜平静地扫视着面前的士兵,她从容地摘下挡在头部的帽子,露出自己的面孔。
“我是王后,我要见国主!”她大声喊道。
很多士兵已经认出了她,惊疑不定。她是王后,可是她也是一名囚徒,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照她现在的身份应该被关押在王庭的地宫里等待接受审判。她的坦然而充满威严的神情震住了士兵们,这让他们不知所措,不管这个女人是否有罪,可她现在的身份仍旧是王后,没有国主的允许,他们无权对这个女人做什么无礼的举措。
庄魅颜跳下马匹,缓缓走近国主的帐篷,四周的士兵紧紧跟随着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剑拔弩张的气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越来越紧张。场面有些怪异,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明明娇弱不堪,只要有人上前推她一下,她或许就会倒地不起,但是她此时的气场绝对在众人之上,凛然不可侵犯,从容镇定,无人敢拭其锋芒。
“让她进来吧!”一个平缓的声音响起,气氛顿时缓解下来,挡在帐篷前的士兵们主动让出一条通道。
听到这个声音,庄魅颜心中一凛,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里面的人是耶律燕。
她微抿嘴唇,毫不犹豫地踏进帐篷里。
帐篷里除了背手而立的耶律燕,还有五六名满身血污的战士,身穿黑色盔甲,胸口有狼首的标志,他们就是庄魅颜在出城之前遇到的那批匆匆赶回来的人马,他们是萧轩宸的卫兵,本来应该护送那个男人前往扎满部,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庄魅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那些战士们,问道:“他在哪里?”
那一瞬间她竟然没有觉察到自己声音嘶哑难听,仿佛吞下了一枚火炭。
那些战士没有人敢与她的目光对视,纷纷低下头颅,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只有耶律燕缓缓转过身,眸光如剑,逼视过来。
“你不该来的--你既然已经走出温阔尔的城门就不应该回来的。”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人在暗中监视着,她还全然不觉。
“这里是我的家,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去留。”庄魅颜平静地回答道,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畏惧。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所谓不惧生死的勇敢的人,她很怕死,她一直都很怕死,来到那个男人身边以后,她就更加怕死。
因为怕死,她才会挣扎,才会做出一切努力。
“你不应该回来的。”
耶律燕发出一声叹息,她敏捷地拔出了她的剑,身形晃动。她的速度太快了,那几名战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锋利的剑刃已经穿过他们的咽喉,鲜血溅出。当最后一名战士不甘瞑目地瞪大眼睛倒在庄魅颜脚边,一手握着刀柄,刀身已经抽出一半,却再也无力继续抽出,圆瞪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庄魅颜,眼神涣散,那里面的仇恨还没有完全散去,而生命已经悄然逝去。
原来死亡才是仇恨的终结者。
庄魅颜平静地望着指在自己不过几寸距离的剑尖,那上面的鲜血还在缓缓滴下,她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胎儿感受到这种血腥残忍的气氛吧。帐篷里一片寂静,可以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庄魅颜恍然醒悟,她之前还以为今夜的混乱是因为她的缘故,事实上--
她微微垂头道:“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杀气已经充盈到耶律燕身体的每个部分,声音犹如金石相击,冷血无情,她说道:“你真的不该回来!”
长剑破空。
外面的士兵看到帐篷里的灯光骤然熄灭,他们视若未睹,仍旧神情戒备地守护在帐篷外。
今夜,温阔尔在沸腾。
处处都有火光,有刀光剑影,有厮杀声声,有鲜血四溅,不相关的人们紧紧闭上自己的帐篷,唯恐受到牵连。是的,那些喧嚣跟他们安分守己的平民和老实巴交的小贵族还有唯唯诺诺的奴隶们完全无关,那是权力在拼杀,所有为之倒下的生命都是权力献给狼神大人祈求和平的祭品。
沃兹拉大草原的每一根牧草之下都埋藏着一颗头颅。
太后的帐篷所在的小小区域里还算平静,周围有守备森严的士兵,太后披上厚实的白色貂裘长袍,静静地观望着喧闹沸腾的温阔尔,神情淡然。
身边陪伴着她的是她忠实的伴当卓玛,再远一点的黑暗角落里藏着一个身影,不仔细看的话,真的很难察觉他的存在。太后将目光放在那个身影上,她缓缓开口道:“你的主人呢?他现在就站在祁阳山上看这场热闹,还是在暗中磨砺他的宝剑?”
那个身影微微俯身,沉声道:“我的主人永远是吴阳的朋友。”
“朋友。”太后微微一笑,道:“当朋友得不到让自己满意的利益时,就一定会成为最可怕的敌人。不过,我也愿意相信,此时你的主人,那位尊贵的摄政王会是我们吴阳最靠谱的住的朋友。”
“作为朋友,我很感谢他给与我们的帮助,所以,我们什么时候有机会坐在一起喝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呢?”
“会有机会的,时间还很长呢,尊贵的太后。”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但不能是现在,您必须解决掉所有的敌人。”
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几不可闻。
太后微微抬头,看到不远处疾驰而来一小队兵马,为首的女将军身披黑色盔甲,意气风发,她的手里举着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包裹,那个包裹还在不停的渗着血水,缓缓滴落,这景象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狰狞。
血腥的感觉钻进每一个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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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大结局
第三十七章 大结局
“让她过来吧!”
太后眼睛一亮,随即喝令士兵不必阻止耶律燕。舒榒駑襻耶律燕跳下马,大步走上前来,手里举着那个包裹。
“得手了吗?”太后露出难得的笑容。
耶律燕用力点了点头,同时将手里的包裹抛到太后脚下,白色的包裹散开露出里面的一个头颅,轻轻滚了几滚,已经变成灰白色的面孔冰冷地面对着太后,瞬间,笑容僵结在太后的嘴角,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感。
“这,这是--”
太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卓玛及时扶住她摇晃不止的身体,匆匆瞥了一眼地上的头颅,立刻尖叫出声。
“大司马!”
耶律燕打了个手势,跟随她前来的士兵立刻扑入太后帐篷周边的军队里,趁着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机会,大举屠杀。而后面也有耶律燕埋伏的人马,得到讯号之后,立刻围了上来,周围陷入炼狱般的屠杀场。
地上那个须发皆白的苍老头颅正是大司马完颜烈。
“父--亲!”太后艰难地呼唤着,悲怆的神情涌进她的眼底,瞬间又被仇恨代替。
“耶律家的女儿,你以为杀死了我的父亲,就可以毁掉整个完颜家族么?”太后冷冷地看着耶律燕。
耶律燕默立无声,她身后的一匹战马上还有最后一名战士没有下马,他缓缓摘掉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所有人都很熟悉的面孔。
“不错,完颜诺吉,你和完颜烈都不能代表完颜家族,是你们自己太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擅自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整个家族之上。”他用平缓有力的声音做出了威严的裁决。
太后的身体竟然有些战栗,她指着那个人颤声道:“你,你不是已经--”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那个黑暗的角落,那名出没无常的暗夜使者已经消失了踪影,恐惧爬上她的心头,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已经是被狼神大人的幸运无情抛弃的女人。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萧轩宸的嘴角露出一贯惫懒的笑容,“狼神大人似乎眷顾我更多一点,我还活着。御风侍卫长,何必这么急着走,你难道不想留下来喝一杯我们吴阳奉客的热茶吗?”
“御风已经完成使命,必须马上回去将情况禀告公子。”黑暗中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
萧轩宸微微一笑,这两个人显然已经达成过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自己完全不知道。太后这才明白,自己的每一步已经在他人的算计之中,而自己却茫然不知,从那个暗夜使者来到吴阳跟自己见面开始,所有的计划已经无声铺开,这一场输局实在是输的心服口服。
“就算你把我和我父亲都杀死了,可是你还是不能毁灭整个完颜家族。”太后固执地说道,仇恨完全蒙蔽了她的眼睛,喷出愤怒之火,恨不能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毁掉。
“完颜家族还有控制着吴阳国最强大的军队,我们还有‘虎贲营’,还有战神完颜璟和他麾下五万名士兵。‘虎贲营’和‘鬼刃狼刀’的交锋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斗。”
太后的情绪已经失控,她激动地推开卓玛,试图走近萧轩宸。耶律燕立刻拔出长剑,对准她的胸口以作警示。
萧轩宸对此不屑一顾,他森然笑道:“我已经说过,你和你的父亲并不能代表整个完颜家族。你真的以为完颜家族会背叛吴阳国吗?你错了,背叛我和吴阳国的只有你们而已,你们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而看清形势的人才会获得最后的利益。”
太后骤然停下脚步,她吃惊地看着萧轩宸,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力地摆了摆手,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轩宸并没有顾忌她的感受,他微微昂起头看着落满繁星的夜空,继续说道:“杀死你父亲的人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从今以后,完颜家族的继承人就是战神完颜璟,外面的战争跟吴阳没有关系,那只是你们完颜家族在做最后的清洗。”
“这不可能!”太后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声音低哑,吐字艰难,“谁都知道你杀死了完颜璟的亲侄子,而那个侄子人人都传说是他自己的私生子,他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这是在拖延时间,你这是在混淆视听!”
她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最后已经近乎疯狂的在咆哮,中间还夹杂着可怕的笑声。
萧轩宸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吁了口气,道:“谁说我杀死了完颜璟的亲侄子?”
“是完颜璟亲口说的……”太后嘎然而止。
如果说连御风都跟他有过某种交易,那么谁能保证完颜璟跟他没有达成过默契呢?这么说,这场计划在三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眼前这个男子年纪轻轻,平时玩世不恭,然而其心机实在是……
太后眼前一黑,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身边的卓玛含着热泪急切地呼唤着她。
萧轩宸调转马头,临走之前,他与耶律燕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十分恭敬地抚胸垂首,这是一种臣服的表示。耶律燕目送萧轩宸离开,她平静地找来两名士兵,解开自己的腰间的布带,指了指昏迷中的太后和呼天抢地的卓玛。
“她是吴阳的太后,应该有一种很体面的死法。”
萧轩宸缓缓驱马前行,他向南而行,夜空依旧深沉,此时,南边边的天空正闪烁着一颗明亮的星辰,耀眼的天狼星正默默地守护着沃兹拉大草原。
一切都结束了么?
萧轩宸的目光继续向东南方向看去,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过了黑暗,更是越过了无数的崇山峻岭,山林草原,来到那座绵延起伏的祁连山脉。他似乎看到了那里厉兵秣马的军队,一排接着一排,一行连着一行,潜伏在整座山脉之间,漫山遍野,无穷无尽。
他很清楚,自己所有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错不得,那位虎视眈眈的盟友,他可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的步子,只要有一步稍微露出破绽,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挥兵北上,兵临城下。
即便现在他已经掌握了整个吴阳的局势,却还是能感受到锋芒在背的威胁感,那种感觉似乎更加迫切了。
庄魅颜回到王庭的地宫中,心惊胆战的苏娜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春菊嘴快,连忙问道:“王后您这是去了哪里?奴婢都快担心死了,苏娜姑姑说你觉得闷得慌,出去透透气,怎的去了这么久!鬼格斯将军和鬼不离队长他们出去找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这外面喊打喊杀,到底是怎么了?”
春菊素来心直口快,再加上她跟庄魅颜的情分非同一般主仆,因此一股脑把自己的担心全倒了出来。庄魅颜默然不语,在石床边和衣躺下,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雪鸢则谨慎许多,一边服侍着她躺下,一边小心地劝说道:“王后平安回来就好,外面的事与咱们什么相干,喊打喊杀都不过是男人的事。王后想必累了,好生歇息一下吧。”
春菊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却被雪鸢强行拉了出去。苏娜走在最后,她忧虑重重地看着庄魅颜的背影,最后叹了口气,抬手按下机关缓缓关上石门。
累了!她真的累了!
她合着眼却和睁着眼没什么两样,总有些凌乱人心的景象出现在脑海里。
耶律燕的长剑破空袭来,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眼前只是一黑。黑暗是真实的,她的感觉还在,很快她醒悟到,对方只是熄灭了帐篷里的烛光,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帐篷,她听到耶律燕在外面发号施令,集结军队。
可是帐篷里还有一个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在,他们的呼吸慢慢重合。有力的手臂,温暖的怀抱,她的身体没有颤抖,她的心始终沉在最底层,没有惊讶,没有感叹,也没有欣喜。
他骗过她一次,就会再骗第二次,第三次,甚至会永不停滞的骗下去--因为他觉得他需要,只要他需要,那么,每一个人,每一样物品,包括他自己都不过是庞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任由驱使。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她任由对方拥抱抚摸,毫无反抗。她的漠然让对方有些害怕,拥抱更紧。
“你听我解释……娘子,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整个经过我都会说给你听……你听我说,我跟耶律燕只是在……”
“我可以走了么?”她疲倦地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瞬间他爆发了,近乎粗鲁地捧起她的脸,当他的指腹滑过她的肌肤时,她马上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身体不能自抑的颤抖起来。他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控制了自己的冲动。
“对不起!娘子!”他的声音充满懊恼,也充满无可奈何,“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求你给我一个答案。”
她轻轻垂下头,低声说道:“为什么你不可以给我一条退路?连他远在千里都会给我谋一条最后的退路,而你却一定要逼着我向前走,就算前面是死路一条也不肯让我回头。”
那个温暖的怀抱变得僵硬起来,冰冷渗透到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她很轻松地就可以挣脱他的怀抱。
离开之前,她听到那个男人用很低沉的声音问道:“一定要这样才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么?”一定要这样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么?
她一定要逃走么?
萧轩宸注视着面前的石壁,紧紧闭合在一起的石室大门丝毫没有敞开的意思,真相已经大白,可那个女人还是坚持留在这里,所有人的劝说都不管用,她固执地不肯出来。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萧轩宸很清楚不管自己在外面等候多久,那个女人始终不会原谅自己。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
现在真相大白,吴阳国的子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完颜烈和他的女儿前太后完颜诺吉一手策划的阴谋,他们妄图谋杀国主,陷害王后。
春菊和雪鸢更是焦虑不安,她们每次进去侍奉王后,都会旁敲侧击地把这些消息说给王后听,但是庄魅颜始终对此保持沉默。国主已经展现过罕见的耐心--作为一位王者,他原本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问心无愧的,为了国家,为了子民。
在春菊等人看来,国主对王后的恩宠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王后就算生气,也要有个限度啊。国主每天过来,总是在石室的门外站一会儿,时间长短不一,只要是得了空闲他就会过来,看着那个男人默默站在那里,倒像是个面壁思过的僧侣,形单影吊。
春菊躲在角落里,同情地打量着萧轩宸的身影,片刻她又把头缩了回来,小声哀叹道:“我们的好王后,这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啊!凡事也要有个度,国主毕竟是一国之主,老是不待见他,这算哪一出啊!他们毕竟是夫妻,总不能跟仇人似的一辈子不见面吧。再说,外界有传闻,贵族家都在打听这件事情,挤破了脑袋想把自己家的女儿送进宫服侍国主--就算是做奴隶也在所不惜。”
“万一,这万一有哪个女人趁虚而入,那岂不是糟了。”
春菊思前想后,摁耐不住想要过去帮国主哀求王后两句。国主每次过来总是一言不发,若不是她们故意在王后面前说三道四,恐怕王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雪鸢拉了她一把,嗔道:“好丫头,知道你是心疼主子,不过这事儿啊,咱们还是别搀和为好。国主若是有心纳妃,王后是否回心转意都不会影响他的决断,我觉得呀,咱们王后并不是反对他纳妃,别看上回耶律家的大小姐那件事情王后跟国主闹得挺凶,其实仔细一琢磨,只怕是内有蹊跷。”
“咱们王后知书达理,通晓世情,你们不觉得那几天她的行径有些反常么?怕是故意为之。雪鸢倒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我们说到底不过是外人。”
一番话说得春菊似懂非懂,她皱眉道:“内人外人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国主和王后这份情缘来之不易,望狼神大人可怜他们,千万不要让他们俩分开。”
一边说着,她一边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虔诚祈祷。
雪鸢也叹了口气,道:“是啊!希望他们都不要辜负了彼此,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心结也是一样的。雪鸢只盼着国主和王后他们俩千万别重蹈王爷和王妃当年的覆辙。”
苏娜缓缓摇头道:“王后心里的结只有她自己解得开,因为那个结就是她自己系下的。”
就在她们躲在石壁之外的角落里窃窃私语时,鬼格斯和鬼不离也在不远处远远望着国主的背影。
“好吧,哥哥。这是我最后的一袋好酒,今天又输给你了。”鬼格斯长叹道。
他跟鬼不离打赌,王后今天一定会见国主;鬼不离则觉得王后可能永远也不见国主了。
“瞧着吧,明天王后一定会见国主的。”鬼格斯很不服气。
鬼不离耸了耸肩。
“要不我们还接着赌,就赌……”
酒已经输光了,鬼格斯皱着眉头努力思考自己还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可以拿过来赌,平常东西哥哥可不会看在眼里,他拿来做赌注的酒可是王后亲自酿的,那味道令人无法忘怀,可惜以王后目前的心情来看,他很久很久再也喝不到了。
鬼格斯正在努力思索,他忽然警惕地扭头,逼视着身后悄然出现的一道身影,低喝道:“谁?”
“是我!”
沉缓而低沉的声音透露出一股威严之意,那个女人说话的神情越来越像一个男人了。鬼格斯打量着耶律燕,她穿着黑色的武士软甲,腰挎长剑,如果不是头上还绑着精致的发辫,那么她的外形也跟男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我要见他!”耶律燕的眼睛直视萧轩宸。
鬼格斯阻拦道:“国主说过任何人不得打扰他。”
“我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禀报,必须要见他。”耶律燕沉声道。
她秀眉微挑,斜睨了鬼格斯一眼,那种轻蔑的眼神差点让后者拔出自己的弯刀跟她对上了。鬼不离及时阻止了自己兄弟的冲动,他冷然道:“耶律燕将军,我可以代为转达。”
耶律燕抿紧嘴唇,故意大声说道:“国主,祁阳山送来一封密报,军情紧急,请国主尽快定夺!”
祁阳山!
鬼格斯眉心一跳,鬼不离微微抬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是他们吗?动作好快呀!
萧轩宸终于转过身,缓缓走了过来。
“密报呢?”
耶律燕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国主,密报已经呈到您的帐篷里,还有送信人也在那里等您。”
萧轩宸面色微变,向鬼格斯和鬼不离挥了挥手,三个人快步走出地宫。
耶律燕却并没有跟随他们一同离开,她等看不到萧轩宸背影的时候,才拍了拍手,从暗处出来几个手脚敏捷落地无声的黑衣战士,他们在耶律燕的示意下,蹑手蹑脚靠近石室,耶律燕缓缓启动机关。
片刻之后,苏娜她们说够了闲话,又探出头来张望,通道里已经没了空无一人,国主他们已经走了。春菊和雪鸢说笑着准备过去服侍王后,两人来到石室门前不由吃了一惊,石室大门洞开,而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王后人呢?
眼前蒙着的黑布被人解开,嘴里堵着的布块也被拿掉,获得自由的庄魅颜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四周空旷,高大的殿堂,还有围在旁边的石块。这个地方有些几分眼熟,庄魅颜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终于清醒过来。
这里不就是王庭之上的殿堂吗?这里是作为审判用的空间,难道说,审判?庄魅颜皱起眉头打量着高台上的那个人,今天的审判官不是大司空耶律大人而是她的女儿耶律燕。旁观席上也没有人,可以说整个大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庄魅颜,你不是一直在等待一场审判吗?这场审判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有点迟了。”耶律燕威严地宣布道。
庄魅颜平静下来,她一手抚摸着腹部,微微昂着头望着耶律燕。
“想要判我死刑?现在还不算太迟,只是怕你没有这个资格。”
耶律燕自信地微笑起来,道:“以前我是没有,不过昨天我已经正式接替父亲的位置,成为吴阳国的大司空。”
庄魅颜面色微变,她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吴阳国虽然不像无双国那么保守,但也绝没有开放到可以同意一个将来会成为异姓的女儿来继承父亲的权力,管理整个家族,更不会允许她参与到整个国家的政务中来,这听起来非常荒诞,更像是一场儿戏。
但是庄魅颜又对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毫不怀疑--那个男人的行径从来都是出人意料的。
“那么你--”
耶律燕猜到她心中的疑惑,淡然笑道:“那么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正式的婚约,我绝不可以嫁给任何男人,更不可以育有子嗣,我必须保证在我死后可以完整地把权力交还到家族手中--这就是我交换的筹码。”
“也就是说耶律家族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有可能进入他的后宫,而我耶律燕永远没有那种可能了。”耶律燕补充道:“其实我有机会选择的,他说权力和宠爱我只能选一样,我想我永不会后悔我的决定。”
望着那个女人高傲的嘴脸,她似乎是在跟自己炫耀她的成就。
庄魅颜会心地一笑,她的笑容多少有些嘲弄的意思。这份笑容落在耶律燕眼中难免有些不舒服,她厉声喝道:“你笑什么?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杀死你,因为我现在有这样的权力,我有权宣判你的罪名--就算他来了也不可以对抗律法,这个古老的律法是狼神大人制定的,没有人胆敢违抗。”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耶律燕,你很早就想杀死我了,从你认识我的那一刻你心里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你不敢。”庄魅颜平静的望着耶律燕。
“我知道你跟他已经认识很久了,他很赏识你的能力,这一点从他不断地提拔就可以看出来。他如果有心纳你为妃,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包括我在内,你是一个很骄傲的女人,所以有些事情你不敢去赌。”
这句话刺中了耶律燕的要害,她霍然起身,手摁住了腰间的长剑。夕阳的光透过石柱的间隙投进王庭,给这座宏伟的建筑染上一层暗红的血色。萧轩宸用最快的速度冲进王庭里,他没想到耶律燕胆大至此,竟然利用军情紧急的借口把他调开,独自审判庄魅颜。
他听到庄魅颜失踪的消息,立刻展开全城大搜捕,只是他却忽视了这个最显眼的地方--他没想到耶律燕会堂而皇之地违抗他的命令把人带到王庭,不经他许可就开始审判。
这样的审判是无效的,但是这不是重点,万一,万一……
他不敢想象下去。
当萧轩宸看到审判席前那个娇小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他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娘子,你没事吧,她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伤害你?”萧轩宸不顾一切地把她搂在怀里,惊慌失措地查看着她的身体。
还好,还好,她没事。
“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一个骗局?”庄魅颜轻轻说道。
萧轩宸身体一僵,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能微微垂下头。
“如果我说我毫不知情你会相信吗?”
“你让她来跟我解释,你们的计划,你们的谋略,所有这一切,我已经知道了。”庄魅颜面无表情。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上一次我问你的那件事情,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的话温柔而平静,这不再是冲动的责问,而是心平气和的等候。
“好吧。”萧轩宸温柔的拉住她的手,“跟我来,我给你答案。”
夕阳西下,两匹白马沿着荒芜的沃兹拉大草原缓缓前行,迎着太阳的余晖,马上一男一女两名骑士的身影越拖越长。马儿悠闲地迈着步伐,不紧不慢,偶尔还会停下来啃几口地上的杂草。再往前走就是光秃秃的索拉山,赤红色的石头山在夕阳的照耀下像着了火似的。
萧轩宸缓缓驱马,两人并肩而行,他的手里握着两匹马的缰绳。
“你要带我去哪里?”庄魅颜忍不住问道。
他们离开温阔尔,纵马狂驰一直来到索拉山脚下,夕阳沉沉欲坠,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你问我可不可以给你一条退路,我想告诉你,退路我有的,如果你说走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陪着你。”
他们在一堵巨大的石壁面前停下,萧轩宸在石壁的某个位置上摸了几下,石壁无声地融开了一个黑洞。庄魅颜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堵墙壁明明光滑无物,为什么那家伙凭空点了几下就可以开出一道门,这,这,根本就不是人的力量。
庄魅颜仿佛第一次认识萧轩宸,她吃惊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原来他有很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她的惊讶在萧轩宸的预料当中,他已经踏入那个黑洞里,里面是异乎寻常的黑暗,仿佛一片虚无,萧轩宸回过头向她伸出手指,微笑着示意她跟自己一块儿进来。
庄魅颜犹豫着握紧他的手指,小心地迈动步伐。
世界忽然消失了。
庄魅颜踏进这个黑洞里就发现这里并不是普通的石洞,这里什么都没有,前后左右,还有上下,只有黑暗的虚无,甚至连洞口都消失了。她的心立刻恐慌起来,这种黑跟她见过的黑夜的黑完全不相同,这里是绝对黑暗,连一丝光都没有,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不敢乱动,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臂。
幸好感觉还在,她能够触摸到他的存在。
“别怕,这里很安全,只是没有光线。”萧轩宸安慰她。
“这是哪里?”这件事情的发生完全超过了她思想的承受范围,这太诡异了,没有开口的石壁会自动溶出黑色的洞口,里面竟然是一片虚无。
这个男人是谁?他到底是谁?
“小白。”庄魅颜忽然挣脱了手指,胡乱摸着身边的男人,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嘴巴,鼻子,眼睛……最后她牢牢搂住他的脖子,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就算抱着他也好像他消失了一样,她忽然感觉到从没有过的难过,只能越抱越紧。
萧轩宸顺从地弯下腰低着头,让这个小女人可以顺利地触摸他的身体,她踮着脚尖用力搂着自己的脖子,勒得可有点紧啊,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却还是幸福地笑了起来。
冰凉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脸颊,那个小女人在他的怀里抽噎起来,越哭越厉害。
“小白。”
“小白,你在不在?”
她的声音充满恐惧,萧轩宸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连忙柔声回答道:“我在这里。”
“是你么?”绝对黑暗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萧轩宸拥着她,她的身体终于不再抗拒他,而是很顺从地贴近他的身体,他小心地吻着她的额头,眼睛,脖颈……最后是嘴唇。
一番缠绵之后,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现在相信了吧,我就是你的小白。”萧轩宸托着她的脸,轻轻说道。
视力在这种地方等于零,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他们都不可能看到彼此。
“这里是什么地方?”庄魅颜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人类对于黑暗有本能的恐惧感,她也不能例外,只是有他陪在身边,她的心里略微有些安全感。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这里是一个时空浮隙,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算了我们不说这个。跟在我身边就是绝对安全,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来,我们先坐下,你听我讲一个故事,有些地方一定超过了你的思维想象力,我只能保证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解释。”
这个故事或许有点长,但是庄魅颜愿意听他讲下去。
我是一个时空程序员,这个名称代表了什么,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我并不是属于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就好。我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来到你们这里,我想我的仪器出了一点问题,我不得不在你们这个野蛮的时代住了下来。
作为一个在时空之间来回穿梭的人,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上一次我在一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时光滞留了两个地球年时间,我很喜欢那个地方,而且我在那里学了很多很有趣的东西,比如说,我教你跳的那个舞蹈。
不过相比之下,我更迷恋这里。
因为只有这里才会遇到你。
“……就是这样,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时空,去别的地方生活,那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没人会认识我们俩,没人会知道我们的来历,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我们三个人,还有小家伙。”萧轩宸用大手罩住庄魅颜隆起的小腹,温柔地憧憬着。
当他说完了这些话,发现那个女人没有回应,这也让他有些不安。
“你不喜欢离开这里?”萧轩宸试探着问道:“还是你对我准备的退路觉得不满意?”
沉默片刻之后,庄魅颜迟疑着开口道:“其实……我没弄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不做这个国主和王后,去过平常人的生活?”
萧轩宸微微一笑,道:“你这样理解也可以,我们去过平常的生活。”
“你真的舍得这个国主之位?”庄魅颜有些不敢相信。
他费尽周折谋取地位,谋略机关无所不用,岂是说丢开就能丢开的?
“取舍之间只要娘子一句话。”萧轩宸轻声说道。
“你又在骗我。”庄魅颜忽然生气地捶起他的胸口,怒道:“什么取舍之间,分明是要我做千古罪人。就算我任性胡闹,也不能--”
她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话,她有些气愤地盯着那个家伙,虽然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仍然能够想象出那家伙脸上得意的笑容。
似乎,中计了。
庄魅颜大悔,闷声不语。
萧轩宸强忍笑意,不太放心地摇着她的身体说道:“娘子,你怎么不说下去了,为夫可从来没觉得你任性胡闹。娘子英明神武,乃一代贤后,本国主意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多亏娘子苦口婆心,舌灿莲花把本国主说的心服口服,日后必定洗心革面,争做一代贤主,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这家伙就是标准的无赖性情,稍微放松一点就会乘虚而入,满口胡言乱语,一点正形都没有。
庄魅颜本来不想理他,被他一番说辞说得忍俊不止,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坏死了!你这家伙。”她嗔道。
听到这句熟悉的责备,萧轩宸心中泛起阵阵甜蜜,他知道这道坎就算被他迈过去了。
“是是是,我坏,天底下数我最坏了。我折磨得人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我把人折磨得每天喝闷酒,我赌气把人关在门外,说不见就不见,求也没用……”
“哼!”
萧轩宸有些委屈地把剩下的牢骚咽进肚里,忐忑不安,生怕她又再闹别扭。
“你自己做错了事,还有理了!”
“是是是。”他迭声道:“是我错了,那天我不该……酒后无德,我……”
道歉的话特别难于启齿,他一向口齿伶俐,到这时竟然结巴起来。
“知道就好,本来在孩子出生之前我并没有原谅你的计划,不对,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原谅你,还是不对,我--”庄魅颜眼珠一转,沉吟道:“算了,既然你也承认是自己酒后无德,作为补偿我要惩罚你。”
娘子要出气,小白自然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任凭娘子处置!”
“没收作案工具!”
“啊?!”萧轩宸大惊,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弟弟”,心中大叫不妙,“这也太残忍了吧?娘子!”
“只是不让你喝酒而已,那有什么残忍!”庄魅颜不满地说道。
萧轩宸松了口气,点头道:“罚得好!罚得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庄魅颜毕竟是女人,虽然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可她还是对黑暗有种莫名的恐惧,老是呆在这个不清不楚的地方她心中非常不安宁。
“那好,我们回去吧,你先把眼睛闭上,等我说睁开再睁开。”
萧轩宸拉着她的手,庄魅颜顺从地闭上眼睛,她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移动,只觉得眼前忽然出现光亮,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透过眼皮带来的明亮感。
“慢慢来,现在试着把眼睛睁开,要是受不了就继续闭着眼。”萧轩宸用手绢绑住她的眼睛,这样有助于避免光线刺激。
庄魅颜感觉到他把自己抱上马,透过手绢模糊能看到一些景象,山边沉沉欲坠的太阳仍旧挂在那里。她微微有些吃惊,扯下手绢,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太阳。没错,刚才太阳就在那个位置,他们俩个人进去至少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为什么太阳的位置一点也没有挪动?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困惑地看了萧轩宸一眼,后者一手抱着她,一手抖开缰绳,大喝一声。
“驾!”
他说的,什么时空,什么穿梭,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庄魅颜和萧轩宸回到温阔尔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鬼不离和鬼格斯焦急地守在城外十里的地方,看到他们俩的身影才大大松了口气。国主和王后这两个人一旦疯狂起来,可真够要命的,这两名属下心里叫苦不迭。
他们回到城门口,远远地看到那里有一队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鬼格斯看了庄魅颜一眼,迟疑地对萧轩宸说道:“国主,那是大司马耶律大人,她跪在那里已经一个时辰了。”
萧轩宸微微颌首,不置可否。
此事可大可小,耶律燕擅自审判王后固然不对,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并没有做出对王后不利的事情,相反还促成国主与王后的和好。不过这毕竟冒犯了王后,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这两个女人的新仇旧恨,真的是算也算不清了。
鬼格斯有些不安,他自己不敢给耶律燕求情,只能朝鬼不离使眼色,希望哥哥能帮他说句话,鬼不离那根木头无动于衷,让鬼格斯恨得牙根痒痒。
“我送你回去。”萧轩宸俯身对庄魅颜说道。
“好!”庄魅颜看都不看跪在马前的那个女人。
等他们走过城门,庄魅颜忽然转头对萧轩宸说道:“你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难道你不怕我放了她吗?”萧轩宸跟她咬起了耳朵,窃窃私语道。
“难道你要杀了她?”庄魅颜反问道。
萧轩宸有些尴尬,挠了挠头。
庄魅颜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你真的应该庆幸,那天晚上你跟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然--”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眸光狡黠。萧轩宸呵呵大笑起来,纵身下马,叮嘱了鬼格斯几句,便向城门外走去。
冬天悄悄来临,但是按照吴阳的习惯,第一场雪还没有降临大地的时候就不算是真正的冬天,可是天气实实在在地变冷了。
帐篷下面升起了地火龙,热浪逼人,她们不得不打开帐篷的门帘释放一些热气。庄魅颜站在空地上,低头费力地看着脚下,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子笨得要命,勉强还能看到脚尖。她觉得自己的样子肯定挺可笑,圆滚滚的肚皮,走路一摇一摆,大概像个大白鹅吧。
刚才想着做些针线活,谁知一不小心线团掉在地上,本想下地来捡,谁知身子笨重,连线团掉在哪里都看不清楚,满地乱转,好不容易瞧清楚,却弯不下腰来捡。她吃力地半蹲着身体,伸手去勾线团。
“哎呀!”雪鸢走进帐篷,迎面看到这个场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起她,“这种事情让奴婢来就好,王后仔细自己的身体。”
庄魅颜笑道:“我又不是病了,江大哥给开的药方到底管用,早就不碍大事,偏你们都蝎蝎螫螫,不让我动这,不让我动那,我都快被你们闷死了。”
“谁闷着王后您了?”春菊笑着从外面进来,嘴皮子麻利地说道:“哎!奴婢刚从外面听了个稀罕事儿,说来给王后解解闷。”
“你说来听听。”庄魅颜微笑道。
“说城南这么一个懒汉,平日里懒得来手都不愿意抬一下,连水都不喝,说喝水还要去解手,怪累赘的。”
春菊说得形象,雪鸢已经笑得前俯后仰起来,庄魅颜也跟着笑道:“这妮子尽是埋汰人,哪有那么懒的人,下面要说母亲给他烙了一个饼挂脖子上,只吃前边懒得转头把自己饿死了吧。”
春菊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今日他忽然从自家帐篷里跳了出来,逢人就喊,看到仙女了,看到仙女了。”
“这是见天白日做梦,魔障了吧。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便是一个痴人,这有什么奇怪的。”庄魅颜笑着摇头道。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那仙女的打扮就跟画上画的一样。”春菊指着帐篷顶上画得狼神图像说道。
狼神图腾除了狼神的狼身之像外,还有男身像,女身像,据说狼神大人的形体变幻无常,时而为男,时而为女,时而为真身显现,他是天生战神,不论男女之像都穿着白色的盔甲,粲然生辉。
庄魅颜并不相信这些鬼怪之说,只当做村野闲谈,一笑置之。随后进门的苏娜听了春菊的描述,微微蹙眉,面色凝重。
“苏娜,一个懒汉白日说梦,你不会也信了吧?”庄魅颜问道。
苏娜摇了摇头,说道:“未可全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狼神大人经常降临人间,以前也是有人见过的。只是传说,狼神大人若以人形降临世间,预示着大战在即,这是要提醒我们吴阳子民赶快拿起武器,对抗强敌。”
庄魅颜听她说的沉重,便将把话题岔开,拉着雪鸢,让她帮自己挑个好看的花样做荷包。
哪知,雪鸢直愣愣地看着她身后,面色惨白,像中魔咒一样,动也不动。
“你这又怎么了?”庄魅颜有几分不悦,不过一个传言,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她再看看春菊等人,都变得表情呆滞,一动不动。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连风声都停了下来,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苏娜正在给她倒一杯热奶茶,连水流的声音也没有。
等等!别说流水的声音消失不见,庄魅颜注意到那股热奶茶的水流竟然凝固在半空,还差一点就要灌入杯中,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流的走势。
恐惧感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心灵,她心有灵犀地回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她又惊慌地扭过头,对面的榻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很突然,就好像一眨眼那个人就凭空出现了。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庄魅颜平静下来,冷冷发问道。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盔甲,她的盔甲很软,那种材质是她从未见过的金属打制的,光彩夺人,粲然生辉。庄魅颜情不自禁仰起头看着帐篷上的图腾,这个打扮跟狼神的女身像真的太相似了。
“我是谁,那并不重要,我只是很好奇你是谁,他就是因为你才破坏整个任务吗?”
那个女人微笑着,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这种目光让庄魅颜觉得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出现实在太诡异了,诡异得完全超过了她的想像力,还有周围一切的静止都是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太吵,静止的时空很漂亮不是吗?”
那女人的微笑让人觉得恐惧,她忽然伸出拇指和食指,捏成一朵漂亮的兰花。
“啪!”她打了个响指。
所有消失的声音瞬间回到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到喧闹,更有些熟悉。她松了口气,环视四周,站在门边的春菊正在帮她熨烫长袍,碳熨斗冒着热气;苏娜已经到好了一杯热奶茶端到她面前,身边的雪鸢似乎从失神中醒悟过来,笑道:“奴婢看王后你选的这幅喜鹊报春来就是最好。”
庄魅颜回过神,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正摁在那副喜鹊报春来的图样上,她倒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又看,帐篷里只有她们四个人,绝没有第五个人的痕迹。
她立刻抓着雪鸢的手,厉声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
她明明记得雪鸢当时是看着她的身后,她确信那时她的身后一定站了一个人,她记得清清楚楚雪鸢的神情非常紧张,隐约有些恐惧,必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她从不相信鬼神,可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庄魅颜手心渗出冷汗,面色苍白,这副神情让雪鸢有些担心,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道:“王后,奴婢一直在跟您一起看花样子,没有看到别的什么呀?您,没事吧!”
庄魅颜颓然放下手,微微喘息,定了定神道:“没事,没事。”
春菊和苏娜也觉得不对劲,关切地看着她。苏娜把奶茶奉到她面前,说道:“王后,喝杯奶茶吧。”
庄魅颜神情恍惚地接过杯子,却瞧见里面的倒影正是刚才那个女子的影像,她吓得大叫一声把杯子丢到地上。
萧轩宸刚刚踏进帐篷,正好碰到那个滚落在地的茶杯,他皱起眉头看着床榻上惊叫不止的庄魅颜,大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张开手臂把她搂进怀里,关切地问道。
庄魅颜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浑身颤抖,半天才指了指上空。萧轩宸和众人仰起头,顶穹除了彩色涂料绘制的图腾之外什么都没有,萧轩宸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苏娜等人,后者纷纷摇头,表示不明就里。
萧轩宸只得搂着庄魅颜的身体,轻声安慰,同时让其他人退出帐篷。
庄魅颜有些畏惧地指着头顶的图案,低声说道:“我刚才看到狼神了!但是,但是苏娜她们都说什么都没看到,也许是我眼花了吧。”
依偎在爱人的怀抱中,她终于定下神,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神情腼腆,显然是为刚才的失态觉得难为情。
萧轩宸却神情严肃,沉声道:“她来了!”
庄魅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到底还瞒着自己什么?北方的冬天果然跟南方不同,初冬刚到的季节里,就刮起了猛烈的风,那风跟南方潮湿阴柔的风绝不是一个味道,铺天盖地地迎面抛来,连一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你。站在毫无遮挡的草原上,你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快就被风吹透,不管你的躯体外面裹了多少层衣衫,那风还是像刀子一样一下子穿到你的五脏六腑,让你连口热气也不剩下。
长空里漂浮着铁灰色的云块,不停变换着形状,越堆越厚,低得快要挨着北方的地平线。长空下的草原上苍草依依,北方遥远的草原深处,一座雄伟的大城孤单矗立,那是一座用坚硬的花岗岩堆砌起来的巨大堡垒,灰暗的颜色与云彩的颜色一致。
“那里就是温阔尔,大草原的心脏。”
披着白色貂裘的端木皓轻轻说道,他站在山坡上,伸出手指隔着虚空描绘着那座城池的轮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御风,本王一直都想亲眼来看一看那座传说中的‘金城’,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恭喜公子!得偿心愿!”御风恭谨地说道。
“你错了,那座‘金城’的大门还没有为我们敞开呢?现在说贺喜未免太早了些。”
“我们无双的十万大军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兵临城下,哪怕它是一座铁铸的城池,不出三天也会崩塌瓦解。无双的战士愿意为您打开一条通往‘金城’的通道。”身后有人朗声说道。
端木皓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他无双的大将军楚易凡,除了他,谁敢夸下海口。
“王爷!”身穿金色铠甲的楚易凡拱手道:“三军整装待发,只等王爷令下。”
端木皓回头审视他的军队,山坡之南,漫山遍野尽是整装披甲的士兵,楚易凡治军甚严,人人肃穆,只听得到风吹着巨大的将旗簌簌作响,夹杂着马匹偶尔的嘶鸣。
端木皓侧脸对御风说道:“唐明那边战况如何?”
“姬三公子刚刚派人送来一封密信,说对方有大事发生,非常诡异。”
“哦?诡异?”端木皓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什么事能让一向最为镇定的姬老三说出‘诡异’这两个字?把信拿来!”
“是!”御风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递到端木皓手中。
片刻之后,端木皓放下手里的宣纸,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带着几分疑惑地笑了笑。
“怪了!御风,萧轩宸此刻到底在不在温阔尔?”
御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在,温阔尔不过是一座空城。萧轩宸带着守城主力到西北边陲与唐明国作战,两地遥隔上千里,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回来,况且姬三公子一向以稳扎稳打的战术闻名天下,绝对不可能让对方轻易回撤。”
“这消息可靠么?”
“绝对可靠!”
端木皓微微颌首,淡然开口道:“传令三军,全速前进,准备攻城。”
兵行诡道!萧轩宸,我知道你一向以诡计著称,那就让我来看一看,你这次的‘诡异’到底又会是什么花招?
战鼓擂动,大军缓缓前行,烟尘滚动,朝着那座孤独的城池移动着,仿佛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巨大波浪,涌动着扑向温阔尔。
萧氏王朝明启元年,冬,在第一场雪降下来的前一夜,国主萧轩宸率兵在西北边陲与唐明国苦战,邻国无双的十万大军乘虚而入,直扑都城温阔尔,吴阳危矣!
兵临城下!
兵临城下!
温阔尔今日兵临城下!
近百年的太平盛世就这样落下帷幕,事实上在所谓的太平盛世的覆盖下,吴阳国,唐明国,无双国,这片大陆上的三个国家从来就没有真正停止过纷争,只是战火没有绵延到每一个角落,没有绵延到每一个家庭,人们就会淡往那些流血的冲突。
今日兵临城下,惶恐不安的人们终于怀念起自认为平淡无奇的时光,原来那份平淡无奇的安宁就是最好的幸运。
国主的帐篷门前已经被贵族们围的水泄不通,守卫的士兵们不得不拔出长刀,来维持秩序。
“我们要见国主。”
“无双人打进来了,请国主立刻见我们!”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嚣喧闹,一刻钟清闲都没有。帐篷里案几面前坐着的庄魅颜,她眉头微蹙,盯着案几上的一张羊皮纸。案几前站立的是身穿白色铠甲的耶律燕,庄魅颜抬起头看了耶律燕一眼。
“这是真的么?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鬼格斯的信里说的实在荒谬,什么叫做人失踪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下不见了呢!”庄魅颜困惑不解。
他们刚刚接到鬼格斯十万火急的密信,信中十分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王失踪,速谋对策。
看得出来写信人十分仓促,甚至来不及描写当时的情况。庄魅颜她们隔得又远,此时此刻就算内心忧虑焦急,也很难知道真相。
“国主素来足智多谋,这会不会是他迷惑敌人的一种方法?”耶律燕沉思片刻道。
萧轩宸最是擅长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次与唐明国交战也是不得已的举措,按照吴阳的规矩,大雪落地的时候不宜出战,否则会触怒狼神。眼下北风肆虐,随时都可能下第一场雪,因此如果不是唐明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而扎满部因为之前兄弟不和,略起冲突,已经完全不能抵挡唐明人的奇兵突袭,边境告急。
萧轩宸只好冒险带兵出击,迎战唐明国,他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就是想速战速决,最好能在下雪之前解决这场纷争。但是谁也没预料到与他们世代交好的姻亲之国无双国,竟然重兵南下,将温阔尔团团围住,看样子是想把温阔尔一举拿下。
此时,就算是萧轩宸立刻带兵回救,恐怕也来不及了,更别说唐明人虎视眈眈,不会轻易把萧轩宸的部队放走。此时已经是两难境地,更何况鬼格斯还送来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那个男人失踪了。
看来南边的战场情况更加不容乐观,根本不能指望他们回来救温阔尔。
那么,眼下还能依靠谁呢?
庄魅颜与耶律燕双目对视,各自看到对方的焦急之色。
耶律燕毅然转身,道:“我去找完颜璟将军商议对策。”
“慢!”庄魅颜霍然起身,她低声喝道:“此事只能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绝对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耶律燕眉头一皱,她看着庄魅颜的手轻轻指了指帐篷外面,她顿时恍然大悟。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等!”庄魅颜慢慢冷静下来。
“等?”耶律燕苦笑道:“再等下去,外面那些家伙恐怕就会冲进帐篷里逼着你写信给国主,让国主早点撤出西南战场,挽救温阔尔。”
“我知道。”庄魅颜点了点头,她思忖片刻,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把他们稳定下来,跟我们一起等。”
耶律燕缓缓垂下头,她很了解外面那些家伙。他们都是贵族,他们惦记着他们成千上万的牛羊,奴隶还有马匹,他们不想有战争,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愿意跟城外那个叫做端木皓的家伙谈判,用他们的财富来收买他,当然这只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们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战争快点停止,不管用什么方法停下来都行。
庄魅颜缓缓走出帐篷,喧闹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许多双眼睛盯着她。片刻,他们又吵嚷起来。
“国主呢?我们要见国主。”
庄魅颜威严地平伸双手安抚着愤怒的人群。耶律燕微微皱眉道:“国主在西南前线打仗,你们在这里吵吵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去对付城外的无双人。”
有人叫道:“国主已经从西南前线撤回来了,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是不是在西南吃了败仗没脸见我们大家了?”
庄魅颜微微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鬼不离,鬼不离迅速出击,他从人群中把那个人揪了出来,恶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贼眉鼠眼,面目可憎,他有些惊慌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缓缓拔出弯刀的鬼不离。
“你,你要杀人灭口吗?国主掩盖真相,他是不敢出来见大家。”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毫不理会庄魅颜的质问,只是大叫道:“你这个带来灾难的无双女人有什么资格来问我高贵的姓氏。城外的无双军队不就是你引来的么?无双人已经说了,他们是为了救你而来。他们声称他们送来的和亲王后受到陷害,他们是来为你主持公道的。”
人群更加不安,窃窃私语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国主已经回到温阔尔的消息?”庄魅颜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平静地问道。
“连我都是刚刚才知道国主离开西南前线的消息,你是从何得知的,不管说出你的姓氏,因为你的姓氏根本就不是吴阳的姓氏,你这个表演拙劣的细作!”
那人面色微变,鬼不离毫不犹豫地挥动利刃,那人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扑倒在地,咽喉处鲜血直流。
“你们有谁认得这张脸?他是不是你们的兄弟朋友?”庄魅颜厉声发问。
人们仔细辨认着,没有人认识他,骚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好了,你们回去吧。危急时刻诸位应该众志一心,同仇敌忾,以御外敌,而不是在这里做无谓的哭泣。沃兹拉大草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征服的,国主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吴阳没那么容易被人打败的。”
人们将信将疑,如果西南作战的军队赶不回来,还有谁能来救他们呢?
有人在角落里闷声发问:“需要多久?温阔尔在这种攻击之下恐怕成不了太长的时间。马上就要下雪了,在这种时候动用刀枪是对狼神的不敬,我们是否要冒这种危险?或许,我们可以跟无双人坐下来谈谈。”
“你拿什么跟他们谈?完颜雄。”耶律燕已经认出那个人,她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你怕了那些南人吗?下雪不打仗,可是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我们要束手就擒还是坐以待毙!狼神大人一直告诉我,如果有人给我一巴掌,我就要加倍还回去,一直打到那些家伙不敢再来打我为止。”
“如果你们怕了,那就缩回你们的帐篷里,数一数你们的牛羊和奴隶,看看这些财产够不够给你们赎命的。无双人贪得无厌,他们要的绝不是几群牛羊几名奴隶,他们要的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的沃兹拉大草原。”
“现在,不怕死的吴阳汉子就跟我到城楼上备战迎敌。”耶律燕拔出长剑斜指长空。
主战派的气势完全震住了那些闹事的贵族们,许多人悄悄溜走了,还有些热血的青年跟着战士们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叫喊起来。
庄魅颜吁了口气,她知道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温阔尔的处境仍旧是危在旦夕。她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名叫做完颜雄的汉子身上,完颜雄有些尴尬地垂下头。
她绕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完颜雄身边。
“我想去拜见完颜璟大司马,烦你引路。”
完颜雄微微一愣,低声道:“是!”
两个人悄然离开人群,而热血沸腾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萧轩宸失踪了!
那名从扎满部回到温阔尔的士兵向庄魅颜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前方战事一直比较紧张,因为吴阳国倾国之力,萧轩宸带过去的除了温阔尔的主力部队,还有从其他几个部落征集来的联军,实力强大。
唐明国也并非仓促应战,他们却没有预料到对方竟然会倾国之力来攻打唐明,大有将唐明国一举歼灭的气势。可是,唐明国的势力虽然略逊于吴阳国,想要彻底打败一个国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萧轩宸选择的时机似乎不合时宜,他起兵之时就已经是举朝反对,各个部落也非常抗拒这个决定,但是慑于萧轩宸的强势只得勉强跟随。
在萧轩宸的全力进攻之下,唐明国边境已经有沦陷之危,对方的主将是姬三公子,此人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在他的指挥下,唐明国虽然损失惨重,却仍旧勉强守住几个重要城池,不让萧轩宸的大军继续前进半步。
就在今天早上,萧轩宸筹谋许久的一场大决战,他亲自率领鬼格斯的“鬼弓狼刀”与姬三公子对阵沙场。两军尚未开始正式交锋,忽然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
天空划过一道赤白的闪电之光,亮度非常惊人,在场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当亮光过后,人们发现他们的国主萧轩宸消失了。
凭空消失了!
鬼格斯反应最快,他并没有让队伍撤退,而是继续按照原计划攻击敌人。唐明人被这场神奇的闪电震住了,吴阳人的攻击让他们一度溃败,鬼格斯不敢乘胜追击,立刻收拢部队后退三十里,暂时驻扎下来,同时把告急的书信送到温阔尔。
庄魅颜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没有松懈的感觉,她的心里更加沉重。她当然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现在已经是冬天,怎么会有闪电呢?萧轩宸到底去了哪里?这还是不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庄魅颜此刻只能把内心所有的不安都小心地收敛起来,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坐在国主的帐篷里,此时此刻人民需要有个人坐在这里成为一种精神支撑。
“现在全城的人民都知道国主失踪这个事实,事情来得太快,就算没有细作潜入,我们也很难瞒住所有的人。”耶律燕缓缓开口说道。
庄魅颜点了点头。
按照原来的计划,萧轩宸早就算定一旦他离开温阔尔,无双国肯定会趁虚而入,借口对方也很容易找到--不过庄魅颜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会拿自己做借口,倾国攻打一座城池竟然就是为了救她,史笔如铁,红颜祸水这一条免不了要给她记下了。
届时,萧轩宸从西南边界悄悄撤回来,奇兵突袭端木皓军队的后方,不但可以解了温阔尔之围,更可以重创端木皓的势力。
这就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计划很完美,但是具体的操作只能由他来完成,每一步都错不得。庄魅颜能够帮助他的,是给他提供十天的周转时间。
他想再筹集一个足够力量的军队,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时间才能赶回温阔尔。按照计划,庄魅颜只需要稳定人心,按照温阔尔此时的兵力部署,完全可以支撑到十天之后。
事到临头,庄魅颜才知道计划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不过她相信她撑得过来,就像以前所有的危机一样,她最终都撑得过来,她坚信那个家伙一定会回来救她的。他虽然油腔滑调,可是在生死问题上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说十天会回来救她,那就一定会。对此,庄魅颜坚信不疑。
“十天而已,我们撑得住。”庄魅颜喃喃说道。
“但愿如此吧!”耶律燕顾虑重重,她忽然记起一事,道:“王后,您跟大司马商议的怎么样?‘虎贲营’只听从他的吩咐,如果没有‘虎贲营’的两万军队守城,我们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庄魅颜眸中闪过一丝忧虑的神情。
“我已经跟大司马谈过了,他愿意守护自己的家园,只是敌我实力悬殊,如果十天之内得不到国主的消息,他建议我们撤出温阔尔,只留一座空城给敌人,然后我们跟西南的军队会合。”
“无双人肯定受不了北方冬天的严寒,他们的供应补给也跟不上,等来年春天他们人困马乏,而我们养精蓄锐就可以一举夺回温阔尔。”
耶律燕失声笑了起来。
“完颜璟也曾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可他毕竟老了,竟然会有这样的打算。他是怕守城会消耗掉他的实力,他不想拿自己的士兵为国主卖命。”
庄魅颜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只是有些事情当她处理起来的时候就远远没有那个男人的号召力以及魄力,如果此时萧轩宸还在温阔尔,恐怕完颜璟就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能守住十天就好,他一定会赶回来的。”庄魅颜安慰耶律燕。
耶律燕眉头一挑,沉声道:“王后,我要说句难听的话,事无万全,如果,国主不能在第十天的时候赶回来呢?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庄魅颜一愣。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耶律燕抿起嘴唇,沉思片刻,道:“我们应该向其他四个部落发出求援信,让他们派出部队前来增援。只要有了兵马,我耶律燕就一定守得住我们的大草原,绝不会让无双人的铁蹄踏入温阔尔半步。”
“可是,国主说他会带回一支军队。”
“现在的形势很明显,鬼格斯他们的军队不能离开西南边境,唐明人绝不会放他们走的,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他们一定会冒险把鬼格斯他们的脚步拌在那里,不让他们增援温阔尔。国主想再要一支军队,只能向各个部落筹集。”
耶律燕缓缓叹了口气,说道:“王后,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西南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必须留一条退路。”
庄魅颜在帐篷里来回踱步,最终仍旧摇头道:“不!我们没有退路,他就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你想过没有,没有国主的命令,你和我,都没有权力向其他几个部落发号施令,就算我们写了求援信,派出使者前去商议,恐怕他们也很难出兵--完颜璟的想法就是他们的想法。”
耶律燕沉默片刻,缓缓回答道:“愿狼神大人保佑吴阳永昌!”
狼神大人会听得到他的子民们虔诚地祈祷吗?
夜渐深沉,庄魅颜躺在暖暖的榻上,望着圆圆的顶穹,帐篷里亮着两盏守夜的油灯,借着灯火的微光可以模糊看到白色顶穹上绘制的狼神雄姿。
“狼神大人住在洁白的天国里,触目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白色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星辰,只有一片耀目的白,那里永远温暖如春,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死亡,更没有痛苦,那里就是永生的国度。只有为了吴阳献出自己生命的人,只有心底纯真而赤诚的人,才有机会进入那个神圣的国度。”
“狼神大人有时会乘着闪电而来,他总是伴随着光出现,他的每一次降临都是为了挽救他的子民。”
帐篷外,苏娜正在给女奴们讲狼神大人的传说,吴阳人非常相信狼神的存在。
“苏娜姑姑,你说会不会是狼神大人把国主哥哥带走了,他是不是去了永生的天国?”这个稚嫩的声音属于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苏米亚自从太后辞世,就被庄魅颜接过来带在身边照顾。
孩子的心田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虽然之前苏米亚因为太后的教唆做出了对不起庄魅颜的事情,但是庄魅颜感觉地道,那孩子当时就后悔了。毕竟这都是大人之间的纠纷,跟一个孩子没有关系,苏米亚并不清楚太后的死因,她只知道那位严厉的姨母再也管束不了她了--太后的死让她有一点点难过,却不是特别悲伤,那位姨母并不曾给过她太多的温暖。
苏米亚的帐篷现在挪到庄魅颜的帐篷旁边,苏米亚有时会跑到庄魅颜的帐篷外面听苏娜讲故事,苏娜有很多很多关于狼神大人的传说。
她问的这个问题把苏娜难住了,很快苏娜笑了起来。
“小公主,狼神大人的决定,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国主是狼神大人的宠儿,狼神大人必然对他格外眷顾。”
“那么,国主哥哥一定会带着狼神大人在天国的军队来救我们喽!”苏米亚拍手叫道:“我就知道国主哥哥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是啊!小公主,你现在还是赶快跟你的女奴回到帐篷里休息,在这里冻坏了可不得了。”苏娜用慈爱的口吻劝道。
庄魅颜听到这里,心念一动。
狼神,天国,军队。
一个有趣的念头在脑海中渐渐成型,她撑起身子对帐篷外的苏娜喊道:“苏娜,你进来一下。”
苏娜很快进入帐篷,庄魅颜和颜悦色地向她招手示意,两人低声私语了很久。
“这样能行吗?”苏娜惊疑不定。
“万无一失!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国主不管带着谁的军队,他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庄魅颜坚定地说道。
萧轩宸睁开眼睛。白色,到处都是白色。他吃惊地坐了起来,当他看到周围一片耀目的白色时,心终于沉到谷底。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在一个他最不应该回来的时刻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时空里呆的这么久,差不多六年的时间消耗在那里,时间久的让他已经忘掉了许多东西,比如说他自己的身份。
按照时光程序员的规定,在一个固定时空停留的时间不得超过那个时空的两纪年时间,当然这个时间是针对于固定时空而言,相对于他的现实空间,他的时间只是度过了很短暂的一个时间段。
“你终于回来了!”
面前突然出现的女人并没有让他感到惊讶。
“是你把我弄回来的?”他反问道。
“你违反了规定!”
他冷静地回答道:“我已经向你汇报过,我在探查这个时空的能量可能性时出了点差错,我错过了回来的交汇点,只能等待下一个时光交汇点的到来。”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那个。你在最后一次报告中篡改了一些数据,是想让我们以为那个时空的能量值很低,因此放弃这次任务吗?”
萧轩宸沉默了。
那个女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重新评估了你意外发现的那个时空段,能量值非常完美,你很清楚我们这个世界需要它的能量。”
“因为我们这个世界需要维持下去,就必须要消灭另一个世界吗?”萧轩宸忽然质问道:“你知道吗?你做下的这个决定会让那个世界里所有的生命不复存在过,那里的世界或许跟我们的世界不太一样,那里的科技或许很落后,哪里的文明也许永远进化不到我们这个地步--因为他们不晓得时空的秘密,所以就应该不复存在过吗?”
那个女人的表情变得很是冷漠,她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平静地说道:“你已经把你自己看成是那个世界的一员了,你病了,你的时空错位症病得很严重,我想你需要一名心理医生的治疗。”
萧轩宸深吸一口气,冷然道:“请你立刻把我送回去,我必须回到那个时空点继续我最后的使命--这很重要。”
“你想把那个女人转移吗?你知道这也是违反规定的,而且我们已经决定马上毁灭这个时空段,你如果把那个女人带出来,会破坏时空的连续性,那么我们吸收的能量值会大大减少,我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
那个女人眸中闪过警惕的神情,她缓缓说道:“相对于我们的现实时空而言,其他时空都属于虚幻存在,创造他们的可能是一个错误值……”
“你凭什么断定他们是虚幻的存在!他们是真实的,他们有血有肉,有比我们更丰富的情感,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萧轩宸打断了她的话。
“这种争辩没有意义的,完全没有意义。你不能改变什么。”那个女人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我只是很好奇,那个女人到底用什么方法控制了你的精神,让你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故乡。”
面前的白色忽然消失,露出一些影像。黑夜,宁静的帐篷里,庄魅颜在床榻上半蜷曲着身体,双目紧闭,她的面容明显有些疲倦,看起来非常劳累的样子。明明已经熟睡,可是那个女人的眉头依然紧皱,就算在睡梦中仍旧有些不安宁,双手紧紧揪住被子,仿佛害怕着什么。
“小白,小白……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看到这里,萧轩宸的心如同刀绞,他立刻拉住那个女人的手,厉声道:“马上送我回去。”
那个女人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凶狠异常,难免有些狰狞。
她慢悠悠地说道:“你真的坚持要回去吗?你要明白一点,我不会因为你而停止任务,这个时空将在你离开那里之后的第十一天彻底终结,程序已经开始启动,你现在回去,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只剩下短短几天的时间。”
萧轩宸恳求道:“可不可以放过我们?”
“我们?!”那个女人似乎觉得很可笑,她大笑起来,说道:“你真的病了,你已经把你自己当成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人了。现在终止程序会耗费我们百分之二十的能量,而毁灭这个时空段却可以让我们增加百分之三十的能量,这么大的损失,你总要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萧轩宸抿起嘴唇,他吁了口气,垂头道:“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现在已经是我离开的第九天,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在第十天之前把我送达。”
“你不想救那个世界了?”那个女人好奇地问道。
“我不能救世界,我至少可以去救一个女人。”萧轩宸反而平静下来,他温柔的目光落在画面上那个女人身上。
“如果你救不了那个女人呢?”
“那么世界毁灭的时候,至少我可以呆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那个女人微笑起来。
“好吧,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而且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程序进展。我会把你送过去的,在那个世界毁灭之前,我给你设置了返程路线,你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并且只能你自己回来。”
她用手指碰触白色的地方,露出虚无的黑洞,跟萧轩宸在索拉山的石壁上制造出来的黑色空洞一模一样。萧轩宸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女子微笑地看着萧轩宸,黑洞在慢慢融合,最终消失不见。
那女子转脸继续看着画面里的庄魅颜,她的笑容有点邪恶的感觉。
“唔,忘记告诉他了,我时空传送的计算有时不那么准确。”
半夜,庄魅颜霍然睁开眼睛,她刚刚从一个恶梦中醒来,周身冷汗淋漓,她艰难地抚摸着胸口,再往下就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小白,小白。”她嘴里低声喃喃道:“你究竟在哪里?明天就是第十天了,你会回来吗?”
她昂起头望着顶穹的狼神图腾,立刻跪在榻上,双手合十,默然祈祷。
十日之约,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明天凌晨之后,会不会有一支救援的军队悄然袭击敌人的后方,甚至将他们一举歼灭呢?
高大的城楼上,身穿厚重铠甲的耶律燕俯瞰着远方的土地,远处有密密麻麻的帐篷,还有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弄得整个大草原像是繁星落地,一片璀璨。那是无双国的军队驻地,士兵们正在烤火取暖,此时距离黎明还剩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耶律燕已经整整九天九夜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她在城楼上毫不松懈的巡逻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她耶律燕可不是机会主义者,难道会相信一队虚无缥缈的援兵。
可是,就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那的确是最后的退路。
她没有完全听从王后的命令,她悄悄地派出人马,冒死越过封锁线前往其他几大部落求援。前往刺刺哈儿部,塔塔部的人陆续赶回城内,他们空着手回来了,当他们垂着头站在耶律燕面前时,耶律燕不得不相信庄魅颜的话--她们不是国主,没有力量驱使那些部落。
现在只有前往雅赫拉部的斥候还没有回来,雅赫拉部在遥远的北方,距离最远,而且雅赫拉部跟乞罗部一直不和,只是表面上的臣服,因此耶律燕对于那个部落几乎不抱有什么希望。
那么,真的只剩下一条退路了,那就是奇迹出现。
斥候的汇报表明,没有迹象,大草原上没有国主出现的任何迹象,没有兵马调动,也就是说除非奇迹,那个男人从哪里变出一支强大的军队来拯救这个城市呢?况且那个男人也许真的失踪了。
难道,真的像街头巷尾的人们传说的那样:国主是被狼神大人接到了天国,他是血狼王转世,他会带着狼神赐给他的神秘力量和神秘的军队卷土重来,拯救他的子民,重造温阔尔。
想到这里,耶律燕苦笑一声,她非常清楚这些传说的来历,不过她还是要承认一点,那个女人的这一招,的确能够稳定民心,可是谎言终究只是谎言,传说永远只能是传说,难道他们要依靠这个传说来拯救城市吗?
耶律燕缓缓走下城楼的台阶,今夜看起来很平静,一连九天对方只是围在城墙之外,并没有正式攻击他们,这一点让耶律燕感到很是困惑。
他们在等什么?
当耶律燕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名士兵的惊呼声。
“那里,将军,有人袭击敌营了!”
耶律燕神情大震,快步回到城楼,她站在是墙边举目眺望。真的,敌人一片骚乱,而且不止一处,那条巨大的长龙就好像被人拿着矛在它身上乱刺,它笨重地扭曲着身体来回躲避。火光越来越大,地方的营地显得格外清晰,袭击者点燃了他们的帐篷,站在城楼上似乎都能听到对面传来的嘈杂声。
越来越多的士兵围在城墙上,他们神情振奋,甚至爆发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国主!国主!”
耶律燕望了一眼东面地平线上已经泛白的天际,第十天了,奇迹终于出现了吗?黎明将近,无双大营的帐篷里仍旧是灯火通明。端木皓站在铺开的作战地图前,默默端详着。御风守在他身边,他不敢随意打断这位摄政王的思考,只能选择沉默。
第十天,黎明到来的时刻,就是他们围困温阔尔的第十天。
北方的气候实在是太寒冷了,特别是晚上,许多士兵甚至不愿意在帐篷里睡觉休息,而是选择守在火堆旁烤火取暖,非战性伤亡的数目直线攀升,再这样等下去,不但士气会被磨损掉,还可能酝酿出更多的可怕事故。
许多士兵已经开始怀念家乡,私下里有了不少谣传。
御风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座城市围得水泄不通,却始终不肯开始打呢。这样耗损下去,对士气的影响很厉害,北方的气候实在不是他们无双人能够适应的,听军医说,很多士兵得了冻疮之类的病症。这场战争本来就不应该拖得太久,气候恶劣已经不是战争的有利时机,况且再拖下去万一援军来了怎么办?
这些担心御风都不会说出来的,他对眼前这名谪仙一般的绝美男子敬若神明,他死心塌地的相信端木皓,他相信端木皓如此计划一定有他的道理,而这个道理没有必要跟他们讲清楚。
御风一向都是最好的执行者,端木皓最满意也正是他这一点。
端木皓望着沙盘中的那座城池,嘴角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御风,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忽然改变主意,把进攻的命令变成围城?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应该速战速决,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火速攻下温阔尔。”
御风默默垂头,道:“公子的决定自然有公子的道理,属下愚钝。”
端木皓嘴角的笑意更盛。
“御风,你想过没有,就算我们攻下温阔尔,这里距离我们无双国最近的祁阳镇也有上千里,我们攻下它之后该如何来守?”
御风想了想,摇了摇头。
距离这么遥远,光是军队的供给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偌大一片草原根本无险可凭,龟缩在城里,那么来年春天,吴阳人的军队就可以照葫芦画瓢来给围城以待。
“想要驯服吴阳这匹草原上的恶狼,攻击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那公子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把他驯成一条看门的狗。”端木皓微微一笑,却不再继续解释。
御风听得懵懵懂懂,茫然地望着端木皓。
“第一步,我们要让里面的人尝到绝望的滋味。”端木皓没理会御风的茫然,自顾自的说道。
“绝望?现在的情况难道还不够让那些吴阳人感到绝望吗?”御风迷惑不解。
“所谓绝望,就是要把人心里的希望一点一点掐灭,当人们心里还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那他们就不算是绝望。”
端木皓温柔地望着御风,轻轻说道:“死并不可怕,绝望才可怕,死亡只是**的磨难,而绝望才是灵魂的屈服。”
绝望,这两个词在御风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他似乎令悟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帐篷外面起了些喧哗,御风眉头一皱,立刻警惕起来。
帐篷门帘晃动,有人闯了进来,是一名精悍的将士,他仓促抱拳禀告道:“王爷!有人袭营!大将军命属下过来保护王爷的安全,请王爷万勿离开帐篷!”
“哦!”端木皓并不惊慌,气定神闲地问道:“对方来了多少人马?”
那名年轻的将士神情有些尴尬,低声道:“天色太黑,一时不知道对方的人马情况。他们……有些不是人。”
端木皓面露诧异。
御风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你竟敢在王爷面前诳言乱语!”
那名将士咽了口唾液,跪地道:“属下不敢诳语,御风侍卫长,您听,外面这些嗥叫声就是他们带过来的家伙。”
他们屏气凝神,外面隐约传来阵阵野兽的嗥叫声,御风不由面色微变,抓紧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他厉声道:“这是狼群,冬天恶狼最是凶悍。王爷,我出去看看。”
端木皓微微颌首,后者立刻大踏步走出帐篷。
温阔尔被巨大的热情紧紧包裹起来,人们满怀希望地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的混乱,很明显是他们的援军来了。四周都起了烟尘,无双人也被这种突然而至的袭击弄得晕头转向,很快他们就吹起了号角,集合军队与来者混战一团。
混乱中,有一小支队伍穿过无双军队的包围圈,快马疾驰向城下赶来。有人眼尖,已经看到那支队伍扛着的旗帜上飘舞着三只脚的金乌,立刻兴奋地嚷道:“雅赫拉部,那是雅赫拉部的旗帜,我们的援军来了!”
耶律燕也看清楚那飘扬的旗帜,雅赫拉部是草原上唯一不敬奉狼神的部落,他们只敬奉太阳神,他们认为太阳里住着三只脚的金乌,那就是太阳神。当她看到那小队人马的时候,她非但没有露出欣慰之色,相反眉头皱得更紧,面色凝重。
站在她身边的完颜雄也露出兴奋之色,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们要不要出城迎战?我去跟叔叔说,援军来了,不如我们迎出城去大战一场。”
“不可!”耶律燕断然道:“开城门把雅赫拉部的人马迎进来,任何人都不许出城交战,违令者军法处置。”
完颜雄面生怒气,他的职位没有耶律燕的职位高,而现在叔叔又不在城楼上,按照军职高低来说,耶律燕才是的最高指挥官,他憋了一肚子气也只能领命行事。
好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温阔尔很快被这个意外的喜讯吵醒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希望之光。
援军终于来了,温阔尔有救了。
人们迫不及待地围在王庭的外面,焦急地昂着头,等候消息。尽管人们知道王庭里商议的事情是非常机密的军情,是不可能透露给他们的,可是人们仍旧不愿意离开,因为,那里面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庄魅颜此时坐在国主的位置上,那是一方巨大的石块,完颜璟,耶律燕,还有几名大家族的首领围坐在她的下首,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一名少年将军,他穿的服饰有些与众不同,一身大红,像火一样红,像血一样鲜艳。
庄魅颜默默注视着那名略微有些腼腆的少年将军,她认得那孩子。是的,前来救援的是个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龄,肤色略显苍白,纤弱的身形裹在巨大的铠甲后面显得格外单薄。血红的嘴唇微抿在一起,神情倔强,那孩子面对这么多人难免有些紧张,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湖泊般清澈通明,微微眨动了几下,他看了看庄魅颜,忽然挪开目光,脸上闪过一丝羞涩。
这就是那个大树下的少年,他喘疾发作的时候恰好被庄魅颜撞见,救过他一命,直到现在庄魅颜才知道他的身份--雅赫拉部族长唯一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雅各布。
雅赫拉部因为信奉火红的太阳神,所以相信红色会带来幸运,这一点跟吴阳人也不一样。
“你是说,你是自己来的吗?”耶律燕开口问道。
雅各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孩子不太喜欢说话,庄魅颜比较了解他的个性。其他人则被他矛盾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
“又摇头又点头,你到底是不是自己过来的?你们雅赫拉部的军队呢?”耶律燕皱眉道。
“军队?没有军队。只有我和我的伙伴们。父亲……父亲说没有国主的命令他是不会让雅赫拉的勇士离开雅赫拉的。”雅各布的声音越来越低。
在场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耶律燕却有所预料似地叹了口气,她瞥了完颜璟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似乎也不感到惊讶。
“那么,刚才是谁袭击了无双大营?就凭你们几十个人恐怕没办法做到吧。”耶律燕继续问道。
雅各布腼腆地笑了笑。
“我们在途中遇到了草原上的朋友,一群饥不择食的饿狼,我们设法把它们引到无双人的阵营里--那群愚蠢的无双人竟然在草原上烤马肉吃,香气让狼群发了狂,我们才趁乱闯了进来。”
原来如此!人们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被解开了,同时,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也就是说,没有援军,根本就没有什么援军,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王后,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你答应过的援军呢?”完颜璟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交头接耳的贵族们被这位老将军的威严镇住,立刻停止了窃窃私语,共同把目光投到庄魅颜身上。庄魅颜立刻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缓缓吐了口气,平静地抬起头,逐一望去。
“国主,一定会回来的!他绝对不会抛弃他的国家,这里不但有他的国,还有他的家,这两样东西他都不会舍弃的。”庄魅颜坚定地说道。
“那国主现在在哪里呢?”完颜璟直接切中要害。
庄魅颜只能默然无语。
耶律燕打了圆场,道:“不如,让我们问问狼神大人,让他来裁决吧。”
耶律燕示意大祭师开始祷告。
一番仪式之后,疲倦的大祭师缓缓睁开眼睛,温和地说道:“狼神大人说,国主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那你再问问狼神大人,这一仗我们会不会赢?”
大祭师再次闭上眼睛,片刻又睁开,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得到神灵的启示。这在人们中引发了小小的震动,狼神大人抛弃他们了吗?每一次战争他都会跟他们站在一起,无论胜败都会站在一起作战,而吴阳任坚信,只要狼神大人与他们站在一起,胜利就一定会属于他们。
“我们是不是应该暂时撤离温阔尔?”完颜璟忽然发问道。
大祭师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每个人都能从他扭曲的面孔上看到自己内心的恐惧。
“黑,很黑,有光,还有血……很多很多的血,这是……”
大祭师霍然睁开眼睛,他的额头渗出汗水,满脸惊恐地望着庄魅颜。看到这种情形,人们更加怀疑神明的暗示跟这个无双的女人有关,人们联想起她第一出现在王庭时的情形。“她会带来一场战争”,神明的旨意果然是正确的,当初真的不该把她留下来啊!
“神明让你看到了什么?”完颜璟问道。
大祭师仍旧摇了摇头。
“黑暗,只有无尽的黑暗。”
“够了!”完颜璟拍案而起,他厉声道:“这还用解释吗?狼神大人分明是在说继续留下来的话只会陷入无边的黑暗地狱,为了我们吴阳国的未来保存希望,我们必须离开温阔尔,只要我们的战士还在,明年春天照样可以把城池夺回来。无双人千里迢迢而来,不可能守住这座城池的。”
“我们怎么走?”庄魅颜反驳道:“外面为了十万军队,一旦我们走出去,没有了城墙的庇护,我们只能被动挨打。我们的军队这样少,怎么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撤退呢?”
完颜璟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她,终于轻蔑地大笑起来,其他几名贵族也跟着狂笑起来。庄魅颜感受到莫大的侮辱,她默默忍受着,场中连一丝同情的目光都没有人投给她,耶律燕选择沉默地垂下头,无人知道她的心中所想。
“我什么时候说要带着平民离开了?平民和奴隶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王后,如果你同意撤离温阔尔,那么我就有办法保护你的安全。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你不是国主,你只是王后,国主不在的时候你更没办法替代他行使权力的。”
完颜璟说完之后根本没有考虑庄魅颜的感受,而是望着那些贵族们,沉声道:“国主不在,情况危急,我们只能冒险使用这个办法,为我们吴阳留下一线生机。同意我完颜璟的人请举起你们的右手。”
贵族们纷纷举起右手,庄魅颜绝望地看着这些人,最后,坐在完颜璟身边默不作声的耶律燕也看了看庄魅颜,迟疑着把手举了起来。庄魅颜缓缓闭上眼睛,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是无力左右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贵族们陆续散去,场中只剩下耶律燕站在自己对面。
“我们都知道,如果没有援军,完颜老将军的做法是正确的。这样才能为吴阳保存实力。”
“可是平民,老人,还有孩子们怎么办?”庄魅颜喃喃道:“任他们自生自灭!这太残忍了!把他们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啊!”
耶律燕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不得已之计。”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庄魅颜失神地喃呢着。
有一名士兵慌慌张张闯入王庭大殿,他红着眼睛喊道:“攻城了!无双人开始攻城了!”
耶律燕和庄魅颜同时起身,她们俩对视一眼。
“奇怪,端木皓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攻城?他好像很笃定我们一定不会有援军来似的,他怎么会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耶律燕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然后匆忙离开大殿赶往城楼。
大殿里只剩下庄魅颜自己。
其实是庄魅颜以为是只剩下她自己了,所以当她听到一声很轻咳嗽声时,不由愣了楞,转头看去。被她忽略的台前空地上还站着那名红衣少年,他的脸涨得通红,摁着胸口用力咳嗽着。
“你没事吧!你的药呢?”庄魅颜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咳咳!”那孩子摆了摆手,吃力地咳嗽了两声,勉强压制下去,“王后,我愿意陪着你守护温阔尔,你不走我就不走。”
那孩子眼睛明亮,目光真挚诚恳,庄魅颜感动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过来?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来的。你父亲做的没错,没有国主的命令,他的确不能出兵。”庄魅颜温和地说道。
那孩子的脸更红了,他垂下头,半天才说道:“那天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吃了蛇龙果会对身体不好。我想跟你解释的,可是,可是……那天下午父亲派人过来把我带回部落里--我本来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听说温阔尔很好玩,所以,所以我……”
雅各布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语无伦次绕糊涂了,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
他是偷偷跑出来的,他不是故意要害她,他更不是害怕责任才会不辞而别的……
周围忽然变得很寂静,雅各布缓缓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面前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只有他自己,他自己傻傻地站在大殿深处。
“我真的,我只是想说,对不起!”雅各布昂起头望着顶穹的狼神图像,喃喃自语地说道。庄魅颜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身边服侍的人只有雪鸢和春菊。她觉得十分疲倦,这几天的忙碌已经超过了她的身体负荷。雪鸢帮她脱下外套,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让她感觉到一阵松懈与舒适。
“王后,奴婢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雪鸢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庄魅颜本来在眯着眼睛打盹,微微一笑,道:“你说吧。”
雪鸢有些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帐篷里只有她们三个人的时候,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奴婢知道您这些日子受累了,奴婢瞧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是这些吴阳人他们知道感恩吗?王后为他们付出这么多,他们会记着吗?”
庄魅颜缓缓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但说无妨。”
雪鸢忽然跪了下来,这个架势把春菊吓了一跳,茫然看着她,庄魅颜却不吃惊,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丫头。
雪鸢鼓起勇气,叩首道:“王后,这句话不该奴婢说,可是奴婢知道自己非说不可。事情至此,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王后不能一点也不为自己打算。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万一,万一国主不能回来了,那王后您以后怎么办?这个大草原,这个温阔尔还有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中那份忐忑已经彻底抛开,雪鸢抬头看了看庄魅颜,后者默然不语,似乎是默认了自己的观点,她便继续说了下去。
“王后,我们毕竟不是这个国度的人,不管我们怎么努力,终究无法得到最大程度的认可--他们始终不会把我们看做是真正的吴阳人,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就是无双人。现在两国交战,暂时他们不会为难王后,那是因为他们也不确定国主是否能够回来,如果国主一旦长时间不能回来,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那时候恐怕王后您和您的孩子就会有危险了。”
春菊听着有些焦急,插嘴道:“你在胡说什么?雪鸢!咱们王后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王储,不管怎么说,那就是下一任的国主,这点他们不会不承认吧。”
雪鸢无声一笑,笑容苦涩。
“这就是奴婢想说的最重要的一点,按道理应该如此,只是我们在吴阳国无根无凭,谁会帮助您呢?王后!”
庄魅颜透了口气,沉声道:“谁能帮助我呢?”
“奴婢们自然是愿意帮助您的,王后,只是奴婢们的力量不足以跟那些贵族抗衡。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助您,但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得到他的帮助?”
“哦?是谁?”庄魅颜眉头一挑。
雪鸢深吸一口气,道:“王后难道真的忘记自己的故乡吗?人不可无根,那里就是王后最大的力量源泉啊!”
庄魅颜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我跟他合作?”
“是,王后英明!”
“呵呵!”庄魅颜失笑起来,“可是我现在还有什么筹码跟他谈判呢?就像你说的,我这个王后已经有名无实,一旦国主真的不能回来……”
庄魅颜深深叹了口气,此事触动情肠,让她几乎不能自抑。
“王后,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您最大的筹码。别忘了,他是无可替代的王储,也是这个国家里最有资格成为王的人。”雪鸢倒是胸有成竹。
庄魅颜想了想,向春菊询问道:“春菊你说呢?”
春菊愕然,她已经被这些讯息震惊了,茫然无措。被庄魅颜点名问及,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婢,奴婢一切都听王后的,您说要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奴婢永远跟着您。”
庄魅颜缓缓垂下头,低声叹道:“雪鸢你说的也是实情,只是我如今身在城内,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如何能跟他见一面呢?”
听庄魅颜的语气,竟像是已经认可了雪鸢的意见,雪鸢本来担心她会怪罪自己,看到这个情形,顿时宽心,笑道:“奴婢觉得王爷为人宽泽,他不会忘记王后您的,再见一面固然不易,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后切不要着急。”
雪鸢宽慰了她几句。这是苏娜匆匆走进帐篷,她们就终止了这个话题。
苏娜有些困惑地看着雪鸢和春菊的背影,低声向庄魅颜问道:“王后,外面的贵族们都在收拾东西,已经乱套了。城楼上打得很厉害,不过暂时看来,无双人一时半会打不进来的。咱们怎么办?大司马派人过来问,明日,王后您到底要不要跟大家一起走?”
庄魅颜犹豫片刻,说道:“苏娜,你也觉得我应该离开这里吗?”
苏娜心里也十分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王后。
“苏娜,那么你会离开温阔尔吗?”
苏娜回答道:“我父亲病了,他病得很重,经不起长途跋涉,而且年纪大的老人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故土家园,所以我留下来照顾他,请王后恩准。”
“那你的三个孩子呢?”
“他们?”苏娜有些犹豫,“他们会跟着大家一起走的,我的大儿子已经长大,可以照顾他的弟妹们。”
“家园?”庄魅颜喃喃地重复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凄凉,她轻声道:“苏娜,你说要是有一天无双人打进温阔尔,他们会把我看成是一个无双人,还是吴阳人?”
这个问题同样让苏娜无法回答,苏娜难过地垂下头,她很了解王后的感受,却无计可使,徒然的安慰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彼此沉默。
“我不会走的,苏娜,我会跟你一起留下来。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那些贵族们,我无法阻止他们离开,但这里是我和他的家,他已经走了,如果我再走的话,那么这个家就没了。”
“我要为他守住这个家。”
庄魅颜脸上露出坚毅之色,苏娜知道她的性情,一旦决定的事情决绝不可能更改,苏娜平静地右手抚胸,对这位年轻的王后深深鞠了一躬。
“吴阳会永远记住您的,王后!”
苏娜走后,庄魅颜面色沉寂地望着宽大的帐篷,顶穹绘画的狼神图像默默注视着她。
狼神大人!我千里迢迢来到吴阳,并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啊!
不知过了多久,庄魅颜忽然被外面的一些嘈杂声惊醒,她似乎睡了一觉。这几天她都没能好好休息,现在在这样危机的关头,外面攻城的仗打得热火如荼的时候,她竟然睡了一小觉。
她睡得很不安稳,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外面人群的喧闹声差点让她以为城门已经攻破,敌人进来了,庄魅颜面色苍白,她端庄地坐在榻上,想保留最后一点风度。然而冲进来的人是春菊,她面色愤慨,进门就对庄魅颜说道:“王后,雪鸢她--”
庄魅颜蹙眉道:“雪鸢怎么了?”
春菊又急又气,竟不知该如何说起才好。
身穿铠甲的耶律燕踏进帐篷,白色的铠甲被血污沾染,耶律燕的脸色铁青,冷然道:“王后,雪鸢是奸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庄魅颜并没有吃惊,更没有为雪鸢辩解什么,只是昂起头望着顶穹的狼神图腾,神情有些忧伤。
“哦,我知道了。”
“她用驯化的鸢鸟向城外送信,被人发现了,证据确凿,为了稳定人心,耶律燕只好擅自做主将她先斩后奏。”耶律燕冷静地说道,她并不是来致歉的,仅仅是来陈述一个事实。
如今的温阔尔风雨飘摇,强敌入侵,民众的情绪异常不稳,稍有差池就能引起一场内讧,所以耶律燕采取的措施并不为过。
庄魅颜仍旧望着顶穹出神,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耶律燕悄然告退。
春菊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她唉声叹气地靠近庄魅颜身边,喏喏地唤道:“王后。”
“春菊,这一劫我们是不是逃不过了?”庄魅颜昂着头,眼角隐约渗出水光,“雪鸢毕竟是他的人,恐怕当初他让雪鸢等人跟着我来到温阔尔,就是为了这一天吧。现在细细想来,许多事都有蹊跷。就说上次去请江大哥过来给我看病,也是雪鸢的主意吧,好巧不巧的,江大哥不呆在京城,却无缘无故来到祁阳镇--想必那时他也到了祁阳镇,如此阵仗绝非一日之功,他必早做筹谋。”
庄魅颜长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后。您别想那么多了。”春菊安慰道。
“依奴婢看,雪鸢的话未必没有道理。”春菊期期艾艾说道:“至少有一点,公子他是绝对不会伤害您的。倒是那些吴阳人居心叵测,您留在城里,无双人打进城来,有他护着您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如今国主不在,如果您单身跟着那些吴阳人离开温阔尔,天晓得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雪鸢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警告吗?”
“雪鸢毕竟是您带过来的人,说杀就杀了,未免也太不把您看在眼里了吧。”
春菊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庄魅颜,见她面色平和,只是微微有些疲倦,并没有露出不快之意,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奴婢知道王后对国主一片痴情,可如今这时候,您最要紧的是要保护好你腹中的骨肉。”
这句话点醒了庄魅颜,她下意识搂紧肚子,小家伙似乎感应到母亲的不安,在里面轻轻踢打起来。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庄魅颜一咬牙,转脸望着春菊,目光坚定。
“依奴婢说,王后要是能跟摄政王谈一谈,或许摄政王能帮您想个办法。”
“如今他进不来,我也出不去,那怎么能谈呢?”庄魅颜苦笑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又摇头道:“倒是有一处地方,能让他从城外进来,旁人并不知道那里,最是安全--只是怎么才能跟他联系上呢?”
春菊想了想,道:“奴婢知道雪鸢一共偷偷养了两只黑鸢,他们杀了一只,另一只必定回了巢里,奴婢知道雪鸢养鸟的地方。”
庄魅颜沉吟片刻道:“那好,我写封信给他,你可要仔细些,别让他们给发现了。”
“奴婢晓得。”
天已经黑了,但是这里更黑暗。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除了墙壁上点燃的千年不灭的灯盏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线之外,这里看不到任何其他天然的光线。
这里是温阔尔最隐秘的地方,也是吴阳的禁地,这里是王庭的地宫最深处,这里安睡着几百年前那位伟大的王者,这个国家的开阔者,血狼王。
温阔尔的地下城堡远比人们想象中更宏大,这里是血狼王的陵墓,人们相信把城市安置在这位王者陵墓的上方,那么这位王者的灵魂就会跟他的子民永世生存在一起,保佑着世世代代的吴阳子民,更能保佑吴阳永昌。
庄魅颜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宽阔的长廊,前面是一片暗黑,后面也是一片暗黑。顺着这条通道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城外,而这正是吴阳最大的秘密,除了国主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在出征西南之前,萧轩宸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庄魅颜,他是希望在最危险的时候能够用这条通道帮助她逃过劫难。
然而--
他一定没预料到,她会利用这条通道跟敌人谈判。
庄魅颜温柔地抚摸着明显隆起的腹部,好孩子,别怕,不管什么时候,娘都跟你在一起。
春菊有些不安的张望着,通道实在太宽了,灯盏的光线微弱根本照不亮太远的地方,因此尽管她翘首以待,前面仍旧只有一片昏暗。
过道里隐约传来一些声音,沉闷而有力,墙壁都跟着簌簌作响,灯盏微微颤抖着。
“来了!他们来了!”春菊难以掩饰自己声音里的惊喜。
庄魅颜默而不语。
春菊急忙迎上前去,刚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回过头来到庄魅颜身边,拉着庄魅颜的手激动地说道:“王后,咱们有救了。”
那丫头眼中闪着泪花,嘴角翘起,神情欣喜。
庄魅颜并没有像春菊那么兴奋,她很平静,疲倦地笑了笑。这时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而前面的通道里并没有看见人影。
春菊有些困惑,庄魅颜失声道:“哟!我竟然忘记了,还有最后一道门墙没有打开,他们是进不来的。”
春菊着急地说道:“机关在哪里?奴婢去打开吧!”
“那边墙壁上有个没点亮的狼头灯盏,你看到了么?”庄魅颜指点着。
春菊连忙跑了过去,庄魅颜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问道:“春菊,你好像很着急让他进来。”
春菊愣了愣,笑道:“奴婢也是替您高兴啊!小姐,您跟公子本来就应该是一对天作之合的壁人,您不该来到吴阳,无双国才是您的家。”
庄魅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道:“春菊,其实你跟着我来到吴阳,心中并不欢喜是么?你后悔么?”
“您这是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什么后悔不后悔,春菊是奴婢,就应该服侍小姐,小姐去哪里春菊就跟着去哪里。春菊不后悔!”
春菊竟然不再叫她“王后”,而是跟以前一样称她“小姐”,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庄魅颜心中猛然一动,恍惚间已经有了陌生感。她似悲似喜地发着愣,耳边听到春菊在问她话。
“小姐,奴婢找到你说的狼头灯盏,现在该怎么做呢?”春菊催问道。
庄魅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用力推向墙壁,机关自会启动。”
春菊把手压在灯盏上,用力推向墙壁,只听到一阵吱吱嘎嘎的噪音声,想必是墙体内部的机关枢纽在缓缓启动。
“春菊,这是你自己说过的,你不后悔!”庄魅颜的声音忽然阴冷下来。
春菊回过头看着她,面露困惑。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雪鸢并不是真正的奸细,我们的消息走露也不是她搞的鬼。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是不是?春菊。一直跟端木皓秘密通信来往的人是你,雪鸢只是个可怜的替罪羊。”
“小姐,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春菊吃了一惊,“雪鸢是王府里出来的人,而奴婢可是跟了您多年,从来不敢欺瞒您的?”
“我本来不敢相信的,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我不信。雪鸢她是王府出来的人不假,可她不是端木皓的人,她是姬明月的人,而你,春菊你才是公子的人。”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尤其是“公子”这两个字更是像两颗沉重的石头向春菊压了过来,春菊刹那间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他以前说过,不让我叫他王爷,只可以称他公子,后来我才明白,只有他最亲信的人,才可以称呼他公子。”庄魅颜缓缓说道:“只是我不知道你是从何时起,也开始称他为‘公子’。”
春菊身体微颤,却是一句话也说出来了。
“春菊,你我主仆多年的情谊,竟然比不了一个男人,你好,你好--”庄魅颜的声音惋惜而痛恨,连连说了两声“你好”,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春菊的身体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堆作一团,轻轻抽噎着。
“小姐,奴婢并没有做出对不起您的事情啊!公子说,他一定会把您接回丰安城,他……”
“他来接我!”庄魅颜怒极反笑,道:“你心里想的是他来也能把你接了去吧。”
春菊垂下头,悔恨不已,她痛苦地说道:“是!奴婢知道这都是奴婢的非分之想,公子是何等人物,奴婢就连给他提鞋子都配不上。奴婢不敢奢望公子会对奴婢施以怜爱……奴婢只想能看到他就好,远远的看着就好。”
春菊的声音越说越低,庄魅颜心中恍惚,心中的愤怒也随着消散,怜悯之情顿生。
“罢了!”庄魅颜叹了口气,“事情至此,说那些都没什么意义,他不能过来了--你刚才触动的机关并不是简单的开启门墙的机关--那是一个陷阱机关,最后一道门墙一旦启动,万箭齐发,那边过道里的人不可能生还。”
春菊骇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庄魅颜,仿佛不认识了她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害死公子了!”春菊凄厉地大叫着,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形同疯癫。
庄魅颜有些紧张,后退了几步,靠墙站定。
“春菊,春菊你去哪里?往这边走!”
庄魅颜看到春菊忽然像疯了似的向长廊的深处跑去,立刻喊道:“别过去,春菊,那里的机关还没有完全停止,危险!”
但是春菊头也不回地冲进长廊的另一端,越跑越远,很快消失在昏暗中。
“春菊,春菊,快回来!”
庄魅颜焦灼地呼喊着,但是于事无补,她恐慌起来。
忽然间,她感觉到腹部隐隐传来一阵绞痛,最初还可以忍受,而后越来越痛,痛得让她弯下了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忍不住呻吟起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壁。
好孩子,别在这个时候折磨娘啊!啊……好痛!好痛!为什么这么痛?该不会是--孩子,现在真的你可以出来的时候啊!
庄魅颜恐惧地发现,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一阵接着一阵,像波浪一样不断袭来,而且一阵比一阵强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挣扎着扶着墙壁向后方走去,她要回到地面上……必须要回去。
啊!好痛……
庄魅颜额头渗出汗水,步履艰难,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起来,迈出的每一步都痛苦无比,终于她踉跄着靠在墙壁上,双手抱着肚子,大声呻吟起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走来,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士兵,这男人并没有死。她早该料到,区区一个陷阱根本不能置他于死地,而他也绝对不是来谈判那么简单的目标,这一点从他身后数不清的士兵就能看出来--他是想借道进城,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正目的。
端木皓怀里抱着春菊的身体,春菊身上插了好几支箭,眼见已经活不成了。
“春菊!”她虚弱地呼唤道:“春菊,傻丫头,公子……没那么容易死的。”
端木皓轻轻把春菊放在地上,动作轻柔,仿佛怕弄疼了她似的,同时伸出手掌缓缓合上她的眼睑。
“魅颜,你要杀了我么?”他低声问道,“可惜,差了一点点,之前进来的不是我,而是一群战马。”
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生气,即使被她暗算了,他也淡然自若,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魅颜,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端木皓诚恳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的谈判还可以继续,我可以为你保留吴阳国,我还可以把你的孩子捧上国主的宝座,让他受到万民敬仰,而你就是尊贵的太后。”
“这就是……你的条件吗?”庄魅颜勉强笑道,她强行压抑自己的痛苦,坚持说了下去。
“端木……摄政王,你……带着无双的十万大军,来……攻打我们吴阳国,就是,就是……为了帮我把孩子捧上国主的位置吗?”她笑了起来,“你是想,让我为你守住吴阳国吧,让吴阳国世世代代成为无双国的附属国,你看中的是狼神大人赐给吴阳的财富,数不清的金矿银矿铁矿,数不尽的牛羊马匹……还有强壮的奴隶。”
“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庄魅颜讽刺地笑道。
端木皓柔柔道:“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吧。你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孩子,为的又是什么?他生来就是国家之主,注定要做王的,我可以帮助你们母子。”
“太迟了。”庄魅颜摇头道:“太迟了。”
端木皓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墙壁忽然剧烈的摇晃起来,不断有小石子和泥屑洒落下来。
“你以为只有一道机关么?你错了,万箭齐发只是第一道机关,而这个机关一旦启动就不可能停下来,你只要进了条密道,就不可能活着出去的,而我,也是一样的。”庄魅颜冷笑起来。
端木皓眸中露出一丝惊慌之意,他并没有掉头,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跑回来,把庄魅颜抱了起来。庄魅颜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居然会救起自己,连连推搡道:“放开我!放开我!”
“别乱动!”端木皓呵斥道。
他步履匆忙,走廊上方晃动的越来越厉害,头顶和墙壁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来不及了。”庄魅颜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太迟了,机关一启动就立刻返回或许还能赶在石墙关闭之前离开,现在两个出入口的石墙都重新关闭,我们出不去了。”
如果不是孩子连累了她,庄魅颜也能够在机关彻底发动之前离开密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轰隆隆!”
一连串的闷响在地下发作起来,整个温阔尔都能感受到巨大的震动。
城墙上的耶律燕和完颜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他们都明白他们和王后定下的计划已经成功,王后不惜以自己做诱饵,引敌人的首领上钩,现在地宫塌陷,里面的人必死无疑,而鬼格斯的两万军队也摆脱唐明人的纠缠及时赶回了温阔尔的外围,现在反击的时刻到了。
耶律燕拿出一个竹筒,高高举起。
温阔尔的城墙上爆出一团亮光,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破夜空,灿烂的烟花照亮一方天空。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空中已经飘起了片片洁白,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临。萧轩宸站在一片废墟旁,王庭已经倒塌,这是地宫机关启动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无双的端木摄政王已经被永远的关在地宫里,而他的十万大军在吴阳军队的内外夹击之下,大败而归,温阔尔之围彻底被解。
然而,跟端木皓一起深埋在地宫里,还有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
萧轩宸默默注视着面前的石块,他机械性地伸出他的手指搬动着石头,他已经搬了很久了,十根手指头被磨得鲜血淋漓,而他却像完全不知道痛一样,继续做着重复性的动作,搬开石块,扔到一旁,再搬下一块。
整个王庭高出地面整整十几米,即使成了废墟也有好几米高,而地宫则地下十几米,想要把地宫挖开那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难以想象的浩大。
萧轩宸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挖!
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没有辨别事实的能力,他只想要他的小娘子,他就是为了她才不顾一切赶回来的,可是为什么会晚了一天呢?
为什么会晚了一天?
“国主。”鬼格斯满脸担心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已经搬了一个时辰的石头,明明知道这于事无补,而他完全罔顾事实真相。
鬼格斯带着他的两万人军队赶回来的时候恰好是第十天的傍晚,他按照王后的计划潜伏在无双人的外围,等候信号。当信号烟火亮起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国主回到了他们中间,他用力搓了搓眼睛,他没有看错,国主就跟他消失的时候一样,又突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样鬼格斯更加相信,国主是有神迹的“血狼王”转世。
无双军队丢失主帅,阵脚难免有些乱了,而此消彼长,吴阳国有了萧轩宸的引领,士气大振,双方一场混战,吴阳占了绝对上风。无双国的楚易凡毕竟是一代将才,虽然处于劣势,仍然能收拢大部分兵马,且战且退,最终撤离整个战场。
这一战,吴阳大胜。
萧轩宸没有乘胜追击,他迅速驱马赶回温阔尔的城内,他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的娘子,他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废墟,他在废墟之上,她在废墟之下。
萧轩宸起初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茫然地扫视着废墟,他还以为他可以跟她呆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就算注定这个世界将永远消失,从头到尾的消失,连存在的痕迹也会跟着一起消失,那么至少在最后一刻还可以跟她相依相偎,拥抱彼此,温暖彼此。
可是,他连这样一个机会也失去了。
萧轩宸疯狂地搬动着石块。
娘子!不可以!不可以!
这一次,我没有骗你的,真的没有骗你……可我还是来晚了,不是么?
鬼格斯本来想劝劝萧轩宸,可是看到对方拼命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些酸楚,他猛地扔掉腰间的佩剑,卸掉盔甲,跳到废墟中央,也开始搬动石块。穿着红衣的雅各布也加入进来,苏娜,耶律燕……
许许多多人都加入进来,废墟上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在卖力地搬挖着。
一名男子站在画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手指在画面上来回触动着,有时放大有时缩小,最后他把画面定格在萧轩宸身上,他仔细辨认着萧轩宸的面孔,然后回头看了看台前坐着的女子。
“呵呵!”男子笑了起来,“第十天和第十一天这个差别是很大的,你该不会跟我说你只是失误吧。”
女子淡然道:“每个人都有失误啊!难道他没有把故意修正的错误数据传送给我吗?他给我们的世界造成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这样的惩罚已经很轻微了。”
“让我来看看,咦!那个女人还没有死!”男人惊讶地说道。
他把画面推近,只见地宫之下的一个小小空隙里,蜷缩着一个濒死的女人,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庄魅颜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耗尽,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消耗光了。宫殿崩塌的时候,她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呆在一片黑暗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感就开始撕扯她的身体,腹部的疼痛变本加厉,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撕成两半,可是这痛又像一股看不见的绳子,把劈成两半的身体又拉到一块儿,来来回回折磨着,让她痛不欲生。
“魅颜!”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喊着她,“用力,孩子快生出来了。”
这个声音让她略微清醒,她终于记起来了,自己为了把端木皓引进地道,故意假装落入他的圈套,自愿跟他谈判,等他进入地道,她就引发机关。她本来应该立刻离开地道,可是早产带来的腹部阵痛阻住了她的脚步。
那个男人仍旧在鼓励她,庄魅颜心中百感交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生产,而为自己接生的竟然是他。她努力睁开眼睛,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她模模糊糊看到那个男人关切的目光。
“你,你不恨我么?”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那你恨我吗?”端木皓微笑道:“我们彼此是否仇恨,那是出去之后的事情。你总得能活着出去才能知道答案吧。”
“你为什么?为什么啊?”庄魅颜带着哭腔说道。
这个男人总是让人恨不起来,即使她已经知道他曾利用过她,可是他的利用也让人这样心甘情愿,她忽然有些懂了春菊的背叛,如果她是春菊……如果没有萧轩宸……
可惜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如果。
人生的每一步选择都是看似偶然的必然,是命中注定。
“用力……”
“再来,用力……”
“只差一点点了……魅颜再用力……”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有母性的本能在支撑她的意志力,顽强地一次一又一次地努力着,挣扎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可真够倔强,一次又一次抗拒着不肯出来。
庄魅颜屏住呼吸,用尽了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她嘶哑的叫声和孩子的啼哭声交汇在一起,在地下的废墟深处来回震荡着,可是这里终究离地面太遥远,无法传达上去。而地面上的人们还在忙忙碌碌地搬运着石块,他们茫然不知一个新生命已经在他们脚底下的深土里诞生了。
白色的世界里,男人皱着眉头看着画面,他叹息道:“你一定要这么做么?”
“能量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我只是不明白,那只是一个未曾开化的野蛮世界,为了那样一个世界里的女人值得他背叛我们的世界么?”女子愤愤道。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美好时光,这是值得永久性珍藏的。”男子诚恳地说道。
女子无动于衷,继续注视着画面。
废墟上空忽然现出虚无的黑色空洞,一名身穿白色盔甲的战士缓缓降落,周围的人战战兢兢膜拜起来,只有萧轩宸视若未睹继续搬运着石块。
那名战士拍了拍萧轩宸的肩膀,说了几句话。在他的脚边,渐渐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垂直地直达地下,而人们都听到一个孩子微弱的哭啼声,人群不由爆发一阵狂呼。
“狼神大人庇佑吴阳!吴阳永昌!”
那名战士忽然昂起头,盯着天空,女子微微皱眉,她知道那家伙明白自己监视的角度,只见那家伙冲自己眨了眨眼,然后说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剩下的是你的事情了。”
女人迟疑起来,她看着屏幕上已经开始闪烁倒计时。
十,九,八,七……
萧轩宸顺着倾斜的石洞爬了下去,一直爬到那个女人身边,她的眼睛已经无力地闭上,柔软的身体有些冰冷的感觉。她身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一个男人趴在她旁边,已经昏死过去。萧轩宸有些费力地扒开端木皓的手指,从他手里抱过用半截衣裳胡乱包裹的孩子,萧轩宸张开手臂把孩子和那个小女人一块儿搂在怀里,用力地,用力地抱住。
娘子!我来了!
现在我们都在一起了!你说过,有人就有家,对我来说,有你才有家。
……五,四,三,二,一。
掌控一个世界生死的手指停留在一个指令键上。
系统在机械性的重复着:“是否确认撤销毁灭指令?警告!撤销指令损失能量在百分之二十以上,警告!……”
手指微微抬起,最终还是落下。
屏幕眨了一下眼睛,闭上,睁开,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五个月后,春天再次回来了,沃兹拉大草原上牧草已经开始疯狂地生长起来,漫山遍野的绿色,生机盎然。
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缓缓推着木轮椅而行,轮椅上的男子白衣胜雪,绝美的脸庞上神情淡然。
端木皓虽然从地宫里捡回一条命,但是他的腿被大石压住,终于双腿不保,这一生都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
“就送到这里吧!”端木皓缓缓开口道:“再送下去就到了我们无双的境内,我们下一次见面可能就是敌非友了,如果你后悔把我送回去,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萧轩宸大笑起来,道:“不错!我应该考虑一下,也许该把你这位无双摄政王永久性囚禁在温阔尔,趁机向你们无双国勒索点贡品之类的东西。”
端木皓微笑道:“最好的贡品就是我们无双的美女,你要多少本王就可以给你送来多少,省得你后宫空虚。”
“你们在说什么后宫空虚?”庄魅颜从雪鸢手里接过哭闹不休的小家伙,然后追问道:“什么进贡美女?你们在商量什么?”
“咳咳!”萧轩宸咳嗽两声,比划着远方的土地说道:“这个美女……其实我跟端木兄在商讨咱们儿子的人生大事,端木兄说他们无双国美女多多,可以任他挑选。其实我以为,无双国最美的一名女子已经被我骗到手了,我儿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我幸运,因为无双国再也找不到比娘子更美丽的女子了。”
“胡说!”庄魅颜又羞又窘,满脸通红。
萧轩宸看着她窘迫的姿态,心中爱怜,便将她揽入怀中。此时,端木皓已经让御风推着他缓缓远去,雪鸢苏娜等人也知趣地远远避开,诺大的草原深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四周一片寂静,萧轩宸和庄魅颜并肩躺在柔软的牧草里,这里的草就和当年祁阳山的茅草一样柔软,风依旧绵长细腻,晴空如洗的蔚蓝,云朵是狼神大人放牧的羊群,悠然自得地缓缓移动着。
萧轩宸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像,环抱着胳膊正盯着他们看。
“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知道你并不怀念我。我想我也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十秒钟后这个时空会永久性封闭,你再也不能回来了,同样以后也没有人能随便跳出来打搅你们的生活,永远都不会了。你欠了我一个特别大的人情,我损失的可不仅仅是百分之二十的能量……只能如此了……”
影像模糊不清,闪动不止,最终消失不见。
“谢谢!”萧轩宸长长松了口气。
把脸埋在他臂弯里的女人闷声道:“你在说什么谢谢?”
萧轩宸把她拥得更紧,低声笑道:“我是说,谢谢你能在最好的时光里跟我相遇,既不早也不晚,一切都刚刚好!”
庄魅颜依偎在他身边,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