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世 魔冢山。有雨。 魔冢山是个禁地,是一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便被认定是一个生人勿近的禁地,长年累月笼罩在烟雾缭绕的氛围当中,无论什么时辰,无论距离远近,还是任意角度看去,它都是一团雾状的物体。白日里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到夜晚便阴风阵阵,夹杂着掠人心魄的声音,令人发指。也不知道从何开始附近一带不见了人的踪迹,也从来没有人怀疑里面会有人,即使有也一定不是人。久而久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魔冢山这个名字渐渐被人淡忘,这个地方也被人渐渐的淡忘,仿佛从来没有过。 灰蒙蒙的山被灰蒙蒙的云层压的很低,深秋季节的牛毛细雨不断,如果手里还有杯酒,在诗人的眼里就是一番抒情柔肠的景象了,可惜在一个少年眼里却是另外一个摸样,仿佛这样的天气在魔冢山是司空见惯的,那些紧锁的云层对他来说却是得不到释放的怨气。 他紧皱着眉头,面色凝重,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黄色包裹,深一脚浅一脚的快步走在泥泞的羊肠小道上,身上的蓑衣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映衬着他心里的不安。 呱的一声,一只乌鸦忽然从林中穿了过去,少年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乌鸦飞过去的方向,心想,怎么可能还有乌鸦呢,莫非我已经来晚了。想到心处,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在他看来,乌鸦的无端出现绝对不是个好的兆头,如果不尽快赶到目的地,事情恐怕有变。 “浩然师侄,你胆敢擅离职守!”,寂静的山林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之厉直插人心肺。 少年脸色一变,抬头凝住心神,发现四处并未有人。 这时从小道的拐角处转出一个灰袍道人,少年一怔,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含首道:“弟子孟浩然参见清风师叔。” 那灰袍道人一摆衣袖,怒道:“孟浩然,你可知罪?” 孟浩然慌忙跪在地上,道:“弟子知罪,万不该擅自离开方阵而不顾……”。 灰袍道人未等他话音落下道:“镇守魔冢第二十三代弟子孟浩然听命!” 孟浩然顿时脸色铁青,将头埋下,“弟子孟浩然听命。” 灰袍道人道:“从即日起,将不再驻守方阵,收回纹灵,听候发落。” 孟浩然面若死灰,一股悲痛涌上心头,将受中的包裹举过头顶,沉声道:“弟子遵命!” 黄色的包裹在死灰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耀眼。 灰袍道人身形一晃便到了孟浩然跟前,伸手便拿包裹,嘴角不禁意间流露出一丝不寒而栗的变化。 可就在他认为事情将无可改变的时候,灰袍道人突然脸色大变,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的双脚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贴上了两个符咒,他已无法动弹,而孟浩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孟浩然冷笑道:“你到底是谁?” 灰袍道人道:“孟浩然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呢?” 孟浩然道怔了怔,道:“莫非……?” 灰袍道人狞笑道:“你既然贴了我定魂符,难道还要我多费唇舌吗?”话音一落,灰袍道人的头居然缓缓的拧了过来,带着脊椎骨断裂的声音嘎嘎作响,脸上的五官被挤成了一团,阴红色的血浆从口鼻眼处汩汩的流了下来,那头颅张着扭曲的嘴巴,从喉管里发出极其不稳定的音波:“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突然离开,否则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摆脱方阵。” 孟浩然向后退了几步,沉声道:“我师叔清风道人呢?” 只听的嘣的一声,那头颅居然连骨带肉脱离了颈部,慢慢的升了起来,拖着血淋淋的脊椎骨漂浮在空中摇摆,阴红色的血浆象井喷一样从脖子处喷洒出来,四周的树草顿时被染红,狭窄的羊肠小道俨然变成了蜿蜒的血管,在冰冷的风雨中甚是骇人。那头颅甩了甩连着的脊椎,狞笑道:“清风的臭皮囊就在这里,你要找他恐怕就要等来世了。” 孟浩然突然没了表情,木然的立在那里,完全看不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浩然师侄,你师傅清卓可安好?”那头颅的声音突然一变,换成了一种极为慈祥的语气,孟浩然心神一动,这不正是自己师叔的声音吗。就在心念转动的同一时间,那头颅摇摆不定的脊椎骨突然变长,刷的一下已经紧紧的套牢了他的脖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涌了上来,“多吸点,多吸点,这可是你清风师叔的味道,不过不要紧,再不久你就可以跟他在地狱相会了,哈哈……”那头颅狞笑着张嘴就向他的脖子咬来。 孟浩然身子一恭,全身肌肉紧绷,一股罡气猛的激发出来将周遭的草木摧的到处乱飞,眼睛的瞳孔突然没了眼球,变成了银色的眼白,手中的黄色包裹突然膨胀,绽出耀眼的蓝色光束,霎时便把那头颅笼罩在光芒之下,只听的叽叽哑哑的摩擦声和凄厉的鬼叫声交错在一起,孟浩然突然左手突然一收,那光芒居然将头颅带了过来,吱的一声,那头颅被一把古铜色的长剑由嘴完全贯穿整个头部,赫然就是头颅口中的纹灵。 孟浩然道:“我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否则让你永不得超生。” 头颅默不作声。 孟浩然道:“我师叔清风在那?” 头颅呛了口血水,从喉管里发出声音道:“我逃出方阵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你师叔的尸体便上了身,并知道是怎么死的。” 孟浩然沉吟一声,道:“你是何时从方阵中逃出来的?” 头颅道:“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了。” 孟浩然掐指一算,心头大叫:不好,再不快点赶往方阵,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就在他心念转动的刹那,魔冢山突然风声大震,阴雨居然收起,随之而来的是犹如热浪一般的沉闷之气,令人难以呼吸。 那头颅喘息着笑道:“孟浩然,你来晚啦,方阵已经垮啦,你们镇魔一族从今日起也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魔冢山都在摇晃,距离小道约一里脚程的山头一道白色的强光从天而降,无数阴云顿时绕其而动,场景甚是骇人。那头颅就在孟浩然回头看那光景的同时,从口中伸出一条带刺的舌头迅速滑向他脖子的大动脉。 没想到就在将要碰到他脖子的时候,那舌头就停住了,缠绕在他脖子上的脊椎骨居然变成了粉末,那头颅掉过在地的时候,孟浩然已经以非常人的速度向方阵奔去,它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它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头在慢慢的碎裂,一点一点在变成粉末,心有不甘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与恶毒,仿佛在说:孟浩然,虽然我已经不能亲眼看到你死,我会在地狱等你。 此时,魔冢山,风云大变,鬼气冲天。 ------------ 一、地铁 现代。2007年。 一、地铁 1 范希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该死的失眠连续两周让他不得不在下午才爬的起来。更难受的是每次起床都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不是腰酸就是背痛。为此,他尝试了各种从网上收集来的治失眠的偏方,他歪着头看着地上的红酒瓶子,一脸茫然。 范希源挠挠头,东倒西歪的走进卫生间,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跟自己长的不太象,想想上个月那部新剧杀青的时候还意气风发,现在却被莫名其妙的失眠折磨的憔悴不堪,头有点晕,他摇摇脖子,觉得今天还是糟透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嘴里无声的“叭”了一声。 范希源一直都满顺利的,两年前进入电视台工作的时候他就凭着富有创意的头脑,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在节目中心获得了不少领导和前辈的认可,前不久还被予以重任,借调到内容部生产中心,拍了一部十集微剧。这在他看来还算比较满意,至少在25岁之前他做到了很多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直到两个星期之前过完生日那天,他就开始失眠,一到晚上就翻来覆去,脑子里象过电影一样,尽想些希奇古怪的事,有声有色的,妖魔鬼怪什么都有,无论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也好,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最奇怪的是一直有个声音浮现在脑海:地铁……地铁……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么样,最后一次相信地久天长……” 范希源慢条斯理的从桌子上拿起手机,一脸享受的样子,虽然唱这首歌的女人长的不怎么样,歌还是唱的不错的,一口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喂,你好?” “还好什么呀,我是谭军,出大事了!”手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 范希源一听是谭军,嘿嘿笑了笑,“什么大事啊,咋咋呼呼的,是不是节目又要被喊停了?” “哎呀,不是,是张伟文死啦……”谭军在那头急的结结巴巴。 “谁死啦?”范希源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跟这这些天失眠有关。 “张伟文!张伟文死啦……”电话那头的声音接近嘶吼,范希源这下听懂了,却仿佛这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这怎么可能,进台这么长时间,张伟文一直是他的重要伙伴,不仅在工作上是他的搭档,在生活上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前天还一块吃过饭喝过酒…… “希源,希源……”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回过神来:“我操,你丫是不是弄错了,前天才一块吃的饭,你也在……”。 “全台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公安局的都来查啦!” “他怎么死的?” “听公安局的朋友说他死的很惨,陷在地铁站的墙壁里,浑身是血,胳膊都没了一只……”谭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恐慌。 地铁。范希源一征。 “在哪?张伟文在哪死的?” “地铁站,现在地铁站都全部被封锁了……”。 “谭军,你现在在那?” “我在张伟文家……”。 “你别动,等我过来!”范希源狠狠地挂掉电话,一阵眩晕,脑子里不仅含有痛失好友的悲愤,还有‘地铁’所带来的疑问。 张伟文租的公寓离电视台很近,打车用不了十分钟,坐地铁加上进出站、安检等过程耗费至少二十分钟以上。可他偏偏喜欢坐地铁,按他的话说这叫享受生活的情趣,那里有人生百态,两点一线的工作方式,他更愿意多花点时间看看坐地铁的人们,为此他还在筹备拍摄一个关于地铁的纪录片,每次范希源想要参与其中,都被神神秘秘的拒绝,说这是作者影像,与你这种骨子里透着大众娱乐的调调完全不搭。 范希源气喘嘘嘘地跑上楼的时候,里面挤满了警察在调查取证。他脚刚踏进门,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很快就迎了上来,口气很重:“你是干什么的?” 范希源一口气还没上的来,脑子却一片混乱:“我,我是……”。 那警察瞪着眼睛四下打量着范希源,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面对这样的盘问,范希源有些发愣,这种赤裸裸的问答,让他脑子里回闪过无数个画面。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尤其是当年做为实习生出入办公大楼时候的场景。 “他是我们的同事,也是我们的朋友,他叫范希源!”这时从警察的后面钻出一个瘦瘦矮个子,不是谭军又是谁。 范希源在经过一番警察的例行问话之后,沉默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警察的口中得知,张伟文是在昨晚凌晨2点左右死亡的,初步推测,身体是在外部强力的撞击后,全身陷进墙壁里,有102处骨骼断裂,韧带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并有被撕咬的痕迹,右臂被齐肩分离,没有刀割的切口,像是被强行撕扯,但未在现场发现残肢;离奇的是在现场还发现有狗的血迹和毛发。 他抬了抬头,看着四下忙碌的警察,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件事情突如其来,合作这么久的搭档就这么走了,可怕的是还死的如此离奇。除了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他实在想不出有更为贴切的词来形容这件事情。他抽出一根烟,点烟的手一抖,打火机无声的掉落在地毯上。 “希源,你别想太多了”,谭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伸手帮他把烟点着,声音有些哽咽:“警察说张伟文死的时候很快,并没有受太多苦。” 范希源深吸了口烟,把烟吐的很远。最近长时间的失眠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张伟文惨死的幻想镜头,仿佛他就在现场一般。他觉得头疼,手心一个劲的冒冷汗。 “希源你没事吧?” 范希源摇摇头,顿了顿说:“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你昨天什么跟阿文分的手?” 谭军说:“昨天下午开完会大概是六点多吧,本来约了晚上一块泡吧的。” 范希源说:“他没说什么吗?” 谭军想了想说:“哦,他说晚上要先去地铁拍点素材,要是那个时候我口气强硬一点或许他昨天晚上就不会去了……”。 地铁,又是地铁。 范希源长长的吸了口气,把头靠在沙发上,好晕啊。在烟草的作用下,他开始回想。张伟文是个外型上看上去书卷气特别重的人,内心上却极为激进前卫。一旦构思成型就会想尽办法去完成的,那怕撞的头破血流。也正是这种性格吸引了范希源,两个人在节目创新的目标上一致,又同是年轻人,自然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而张伟文开始拍摄地铁的纪录片是在一年前,那个时候单调的电视制作方式,让张伟文觉得缺乏与人的接触和交流,乘坐地铁观察拍摄人与人的生活,成了他的一个兴趣。 兴趣。会不会是张伟文…… 范希源呼的跳了起来,大喊一声:“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屋里的所有人都回过来头盯着这个年轻人,那个戴眼镜的警察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范希源的肩膀,大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手上突然一软,范希源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 一、地铁(2) 2、 这是梦吗,这里竟是如此的安静。 范希源走进地铁站。里面等车的只有四个人。静悄悄的。 一个模样看起来象是个乞丐的老头,手里拖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缩在墙角里,头发跟胡子像是被拧在一起的钢筋,可能是缺少维生素的原因,嘴唇开裂的很厉害,挂着血丝。嘴里念念有词。不远处的休息椅子上坐着一对母女。母亲不时的回头看那老头一眼,又转头看看身旁的少年,习惯性的挪一挪屁股,将怀中的小女孩抱紧一些,以至于那女孩不舒服,企图挣脱母亲的怀抱,喉咙里发出极其不情愿的呻吟。那个少年几乎是把身体摊在休息椅上的,头上的棒球帽压的很低,看不到脸。 小女孩最终还是挣脱了妈妈的怀抱,伸手便打,并带着倔强的哭声喊:“讨厌,讨厌。” 妈妈有些尴尬的看看身旁的少年,低声说:“媛媛,乖,听妈妈的话,快过来。” “不要,我要爸爸……”。 妈妈有些生气了,说:“媛媛,你再闹我就把你送回医院去!” 小女孩越闹越凶,声音近乎尖叫,却丝毫没有对那老头和少年任何影响。 一个年轻人慢慢的从地铁的楼梯口后面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架便携式手提摄像机,正专注的记录着两母女。 这是梦吗? 一定是梦,张伟文明明在昨天就已经死了,他怎么还能出现在我面前? 不!不可能!如果是梦怎么会如此真实。 “各位乘客,地铁即将进站,下一站东山街口,上车的乘客请在……”。 范希源一惊,抬头看悬挂的时钟,时间是2点整。也就在同一时间,叭的一声,地铁站突然一片漆黑。紧接着是母女俩的尖叫声,但是——短暂而急促,随之而来的是灯火通明。车已经进站,滑动门业已打开,里面端坐的两名乘客,赫然是那母女俩,她们还面带微笑! 范希源脚下一软摊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灯一灭一亮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事情却变化如此之快。事情还容不着他细想,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戴棒球帽的少年居然从列车中走了出来,在那个老头面前停了下。用一种几近零下一度的声音说道:“老朋友,一千年对你来说实在太长了。” 那老头目光呆滞,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棒球帽少年嘿嘿笑出声来:“你不觉得疲惫吗,因为他的一句遥遥无期的话,你便为他守了一千年,一千年啊,你的身体还吃的消吗?” 那老头还是没有动,但口中的声音却明显大了一倍。棒球帽少年脸色一变,目露凶光一转头便盯住了范希源。那目光尤若针茫,范希源心神大乱,顿时觉得刺穿了他的大脑,下意识的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头,惊的往后退。 “本想给你一条生路,你就以为本王怕了你。”话音一落,那棒球帽少年目光死死盯着那老头,左手却一伸,向范希源抓来。 范希源心头大骇,想大叫,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当即紧紧的闭上了双眼,身后传来张伟文的一声惊呼…… 一声巨响同时伴随着一声惨叫,当他睁开双眼时是惊人的一幕——那棒球少年的左手暴涨数尺,前端居然是一只面部狰狞的怪物,而张伟文身陷墙壁,胸前的一块已经被那怪物撕咬的惨不忍睹;阴红色的血浆和碎肉溅的到处都是。 范希源摸摸自己的脸,还带着张伟文体温的血液,浓度很高,粘粘的,这是真的吗?他想起过生日那天,张伟文用奶油蛋糕砸在他脸上的感觉,也是滑滑的很粘,但是味道不一样,蛋糕是甜的,而血是咸咸的还有一股刺鼻的腥味。张伟文目光涣散,大字一般陷在墙体里,长大的嘴里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腿发软的厉害,可还是缓缓的爬起来,想去拉开那个怪物。 棒球帽少年的头再次向范希源转来,帽檐下的双眼再次绽出寒光,左手一震,那手臂上的怪物嘶吼着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他看清了棒球帽少年的嘴巴和下巴——朱唇,赤血艳丽;刀刻一般的下巴,白皙的宛若寒玉。 是的,这是真的。范希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怪物发出的吼叫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地狱的问候,浓密的血腥味让他呼吸困难,还有那双只有魔鬼才能拥有的眼睛。冥冥中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惊呼:“小心!” 他终于张开了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持久而又歇斯底里的颤音:啊~~~~!! 范希源又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却被三个人死死的摁在床上动荡不得。 “你小子,劲还真大,把我都揣地上去了。”谭军扶着腰从床尾慢慢的爬了起来,龇牙裂嘴的。旁边的人噗呲一声都笑了出来。 范希源四顾看了看,按着他的三个人,一个看起来像大夫的人,一个是胖呼呼的护士,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四眼警察。 他再次闭上眼睛,长长的抒了口气,心想:我操,是个梦! ------------ 二、疑问(1) “你想到了什么?” 四眼警察叫方雨帆,是本市公安局重案科的刑警。他看起来很年轻,黑色的镜框后面的那双眼睛却有着不相符的老成和冷峻。范希源盯着他的嘴唇,心里还没有从之前的恶梦回过神来,那一切太真实了,仿佛就在事发现场一般。范希源料到这个警惕的警察会再次问这个问题,只是之前想到的与他所梦到的完全是两回事,这是个矛盾。重要的是根本不会有人会相信。 他傻傻的笑了笑。 “你在张伟文家中,想到了什么?”方雨帆僵硬的动了动脸颊上的肌肉。拉出一个并不轻松的笑容。 范希源舔了舔嘴唇,说:“我能喝口水吗?”他觉得自己现在象个犯人。 方雨帆倒了杯水给他,范希源看了看杯中泛起的水珠,一口喝了下去,觉得自己顿时轻松了许多,说道:“方警官,你相信梦里所发生的事情吗?” 方雨帆用食指扶了扶镜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信。” 范希源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警察,接着说:“张伟文早在半年前就开始拍摄一部关于地铁的纪录片。” “是私人还是……?” “是个人作品。” “你有参与吗?” “没有,张伟文一直都是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在进行拍摄,”范希源的手心又开始出汗,张伟文在梦里头的惨状再次回闪在脑海,那些四溅的血液和碎肉,嘎嘎作响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当时,我怀疑他会不会是在拍摄的过程当中,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你知道,镜头能看到东西很多。” 方雨帆会心的点点头,一边做笔录一边问:“死者在生前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什么?” 范希源想了想说:“没有,他一直都是独立拍摄。” 方雨帆老练的合上笔记本,说:“好的,谢谢你的合作,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还请你及时与我们取的联系。” “好,应该的。”范希源放下水杯想起来。 方雨帆示意让他坐下。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问道:“你刚才说‘当时’认为死者在拍摄纪录片可能出现了意外,那么现在呢?” 范希源笑了笑,说:“那是我的一个梦。” 方雨帆走之后,范希源象丢了魂似的坐在床上,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张伟文离奇的死亡,以及那个恐怖的梦,甚至自己怎么会突然晕倒都没办法解释。按照医生的话来说是用脑过渡,精神过于亢奋所造成的,身体上没有丝毫因为失眠所造成的焦虑,准确的说最近他的生活相当有规律。他摸摸自己的脸颊,今天早上镜子里的那个憔悴的脸孔难道不是我?那个医生一定是疯了。 范希源一甩手,说:“谭军,有烟抽没?” 谭军递上一根烟,帮他点上。奇怪地看着他说:“希源,你没事吧?” 范希源狠抽一口,说:“我没事。”歪头看了谭军一眼,“你说的那个警察朋友就是刚才那个姓方的警察?” “恩,他是我一个阿姨的儿子,年纪跟我们差不多,挺厉害的,市里头好些大案都是他查的。”谭军也点了一根,“这次也一定能把凶手给找出来。” “我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范希源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看过张伟文拍的纪录片吗?” “没有,那小子……阿文从来都是拿成片出来让人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谭军有所领悟,“你的意思是说张伟文是因为拍片子导致的杀身之祸?” 范希源没说话,他心里也吃不准,那个恐怖的梦太真实了,那个棒球帽少年红的像血一样的嘴唇像挥之不去的烙印刻在脑子里,还有那个会吃人的手……他下意识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今天警方已经把所有的带子都拿回警局了,这两天就应该会有线索,到时候一定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谭军狠狠的说,表情异常严肃。 范希源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喃喃道:“我想去趟地铁站。” 范希源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皱着眉头,坐在车里一句话也没说。谭军虽然很饿却没问他要不要先去吃个饭,张伟文死后,在他眼里范希源一下子变了个人。 地铁站并不远,不出十分钟就到达了张伟文出事的地点。本市地铁的总车乘不长,从南到北不过十几个站。也是为了申报优秀模范城市,去年竣工到今年就开始投入使用了。范希源对这的印象,除了在这里拍剧的时候取过几个景之外,根本没有没有乘坐过。他不喜欢拥挤的感觉,他宁愿一个人坐在的士上堵车,都不愿意与很多人挤在一起。 正如谭军说的,地铁被封锁了。 地铁入口象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透出的光在夜幕下像吐出的气,黄色警戒带被风吹的哗哗作响。范希源站在入口处,底下传来通风管道的声音,空气里有种潮湿的味道,不,好象还有不知名的血腥味。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了上来,脑子有点恍惚。他看了看谭军说:“走,我们下去吧。”他心里很矛盾,张伟文的死无疑对他来说是个打击,做为朋友他愿意找出一切对案情有帮助的线索,但是,现在的他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那个想法让自己觉得很乱,甚至想马上折回去,回家洗个热水澡,喝酒睡觉。 下了地下通道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条拖了2、3米长的血迹,左面的墙上有一个深陷的凹洞,血迹斑驳,四周粘着一些肉糊糊的东西,裂开的缝隙里充斥着红的发了黑的固体,悬挂的时钟定格在2点。范希源倒抽了一口冷气,脑袋嗡嗡做响,忍不住往后倒退了两步,脚下一软瘫坐在地。虽然他在下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看到这番景象与梦中并无二致。身旁的谭军已经开始呕吐。 范希源觉得全身发冷,咽了口唾沫,眼睛里一片慌乱。这是巧合还是真的如梦中所思。如果是巧合,每个细节怎么会如此吻合;可如果是真的,那个少年,那只会吃人的手,还有那对母女和老头呢?他们去了那里?莫非这个世界真的有鬼怪……不,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范希源喃喃道:“这是个梦,不可能是真的……”,他呆呆的往着前方,“谭军,我问你,你相不相信梦?” 谭军停止呕吐,回过身来看着他说:“希源……” “你相信梦吗?” 谭军摇了摇他,说:“没事吧你?” 范希源没有动,“就问你信不信?” 谭军睁大了眼睛往着他,拿不定主意。 突然,范希源用力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拉着谭军,寒着声音问道:“那对母女和老头去那了?” 谭军吃了一惊,仿佛面前这个人已经变的陌生,口里开始结巴:“我,我,我……” 范希源使劲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口气缓和了一下说:“除了昨天张伟文的尸体之外,你那个警察朋友还有没有其它的发现?” “我,我不知道。” 范希源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一对母女,和一个老头?” “好,好像没有。” “你确定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 范希源顿时轻松了一点,他放开谭军,点了根烟。谭军心里发毛看着范希源直打鼓,说:“要不咱们回去吧?” 范希源抽了口烟,眼睛看着前面,前面是一条阴红色的血迹。他嘴角僵硬的笑了笑,想说点什么,突然笑容又凝固在了脸上,慢慢地,慢慢地又一点一点的变成了恐惧……他的烟掉到了地上,在地上溅起一丝微弱的花火,烟头在地上一闪一灭,努力的喘息。就象此刻他的心理变化一样,起伏不定。 是我眼花了吗?不,一定不是。 范希源拉着谭军转身就走,说:“我们去找你那个警察朋友。”谭军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拉着飞快的走掉了。 身后,在凹墙的不远处,墙角的阴影里,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安静躺在那里。此时,那个塑料袋不经意的动了动,发出呜呜的呻吟声,然后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哗啦一声,一堆垃圾和一团黄色的物体滚了出来。它喘息着的爬起来,伸着鼻子四处嗅了嗅,身子突然一抖,精神似乎好了许多,眼睛盯着地下通道的入口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叫声。 它是一条狗。 ------------ 二、疑问(2) 方雨帆虽然进入警队的时间不过四年,经手办过的大案要案却不少,他始终相信再复杂的案情都有迹可寻。但目前,这庄离奇的凶杀案却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对死者的死亡,都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没有人能够在一瞬间让人身上的骨骼断裂102处,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高速行驶中的列车才能做的到,而身陷墙内又怎么解释呢。可怕的是死者身上不同程度的撕咬痕迹,还有在现场发现的狗毛狗血,这两者到底有什么联系呢,难道是一条疯狂的狗杀了死者,他无法作出判断。他盯着眼前的这个叫范希源的年轻人,他的眼里有的只是慌乱和紧张,所讲的一切到底有没有价值,他同样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他的手心出汗了。方雨帆清了清嗓子,把两手交叉在一起,说道:“至今为止,警方并没有接到人口失踪报警的案件,而那个叫媛媛的女孩……”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更紧张了,不,准确的说是是恐惧。他到底害怕的是什么呢,难道他与死者的死有牵连,“范希源,你不用紧张,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方雨帆抽出根烟递给他,意味深长的说:“今天从死者家中共找出11本磁带,有地铁影像的磁带只有四本,包括在现场发现的那本,我们并未从中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排除他被谋杀的可能,尤其是死者是一名媒体工作者。”范希源的手有些哆嗦,但他看起来很努力的在让自己保持冷静。 方雨帆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年轻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方雨帆看了看旁边的谭军,这个有了几年交情的朋友也是六神无主,像个孩子一样巴巴的望着他。他笑了笑,心里想的是如何才能从范希源的嘴里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你放心,防范于未然是我们的职责,何况我和谭军也不是一两天的朋友了。”转过头,故作轻松的看着范希源。这句话似乎对这个年轻人起了作用,他使劲抽了两口烟,将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象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方雨帆对自己的话很满意,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觉得范希源会对他说实话了。 “方警官,你相信梦里所发生的事情吗?”范希源的眼里恢复了镇定。 方雨帆一怔,他立刻想到了在医院,范希源对他说过的同样一句话。他马上又恢复了警察的办案常态,说到:“对,我相信,人有所思,也有所想,有时候梦境是现实的投射。” 然后他就听到了范希源的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了出来,“有一种可能,张伟文也许不是人杀的!” 哗啦一声,谭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方雨帆张了张嘴没有出声,脑子转的飞快。他想到了一万种可能,唯一没有纳入考虑范围的就是不是人的人杀人,还有一点,说这句话的是居然是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导演。 “在我的梦里,杀死张伟文的并不是人,我在梦里看到了张伟文死的全过程,与我今天晚上在地铁站看的场景是一致的”, 范希源顿了顿,便把梦中的所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方雨帆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听完的,第一个反应是范希源在扯淡,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鬼!但是他马上又对自己提出了疑问,如果范希源说的是假的,那他所说描述的细节,从目前通过现场勘察,与警方推论所得出的凶杀过程基本是一致的。但是这里还有三个疑点,这个年轻人在梦中曾提到有一对母女和一个老头,至今却无人报失踪案,这是其一;其二,现场的狗血狗毛从何而来,尸体又去了那里;其三,死者张伟文的手臂至今下落不明。在范希源的梦的内容里是没有出现的。如果没有证据,他的话便全是臆想出来的,换句话说是因为朋友的死,对他刺激过渡所造成的。方雨帆再次清了清嗓子,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恩了一声,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的”, 范希源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换做是我同样不会相信,你是警察,讲的是证据,可我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梦。” 方雨帆不禁想起今天在医院的回答。我真的相信梦吗?这两年破获的几起大案要案凭的都是自己的直觉。办案的过程当中往往面临着种种困难,梦中的启示却成了他所依赖的“直觉”,对他寻找线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梦的事情,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堂堂的人民警察是在梦的指引下破案的,事情宣扬出去对警方的社会舆论是不利的。他甚至翻阅过弗洛伊德的书,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心理暗示,是愿望的达成,换句话说他实际上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是通过梦的形式来告诉自己。他抬起眼皮看着范希源,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恢复常态,与之前判若两人,莫非他说的是真的。 “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他站起身来,看了看表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也再次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好,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范希源显得非常有礼貌。 方雨帆点点头,笑了笑说:“那我就不送了,有时间也跟谭军也一块过来玩玩。” 谭军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言谈之中脱离出来,有些懵懵懂懂,胡乱答应着,便与范希源出去了。 方雨帆看着他俩出去,脑子里也乱的很。正待坐下,电话响了。 “喂,我是方雨帆,那位?”电话那头杂音很重。 “雨帆!”这时候门被撞开了,谭军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方雨帆举手示意不要说话说:“喂,喂,出什么事了……”,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谭军,若有所思,皱着眉头说道:“好,我知道了。马上封锁现场,半小时内到。” 半天,谭军被方雨帆盯的浑身不自在,于是开口问他:“范希源,他没问题吧?” 方雨帆摇了摇头,转身便收拾东西说道:“你先回去吧,没事了。” 谭军仍是不放心,说:“那张伟文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惜,方雨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若非情况紧急,他或许会坐下来慢慢与这位朋友说些安抚的话。可是这起案件的情况变的越来越复杂。原因不明的死亡,凶残的手法,包括范希源的出现,以及他说讲述的梦都让案情变的更加离奇,莫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外面起风了,秋意渐浓。他拨了拨领子。眉头间的褶皱更深了一层,他对范希源的揣测是对的,这个年轻人会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根据他对梦的理解,甚至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范希源可以被列为犯罪嫌疑人。 城南郊发现了一对母女的尸体。 范希源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丢在床上,有23个未接电话,15条短信。其中有5个是他女朋友林子的,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1点03分。离2点还差57分钟,范希源心里想道。迟疑了一下就把电话回了过去,林子的手机却已经关了,便胡乱回了条信息。 他踢了一脚在地上躺着的酒瓶,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在短短的一天当中发生的变故让他疲惫。他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中的那张脸,伸手摸了摸自己,坚硬而没有表情,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都显得那么憔悴。这是我吗?他瞪着自己的那双红肿布满血丝的眼睛,恐慌过后的心神涣散,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了,希望明天起床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当下拧开水龙头,便俯下头去洗脸。可镜中的范希源却一动不动,不变的动作不变的表情,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正在承受巨大痛楚的压力,那个定格的笑容象开了裂的岩石般慢慢脱落,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缓缓向外溢出血浆的牙床…… 升腾的水汽顿时弥漫,镜中的范希源也被覆盖的不见了踪影,或许他本来就不存在,只是一个幻影。对现在的范希源来说,恶梦之后再回到现实总的说来也不算件坏事,怕就怕恶梦之后还只是个开始。 ------------ 三、救命(1) 中午,秋日暖阳。 范希源就睡在温暖的阳光里,悄无声息。 嘭嘭嘭——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范希源于是就醒了,是惊醒的。他第一个反应是回想自己有没有做梦,可什么也没想起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脚步不稳地去开门。 门打开后,方雨帆就象尊神一样杵在门口,双眼看起来有些红肿,象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却还是如刀锋班冷峻。握紧的拳头缓缓放下,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范希源定了定神,转身把门让开,重重的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方雨帆轻轻把门带上,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侥有兴趣的看着他,似乎并不着急说话。 沉默了一会,范希源一动不动的躺着,闭着眼睛说:“方警官,你有没有做过梦啊?” “有,而且经常做。”方雨帆咧开嘴笑了笑。 这个问题有点傻。 “你觉得在梦里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变成真的,尤其是恶梦?” “呃,这个嘛,有些会,有些不会。”方雨帆认真的回答。 “哦,”范希源睁开眼睛看了方雨帆一眼,马上有闭上了,说:“真希望那个梦不是真的,太可怕了。”他已经醒了。在他开门看见方雨帆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明确的告诉自己,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只希望自己的那个梦只是一个恶梦,不是真的。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怪物呢。他禁不住转过头来冲方雨帆笑了笑,说:“方警官,说起来这大中午的跑过来,是不是想告诉我案子已经破了?” 方雨帆也笑了,脸有些浮肿,感觉有点怪怪的。他站起来走到窗口,将窗帘哗的啦的更开了些,阳光顿时将这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塞的通亮。范希源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方雨帆望着窗外,这个楼层的视线特别好,楼下的一切都看的十分清楚。街对面是一排店面,超市、电话亭、饭馆一应俱全,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饭馆的生意特别好,门口停满了车子,旁边的超市门口还有个小弟在那里派发宣传单,可能是新手的原故,发起来手忙脚乱的,过去的人一个都没有接,小弟无奈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上面一眼,便又去派发传单了。方雨帆忍不住笑了,他回过来头来对着范希源说:“昨天夜里12点31分左右,我们在城南郊找到了一对母女的尸体,今天上午出来的验尸报告推测出她们的死亡时间超过20个小时,”他沉吟了一下,“在小女孩的书包里的作业本显示,她的名字叫做王媛媛。” 范希源惊地坐了起来,转头向方雨帆望去,窗口的阳光刺的他睁不开双眼,有些发晕,他用手挡了挡,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眼镜的折射出来的反光有些诡异。 “经过与她校方的核实,小女孩确实叫王媛媛。”方雨帆向范希源一步步走来,象一张巨大的阴影慢慢将他覆盖,“事实再次应验了你的那个梦!” 范希源张了张嘴,没出声。 “昨天在医院的时候你曾跟医生谈起你最近半个月有失眠的习惯?”方雨帆在范希源面前坐下,盯住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范希源迟疑了一下,答了一声:“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虽然无法对自己的梦做出合理的解释,但凭着做节目的职业敏感,已经从这个警察的身上得到了另外一个信号,毫无疑问他已经成了这个警察的犯罪嫌疑人。多年的职业经验让他努力放稳自己的语气,说:“大约是在两个星期之前,也就是我过完24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便开始失眠。”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象有失眠的症状?” 范希源无声的在喉咙里笑了一下,说:“我也不明白,可我明明看上去很憔悴。”他在屋角看到了那个空了酒瓶。 “哦?”方雨帆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酒瓶,“你有酗酒的习惯吗?” “没有,为了调整我的生物钟,在网络上看到晚上喝点酒会对睡眠有帮助,最近几天才开始喝的,可惜没什么用。”范希源想了想,接着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躺在床上,脑子里便乱哄哄的,像过电影一样,什么画面都有,但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两个字……”。 方雨帆没有说话,扁平的嘴唇抿的很紧。 “地铁,地铁的一直在脑海里回响,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里,一直到我毫无意识的睡去”,范希源看上去很平淡,“那个梦,让我身临其境一样到了地铁,看到了案发现场所发生的一切……”。 “你还做类似的梦没有?” 范希源摇摇头,说:“昨天是第一次。” “那对母女是怎么死的?”方雨帆的眼里绽出一丝犀利的光,语气却很淡。 “在我的梦里,她们并没有死,而是坐在车厢里。” “你肯定吗?” “我肯定!” “你看看是不是她们?”方雨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范希源接过照片,才看一眼,顿时觉得胃里在翻江倒海,喉头猛的发甜,两腮的酸水一阵一阵的往外涌,站起来便往厕所里跑。 只听得厕所里哇哇的呕吐声,他象只受了风寒的狗一样趴在马桶上,瑟瑟发抖。方雨帆坐在客厅里看着他,没有动,俯身将照片拣了起来。照片里的母女并排躺在泥沼里,两张死灰一样的面孔上有着一种难以意表的恐惧,双目圆睁,眼白中的血丝象绞糊了的线团,将眼球死死的绑在一起;张开的嘴象一个巨大的黑洞,仿佛那里就是深渊,藏着无数的恶魔,随时可以将人吞噬。方雨帆不自觉的将手握紧,关节咯咯作响。 这是两张什么样的脸啊,虽然两张脸发生了严重的扭曲,但两母女的长相他还是印象深刻的,那个母亲的疑虑,小女孩的任性,还有那些争执…… 连续两天,范希源觉得自己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个梦让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周遭的一切。他还想吐,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有,只吐了几口稠粘的胃液。他想起来了,从昨天到今天他就没吃过东西。他伸手扯了张纸抹了抹嘴和眼睛,扔进马桶里。摁住放水开关,哗哗放出的水在马桶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所有污物都卷进了管道,发出象怪物吃饱了打出的嗝的声音,不对好像其它的声音。他盯着马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了错觉。他趴在马桶上,再次将放水开关打开,抽水马桶再次发出打嗝的声音,然后就听见—— “救命——” 他惊的往后一倒,靠在墙壁上,是的,他听清楚了,是“救命”两个字。他又靠回来,好奇的瞅着马桶的排污孔,恻着耳朵倾听。这个马桶是全新的,他虽然不是一个很讲究个人卫生的人,对厕所要求是比较苛刻的,在他租下这个房子的时候,就拆除了原来的马桶,自己掏钱换了一个全新的,这会让他在上厕所的时候感觉心情舒畅。 “救命,范叔叔……” 他倒吸了口冷气,一阵忽冷忽热的感觉控制了他,感觉发根变硬了。他把头又低了一点,希望能听的更加清楚。这声音象极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他的手臂,心跳成倍的加速,他开始寻求某种合理的解释。这是一幢标准的白领公寓楼,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单身男女,他的楼上住的是一个有些臃肿的单身女人,楼下是个刚谈了找了女朋友的男人,都不可能有孩子,邻居就更不可能,前些日子已经搬离了这里,房子是空的。 “救命,范叔叔,我好辛苦……” 他使劲咽了口口水,环顾一下四周,只听的到自己的喘息声,身后的方雨帆正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照片。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媛媛啊,我好辛苦……” 他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终于想起来这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了。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现在声音听起来有点便咽,有点苍老……但是仍然掺杂着瘆人的笑声。猛然间发现自己的头已经快升进马桶里了,马上将身子直了起来。 那个声音接着说:“我已经死了,是它们拿走了我的魂魄,还有我妈妈的,有个叔叔死的好惨啊,手都被拿走了,还让我告诉你,要你快回来……” 声音慢慢的变的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与打嗝的声音混在一起,然后就看见—— 阴红色的血液从排污孔涌了出来。 ------------ 三、救命(2) 一团血污猛地从下水口喷了出来,溅在了马桶盖上、脸盆、镜子和墙壁上面。范希源大叫一声,恐惧而尖利的声音在四周剧烈回荡。他坐在地上,用手慌乱的向后退着,脑子急速充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跑,跑!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方雨帆这个时候已经冲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按住他:“出什么事了?” “血,血,有血冲出来了……”范希源惊慌失措。 方雨帆绕过他,四周看了看,并无异样说:“血,没有血啊?” “有,你看你看,墙上、脸盆上还有镜子上,都是……”,范希源站起来从后面搭在方雨帆的背,用手指着说。 方雨帆全身僵硬,从镜子里他看到了范希源那张充满了恐惧的面孔,他疯了吗,还是在演戏? “请你冷静点,告诉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方雨帆从镜子里盯着他的双眼。 范希源的整个喉咙好像都被堵塞了,他的心在胸口狂跳,感觉自己马上又要呕吐了。镜子上的鲜血正顺着镜面往下流。他几乎能闻到鲜血的腥味。脸盆上,鲜血正顺着磁面往下流,不停地滴在地板上。这个警察为什么就看不到呢?难道又是我的幻觉?不对,如果是幻觉,血腥的气味怎么会这么强烈。他虽然很惊慌,可他马上又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告诉自己这个警察并不信任他,这一切都会被看成是为了掩盖事实的假象。他强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深呼一口。 方雨帆拧开水龙头,然后范希源就看见血哗哗的流了出来,一会脸盆里的血就满了,方雨帆拧了一块毛巾递给他。 范希源看着那块被血侵红了的毛巾,还有他手上的血迹,想吐。一时怒从心起,伸手抓过就摔在脸盆里,顿时溅起一波血花。 方雨帆一征,马上又换上了那张不太自然的笑容,说:“我刚进警校看到尸体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有生理和精神上的反应也是正常的,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休息几分钟就好了。” 范希源看着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的手还是湿的,血已经侵湿了他的裤子,还在慢慢扩张。我该怎么办? “今天来是想请你去警局认一下尸体,你似乎不大方……” “我去!” 方雨帆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范希源已经在换衣服了。他转过身看着卫生间,里面一片狼藉,洗漱台上的积水一点一点的往下滴,发出嗒嗒的声音。范希源到底看到了什么,想到心处不由得打了寒颤,裤兜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一个拳。 嘭彭嘭——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方雨帆往下想的思路,他抬起头来,发现范希源正一边穿鞋子一边看着他。 方雨帆会意的将门打开,外面的人迫不及待的一把将他推开,就冲了进来。 “希源——”,一个女孩带着哭腔扑倒在范希源的怀里,“希源,你怎么啦?” 范希源有点不知所措的将那女孩的头扶起来,柔声说:“林子,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昨晚上给我发的信息,说你死啦死啦的,你吓死我了。”林子旁若无人的一边哭一边使劲擦眼泪。 “好啦,我那是累了说的胡话,没事的了?” “我知道我最近出差的比较频繁,没时间陪你,”林子突然咬着嘴唇,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傻丫头,怎么会呢,谁都可以不要,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范希源刮了一下林子的鼻子。 方雨帆在旁边忍不住又打了寒颤,是被这两个人吓的。 范希源拉着林子的手,对他说:“这是我女朋友林子,跟我一个台的……是广告部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尴尬。 方雨帆点点头,这才看清楚林子的模样,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睛,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可爱女人,可能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打扮穿着偏成熟,却别有一番韵味。自我介绍说:“我叫方雨帆,公安局重案科的。” “恩,我知道你”,林子调皮的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本市大名顶顶的重案科刑警——方雨帆,据说就要晋升副对战了。” “哦,言过其词了。”方雨帆有点吃惊,这个女孩怎么会知道我。晋升副队长的事情他也才刚刚知道没几天,何况局里还没正式公布,这个林子不简单呢。 “好啦,林子,不跟你多说了,我要跟方警官出去一趟,晚点才会回来。”范希源打断他们的对话。 “我下午也没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吧?”林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范希源脑子里闪过那张恐怖的照片,咬了咬牙,说:“不行,而且你今天必须回家去。” “为什么?”林子的眼睛又开始红了。 范希源转头看见卫生间里血迹斑驳,心生恐惧。说:“你难道没看见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看见什么呀?”林子往厕所瞄了几眼,发现什么都没有。听范希源说的如此坚决,把包往床上一扔,气鼓鼓的把头扭在一边不看他。 范希源心里乱的很,他看了看表,对方雨帆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又转过头来对林子说:“林子,你先回家,晚点我会跟你解释的。” 林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们先走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范希源欲言又止,剁了跺脚便与方雨帆走了。 范希源与方雨帆走后,林子生了会闷气。虽然她每次都知道自己不应该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可她如果能控制的了,自己就不是林子了。何况每次看到范希源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她就觉得高兴。不过,今天范希源看起来怪怪的,说话犹犹豫豫,跟往常不大一样,或许张伟文的死对他影响很大,怎么说他们都是很好的同事。也许过几天就好了吧,再过几天,我也不用这么忙了,就一起出去旅游去。她笑了笑,笑的象偷了很多鸡的狐狸。 出差的这段时间,范希源的生活习惯确实不好,屋子里乱的跟狗窝一样。她唉了口气,准确不误的从沙发的夹缝里,成功的拉出几只颜色不一的袜子,从电视机后面找出几本杂志和十几张没有封套的DVD,然后就看到了滚在角落里的酒瓶子。心里骂了一声“猪头”,就去卫生间拿垃圾桶。 卫生间里到处都是水渍,她皱着眉头,点着脚拿着垃圾桶正要往客厅走,就听到了打嗝声,又长又响。她吓了一跳,四周看了一眼,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她又听到了哽咽的声音。 “救命——” 她听的清清楚楚,声音是从马桶里传出来的。她睁大了眼睛,一步一步的走的了过去…… 客厅,阳光充足,细微的灰尘被照的无处遁形,飞来飞去。 市公安局的驻地年代比较久远,是原民国时期的建筑物基础上改的,上面布满了绿色的爬壁藤,一眼望去古旧却显得非常厚重。停尸房就在主楼的地下室,与外面陈旧的风格相比,这里要显得现代化许多,房间不大,墙体被刷成了白色,青灰色的地板砖被清一色的荧光灯管照的十分通透。即便如此,可能是用来停放尸体的原因,感觉里面寒湿之气比较重,这让范希源觉得浑身不自在,贴身的内衣都是粘糊糊的。方雨帆相比要显得沉稳的多,用内线电话通完话,想了想便对他说:“你应该有心理准备,一会你看到的尸体跟照片比起来要直接的多。” 范希源恩了一声没说话,扫了一眼方雨帆裤兜上的血迹。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有把握能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那双无限放大的瞳孔象两个巨大的黑洞,仿佛瞬间便能吞掉他的灵魂。 楼道里传来了叽叽嘎嘎的声音,越来越近。 “来了。”方雨帆说了一声。 范希源觉自己手心出汗了。一会,两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推着两个推车进来了。每推一步,推车都发出沉重的叽嘎声,每响一声车上的尸体都会随之跳动一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站起来。 方雨帆冲那两个人点了点头,那两个人会意地退了出去。“来吧,不要太紧张,看看是不是这对母女。” 范希源走过去,犹豫片刻,掀起其中一个被单,匆匆看了眼就盖上了。他抬起头冲方雨帆点点头。然后走到另外一具尸体面前,手有些抖,缓缓的将被单掀起—— 这一次,他没有立即放下,而是睁大了双眼,这是就那个小女孩王媛媛。与照片中呈现的一样,死状恐怖,福尔马林和尸臭味混杂在一起浓厚刺鼻。 “他就是死者王媛媛吗?” 范希源依旧恩了一声。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慌乱,但,当他决定来确认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提出了一个明确的要求,把事情弄清楚。是好奇吗?不是。是为了洗脱警方的嫌疑吗?那更不是。他只想知道,张伟文的死与那个可怕的噩梦,以及今天厕所里的血,为什么别人看不见,而自己却看的见,他必须要把事情弄清楚。想到心处,骨子里那种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咬了咬牙,说:“我现在可以非常的肯定,那个王媛媛就是这个小女孩!” “我肯定她就是我噩梦中的女孩”,他放下被单,走到方雨帆面前,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这件事情肯定不是普通的案件,我猜你应该想的比我更多。” 方雨帆不说话,望着这个突然变的十分镇定的年轻人。 “张伟文的死十分的蹊跷,深陷在墙体之内,骨裂十分严重,非人力所能为……”,范希源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我的梦是巧合,还是事先就已经知道,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相信这一切都有必然的联系,否则我不可能象个预言师一样看到了案发现场。” 方雨帆还是很认真的听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更象是个警察。 “你是警察办案讲的是证据,对我来说做事凭的是直觉。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都会有很大的出入,包括今天……”,范希源迟疑了一下,“你一定会认为我疯了,在我的梦里还有2个人至今无从考证,那个棒球帽少年和那个老头下落不明……” “这么说,你认定那个少年就是凶手?” “在我梦里,杀害张伟文的就是那个棒球帽少年。” “你看看这个?”方雨帆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递给他。 这是一本毫不起眼的小学生数学作业本,可能是翻阅的比较频繁,封皮被磨的发了毛,上面几个黑色问号的涂鸦也显得很模糊,页角也卷很厉害。范希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失踪案例一 2007年7月15日凌晨2点55分左右,边西区派出所值班民警赵小军接到造纸厂黄顺夫妇的报案失踪,19岁的儿子黄刚彻夜未归。 同年7月16日凌晨1点37分左右,南城郊派出所值班民警罗丹接到农民李有为报案,发现一具男尸。 同年7月17日中午13点30分,经核实该男子为黄顺夫妇失踪的儿子黄刚。死因不明。 失踪案例二 2007年7月28日上午9点04分左右,边东区派出所民警王明接到报失,黄春路26号的2楼的路长发老人的儿子路有亮失踪2日未归。 同年7月28日凌晨12点41分左右,南城郊派出所值班民警罗丹接到农民刘凤夫妇报案,发现一具男尸。 同年7月29日下午14点30分左右,经核实该男子为路长发失踪的儿子路有亮。死因不明。 失踪2案例三 …… 方雨帆的手心里全部都是汗,他不动声色的在裤子上蹭了蹭:“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你务必保持沉默,能做的到吗?” 范希源咬着牙点了点头,比起手里的失踪记录,在面前的这个警官嘴里一定还有更加骇人的信息。 “在地铁事件发生之前,我市的失踪案件虽偶有发生,但是最近这三个月失踪的人数竟达21人,密集程度相当惊人,群体失踪有4起,最多人数有7人……”。 范希源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发现方雨帆也正望着他。 “你不用感到惊讶,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会影响到社会稳定的严重案件,我们是会严密封锁的,包括对你们媒体部门,在7月28日发生第2起失踪死亡事件之后,我们便对现场建立了控制区域,但是……”,方雨帆眉头间的皱纹越陷越深,“这起失踪的大案,波及面实在太大,上级不得不下令封锁,一旦泄露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你为什么还要拿给我看,何况我还是做媒体工作的?”范希源问道。 “直觉,我凭的也是直觉”,方雨帆沉思了一下说:“警察办案虽然讲证据,但是直觉对我们来说同样很重要,你在死者住宅晕倒的那一刻起,我对你便有种不一样的直觉。” “什么直觉?” “不知道,说不清楚”,方雨帆把目光放到那两具尸体上,说:“你从里面有没有发现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范希源口里念念有词,翻了翻手中的笔记,若有所思的说:“他们的报失,以及死亡的时间不尽相同,但是死者都是在同一个地点被发现的。” “不错!”方雨帆眼里闪出一丝凌厉的光芒,“他们都是在南城郊发现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20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在一天内死亡,被同一种手段致死,死状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范希源倒抽了口冷气,眼前闪过那对母女的面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对抛尸地点进行了24小时的布控,仍有不断的尸体出现,在我们的监控录像里却什么都没有,在现场值班的同事也没有任何察觉,这些尸体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般。” “也就是说他们死的很有规律!” 话音刚一落下,范希源眼前一黑,他最后只看见方雨帆那张薄的象刀锋一样的嘴唇,然后就听见空调的声音嘎然而止,整个停尸房悄无声息。 ——灯灭了。 好黑啊。周围一片死寂,范希源拼命的抑制住自己的心跳,他想喊警察的名字,可怎么都喊不出来,手心冰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上冲,耳膜在咕咕作响。这个时候,眼前有火花闪过,接着又闪了两下,一束火苗亮了起来,方雨帆举着打火机说:“可能是跳闸了,你别动,我去拉闸。” 微弱的火苗跳了跳,范希源从他的镜片里看到了自己。 “好。” 火机一灭,再次回到黑暗之中,听声音,方雨帆似乎已经走远。范希源很想说我跟你一块去吧,话到嘴边却变了。他慌忙伸手去裤兜了掏火机,找了半天却发现没有,心里想:倒霉,难道是我忘记带了吗? 范希源不敢动,在漆黑冰冷的停尸房里,尤其是他的跟前还有两具尸体,他甚至开始后悔不应该来。 “范叔叔,这是你的吗?”一个哽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范希源一口冷气倒抽上来,他终于体会到心脏不舒服是什么感觉,空空的,一瞬间被抽干了血液。 这个声音冰冷,而又让人印象深刻,是的,这个声音就是今天在卫生间里所听到的。一种无形的恐惧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显得沉重。 “范叔叔,这是你的吗?”似乎有人在拉他的裤子,范希源忍不住往下看,然后就看见一束火苗亮了起来。顺着亮光看去,一个小女孩低着头,一手拉着他的裤子,一手举着打火机,她的头却没有抬起来。范希源喉咙里无声的喊了一声,倒退一步,小女孩也跟着往前挪了一步。 “范叔叔,这是你的吗?” “你是谁?”范希源咬着牙问。 “我是王媛媛啊,你忘记我了吗?”小女孩的头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起来,脖子嘎嘎作响,“范叔叔,我好辛苦,他们拿走了我的魂魄,还有我妈妈的,有个叔叔胳膊都没了,好惨啊……” 范希源感觉到疼,他的手指甲掐进了自己的肉里,这不是幻觉。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明白。“不管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有个哥哥叫你回去……”小女孩突然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抖的象不受控制的发动机,声音也跟着抖起来,“叫,叫,叫你,回,回,回去,去……”。 小女孩手中的火焰潺潺巍巍的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谁,谁叫我回去,回去哪?” 范希源一把握住那小女孩的手,蹲下试图控制住小她的身体,在摇曳的光下,看到了那张脸——与照片中的一模一样,死灰色的面孔,一双被血丝捆绑的瞳孔,一张极力张开的嘴,露出深不可测的咽喉。 他忍不住大叫,一把将小女孩的手甩掉,跌坐在地上,火再次熄灭。黑暗再次将整个停尸房吞噬,黑的让人窒息,只听得见有节奏的喘息声和悉悉嗦嗦的声音。他坐在地上惊慌的往后退着,也不知道会退到那里,啪的一声,后脑勺一阵巨痛,后面的物体叽叽嘎嘎的也往后面退了一点,是推车。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顺手一摸,冰冷、光滑,僵硬、没有弹性,是只手!一只死人的手! 他再次大叫着想爬起来,却无法动弹,就在他拼命挣扎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压力重重的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死死的摁在地上,寒气逼人,呼吸都变的极为困难。就听见耳边轻轻的传来那个冰冷的哽咽声:“叫你回去,地铁……”。那个声音象一根无形的冰柱深深的插进了他的耳朵,渗过耳膜,凝固了他的大脑。掺杂着难以分辨的笑声,然后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那种冰冷沉重的感觉也随之不见了。 范希源趴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惊魂未定。即便如此,脑子里回荡的还是小女孩口里的那番话。到底是谁叫我回去,回去哪里,跟地铁又有什么关系呢? 寻思中,突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范希源眯了眯眼睛,将头埋在手里,来电了。 “范希源?” 方雨帆带着一个警察冲了进来。 喊叫声夹杂着噼哩啪啦的脚步声,显得慌乱而又急促,回荡在停尸房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充斥着范希源的每寸肌肤。范希源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笔记,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却让他脑子却越发清醒,这绝对不是幻觉,即便是真的有鬼怪,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范希源将方雨帆的手推开,自己爬了起来,将笔记还给他。看了一眼随他一同进来的警察,淡淡的说:“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确定没事?” 方雨帆看上去有些迟疑,似乎拿不定主意。 “队长?”那个警察在旁边喊了一声。 方雨帆定了定神,看着范希源身后的两个推车,说:“你女朋友出事了。” ------------ 四、死角(1) 对大多数人来说护士这份工作是比较辛苦的,基本上每天就两班倒,不是白班就是晚班,每天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事情,不厌其繁的回答一些她们都很难答上来的问题,比如什么“我什么时候能好啊?”、“我没什么大问题吧?”、“我会不会死啊?”等等之类的;唯一的不同便是面对不同的病人,和不同的病症,然后就是给他们按时按点喂药、打针。 对年轻的小云来说不是。她来市医院已经有2年了,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上下班,无论对待什么病人她都像一个真正的天使,悉心照顾,永远都是笑脸迎人,温柔体贴;还经常和病人聊天,减轻他们的心理压力。 现在也不例外,而且还有些担心。 这个叫林子的女病人长的甜甜的,有点娃娃脸,本来是个招人喜欢的模样,现在却面若死灰,毫无生气。进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却一直昏迷不醒,奇怪的是她心跳正常,脉搏清晰,医生来了两波都查不出原因。 小云怜惜的抚摸着病人的手,心里叹口气,如果她还好好的话,这该是双多柔软的手啊,细腻而又光滑。现在,即使今天的阳光充足,照在她的手上也是冰冷而又僵硬。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小云抬头看着窗外,暖暖的阳光把她的脸映衬的精神爽朗,窗户玻璃闪的她直眯眼睛,今天天气真好,她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她站起身来想去把窗户调整一下,一阵风吹来,把窗帘吹的哗哗做响。 林子像被刀割了一下似的,平静的脸上痛苦的扭曲起来,从嘴里吐出一声呻吟,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小云却没看到。窗帘被风吹的很高,她有点够不着,只觉得风里有了一股凉意。 一阵强劲的风猛地刮了进来,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一辆巨大的电车在窗前疾驶,强烈的阳光将车窗的折射下闪出耀眼的光芒,小云惊恐的望着窗外,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这是幻觉吗? 病房的过道里有些嘈杂,可能是急诊病房的原因,护士们忙来忙去,有几个愁容不展的人或坐或站着,或许他们的亲人正在里面经受煎熬。 还有一个头被包扎的像个大头娃娃的病人目光呆滞地摊坐在休息椅上,一动不动。眼睛木木的望着前方,任由一只青头苍蝇在面前肆无忌惮的飞行,发出嘲弄的叫声。乌黑的瞳孔里人们走来走去,像是在放映的影片,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看着…… 里面的人定格了,那只恼人的苍蝇也终于住嘴,停在空中—— 过道里变的死一般沉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准确的说象是被冰封了,声音都凝固了。潮湿的寒意肆意游荡,顷刻间薄薄的雾气吞蔓延了整个过道。接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慢慢的笼罩过来,像一个移动的幽灵,将一切都吞噬在黑暗之中。可它却停在林子的病房前,从门下面钻了进去。 然后,在恐怖的尖叫声里,病房陷入了一片漆黑。 市医院距离警察局并不太远,可惜这个南方都市路况并不太理想,十几分钟的车程居然花了半个多小时。 车还没停稳,范希源就已经跳下车,急急忙忙往医院大楼里跑。 “林子在104号急诊病房”。方雨帆在后面喊。 大院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范希源丝毫没有察觉,心里只想知道,就在他离开家里的这段时间,林子到底怎么了。一想到那冰冷的声音,他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非是王媛媛也对林子…… 他不敢往下想,握紧的拳头又开始冒冷汗。 当他推大楼的门一刹那,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里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目光都齐刷刷的聚集过来,像无数把刀插在他的身上。那种目光是邪恶和怨恨的,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立刻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的冲动。更可怕的是,一个躺在推车上的车祸伤者歪着裂开的头,眯着一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丝毫不在乎已经暴露在皮肉之外的腿骨,任由阴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溢出,嘀嗒嘀嗒的坠落在地,瞬间凝固成块。 范希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里面真冷,微微的喘息声中,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他拉了拉领子,没想到每往前跨一步,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跟随着他。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估计是我脸色不大好吧。继续穿过大厅往急诊病房里跑,穿过大厅,拐个弯走了不到20米便到了104号房。 他想都没想推开门就进去了—— 一阵风吹来,里面有股强烈刺鼻的味道,像是腐泥潮湿的腥味。范希源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敞开的窗户,外面阳光明媚。开着窗户怎么还有这么难闻的味道,他没在意便轻轻地在坐在床沿上。 林子很安静的侧卧在床上,被子几乎把整个人都包住了,看不到脸,只露出几抹青丝,凌乱的绻在枕头上。一旁的点滴瓶已经没了三分之二,药液还在缓慢的一点一点往下掉,看起来打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范希源长舒一口气,这里似乎并没有象在大厅里那样寒冷。他将手放在林子的被子上,柔声的喊:“小林子,小林子?” 林子没动,却从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呻吟。 “小林子?”范希源有些担心的摇了摇林子。 见林子依然没有反应,范希源便俯过身去,想看看她,却被长发挡住了。 “小林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脑子里回闪起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结。如果林子是因为他而受到无辜的牵连,他该如何去面对? 范希源轻轻地撩起林子散在脸庞的头发,映入眼睛的却是—— 他惊呼一声,退到了墙上。 这一切太突然了,这张脸竟与死去的王媛媛母女俩一模一样。那个人居然翻了过来,从变了形的鼻子里,再次发出沉闷而又悠长的呻吟,像是被痛苦折磨,而发出的失去意识的声音…… 这是林子吗? 这跟王媛媛有关系吗? ------------ 死角(2) 范希源顿时百感交加,脑子里一片混乱。咬着牙,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次向床走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尽量把自己的呼吸压到最低,生怕自己把这个人吵醒了。慢慢地他看清了,这个人并不是林子。她脸的轮廓比较长,虽然五官严重的扭曲拉长,却绝对没有林子那样圆润的曲线。 那林子到那去了呢?范希源头上开始冒冷汗。 “老友,你不用担心”,突然一个声音从那具尸体的口中传来,“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动她。” 范希源再次飞快的退到墙上,紧紧的握住拳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它已经开始慢慢学着适应。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 “我是谁?”那尸体居然像拉线玩偶一样,动作僵硬,频率却很快,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她穿着是医院的护士的衣服,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掉在胸前。 “我是谁?”尸体抑制不住的大声狞笑,从喉咙里发出的气流令人毛骨悚然,“老朋友,这么多年了,我却从未有忘记过你。” 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将那尸体置身于明暗光线的对比中,居高临下的气势,让范希源有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他将手上的汗悄悄地擦在裤子上,说:“可我从未见过你,又怎么能谈的上是朋友?” “老朋友可真是爱说笑话,千年了,你还是没变,纵然你换上另外一个躯壳,我还是认得出你。”尸体动了动,骨头嘎嘎作响,俯下身来,腐泥的腥味变的更为浓烈,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那尸体又一阵乱动,全身也随之一阵乱响。像是磨蹭在自己的骨头一般,听得范希源手脚都是酥软,喉结发痒,使劲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被压的太久了,身体也有点不大听使唤了”,尸体从喉咙里发出的狞笑有些气流不畅,“不过这位姑娘的身体到是柔软的很,动起来还算顺畅。”接着,那尸体开始象甩皮筋般,左右晃动自己的双手,啪啪的打在自己的背上。 “哈哈,看起来本王还没老……”。那尸体似乎越说越兴奋,越甩越快,骨头发出的声响也越来越密集,与打在背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范希源听的头皮发炸,不知该如何打算,目光再次落到花瓶上。 突然—— 嘭的一声,范希源惊的回过头来,一个东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他顿时觉得鼻子一阵巨痛,眼冒金星,脸上有粘糊糊的感觉。 “哈哈,老朋友,这小姑娘的莲藕味道还算不错吧?”只见那尸体甩着两管被血染红的空袖,身子一颤颤的,床垫也发出叽叽呀呀的响声。 范希源这才发现甩过来的竟是一只手臂,一抹脸颊也是阴红的血污,想到林子至今下落不明,当下又惊又怒,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吼一声:“不管你是谁,你到底想要怎样?” “当年,你可是风流倜傥,卓尔不凡,遇事亦是冷静异常,现在就忍不住啦?”尸体大笑着说:“要不要,再来点调料啊?” 说着,那尸体空袖一甩,一股鲜血从袖管中如泉涌般向范希源喷去。 范希源身子一躬,躲过血流,顺势向床头柜靠过去,一把抄起花瓶,跨上床,抡起肩膀便向那尸体的头狠狠地砸去。 只听的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花瓶碎了—— 范希源清楚的看到,无数的碎片插进了那尸体的头里,鲜血从头皮中泛了出来,握在手里的瓶颈却不自觉的滑落。那个头缓缓的抬起,从垂落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扭曲的眼睛,他想叫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喉咙已经被那尸体头发缠住了,而且越收越紧。 死亡的恐惧立刻涌了上来。是的,他能听到头发在肌肤上滑动,喉结在一点点向咽喉畏缩,还有大脑急速充血的声音,太阳穴的两条象蚯蚓一样的血管在膨胀。慢慢的他被头发撑离了床面,他双手死命去拉扯缠在脖子上的头发,双脚在空中乱蹬,企图能找到一个落脚点。 我就要这么死了吗,小林子你在那? 范希源满脸涨的通红,头向上仰着,张开的嘴里口水直流。 他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幻觉,有一道光,开始是一点点,然后就像开放的水闸,一下子就冲了出来,那道光就成了全部。有脚步声,慢慢的由远到近,越来越近,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光的最深处走来,越走越近,这个人头上带着一个斗笠,压的很低,看不到脸;他穿着灰布麻衣,手里提着一个黄色的长形包袱,身上有很重的尘土气息,但超凡脱俗。他停下了,定了定,将头上的斗笠缓缓摘下,那个人对他露出了笑容—— 范希源!这个人居然是我! 他看上去很憔悴,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边幅,胡子拉碴,脸上还有污物,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尘不染的光芒,坚定而又自信。他微笑着,从嘴里吐出四个字:“该回来了!” “范希源!范希源,你在哪?” 一个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范希源立刻从幻觉中惊醒过来,可现实是他的命还掌握在尸体的手中,他拼命的撕扯着头发,可头发却还在不断的收紧。 “方雨帆,快来救我,快来……”,他心里在疯狂的呼喊,可惜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呯呯呯—— 屋外却是一阵枪响和惊呼。 他开始绝望,今天我死定了。他望着天花板,那里有灰尘漂浮。心里渐渐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然后就剩下不断膨胀的愤怒,觉得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心有不甘,还有失踪的林子,张伟文的死,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是被别人利用的棋子,不,应该说是个傻瓜。就象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当事情发生之后,自己却不明真相的一命呜呼。 “事隔千年,如今的你不过只是本王手中的一只蚂蚁,如果我愿意,举手之间便可让你一命归西。” 恍惚间,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悠悠的透着伤感,那些话仿佛更像一声叹息,可这个叹息却能在顷刻间要你的命。 范希源闻言,挣扎着侧目望去。一个男子依在窗台上,背对着阳光,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压的很低,即便如此,仍挡住赤红如血的嘴唇和白玉雕刻的下巴。 是你! ------------ 死角(3) 他想喊却喊不出声来。这个人竟是梦中的棒球帽少年。范希源一惊,心里再次往下沉,那双来自地狱的眼睛让他刻骨铭心。 “但,这次本王亲自来见你,并不是想来要你的命,而是想让你明白今时今日的我,已非你当年之力就能将我镇压的了的,何况玉姑已在我手,你根本奈何不了本王。”棒球帽少年手轻轻一拂,范希源顿时觉得脖子稍微得以轻松,一口气终于提了上来,呼呼喘气,一边拼命挣扎。 “你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希望你是个懂得感激的人,没有人会在千年之后再给你第二次机会”,棒球帽少年说起话来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无形中却有一种不容反驳的霸气,阴影中轻轻触磕的嘴唇有一丝轻蔑的笑意,“莫要忘了,你和我却是一样的”。 棒球帽说完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很克制的笑,他甚至笑的全身抖动起来。而被掉挂在空中的拼命挣扎的范希源对比起来,场景甚是诡异。 汪汪汪—— 棒球帽少年突然住嘴,狞峥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眼睛狠狠地盯在范希源身上,说:“想不到一条老的快死的狗,还有这么大的能耐,本王到是小看你了。” 说完,又哑着嗓子干笑了几声。 巨大的轰鸣声响了起来,一辆电车突然急驶而来,停在了窗口,一股强劲的风灌了进来,房间里一片凌乱,范希源心头一时震荡,忘记了挣扎。 门缓缓拉开,一股腐朽死亡之气顿时充斥了整个病房,这里更像是一个地狱的中心。 棒球帽少年跃上电车,又回头对范希源笑了笑,说道:“好好记住本王的话,否则你的小林子想不死都难了。” “林子,把林子还给我——” 范希源用劲全身气力大吼一声,在电车里,他依稀看到林子面无表情的就站在棒球帽的身边。他想扑过去,无奈却被尸体的头发吊在空中。 一阵风过后,电车消失了。 此刻。呯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黄色的影子扑了上来。随之一声闷响,尸体已经被撞到墙上,范希源像摊软泥一样掉在床上。 只听的几声撕吼声,那黄色的影子跳在了范希源的跟前,用舌头舔了TIAN他的额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范希源躬在床上,呼呼的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全身冰凉。他对自己有种强烈的愧疚感,虽然无法解释发生的一切,无论如何林子都只是个局外人,仅仅是因为担心自己,却无缘无故的牵扯了进来。居然还是被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要如何来应对这种只有出现在传说故事里面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荒谬的噩梦。 他紧握着拳头,任凭床上的碎玻璃刺破皮肉,这些痛比起刚才的一切根本算不了什么。那黄色影子的舌头温暖潮湿,粗糙的肉蕾让他感觉到全身舒爽,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让他的身体在恢复。 这是一条黄色的土狗,是的,还是一条老黄狗。有些肥胖,可能因为年岁已高的缘故皮肉有些疏松,皱趴趴的搭在身上,甚至还有几个地方完全没了毛发,它倔强的眼睛周围沾有很多黑色的污垢,嘴里却有一股浓厚的腐臭味,是它将我从尸体手中救出来的?莫非这就是刚才那棒球帽少年口中的老狗? 范希源爬起来,坐在老黄狗的对面,看了半晌。无论如何它都是救了我的。 “啊……” 耳边传来浮游青丝的呻吟,是从尸体传来的。 还没有死吗?范希源愤怒的站起来,看了一眼那条老黄狗,跳下床,却发现那尸体已经恢复了人气,原来是个面目还算清秀的女护士。一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面孔,双目紧闭,发乌的嘴唇不住的抽动,那两管空空如也的血袖搭拉在一旁。 老黄狗汪汪叫了两声。 你是叫我救她吗,就在几分钟前,她差点就勒断了我的脖子? 范希源寻思一下,便把那护士抱上床,血染红了他的双手。这所有的一切都从一个梦开始,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时光轰然破灭,从现实的世界突然掉落到一个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世界,这到底是怎么了? 窗外阳光明媚,一片落叶飘了进来,不动声色的落在他的手上,枯黄的叶子在他血红的手里显得脆弱无力。这是怎样一个世界啊,短短的两日不仅面临非正常的生死,还要从未知的世界中找回自己的爱人,而那个自称为王的神秘棒球帽少年到底又是谁,又去了那里?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又该怎么做呢? ——好好记住本王的话,否则你的小林子想不死都难了。 棒球帽少年那阴恻恻的话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禁将那片落叶紧紧的握在手里。那少年的强大非他人力所能为,那恐怖的未知力量在瞬间就能夺取人的生命。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女护士,愤怒、沮丧、绝望混杂在一起,让他全身颤抖。 “范希源!”方雨帆冲了进来。 范希源抬起头望去,发现他衣冠不整浑身血污,脸上有被抓过的痕迹,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枪。虽然之前已经听到了枪声,但还是吃了一惊。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子去那了?”方雨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护士。 范希源摇摇头,说:“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方雨帆沉吟了一下,说:“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就好?” 范希源轻蔑的笑出了声,说:“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我进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雨帆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措手不及。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范希源激动的浑身发抖,愤怒地喊:“我做的梦是真的。那个少年也是真的,怪物杀人也是真的。就在你进来之前,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林子带走,还有这个,你瞧?” 他说着将掉落在地的断手拣了起来,恨恨地砸在方雨帆身上。方雨帆吃惊的接在手里,又扔在床上。 “这只手是她的”,范希源指了一下护士,接着发了狂地甩自己的肩膀,说:“你不相信是吧,我亲眼看见她被那少年操纵,就这么晃晃晃,瞬间就把两只胳膊甩了出来,砸在我的脸上,你再瞧瞧那墙上的血,也是她的,请问方警官,这里除了我再也没有其他人,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事不是我干的,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抓起来啊!” 范希源将自己手伸到了方雨帆鼻子底下。 两张满脸血污的面孔对峙在一起,其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范希源双目圆睁,满腔悲愤和伤痛,而方雨帆表面虽然冷静异常,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错愕。 范希源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对这个失去冷静的年轻人方雨帆却始终看不透。经过刚才所发生的事情,虽然现在已经排除了他嫌疑人的身份,但完全没有想到这起案件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想象到的地步,并彻底失去控制。从警这么多年,第一次面临如此恐怖的境地,他薄如刀片一般的嘴唇微微有些抽惕,却分不出几分是恐惧,几分是兴奋。 方雨帆轻轻地将他的手放下,扶了扶眼镜,看见了范希源脚下的那条老黄狗,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希源,请你冷静一点,这起案件确实让人匪夷所思,远已超出我的估计。站在我的立场上,虽然我不愿意去相信它”,方雨帆扫了一眼摊在床上的那只手臂,沉吟道:“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想已经由不得我了!” 他感觉,手里的那支枪到现在还在发烫。 —— 方雨帆带着一个警察跟着范希源进了医院后,没想到进入的却是个地狱。他们两个被大厅里的所有人压缩到角落里。 “各位,请你们冷静一点,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我是重案科的刑警方雨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谈,千万不要冲动!” 方雨帆大喊着,伸手要求慢慢围过来的人冷静一点。他无法判断这里的人都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似乎被洗脑了一般,眼睛里充满了怨恨。他们有医护人员、有病人有家属,老人大人小孩,他们手里拿着不一样的东西,有注射架,托盘,甚至还有手术刀,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他的喉咙有些突然哽住了,让他有一丝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在那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要将他们撕成肉片的渴望,他脑子里闪现出张伟文死在地铁里的惭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从警多年,见过不少阵仗,也经历过匪徒围攻袭警的生死关头,这种疯狂怨恨的气氛让他不安。 跟来的警察,是个新手,从未见过围攻警察的仗势,满头大汗的环顾四周,右手紧张的放在腰间,准备随时拔枪示威。 “我再说一次,我是警……”。 方雨帆话音未落,觉得脚下一疼,低头望去,赫然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撕咬他的小腿,鲜血顿时侵了出来。 这个时候一个护士拿着一个针筒扑了上来,对着方雨帆的头便扎。 “雨哥!”那警察一手推开那护士。一抬手枪已经拔了出来,枪口朝天,大喊道:“全都给我让开,公然袭警,你们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全都给我闪开!” “别慌,小刘,千万别开枪”,方雨帆忍着疼,伸手将那孩子提了起来。定睛一看,那孩子的脸象膨胀了的鱼泡,青筋布满整个面孔,两只眼睛深陷进去,从窄缝中绽出恶毒的凶光,咧着嘴,牙齿上挂满了鲜血。那小孩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伸手便插他的眼睛。 方雨帆心头大骇,扬手便把孩子扔了出去。 突然从人群里发出一声尖锐愤怒的叫喊,所有人开始往前扑。 “全部都给我让开,我们是警察!” 那个警察已经被癫狂了人群纠缠在了一起,他的头发已经被一个老太太牢牢的扯住,几个人正在撕咬他的手臂和大腿,无数双手在他脸上撕扯,顿时满脸血痕。一个高举着圆珠笔的护士正在拼命往前面挤,一边猛CHA猛推身边的人,一边发出嘶声竭力的喊叫。 呯呯—— 那警察受不住疼痛,虽然一声未吭,却忍不住朝天放了两枪。人群却没有受到鸣枪震慑的任何影响。 “都往后退,都往后退!”方雨帆喊着,一边奋力去拉扯那警察,一边把手枪拔了出来。 呯呯—— 方雨帆抬手朝天又是两枪。 人群怒吼着向他们涌来,将他们挤在墙角,乱成一团。象一群饿疯了的野兽向自己的猎物发起攻击,拼了命的往前挤,生怕慢了吃不上嘴。 方雨帆拽着那警察也奋力往前挤,离大门不过短短几米,此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小刘,小刘,往大门挤!” 方雨帆浑身都疼,也分不清哪里又遭到了袭击。头发、鼻子、嘴巴都被人死死的扯着,他忍着疼,心里也还记挂着范希源的安危。 “范希源!范希源!” 他大喊着,脸上又被抓出几道血痕。 啊—— 就在他为范希源担忧的时候,身后的那个警察发出一声惨叫。他猛回头,发现那警察的眼睛被一只笔贯穿,鲜血直流,持笔的赫然是爬在人群头顶上的一个护士。那护士似乎仍不想罢手,一使劲那笔便把眼珠子带了出来,血浆象箭般飞了出来,那个护士高举着穿着眼珠的笔,发了狂的吼叫。人群贪婪的张口去接散落的血液。 “我操你妈!” 方雨帆血冲脑门,怒吼着,抬手便是一枪。那护士的脸象绽开的大红花,应声倒下,立马被周围的狂热的人群拉了下来,顷刻间,那护士便被撕成碎片。 他们是在吃她吗? 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像个艰难的纤夫一样,一手扛着警察,狂吼着与这些癫狂的人群比着嗓门,一边用枪猛砸猛推,枪托所到之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可这些狂热份子仿佛没有痛楚,疯狂依然。 他机械的嘶吼着,用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声,他只听得到自己越跳越剧烈的心跳。他已经不知道疼了,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被撕咬,奋力挣扎着往前挤,越过眼前狂热的人群,大门不远了。 慢慢的靠在身上的警察变的越来越沉重,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一股稠粘的液体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眼前一片血红。 只觉得脑袋一疼,一个清洁工模样的老太太用拖把狠狠地抡在他的头上,他不自觉的往前扑,面前的人群正张开了嘴,拧笑着等着他。 这一刻似乎他的整个身体都飘浮起来,所有的轮廓开始浮动,那警察的身体向他压了过来。 我就要这么死了吗?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狗的叫声。他心里不禁笑了,狗都要来分一杯羹,今天还真是精彩啊。 那听起来似乎很遥远的声音,一下子让所有癫狂的人停止了动作,很快,所有人都又开始怒吼着转身往后涌去。 然后,方雨帆就听见两声犹如两个重磅炸弹一般的狗吠,无数道光茫从人群的夹缝中冲了出来,他忍不住用手挡了下眼睛,放下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像一摊烂泥般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一条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摊坐在地上,恍若隔世。身上趴着那个警察,整个大厅像经历了战火,一片狼藉,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甜味,令人作呕。 这就结束了吗? 梦醒后就是这个样子吗? ------------ 五、入口(1) 医院事件五天后。 警方的力量是强大的,为稳定民心,医院事件被完全封锁。只是在小报中发了条关于市医院进行紧急消防演习的豆腐块文章就消声灭迹了,丝毫没有引起外界的怀疑。城市里的人们照常忙忙碌碌的上下班,过着事不关己的幸福生活,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口袋够不够丰满,也许有天天塌下来,才会扯着嗓子喊一声:MY GOD。 这个入秋的南方城市,夜晚是迷人的。那些一座座紧挨在一起的高楼大厦,包裹在闪烁的霓虹灯里,远远的看去像极了精装的巧克力,路上的车流像流淌过的糖浆,密集的人口像点缀的麦片,这一切都充满了诱惑。 范希源就站阳台上,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轮廓分明,双目深邃有神,高挺的鼻子下面,那张嘴刚毅有型。他本是一个洒脱随意的人,对人对事爱憎分明,高兴了便会哈哈大笑,遇上什么不快,虽然不会写在脸上,却会沉默不语。此刻他的心情或许就像那些霓虹灯映衬在他脸上的光一样,虽有规律可寻,却变化不定。 小林子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下落不明,尽管他时刻在担心她的安危,可他找不到任何法子。目前,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一点,是警方没有在城南郊发现她的尸体。那个地方像是恶魔的排泄口,最近死亡的人数逐渐增多,而且越来越频繁,为此警方彻底封锁了整个区域,俨然成了美国的51区。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努力回想,王媛媛与那棒球帽少年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希望从中得到一个交叉点,现在唯一能够肯定是王媛媛母女的死是那少年所为,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叫我回去,回去哪? 那少年似乎早就已经认识我,为何当日我命在他手的时候,却又不杀我? 他口中的玉姑又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吗? 还有我幻觉中出现的那个我,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禁紧紧的握住双手,太多的疑问,像乱麻般缠绕着他。他只能静静的等,等待下一个提示。 ——等着恶魔再来找我吗? “如果你是来帮我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答案呢?当日你能救我,为什么就不能救小林子呢?” 范希源忽地转过身来,对着前面喊。 然后就看见一条老黄狗从屋子的黑暗中慢慢的走了出来,又慢慢地趴在他的面前,发出呜呜的叫声。 范希源愣了半天,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一只畜生怎么会说话呢。他无声的自嘲了一下,转过头,眼前似乎有一辆疾驶的电车穿过,那少年坐在里面正对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那天如果不是这条狗的话,或许…… 老黄狗突然转身走进屋里,蹲在门处,对他汪汪叫了两声。 范希源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抬手看了看表,十二点整。说来也怪,这条老黄狗自从医院跟他回了家之后,一到晚上的这个时间都会出去,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会回来,每次回来都是无精打采的,有一次身上还受了点伤。 或许跟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吧,睡的晚起的早。 他打开门,老黄狗便跑出去了,就在他要关上门的一刹那,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回房间拿了手机,也跟着跑了出去。 “好,没问题,你自己注意安全,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我会赶紧过来……”,方雨帆手里一边打电话,一边拿笔在纸上胡乱画着,“恩,还有,一有问题马上打电话给我,你自己千万不要胡来,恩,好,就这样。” 方雨帆挂了电话,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转过身交给一个警察,说:“你赶紧把这个东西的资料查一下。” 那警察看了看,纳闷的说:“方队,您查这个干嘛,新闻里不都播过了吗?” 方雨帆显得有些急躁,说:“让你查就查,今天晚上我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那警察似乎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急躁过,有些吃惊,马上走开了。 方雨帆一想到小刘惨死在医院里情形,心里隐隐做痛,一拳狠狠地砸在办公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今天晚上所有人都给我进入准备状态,随时出警!” “是!”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嚯的一声,全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人穿着制服,长的有点像弥勒佛上了年纪的老警察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四周,皱着眉头,对方雨帆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说罢,自顾自便到里面的办公室去了。 方雨帆没做声,也跟着进去了, 门才一关上,一本厚厚的宗卷就飞了过来,狠狠的砸在他的脸上,散了页的纸张象雪花般落了一地。 “方雨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弥勒佛警察大吼一声,指着他的鼻子,说“让你去查人口失踪案,这可到好,你跑到医院去给我桶篓子,死了七人,伤了十三人,失踪一人,我到要看看你要给我个什么解释!” 方雨帆扶了扶眼镜,盯着弥勒佛警察的领口纽扣半晌,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些光泽,他缓缓说道:“刘局,是死了八个,还有一个是警察,是我们自己人。” 弥勒佛警察闻言,身子晃了晃,眉目间尽显苍老,马上又恢复神情说:“我知道,我现在问的是你要怎么办,不是让你来纠正我!” 方雨帆沉吟了一下,脸上的那几道疤痕有些抽动,说:“案情有些复杂,虽然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一情况,只是还没有得到……” “也就是说,事情过了五天,医院事件一点进展都没有?” 方雨帆沉默不语。 “方雨帆!”弥勒佛警察猛的一拍桌子,“我告诉你,单凭医院里的那几条人命我就可以完全撤了你,身为人民警察,你怎么可以一错再错。范希源现在去了那里,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不知所踪,犯罪嫌疑人一旦不在布控范围内,后果将不堪设想!” “范希源绝对不是犯罪嫌疑人,这一点我可以完全肯定!” 方雨帆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从镜片后闪烁出自信的光芒。 弥勒佛警察因为情绪激动,已经是满头大汗,一听他这话惊的摊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 “但是他跟失踪大案以及医院事件一定有着千丝万屡的关系,我之所以没有将他扣留下来,是因为他会是这两起案件的关键人物!” 弥勒佛警察不语,手指轻弹桌面,发出哒啦哒啦的声音,说:“你有证据吗?” “没有!”方雨帆回答的很干脆,脑海里回闪起医院的情形,“这两起案件都有些蹊跷,我有种直觉,范希源一定能够帮助我们破案的。” “没有证据,就是扯淡!”弥勒佛转过头,狐疑的看着他,“小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方雨帆不语,医院那些疯狂的场面,又有谁会相信呢?说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当下咬了咬牙,说:“刘局,从我进重案科以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两起案子,我一定会把它拿下来,那怕是丢了我的性命。”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和决定,范希源绝对不是犯罪嫌疑人!” 方雨帆坚定的态度让弥勒佛警察有些发懵,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的清白的警察,居然如此肯定自己的判断,难道这就是年轻吗,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范希源现在已经脱离了我们的监视范围,你有没有第二套方案?” “他并没有走远,一直都和我保持着联系?” 弥勒佛警察似乎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神秘,我是他的顶头上司,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要瞒着我,还有多少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你今天晚上有突击行动吧?” “是的!” “叫兄弟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你”,弥勒佛警察慢慢地站起身来,没有再看方雨帆一眼,走到门口背对着他说道:“他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气氛突然有些伤感,方雨帆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从喉咙里挤出自己都很难听清楚的声音说:“没有……” 一声叹息过后,门被带上了。那轻轻的响声却像一声惊雷一般击在方雨帆的心上,他猛地过身来,弥勒佛警察已经走了。 在钢质的门把手上方雨帆似乎有两行泪痕,也就在一瞬间,镜片后的双眼却并发出另一种光,一种愤怒而又矛盾的神色。 ------------ 入口(2) 地铁事件发生过后,一直处在检修状态,没有对外开放。可实际上施工方面却没有任何动作,或许都在为张伟文惨死案件有所顾忌,这个地方也自然就闲置在那里。特别是案发的地铁站,死了人的地方人都会有惧怕心理,加上每晚都有风从地铁口哗哗的往外面鼓,人们对那里都避而远之。何况是在深夜。 可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到了这里。 范希源跟着老黄狗一路小跑到了案发的地铁站。 他看着老黄狗跑下入口,点了根烟,靠在栏杆上,一阵风吹来,吐出的烟雾一下子就散了。心想自己猜的没错,这老黄狗每天来的地方果然是地铁站,而在张伟文身上发现的狗毛就是它的。按照棒球帽少年的说法,这只狗是来帮助我的话,那它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他又给自己打了个心结,嘴里的苦味让他眉头皱得很深。他看着漆黑的入口,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这里的记忆让他让他印象深刻。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四分,心下拿定主意,在医院里那么恐怖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面对的。 他把烟头一扔,便走了下去。 黑暗慢慢将他吞噬,入口处的风顿时又大了些,把警戒带吹的啪啪作响。 微弱的灯光在站内显得照明不足,空荡荡的车轨通道从黑暗深处涌来呼呼的风声,在站内回旋,诡异阴森。 范希源进来后发现跟那天来几乎一样,只是陷进去的墙面已经修补好,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洗的干干净净,可能是因为没什么人来,地上多了一些不知名的污物和垃圾。他抬头看了看悬挂在上面的时钟,指针还是准确无误的停在两点,他再次看了看自己得手表,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六分。他皱了皱眉头,梦里的记忆在脑子里回闪。 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老黄狗的身影,他绕到阶梯下面,也没有发现。在梦里张伟文就是从这里拿着摄像机出来的,它不自觉的想到这,全身冰凉。 突然,这个时候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吓了一跳。马上藏在阶梯下面,探出头来望去,原来在墙角的阴影里坐着一个老头。他的眼皮耷拉着,看不清眼睛,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从喉咙里发出莫名的声音。如果不是他发出的声音,不稍加注意,要想发现这里还坐了个人是很难的。 是他? 范希源心想,梦里的那个老头出现了,为什么那天他来的时候这个老头却又不在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个恶魔一般的棒球帽少年会不会也要出现呢?当下拿定主意,不动声色地躲在阶梯下,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的他,只觉得地铁站内越来越冷,注意力都放在那老头身上,丝毫没有发觉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张脸像被漂白过一样,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突地,那老头的声音大了一点,这在范希源听来没什么,站内却发生了一些变化。风似乎停了,在站台上却多了很多人,不,准确的说,是一些没有实体的鬼魂。 范希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冷汗湿透了内衣,那老头却纹丝不动。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个老头的声音也一直保持在一个音调上,地铁站的鬼魂也越来越多。这些鬼魂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什么人都有,有的甚至还是一家人、朋友、同学、恋人,有老有小;有些在那里交流谈笑风生,还有的居然在吵架,这个之前还阴森恐怖的地方,现在却变得热闹起来。 这种场面让范希源有些吃惊,传说中难得一见的鬼魂,现在放眼望去这里居然有两三百。他不敢肯定这些鬼魂有没有恶意,至少在他目前看来还算正常。他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甚至有了些许暖意。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三十一分,就在他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哥们,你在干嘛?” 范希源一惊,猛地回头,发现一个鬼魂竟紧贴在他背上,学着他模样,探着头看着外面。 他顿时惊的张开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鬼离他不过几厘米,居然毫无察觉。 “好看吗?”那鬼魂好奇的又向外面看了看,脖子伸出去老长,又收了回来,对着范希源失望地摇摇头,说:“哥们,我跟着你看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实在没看出什么名堂,车就快来了,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看什么吗?” 范希源脑子飞快地转着,到底是回答还是不回答。眼前这个鬼魂虽然看上去有些恐怖,但看他的衣着穿扮,生前应该是个比较随意的人。 “哥们,你没事吧?”那鬼魂有些着急。 范希源马上回过神来,说:“哦,我没事,没事。” “兄弟,你刚才是在看什么呢,能看那么久?”那鬼魂仍旧不死心。 “没看什么,就是……” 范希源想了想说道:“就是这人太……这鬼太多,好奇。” 那鬼魂奇怪的看了看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少见多怪,每天死那么多人,来这坐车的少了才叫稀奇呢。” “哦,这都是去哪啊?” “当然是去转世了”,那鬼魂笑过之后,语气变了变,说:“我千里迢迢从北方赶过来,足足走了有一个多月,本来花不了这么长时间,顺便在路上逛了逛,耽误了些时间,人世间毕竟有许多地方还是值得留恋的。” 范希源对这个鬼魂的伤感有点措手不及,安慰道:“你不用太伤感,转世之后或许会更好。” 那鬼魂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只怪我生前做了太多错事,恐怕来生做不得人了,这也是我在路上耗费时日的原因之一。” 范希源见状心想此鬼生前必定是做了些有为天理的事情,忙岔开话题,说:“说起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坐车啊,其它地方不能坐吗?” “你是本地的吧?”那鬼魂诧异的看着他,说:“这也难怪,你是有所不知,这是去转生路上的唯一始发站,所有要转世的人都必须要在这里出发,否则,我也不用大老远从北边赶过来了。” “哦,是这样啊。” 正在他思索当中,几声清脆的打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地铁站内顿时变得一片安静。 那个鬼魂笑了,那张苍白诡异的面孔上突然绽放出一种幸福的表情。 “来了,哥们,车来了,车来了”,那鬼魂几乎跳了起来,“走走走,一起去,虽然我们生前不认识,现在我们也算相识一场,转世路上作个伴也好!” 范希源有些错愕,忙摆摆手,说:“兄弟,你先走一步,我还有些事暂时不能过去。” “也好,我先去排队,一会在车里给你占个座”,那鬼魂很是兴奋,飘着就走了,还回头冲他笑了笑。 范希源顿时松了口气,外面的站台上,鬼魂们开始有次序地排起了队,从他们神色中都透露出一种期待,这种期待是用短暂的一生换来的,来世的憧憬和各种希望在整个站内凝聚交汇在一起,变成了一道美好的风景。他突然从心中燃起一种为他们而感到高兴的情绪,甚至想振臂高呼,希望他们的来世能有个美好的归宿。 他侧眼望去,那个老头依旧坐在原地,嘴里仍在念念有词,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 入口(3) 就在范希源在思索的时候,他发现老头动了,垂落的双手抽动了一下。 耳边传来鬼魂们的欢呼声,他转过头去,一辆电车进站了。 如果是在半个月以前,范希源或许会认为这是某部大制作录影棚里所搭的景,因为它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由不得他去怀疑。这辆电车与他所见到的并没有多大区别,朴实无华,通体是纯白色,流线型的车身,车内灯火通明,这就是开往转世之路的交通工具吗? 鬼魂们立刻又安静了下来,有秩序的站成几个长队,等待车门的打开。 不一会,叮的一声,电车的一个滑动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她微笑着看了一下四周的鬼魂,说:“大家辛苦了,欢迎大家乘坐本次转世列车,我是本次列车的接魂员银月,本次转世列车将在五分钟后出发,请稍候,谢谢合作。” 范希源脑子里已经不知道在想什么了,人死了之后就要乘坐这样的电车去转世,他不自觉的想起了前不久死去的张伟文,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坐这趟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想到心处,在鬼魂群里有个鬼正伸长了脖子对跟他打招呼,叫他快点过去。 正是之前跟他聊天的那个鬼魂,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笑着笑着,心里突然往下一沉,这些鬼魂都是没有实体的,而我明明是个有着血肉之躯的人,他怎么能把我也当成鬼魂呢?他吃惊地望向那鬼魂,却发现那鬼魂的双眼已经变了,空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冰冷的光。 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他刻骨铭心,莫非是…… 转念之间,那老头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分贝。整个站内顿时被冰冷之气笼罩,压抑的感觉倍增,范希源哈了口气,已经能看到白色的雾气了,心下一紧:“要出事了。” 他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却没有任何信号。 就在这时,地铁站内,轰鸣声大作,震耳欲聋,凄厉的尖叫声随之四起。范希源向外望去,发现站内的那些鬼魂始乱成一团,几分钟之前那种温暖的气氛荡然无存,现在却是相互挤压推簇,发出呜呜的乱叫和哭喊。那个叫银月的接魂员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大声呼喊这些慌了主张的鬼魂们不要乱。可是场面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左右,鬼魂们开始不受控制向列车上挤,用一生苦等来的转世机会,又有谁会放弃呢? 接魂员估计也是头一遭碰到这种事情,神情有些慌张,手一伸,凌空在滑门上画了个圆,只有一步之遥的车厢门像有了弹力般,那些妄图挤上电车的鬼魂们被纷纷弹开,摔出去老远,身旁的鬼魂受到牵连也被撞倒在地,站台上更加混乱。 接魂员见手段凑效后,便显得有些沉着了,她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挤不要慌,转世之轮有严格的时辰规定,不到指定的时间,就绝对不能上车,早一分钟晚一分钟,对你们来说有害无利。那些企图扰乱转世秩序的鬼魂,你们如果硬是要强来,就休怪我无情,转世之途就从此与你无关!” 此言一出,鬼魂们顿时便安静下来,虽然对此情此景非常害怕,可比起转世的大事却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接魂员定了定,抬眼望了一眼远坐在角落的老头,脸上的神情也有了变化,她咬了咬嘴唇,大声说:“大家一定要稍安勿躁,还有一分钟,只要再等一分钟……” 她的话音未落,那老头噌的跃了起来,口中之词如洪钟般响起,震的整个地铁站都在颤抖。 也就在同一时间,哐当一声巨响,转世之车像被什么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一节节的车厢跟手风琴般迅速挤压,车窗玻璃碎片像迸发的子弹四处乱窜,噼里啪啦的声音响成一片,瞬间整个列车就已经变了形;那接魂员经受不起撞击震荡,飞了出去。然后就看见转世之车开始往前挪移,轨道与电车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擦出的火花溅的老高。 很快,转世之车被推离了站台,随着一声如鬼泣般的汽笛声,一个庞然大物从黑暗的隧道里吐着浓浓的黑烟出来了—— 这赫然也是一辆电车,不,应该说这才是一辆真正的鬼车。它整个车身都被黑色的礁状物体所包裹,上面爬满了像是血管一般的脉络,随着车子的前进,那脉络也在不停的涌动,在某些膨胀的比较厉害的地方,黑的发亮,有阵阵的雾气环绕在上面;在整个车身的衬托下,车厢内的通透显得更加诡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的鬼魂都被惊呆了,也不乱叫乱跑,处在当场,完全搞不清状况。 范希源捏着手机的那只手已经完全汗湿了,他再一次看了看手机,依旧是毫无信号,心里有些焦急。 眼前的老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扫之前萎靡不振的状态,全身已经绷紧,油腻的衣服随之一张一息,似乎有种力量在凝聚,如临大敌。 是他来了吗? 范希源握紧了拳头,他如果来了,我是否应该冲上去质问他,让他把小林子还给我,他会吗?他凭什么会把小林子还给我,我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只蚂蚁,举手之间便可取走我的性命。我苦苦的等待,寻找线索,到头来还是无能为力…… 想到这,范希源已经完全困在自己矛盾的意识里,无力感让他绝望,牙咬破了他的嘴唇。 “哎呀呀,车开的太快,居然把车撞成这个样子了,实在是个大问题啊!” 是这个声音,果然是他! 范希源眼皮跳了一下,顺着声音望去,发现几个黑衣人出现在站台上,为首的年轻人正是那个棒球帽少年。只不过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长袍,上面绣有一些金色的符文,头上扎了一块方巾,俨然一副古人的打扮。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身边的四个黑衣人居然是一身现代打扮。 “不过没有关系,还好我这辆车还没什么大碍。今天是个好日子,千万莫要耽误了转世投胎的时辰,大家快快上车吧”,那少年笑着把身子一让,闪出一条道来。 那些鬼魂们,霎时间乱了分寸,你看我我看你的拿不定主意。不一会,在转世这头等大事面前,终于有些鬼魂,虽然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开始上车。 就在这时,范希源听得一声怒吼,一道黑色的影子从眼前划过,直袭那少年的面门。 少年似乎早有准备,嘴角轻轻一扬,目光到处,双手画个半圆,那道黑影就像画面定格一般停在半空,离他的面门不过几公分。 “老狗,你也不过如此,除了会念几句经还会怎样”,少年笑道:“他给你的本事,就这么不济吗?” 黑影赫然是那老头,他双目圆睁,双手合十正对少年的眉心,无奈去势受阻插不进去,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响声。 “若然今日不将你除去,他日你定会坏我大事。”少年话音一转,面露阴沉之色。 老头见势双手一弹,身形急退,少年却是不依不饶,脚下一滑闪电般跟上,黑色长袍上的金色符文幻化出别样的模样,诡异斑斓。只见那少年瞬间追上了那老头,左手手指暴涨数丈,直取脖子,右手一抖突然出现了一个光带一般的物体,发出呲呲的声音。 砰的一声,老头被那少年捏住脖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右手的光带发出野兽般的叫声,也随即盖在了老头的脸上,立时光芒四起,触电般噼里啪啦作响。那老头的脑袋似乎被砸进了水泥地板里,整个身体都随惯性向上弹了起来,落在地上之后,四肢抽颤不止。 ------------ 入口(4) 少年的脸在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在他的眼睛里不仅仅是地狱般的寒意,还有凶残的快感。 范希源的心里突然被一种梦幻般的恐惧席卷了全身,这是一种让人霎时虚弱无力又心生憎恨的恐惧。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前后不过十几秒钟,少年瞬间便已将那个老头杀死。他看见鲜血顺着地上的裂痕缓缓地流了出来,像是在泥浆里爬行的蚯蚓。这个人换作是我,会不会也像这个老头这样,血溅当场呢?范希源牙关紧咬,大气不敢出。 少年见老头不再动弹,转过身来,微笑看着围观的鬼魂,说:“哎呀,真是麻烦,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快点上车吧,否则就赶不上时辰了。” 鬼魂如惊弓之鸟般退到一边,对这个换脸如此之快的少年惶恐不已。 “怎么,你们都不原意去吗?”少年脸上有点不悦,他走到一个鬼魂面前,“本王亲自来接你们,你们都不愿意上车吗?” 那个鬼魂吓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不,不,不是,只是不知道这车是开到哪里去的?” “不知道去哪?”少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令当场的鬼魂们毛骨悚然,又低下头来问道:“你觉得呢?” 那个鬼魂缩在地上一脸的恐惧:“不,不,不知道……” “不,不,不知道?”少年学着那鬼魂的语气说完哈哈大笑,随之脸上的阴沉之色更重:“既然你们不知道,那本王就告诉你们,你们要去的地方是地狱!” 地狱! 范希源心头一震,这个自称为王的人岂非就是阎王? 所有的鬼魂一样被震得心头大乱,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趁乱逃跑。 “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你们,如果你们胆敢逃跑,你们非但做不得人,连鬼都做不得了!”少年左手一拿,那跪在地上的鬼魂声都没来得及吭,转眼变成了蒸汽一般的物体,消失在空气里。 立时所有的鬼魂都闭上了嘴巴,他们很清楚,如果连魂魄都消失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上车与否,本王不再说第二次!” 少年话音未落,四个黑衣人从鬼魂中冲了出来—— 范希源顺势望去,心里又吃了一惊,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那原已暴毙的老头,又缓缓站了起来。老头的脸已经分不出五官了,像张揉皱了的油纸,血肉模糊,一条条的肌肉挂在脸颊上,鼻子已经完全不见了,剩下两个粘糊糊的血洞,上嘴唇已经缺掉了一块,露出森百的牙齿。那老头似乎在喘息,喉咙里发出莫名的呻吟,与之前所念之词大有不同,如果之前的声音是嗡嗡的苍蝇声,这次便是蝎子爬行发出的声音,随之他的周身有一股黑色的氤氲之气在环绕。 很快,那四个黑衣人已经分别擒住了老头的四肢,并架了起来,但他们的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摇晃,像是喝醉了酒的反应,虽然在努力支撑,但是看的出他们的身体变的越来越沉重。 “老狗,想不到你也有了不死之身,还能在自我恢复的同时施法,本王到是又小看你了”,少年脸色一变杀心又起,身子往后一跃,到了老头面前,右手一翻,光带一般的物体再次出现在股掌之间,光芒比之前更盛,说:“可束心咒在本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今日到要看看你在他那学来多少本事,本王就用光兽把你的肉身打的魂飞魄散!” 少年的手中的光兽像长了眼睛一样,呼啸着向那老头扑去,瞬间就将那老头缠了个严严实实。那四个黑人似乎受不了束心咒已经轰然倒地,可衣服内空空如也,肉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光兽!” 少年轻喝一声,光牙便迅速收紧,身上再次绽出耀眼的光芒,老头彻底被淹没在光海之中,嗞嗞的电流声交错不绝于耳,在整个地铁站内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范希源看得心惊肉跳,心想纵然这个老头又不死之身,这样下去,想不死都不行了。他很想冲出去帮忙,可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不但帮不了老头,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来的人还不少。 “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范希源心头一动,是方雨帆。 他探出身来,外面背对着他的大约有十几个警察,将那少年和老头围了个半圆,站在最前面,身材有些消瘦的正是方雨帆。 方雨帆虽然经历了医院事件,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他侧目扫了一下周围的同事,他们虽久经沙场,但头一次面对这种离奇的案子不免有些慌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心念电转,一定要先稳住军心。 “我们市公安局重案科警察,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方雨帆大声一喊,所有警察都恢复了常态,从警校毕业受的教育都是唯物论,讲证据,虽然眼前的事情有些怪异,却还是相信这个世界是没有鬼怪的。他们有的人已经偷偷地拔除了手枪,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少年。 “警察……”,少年轻蔑的笑出了声,环顾了一下四周,右手一挥,嘭的一声,光兽带着老头狠狠地撞进了墙体,血溅当场,只留下老头的一双脚露在墙的外面,却不再动弹。 这惊人的破坏力,让所有的警察都想到了张伟文的死状,嘴里无声的啊了一声,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大步,都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少年。 唯一没有动的是方雨帆。他手心里捏了把汗,张伟文惨死之谜终于是解开了,可要怎么样才能将这少年绳之于法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今天不能将其伏法或者逃脱,那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在这里。而这个时候范希源却不知所踪。 从一进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留意站内,根本就没有发现范希源,莫非他已经遭了这个少年的毒手? “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方雨帆单刀直入,不再绕弯子。 “我是谁?有什么目的?”,少年颇有兴趣的看着她,像看自己的猎物一样看着他,说:“你觉得呢?” 方雨帆咬牙不语,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进退,别在怀里的枪硬邦邦的顶着他的左胸,让他有很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即拔出来开枪将这个凶手击毙。可是,他没有把握,这个少年身上有种强大的力量会让他的希望落空。 “到底你是警察,还是我们是警察,问你话你就回答,你在这里装神弄鬼,现在就可以拘捕你!”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察举枪喊道。 少年头一侧,眼睛里闪出一道寒光,那警察便轰然倒下,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无论其它人再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几个警察又惊又怒,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慌了手脚。 “连本王都不知道是谁,也敢放肆,当年鲁王的千军万马都奈我不何,就凭你们几个小喽罗也敢在我面前无礼!”少年的身后突然探出一条光带,正在蠢蠢欲动,分明是之前杀老头的光兽,“也好,今日既然来了,再多带你们几个与我去黄泉也是好事一件。” 言罢,在场的警察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的刹那,光兽动了。它是一道会折射的光束,闪电般游走在警察之间,不,准确说应该是来往于人的眼睛之间,几乎是贯穿人的眼睛再反射到另外一个人的眼睛里。很快,地铁站内惨呼声,枪声,怒吼声与少年凄厉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合凑出一曲屠杀的诡异交响乐,在血肉并进的乐章里,那少年滑动自己的身体,在这个舞池里翩翩起舞,黑色的长袍像张开的漩涡,上面的金色符文像一个个召唤亡灵的咒语,那些企图击中他的子弹都石沉大海,悄无声息。这场屠杀在毫无悬念中很快结束,十几位警察已经血溅当场。 光住,舞停,声止。 十几具尸体像突然坍塌的多诺米骨牌,方雨帆跪倒在血泊中,双手垂落,手中的枪已经没有子弹,枪口有血。是同伴的血。 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警察几分钟之前还跟他亲密无间,此时此刻,却已经躺在身旁,身体冰冷。在他轻薄的镜片之后的目光已经趋于呆滞,这种生大过死的恐惧,让他胃酸泛滥,他想吐,甚至把自己的胃、胆、肠子通通全部吐出来,吐的干干净净。他的恐惧并不是死亡,而是不可预知,这个少年的力量强大到无法想象,可为什么唯独不杀他,这种未知,这种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的等待,岂非比任何死亡都要来的可怕。 方雨帆跪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秒的来临—— 那少年跨过横陈的尸体,将身子背对着他,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出来吧,你等的时间太长了!” ------------ 入口(5) 范希源觉得喉头发甜,虽然他脚有些发软,可还是从后面转了出来,他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要坚强的多,他不敢去看方雨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对他来说比死跟难受。 “我知道你来了,可我说的不是你”,那少年却对他失声一笑,冲着墙那边一字一句地说:“而是他,你的那条老狗!” 老狗!我的那条老狗? 范希源闻言一惊,抬眼望去,那少年已经换上了阴沉可怕的神色。深陷墙内的老头并没有动弹,双脚依然垂落在裸露在外面,流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墙面。 这老头莫非就是那条老黄狗?他在连番两次经受少年的打击之后仍没有死?范希源心里暗自捏了把汗,他开始希望这老头能够再次站起来与少年继续缠斗,他就可以将方雨帆带走逃跑。 他瞟了一眼身旁的方雨帆,微弱的灯光下他的镜片有些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没那么容易死,如果你死了,下一个要死的便是他!”少年说着转过脸来对着范希源一笑,接着说:“如果你的主子死了,你这千年来的等待守望还有何价值,孰轻孰重,你应该分的很清楚!” 话音一落,墙外的双脚动了动,那少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就在他笑的那一霎那,他脸色变了,作势想动却已经晚了,因为一个黄色的影子突然从天而降,从后面死死的缠住了他的身体。 “贱狗,你胆敢阴谋本王!”少年声色俱厉。 这一变故让范希源吃惊不小,定睛望去,从后面缠住少年的居然是一个浑身长满黄色毛发的狗头人,像人一样直立着身体,后面还拖着一条又粗又大的尾巴。从这狗头人的面相上看去,与老黄狗的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狗头人嘶吼一声,对着少年的脖子张口便咬,然后就听见咔嚓一声,咬碎骨头的声音,狗头人脖子一甩,硬生生将少年脖子上的一块肉给扯了下来,鲜血像瀑布般狂泻。接着,狗头人提住少年的身子一抡,狠狠地摔在地上,扑将上去骑在身上,拳头狂风暴雨般在其头上一阵乱轰。 这狗头人明明是占了上风,范希源却有种更为不祥的预感,这个少年之前强大的令人发指,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无敌,此刻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让敌人得手,虽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这句话放到他身上却不合适,他到底有什么阴谋?狗头人越是打得兴奋,越是不留余地,范希源就越是心里忐忑不安。 果不其然,狗头人突然收住拳头,飞快地从少年身上跳开,胸膛起伏剧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耗尽了它所有的气力。尽管如此,它的双眼却未离开过那少年。 那少年居然起来了,他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慢慢托起,浮在空中。即使他的头被轰掉了一半,大脑的蠕动看得一情二楚,整个面部已经凹了进去,可他不但在笑,而且笑的很畅快。 “几千年了,能将我打到这种程度的还只有一个人,本来你可以是第二个,不过可惜啊,你只是一条狗,一条没了主人的丧家之犬!”少年仰着半个脑袋,毫不在乎自己重伤的身体,接着说:“跟你多说也无意,对一条已经没了自己魂魄的畜牲来说,或许让你早点消失会是一种解脱!” 那少年的言语之间似乎有些惋惜,可这种惋惜在旁人听来却是别样的感觉。 狗头人似乎不会说话,喉咙里发出一种嘀嘀嘀的声音,又有点像超声波,速度很快,字节更加密集,与之前所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它毛茸茸的双手交织在胸前,似乎沉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停的颤抖,拼命的想要保持住双手的交叉姿势。 又有风起,范希源的眼睛被灰尘迷了一下眼睛,发现站台上的鬼魂们开始瑟瑟发抖,面色由白转青,他们相互簇拥在一起,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情,惊恐万分。而旁边的方雨帆仍然跪在尸体当中,木然不为所动。 风渐渐大了起来,站内的灰尘也越来越重,一些脏东西吹在范希源的脸上,他用手抚去,觉得有些异样,一看,原来是黄色的毛发。 那狗头人双手的毛发已经开始脱落,手指上的皮肉也已绽开,这似乎就是那股无形的力量造成的,它究竟要做什么呢? “老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少年晃了换缺了一半的脑袋,淌出来的血水便像碗里洒出来的汤一样。他冷冷的笑道:“你这样贸然打开灭世之门,你身后那些魂魄们岂不是也要万世不得轮回,这岂非就是你主人托付给你的遗训?” 狗头人并不答话,龇出的獠牙已经咬破了自己的下颚,喉管里发出的声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双手的毛发几乎已完全脱落,甚至已经开裂,翻肉迸血。 “你以为本王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在这种雕虫小技的手里吗,今时不同往日,区区灭世之门,岂能难得到本王。” 少年的话音未落,狗头人张嘴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只见他交插的双手往两边一分,一道白光从中间一划,然后就像漩涡一样越张越大,在光的中央是无尽的黑暗。接着,整个地铁站内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这片黑暗就开始像块磁铁一样迅速吞噬所有的一切——鬼魂们哭喊声一片,此起彼伏,可这又有什么用,没有实体的他们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吸了进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万世不得轮回。 范希源扑到方雨帆身边,拉着他便往楼梯口拖,方雨帆却像丢了魂一样,没有任何知觉,手里的枪在地上画了一道长长的血线。 此时,狗头人又与少年缠斗在了一起,少年明显处在优势,而狗头人却是一幅不要命的打法,任凭少年出手如何毒辣,一应照单全收,血肉横飞根本不在乎。不出几个回合,那少年的身体再次被那狗头人缠住了,一步步往灭世之门逼近。 “贱狗,你敢……”那少年脸色大变,大吼一声,双手往后合掌一击,只听得一声闷响,血肉四飞,狗头人的脑袋已经被拍的粉碎。 可惜他的想法落空了,狗头人似乎没了头一样可以凝聚力量,带着少年纵身一跃,借着灭世之门的吸力,瞬间被暗黑吞没了,灭世之门留下那少年一声悠长而又凄厉的叫声。 顷刻间,狗头人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方式,毫不犹豫。 范希源看的目瞪口呆,来不及细想,眼见那黑洞的吸力越来越大,自己又带着方雨帆,两个人身旁又无处借力,被灭世之门拉的越来越近,他仿佛看到了里面无尽的黑暗,和绝望的深渊,那里没有光明,没有希望。他心里暗暗叫苦,这次非但救不了小林子,还要万世不得轮回。 渐渐地范希源全身的肌肉已经发酸,肌肉的力量正在慢慢消失,抓着方雨帆的双手也在慢慢麻木,范希源的神经也开始松懈,他开始绝望,脑子里开始回闪已经丢失多年的记忆。那些记忆在他临死之前,重新浮现在眼前,这短暂的一生,有过精彩有过落魄,有过欢笑有过失落,那些亲人那些朋友…… 他终于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地铁站内死一般沉寂。尸体横陈,血迹已干。 一个小时前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闻所未闻的战斗,入秋的季节,这些不能再动的尸体已经迅速僵硬,体内的水分也在慢慢消失,二十四个小时之内,他们将完全干瘪成另外一副模样,不熟悉他们的人又怎么会想的到他们生前是个什么样子呢。 没有人会想的到。 有风起。 有闪光。划破了空气的口子,从空气的黑暗中跳出一个人来,他赤裸着身体,白皙的皮肤衬的本就消瘦的身体更显骨感,可是他体型的线条却流畅有致,每个起伏每个公分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缓缓转过身来,齐腰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却挡不住那双眼睛。 那双来自地狱的眼睛。 市公安局重案科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 在方雨帆的办公桌上也静悄悄的躺着一份非常潦草的调查报告,上面写着—— 市地铁始建于2004年9月,于2007年10月完工并投入使用,历时三年一个月。 在施工阶段,事故偶有发生,共六起。2006年1月发生一次的阶段性的严重工程塌方,正在施工的三十六名工人全部失踪,成为悬案。 ------------ 六、逼近(1) 好黑啊,我已经死了吗?我要在这个永恒的虚无里待上一千年一万年吗? 范希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或者从来就是醒着的。 范希源举起手,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妄图看清自己的双手——漆黑一片,我的手还是五根指头吗? “有人吗?”他拼尽全力大声呼喊,非但没有人回应他,他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方雨帆,你在哪?”他仍不死心的大喊,可依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一种坠落无底深渊的绝望让他不能自己。没有光,他看不到一切,没有声音,他听不到一切——他成了一个幽魂。 他使劲抽打自己的脸,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用尽全力咬自己的手腕,却像是在咬别人的手一样,毫无知觉? 就这样了? 他站立在黑暗中很久很久—— 这个黑暗无声的世界,无所谓方向。他渐渐拿定主意,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到尽头。 可何处才是尽头呢? 他开始奔跑,他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也不觉得疲惫,无论跑到哪里眼前都是永远的漆黑。 是不是我跑错方向了?他心里开始焦躁,于是他转向右边,继续往前跑,跑啊跑啊——又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依然是被黑暗笼罩着。 他又开始恐慌,又加了把劲拼命跑,试图让自己疲倦,可他没有感觉。 他仿佛是只实验室里的白鼠,拼命奔跑以为可以找到出口,可在这个黑色的匣子里,他永远跑不到尽头。 他跑着跑着,似乎是被自己的脚绊倒了,摔在地上,他没有知觉。他趴在地上,眼前的黑暗让他绝望,如果这是个梦,就让它快点醒吧。 他就这么趴着,趴着…… 突然前面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咬着什么,声音虽然很小,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 范希源想都没想,挣扎着往前爬过去。 这个声音,突然又停了下来,隔了一下,又响了起来,接着整个黑暗都开始摇晃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范希源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就在他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一丝很细很细的光线映入了他的眼睛,这道光像一根针一样插进了他的眼睛,又或者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掉落在他面前,这是真的吗?他慢慢的向光爬去。 刚开始,那丝光遥不可及,也不知道爬了多久,范希源终于爬到了光源。他不敢相信的将手放在光源那里,是的,他看清楚了自己的指纹,他又晃晃了手,光在手指间忽明忽暗。他笑了,他摸了摸光源,这似乎是一道墙。 他轻轻地敲了一下,轰的一声,这个黑暗摇晃的更加厉害了,他全身都在震动,那丝光也在摇晃。 接着,他又敲了一下,又是一声轻响,黑暗继续摇晃。 于是他开始重击光源,然后就是更大的响声更强烈的摇晃,慢慢的似乎有东西在掉落,那丝光源变得大了一些,他便伸出手指去抠那个光源。他满以为需要很大的力气,没想到在那光源的周围一使劲,哗的一声,像撕纸一般撕出一个很大的口子来,那些久违的光霎时涌了进来。 他如同重生了般,体内的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立刻将口子撕了开来,钻了出去。 范希源钻出来的瞬间,疲倦便涌了上来,觉得全身疼痛,可他毫不在乎。他张开双手,将自己的身体尽量伸展开来,贪婪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享受着被阳光沐浴的感觉,这才是我所生活的世界啊。 他站在一片工地的废墟上,眼前车流汹涌,人们同往日一样行色匆匆,怀着各自的心思,与他擦身而过。这些平日里看着焦躁不安的情景,如今在他眼里却变得如此的可爱. “哇唔,哇唔——” 范希源放肆的大叫了起来。 有几个路人吓得躲的他离他远远的,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人是个神经病。 范希源笑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回过头来,那个口子已经不见了。就在他在奇怪的当口,有人在拉他的裤子。 “范叔叔,你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低头一看,惊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倒旁边的路人。 这个声音不是王媛媛的又是谁的? “范叔叔回来了”,王媛媛大叫着,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人说:“妈妈,妈妈,范叔叔回来了!” 不远处,一个妇人面露微笑的颔首示意,这种示意是非常卑微和尊敬的。 王媛媛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时间仿佛又已经停止,所有的路人都停下来,都望向他。车道上的车也都停了下来,甚至都发生了交通意外,打开车窗探出头来看他,有的干脆下了车站在马路中央。 范希源内心有了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范叔叔,你可回来了,我们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范希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咬着牙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她不再是照片中的那样,她的脸蛋圆嘟嘟的,面色红润可爱。 “范先生,你可回来,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王妈妈走到他面前,跪倒在地。 她这一跪可不打紧,路上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了下来,喊范先生的乱成一片,哭声震天。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范希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手足无措,十分钟前我还不知道身处何处,如今却受此礼遇,事情发展的太快,他脑子一片空白。 范希源心理乱的很,见喊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蹲下身来问:“媛媛,你告诉叔叔,我这是在那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媛媛诧异的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她妈妈把话接了过去。 “范先生,这里是冥世之地”,王妈妈哽咽着说:“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是些没了魂魄,无法转世轮回的死人。” 冥世!没有魂魄的死人!我到底还是死了! 范希源一下子又从天堂掉落到地狱。想起了在地铁里发生的一幕,身子有些晃动,手心里冷汗之流,他还是不敢肯定,说道:“这里是冥世?可是你们并不像是没了魂魄的人啊?” “范先生,你看看我们的样子便知道了?” 王妈妈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这张脸范希源是熟悉的,可他忍不住还是倒退了一步,环顾四周,倒抽一口冷气,跪在地上的人们面孔都是一致的,那些向上仰起扭曲的面孔像长在地上的邪恶向日葵,除了心中泛起的阵阵惊骇,从他们的两个眼孔中体会到一种比死更为绝望的情感,这让他想起在黑暗中挣扎的情景。 “范先生,这样您总该相信了吧?” 范希源默不作声,相信了又怎么样呢,我自己也成了一个没有魂魄的人,永世不得轮回转世。 “范先生,我求求你,你让我解脱吧,我等了几百年,即使不能转世也请让我彻底消失吧,我已经受不了了!”一个干瘦的老头从跪在的人群当中,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哭着扯着他的裤脚喊:“几百年前,在生的时候我受尽苦难,几百年后,死后还是要受病痛的折磨,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请让我解脱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老头说着挣扎着爬起来,又跪在地上,猛地扯开自己的上衣。 ------------ 逼近(2) 这是怎么一个躯体啊,范希源觉得胃里翻云覆雨,酸液在嘴里泛滥。 那老头的身体已经彻底溃烂了,里面的内脏赤裸裸的暴露在外面,食道、胃、肝脏、肺叶清晰可见,上面还爬满了蛆虫污物,有些粘不住血肉的蛆虫掉落在地上,挣扎着白花花的肉体。 老头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生怕会拉下来了,争先恐后的往范希源这边涌,哀求声不绝于耳。 范希源被挤在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当中,那老头的身体紧紧与他贴在一起,又惊又怕,大喊:“你们弄错了,我自己也是个没有魂魄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了,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你们说的事情,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他说的话那里会有人听,叫喊着,希望这位范先生能让他们解脱,场面完全失控。 “他绝对不是那个姓范的,你们错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一个健硕的年轻男子随之跳上了一辆车的车顶。 “你们活着的时候就不清白,死了也不清白,一辈子待在冥世也是活该!”那男子挥舞着一把类似水果刀的尖刀,刀锋在空气里划着短促而起伏的弧线。他的喊叫把所有人都镇住了。他接着喊道:“如果这个人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人,你们此时此刻就已经转世轮回了,还用得着听你们说的那些废话吗?” 人群一片寂静,虽然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但慑于他的怒气不敢作声。 “可是在冥世转世轮回还是要看人来的。”突然从人群中传出一句嘀咕。 “谁说的,谁说的?”年轻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入人群,抓住一个中年秃顶的男人,厉声问道:“是不是你说的?” “不,不,不是我说的……”秃顶男人吓的瑟瑟发抖。 “还说不是你,我就听见是你说的!”年轻男子说着,手中的尖刀已经不由分说已经在那秃顶男人的肚子上连刺几刀,顿时血流如注,那秃顶男惨叫了几声就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呻吟着:“不是我,不是我……” 年轻男子仍不解恨,又在其头上狠跺了几脚,然后仰起头来,旁边的人都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直通范希源。 年轻男子径直向范希源走来,手里的尖刀上还挂着鲜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说,你到底是谁?”年轻男子,手握尖刀指着范希源问道。 虽然这里是个死人的世界,人永远都不会死,但对于这种骄横残暴的人来说,忍让就是退缩,范希源顿时觉得怒从心起,当下冷冷道:“我姓范,叫范希源,你有什么指教?”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哗然,年轻男子也有些吃惊,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你说你是范希源,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范希源说的是实话,他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压根什么都没有带出来。 “没有,没有就是在说谎”,年轻男子声音顿时高了个八度。 “即使没有证据也不能证明,我就不是范希源的事实啊!”范希源冷笑一声。 “你还敢狡辩,在冥世闹事,你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年轻男子说着,伸手便要抓范希源的衣领。 “我都已经死了,怎么又会怕活的不耐烦呢!”范希源嘴里说着,心里虽然觉得好笑,可手上也没闲着,抬手挡开那男子,右脚往其双腿之间一插横在脚后跟处,身子顺势往年轻男子身上一靠,男子把持不住重心,跌掉在地。 范希源忍不住笑了笑,心想大学时候选修的散打课现在到是派上了用场。 “王八蛋,老子今天宰了你!” 那年轻男子恼羞成怒起来,爬起来,手中的尖刀对着范希源乱划,短暂而又尖锐的声音在空中激荡。这毕竟是实战,从学校里学来的那些皮毛,根本是杯水车薪,对手还持有利器,几个回合下来,范希源渐渐的有些吃不消了,左躲右闪,一会衣服便被划破了几个口子。 呲的一声,范希源手臂上一阵刺痛,被尖刀划出一道口子,血肉泛了出来。就在他恍惚的当口,说时迟那时快,胸口又被那年轻男子一脚踹中,跌倒在地,顿时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难以平复,晕头转向,再一抬头,一片阴影笼罩过来,那年轻男子凶神恶煞般双手持刀向他胸口扎来—— 范希源心里惊呼,眼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尖刀直插自己的心脏,这个血液输送的中枢,很快会被刺破一个口子,他将看到自己的血浆像喷泉一样溅出来。 奇怪的事又发生了,尖刀突然停止在胸口一公分的地方。非但是停住了,而且是倒着飞了出来,然后就听到那年轻男子一声惊呼,越过人群飞出了视野。 就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绳子,是带刺的绳子。 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让他来不及后怕,脖子又一紧,然后就看见四周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被那绳子拉的飞了起来,他被拉离了人群。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人,正对着他狞笑,他从心里发出一种类似于意志消沉的怒吼:“不!” “希源,希源……”方雨帆紧紧地摁着范希源的双肩,不让他乱动,可是他的两腿却不受控制的乱蹬,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响声。 方雨帆虽养成了处乱不惊的心态,可现在心里也是乱的很,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是毫无主张,何况面对的是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从警多年的他习惯了控制局面,一旦事情失去控制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这里是哪里?” 范希源已经睁开了眼睛,眼里疲态尽显,胸口仍起伏不定,似乎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一般,汗流如注。 “应该是火车里!”方雨帆咬着嘴唇说。 “火车里?”范希源挣扎着站起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脚下有摇晃震动,放眼望去,这赫然是一个铁皮车厢,老式的绿色仿皮卡座,左右分两排,看上去年代已经久远,座椅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露出里面黄的发了黑的海绵;上面都落满了灰尘,有的地方甚至结有蜘蛛网。 他身体有些摇晃,顺手扶在身旁的椅子靠背上。刚从恶梦中惊醒,此刻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身处电车之上,但心里却慢慢的平静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血,转头看了看方雨帆,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一种无可奈何又无所作为的神情。 范希源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他明白此刻的方雨帆一定比他更难受。 “哥们,你醒了?” 这里还有人?范希源闻言望去,从前排的座位上站起一个人来。 ------------ 逼近(3) “是你!” 他吃惊的看了一眼,转过头发现方雨帆正望着他,眼睛里又多了一份迷惘。 “是他救了我们……”方雨帆的语气淡淡的。 范希源点了点头,依着靠背坐下。 窗外,漆黑的空间,没有任何的光亮。若非在这个铁皮车厢里,你根本不会认为这是一辆正在急驶的列车,在这茫茫的漆黑之中他将要开向哪里,真的是地狱吗?他看了看窗户上的影子,这个救了他们的人是没有倒影的,心中随有万分疑问,此刻也与方雨帆一般像平静的湖面,激不起一丝波澜。 “说吧,你救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范希源不再看他。 那个人愣了一下,随之又笑着说:“我救你们只因为生前做了太多错事,也想给自己积点阴德,转世的时候也有个好去处。” 范希源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灰尘,说:“你知道在地铁里的那个少年是谁吗?” 那个人想了想说:“这就不太清楚了,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他。” “你撒谎。”范希源吹了口气,手里的灰尘顿时变散了去,手指上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人惊讶的张开了嘴,无辜的望了望他身后的方雨帆。 “其实,在地铁里的时候,你便已经知道我不是鬼魂,你却对我一视同仁”,范希源仍是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那个人沉默的看着他。 “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鬼混是没有实体的,而你本身也是没有实体的,眼里能看到的东西比人就更真切,你没有理由认为我这个血肉之躯也是个急着去投胎转世的鬼混吧?” 范希源疲倦的笑了笑,有些讥讽,见那个人并不搭话,就接着说:“虽然我并不清楚,你这么做的目的,但我知道一件事情,在那狗头人……那老头打开灭世之门的时候,所有的鬼魂都被吸了进去,而你却没有,相反你还救了我们两个人。” “范先生,你误会我了!”那个人顿时跪倒在了地上。 范希源有些无动于衷,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与他在地铁站中搭讪的鬼魂,此时,这鬼魂已经开始不安了。 “误会?”范希源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压住自己内心的争斗,“那个恶魔般的少年早已经估算到一切,灭世之门一旦打开,我们无论如何都难逃一劫,而恰巧这个时候你的出现把我们救走,我们又怎么能上到这辆开往地狱的列车上来,难道这也是误会?” “范先生,您不是怀疑我与那少年有勾结吧?是误会,是误会啊!”鬼魂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跪着爬到范希源的跟前,哭着嗓子喊:“范先生,真的是误会!” 范希源突然觉得可笑,这个救过他们命的人,却相反跪在地上向他解释,这难道就是鬼像吗,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范先生,这是天大的误会啊”,鬼魂用一种几近哀求的声音说:“我与先生搭讪确实是有私心的,因为生前确实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想在转世的时候能够求得先生的眷顾不至于来世做不成人啊,范先生,您误会我了!” “你未免也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凡夫俗子何德何能能够在转世的时候给你一个好的归属!”范希源冷冷的说:“你不用再编这种鬼话来骗我了,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现在地铁里,你又怎么能认出我来!” “范先生,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其实我死了已经快十年了,之所以在外面游荡了这么多年,迟迟没有来乘坐转世之车就是害怕来世不能为人,早一个多星期前,得知先生回来了,我便急急忙忙从外地赶了回来,就是想求先生能帮帮我。”鬼魂说到这,语气开始没之前那么激动,“先生有所不知,在鬼魂之间会有一种联系,也就是你们通常所说的鬼讯号,这种讯号是可以相互传递的,但并不是每个鬼魂都能收得到,只有前世有缘或是来世有缘的鬼魂之间才能相互传递,我便是收到了这个讯息才在此等候先生的!” “你是说你收到了鬼魂的讯号才来找我的?” 范希源有些狐疑,想起王媛媛能够找他,说不定这个鬼魂前世跟她有过什么缘分。心里拿不定主意,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方雨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枪已经拿在了手里,面色阴晴不定。 “是的,早在五天之前我便一直守在地铁口,为的就是等候先生,这一点镇魂犬可以为我作证!” 原来老黄狗叫镇魂犬,范希源心里暗想,还是忍不住问:“镇魂犬?” “是的,之前那狗头人就是镇魂犬,它主要是驻守转世列车安全,还有就是……”鬼魂似乎又些局促,甚至是害怕。 “还有什么?” 鬼魂抬起头,空洞的眼窝里流露出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决心,大声说:“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镇压魔道,驻守人世道、生死转生道、魔道三道结界,换句话说,这个地铁站是三道的交叉点,既是鬼魂的转世起点,也是魔界的出入口!” 三道的的交叉点!魔界的出入口! 范希源顿时觉得内脏被掏空了一般,大脑一阵眩晕,这辆列车似乎晃动的很厉害。 “先生之前问我,那少年是谁,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只知道魔界有个王……”鬼魂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接着说:“今天地铁站发生的事情之后,这镇魂犬一死,看样子人道是要大祸临头了。” 车厢里顿时一片沉寂,只听见机械摩擦运行的响声,车外黑暗依旧,究竟会开往哪里,哪里才是尽头,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两个人和一个鬼魂在沉寂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是死亡,是重生,是消亡,还是堕落,或许有一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永远都不要去明白真相会好的多。可范希源不会,他心里一直有个谜,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别人的口里他似乎都成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他似乎能够改变一切。 范希源咬着嘴唇问道:“你为什么要一口一个范先生的叫我,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能够改变你的转世之途?” 鬼魂挺起胸膛大声说:“范先生掌管维生轮回大权,是驻守三界的大神——夜叉王!” 列车还在高速疾驶,车厢内气氛凝重,范希源和方雨帆相互对坐着,妄图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想要的答案。方雨帆话很少,双手托在桌子上,手里的枪还黏着风干了的血痕。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方雨帆的镜片有些反光。 范希源沉默了半晌,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鬼魂,鬼魂对他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范希源又把目光放到方雨帆身上说:“换作是你,你会相信吗?” 咔嚓一声,方雨帆把枪栓拉了起来又放下,两个字脱口而出:“我信!” 范希源好奇的看着他,不确定他说的话是不是办案的程序口吻。 “我没有选择,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第一”,方雨帆的语气很肯定:“第二,我们现在坐在开往地狱的车上!” 地狱,地狱在那里?这个平日里挂在嘴边上用来诅咒他人的词汇,如今却离他们很近,哪里真的有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充满了吃人的鬼怪,和罪孽深重的鬼魂吗? 范希源沉默了,眼前的这个视证据为命的警察如今这么肯定,难道他也真的认为我就是那鬼魂口中的夜叉王吗?二十五年来,我都只是个喜欢小资生活的年轻人,有自己喜欢的工作,过着自己虽谈不上奢侈,却还满足的物质生活,现在却一因为鬼魂的一句话竟变成了传说中的神,那一切都变成泡影。 “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他”,范希源说道:“鬼跟人一样,有些话都只能听一半和信一半。” 方雨帆看着他,这个年轻人似乎成熟了许多。 “灭世之门打开的时候,它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躲过劫难,包括我们两个人。它出现的时间刚刚好,不但救了我们两个人,还把我们带上了这辆明知是开往地狱的列车,前一点还可以理解的话,那后一点却是说不通的。” “如果说在当时那种非常时刻,不得已才上了这辆车呢?” “你觉得他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既然能救的了我们,难道就不能逃到其他地方去吗,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上了车?” “你还是怀疑他与那少年有什么关系?” 范希源沉默了一下,说:“我不敢肯定,但我感觉这个鬼魂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你是说那个少年为什么要抢那些要去转世的鬼魂?” “是的……”范希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惊讶的看着他,问道:“你能看到地铁站里的那些鬼魂?” 方雨帆面色凝重,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进入地下铁之后,我便看到了那些鬼魂,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 范希源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太多问题是他无法想得到的。他陷入了另外一个问题的沉思。如果说自己真像那鬼魂说的那样,是驻守三界的夜叉王,那个少年是魔界的王的话,本该是两个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为什么他屡次都不至于我死地,这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是其一。其二,他的力量那么强大,为什么还要虏走小林子相威胁,这又是为什么?其三,更让人奇怪的是为什么在地铁当中,少年杀光了所有警察却唯独留下了方雨帆? 范希源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方雨帆,但反光的镜片让他看不清方雨帆的在想些什么,这个消瘦的警察像把入鞘的刀锋,锋芒尽收。自从医院事件发生以后,他与这个警察之间便发生了一种奇怪的友谊,这种友谊是奇妙的,他不像与谭军之间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不是那种逢场作戏的酒肉朋友,一种相互信任的默契在两个人中间产生,在种种困难面前方雨帆都为他承担了很多风险,尤其是在医院事件中对他的保护,整件事情都很难让人相信,可这个警察却似乎十分信任他,这仅仅是办案的习惯问题吗?这个警察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一面,这也像一股压力,让范希源有点不自在。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方雨帆问道。 “不知道,到了地狱之后还能怎么办”,范希源疲倦的笑了笑:“只要不上刀山下油锅就行。” “也是,估计我也能见到一些熟人”,方雨帆也无声的笑了:“被我击毙和抓捕的歹徒说不定正在地狱等着我,等着拆我的皮卸我的骨呢。” “我这个堂堂的驻守三界的夜叉王居然也要在地狱受死了……” 两个人的笑声顿时让车厢里多了一份轻松的气氛,范希源笑得最是开心,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谁知道地狱在那里,在那里是个什么样子,他们的命运正开往那个未知的地方,他想起了在电视台实习的时候,有个前辈对他说的一句话:当你无法改变的时候,就试着去享受。这句话放在此刻虽然有点牵强,却不失是一种洒脱的心态。 他大笑着望向窗外,却发现有一个影子在玻璃上一闪,只一闪。 他顿时收住了笑声,侧眼望去,车厢里并未有人,那鬼魂也依然站在原处毕恭毕敬的看着他。 “希源,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可能是看花眼了”范希源哑言笑了笑。 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吗?范希源心里想着,再次向车窗望去,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只见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慢慢的向他们走来。这个男子的脸像一个光滑的蛋壳,看不到五官,可他健硕的身体,肌肉分明,手里还拿着一把牛角尖刀,不规则的在空中划着,划着——居然划到了自己的大腿,鲜红的血液从口子处喷涌而出,可他手中的刀却依旧没有停止。 范希源心头大骇,立时站起身来往自己的右侧望去,过道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了?”方雨帆对他的突然转变显然有点措手不及。 范希源并不搭话,惊恐的再次向车窗望去,那男子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伸手便抓住了他的头发,顿时他觉得头皮一阵剧痛,头跟着往上仰,光滑的脖子暴露在空气中,凸起的喉结随着他口水的吞咽,微微起伏。 “窗户!”范希源大叫一声,他看见那男子手中的刀已经高高扬起。 方雨帆惊恐的在车窗上看到了那男子的影子,便去拉扯范希源的身体。 嗞的一声,方雨帆觉得脸颊上一凉,尖锐的刺痛随之而来,一股暖流涌了出来。他顾不了那么多,毅然死命的去拉扯范希源的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拉不动,像在拉一块千斤巨石一般。 车窗上,那男子手中的刀再次扬起,刀尖上闪着渗人的寒光。 “快把玻璃打碎,快点!”鬼魂在身后尖叫起来。 方雨帆想都没想,抬手对着车窗便是两枪,哐铛几声,玻璃便碎了。随之,左手一使劲,范希源的重量感顿时消失,便被拉了过来,两人被惯性一带,都跌在地上。 范希源惊魂未定,抬眼去望鬼魂,却发现那鬼魂竟漂浮在空中,四肢乱蹬,表情也是惊骇不已,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他向车窗望去,原来是四个一模一样的男子正扯住他的四肢,一个男子正举着尖刀向他走去。 砰砰两声枪响,车窗玻璃应声而碎,鬼魂便掉落在地上。 “快,快到没有玻璃的地方来!”鬼魂大叫着。 正当两人挣扎着向鬼魂那爬去的时候,却发现车厢里霎时寒气逼人,让他们如入冰窟,而且车厢里的灯光越来越暗,窗外的黑暗像无数的爬虫飞快地涌了进来,顷刻间车厢里暗淡无光,如坠深渊。 黑暗中,只听见两人起伏不定的喘息声,在急速运转的机械摩擦声里显得脆弱不堪。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两人不知所措的当口,整个车厢剧烈的抖动起来,从车窗上涌进来的风判断,车速似乎加快了许多。 终于要到了吗? 范希源在黑暗中咬着嘴唇,鼻孔里呼出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他挣扎着扶着靠椅站起身来,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他感觉像个瞎子,他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不停地抖动,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他伫立着,任凭寒风划过自己的脸庞,那种刺痛也许是见证他还活着的凭据。 又过了很久,从无尽的黑暗中,他感觉到前方有了一种光,这种光开始是一个点,然后慢慢变大,越来越大,变得十分耀眼,他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大脑细胞激烈的活动起来,很多过往像倒带一样向后退着,他看到了很多的自己还有别人,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接着,他被光吞噬了—— ------------ 七、冥世(1) 这是个紫色水晶筑成的房间,是用一些规则和不规则的水晶做成的床、梳妆台、椅子,包括那些梳子、镜子一切的生活用品,色调浓厚却一点也不显得压抑,相反水晶天然的光泽将整个房间衬托的更加通透雅致。 天花板上的一点点光源轻易的点亮了整个空间,紫色的光晕在水晶的折射下幻化成一个虚幻的世界。在这个紫色妖艳的世界里它是冰冷的,但又是如此的撩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它又或者是人的大脑中枢系统,它每蠕动一次和疏导一次信息,都能将它转化成惊涛骇浪似的反应,让你迷失在自己所创造的奇迹里——无论是是愤怒,是哀愁,还是情欲,你都无法自拔。 她静静的躺在欲望的紫色床榻上,却睡的如此的深。 她的眉毛很淡,像一片羽毛轻轻的覆盖在眼帘上,长长的睫毛又像一轮弯月不动声色的挂在那里,她的鼻子像一道优雅的弧线划到她的嘴唇,在那里它仿佛找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蜜zhi,在均匀而又温暖的呼吸里,每一次轻磕都像一滴泉水掉进了静谧的湖面,由一个小小的波澜向外扩变成无数的水晕。 此刻,在他的心里却像敲钟一般,他的心跳是真的吗?他自己也说不好,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是干涸的,这种感觉事如此的奇妙——时隔千年这种久违的情愫让他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白皙而且纤细就像女人的手,可它干燥稳定,任何一个死在它面前的人都不原意相信这是真的,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他的手有些抖,他想帮她轻轻地抚去额头上的碎发,可他不敢,生怕惊醒了这个美丽的睡眠。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口腔内的唾液腺像吃了酸梅一般,不断有唾液涌出来,他不停的吞咽,可不知怎么越吞越多,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种痛苦的神色,在紫色的光泽下有些诡异。 慢慢的,那种悸动变成了一种彻底的愤恨,他似乎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他飞快地收回了自己颤抖的手,眼睛里不再有温柔,而是一种残酷和死亡。 他坚决地转过身,却又犹豫着想回头,最后咬了咬牙,飞快地离开了。 ——留下她安静的躺在那里,被紫色的光包裹着。 他出得门来,与里面房间的奢华相比却是另外一个世界。面前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灰暗而潮湿,两侧插有燃烧的火把,尽头不时涌来阵阵阴风,把火焰吹得咧咧作响。这火焰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非常不稳定,他紧锁着眉头,苍白如玉的脸上杀气很重。 “人已经到手了,难道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一个啧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脆而又尖锐。 他没有回头,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不过了,脸上的杀气又更深了一层。 “难道是那个丫头还不经人事,没有把我们的王伺候好?”那个声音又是一阵清脆响亮的笑声。 然而,这个笑声在最高的处的时候,却嘎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他转过头来的脸,他双目中绽出来的寒意让她不得不闭嘴。 “说,继续往下说。” 他的脸在短暂的寒意过后,瞬间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他的目光变得温柔暧昧。 那个声音似乎有些喘息。 “珍沙,我与你厮守已有千年,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他笑了。声音淡淡的像一根很细很细的情丝,轻轻的绑在你心上,然后又轻轻一拉,全身便已松软,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抵挡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微笑。 珍沙是个女人,非但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非常好看的女人。此刻,她已经软了,轻呢一声已经扑在他的怀里,像只宠物一样疯狂的舔着他的嘴唇,发出娇羞的喘息声。 他微笑着应付着这只宠物,眼睛里却又闪烁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他顺手抱起宠物,转过身,大笑着向走廊尽头走去。 ————————————————————————————————————————————————————————————————————————————————(还是需要分割线) 范希源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女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因为一个女人再怎么丑陋都无法比的过血腥的杀戮,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女人有张瓜子脸,五官看上去都很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油亮,她本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现在她的脸上有三分之二的面积被一团黑色斑覆盖着,像团没有化开的乌云。 范希源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盯着她,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那么看着。 女人对他突然的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愣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低着头躲开了,长发从肩头滑落,流水一般。 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休息沙发上,三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甚至在地上都堆放了不少的书籍。 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范希源心里想着,想站起身来,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像一个久未运动过的人,刚下球场之后的感觉。 “你,你别动,我哥说了,要你好,好好休息……” 女人的声音细的像蚊子一样,说话还有点结巴。范希源抬起头看她,女人身子又往后退了退,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头垂得更低了,流水般的头发把这个脸都挡的严严实实。 范希源哦了一声,觉得身上有些凉意,才发现自己上身并未穿衣服,顿时觉得有点尴尬,马上把沙发上的被单将自己裹住,说:“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冥世吗?” 女人抬了一下头,疑虑地摇摇头。 范希源觉得有些奇怪,接着问道:“那请问,这里是那里啊?” “这里,这里是我的家……” 范希源突然觉得好笑,说:“我怎么会到你家里来的呢?” “你是,你是我哥哥背回来的。” “哦,那我的朋友呢?” “你,你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女人又摇摇头,说:“衣,衣服都……都是……我……”。 她声音小的地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在说些什么,头垂得更低了,她恨不得将全身都缩成一团。 “你,你说我什么,我没听清楚?”范希源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女人低着头,支支吾吾。 就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妹妹,我回来了,他醒了吗?” 然后就听到外面丢包放东西的声音,动静很大很匆忙。 ------------ 冥世(2) “他醒了吗?” 声音未落,砰的门已经被大力推开,一个十分魁梧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到范希源已经端坐在沙发上,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大笑着:“你可醒来了,你可醒过来了!” 范希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那男子已经冲了上来一把紧紧地抱住他,那男子身上的肌肉就像钢铁一样锁住了他,范希源顿时有种窒息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散了,在那个男子爽朗的大笑声里忍不住大叫起来—— ——————————————————————————————————————————(分割线) 范希源奇怪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体格魁梧的男子,一张娃娃脸,粗hei硬直的短发,浓眉大眼,一双乌黑的眼睛跟他妹妹一样,看起来很干净单纯。可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看起来如此豪气的男子此刻却像个小孩一样,笑嘻嘻的望着他傻笑。 “我叫范希源。”范希源局促的点了点头。 “我叫叶奇,你叫我奇子就好了”,叶奇大声说:“这是我妹妹叶双,叫他双子也行。” 范希源看了看那个女人,礼貌的点了点头,发现她又开始把自己缩成一团,连忙接过话来,说:“嗯,听令妹说是你将我背回来的,当时……” “当时也真是凶险,我见你浑身是血的躺在马路中央一动也不动,跑过去发现你只是晕过去了,虽然身上沾满了血迹,却没有任何伤口,就把你背回家来了”,叶奇爽朗的笑了起来:“回来的时候以为你还没有醒,害我还担心了好一会。” “谢谢,非常谢谢你的帮助”,范希源心里又多了一个结,按道理来说他乘坐的是开往地狱的列车,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地狱,但从叶双的神情中似乎并不知道冥世这回事情,而此刻,叶奇居然告诉自己是在马路中央发现了他,身上的血迹却又不是自己的,莫非我并没有掉进冥世,还是在现实当中,那方雨帆又去了哪里呢?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请问,你只发现了我一个人吗?” “嗯,只有你一个人,难道还有其他人吗?”,叶奇摸了摸后脑勺,说:“当时我一出地铁站口,就看见你一个人躺在哪里。” “地铁站!”范希源心里咚的跳了一下,三个字从嘴里脱口而出。 “是啊,地铁站?”叶奇好奇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哦,没事,我只是觉得奇怪。”范希源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蹊跷,而眼前的这对兄妹也没有知道这件事情的必要,即使说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 “说起来,地铁可是我的福地呢”,叶奇又大笑起来,从上衣的两口袋里翻了翻,掏出一堆皱皱巴巴的纸币放在桌上,很有成就感的说:“我今天卖了十多本诗集出去,赚了三十多块钱。” 说着,叶奇开始一张一张的捋那些皱的实在不行的纸币,基本上都是些两毛五毛的零钱,一块两块的都比较少。范希源的注意力马上又被拉了回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哥,哥哥……” 叶双低着头,从旁边偷偷地拉了几下叶奇的衣服,叶奇愣了一下,马上会意到自己有点失礼,又爽朗的笑了,大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很高兴,一是我在马路上把你拣回来了,另外我今天卖了十多本诗集出去,你说我能不高兴嘛!” 范希源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是个诗人!”叶奇说自己是个诗人的时候胸膛挺得很高,表情变得极为的严肃和认真。 就在范希源发愣的时候,妹妹却在一旁捂着嘴偷偷的笑出了声。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本来就是个诗人!”叶奇充满豪气的脸此刻却涨的像猪肝一样,生气地看了一眼妹妹,转过头来问范希源:“你喜欢诗吗?” “喜,喜欢……”范希源脑子一时转过不来,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高大健硕的男子与诗歌联系起来。 叶奇砰的一下跳了起来,将椅子碰翻在地,手舞足蹈像个领到大红花的孩子一般,大喊大叫:“知音啊,知音啊,我就知道,今天在马路上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也是个热爱诗歌的人!” 话还没说完,转身跑到门口,从一个旅行袋里头,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本书来,放在范希源的面前。这本书封面设计的并不考究,纸张也不太好有些发黄,上面只有一个稀奇古怪的黑色涂鸦,看上去像是随手乱画的线团,浓郁的黑线在发黄的纸张上显得很亮。范希源找了半天居然没有看到书名。 正在范希源觉得奇怪的时候,叶奇得意洋洋的说:“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这本诗集没有名字啊?” 范希源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黑色的东西像什么?”叶奇指着封面上的涂鸦问。 范希源看了半天都只是个随手画的线团,摇摇头。 叶奇嘿嘿笑了两声,收起笑脸,神秘兮兮的说:“这是一个预言!” “预言?” “是的,是个预言”。叶奇认真地点点头,说:“这个世界本来是没有生死的,是一个人魔共存的混沌世界。” 人魔共存的混沌世界!范希源心里跳了一下,他想起了地铁中发生事情。 “人和魔本来就是共生一体,都是造物者的孩子。很久以前,就像是兄弟姐妹般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一起抵御寒冷饥饿,抵御疾病恐惧。可是突然有一天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魔成为了人所惧怕的敌人,而人成了魔的眼中刺,这个世界就变了。变得不再友善,不再有爱,人和魔每天都在发生战斗,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生命。于是造物者发怒了,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终于忍无可忍将人魔分为三个世界,从此便有了人世道、魔界和生死轮回道。人在不尊重生命的处罚下失去了永生的权利,而魔就永远被打入底层,不得逾越人类的世界,在这两界之间有一个缓冲的世界叫生死转生界,善始善终的人便可以来转为人,而不得善终的人就下了魔道,不得转世为人。由于人与魔的这场战争中处与弱势,造物者就从人类当中挑选了一个勇士,授予他无穷的力量,命他镇守三道,让三个世界不得重叠。”叶奇说着说着,眼里闪烁着无穷的光芒,仿佛经历了那个混沌的时代一般,“从此,那个出口便被在勇士的镇守下,人魔互不相犯。” 范希源听得一字不漏,心里更是大奇,忍不住问道:“照你那么说,这个世界只有三个世界,那冥世又是那里来的呢?” ------------ 冥世(3) “噢,你也知道冥世?”叶奇看起来很高兴,接着说:“魔被镇压之后,可它们的欲望并没有消失,相反越来越邪恶,为了冲破结界的束缚,凭它们的力量是不够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无法转世的魂魄,利用他们的怨气冲破结界,于是魔又创造出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界于生死轮回道和魔道的夹缝之间,这就是冥世。” 叶奇的话还没说完,叶双已经噗哧笑出了声:“你别太认真了,我哥哥经常这样呢?” 范希源也跟着笑了笑,意识到自己被过分的吸引了,有些唐突,可心里却是沉甸甸的。眼前这个脑子似乎有点问题的男子知道的比他要多的多,又或者说这些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双子……”叶奇脸红了,假装生气地看着叶双。 “我做饭去了,你们聊吧。”叶双笑着起身离开了,流云一般的头发飘然而去。 “希源,你对转世轮回也很有兴趣吗?”见妹妹一走,叶奇又立刻兴奋起来。 范希源想了想,说:“我也只是最近才听人家说的,对这种事情我不大了解。” “一定是别人看过我的诗歌才这么说的”,叶奇的脸笑得像朵花,连连点头说:“想不到我的诗歌已经开始影响到周围的人了。” 范希源听到这话张了张嘴,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没明白这个男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叶奇一把握住范希源的双手,激动地嘴唇有些哆嗦,“你还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范希源动了动,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无奈叶双的手劲很大,又不好意思让对方难堪,随口就说:“我就听到这些,什么冥世、转世列车啊什么的,噢,还有一个灭世之门,就这些。” 他话音刚落,觉得手上突然一紧,痛的龇牙咧嘴,抬头望去,叶双的笑脸已经变的铁青,双目圆睁的看着他。 “你还听到了这些,是谁说的?”叶奇的嘴唇依然在哆嗦,不过却是克制愤怒的颤抖。 “很多人都这么说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叶奇把他的双手一甩,砰的咂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念叨:“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范希源手疼的龇牙咧嘴,对突然的转变有点不知所以,眼前这个健硕的青年诗人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念叨了一会,叶奇转过头来望着他,眉羽之间又有了哀求的神色:“灭世之门,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范希源被叶奇看的浑身不自在,一时语塞。 “请告诉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范希源从叶奇的眼睛里看到了焦灼与不安,心里暗暗后悔不应该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他所知道灭世之门与眼前这个男子所知道的灭世之门到底有什么关联,以至于让他如此紧张不安,莫非…… 就在他捉摸不定的时候,有人敲门,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奇,叶先生在家吗?” “谁啊?他不在!”叶奇头也没回喊了声。 门外的人哦了一声,说:“既然叶先生不在,请麻烦您转告一声,说我是绝卓出版社的编辑,我叫李云,想约个时间与他谈谈诗集的事情,谢谢!” “等等!”叶奇大叫一声,跳起来就向门口跑。 范希源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情绪呈跳跃状的男子,心里盘算着一会叶奇再次回来,自己将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嘴里暗暗叫苦,眼睛顺着叶奇的方向望去,因为叶奇的魁梧的身材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来的人是谁。 “我就是叶奇,是不是诗集可以出版了?” 叶奇的声音有些激动,看起来很希望自己的书能够出版,范希源舒展了一下眉头,伸手将桌上的诗集拿在手里,之前觉得封面上的黑色线团像鬼画符一样,现在却越发显得神秘,他的视线忍不住被拉扯住了,在脑海里涌现出一种似曾在那见过一般,却又无法解释那种感觉。 “叶先生您好,我是绝卓出版社的编辑,我叫李云……” “我知道,不用介绍了,是不是我的诗集可以出版了?” “是这样的……”那个声音迟疑了一下,从门外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坐在里面的范希源,很快又收了回去,接着说:“叶先生,你家里好像不太方便,我们还是去外面谈吧。” “好!没问题!”叶奇想都没想,几乎是推着那个声音出的门。 范希源头都没抬一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明明听到他们的谈话,却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诗集的封面上脱离出来,那团黑色的线团像磁铁一样将他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一种习惯性的眩晕再次涌了上来。他发现黑色线团居然开始动了起来,无数个线头开始像蚯蚓一样慢慢蠕动,他想眨眨眼睛,甚至是想用手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可惜他连动也无法动弹了。 那些蠕动的线头开始挣扎起来,扭动和翻滚着他们或长或短的线体,它们交错缠绕在一起发出摩擦积压的声响,开始是沙沙的声音,然后慢慢的越来越大,他开始产生幻觉,脑海里浮现出似曾相识的黑暗…… ------------ 八、灭世(1)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根烟的功夫,范希源发现自己端坐在悬崖峭壁上,在阴郁的夜幕下,脚下是万丈深渊,有浮云有惊鸟飞过,还有凄啼的风声。 眼前的深渊到底有多深啊?他本能的想站起来往后退,却无法动弹。 冥冥中他似乎听到在悬崖的最底处传来了鹿角的悠扬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然后又有了脚步声,不是稀稀拉拉的一两声,而是轰鸣声;还有铠甲兵器的撞击声,听上去像是千军万马,步伐整齐训练有素。 是军队吗? 范希源顿时忘记了自己身处悬崖峭壁,瞪大了眼睛往下看着,可除了弥漫的雾气,什么都没有,只有声音。 就在他竖着耳朵听的时候,行军的声音忽然停止了,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寂静。 有风声,从悬崖的最底处涌上一股冷气流,让范希源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雾突然散开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范希源看清楚了悬崖下的一切,却被下面的场景惊骇的张大了嘴。 悬崖下面是一个狭长的深谷,此刻却是两军狭路相逢的战场,左右两边黑压压的排列着两个阵营,他们的身上的盔甲兵器几乎是一样的,士兵所扛的旗帜都是一样,杏黄色的旗帜上绣着一个篆体的鲁字,唯一不同的是左边的阵营士兵的右臂上绑着一块黄色的纱巾。 鲁国?还是姓鲁的将军?难道我回到了战国时代,那个为了征服与生存而不断发起战争的时代?范希源觉得喉咙有些干涸,他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抿住呼吸。 他们相互对峙着,也没有人站出来挑衅,在阴湿的峡谷里耐心的等待着战机,只要对手的阵营中发生哪怕一点点骚动和不安,都极有可能会被抓住,然后发起一次令对手迫不及防的进攻,给予痛击。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两军都没有急于发起进攻的意思,但是时间一长,范希源就发现右侧没有绑纱巾的部队在人数上虽然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显然在气势上缺少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甚至有一种被迫应敌的感觉。 很快,这种僵持不会再维系多久。往往两军硬碰硬的对垒需要的也许不是指挥,也不是战术,需要的是一种气势,一种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将对手打倒在地,然后吃下去的气势。 右侧军队的一些士兵也许是站的有些累了,想换个姿势,就在他们晃动自己身体的同时,左侧的军队里一个年轻而又富有朝气的声音在深谷里激荡:进攻! 他们的鹿角号已经扬起,密集的战鼓已经擂起,绑有纱巾的军队率先进攻了!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冲垮对方的防线,压垮对手的战意,将对手的头颅砍下,让自己活下来,取得最后的胜利。一时间深谷里喊杀声震天,士兵的怒吼、惨叫、兵戈碰撞声交集在一起,所有人都拥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乱成一团。 这是一个什么场面啊,范希源从未见过如此的真实的场面,没有影视剧里所编写的技战术和配合,只有粗暴和血腥,所有人都在挥舞着手中的冷兵器,用尽一切方法和力量插进对手的身体里,让对手倒在自己的脚下。 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范希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睁大着双睛,双手紧握,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这就是战争吗? 那些从身体各个部位喷洒出来的血液,和那些刺破甲胄兵器与骨肉接触发出的声音,让他喘不过气来,可这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近。当无数次还带着体温的血液喷洒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身处战场之内,士兵的厮杀就在眼前。 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躲开从眼前滑过的兵器,却依然无法动弹,胸膛像鼓风机一样起伏。 战斗的节奏永远掌握在占有先机的一方,很快,绑有黄色丝巾的一方彻底压垮了对手,将对手牢牢的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两个小时之后,对手终于缴械投降了。 中间的战场很快被清理出一块没有尸体的空地。范希源呼呼的喘息着,用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换来的胜利,原来只需要短短的几个小时,他无法预测他们将要如何处置投降的对手。 从战败的人群中,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人被带到了战场中央,无论对方士兵如何按压他的肩膀他都在抗拒下跪,骄傲的昂着高贵的头颅,虽然战败,发须十分凌乱,却颇有一番王者的风范。 这时,一个年轻的将领在万人欢呼声中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脚步轻盈稳定,不带尘埃,甚至没有踩到地上的血迹。 他的菱角分明,眉宇之间隐隐透露出一股正气,鼻子高挺,与战败的中年将领的骄傲不同,更多的是一种自信和必胜的信念。 “庆父,此仗一败,你可知道你败在那里?”年轻将领的声音温和,却没有一丝骄纵的姿态。 庆父闷哼一声,头扬的很更高了。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年轻将领似乎早已预料到庆父会如此,朗声说道:“你是败在人心!” 深谷里回荡着年轻将领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大,却传的很远很远。 “你贵为人父,却有违天理人常,人神共愤,此仗你若不败,天地间恐怕就没有正义可言了!” “正义?季友,你假借辅佐天子的旗号篡夺我王位,有违天理人常的人是你!我贵为人父,我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上天赐予我的权力,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这是命中注定的!”庆父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他身体的双手,像头咆哮的狮子。 “可你为父不仁,人人得而诛之,那怕是你我是叔侄关系,我依然可以为天下百姓,大义灭亲!” “一派狂言,季友,虽然我年长于你,却要称你一声叔叔,这是上天安排的。可上天赐予我的一切,你以为你也能从我手中夺得去吗?” “你已入魔道,上天已经不再眷顾你了,你看看我身后的士兵们,有哪一位不是被你抛弃和压榨的子民,若非你的暴虐施政,他们会放弃自己的田园和妻子,拿起武器与你抗争吗?今日一战,你的溃败难道不足以说明这一切吗?”季友言语之间开始有些激动,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慨说:“你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父亲,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王,你抛弃自己的妻子,抛弃自己的子民,抛弃伦理,上天还会再眷顾你吗,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话音一落,所有的士兵都在反复呐喊:“替天行道!” 激荡的呐喊声回荡在深谷里,直入云霄,久久没有散去。 庆父终于放弃了反驳,但他依然没有低下骄傲的头,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与仇恨。 季友手一扬,所有的士兵都停止了呐喊,轻唤了一声:“公孙敖将军在那里?” ------------ 灭世(2) “末将在!” 从士兵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同样是个非常年轻的将领。他的声音、样貌却让范希源有种熟悉的感觉。 “公孙敖将军,替天行道吧?” “喏!”公孙敖双手一拱,转身走到庆父面前。 “公孙敖,不孝子,我是你父亲!你当真要在季友和一干贱民面前杀我?”庆父又开始咆哮,他不仅面对的是自己的叔叔的起兵,如今亲手要将他赐死的居然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怒吼着:“今日你要杀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所有背叛我的人,我死后我将成为你们所有人的梦魇,让尔等永世不得轮回!” 公孙敖眉目间突然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却不再说话。 周围的士兵再次发出呐喊:“替天行道!替天行道!”渐渐湮没了庆父恶毒的诅咒与咆哮。 只见公孙敖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对着庆父沉吟了一句:“愿灭世之门超度你的灵魂!”随着话音一落,手中的利剑已经将庆父的头颅砍下,诅咒也嘎然而止。 庆父的头颅滚出去很远,双目圆睁,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身首异处居然没有流一滴血液。 公孙敖有些吃惊,脸上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语的不安。 此时,身后却是一片震天的欢呼声。 公孙敖猛地回过身来,对季友说急道:“相国大人,你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事情恐怕有变!” 季友怔了一下:”公孙将军,这是为何?” 公孙敖咬着嘴唇道:“我本以为我父……庆父还未曾彻底入魔,不曾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天空中突然炸起一声惊雷,整个深谷都开始在摇晃,无数的碎石从悬崖上掉落,刚才还在欢呼胜利的士兵们,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来不及做出反应,乱成了一团。 “相国,这里要发生很大的变故,还是请尽快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公孙敖似乎已经预测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季友显然从公孙敖的脸上读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可他依然没有畏惧退缩的意思:“公孙将军,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天行道,神灵是护佑着我们的,我不会离开这里!” “相国大人,你身上还肩负着国家的重担,为了鲁国的子民,你必须要离开,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公孙敖眉目间流露出浓厚的担忧,说道:“况且,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不是军队就能阻止得了的,还是恳请相国大人尽快带领军队离开这里吧!” 季友沉吟了许久,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我给你留下一半的人马供你调遣。” “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无论留下多少人都难逃厄运”,公孙敖摇了摇头,说:“我只希望相国大人能够答应我两件事情!” “你说,我答应你!” “如果我没有回去,请王将此山设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再就是恳请相国大人准许我世代子孙镇守此山,此劫因我族而起,也应有我族而终,为王也为天下苍生赎罪!” 季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良久说道:“好,我答应你,难得你深明大义,也从即日起,抹去你公孙之姓,我就替王赐予你孟姓,世代为国尽忠!” 公孙敖双手作揖,转过身不再回头:“孟敖在此恭送相国大人,祝我鲁国国运昌盛!” 季友也转过身,大喊一声:“鸣金,收兵!” 所有的士兵在主帅的命令下开始重整旗鼓,列队迅速撤离了深谷! 顷刻间,深谷里便剩下了公孙敖一人。 范希源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他看到是战国时期季友造反的事情,只是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对这一段基本上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季友这一出借公孙敖亲手弑父让他觉得此人甚是绝情。 深谷里,大地摇晃着,激荡着雷声和狂风的呼啸,公孙敖像樽神一样矗立在父亲庆父的尸首旁,只见他利剑触地,双目紧闭,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突然—— 他的周围像着了火一样,升起一股浓烈的烟雾,刺鼻难闻,像烈火焚烧腐肉的味道,又有点像尘封千年的尸棺被打开的腐朽之气,公孙敖依然不为所动。 “你也还是快走吧,再不走,也会死在这里。” 公孙敖的声音不大,却让范希源听的清清楚楚,这里除了我就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莫非他看得见我? 就在范希源错愕的时候,那些烟雾已经变成了燃烧的火焰,开始是一点点,然后就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紫色的焰烽妖艳而诡异,映得整个深谷都变成了紫红色,像一个张开了嘴的恶魔,不时向外吐着骇人的火舌。 “父亲大人,你不要一错再错了,再继续下去,你将永远回不了头了!” 公孙敖的眼神充满了痛苦的表情,亲手弑父已经让他在心里划上了一道永远难以磨灭的伤痕。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一个声音从火焰的最中心传来,一团紫的发黑的火焰出现在了公孙敖的的身后。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如果不是它发出的声音,根本无从判断。 范希源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公孙敖凡胎肉体还有胜算吗? “逆子,你为何伙同他人背叛你的父亲,为何还要亲手斩下我的头颅!” 那团火焰竟慢慢的幻化成一个人形,正是之前被斩首的庆父,只是周身都被紫色的火焰所包裹,漂浮在半空中,透着一股强烈的邪恶妖异之气,匍匐于地的肉身瞬间便已变为灰烬。 “父亲,你已入魔道太深,抛弃天理伦常于不顾,人人得而诛之啊!”公孙敖眉目间的痛苦之色变得更为浓重,却没有转过身来,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成魔的模样。 “笑话,可你亲手弑父又岂非有违天理伦常?” 公孙敖沉默了半许,转过身来说:“孩儿的肉身是父亲给的,我一定会还给父亲,给父亲一个交待,不过在这之前……” “就凭你!”庆父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打断了公孙敖的话,说:“就凭你的那点修为恐怕还不够,此刻的我有岂是你一个凡体肉身能够阻止得了的!” 此时,公孙敖的眼神中已经被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所替代,全身已经绷紧。 “父亲说的没错,如今想要将你打的魂飞魄散恐怕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但是要将你镇压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父亲莫要忘了,你虽已完全入魔,但是我身上流的血却是一脉相承,我的血就是禁锢你的最好枷锁,只要我锁住了你的魔障,我就有十分的把握将你镇压!” 话音未落,公孙敖的剑已经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一扬,鲜血像泉涌一般喷了出去。 庆父显然还没有从刚刚化身为魔的骄狂中脱离出来,对公孙敖的行动没有任何防备,那些鲜血就像一个个细小的符咒,瞬间就他包围起来,他尝试着想要冲出血的法阵,那些血液就跟到哪里,根本无法脱离公孙敖十丈之内。 “没用的,父亲,都说是亲人之情血浓与水,我对你的爱却从未变过,此刻我的血阵是最好的见证,如果我对你的爱是有恨意和私心的,我的血根本就无法束缚你!”公孙敖虽然努力保持着镇定,声音中却带着悲凉之意。 “逆子,就凭你的那点血想要将我镇压,岂非太天真了!” 庆父狂啸着,周身燃烧起紫色的火焰,妄图冲破血阵的束缚,时间一长,他强大的魔障开始让血阵的法力开始松动,些许血液已经被蒸发消失。 公孙敖并不答话,口中念念有词,眼睛的瞳孔突然没了眼球,变成了银色的眼白,手起剑落,左手的手掌已经飞了出去,大吼一声:“血锁!” 一股血流自断掌处喷了出去,不,准确地说是一根由血液踌成的血链自断掌处飞了出去,霎时将狂暴的庆父牢牢地锁住了。只见那血锁越收越紧,与庆父的火焰相交触,升腾起红黑色的浓烟,庆父凄厉的叫声也越来越高亢。 “收!” 公孙敖再次大吼,只见血锁以飞快的速度将庆父拉了过来。 “逆子,你敢!” ------------ 灭世(3) 庆父话音未落,公孙敖的利剑已经贯穿了他的咽喉。 庆父周身的火焰已经消失,咽喉插着公孙敖的利剑,伫立当场。 公孙敖似乎仍不敢怠慢,松剑退出两丈,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与断臂相交汇。 难道是灭世之门?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范希源看得大气不敢出,公孙敖口中所念的声音与他当日听那老头所念的词几乎是一样的,难道他和狗头人一样,都是镇守三界的守护人? 果不其然,公孙敖断臂一扬,划了一个圆,空气中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血门,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开始往里面吸纳一切,深谷里狂风大作,范希源也再次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压迫感,那是一个比噩梦更可怕的世界。 “父亲,愿灭世能让你能洗干净你的一切欲望,在那里悔过你今生所犯的错孽!” 公孙敖说着伸手去拔插在庆父咽喉上的剑。 “你以为区区一个灭世之门就能将我镇压的住,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的!” 庆父半眯的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目光,从喉管里发出极不稳定的音波。 公孙敖不再说话,将剑拔了出来,随着庆父的尖啸声,他的身体瓦解了,变成了无数的微粒被吸进了灭世之门。 与此同时,公孙敖也应声倒了下去,灭世之门也消失了。 此刻的深谷,风停声止,再次归于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月光冷,刀锋般贴在范希源的脸上。他想走过去看看公孙敖,可惜他与那张椅子像长在了一起一样,根本无法动弹,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此时,一条黄色的狗却从他的身后钻了出来,悉悉索索的跑到了公孙敖的身边,并伸出舌头去tian他的脸。 良久,公孙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此刻他的眼睛也不再是银白,在他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解脱的表情,淡淡的,他终于微笑了一下,他摸了摸那黄狗的头,说:“你我也算有缘,你就替我做我要做的事情吧,这一路必定不会安稳,也必定荆棘坎坷,你会很辛苦,但总有一天,你会得到解脱的!” 黄狗吐着舌头看着他,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 公孙敖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却饱含着泪水:“有一天,你来找我的时候,要记得告诉我,告诉我你做过的一切,把你所有的不痛快统统告诉我……” 那黄狗突然全身痉挛,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公孙敖右手也已垂落,不再有任何反应。 一会,两道光便从他的尸体上冒了出来,范希源还没看清,一道光便已直扑面门而来,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分割线就是我) “希源,希源!” 范希源挣扎着抬起来头来,猛然发现叶奇那张四方四正的大脸正对着他,充满了关切的表情。 “我才出去一会,你就睡着了,还大喊大叫的,你做噩梦啦?” 范希源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手上还捏着那本诗集,说:“没有,没有,就是打了个盹。” “哦,没事就好,吃饭吧”,叶奇松了口气,坐到餐桌上,上面已经摆好了饭菜,叶双也在等着了。 叶奇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我这本诗集要出版了,名字就叫灭世之门!” ------------ 九、叛乱(1) 阳光明媚,秋日的暖阳把人挠的软绵绵的,尤其是大清早的公园,呼吸着植物新吐出来的氧气,实在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而此刻的范希源嘴巴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半抱着双手靠在栏杆上,垂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瞟着两米开外的叶奇。 牛高马大的叶奇,手上正拿着他自己印刷的诗集在那里向路人兜售,声音高亢洪亮,硬是把那些正在晨练的老头老太的注意力给拉了过来,将他围了个半圆。 “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叶奇,是个诗人!”叶奇从脚下的背包里又掏出几本诗集,往老头老太的手上硬塞,“这是我下个月13号就要出版的诗集,名字叫《灭世之门》,这是复印本,只要5块钱,要是觉得好,你们可以再去买印刷本。” 老头老太们好奇的从他手中接过诗集,叽叽喳喳的一番不着边际的议论,然后就对叶奇问这问哪,大多都与诗集内容无关,他们对这个标致的小伙子本人的兴趣多过对诗集的兴趣,甚至有老太太想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范希源在后面听得鸡皮疙瘩噼哩啪啦往下掉,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还要主动提出来,要跟叶奇大清早出来卖诗集。他抬起头,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子,看见人堆里的叶奇正不厌其烦的回答那些七嘴八舌的老头老太的提问,还不停的向他们解说这本诗集讲述的是一个正义战胜邪恶、轮回与宿命的故事。 或许是叶奇那股非常富有激情的人生态度吧。范希源不禁笑了笑,昨天晚上饭桌上的一番长谈,让他对叶奇兄妹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他们都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成年后就一同离开了孤儿院。二十五岁那一年,叶奇大病一场险些丧命,痊愈之后便突然开始文学创作,写了大量的关于生死轮回题材的诗歌,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自己是游历了生死之门的人,从死亡的边缘得到了启示,以复活的天赋向世人布道宿命轮回之说。 同样是二十五岁,而我却—— 范希源心头一紧,抬起头环顾四周,这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还是个人类社会,并非什么十八层地狱,陌生的是这些人看来和自己没有区别,却找不到人与人之间很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像将手伸进冰箱拿冰冻了很久的生肉块一样,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这个地方叫鹿都,而方雨帆也下落不明。 神 你将你仁慈的臂膀伸向我 却又不问我 我是否愿意接受你 你赐予我的爱 而今 你又让我置身与两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之间 在轮回的谷底仰望 …… 叶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高高的站在假山上,忘情的朗诵着自己的诗歌,脚下的老头老头们像一群虔诚的信徒一般仰望着他们的神。 那些温暖的阳光从叶奇的眼睛里折射出一种仁慈的光芒,仿佛超脱了一切世俗的大爱,暖暖的可以融化一切仇恨私欲,在春风化雨的的光茫中洗涤污垢的灵魂,又或者说他变成了一个无私的父亲,众生就变成了他的孩子,他的声音就像在抚慰自己的孩子,告诫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是非的世界一步都不能走错。 请原谅我 此刻的我是怀着多么大的幸福 向您祈求 祈求一个轮回 在这个充满罪孽的深渊 赐予我走上新生的纽带 而我 我又是如此的坚定 请您 请带上我 允许我沐浴您的光辉 让我再次重生 …… 叶奇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暖,让范希源想到了小林子和方雨帆,如果他们还活着希望能够给他一点找到他们的提示,如果他们死了,是不是也会像那么些拥挤在地铁里的鬼魂一样踏上轮回的列车呢? 范希源有那么一刻几乎就要认为他也是自己的神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一个黑点,这个黑点很像他洗过的胶片污点一样,他认为自己有点恍惚,转过身正要从口袋里掏烟出来提提神,就看见了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向他疾步走来。 是城管吗? 不对,他们的制服非常整齐,身上缚有武装带,腰里还别有武器,城管是没有刑事执法权,怎么可能佩戴武器,莫非是警察?走在最前面那一个穿着便衣,看上去三十来岁,目光如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范希源愣了一下,心想糟糕,正要往后退。 “抓住他!”那便衣手一挥,两名黑衣制服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瞬间就将范希源制服在地。 范希源本能的想为后面的叶奇作点什么,想叫喊几声,可惜他什么都喊不出来了,他的右脸被黑衣制服死死的摁在水泥石板上,喉结咕咕作响,喘着气,鼻孔里全是灰尘的味道,他能看到自己大口呼气吸气激起来的尘粒。 然后他就听见后面一阵骚动,叶奇在那里大呼小叫。 接着,就在他不知所措,挣扎着想要控诉的时候,右腰突然被一个圆状的硬物猛地一撞,一种被称之为痛的感觉迅速从他的神经末梢传导给他的中枢神经,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急速膨胀,血液在里面奔腾,一道彩虹闪过大脑,他收紧了他的身体,又放松,很快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范希源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白色,他的右腰还有点隐隐作痛,他想动一动身体,但是那股疼痛随之会剧烈起来,脑袋发晕,意识似乎一直在往上飘着,有种失重的感觉。 就这么躺着吧,就当自己已经下了地狱。 他感到很疲倦,不想再梳理到目前为止发生过的一切,死了就死了吧,什么事也就不重要了。 看着上面的白色,他想起了以前画过的一幅画,一个巨大的蛋嵌在由各种颜色堆砌成的灰色背景里,在那个蛋里面,是人的五官,摆放的位置却不规则,东一个西一个;造型夸张,在颜色的使用上也非常大胆,有点抽象造型艺术的味道, 自己颇为得意。小林子取笑他连人像都画得不好,还学别人画什么抽象画,分明是野兽派的人画野兽一样的画。他咧着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右腰似乎又开始疼了,他马上调整自己的情绪。 那幅画至今也没有取名字的,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画画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构思过,提着笔就画了,几乎是一气呵成,也许是3个小时,也可能是4个小时吧,因为小林子一直在旁边捣乱。 想到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有东西涌了出来。 ------------ 叛乱(2) 这个时候,小林子会在哪呢? 在赶制电视剧后期的时候,他终于病倒了,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夜里小林子都会陪在他身边,趴在床沿上睡着,手里还死死拽着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药性的作用让他昏睡过去的时候,小林子都会用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他记得那种感觉,细腻的掌纹,温暖的手温,就象在干旱的土地里浇水一样,手指慢慢在他皮肤上移动,在每路过的纹路上都会仔细的湿润它们。 他闭上了眼睛,想象着小林子的手在抚摸他的额头。 确实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额头,他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得到。过程很快,但他还是感觉到那只手掌的纹路非常粗糙,还有厚厚的茧,冰冷,没有感情。 “起来吧,你没事了。” 这是一个很粗糙的声音,听起来也并不那么友善。 范希源想就这么一直躺着,可问题还是要面对。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腰,痛疼正在减轻。他咬着牙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头还是有些发晕,不过已经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了。 这是一个干净的病房,和大多数医院的病房一样陈设简单,只是要更加干净整洁,是个白色的世界。两个穿黑色制服的人就站在床的旁边,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显得非常特别,其中一个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没事了,就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凭什么抓我?”范希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问了个非常傻的问题。他忽然觉悟到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发生这么一两件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自己在什么世界都不知道。 “跟我们走吧,你会知道的。”那个人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去哪?” “不远,你会知道的。” 确实不远。 范希源跟着他们出了房间,外面又是另外一个世界,病房外面居然是一个行政办公区,一个宽敞的办公区就展示在眼前,来来往往的人都和这两个人一样,穿着黑色的制服,佩带武器,忙碌的穿梭于隔断之间。他出来的时候发现,每个经过身边的人都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是害怕,是紧张,是愤怒,是沮丧还是什么,这让范希源想起了不久前在医院发生的一切。 他们进了电梯,这栋楼一共有21层,楼层现在是3楼,要去的地方是在附一楼。短短的四层楼,范希源却感觉坐了很久很久,当滑动门打开的时候,他倒抽了口冷气。 一条狭窄深远的过道与电梯口笔直相通,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盏昏黄的顶灯,没有装饰物,就是一个裸露的灯泡吊在哪里,像个被吊死的囚徒,等着风干。 范希源是被推出去的,打了个趔趄。他被夹在两个黑色制服的中间,一前一后这么走着。 走着走着,他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到底走了多久,他不知道。没有人说话,只有他们脚步在楼道里回荡的声音,这让他想起小时候,用手拍打水面,发出的啪啪的声响,水里的倒影也会荡漾起来,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他越过黑色制服的肩向前望去,场景还是一样的,一样的过道一样的灯泡,似乎他们根本就没有向前走过,就在原地踏步,他再回头看,电梯口已经不见了。 一样的过道一样的灯泡。 他开始流汗。 又走了很久,前面的黑衣制服突然停了下来,范希源差点撞在了他的背上。 “到了。” 范希源在自己的左侧终于看到了一扇门,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铁门,只不过锈迹斑驳,上面嵌着一块牌子:审讯室。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里会有一扇门。 “进去吧。” 范希源被推了进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呯的一声,他用他的身体撞开了门,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 地板上铺着灰色粗糙的地砖,墙上的白漆已经退色了,起了皮,变成暗灰色。墙上到处都是暗黑的色块,可能是血迹,并且是干了之后有了一定的年头。一张木制的办公桌横在眼前,上面只有一盏明亮的台灯,灯颈被压得很低,半圆的灯罩把光源锁定在桌子上。在光源里有一双交织在一起的手,干净而稳定。手的主人在台灯的后面的黑暗里,范希源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哐的一声,后面的门关上了。 范希源的身体随之紧了一下。 “坐下吧。”黑暗里的人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可桌子面前没有第二张椅子,范希源有些犹豫。 “抱歉,我差点忘了。”黑暗中的人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对面。 范希源这才看到在桌子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暗黑中的人一把提起椅子上的人随手就甩到了角落里,像在甩一滩烂泥一样,发出一声闷响。 “坐下吧。”黑暗中的人把椅子放到了桌子前面大概1米的距离。 这个声音冰冷而且坚硬,但范希源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还是按照吩咐坐了下来。 “说吧,把你知道得都说出来。” 黑暗中的人的语气不像是在讯问,更像是在求证某件事情的真实性,不容有半句假话。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有什么权力抓我?”范希源觉得自己有权利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的原因。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范希源先生?” “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就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范希源并不为对方知道他的名字而感到意外,或许是叶奇告诉他们的。 “范先生,你到了警察局还要继续装傻下去吗?”黑暗中的人似乎在强压自己的情绪,语气更加坚硬。 警察局。范希源愣了一下,莫非那些穿黑色制服的人是警察?算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了。 “范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能积极与我们警方合作,避免很多不必要产生地麻烦。” “你们是警察?”范希源再次问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的问题。 “范先生……”黑暗中的人停顿了一下,像在思考什么问题,“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看法,你们的生活姿态我可以不管,但是你们的行为却严重威胁到了他人的正常生活,这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 “既然是这样,那请问我大清早在公园里晒太阳也影响到了他人的生活?” 黑暗中的人突然将灯罩向外一抬,强烈的灯光让范希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噎在了喉咙里,条件反射的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范先生,我再次提醒你,你现在是在警察局,而不是在你的私人会所,希望你能够协助警方,尽快交代你的问题,避免不必要的骚乱!” “骚乱,我想这场骚乱正是由你们引起的吧?”范希源笑了,心里却有点发虚。 “你聚众结党,鼓动民众闹事,冲击警局,这些难道不是骚乱吗?” 范希源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是在武装叛乱,在与我们为敌。”黑暗中的人感觉到自己的说辞起了作用,用了一种冰冷的,阴恻恻的语气缓缓的说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是两张照片。 范希源用手挡了挡灯光,好奇的探过头去。看得很清楚,这是两张场景非常混乱的照片,有点虚焦,看得出来是在一个非常慌乱的情况下拍摄的。共同点是都有一个相同的人正在指挥着什么,这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很邋遢,双眼肿胀,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范希源愣住了。 “你在警局的档案资料多的让人叹为观止。虽然你我未曾谋面,我想我对你的了解就像老朋友一样多,多余的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想知道你们的同伙在哪里,你们下一次的行动计划是什么?” 照片上的这个人是我吗?范希源咬紧了牙关,他想了一万种可能,唯一的不可能就是这个人绝对不是我,还有他口中的叛乱也绝对不是我策划的,我很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可最要命是他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自己不是照片上的人。 “照片上的这个人不是我”范希源冷静的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范先生”,黑暗中的人用一种很无奈的叹气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话,“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对你所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 “是的,我一无所知!” 黑暗中的人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范希源的背后,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在他的耳边说道:“范先生,我和你不同,我非常痛恨暴力,视暴力为一种非常恶劣、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你和你的同伙对他人所产生的恶劣影响造成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直到现在,你还在耍无赖拒不交待,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你根本就不明白王意味着什么,如果你将王赐予你的仁慈被你看做是软弱,用你认为的勇敢来挑战这种权威,那你就错了……”,黑暗中的人顿了顿,用几乎是从喉咙里直接发出来的声音说道:“我想我可以尝试一下用你的方式告诉你事实的真相。” 王? 仁慈? 软弱? 真相? 这都是些什么啊? ------------ 叛乱(3) 一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又涌了上来,范希源想转过头,但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他像是在一滩烂泥中感觉到生存危机拼命挣扎的鱼,那些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呲呲的吐着红信,而这个黑暗中的人就是这条毒蛇,看着他,又不急于动手,先慢慢戏弄他,看着他痛苦,最后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吃掉他。 “我叫范希源这一点没有错,但是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就是你照片中的人呢?”范希源咬紧了牙关。 黑暗中的人笑了,那种笑声像是被闷在被子里发出来,很像范希源小时候玩躲猫猫的游戏经常藏在被窝里发出来的声音,被窝里黑黑的,与世隔绝,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伙伴们来找他了吗,还是没有来? 他盯着木桌上的纹路,那种未知感让他感到恐惧。 他感觉到那双手离开了他的肩膀,然后就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慢慢的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啪的一声,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被扔在木桌上。 范希源本能的弹跳起来,但是很快,他又被手摁在了椅子上,只有一只手。 另外一只手扶着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赫然就是叶奇。 叶奇已经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寸皮肤是完整的,泛出的新肉完全看不出来是用什么刑具造成的,是用皮鞭、用刀、用马钉?范希源惊骇的发觉自己的胃在急速痉挛,两腮的唾液腺涌出无数的酸水,哇的一声从嘴里吐了出来。早前还活蹦乱跳的叶奇此时却像条死狗一样,没有知觉的摊在那里,脑袋被摁在桌子上,身体拖在地上。 叶奇已经死了吗? 不会,不会,他的喉结还在嚅动。 “范先生,这个人你一定不会感到陌生吧?” 范希源已经不能说话,他已经被惊恐所挟持,开口只会让他再次呕吐。他看着那只摁在叶奇头上的手,白皙的皮肤已经沾上了血,斑斑点点,他想到了墙壁上的血迹。 “范先生不用害怕,叶先生与你不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决不会用反暴力的方式用在你身上的,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您是我重要的贵宾。”黑暗中的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笑了出来。“但是,我会仔细检查你身边的人,每一个和你接触过的人,哪怕是说过一句话,一个眼神,我都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盘查讯问,每一个人的下场都会和叶先生一样!” 他轻轻拍了拍叶奇的脖子,发出啪啪的声响,就像是在炫耀自己得意的作品。 “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范希源咬着牙开口了。 “我是王的仆人”,黑暗中的人伏在他的耳边说:“就是你想颠覆的——王——的——仆——人!” 范希源这次没有再感到惊讶,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王一定就是在地铁中见到的那个年轻人——魔王,而自己是真的来到了这个属于王的世界。不管自己是否就是其它人眼里的救世主,还是这个人口中的“叛乱的领导者”,他心里开始有了一股怒火,这股怒火是自己无法容忍身边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无辜的牵连,不算同事张伟文的死,先是女朋友小林子的失踪,然后是方雨帆的下落不明,现在的叶奇也不知是死是活。 “你是王的仆人,那也是恶魔的仆人!” “你这是亵渎!赤裸裸的亵渎!” 嘭的一声,范希源的头发被揪了起来,被狠狠的按在桌上。 范希源心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愤怒,血气上涌。 “亵渎!去你妈D亵渎!恶魔的仆人居然还知道亵渎两个字?对手无寸铁的人无故施加暴力那叫什么?” 黑暗中的人全身都在颤抖,深呼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范希源先生,您的冲动只会增加我对您的敬意,这一点对您来说,我敢保证对您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去你妈D敬意!我去你妈D好处,你来啊!” 范希源的话音刚落,头顶上传来一声遥远的闷响,桌子上的台灯开始无序地跳动,发出咔咔的声音。 也就是一秒钟的停顿,整个审讯室开始剧烈的晃动,四周的墙皮墙灰也唰唰的往下掉,头顶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黑暗中的人也有些惊讶,抬起头来,往角落退了几步。 嗵的一声,一个东西砸穿了天花板,落在地板上,立时尘土飞扬。自上而下的光芒说明这个东西居然从地面砸到了地下室。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东西飞快地冲了过来,还没有等黑暗中的人反应过来,那个东西居然伸了一只手出来,拦腰将范希源夹住,转身便向天花板的大洞窜去。 “是谁?” 黑暗中的人马上跟了过来。 范希源惊魂未定向下望去,站在光源下的人竟然是—— 方雨帆! ------------ 十、圈套(1) 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在这个紫色的世界里,光把他苍白的脸映衬的更加不可捉摸,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也没有人敢去触碰他思维的禁区,当你知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他需要的是别人去执行他的意志,这就够了,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志。不,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曾违背过他的意志。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杀气,他握紧了双手。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除了他只有她,她安静的躺在床上。 屋外有一阵风呼啸而去。 他的脸上突然又起了变化,就像被鞭子猛抽了一鞭,某种痛苦左右了他,让他全身痉挛,脸已经完全曲扭,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滑落,在喉咙里发出被压抑的嘶吼。他颤抖着趴在她的身边,将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上,一脸的虔诚,就像圣徒膜拜自己的圣灵一般,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的痛苦。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痛苦中睡去。 --------------------- 月黑,不见星辰。 远处还夹着闷雷,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范希源被人拦腰夹住,窜出了警察厅,一路往南。在夜空下穿越了很多的高楼大厦,在N个巷子里转了N圈,甩掉了追击的警车之后;继续往南,越走越远,直到没了高楼,没了霓虹灯,没了繁华,感觉走了很久很久,就被带到了一个像城中村的地方,在一排肮脏破乱的房子中,进了一个黑屋子。 当他看到一丝亮光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其实坐了四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双手抱在胸前,看不清样貌。如果猜的不错应该就是救他逃离警局的人。 “范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站了起来,架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里闪烁着黄色的灯光。 “这么长时间,您究竟去了哪里?”白发老头的声音里夹杂着哽咽。 范希源似乎没有受到过之前惊吓的影响,只是捋了捋头上的乱发,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反而笑出了声,笑的非常夸张。“是,我就是范先生。” 白发老头与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范希源为什么会笑的如此夸张。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找我,为什么你们就那么肯定我一定就是你们要找范先生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您就是范先生,范先生就是您!”老头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毫不怀疑的神情。 “荒谬,这简直太荒谬了,你也相信我能让你们所有人都转世,就我这样?”范希源激动地站了起来,椅子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昏黄的灯炮发出嗞嗞的电流声,仿佛它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是的,鹿都所有的人都在等您。” 站在角落里的人终于说话了,是个女声,听上去有些耳熟。 女声走了出来,她拂去头上的帽子,乌黑的长发散了开来。 “是你!”范希源心里轻轻叫了一声,今天的“惊喜”真是太多了。 她是叶双。 “因为您就是夜叉王!” 叶双的谈吐没有迟疑,也不再害羞,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话我听过,我还是掌管生死轮回,镇守三界的大神!” “您是”,叶双又往前走了一步,脸上那块硕大的黑色胎记在昏暗的灯光下尤为明显,“去年在一次行动中,您悄无声息的失踪了,从那一天起我们一直在寻找您的下落,直到昨天您突然出现在地铁附近。” 范希源默不作声,看着叶子的眼睛。 “为了防止您是魔王设置的陷阱,也为了保护我们自身的安全,您被安置在了诗人的家中进行观察”,叶双停顿了一下说:“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很快就被魔王的警察署盯上了,您的身份很快就暴露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叶双见范希源满腹狐疑,补充说:“诗人就是叶奇,昨天晚上来找他的出版社就是警察署的探子。” “你肯定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范先生?” “灭世之门!”叶双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诗人之所以知道灭世之门,是因为范先生您教授给他的!” “范先生——” 叶双的身后四五个人突然都跪了下来,头埋在自己的手里,浑身抽搐不已。 “范先生,整整一年啊,您到底去了哪里?”白发老头缓缓抬起头来,肿胀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两行老泪随着褶皱爬满了脸盘,“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啊,整个鹿都危在旦夕啊!” 范希源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房间顿时又恢复了平静,只听得见无声的抽泣。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他只在恍惚中见过,这个人头上戴着一个斗笠,压的很低,看不到脸;他穿着灰布麻衣,手里提着一个黄色的长形包袱,身上有很重的尘土气息,但超凡脱俗。他喃喃说:“难道是他?” “你们说的这个范先生是不是头戴斗笠,身穿灰布麻衣,手里拿了一个黄色的包袱?”范希源心下拿定了主意。 跪着的四五个人立马停止了抽泣,直起了身子,面面相吁。 “那是失踪前的您”,叶子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我们也很想知道,在一年前的行动中您到底看到了什么,这一年您到底去了哪里?” 范希源陷入了沉思,他现在能够肯定就是,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自己”,这个“自己”就是范先生,这一点与他在警察署的“方雨帆”的对话中已经可以确认,可问题是这个“自己”去了哪里?他相信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某种可以解释的答案,这个答案几乎可以明确的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么多的变故,而自己在这个故事当中很遗憾的成了一个巧合。 他转过身,扶起倒下的椅子,将自己慢慢地放在上面,看着眼前这些狂热执着的人,嘴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苦涩。这个范先生究竟是去了哪里? “我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范希源抵着头,他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一年前失踪的”,白发老头说。 “你们坐下吧,我不喜欢这种方式说话”,范希源看着他们挨个坐下之后,定了定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能否说的详细一点。” 白发老头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缓了缓情绪说:“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 范希源还是坐在椅子上,寸步未动,脚下的烟头丢了一地,他已经抽不下了,可他仍在一根接着一根抽着,每吸一口都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他表面的平静掩盖了他所听到每一个字所带来的震撼,这种镇定是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造成的压力的经验。 范先生就是夜叉王,镇守三界的大神,这一点他在地铁里便已经知道。冥世是灵魂得不到轮回转世的夹层,界于魔界与生死轮回界之间。如果说魔界是十恶不赦的魂灵接受惩罚的世界,至少魂灵是存在的,或者说还有机会向生死转生界转化,重新投胎;而在冥世,便是两界不搭,夹在中间,完全没有机会转化,甚至时间长久以后,魂灵也会慢慢崩溃,最后沉底消亡。魔王不知道什么原因,收集和聚集了大量无辜的魂灵,它们被强制滞留在此,整个冥世就变成了囤积魂灵的所在地,并称之为鹿都。就在此时,一个叫范先生的人也出现在了冥世,在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反抗的魂灵,与统治了冥世的魔王进行对抗。叶奇兄妹、白发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在数次与魔王部队的交锋中,范先生与他们的同伴都处于下风,始终无法接近魔王。在最为困难的情况下,也就是在一年前,范先生带着白发老头和叶子两人前往魔王的藏身之所魔城时,范先生将两人留在外围接应,只身进入城内就再也未有出现过。 自从范先生失踪之后,在这一年内,冥世的魂灵越积越多,魔王的力量也越加强大,追随范先生的反抗力量也随之变得愈加的零散,基本处于隐藏状态,这就是为什么鹿都的警察会逮捕他们的原因。 如此说来也就不难理解,叶奇被抓完全是因为他的缘故,换句话说叶奇兄妹铤而走险,其实也是想赌一把他是否是真正的范先生,才会带他出现在公共场合。在警局里那些那些人的眼神当中就能感觉到做为一个叛军首领,对他们所带来的精神刺激,更多的是一种惊恐的敬畏。 范希源抽了口烟,说:“你们不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吗?” “叶奇是值得的”,叶双咬了咬嘴唇接着说:“至少他证明了您就是我们要找的范先生,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更何况……在冥世是不会死的,他现在受的苦也就是对他灵魂的折磨,除非消灭他的灵魂,但是……”。 “但是什么?” “在整个冥世只有范先生您有这个裁决的能力!”叶双几乎是一字一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魔王都不能?”范希源吃了一惊。 “是的,他只有在冥世之外才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 “因为只有您才能打开灭世之门!” “灭世之门?” “只有灭世之门才能彻底消灭掉灵魂!” 范希源突然想起了他做过很多有关冥世、灭世的梦。 是这样的话,叶奇应该就不会有事了,他不禁偷偷松了口气。 “但也是从范先生失踪之后”,叶双顿了顿接着说:“很多人的身体(灵魂)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开始加速了崩溃,慢慢腐烂……”。 腐败的血肉、裸露的内脏、爬满白色肉蛆的寄生虫……范希源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 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浓烈的味道,还夹杂着泥土的味道,范希源开始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他抬起头,黄色的灯光变得有些绝望。 一些的谜团似乎也得到了解答,这个世界上本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一些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就像韩国泡菜剧里的一句话要分成十几次说才能说的完,让人无法忍受——在这个故事里,自己居然意外的成了荒诞的主角,小林子成了被掳走的公主,魔王正在城堡里狞笑,然后要通过一层一层的关卡,解开各种谜题…… 这多讽刺啊。 范希源握紧了拳头。 ------------ 圈套(2) 很显然小林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魔王带走了,以此为要挟“范先生”就范,这个“范先生”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魔王在医院里就能置我于死地,为何他要放过我,要求我与他合作,为什么会让魔王如此的慎重,又或者说如此重视? 不对! 魔王带走小林子的时候,还说过“玉姑”也已经在他手中,“范先生”也奈何不了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感觉像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范希源心头一震,眼睛里闪过一道惊恐的神色。 白发老头上前一步试图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叶双示意阻止了。 范希源心慌的掏出一根烟来,打了几次火都没打着,叶双从他的手中拿过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然后退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 范希源感激的望了叶双一眼,深吸了一口烟,只有烟能才能让他镇定下来。 疑点太多了。 第一,魔王在冥世之外具有裁决的能力,可他并没有打算要了“范先生”的命,似乎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非常了解彼此。第二,在地铁站里,凭魔王的能力,至少有无数次机会也可以索取自己的命,可他依然没有,换句话说,他一直在展示自己的力量,想要让他乖乖就范。第三,也是最让人奇怪的是,“范先生”突然出现在了冥世,魔王的手下却四处在找寻他的下落,似乎非常紧张他的出现。 如果这样是这样,哪答案就只有一个—— 他要引诱我来到冥世! 范希源开始流汗,手一哆嗦,烟掉在了地上。 不对!不对!不对! 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如果我就是他的宿敌范先生,我的回归定然是与他为敌,他不会愚蠢到给自己找一个麻烦回来。 再退一步,任何人可以误会我就是“范先生”,以魔王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我真实身份,举手之间便可以杀了我,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我怎么可能具备与他为敌的实力。 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 范希源猛地站起身来,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被人猛抽了一鞭子,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事情,自从来到鹿都之后,方雨帆却失踪了,为何又突然出现了警察局,更讽刺的是居然再次成了他的问讯官。不过很显然,方雨帆对于自己根本不了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色的灯泡闪了闪,似乎有些接触不良。 “今天审问我的警察是谁?”范希源抬头看了看灯。 “他叫三青,鹿都警察署重案科科长。”叶双没有语气,却让这个昏暗的小屋的气氛跌到了冰点。 甚至更加寒冷,似乎有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让这一切都陷入了未知的恐怖,魔王到底在想什么,究竟酝酿着什么样的一个阴谋等着让所有人往里面钻呢? 范希源再次感到绝望,黄色的灯泡又闪了闪…… 诺大的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警察都已经出去了,只剩下他还坐在办公室的最南角。白色的台灯将四周的黑暗完全隔离开来,他的双手很白也很稳定,现在它们交叉在一起,这是他在思考问题的习惯。 他一直都感到很自豪,因为魔王曾经对他说他们两个人的双手很像:很白也很稳定,天生就是裁决者,遇事冷静,处理事情干脆利落。 但是今天…… 他忍不住使劲握紧了双手,肌肉的收缩让血液的流动产生了变化,血液的不平均让白皙的手指像长了斑一样,红一块白一块。他全身都在颤抖,牙齿都在打架。他不是畏惧魔王手段残忍的责罚,而是感到兴奋,如同饥渴已久的烈猫想要捕捉猥琐逃跑的老鼠的冲动。 他笑了,他克制的笑出了声。 外面的鹿都灯光依旧,繁华依旧。窗户玻璃上的他面目有些狰狞。 他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今天的范先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呢?他伸出中指扶了扶镜框,这种感觉太神奇了,在他的小腹里传导出一种神秘的舒适感,让他兴奋得浑身发抖。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把电话拿了起来,是自己的一个手下打来的。 “好,我知道了。”对话非常简短,他把电话轻轻地放下,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我可以先回家了。 他迟疑了一下,今天晚上的突击行动与我无关,难道是因为我今天在审讯的时候丢掉了范先生? 很快,他开始为自己亵渎了王的决断而感到愧疚,他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 他没有再迟疑,熄灭了台灯,起身离去。 诺大的办公室彻底陷入黑暗。 窗外响起了一阵闷雷,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瞬间的亮光照亮了他的办公桌,上面的贴牌印着:重案科科长三青。 他的住地相距警察署并不算太远,开车经过市中心,就在一环与二环之间。 他虽然身居要职,并深得魔王的器重,但生活却过的极其的简单,可以说是单调到了让常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同往常一样,他将车停在小区的大院里,走进单元,楼卫依旧向他脱帽一脸谄笑的鞠躬欢迎他回来,然后他目不斜视的按电梯走进去,只是在滑动门关上的一霎那,他发现楼卫的笑容与往常有点点不同。 十三楼一会就到了,他开门的时候钥匙掉在了地上,他迟疑了一下,把钥匙拣了起来。刚把门打开,一股寒流就从门缝里渗了出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皱了皱眉头,推门走了进去。 他没有开灯,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房间里一片漆黑。 客厅窗外的不时划过的闪电,意味着鹿都将要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又一道闪电从窗外闪过,很亮,很短暂,将他的脸映的更加的惨白。 可是还有一道光,更亮更持久向他的脖子划来,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六道光同时从几个地方向他划来,让他没有死角! 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黑暗中,他忽然不见了,仿佛化身成了黑暗中的空气,那些亮光只有一秒钟的迟疑,然后就听到六声伴随着闷雷的枪响,那些光亮失去了坚挺的力量,跌在了地上。 ——灯亮了。 他依然站在进门的位置,唯一的变化就是右手多了一把低垂的枪。 当然,地上还躺着六个穿着和他一样颜色制服的人——警察。 ------------ 十一、三青(1) 他一向对自己的技术非常自信,这一次也不例外,每一枪都命中脑门,此刻的他却没有一丝的满足感。 枪口还在发烫,就像他现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一样,表面的镇静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迷惑不解。 这六个人有三个是重案科的人,其中一个正是打电话通知他回家的人。这些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人,为何会埋伏在自己的家中,对自己突下杀手呢?他们是被叛乱者收买了的暗杀者,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这是亵渎! 一个银色的金属卡片夹从“死者”的腰间掉了出来,上面刻着一些纹案——镇魂咒。 对这个金属卡片夹他再也熟悉不过了,里面有十二根银针。这种银针很细,与普通的绣花针大小差不多,只不过上面密密麻麻的附有咒文。在冥世的人是永远不会死的,普通的致命攻击只会暂时让他们处于“假死”状态。这种状态根据“受伤”情况,复苏时间也有不同。只有一种法子可以镇压他们的魂灵,就是用这些银针扎进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此外,它还有个作用就是,被银针扎的数量越多,魂灵所遭受的痛苦就越剧烈,这种手段经常被用于审讯,今天被抓的叶奇就被扎了十一根镇魂针,已经完全处于昏迷状态——他亲自动的手。 有什么比折磨灵魂更痛苦的事情呢。 这六名警察很快就会醒来。 他打开卡片夹,然后开始挨个把银针扎进其中五个人的脑袋,他留下了其中一个,因为他有话要问。 他一把扯住“尸体”的头发拖到沙发的跟前,他需要一个舒服的位置对犯人进行侦讯。太低估他了,六个人的强大阵容足够让对手宽心,预计后援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达到,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他想做的事情。 他刚把三根银针分别插在“尸体”的胸口和腹部,“尸体”就醒了,像极了大夏天气喘吁吁的癞皮狗,呼啦啦的喘着气。 他的嘴角不动声色的向上挑了一下,满意地将自己放在沙发里,然后看着这条平日里非常熟悉的狗在地上曲扭挣扎。 “说吧?” 那个警察并未回答,而是痛苦的在地上挣扎。 “小丁,镇魂针的作用你应该很清楚”,他从卡片夹里又抽了一根银针出来,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的冰冷,“折磨灵魂的痛苦比折磨肉体的痛苦要强上百倍!” 他身体往前一探,很慢很认真地把针扎在了小丁的额头上,小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身体抽搐的更加厉害。 “说吧,我不会再说第三遍”。他仔细观察着小丁的身体变化,没有放过一丝细节,小丁的喉结在一秒钟之内跳动了三次都数的非常清楚。 “我……我……我说……”,小丁在地上抽搐不已,痛苦顿时加剧了不知多少倍。 有效果了,他微笑着把扎在额头上的针拔了出来,舒服的窝在沙发里,“好了,我们重新开始,再多一句废话你知道后果。” 小丁咬着牙,点了点头。 “今天晚上是什么行动?” “范希源逃脱以后,收到线报,他就藏在第七区,接到的命令是格杀。” “格杀?对谁格杀?”三青坐起身来,在整个鹿都没有人可以真正被格杀,王都做不到,何况他手底下这些人。 “范希源,是对范希源进行彻底的格杀。” “你撒谎,在鹿都没有人可以被格杀,不管是谁!”三青有意无意的摆弄手里的镇魂咒盒子。 “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对范希源进行彻底的格杀,至于其他同党则一律镇魂。” 三青陷入了沉思,以小丁的级别自然只能接收和执行命令,这一点毫无疑问。只是这个范希源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他的突然出现,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王如此紧张,居然会下达格杀的指令——除非,这个范希源是真正意义上可以被杀死的。但这绝无可能,镇魂很好理解,无非是对魂灵进行无意识的处理,让其完全丧失掉意识,不生不死,行尸走肉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格杀,在鹿都绝对不存在这种魂灵!即便范希源是可以被杀死的,那么王需要为此而紧张吗? 这些问题太有意思了! 他的手又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脸上又露出刀锋一般的表情,“你说你接到的命令是对范希源进行格杀,可你跑到我这里来是做什么?” 小丁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是彻底的绝望。 三青手中的镇魂针毫不迟疑的扎进了小丁的咽喉,然后迅速将其的脖子扭向一边,就听见小丁长大了嘴,哇的一声,一股污物从他的嘴里喷了出去,喷出去至少三四米远。小丁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不停的呕吐,不,是喷!喷没了未消化的食物,接着是白色粘稠的胃液,然后是血丝、血沫、血浆……但是很快,嘭嘭两声,小丁的双眼因为快速充血,已经崩裂,白色的眼液混着血液溅的到处是。 ——这一切,前后不到半分钟。 三青微微皱了皱鼻子,虽然习惯了各种刑讯,可对刺鼻的呕吐物还是不太适应。他从容的拔掉扎在咽喉的镇魂针,小丁瞬间就瘫软在地,两只眼眶只剩下空洞和血污。 “这……这是王……王……”。 “放肆!”他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针又扎进了小丁的额头,手上的银针全部扎进了小丁的身上。 他又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小丁连开数枪,嘶吼的枪声像狂怒的野兽,正如他现在的表情,完全丧失了冷静。 “你这是对王的亵渎!” 血泊中的小丁,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但他的身体仍在不停地抽搐。 “科……科长,我说的……是……是真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飞起一脚,咔嚓一声,小丁的脖子已然断了。 窗外,惊雷过后,暴雨骤降。 “就要下暴雨了吧。”范希源用手拧了拧灯泡,可灯泡依然闪个不停。 外面闷雷阵阵,屋子里没有人搭腔,他们无法理解刚才激动的范先生,情绪怎么变化的这么快。 “难怪今天的空气这么沉闷”,范希源吹了吹烫的发红的手指,放弃了接触不良的灯泡。 “三青一直都在冥世吗?” “是的。”白发老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完全明白范希源的意思。 “在鹿都,魔王身边有两个非常得力的助手。三青其中之一,主要负责魔王的搜索执行工作,基本上整个鹿都的治安管理工作都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叶双在旁边说:“另外一个叫珍沙,也是最为神秘的一个,从目前的所获取的情报不多,基本没有在任何公共场所出现过,只知道她负责一个研究所,具体做什么不得而知”。 范希源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若有所思。 “在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逼我们最紧的就是三青”,叶双补充说:“手段最为残忍凶狠,诗人叶奇的结果您也看到了。” 叶双在说些什么范希源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心里的结太多了。在“范先生”失踪的这一年,三青就一直在鹿都,就意味着三青只是样貌与方雨帆相似,而并非同一个人。但是让他困惑的是,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吗?在鹿都有个与我样貌一模一样的范先生,难道也有一个与方雨帆样貌一模一样的三青?还有失踪的小林子,在鹿都会不会还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呢? 范希源向叶双望去,说:“你们知道玉姑是什么吗?” 叶双想了想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在摇头。 他们也不知道玉姑是什么,也许这个答案只有魔王才会知道了。范希源心里叹了口气,说:“你刚才说,魔王还有个得力的助手叫什么?” “她叫珍沙!” ------------ 三青(2) 暴雨。 伴随的闪电撕裂了夜空,也撕裂了心肺。 鹿都迎来了最大的暴雨清洗,没有人可以躲的掉。 三青也躲不掉,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巨大危机。 同事的伏击,王的命令? 如果真的是王的命令,这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结果! 难道是叛军渗透到了警察局? 这不大可能,整个警察局基本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纰漏! 难道真的是王? 不,不能这么想,这是对王的亵渎!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可如果是王,那么留给他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他了解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王。对于失职就是背叛,才抓捕到的范希源就这么被人轻易地从警局带走这是耻辱。震怒之下,王会痛下杀手也就不例外! 连我也不能例外? 三青不自觉的握紧了方向盘。 他必须弄要弄清楚真相,也许只有抓到那个神秘的范先生才能知道真相。范希源对鹿都的危害毋庸置疑,只是能让王如此紧张却有点匪夷所思了。 头又开始疼了,他皱了皱眉头,这种疼痛让他觉得不太正常。从他开始接触范希源,这种头疼就出现了,毫无征兆。这个被通缉的叛军首领,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当他想要仔细探究的时候,却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罪恶感所排斥,让他觉得恶心。 他没答案,他想要知道答案。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去找。 这个答案或许只有范希源能告诉自己了。 驾车一路疾驶,从住地到突击行动的地点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距离行动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范希源静静的看着叶双,等着她的答案。 “我们对珍沙的了解几乎为零,只知道她是魔王最为器重的心腹,如果说三青负责外勤,那么她就是掌管内勤的负责人,几乎很少看到她抛头露面。” 范希源没有作声,外面雨已经倾盆而下。简陋的屋子里开始四处漏雨,没有人躲,任凭水滴在身上。 绝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环顾屋子里的人们,在他们的眼睛里能够读到的只有希望,只有我这个范先生才能挽救他们正在奔溃的世界。 他已经确信,在这个冥世的世界有一个和我同名同姓,而且样貌相同的人,同样也有一个长相与方雨帆一样的三青。 只是这个三青与他所认识的方雨帆却有着天壤之别。虽然同是警察的身份,但是行事手段却凌厉残忍。他忽然想起了辩证法,不自觉的笑了。 所有人对他的突如其来的笑感到不解。 范希源欠意的摇了摇头,这对他来说是个冷笑话。中学时代学的辩证法还真是放之四海皆通啊,任何事物都有矛盾的两面性,在一定条件下相互依存,一方的存在以另一方的存在为前提,同理,人皆有善恶的两面性,没有恶哪里来的善呢?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范希源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范先生,您想到了什么?”众人对眼前这个范先生的情绪转变太快,有点吃不准。 范希源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笑容。 已经没有如果了。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这里必然是他们所说的冥世,不管信与不信,也由不得自己不信了。从辩证法的角度来讲,假设方雨帆和三青是同一个人,这人世间的方雨帆是善良的,而冥世里的三青就是方雨帆的恶。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你们跟我说说,我是个……我离开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范希源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应答。 “您是一个伟大的人!” 叶双说这句话的时候毫不迟疑,胸膛高高挺起。 “对,您是一个非常有胸怀的慈悲之人,只有您把我们当成人来看。”白发老头也跟着附和。 范希源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照着么来分析的话,人世间的范希源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不对啊,我可是镇守三界的夜叉鸦大人,怎么可能有恶的一面呢? 范希源笑了笑,是不是从现在起,我就要老老实实的站夜叉鸦的岗位了? “夜叉王呢?” “夜叉王?什么夜叉王?”白发老头不太理解范希源的意思。叶双的眉头却舒展开了。 “镇守魔道、生死轮回道和人世道的夜叉王?你们不知道吗?”范希源有些糊涂了。 “夜叉王,没听说过啊?闻所未闻。”白发老头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议论纷纷。 范希源有些奔溃,难道是地铁站里的鬼混忽悠我的?骗我说我是镇守三界的夜叉王?看来鬼话还真是不能信。 “范先生,我知道夜叉王!”叶双一说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范希源向叶双望去,叶双有些局促。 “你说?” 叶双像是尽量在克制自己兴奋的情绪说:“在我哥的诗集里,夜叉王是镇守三界的绝对统御者,对魔道来说是镇,镇的是入侵破坏;对人世道来说是守,守的是误入与平安;对生死轮回道来说是护,护的是魂灵的生死轮回”。 ------------ 三青(3) 白发老头说:“这个还从未听叶奇说过,只知道范先生可以让我们重新投胎做人。” 叶双点了点头,接着说:“只是在我哥的诗集里对夜叉王的来历述说的并不是很完整,毕竟是范先生失踪之前,讲给我哥听的,我想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范希源想了想,说:“这么说起来的话,夜叉王的权力很大咯?” “夜叉王并不是权力很大,而是能力很大!”,叶双一字一句的说:“责任更大!” 一声惊雷下来,让范希源有点热血沸腾的感觉,有种想要为此奉献的冲动。可一想到自己基本手无缚鸡之力,心里就有一万只羊驼在奔跑。 “范先生,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白发老头目光闪烁的看着范希源。 “怎么做?革命啊!”范希源想都没想,张口就来。 “革命?”众人一阵骚乱,并不能理解范希源所说的革命是什么意思。 “范先生,何为革命啊?具体要做些什么呢?“白发老头吞了口水,眼巴巴的望着范希源。 范希源咬着牙说:“就是造反,魔王既然叫我们反叛者,那我们就拿起武器反抗,他既然一手遮天,我们就造他的反!” “范先生的意思是说,他可以破掉冥世的结界,重返生死轮回道,进入轮回的轨道”,叶双在旁边补充。 “好好好,这个太好了!”白发老头和众人纷纷欣喜异常。 范希源看着叶双,这个女人满目的期待,胸膛挺得比谁都高。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就必须是他们口中的范先生,也将扮演夜叉王的角色,担负起一个镇守三界的责任。可他也非常清楚,角色可以扮演,可扮演角色能力他半分都没有。就好像拍戏,他可以坐在导监的后面指挥各个工种,对演员的表演进行挑剔,可要让他站在镜头面前表演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他望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心情又变得忧心忡忡。 叶双见状拍了拍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各位,范先生今天已经很辛苦了,需要休息一下,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稍微晚些时候再来和大家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范希源感激的望了望叶双。 白发老头带头向范希源做了一个揖,范希源便跟着叶双去了里面的房间。 范希源跟着叶双进了房间,里面的房间显然是间卧室,依然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 叶双又走了回来,把卧室门关上并反锁上。 范希源正觉得奇怪,叶双却以飞快的速度锁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推到了墙角,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顶住了他的腰眼。 此刻叶双的阴阳脸显得格外的阴沉可怕,目光里透出的冰冷让范希源体会到了另外一种绝境,“叶双,你要干什么?” 范希源的喉咙里发不出更大的声音,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措手不及。 “说,你到底是谁?”叶双的语气里却坚定无比,仿佛范希源的回答只要让她有丝毫的怀疑,手里的利刃随时可以送进范希源的身体里。 “我,我叫范希源。”范希源被锁的喘不过气来,同时能感觉到叶双的匕首已经刺穿了他的衣服。 “谁派你来的,是三青还是珍沙?”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人派我来这里。” “虽然我不知道叶奇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但我不信!” “你信不信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己都不太信。”范希源明白了,叶双把自己弄进来也是来刑讯的,心里一阵苦笑。 “我有法子可以证明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要看你的了。”叶双的眼角一挑,嘴角泛起一丝狰狞之意。 范希源心里咯噔一下,腰间有一股冰冷的刺痛迅速像闪电般传了过来,想要大吼一声却被叶双的手死死捂住了嘴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今日我命休以。 屋外。惊雷四起,仿佛世界末日已然来临。 这是个病句,这里是冥世,三界不搭,不生不死,永无轮回,还有比这里更糟的了吗? ------------------------ 鹿都被划成了七个区域,但实际上只有两大区域,因为除了中心的行政区、和第二、三贵族区,也就是贵族魂灵居住的地方之外,周围的四个区域均是低等魂灵的居住的区域。距离行政区越远的区域,管理就越混乱,魂灵的成分也就越复杂,身份也就最低贱。第七区最为偏远,除了有普通的魂灵之外,还有被镇魂流放的贱灵。之所以被划了区域,仅仅是为了方便管理而已。 三青在第七区的检查站停了下来,放下车窗,将证件递了出去。 安检员看清楚证件以后,迅速敬礼并恭敬的送还了证件,示意同僚们把路障让开,好让长官的车子驶过。 三青面无表情的开车驶过,心情却非常的沉重。外面依然倾盆大雨,他在后视镜里依稀可以看见安检员仍站在原地毕恭毕敬的对他行注目礼。如他所料,对他的处决是秘密进行的,并没有传达到各个部门。从某种程度来讲,这极有可能是王对他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或许并没有让王真正下定决心,对他还保有一丝犹豫。 第七区比起行政区简直就是一片废墟,一眼望去全是残破不堪的房子,偶有几个亮着的灯光在夜幕下仅仅是点缀而已。即便是下着瓢泼的大雨,路边依然有大量露宿的贱灵,形态各异,他们已然没有了对转世的希望,任凭雨水的冲刷,有的甚至裸露着自己的身体,让已经腐败拱蛆生苍的肉体暴露在空气中,基本的羞耻已经荡然无存。 没有了希望的动力,原本就已经是行尸走肉。 警察署的暗探已经不能叫暗探,他们穿着整齐的制服毫不避讳的站在一些重要的路口,必要的雨具都不带,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就等一声令下,往指定的地点进发。 三青的眼眶突然有抽筋般的疼痛感,这种感觉糟透了。 他放慢了车速,他也不得不放慢车速,因为他尚不清楚抓捕范希源的指挥部在哪里。又往前开了几个路口,这时,前面有一束蓝色的灯光闪了三次,他停下了车,知道距离指挥部已经比较接近了。 有两个警察举着雨具跑了过来,替他开了门,接了他向前面的一栋破楼走去。 果然在破楼的深处,灯火通明。里面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指挥所,作战桌的两侧站了十几个警察,前面的白板上画有明确的地形图,标红点的地方应该就是范希源的所在。 “三青科长!”一个胖乎乎的络腮胡子警察喊了一声,两侧的警察齐刷刷立正敬礼。 三青点了点头,看着络腮胡子没有说话。 络腮胡子心领神会:“报告三青科长,包括重案科在内,一共五个大队,以及外围警察共计120人均已准备就绪,就等您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始展开抓捕。” 三青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白板上面的布控图,想了想,指着上面的红点,“这栋小两层楼,前后门都有安排人手吗?” 络腮胡子:“有,而且在小二层的四周的五栋楼顶都安排了监控小组,无论范希源从任何方向出逃,我们都可以随时获知信息。” 三青点了点头:“抓捕小组呢?” 络腮胡子:“抓捕小组以重案科的人牵头,拆分进了四支行动队,一队从正门突入,二队负责从后门突击,三队和四队负责前后两个门的策应,对二楼跳窗的人员进行抓捕,以及屋内的支援;另外,在外围我还安排了一个机动小队,应对突发状况,随时对出逃人员进行追捕。” 三青对络腮胡子的抓捕行动感到满意,点了点头。 络腮胡子抬手看了看表,“五分钟以后,按照既定部署,对隐藏在第七区的范希源及其同党进行抓捕,如遇拘捕反抗、阻扰和遁逃者一律格杀,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众警察齐声回应。 络腮胡子:“解散,各自准备去吧!” 三青望着迅速散去的警察若有所思。络腮胡子见状,一脸讨好的凑过来:“三青科长,您看我这样安排还算满意?” 三青认真的看了一眼,很快回敬了一个笑容:“你知道我要来?”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别逗了,三青科长瞧您这话说的,但凡重案要案哪能少了您啊,再说范希源这人是从您手里跑的,您要不来,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啊!” 三青看着络腮胡子人畜无害的笑容,自己也笑了,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笑的表情有了杀气。 络腮胡子笑的很真诚:“三青科长,您啊也别放在心上。这人难免会犯错,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再说了,您也不是什么圣人,丢个把人也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青已经笑不出来了。 络腮胡子似乎没有看见,欲言又止的样子:“只不过……” 三青没有说话。 络腮胡子突然目光变的凌厉:“只不过这次你丢了不该丢的人,居然还要我来给你擦屁股,就算你是王再忠诚的狗,恐怕也难逃厄运了吧?”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三青面色已经变得铁青。 ------------ 三青(4) “三青科长,没事的啊,大不了也就是镇魂,被丢到第七区域永生罢了。”络腮胡子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笑的前俯后仰,在空旷的房间里尤为刺耳。 三青一巴掌扇在络腮胡子的脸上,清脆而响亮。笑声立刻就停住了。络腮胡子有点被打蒙了。 “司马署长,别这样,对待下属不至于这么卑躬屈膝,没点官威怎么带着我们为王效力啊。”三青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脸,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行动开始之前,我会先进去,什么时候正式行动,听我的枪声为号令。” 原来,这个络腮胡子的胖子竟然还是三青的上司。 司马署长捂着脸又立马恢复了讨好的表情:“是,听您的!” 一直到目送三青离开,司马署长的笑容渐渐变得意味深长,嘴里嘟囔了一句:“计划一切顺利!” 黑暗中似乎有回应。 ------------ 十二、惊变(1) 叶双将带血的利刃含在嘴里,须臾眉目间便有了欣喜的神色。 范希源脖子上的压力立刻就消失了,他忍不住干咳了几声,憋气憋的难受。右边腰眼上只是被割破了一个口子,问题不是很大。 叶双歉意的将他安置到椅子上:“对不起,范先生,我也不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必须要把东西给您之前,通过最后一个考验。” 范希源也不生气,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鱼肉的道理他很清楚,“这么说,我是通过最后的考验了。” 叶双笑的像偷了几只鸡的狐狸,“通过了,我刚才试过了您的血,确实不一样。“ 范希源看着她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小林子,此刻的叶双回到了最初见面时的样子,一日之间她就变换了三副面孔,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不一样,难道还试过其他人的血?“ 叶双点了点头:“我试过很多血,包括我哥的和我自己的,您血味道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在鹿都不会有第二个人。“ 范希源愣了一下,听说过滴血认亲,没听说过饮血识人的,今天又被上了一课。只是这个叶奇叶双兄妹在这个冥世实属不易,就因为信了范先生的话,就可以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心想希望自己真的如他们所愿,我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人,不要辜负了他们才好。 “你是说可以通过饮用他人的血就可以辨别出来?” “是的,每个魂灵的味道都有不同,尤其是生者与死者的区别;您的血是生者之血,这一点非常好辨别”。 范希源心想,这和验血没什么区别吧,但是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有传染病:“除了饮血之外,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嘛?” 叶双迟疑了一下:“有倒是有,而且准确度更高,只是不太适合您。” “什么法子?” 叶双的阴阳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在冥世有一个种天生的情报人员,叫舔食者,他们除了能吃会吃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但是他们可以通过舔食就可以知道你隐瞒的所有秘密,包括你曾经忘记了的所有记忆。通过舔食很快就能辨别身份,因为记忆是不会说谎的。” “哦,这么厉害,也是舔血吗?”范希源好奇心上来了,那个消失了的范先生搞不好就藏在自己的潜意识里。 “不!是舔人的脑子!”从叶双的嘴里蹦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范希源一阵反胃,再说下就要吐了,当下咳嗽了两声,“你刚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叶双这才反应过来:“您稍等!“说完,她转身走到床边,双手一抬将床拉到一边,床底下露出来一个暗门。 这个暗门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上面落满了灰尘,上面趴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看得出来有些年头没有人动过了。叶双也不顾上面的灰尘,伸手抓住铁环用力一拉,哗啦一声,地上暗门便被打开了,一股夹杂着不知名味道的寒冷之气,顿时从下面涌了上来——原来是个地下室。 卧室里的灯光照度有限,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状况,范希源打了冷战,是什么东西需要藏在这里,看情况即便有东西藏在下面,八九不离十也保存不了太久时间。 “其实我从来没下去过,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东西要交给你,我哥只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若不在,遇到了范先生就将里面的东西还给他。“叶双看出了范希源的疑惑。 “那就下去看看吧!“ 叶双侧身把入口让了出来,没有要下去的意思,“范先生,我哥说只能你一个人下去。” 范希源也不犹豫,嗯了一声就要往下走。叶双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拔掉上面的封盖,在空气里晃了晃,顿时燃烧起来,“范先生,拿这个下去。” “谢谢”。 范希源感激的接过火折子,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玩意,有总比没有好,也不在意抬脚就往地下室走去。 楼梯是木制的,由于时间久远,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似乎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范希源每踏出一步寒冷的感觉就多增加一分,他几乎都能看得见自己哈出来的气,这是冰库吗?他又想起了警局的停尸房,也不知道在这冥世能不能遇到王媛媛母女,心里叹了口气。这冥世若真如叶双所说是魔王一手缔造出来的死灵所在,介于生死转道与人世道之间,让它们不能转生,意欲何为呢?对于自己而言,从实力的角度,如果魔王想要让自己死,在医院或者在地铁随时就能把自己弄死,何必要费尽心思把自己引到冥世来,这一切都太不符合逻辑,难道是因为在这个冥世有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范先生?或者说这是个误会?这误会也未免太大了点。 范希源不知不觉中,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脚下的阶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心里开始有些慌乱了。他举起火折子尽量向前探,希望能看的更远一点,前面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阶梯,他忍不住回头看来时的路,却已经是一片黑暗。 好吧,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比起之前所经历的过往,至少手中还有一个可以照明的火折子,范希源咬着牙继续往下走,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手中的火折子却莫名收到了风的干扰,摇曳火光的几乎就要熄灭,可这里完全没有风啊?范希源赶紧将火折子裹到胸前,避免熄灭,脚下突然却踏空了,一个踉跄就向前扑去,手中的火折子飞了出去…… ---------------------------------------- “范先生!范先生!范先生!”叶双趴在地下室的入口处,情急的向里面喊,可是地下室的黑暗似乎能吞噬掉一切,叶双的声音石沉大海一般,回音都没有。 范希源一走下阶梯,火折子的光瞬间就没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叶双怎么呼喊,里面都没有任何回应。为了证明范希源就是传说中的范先生,哥哥都折进去了,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就当她琢磨着是不是要下去的时候,卧室门被敲响了。 “谁?”叶双站起身来,压着声音问道。 “是我,姜白发!”门外的人回答。 叶双一听便知道是外面的白发老头,“老姜,有事吗?” “有人来了……”姜白发的声音非常紧张。 “谁来了?”叶双非常警觉。 “三青”,姜白发迟疑了一会,又强调了一遍,“重案科科长三青,来了!” 他怎么来了? 叶双心一沉,丝毫没有犹豫,动作非常迅速,关上暗门,床也复了位。她定了定神,拍去了身上的灰尘,舒了口气,隔着门:“带了多少人?“ “一个人,就他一个人,在门外!“ 叶双眉头一紧,望着床,“老姜,外面的暗哨没有消息?“ “我们的暗哨一点示警都没有!“姜白发的声音非常恐慌。 叶双咬着牙:“好,我知道了!“ “范先生呢,怎么办?“ “你不管,没见过,没听过,不知道!“ 叶双见外面有些犹豫,伸手将卧室的灯灭掉,裂开一道门缝,看见姜白发一脸的慌张:“你安排两个人先从后门出去,尽量往外走,动静越大越好,走得越远越好!“ 姜白发有点不太甘心,但还是立马转身离去。 叶双见姜白发离开以后,迟疑了一下,闪身走了出来,将门轻轻带上。 屋里众人非常紧张,大气不敢出,都看着叶双,等她的指令。 叶双目不斜视,拖了一张椅子在灯光下坐好,语气轻而且慢:“开门!“ ------------ 惊变(2) 门打开的时候,一阵风卷了进来,同时还有暴雨的凉意。 三青举着一把黑伞站在门口,和他的制服一样,漆黑、笔直、坚硬。 他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很自然的收伞,踱步而入,把雨伞靠在入门处,找了张椅子坐在了叶双的对面,双手放在腿上,坐的很稳。 门很快又被人关上了,外面的狂风暴雨被关在了外面。 七八个人站在了后面,挡住了退路,三青却并不在意。 屋子里灯光还是那么昏暗,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是那么明朗。在这个当口,第七区这种最边缘化的魂灵安置区,平常警察都懒得进来,更何况是鹿都警察署的重案科科长,居然深夜冒着暴雨,只身一人来敲门,绝不会是来探亲访友的。 来者不会善,善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三青不是善者,叶双也不会待毙。 几个小时前的匆匆一瞥,叶双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面。 如此近的距离,这个在鹿都为魂灵闻之丧胆的重案科科长居然会这么清秀,斯斯文文的眼镜背后竟然有着非同一般的雷霆手段。从他走进来到到坐下,每一个动作都有破绽,以自己的身手,至少有十次机会和十种以上的办法制服他。 叶双没有动,也不能动,因为她有顾虑。她可以不顾同伴的安危,也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但在她背后的卧室里,在地下室生死未卜的范先生是她最大的掣肘。 两人对峙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找出破绽,从而占据主动。然而,三青先开口了。 “我叫三青,鹿都警察署重案科科长三青”。 “我叫叶双,诗人叶奇的妹妹”。 “人我必须要带走。” “可以,这里的人你随便带,包括我!” “这个人对你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死,在冥世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在鹿都,王才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有人信奉的永生只是肉体的不消亡,而我所信奉的是短暂的光辉,即便这种光辉能焚毁我的肉身,却能将我的思想并发出耀眼的永恒,哪怕只有一瞬间!” “谈理想,不如先评估一下你们是否有这个实力去保护自己的信仰!” “在暗无天日的沼泽里,毒蛇猛兽是责难幻化出来的考验,你们可以荆棘铺路,刺破我的双脚;你们可以毒雾为障,摧毁我的双眼;却阻挡不了我用思想武装的意志,用肉体武装的盾牌继续前行,因为,光明就在前方!” 三青紧紧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叶双在用叶奇的诗歌在和他对话。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叶双已经拒绝了与他的谈判,再这么谈下去也是在浪费时间——然而,他的时间非常紧迫。 叶双自然也很明白,眼前的三青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对她而言,这种对话是最好的选择——拖下去,哪怕一分钟一秒钟,对范希源都是有益的。 “这样聊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三青淡淡的说。 “既然知道,那么为什么还要聊下去”。 “在这栋屋子外面,前后门共有四组小队,还有一个应急机动小队,加上守在在各个有可能逃脱的要道的外围警察,共计有一百二十人,你们自信跑的出去?” 关于这一点,虽然不确定三青安排了多少人,但可以确定的是,姜白发安排出去的两个诱饵显然已经石沉大海,如果没有周密的计划和应对措施,投石问路至少也该有个响声。从某种程度来说几乎可以印证三青说的话应该不假。 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面对三青她至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脱身,可是身后的范希源怎么办? “今天的抓捕任务不是我主导的,我来只是一个突发状况”,三青端坐在椅子上,从进来到现在姿势都没动一下,“就像你今天从我手上将他带走一样。” 叶双不置可否,对她来说,现在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闭嘴,让形势占优者尽情发挥优越感,说的越多错的就越多,机会就越大。 “我想说的是,你把人从我这里带走开始,你们的行动和安排就已经全部暴露,事发突然,以目前警察署的能力,是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应急反应和快速的周密部署,也就是说你们内部出了叛徒。” 三青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一片哗然,相互之间多一些猜忌的神情。 叶双尽量保持着平静,三青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根据她的判断,要想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能摸清楚他们隐蔽的地点,调动如此大的阵仗,还要在她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落入陷阱,没有准确的情报和精密的部署是做不到的。也许,她们暴露的时间可能更早。她想到这一层,后背湿出一片冷汗,几乎就要忍不住向后面的卧室望去。 “我可以放你们走!”三青的话很轻,甚至很随意,但此刻就像一颗炸弹一样落在地上。众人再次炸开了锅。 叶双见众人躁动不安,喊了两次,众人才安静下来。 “三青科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过,我来只是个突发状况!”三青的嘴角不经意间泛起一丝笑意。 ----------------------------------- 火折子甩出去老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火焰摇摇晃晃居然没有熄灭。 原来是到底了。 范希源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快步跑过去把火折子捡了起来,他实在是太讨厌完全黑暗的感觉了。 他举着火折子往四周探查了一下,他下来的阶梯居然不见了,变成了一堵墙。他不经意笑了笑,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了,也就习惯了。这里地方倒是不大,三面都是石墙,只有面前一条约莫七八米宽的通道——路是唯一的。 他站入口处,揉了揉鼻子,不知名的味道应该就是从甬道里传出来的。 进去吧! 他定了定神,一步跨了进去。没想到通道的两侧居然燃起了地火,一直通到最深处,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没有比照明更让人感到心安的了。他把火折子的盖帽套好,放进口袋,说不定还能用得上。 远远的,因为火光的缘故,前面是一团诡异的巨大红色。 范希源不再犹豫,快步向前走去,叶奇想要给我的东西也许就在那里。每向前跨出一步,他心里就莫名的升腾起一种舒适感,这种舒适感是来自对未知的追求,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有希望的路,看得清的路,走起来并不沉重。 很快,他便来到了红色的地带,眼前是一块巨大的红布,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猩红。范希源置身于红色,抬头仰望,至少有三四层楼高,宽度差不多,甚至比高度还要长;从红布遮掩的状况来看,应该不是沿着外形来包裹的,中间起起伏伏有不少的凹凸形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这么大一块红布来遮掩。 拉开它吗? 范希源抓住红布的一端,正准备往下拉时,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你准备好了吗?” 声音突如其来,却是十分温暖,范希源还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四下张望并未发现有人。 “你一旦见到我,就必须要接受自己的命运,去承受更大的责任!” 范希源笑了笑,大声说:“我还有的选吗?” 声音沉默了一下:“没有!” 范希源转念间想起了很多,这一路基本上是被拽着过来的,他忘不了王媛媛那张死亡向日葵的脸,那些生存的像蝼蚁一样的魂灵,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小林子……这些种种又或许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他是心甘情愿被拽着走的,越是经历这些,越是让他觉得兴奋。坦白来说,无论自己是不是他们口中的范先生,他自己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范先生的事实,甚至产生了与魔王抗争的决心。 范希源笑了笑,大声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啊,我拍戏的时候最恨的就是口水对白!“ 伸手一扯,红布应声自上而落!一个巨大的黑色雕像缓缓出现在眼前,范希源又往后退了几步,才慢慢看清楚全像。 和范希源想的不太一样,本以为是个形象恶劣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一个俊俏的长发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头顶上戴着一个双角的面具;右手持着一把硕大无比的巨剑,通体有一层层的锋利的鳞片,高高举过头顶,呈威吓式;左手臂呈怀抱状,置于腹前,手中捧着一根粗壮的锁链,锁链的源头还链接在巨剑的剑柄处;最为震撼的是该男子身后还有一对未展开的翅膀,而这对翅膀绝不是天使的,因为天使的翅膀是往里收,羽毛柔软蓬松预示着爱的包容,而该男子的翅膀却是向外伸展,每一片羽毛都似一把锋利的尖刀——分明是恶魔的翅膀。 火焰摇曳,黑色的男子雕像在火焰的映衬下有些许诡异。 这就是叶奇要交给我的东西? 就在范希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个温暖声音又出现了。 ------------ 惊变(3) “我时间不多了,你最好想清楚要问我些什么问题“。 时间不多了? “你是谁?“ “我是你!“ “你什么意思?“范希源没有明白。 “意思就是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不过我已经奔溃消亡,而你还存在。“ “你能不能说清楚点“,范希源还是没能明白什么意思。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思绪,“你是人世道的范希源,而我是冥世的范先生,无论是你还是我,但凡要进入对方的道,这个人就会消亡;如果我进入你的道,你就会奔溃消亡,如果你进入我的道,我就会奔溃消亡;简单来说就是在一个世道里,两个人是不能共生的。” “平行空间?”范希源有些明白了,“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范先生?” “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要重复说你已经知道的事情。” 范希源挠了挠头,在原地走了几步,“也就是说,那个棒球帽少年之所以不在人世道杀我,就是想把我引到冥世来,让你自己奔溃消亡?” 声音沉默了,范希源等了一会,以为他彻底消亡了,又大声唤了几声。这时,声音又出现了。 “范希源,时间紧迫,还是我由我来说吧。” 范希源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在你眼前的这个雕像便是夜叉王。夜叉王生于混沌,本是死者,被黑暗所遮蔽,却孕育在生者之腹,被光明庇护;因此,夜叉王既是死者,也是生者;自重生起便可脚踏生、死两道,行走在生、死两道,也注定了他镇守魔道、人世道和生死轮回道为自己的宿命。” “也就是说夜叉王不会死?”范希源忍不住插嘴。 “夜叉王会死,也不会死”,那个声音顿了顿,“诞生于混沌的之中的生死行者无法繁衍子嗣,亦无父无母,这是铁则,只能继承!” “无法繁衍子嗣?无父无母?”范希源脱口而出,心想我是有父母的,应该不是他们口中的范先生,这是一个多大的误会啊。 “夜叉王与万物生灵一样,会成长,从婴儿到变老;会受伤、生病,会有意外,时间到了也会死亡,只是这种死亡是另外一种开始。“ “重新投胎吗?“ “生者的投胎是通过轮回转世来完成,前世的记忆和一切也会消失殆尽,重新来过;但对于夜叉王来说是继承,可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会完整继承夜叉王的所有记忆和能力,这种继承是偶然也是必然。偶然是在芸芸众生之中,此人要具备夜叉王的必然之资;必然是此人早已在混沌之初就已经被选定,无论那一代的夜叉王实际上都已经选定;也就是说,你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夜叉王早已定下,不以你的改变而改变;而这个继承人我们称之为涅槃之子。“ “涅槃之子?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是的。之前我说过,我们两人并不能在同一个道之中并存……”,温暖的声音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状况:“但是你要记住,夜叉王既是生者也是死者,在冥世的范先生是死者,而你是人世道的生者……也就是说,夜叉王要完整,首先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死者与生者的统一……“ 这时,四周得火焰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四周的开始有灰尘沙石落下,而夜叉王得雕像居然也毫无征兆的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缝。 “什么生者与死者的统一,什么意思?“范希源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自从你来到冥世,我的身体就已经开始奔溃消亡……现在和你对话的是……是我强行封印在夜叉王雕像中的死者遗念……已经没有时间了……接下来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接下来,你会经历一些……准……准备好……了吗?“ 范希源还没完全听清楚,那个声音就已经彻底消失,但是另外一种声音却出现了。这种声音像极了诵经,似近似远,又或者像无数只蜜蜂在你耳边骚动,又像旷山洪钟一般振聋发聩;伴随而来,还有四周的火焰开始沸腾,墙体开始坍塌,整个地下都在晃动。 眼前的夜叉王雕像居然动了。 本该闭上的另一只眼居然睁开了,双目圆瞪,泛出红色的光芒;俊俏的脸上已经没了温和的表情,一股如同火焰般的热浪之气扑面而来;范希源不由自主的站稳了身形,奇怪的是虽有灼热之感,却没有痛楚。 只见,夜叉王的雕像左手一甩,铁链哗啦啦在空中划出几道华丽的弧线,然后就以飞快的速度将范希源捆了结结实实,还没等他叫出声来,就已经被锁链带着一路腾空而起,几乎到了可以与夜叉王雕像可以平视的高度。此时,夜叉王雕像就像挣脱了牢笼般,一对翅膀彻底展开了。每一片羽毛都奋力怒展着,迸发出暗紫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杀气腾腾;但是很快又将自己裹了起来,任凭紫焰焚烧自己的身体。 事情发生的太快,范希源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夜叉王雕像的翅膀嘭的一声又打开了。一股更大更灼热更为震撼的热浪汹涌而至,范希源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几乎就要被撕碎,他想要把着痛楚喊出来,长大了嘴,喉咙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因为他看见了,看的清清楚楚,他的嘴已经被填满——那些汹涌的热浪分明就是一个个密密麻麻、乌压压、成群结队的魂灵组成的,他们迫不及待的钻进了他的嘴巴,滑进他的咽喉,进入到他的五脏六腑…… 夜叉王雕像已经带上了双角面具,通体猩红如血,满口尖锐的獠牙,双角更是增长了数倍,其色却是白如惨玉,透着碧绿色的光泽,这分明就是厉鬼!面具背后的双眼已经变成了幽幽的暗紫色。就听得一声声色俱厉的嘶吼:“开!“ 夜叉王雕像右手的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刺范希源的面门。 范希源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以我三青的荣誉向你保证,我可以放你们走,包括那个人!“三青看着叶双。 “你的荣誉?在冥世还有荣誉二字吗?“ “你可以这么想,但以此时此刻的境地,你还有的选吗?“ 叶双深知他说的没错,可又没办法反驳。以她一人之力实在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将范希源带走。 “那个人由我亲自带走,他的安全有我来保证“。 “这绝无可能!“叶双一口拒绝,”我宁可死战!“ 三青看着眼前的这个阴阳脸,突然有了一种虐杀的冲动,从自己进门开始,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就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窘境,即便是被密杀,自己也能轻易脱身。但此刻,他想知道的真相却又隔着这个女人,一旦翻脸,他非但不会知道,也可能会被彻底镇魂,要想再找到答案也就绝无机会。 时间紧迫! 以三青对司马署长的了解,此人虽然对自己的忍让更多是来自王的照拂,而一旦知道自己失去了王的信任,结果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更何况,司马署长想要整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今天又突兀的夺了他这么重要的行动指挥权,现在又迟迟没有发出行动的命令,恐怕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好,你和那个人跟我走!“三青决定让步。 “你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我可以放你们所有人走,你和那个人必须单独跟我走,否则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叶双沉默了片刻,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三青,“如果你出尔反尔,我可以向你保证,向夜叉王起誓,你的余生一定会比死更痛苦!” 三青的手指轻微颤抖一下,腹部最柔软的那个部分让他通体舒泰,因为这个女人已经同意了他的方案,他当然也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叶双站起身来向卧室走去,虽然她也怀疑三青是否能够做的到,但此时此刻,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机会,只要不和外面的警察发生正面冲突,她就还有机会将范希源安全的带离包围。身后的这个三青,她始终摸不透这个被魔王器重的重案科科长的心思,他居然会违背魔王的意愿,来帮助背叛者——他的动机是什么? 今夜还真是漫长啊。 屋外雷雨交加,也许是冥世以来最大的暴雨。可比这雷雨更为可怕的是潜伏在暗处的各种杀机。要是哥哥在这里,还轮不到她动这么多心思,她更愿意是哥哥手里的一把利刃。 就在叶双推开卧室门的一瞬间—— 一声巨响,震得整栋屋都在晃动,一股热浪席卷而出——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经被热浪猛的推出去很远,重重的撞在墙上。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乱作一团,纷纷躲避不时从卧室里吐出的火舌。 三青立马站了起来,扒开挡在自己跟前的人,望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如果范希源在里面就这么死了,那么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也都将化为泡影。 卧室里面简直就是火焰的地狱,在外面交谈这么久,居然丝毫感觉不到里面有这么大的熊熊烈火,烟都没冒出来一点。 他面色铁青,心想要遭。 果不其然—— 前门被撞开了! ------------ 惊变(4) 一队黑衣重装警察正以飞快地速度鱼贯闯入,后门方向也传来玻璃碎裂和破门的撞击声,还夹杂着枪击声和惨叫声。屋里的人已经彻底乱了,无处躲藏剩下的结果不是坐以待毙,就是被强制——可结果就是枪响了,乱跑和企图反抗的人被立刻击倒。 三青几乎想都没想,完全是本能的反应,身体往后一靠,阻住一个警察的去路,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枪,抬手就在第一个闯入的警察后脑勺给了一枪。后面的警察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三青手中的枪再次响起,率先进入的三四名警察已然倒下。很快,还未进入的警察受到入口的限制,领头的被三青一脚踹了出去,还补了一枪,这才被挡在了外头。 “退出去!回去告诉司马耀,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出了任何问题我全权负责!”三青冲外面大吼。一抬腿,大门被他被关上了。显然,外面的黑衣重装警察被他的行动所震慑,停止了继续攻入的动作。 但他话音未落,一个铁皮罐从后门的方向滚了过来,三青听声音就知道是镇魂弹。镇魂弹并不能对人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却能有效的对人造成行为上的意识障碍。 “找死!“ 他飞奔过去,抓起镇魂弹向来时的方向扔了回去,然后听得里面一声闷响,后门方向就彻底没了声音。 这时,叶双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起来还没有被热浪的冲击缓过来。 “那个人在哪?”三青内心非常焦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失控,不管怎么样,司马耀毕竟是他的上司,平常怎么不对付也仅仅是态度上的问题,现在付诸行动直接对抗性质就变了。更何况,以他目前的身份极为危险,露馅只是时间问题。 “你再不说,我和你都会死在这!“ 叶双扶着墙喘了两口气,反而笑了:“在冥世,还死的了吗?“ 三青侧身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状况,乌压压挤满了重装黑衣警察,轻声叹了口气:“我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如果还要这么耗下去,那个人你非但保护不了,你和我是真的要永生了。“ 叶双笑得更大声了:“你说你一个堂堂的重案科科长,又是魔王的重臣,为什么要选择背叛啊?“ “不!我与你不同,我不是背叛!“ “不是背叛,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 叶双突然被三青的回答愣住了。 “你是不是在想,一个忠诚于王的人居然也会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三青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很想知道为了自己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叶双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竟然泛起了可怜的心情,但是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因为她很快想起了在叶奇,叶奇的惨状让她记忆犹新,就是拜眼前的这个男人所赐。 “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就算你现在把那个男人交给我,我也没有办法带你们离开了!”三青突然站起来,退了两步,看着门的方向十分警觉,持枪而立。 这时,门外传来了非常刻意的大笑声:“叶小姐,三青科长说的没错,你把人交给他自然是带不出去了,但是你把人交给我,就另当别论了!“ 叶双对这个声音非常反感,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愿。 “司马署长,我办的事还是请你不要插手的好,带着你的人退出去,相信我,这样对你要好的多!”三青说着一边将弹夹退了出来,看了看又装了回去。 “三青科长,建议您还是赶紧出来比较好,和这些反叛分子谈判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一会镇魂弹嗖嗖嗖往里面招呼,伤到您了可就不好了。” 三青心往下一沉,司马耀说的没错。对他来说他不惧怕短兵作战,只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镇魂弹成量的扔进来,让他失去战斗力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司马署长,你就不怕王雷霆震怒,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镇魂惩戒了?” 门外面沉默了一下。 “三青科长,您不说这事我到忘了,要不是您我怎么会被镇魂惩戒十日,老弟莫怪啊,只是……只是这事,我也是王座下下的一条恶狗,身不由己啊,您得理解我。”门外司马耀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叶双听了觉着恶心,忍不住对三青问了一句:“这就是你们警察署的署长啊?” 三青没有回应她,“我理解你,你还不……” 三青的话还没又说完就被司马耀给打断了:“三青科长,您是真不理解我。我是真的身不由己啊,在您没来之前,我就已经接到王的命令,只要见到您就将您就地镇魂,可是,可是……我实在是不忍心啊……都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要不是您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也不会天天被您压着啊,您打我的耳光,我还记在心上呢!” 屋外又有一记闪电划过,倾盆大雨仍旧没有减弱的趋势,豆大的雨落下来,整个大地都在振动。 三青的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全身都在颤抖,整个房间里都能听见他得喘息声。 叶双慢慢的将自己的头发重新归拢,束起来绑在脑后,叹了口气:“螳螂捕蝉麻雀在后,你自以为把别人算计了,其实是你落入了别人的彀中,这种感觉很绝望吧?” “你错了,与绝望相反,我倒是觉得这一切都太有意思了!”全身都在颤抖的三青,此刻说的话却像是在竭力克制某种兴奋,“一个小小的背叛者居然可以让冥世的开创者,一个绝对的王者,如此大动干戈,那个人一定是关键,关系到王的最大的秘密!” 叶双瞟了三青一眼,到底有些惊讶,都到了这个境地,他想的居然是这件事。 “你们王的秘密对我来说,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一会你们的司马署长带人冲进来,你要怎么办?” 三青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说死战吗?” 三青的脸似乎兴奋的有些扭曲,叶双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绝境了,前后门均被堵死,就算是可以杀出去,也决计跑不出去,”三青用脚分别踩断了躺在地上的重装警察的脖子,“在鹿都能穿成这样的只有王的近卫队,这些人都是通过精选出来的死者,生前都是十恶不赦的人,其战力远超普通的魂灵。“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这近卫军应该跟你有关吧?“ “当然清楚,因为组建近卫军的方案是我拿的,人是我挑的“,三青说得很平淡:”只是没想到,王会把近卫军交给司马耀这个蠢货来对付我。“ “你好像对你们的司马署长有很大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三青嘿嘿笑了两声:”这是王对我的侮辱,一夜之间要被王侮辱两次,这对我来说是种耻辱。“ “两次?“叶双的好奇心反而被吊了起来。 三青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看这个阴阳脸,在这个绝境之下,她居然还有闲心和自己闲聊。 叶双摆了摆手,“你要愿意说,我就听听,你要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三青把头又转了回去:“说起来,我会被王放弃也是拜你所赐。“ 叶双心领神会的笑了,想了想:“其实你应该感谢我。” “感谢你?因为你在王面前证明了我的无能?”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想要知道自己,想要知道自己做什么。” 三青沉默了。 屋子里又归于了平静,只有卧室里的大火仍在沸腾燃烧,那些伸出的火舌似乎并不想出来,只是在警告外面的人不要试图进来。 三青的头又开始抽痛了,以前他会为自己的质疑,哪怕是一点点对王的不敬,都会觉得是不忠,是对王的亵渎。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似乎忘却了这一切,他只想知道答案,想要知道真相——都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这一切转变的太快了,他警觉的望向叶双,恍惚间叶双看的自己眼神很温柔! “你别过来!”三青愤怒的大吼一声,用枪指着叶双。 叶双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走到靠墙的位置,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从我进来开始就觉得你身上的死气与其他人不同”,三青捂着头。 叶双还没说话,外面司马署长关切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三青科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派人进来看看?” 叶双闻言,冲三青抬了抬下巴:“三青科长,我觉得你还是先关心关心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吧?“ 门外,司马署长的声音又传来了:“三青科长,念在同事一场的份上,也念在这么些年你对我的关照的情分上,我数十个数,您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啊。“ “我开始数了啊——十——九——” 叶双从腰后拔出两把利刃,转到后门的方向,哪里有一条狭窄的过道,是通向正厅的唯一路径:“三青科长,你的这个署长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啊,什么时候进来都会告诉你,还给你倒数!“ 三青回过神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枪,看着大门的方向:“是嘛?一会见到本尊以后,你也要好好谢谢他!“ ------------ 惊变(5) “六——五——“ 司马署长的声音才数到五,大门嘭的一声就已经撞开,领头的举着防爆盾就往里面闯,后面的近卫军跟着往里面挤! 三青也并不迟疑,似乎早已经料到会是这种情况,飞身撞在防爆盾上,抬手把枪绕过盾牌直接顶在对方的头上开枪。 呯的一声,手持防爆盾的近卫军脑袋瞬时炸飞,后面的近卫军一时受阻,但仍然在往里面推进。三青顶在防盾上非常吃力,但手中的枪也没有闲着,连续的枪响并未减少压力,反而中间的人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重力,即便是一个狭窄的通道,一个人如何扛得住几十人的力量。后面挤不进来的近卫军居然开始爬着前面人的身体过来了。 他的身后,叶双也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叶双手中只有利刃,她虽然灵活,但毕竟不是力量型的体魄,在面对成群结队的近卫军有些力不从心,实际上,每次放倒一个,后面的人立马就踩着同伴的身体补上来,就会往前推进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门外,司马局长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你……你们这些王八蛋,能不能有点组织纪律!老子才数到五,你们就冲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署长!你们这样干,让我见到三青科长,以后还怎么做人!“ “三青科长,实在是对不住啊!我也没想到啊,这帮王八蛋太他妈冲动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等会见了面,我一定会跟您好好道个歉!“ “四队,你们去后门,跑前门来干什么?三队的,你们他妈的着什么急,排队,排队,排队会不会?排远一点不行吗?非要往里面挤,这不是让三青科长看笑话嘛……你,你去把应急机动小队给我调过来,把镇魂弹全部给我带上,我要隆重的接待三青科长回来。“ 三青已经无暇顾及司马耀在喊什么了,大汗淋漓。在他的眼前只有无尽的杀戮,虽然有大门这一个通道做障碍,可有利也有弊,面对如此多的近卫军,也无法依托地行进行战斗,被攻破也是弹指间的问题。 他抬手干掉一个就要爬过来的近卫军,很快就被后面的人给拖了下去,显然用人堆是堵不死大门的。三青用身体顶着防爆盾,猫着腰查看了一下枪内的子弹——还剩下三发。他非常清楚,一旦子弹耗尽,对他来说,大门也就失守了。 “三青科长,子弹快耗尽了吧,我给您数着呢,以您的脾气带的弹匣绝对不会超过2个,算下来,您应该还有三颗子弹吧“,门外,司马署长的笑声非常爽朗,”不过,您也放心,冲进去的人不也一枪没放吗?伤不着您!“ 三青咧着嘴无奈的笑了笑,非常清楚,从近卫军这轮进攻就一枪没放,是因为没带枪。不带枪并不是因为念旧情不愿意伤他,而是不想给他留子弹,给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之前进来的几个人枪里已经空了,估计也不是满匣进来的;这摆明了就是一场消耗战,此战,司马耀志在必得。他抬起头,又响了一枪,一个企图爬上进来的近卫军被放倒了。他心里不免有些懊恼,这个平日里阴阳怪气的王八蛋,居然还有这么深的心思,自己倒是走了眼。 “还在等什么,一定要等到人全部冲进来才算完?“三青冲着身后的叶双喊了一嗓子。 此时的叶双已经快退到正厅的位置了,也是借助过道的宽度,勉力拒敌。叶双的双刃向前一抹,一颗近卫军的头颅滚落在地,借势把身体往后一推,给她腾出来一点空间。 “你不是也想死战吗?这就是死战!” ------------ 惊变(6) 三青失笑了,操起地上的一根警棍,起身反抽,不偏不倚击在一个正在爬行的近卫军头上,顿时血肉横飞,“死战也要死的有意义,明明有机会为什么要这么毫无意义的耗下去!”三青非常肯定叶双应该是有备用方案的,从她开战之前态度的变化就能感觉出来。 “我可以不顾我的安危,为了范先生我可以,这就是我的意义!”叶双嘴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利刃又贯穿了一个近卫军的喉咙,只不过又退后一步。 三青咬了咬牙,防爆盾后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再撑下去也是无谓的消耗体力。闪身离开了防爆盾,顿时前面的“尸体”全部扑到在地,后面的近卫军乱作一团,部分人已经踏着同伴的尸体快速推进。 “既然如此,你是为了范先生,我是为了我自己,就看看今天我们谁更有意义!”三青一手持枪,一手持棍冲了上去。他其实是亢奋的,当他默认了自己是为了自己所作的这一切时,有一种心性被释放的感觉。即便此时面临着无比的凶险,深知突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他还有想知而又未知的答案,可这些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痛快一战岂不有意义! 左手一棍击在对手的面部——鼻梁骨碎裂的声音—— 跨步向前,右手肘击对手的肋骨——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纵身跃起,右脚飞出踢在对手的下巴——对手咬掉自己了自己的舌头—— 落地,转身,手中的警棍刺出,贯穿对手的嘴巴—— 三青目光凌厉,身手干净利落——为了自己,战意十足。 可是—— 打开了闸门的渠道,洪水如井喷式涌入。三青身手再好,也难以抵挡越来越多的近卫军,倒在地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本并不宽敞的空间,更是难以施展,身上也连连中招;身后的叶双也被近卫军逼到正厅,很快,前后夹击,两人就被围在卧室之前。 近卫军将他们围住之后,没有再动手,而是用防爆盾做了一道防御,外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两人背靠背被挤在卧室门前,再往后退就是烈火焚身。 “怎么样?死战的感觉如何?”叶双气喘吁吁的说。 “死战就是死战,你想我说很痛快吗?”三青自己都觉得奇怪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嘛?” “你什么意思?”三青有些错愕。 “我的意思是,为了自己的死战,感觉如何?”叶双笑了笑。 三青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叶双已经看穿了自己。 “往生者皆为尔尔,不死不休是为涅槃!”叶双轻声念了一句。 “这也是你哥叶奇的诗句?“ “是,是我哥《灭世之门》里面的短句“。 “你哥叶奇的事……我很抱歉“,三青的声音很轻:”但是,我并不后悔……“。 叶双握紧了手中的利刃,“我知道,但是你懂了吗?“ 三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前面的近卫军纷纷让出条道来,从外面挤进来一个络腮胡子,就像赴约来迟的老友,带着一脸的歉意。 “对不住,对不住啊,三青科长,本以为您能坚持半个小时,没想到二十五分钟还差一分半钟就被控制了,不是我们太英勇,而是您太让人失望了,对不住啊!“ 司马耀笑的五官都快挤成一团,他夸张的望了一眼三青的身后,“哎呀,三青科长,您现在是绝境了啊,这火烧的有点猛,进去了还出得来吗?要不您再向正门试试突围?” 三青闻言居然一丝愤怒都没有,从嘴里就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司马耀没有反应过来三青是什么意思,就顺着他的话说。 “司马署长,您的脸还疼吗?“ 司马耀本来还笑着脸瞬间就凝固了。 没有人会接受面对面,当着这么多下属揭伤疤的;自己提可以,但是别人提却是两回事了。 “想来应该是不疼了“,三青冷哼了一声:“不过你实在应该要好好想想怎么回去向王复命。” 司马耀已经笑不出来了,大概已经猜到三青话的意思了。 “司马署长,做了这么周密的部署,四个小队竟然用了将近二十五分钟才控制住局面,而对方只有两个人,您觉得王能接受这个事实吗?”三青接着说:“再说,近卫军可是王的脸面,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在鹿都第一次投入行动吧?” 司马耀选择了沉默。 “您一定在想,没事,反正他们死不了,他们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对吧?”三青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那是自然,在鹿都没有王的允许,谁都死不了!”司马耀也笑了。 “司马署长,您再仔细清点一下,这些倒下的近卫军有几个不是伤在头部的?” 三青笑得前俯后仰,在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司马耀的脸就像被鞭子抽了一鞭更加难看,在鹿都即便都是不死之身,但只要头部受到了重创,自我恢复至少也要一个月,如果是被直接破坏掉,自我恢复至少也要在三个月以上。 “司马署长,您不是数过我的子弹吗?算上您派去密杀我的那六个人,还有多少颗近卫军的人头,也别忘了被我用警棍招呼过的?“ “还有被我砍掉的“,叶双在边上淡淡的说了一句。 三青笑的更开心了。他不但了解王,也了解王的手段,对付办事不力的人,只有一种手段,就是镇魂惩戒! 没有什么比折磨灵魂更加残忍的手段! 因为肉体可以消亡,但是灵魂永远不会! ------------ 惊变(7) 司马耀铁青着脸,面前的三青更像一个恶魔中的恶魔,到了最后还要坑自己一把,他只能默默的选择退了出去。 “三青科长,你远比我想像中更加刻薄,更加邪恶,即便是现在这种处境“,叶双悠悠的说。 “你看错我了“,三青语气又变了:”我从未做过恶事,我只做正确的事,对于恶人我就应该比他更恶“! “我哥叶奇是恶人吗?“ 三青闻言身体有些颤抖,叹了口气:“对于你哥,我非常抱歉,但我依然认为在当时我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想说这是立场问题,有立场就不用明辨是非?这就是你认为的正确的事情?” 叶双的语气很温柔,丝毫没有怨恨的意思,可在三青听来如同外面的惊雷一般,身心都在震动。他不敢转过头去看叶双,这个阴阳脸的女人身上的死气似乎已经不那么令他不舒服,反而有种温暖的感觉,让他如沐清风,浑身舒泰。 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夜晚啊,三青抬起头,前面是乌压压的近卫军,身后就是烈火,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是多么的珍贵。 可惜一切都晚了。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结果永远只有一个,被王镇魂,失去意识,然后被放逐在某个区域,成为一个等着身体自行溃败腐烂的行尸走肉;也许就是第七区,和他看到的那些贱灵一样,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 “三青科长,我想明白了,只要能把你镇魂,就算我会被王惩戒,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门外,司马耀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你对你们的这个司马署长到底做过些什么,他会这么恨你?”叶双淡淡的说道。 三青无言的笑了笑。 应急机动部队应该是到了,他们带来了所有的镇魂弹。三青非常清楚司马耀要做什么,以此人的品性,如果不以这种方式来结束与自己的恩怨,就太缺乏仪式感了。 三青站直了身体,歉意的看着叶双,温柔的说了一声:“抱歉!” 叶双收回了利刃,握住了他的右手,目光如水:“欢迎回来!” 就在三青诧异的瞬间——听见,司马耀歇斯底里的一声巨吼:“放!” 无数只冒着青烟的镇魂弹从屋外飞了进来。 顷刻间,屋子里烟雾弥漫,一切都结束了…… 三青闭上了眼睛,静待那无数声镇魂弹的爆破声—— 突然,被叶双握住的那只右手又有了力量—— 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投身进了光芒之中—— 他被一个温暖的声音所指引—— 往生者皆为尔尔,不死不休是为涅槃—— 司马耀闭着眼睛听完了镇魂弹所有的爆破声,一共一百零八响,一颗不多,一颗不少,他没有数错。关于这一点,他非常自信。 没有人可能在封闭的空间里,在一百零八颗镇魂弹下逃脱。 他没有等里面烟雾散尽,就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 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看到三青被麻痹的样子,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是的,他也进去了很久,无声无息。 当应急机动小组跟进去的时候,烟雾已经散去,却发现司马耀就像被镇魂了一样,眼皮耷拉着,目光呆滞,口鼻水直流,呆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他们发现除了满地的近卫军之外,三青和叶双不知所踪。 奇怪的是,原本卧室打开的门竟然关上了。有人上前再次把门打开的时候,里面就是一个简陋的卧室,没有熊熊燃烧的烈火,什么都没有…… ------------ 十三、涅槃(1) 范希源并没有等来利刃带来的痛楚,当他睁开眼睛,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置身于一片水地,深度仅到他的膝盖。 水质清澈见底,还有成群的锦鲤在水里嬉戏,他往前趟了两步,带起一片水声,然后就有蛙声响起。他环顾四周,水雾弥漫,看不到边际。 荷塘? 范希源脑子里刚冒出两个字,然后就看见水面瞬间铺满了荷花,一张张的荷叶在风中摇曳,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莲花香,沁人心脾。 什么情况? 范希源大喊了两声,只有他自己空旷的回音。 他试图回想自己怎么到的这里,为什么而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失望的摇了摇头,管他的,先走两步。于是,他迈开腿,也不分东南西北,趟水前行。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可没走多久,肚子咕咕作响,是饿了吗?正琢磨着去哪找吃的,前面的荷叶分别向两侧挪了开去,让出一条道来,顿时飘来一阵卤香味,两腮的口水变涌了出来。 一张荷叶从远处飘了过来。近前一看居然是一碟卤牛肉,肉中带筋,厚薄均匀,一看就是牛的腱子肉,还冒着些许热气。范希源咽了口水,也没多想,抓起来便吃,可没吃几口,嘴里就有些发干了,心想就没别的了吗? 念头刚起,一张荷叶就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上面居然有一瓶启开的红酒,心里欣喜不已:红酒配卤牛肉,也是没谁了?当下抓起红酒便灌。更为壮观的场面出现了,远处,一张张的荷叶排着队飘过来了,上面都是不同样式的菜肴和酒。 “敢不敢来厅冰镇的可乐,越冰越好的那种!” 范希源大喊。心想我为什么要喝可乐啊? 话音未落,从后方,一张荷叶急速飘来准确无误的停在了他的面前,上面果然是一厅挂着水珠的可乐。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范希源把红酒瓶一扔,拿起可乐就喝,打了一个夸张的长长的嗝——真他妈的爽啊! 范希源屁股往后一坐,却没有坐在水里,而是坐在一张巨大的荷叶上,随着水的起伏,就像躺在水床上一般安逸。尔后,那些载着菜肴和酒的荷叶就像流水线,一个一个的从他的眼前移动,他也不客气开始大快朵颐。这些食物简直是太美妙了,不管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还是什么犄角旮旯里的食物,他都觉得芳香四溢,全部往嘴里面塞—— 好吃—— 好喝—— 吃不够—— 吃不饱—— 喝不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像现在这般舒坦过,可以如此随心所欲。 他吞下一大勺撒了黑松露的鱼子酱,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这时就响起了音乐——《高山流水》。听了一小会,节奏越听越不得劲,他挥舞着刚撕下来的鸡腿大喊:“我不要听《高山流水》,我要听B.B.KING,要听《THE THRILL IS GONE》!” 《高山流水》音乐声立刻消散了,然而《THE THRILL IS GONE》却没有响起来。 等了一会,范希源面色变得非常难看,顿时火气上涌,他把鸡腿砸在水里,掀翻了面前的荷叶,嘶声大吼:“我要B.B.KING ,我要《THE THRILL IS GONE》,他妈的没听见吗?” 天突然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天突然亮了,仅照亮了怒气冲冲的他。 远处,传来了一阵水的声音,是船桨划水的声音,是很多船桨一起划水的声音,从浓密的荷花丛中来。 范希源愤怒地操起一个酒瓶就向水声的方向扔了过去。 没有酒瓶碎裂的声音—— 一串密集的鼓点,一声悠长撩人的吉他音穿透了黑暗—— 灯亮了,一艘大船已近在眼前,《THE THRILL IS GONE》的前奏已经响起。 范希源清楚的看见了船上有一个两层的舞台,男男女女坐着二十多人的乐手,船上霓虹闪烁,在音乐的主导下变化着各种情绪。在舞台的正中间分明坐着一个穿着银色亮片西装的黑人胖老头,陶醉的闭着眼睛轻轻的弹奏,那种感觉就像抱着心爱的女人一般温柔。 The thrill is gone The thrill is gone away The thrill is gone baby The thrill is gone away You know you done me wrong baby And you'll be sorry someday …… 黑人特有的腔调方式,加上老头沧桑的嗓音,吉他弹出的每一个音都像含有咖啡yin的烈性威士忌,闻一闻都有微醺的幸福感。此刻的范希源站在乐队的正前方,深陷音乐的包裹。 …… Is gone away for good Some day I know I'll be open armed'baby Just like I know a man should You know I'm free free now baby I'm free from your spell And now that it's all over All's I can do is wish you well …… 在黑人老头吉他的主导下,黑暗的周围又出现了四把吉他——SOLO开始了,那些律动或急促或轻缓,那些有规律的节拍却随意的在弹指间制造出迷幻的色彩,范希源彻底迷失了,他忘记了一切,仿佛自己已经不存在,在一段段变换的律动中化身成了无处不在的音符;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需不需要想些什么;不知不觉中却流下泪来,任凭这些眼泪像流水一样涌出眼眶,滑下脸颊,最后汇聚在下巴,然后轻轻的轻轻的落在水中。 嘀嗒—— 这滴眼泪却激起了猛烈的震荡! 整个水面都在震动摇晃,天又大亮了,音乐消失了,大船消失了、黑人胖老头消失了、芳香四溢的美食不见了,范希源呆站在原地,仿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黄粱一梦,来的快去的也快! “你好啊,年轻人”,迷雾中有一个妖娆动听的声音传来。 范希源恍惚间,迷雾中居然出现了一个女人。但他不得不抬头仰望,因为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不,是巨大,从身高体型来看,至少是自己的两倍。 一个巨大的、美丽的、妖娆的女人。 ------------ 涅槃(2) 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暗带风情月意可能形容的就是她吧;长发落腰,该凸的地方绝不多半分,身段婀娜;皮肤白皙的有点不像话,裸露着莲花藕臂,赤着双足;穿的不多,一身紫白色的轻萝缦纱,裙带飘逸,踩着一张荷叶飘然而至。 正常的男人应该挡不住她的清眸一笑,何况那一声近似呢喃的“你好啊,年轻人”。 范希源当然是正常的男人,此刻鼻血直流,自己却浑然不知。 女人抬手羞掩,眉目间却暗波偷送,“公子,您还满意吗?” 范希源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那女人似乎早已料到是这样的情形,一挥手,一方罗帕便已落在范希源的头上。 “公子,您对我的安排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非常满意!”范希源这才回过神过来,扯下罗帕来放在自己鼻子处,使劲的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蜜香超凡脱俗,少一分归于平淡,多一份庸俗不堪,恰到好处。心里却是惊讶的很,自己怎么会如此的轻佻,这不科学。 “刚才真是怠慢了,只怪B.B.KING这个老家伙脾气又倔又硬,非要和之前合作过的搭档一块才肯出来,这不是难为我嘛,好说歹说才给他临时凑了二十来个人,这二十来个人也差不多跟他一个德性,费了我不少气力”,女人佯装有些懊恼,嗔怒的说:“要不是看在您点了他的名,哼哼……不过也快了,迟早得落到我手里!” 范希源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刚才那个黑人胖老头,还真是B.B.KING? B.B.KING死了?不可能啊。 (注:B.B.KING逝世于2015年5月14日,享年89岁。作者动笔写此文的时候,是2007年,所以时间有差。) 不对啊,我刚才都干什么了? 范希源环顾了一下四周,越想越不对劲,自己好像有点人格分裂了:“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哪里啊?“ 那个女人噗嗤笑出了声,笑的梨花带雨,范希源又有点看痴了。 “公子,这里是我的家啊!“ “你的家?“范希源愣了愣。 只见女人一挥手,四周的迷雾均已散去,在水中又有了一番新的景象。周围尽是长的正盛的桃花树,粉红色的花瓣将水面铺成了花的世界;蓝天白云间,白鹭穿梭,鸟雀啼鸣,俨然一幅世外桃源的画轴。 “您喜欢嘛?“女人黑色的眸子里有一种男人很难抵抗的暧昧。 “这就是你的家?”范希源定了定神,但是说话有点磕巴:“这,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谁说只有我一个人?您看……“ 女人的话音未落,四周传来了女人们的唧唧喳喳的声音。 范希源放眼望去,顿时目瞪口呆——这就是人间天堂啊,成百上千的女人,各种款式的女人,好看的女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就站在他的身后,都望着他吃吃的笑。 他也吃吃地笑了。 女人们已经一拥而上,将他簇拥在了一起。顷刻间,他就已经被无数双手扒了个精光。他无法抵抗,也无需抵抗;他被触摸、被拥抱、被亲吻,被无数个女人包围着,架起来,举过头顶;被她们遍撒粉红色的花瓣,被戴上美丽的花环,穿上了用鲜花编成的衣服,她们为他吟唱最美丽的歌谣,向他朝拜,向他奉献;他就像是被万人拥戴的国王,君临天下。 “您喜欢嘛?“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头附在了他的耳边,那种声音就像一根灵活的舌头钻进了他的耳朵。 您喜欢嘛?让他心头荡漾。心花怒放。 范希源感觉自己就快要沦陷的时候,心头突然间有无数个念头在涌动,在拼命的挤,在拼命地撕扯,无数个声音同时在咆哮,他的头快要炸裂,他抱着头忍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然后——他就重重的落在了水里。 水冰寒刺骨,有血腥的气味。 他清醒了,挣扎着爬起来,那些簇拥他的女人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刻,女人脸上有了恶毒的表情。 “你到底是谁?“范希源冲着女人大喊。 女人还没有开口说话,另外一个声音却传了过来。 “她就是大欢喜,喜欢玩弄七情六欲的死神!“ 范希源回过头就看见了两个人——叶双和三青。 -------------------------------- 烟雾弥漫中,三青是被叶双拽着拖进了卧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卧室的门就自动关上了。 在熊熊的烈火中,三青丝毫没有感受到灼热,却分明看到了自己开始燃烧的身体。他惊奇的望向叶双,叶双已经被火烧的近乎半裸,此刻却微笑的看着他。 三青抬起握着叶双的手——已经烧焦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痛?” 叶双想了想:“因为烧掉的并不是你的灵魂。” “什么意思?” “往生者皆为尔尔,不死不休是为涅槃!” 三青还是不太明白。 叶双笑出了声:“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知道的都是我哥里的诗歌,或许这是涅槃的开始吧!” “涅槃重生不应该是地狱的劫难之火,要烧尽前世的所有罪业,在痛苦中脱胎换骨吗?” “真正的光明都是温暖的,无私的,在开满希望之花的坦途上一视同仁;只有邪恶才会在你祈祷的时候,引诱你,给你饮下甜蜜的毒酒,让你为恶魔换上漂亮的衣衫!” 是啊,在真正的光明面前,何须死了之后再去接受种种磨难;无论在生死转生之道最终去向何方,都是由自己决定的;今生不行不义,不违天道人伦,又何惧重生之后的来世呢? 叶双的话就像这红色火焰一般,让三青感觉到温暖,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所包裹。他轻轻的舒了口气,看着自己燃烧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快血肉都化为灰烬,第一次笑得那么坦然。 “想明白了?”叶双见他状态松弛。 “想明白了。”三青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要抓紧点时间了。” “什么意思?” “那个人离开的时间太久了。” “你是说范希源?” 叶双笑了笑,牵着三青的手向火焰的更深处走去,很快,两人就被火焰吞噬了。 当两人被火焰燃为灰烬以后,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这个过程快的就像一眨眼的功夫,然后就看到了范希源。 ——当然还有大欢喜。 -------------------------------- 范希源欣喜若狂的就想要冲过去的时候,就突然发现三青就站在叶双的身边,而且两个人还牵着手。 “你,你,你们俩这是……”范希源吃惊的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叶双看了一眼三青,三青也有些局促,想要松开手,却发现手被叶双紧紧地握住,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 “范先生,我们的事一会再说,您还是先关心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叶双笑了笑。 “叶双,你什么意思?” 叶双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向范希源大喊:“没什么意思,您现在面对的是死神大欢喜,她最擅长的就是操控人的七情六欲,你若想要离开这里,就要想办法打败她,否则的话我们会陷在这里,永远都走不出去。” 范希源闻言回头看了看体型超过自己两倍的女人,这么漂亮的女人是死神? 叶双突然想起了什么:“范先生,忘记跟您说了,和大欢喜战斗一定要注意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还有色欲,这七宗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大欢喜是谁?”三青咬着耳朵说。 “大欢喜是众多死神中的惑神。” “惑神?” “简单来说,人世道、生死轮回道和魔道就像重叠的三层,在每一层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神;比如,夜叉王镇守三道,属于三道之神,他的职责就是镇、守和护;而在生死轮回道又有其他的神,比如这个大欢喜,就是在这个生死轮回道中众多死神中第一个神,惑神,她利用人的七情六欲来判别要转世之人的价值观……” “判官?” “不,大欢喜只是生死轮回道的第一个死神,但她只是鉴定,判定是下一个死神的事情!”叶双顿了顿,深意的看了三青一眼,“你是不是特别想问,既然我们见到了惑神,此刻是不是在生死轮回道了?” 三青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克制不住的期待,他做梦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就来到了生死轮回道。在鹿都,除了只有祈望被王赐死之外,转生的念头从来就没有过。 “应该不是!”叶双说的时候,眼睛里也有些犹豫。 三青虽然有些失望,却没有感到沉重,现在的他只知道只要站在叶双的身边,他就很踏实。 “说实话,我也非常不确定这里是哪里,”叶双顿了顿,“也许,我们正在范先生的世界里!” “他的世界里?”三青还是不懂,但是叶双似乎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趣,只是观察着范希源的状况。 三青还是忍不住在旁边担忧的说:“他,他打得过这个女……这个大欢喜吗?” 叶双自然是看到了范希源的模样。 ------------ 涅槃(3) 此刻的范希源俨然变成了一个两三百斤的胖子,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鼻子上还挂着血,只是他自己本人浑然不觉而已。想必他至少已经触碰了暴怒、暴食、懒惰、贪婪、色欲这五宗罪了,其他的还不太清楚。 “要不,我去帮帮他。”三青说着悄悄地往后腰摸去,却什么都没有摸着,猛然间才发现自己竟赤裸着全身,抬眼望向叶双……自己的鼻血已经流了出来。 “不用,这是他自己的事!”叶双似乎没有发觉三青的异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范希源的方向。 三青闷声算是做了回应。 不一会,叶双转过头来看了三青一眼,“你是很热还是很紧张范先生?” 三青错愕的啊了一声。 叶双举起了握着的手:“你的手怎么出这么多的汗?” 三青掩着鼻子:“我……很紧张范先生!” 叶双点了点头,正色说:“紧张是正常的,如果范先生输了,我们恐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三青低声的说:“是……是嘛……我还真是紧张啊!” 此刻的范希源,仰望着大欢喜,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打败这个女人。 肉搏? 思来想去也只能肉搏。这个女人个高,下盘重心肯定不稳;自己个矮,要更灵活,只要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她的大腿,将其放倒,然后骑在她的身上,用拳头猛击她的头部,直到对方彻底失去意识。 对!功夫再高,唯快不破! 让她见识一下夜叉王的实力! 于是,范希源动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向大欢喜冲了过去—— “你确定范先生能赢?”三青悄悄的问叶双。 叶双嗯了一声,握紧了三青的手。 范希源以为自己的速度会很快,速度至少不会太慢,可没开始就觉得心脏的负荷有点过载了,每跑一步都相当艰难。当他好不容易抱住大欢喜的大腿,想要将其扳倒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妄图扳倒一头大象,大欢喜的腿就像长在荷叶上的擎天大柱,纹丝不动。 我是在蚍蜉撼树? “对,亲爱的,你是在蚍蜉撼树!”大欢喜依旧是面若桃花,然而,她的话如同千钧之力般将范希源压的跪倒在水里。 “亲爱的,你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和我作对。” 范希源大汗淋淋,定睛向水中倒影看去——里面分明是一个肥的像猪一样的猥琐大叔。 这是自己吗?范希源慌忙撒手,跌坐在水里,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大欢喜见状抿着嘴呵呵笑了起来,蹲下身来认真的望着他:“怎么样?感觉好吗?” 范希源哪里还听得进去,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会无条件的帮助你,当然,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范希源呆呆地望向大欢喜,张大了嘴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大欢喜的脸凑了过来—— 是的,大欢喜的嘴巴含住了他的嘴—— 三青肩上的肌肉一紧,就要飞奔过去,却被叶双硬生生拉住了,摇了摇头,示意他仔细看。 大欢喜的嘴就像吸脂机一样,范希源瞬间就没了一身的赘肉,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 “亲爱的,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吗?”大欢喜的声音就像稠黏的蜜糖:“只要你想,我也是你的!” 范希源顿时一身轻松,肥头大耳不见了,肚腩不见了,表情又有些痴了,“真的吗?” “当然!”大欢喜萝袖一挥,在范希源的面前摆满了美食,身旁又出现了众多美女。 “在这里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金钱、名誉、地位、女人、美食……只要你肯留下,我统统都可以满足你……” 三青看在眼里,忍不住对叶双说:“如果范先生七宗罪都触碰了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那就全完了。”叶双淡淡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些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在生死轮回道的路上,这一关是必不可免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无论鉴定出来是何种结果都是轮回之后可能会走的路,但对于范先生来说,结果可能会大有不同。” “会有什么不同?” “因为范先生是夜叉王!”叶双看了他一眼。 “范先生是夜叉王?”三青吃惊的望向范希源。 ------------ 涅槃(4) “你可是魔王座下的重案科科长,不会没听说过夜叉王吧?” 三青当然知道夜叉王。如果这个范先生是夜叉王,那么魔王会这么紧张,这一切就说的通了。对于镇守三道的王者来说,冥世就相当于一个非法之地,抹掉本不该存在的地方岂非就是他的职责。可是,他又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范先生就是夜叉王,真正的夜叉王不应该是……这样吧? 范希源的拳头已经狠狠的砸在了大欢喜的脸上,他能感觉到自己释放出力量以后的踏实感,而这股力量确实也造成了很大的效果——大欢喜的脸被打歪了,脖子夸张的扭到了一边。 范希源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欣喜,正准备扑上去继续的猛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大欢喜的脸再转过来的时候竟然是张伟文! “嘿,小贱人,好久不见!”张伟文一脸的坏笑。 “张伟文!”范希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擦,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张伟文也不生气,“咱们那节目停播了没?你的戏拍的怎么样了?” 张伟文还是以前那副德性,别看着斯斯文文的,嘴里也是不怎么消停的主,范希源百感交集,眼眶红了,“差不多了吧,咱俩不在,能好的了吗?” “那是,咱俩可是黄金搭档,”张伟文一开始还挺得意,神情却一下落寞起来:“不过也挺可惜的,那可是我的心血……”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范希源瞅着他还来劲了,在一块的事都想起来了,“什么你的心血,没我,你做的起来嘛?德性!” “小贱人,你能要点脸嘛?说的自己挺能耐一样,没我你行嘛?”张伟文嘴里也不肯认怂。 两人就这么边说边斗嘴,聊了很久,一起饮起了酒,吹牛逼,唱起了歌,一起欢笑。 天不知不觉居然近黄昏了。在一片金黄的波光粼粼中,范希源想起以前的种种,眼泪却涌了出来,他背身去擦去了眼泪,“伟文,这么些年咱俩几乎前后脚进的台里,一块做的实习生,一块共事……” “说这个干嘛呀,来,喝酒!”张伟文打断他的话。 “不,伟文,你必须得让我把话说完,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范希源红着眼,手里捏着酒瓶。 张伟文闭上了嘴,静静得看着他。 “伟文,我知道你死了。”范希源的眼泪又要下来了:“这么些日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的,你跑到地铁拍个纪录片怎么人说没就没了;小林子,广告部的林妙玲,你知道的,我女朋友,咱们一块吃过饭的,也没了;还有新认识一哥们叫方雨帆,信任我,跟我一块查你的案子,结果也没了。然后,莫名其妙的,遇到了一些人和一些事,他们都叫我范先生,叫我带着他们一块去干一个什么魔王,这些个事要放你身上,你信吗?我心里头憋的慌,我想不明白,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想多了徒增烦恼,我现在就挺好,想干什么干什么,谁也管不着”,张伟文和范希源碰了一下酒瓶,自己喝了一大口。 范希源看着张伟文出了会神,也喝下一大口,“伟文,其实我一直挺嫉妒你的……” 张伟文猛地转过头,似乎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范希源愣了一下:“我说,我挺嫉妒你的……” “早说嘛,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伟文还是张伟文,声音却变成了大欢喜。 顷刻间,雷霆之下,桃花萎靡腐败,美景退变成了丛林沼泽,阴云替换掉了醉人的夕阳,张伟文却没有变回美艳动人的大欢喜,而是成了一只浑身披满了疙瘩的巨型红色蛤蟆。 红的就像着了火的的蛤蟆。 范希源心头大骇,向后退了几步。觉得手上有些冰冷黏HUA,低头望去竟然也是一只蛤蟆,甩手就扔了出去,想起刚才喝的酒,想必就是这只蛤蟆身体里的什么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三青见状又要向前,手还是被叶双死死的握着,疑惑的望向叶双。 叶双眉宇之间尽是兴奋的神色。 “看这样子,范先生应该是七宗罪都沾了,再不去过去就真晚了!“ “不晚,这才刚刚开始!“叶双似乎在尽力克制自己的兴奋。 三青只觉得被叶双握着的手越来越重,看来范先生是到了关键的时刻。 “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大欢喜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某种未知的声音,像是顽铁在磨铁石上的摩擦。 “臭蛤蟆,你他妈玩我!”范希源胃液都吐出来了,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话音未落,他就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抽在了脸上,力道奇大,滚出去很远。 “你他妈……”范希源刚爬起来,脸上又吃了一记重抽,又滚了出去。接连十几下,范希源都是刚要开骂就被抽飞,不一会,身上已经皮开肉绽,范希源就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小子,你在我的道就要守我的规矩,我问,你只管答!”大欢喜身上的红色更甚。 “你的道?你的什么鬼规矩!”范希源的头埋在污泥里,居然笑出了声。 “傲慢、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算上你刚才的嫉妒,你样样沾身,就只配在这里做我的肥料,兴许千年以后,我一高兴能让你变成青蛙。” “胡说八道!”范希源忍着剧痛,吃力的从污泥里爬起来,“你一只臭蛤蟆,凭什么!” “放肆,我是你的神!”大欢喜,一张嘴,一条舌头飞了出来,抽在范希源的腿上,范希源腿上吃疼,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范希源大笑起来,他的脸已经被抽花了,皮肉上的鲜血与污泥混在一起,看起来甚是狰狞。 “你就是这样的神?还想让我跪你?我去你M的!”范希源用手撑起身体,还想要站起来,然后就听到啪啪两声,两只手臂一阵剧痛,就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一头栽在了污泥里——两条手臂已然废了。 “你这样的货我见得多了,逞口舌之快,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骨子里比我这肥料池还要脏!”大欢喜哈哈大笑起来。 范希源也笑了,一边咳一边笑,笑得比大欢喜更夸张。他用头做支点,弓着身子,摇摇晃晃又站起来了,“你们这些自诩为神为王的人,干的事就能心安理得了……” 范希源垂着双臂,疼得龇牙咧嘴:“你们这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要想给别人定什么罪名,当然都由着你们……” 大欢喜眯着眼睛,看惯了每个来报道的人自我辩驳,这次又来了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不就是用钓鱼来定我的罪嘛”,范希源从嘴里吐出一口污泥:“什么七宗罪,八宗罪,十宗罪,随便按个罪名就行了,非要说的冠冕堂皇!” “如你所说,是我诱你上钩来给你定罪咯”,大欢喜哈哈大笑起来,“笑话,你若自己坚若磐石,奈何他人给你米食!” “放屁!”范希源咬着牙,站的笔直,“你让我饿了,我当然要吃!你给我放音乐,我不爱听,我是喜欢B.B.KING,可你问过我要他来了嘛?你用一堆女人来色诱我,我他妈的又不是圣人,有点正常反应怎么了?你看我动了她们一根手指头嘛?” “把自己的罪说的这么道貌岸然的还真是不多见啊……”大欢喜笑得不那么大声了,“可你妒忌自己的好朋友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什么神来着?” “惑神,生死轮回道的第一个死神!” “我看你应该叫贱神才对,应该没有比你更贱的贱神了!”范希源咧嘴哈哈大笑起来。 “放肆!”大欢喜身上的红色再次绽放出艳丽的光泽,嘴巴已经张开。 “等等!让我把话说完!“范希源见状立马喊道,可是脸上还是挨了一下,人虽然没有飞出去,但是脸颊的皮肉还是没了一大块,露出了森森的槽牙。 “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就当是你最后的遗言吧。” “你,你就不该是神,你就不配提张伟文的名字!他都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居然还要扮成他的样子来亵渎他,就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就可以为所欲为?”范希源感觉到嘴巴有些漏风,口水也是止不住的往外流;只觉得全身都在疼,都在抽搐,身体也站不稳了,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对啊,我是嫉妒他,我嫉妒他的才华,也嫉妒他活得比我更自由……但是你知道这种嫉妒意味着什么吗?这是爱啊,朋友之爱,友谊之爱……世间万物不是非黑即白……你这种神……FUCK……” 范希源的话被打断了,被自己骨头的断裂声打断。 是两条腿骨头的断裂声,也许是两声,也许是很多声。 他已经听的不是很清楚了,大脑完全被剧烈的疼痛所左右,躯体就要落下…… ------------ 涅槃(5) 就在范希源要彻底失去意识的一刹那,胸口有了一种冰冷穿透了他的身体,速度很快,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现在他所有的肌肉均已绷紧,身体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抽搐——大欢喜嘴里的那条大舌头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你这种罪孽之人,可千万别失去意识的时候死了,要死也要清醒的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大欢喜身上的红光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皮肤上的疙瘩就像疱疹一样忽大忽小,仔细看去,那些疱疹里面居然锁着一个一个的魂灵在奋力挣扎,试图冲破牢笼;大欢喜的嘴已经张开了,他的嘴巴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可以无限扩张。 范希源就这么看着自己像烤串一样,慢慢的挪向大欢喜的嘴里,他能感受到大欢喜说的那样,要清醒的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个过程真是漫长啊,这该死的臭蛤蟆,应该是从来没刷过牙,这味真重,估计一会进了他肚子会更恶心;越来越近的黑暗,应该就是这只蛤蟆的咽喉了,对了,蛤蟆有咽喉吗?糟糕,中学上的生物课还解剖过一只青蛙,居然忘记了它们有没有咽喉。算了,不重要了。咽喉的深处此时已经伸了不知道多少只手来,正争先恐后的在迎接他;只是可惜了,他想回过头去跟叶双道个别,说声抱歉,可实在没有力气了……就这么着吧,想不到我堂堂的……不对啊,不是说我是镇守三道的夜叉王吗?我怎么就这么死了?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不会动了。 当然,也感觉不到最后的一丝光亮。 ——是的,他已经被大欢喜生吞了。 ------------------------------ 大欢喜已然吞下了范希源,砸吧砸吧嘴,打了一个震天响的饱嗝,半闭着眼睛回味着吞下范希源的滋味。 三青眼睁睁看着范希源被大欢喜吞了,然而身边的叶双却无动于衷,低声说:“范先生就这么……” “是的,应该就是这样。”叶双的眼睛里还是和之前一样,充满了期待。 “什么意思?”三青非常疑惑,“你的意思是看着他被大欢喜吞掉?”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叶双转过头来看着他,很认真的说:“我哥只告诉我,只要安全的把他送到这里,事情就算全部做完了!” “可,可是现在……范先生已经不能叫安全了吧?” “我的任务就是把他送到这里,剩下的事就是范先生自己的事了,无论结果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就这样?” “就这样”,叶双见三青还是疑惑不解,好奇的瞟了他一眼,“三青科长,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变了。” “我变了?”三青有点摸不清头脑。 “是的,你变了。”叶双笑了,“其实,我也没想到原来三青科长,也是一个至纯至善的人。” 至纯至善的人? 三青不知道叶双想要表达什么,他愿意听叶双的说法。 “坦率的说你给我的印象并不好,尖锐、冷酷、残忍!自从你来到生死轮回道的性情,很难让我把你和折磨我哥的人联想成同一个人。“ 三青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这种变化是悄然发生的,似乎就像叶双说的那样自己尖锐、冷酷、残忍,他完全感受不到。他只能非常清醒的体会到此时此刻的情感反应是真实的,无从解释。 “你之前不是说这里或许不是生死轮回道吗?“ “是抑或者不是吧“,叶双沉默了一下,”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就像现在的你温和,善良,没有丝毫的侵略性,还几番想出手去救范先生;但是在不久前你还是一把锋利的武器,千方百计想抓到他,这两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呢?“ 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欢喜所处的沼泽已经燃起熊熊的火焰,随着而来的是无数凄惨的尖叫声——它们在被炙烤被焚烧! “知道为什么我要握着你的手吗?” “为什么?”三青也很疑惑。 “生灵万物,生者对于死者是生者,死者之于生者便是死者,非黑即白;可如果有人既非生者又非死者呢?” “你是说夜叉王?” “不,夜叉王是天生的非生非死的神,但是还有一种人也是既非生者又非死者。”叶双的眼睛里露出一种无奈。 “还有这种人?那不是也接近神一样的存在?”三青表现的非常震惊。 “我所知道的都是我哥告诉我的,你的一些疑惑我回答不了你“,叶双沉默了一下,她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她握着三青的手,“我也是到现在才猜出个大概。现在可以确定的:一,这里有些东西是属于范先生的,只有他自己才能拿;二,我们在的这个地方绝非真正意义上的生死轮回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范先生自己的世界,你之所以发生变化,也与这里有关。” “我的变化与这里有关?“ “如果我哥说的没错,范先生就是夜叉王,那么在他的世界里就是本源的世界,没有善恶,就是人的初始。也就是说你一旦进入他的世界,你世间所有的污秽和罪孽就已经没有了,这就说的通了。” “可是如果这里就是范先生的世界,可是他已经……”三青更加疑惑了。 “我刚才说过,有时候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叶双的脸上突然被蒙上了一种琢磨不透的笑意:“我们想知道的答案马上就会知道。” 那边的大欢喜开始剧烈的咳嗽,似乎像把什么东西吐出来,每一声咳嗽如同雷鸣一般响彻,身上的皮肤也在剧烈的咳嗽中出现极不稳定的颜色交替,疱疹一样的疙瘩更是诡谲异常,里面被困锁的魂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焚烧——被不同颜色的火焰燃烧,它们要急迫的想要离开大欢喜的身体。大欢喜的脖子突然伸了出去,拉的很长——然后就像拧麻花一样扭曲,越拧越紧,越拧越细——两声清脆的响声后,大欢喜的两只大泡眼受到挤压膨胀、炸裂,不知名的粘液四处飞溅——大欢喜的头没了。 大欢喜虽然失去了头,却依然四肢端坐,头部留下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不断的涌出黑色的粘液,落在污泥里就发出一些滋滋的响声,像是滚烫的岩浆落在水里。随着黑色粘液的不断涌出,大欢喜的身体开始迅速萎缩,整个身体开始泄气、风干、最后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皮摊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快的让叶双、三青都没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三青看了一眼叶双,就想过去,却又被叶双拖住了。 “别动!”叶双的表情非常紧张。 大欢喜的皱皮突然动了动,开始很慢,接着动的越来越快,一个人从皱皮下钻了出来——是个黑人。 “大欢喜还没死?”三青忍不住望向叶双。 叶双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当三青再回过头去,发现那个黑人已经不见了。 ------------ 十四、归来(1) 人呢? 三青四下张望,正想开口,却突然感觉到手上一紧,发现叶双的表情已经变了,一种远超于恐惧的神色,豆大的汗冒了出来。 此刻,三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所包围。然后,耳边就听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这一声叹息犹如从地狱的深渊里发出来的一般,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 黑人赫然已经站在他和叶双身后。 三青哪里敢回头,大气不敢出,拼劲全力拽着叶双的手本能的往前窜了出去。 这次,叶双没有拒绝。 一直到窜出去很远,停在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再回过头时,黑人又已经不见了。但是,叶双依然全身都在颤抖,眼睛里全都是恐惧的神色。 三青的心剧烈的跳动,几乎就要蹦出嗓子眼了,黑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感觉到厌恶,是死亡糜烂、是化脓腐败的血肉、是邪恶诅咒混合的味道,他想吐。 身后又一声叹息 —— 黑人就在他们的身后,仿佛从来就没离开过。 黑人的速度太快了。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战,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三青拿定了主意,脚下一滑,拽着叶双身体一甩,他的脚已经奋力飞了出去——和他预想的一样,他的右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了黑人的面门,同时借力,他拉着叶双退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终于看到了黑人的脸。 ——是范希源。 他打了个冷颤,背部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此刻的范希源,全身赤裸,从上到下每一寸肌肤、每一片指甲都是黑色的,死一般的黑,没有任何的光泽。浑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双目瞳孔发白,眼球没有任何的生气,嘴巴微微张着,不时的有寒气冒出来——这分明是个死人? “是范先生?”三青惊慌的说了一句,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黑色范希源。 然而叶双却毫无反应,全身抖得跟筛糠一样,似乎已经完全被恐惧所控制。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黑色的范希源慢慢的走了过来,速度很慢,他走的每一步脚下都会结出黑色的冰霜。三青想退却又没法退,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黑色的范希源停在三青的面前,并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就在三青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黑色的范希源脚下一滑,身体一晃,他的脚已经飞了过来,一脚踹在三青的面门上——三青飞了出去。 三青重重的摔在污泥里,叶双的手仍死死的握住他的手。 他忍着剧痛很快又站了起来,鼻骨已经碎裂了,脸上血肉模糊,他感觉到一种类似梦幻般的恐惧紧紧的包裹了他,这是一种让人虚弱无力又心生恶心的恐惧。眼前的黑色范希源却在看自己的脚,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非常好奇。 三青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悄声说:“我们能暂时分开一下嘛?” “不能!”叶双虽然浑身颤抖不停,语气却非常坚定。 三青咬了咬牙,“好,那你要配合好我。” 叶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趁黑色范希源还在观察自己脚的档口,三青以飞快地速度冲了上去,顺势腾空跃起,双腿向黑色范希源的脖子骑去,因为拽着叶双,速度其实不能算太快;黑色范希源却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紧接着,三青大吼一声,左手抓住黑色范希源的头发,自己一头撞了上去 —— 一声闷响,三青的头撞在了黑色范希源的鼻梁上,但却像是一头撞在了花岗石上,顿感头昏眼花,立马收腿踩在黑色范希源地肩膀上试图倒飞出去,却被叶双拦腰抱住,两个起落退到了最开始地位置。 黑色范希源安然无恙的让一切发生了,待两人站好以后,他忽然动了。 三青眼前一花,黑色范希源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已近在咫尺,瞬间就骑在了他的脖子上,一阵如坠深渊的阴寒之气侵体而入,如同冰火灼烧;紧接着,黑色范希源的头就像一记重锤砸了了过来,在一声闷响之后,又是鼻梁处传来五雷轰顶的巨痛,再然后,自己就被黑色范希源踹飞了。 眼冒金星、四季花开、花开富贵、富贵树上挂铃铛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三青此刻的状态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神经都已经被切断,停止了呼吸,心脏都缩成了一团,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隔了很久,隐隐约约他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向他召唤,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就像高音喇叭直接怼在耳边直接对自己吼,同时,鼻梁上的疼痛感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他似乎就要晕厥,三青挣拼命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有叶双在旁边帮扶着,他几乎又要倒下。 三青心脏都要炸裂了,呼呼的往外面倒气,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嘿嘿……看,看见了没有……他,他在学,学我……”三青疼的笑出了声。 “嗯,看见了”。此刻的,握着三青手的叶双居然已经停止了颤抖,似乎从三青的行为中领悟到了什么,语气中多了几分镇定,她在恢复之前的稳定。 “这就是你说的涅槃?”三青挣扎着站起来,头部受到重创让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能再倒下去。 “看起来……应该是的……”叶双有些犹豫。 “可范先生看起来不……” “你能不能像刚才那样再来一次?”叶双打断三青的话。 “再来一次?”三青捂着自己的鼻子,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会有血从两个鼻洞里涌出,还别说一阵阵的剧痛。 “嗯,再来一次!”叶双咬着嘴唇,“再来一次,我就可以确定了!” 叶双见三青有些犹豫,握了握他的手,“相信我!” 三青看着叶双,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他现在的样子特别像个还处在模仿期的孩子,如果还跟上次一样,可能会行不通。你不如说一下你的要求。” “没要求,只要让他觉得有意思,能暂时放弃使用手脚就行!”叶双想了想。 “什么意思?”捂着鼻子的三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这个意思!” 三青想了想,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叹了口气,“你确定?” 叶双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他,视线没有离开黑色范希源。 三青握着叶双的手,双手举了起来,然后就不动了。 叶双惊讶的把头转过来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别动,听我的!”三青咬着牙,看了她一眼,鼻血又涌了出来。 就这样,两个人赤裸着身体,双手举过头顶,面对着黑色的范希源,纹丝不动。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对面的黑色范希源似乎没有要动的意思,就这么冒着阴寒之气看着他们两人。 “听我的,抬左脚……”三青把自己的左脚踢向了右边。 叶双虽然不太理解三青要做什么,但还是跟着做了,抬起了左脚。 “抬右脚,跟着我慢慢的做……” 就这样,三青和叶双两人举着双手,一会抬左脚一会抬右脚,反复交替,颇有点跳舞的意思。 这是死亡的舞蹈。 这是个诡异的场景—— 暗黑的沼泽里,没有颜色,没有生气,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只有肮脏不堪的污泥和一些很难描述的血腥味。两个裸体的男女面对着一个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男人,跳着一段单调又毫无节奏的舞蹈,无声无息。在三青和叶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尴尬,只有紧张的认真、紧张的表情;在黑色范希源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那双死了很久的眼珠从来就没有动过,他看他们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同类一样。 “慢慢的向他移动……” 三青咬着牙低声,一边抬脚一边带着叶双向黑色范希源移动。他心里开始不安,他怀疑自己的计划是否是正确的,他们这样跳下去,黑色范希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眼前的黑色范希源的不确定性太多了,仅仅凭自己的推测就敢冒这么大的险,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过草率。 踏出去的每一步他都控制的很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可每一步都让他倍感沉重;距离黑色范希源越近,恶心的排斥感就越强烈,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动,都想要违背他的意志;他甚至后悔自己应该选择一种更快更有效的方式去接近黑色范希源,而不是以这种看上去像慢性自杀的方式,不知不觉中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越接近越心慌—— 然而,他期盼已久的事情发生了—— 黑色范希源缓慢的举起了双手,片刻之后,左脚也抬了起来,然后是右脚——像他们一样开始舞蹈。黑色范希源的舞蹈并不好看,甚至看上去有点好笑,但是这种僵硬、木讷却随时可以要了人的命。 就这样,他们跳着死亡的舞蹈彼此接近,越来越近…… ------------ 归来(2) 三青全身已经汗湿,汗液随着他肌肉的线条流动。是的,他已经可以非常清晰的看清楚黑色范希源那对漆黑如碳的眼珠,这是死人的眼珠。在黑色范希源的眼珠里,他看到成千上万的怨灵在那里相互缠绕,相互撕扯,相互嘶吼;共同唱着死亡的颂歌,为无数个末日吟唱:来吧,撕下你的手臂,拆开你的大腿,挖出你的脑子,扯出你的内脏,让这些无用的废物去填满地狱的肚子……那股恶心排斥的的味道汹涌而至,他咬着牙悄声说了句:“我准备好了!” 他没有等叶双的回应—— 他已经受不了了—— 他已经疯狂的扑了上去—— 他就像一个阔别了自己恋人很久很久的女人,终于看到了自己魂萦梦绕的男人一般,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黑色范希源,双脚就像章鱼的触手紧紧地吸在黑色范希源的腰上——同时,他也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没有任何保留,没有任何克制的惨叫。 因为他接触黑色范希源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迅速腐蚀而消融,冒着刺鼻的焦肉味。 黑色范希源毫不意外的紧紧的抱住他,比他更强烈,更用力—— 三青本能的想要推开黑色范希源的拥抱,两个身体却像黏在了一起,每挣扎一下都能扯下一块皮肉。他彻底绝望了,他咬着牙歉意的望向叶双,哆嗦着想要放开她的左手。 然而,叶双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握的紧,叶双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温柔的看着他,向他微笑,似乎在为他的自我牺牲而赞许。 叶双的手也和他一样,她从侧面抱住了黑色范希源。 三青分明看到了叶双手臂上的快速腐蚀消融——不,你不可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他嘶声竭力的大吼,拼劲全力不顾一切地转过头来,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叶双在亲吻黑色范希源的双唇。 叶双的表情是那么的温和,即便是脸上的那片黑色也难掩她此刻的温柔,她一只手捧着黑色范希源的脸就像捧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眉目之间透露着爱,一种伟大的母性才能会有的伟大的爱。 三青在这一瞬间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他仿佛躺在一片广茂无垠的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贪婪的闻着春天才有的甜腥味,任凭晨露浸湿他的身体,听着马儿奔跑追逐的声音,对了,还有风从远方带来的消息。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大地的震动而支离破碎,三青醒了,他被黑色范希源剧烈的颤抖而惊醒。 叶双的亲吻似乎引发了什么,黑色范希源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黑色范希源身上的黑正在逐渐褪去——从他的嘴里——不断地涌向叶双的嘴里。 叶双和黑色范希源一样身体发生了剧烈的抽搐,她看上去更痛苦,却没有因为吸收了黑色而变色。三青一下就明白了,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更用力的握紧叶双的手,希望通过自己的手支持她,即便什么用也没有。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久到他们的脚下长出了绿色的青草,调皮的藤曼学会了张牙舞爪,腥臭的沼泽被盛开的鲜花所覆盖;那些迷蒙的雾瘴被阳光驱散,一个个的水洼连接成了涓涓溪流……斗转星移,黑色范希源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了黑色,又恢复了白皙的肤色,再次焕发出了人该有生气。 直到黑色范希源彻底褪去了黑色,三个人才一同跌落在地。三青早已不再被疼痛所左右,他感觉很好,却是万分的疲惫。 叶双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无论三青怎么呼唤都无动于衷。身旁的范希源此刻却像个熟睡的孩子,轻轻的打着鼻鼾。三青看在眼里,这个面目清爽的范先生就在刚才还是个死人一般的存在,现在却睡的如此天真可爱。 这就是叶双说的涅槃? 三青挣扎的想要爬起来,四肢软的就像面条,他决定再试试,于是他松开了叶双的手。 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准确的说,是消失了。 包括他自己。 ------------------------------ 夜。 鹿都市警察署灯火通明。 连续几天的暴雨将警察署的大院冲刷的一尘不染。一袭黑衣制服的警察们此刻严阵以待,从大门一直到大厅门口,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很紧张,或许恐惧的成分会更多一点。 一个穿着银灰色职业套装的女人就站在大厅门口。 她看上去很年轻,盘头,鹅蛋脸,戴着的黑框眼镜给她添了几分成熟利落。她左手叉腰,右手捏着一个文件夹,高挑的身材就像个模特,微微扬起的下颌,尤其是左边嘴唇下面的那颗黑痣,让她看起来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气质,与其他的警察形成强烈的反差。 大门外传来了两声尖锐的警哨声,所有人都齐刷刷挺直了身板,警服撑的笔直,终于要来了。 职业装女人地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车来了。 五辆黑色轿车快速的鱼贯驶入。前后四辆车分别下来四五个黑色西装男子,下车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快速、果断的站在了两侧警察的对面,这是标准的防卫动作。待他们站好以后,立刻有人跑去给中间的轿车拉开了门。 他从容的走了出来。 他很白。雪白。 一身白色的中式白袍、白鞋,还有一头几近及腰的白发,配上他精雕细琢的脸盘,红得像烈焰的红唇——作为一个男子,似乎漂亮的有些过了。他抬眼望去,目光如电,接受所有人的致敬行礼。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这些人像空气一般,他跨步而行。 职业装女人毕恭毕敬快步迎了上去,他瞟都没瞟一眼,径直向大厅走去。职业装女人也不搭话,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他走的速度并不快,后面的四个侍卫脚步跟的略有些急促,反而是职业装女人跟的很有分寸,脚下丝毫不乱。他一路前行,穿过了大厅,走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电梯口,此时的电梯门已经打开许久。他没有犹豫直接跨了进去,职业装女人和另外两名侍卫跟了进去,后面的两名侍卫留了下来,站在电梯口的两侧。 职业装女人按了下行的按钮。 职业装女人站在靠门的位置,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脸上的红晕又飞了出来。是的,她在电梯不锈钢门板的反光上看到了他,虽然不是那么的清晰,但是他脸上的那一抹烈焰让她心跳加速,浮想联翩,如果这个该死的电梯要是这个时候坏掉了该多好,要是这里面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该多好,要是……想到这里,她经不住肩膀有些轻微的抖动。 可惜,再漫长的路,和倾慕的人在一起也会变得无比的短暂。 电梯门开了,职业装女人闪身把路让了出来,他从她身边走过,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她装作不经意的吸了一下鼻子,对,就是这种味道,她感觉到了潮湿。 狭长的过道并没有让他有任何的局促,相反,他非常熟悉这个地方,他不需要有任何人做指引。不一会,来到了一个打开的房间,里面已经有人等候了。他走了进去,里面竟是一个更为宽敞的空间,居中有一扇高约两米,宽有七八米的铁门。 铁门看上去非常厚重,应该有些年头了,上面密密麻麻写有红色的符文。 职业装女人快步向前,在符前念叨些什么,手按在门上,门发出了一声强烈的“嗡”声,似乎解开了某种禁制,便招呼在里面等候的四名壮汉开门。门比看上去还要更加厚重,四名壮汉拼尽全力,门也只是一点点的被推动。 于是,他退后了一步,身后的两名侍卫加入了壮汉,很快,门在侍卫的助力下推开了。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腐败的糜臭味涌了出来。 他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职业装女人色难看的把手一挥,四名壮汉气喘吁吁的退了出去,她转身跟着他走了进去,两名侍卫留了下来,守在了门口。 ------------ 归来(3) 里面一片漆黑,死一样沉静,阴冷而潮湿。他的双目可以在黑暗中洞悉一切,他来到了房间的中间便停了下来,这时,灯亮了。照亮了中间的位置。 这是一个巨大的密室。有八根粗壮的擎天柱围成了一个圈,圈里面有个人被擎天柱上的锁链紧紧的锁住了,身不沾地,腾空拉起。八条手臂粗细的锁链分别贯穿了这个人身体,其中有两根甚至穿透了心脏和小腹。 此人已经死透了,完完全全是一具干尸。身上的伤痕多不胜数,还密密麻麻插了很多镇魂针,显然生前遭遇了非常残酷的虐待。 职业装女人已经跟了进来,安静的站在他的背后。 他似乎很满意,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扇子,黑色,漆黑如墨。 职业装女人领神会:“据我们的调查,此人叫叶奇,由于他的先辈出身高贵,生前在世间颇有生望。来到鹿都以后,他便被分配到鹿都的第二区,也就是贵族区。系出名门,却极其热爱诗歌,成了一个自由诗人,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以街头聚会演说买卖诗集为生。虽然居住在贵族区,却是个不折不扣穷困潦倒的贵族。” “叶奇还有一个的妹妹,叫叶双,现在也已经可以确定她就是五天前在警察署劫走范先……范先生的案犯,从我们在叛党内部的线人获悉,自从,范先生突然在鹿都失踪后,叶奇表面上是个诗人,但实际上是范先生的代理人、叛党的领导者,其妹妹叶双是他的执行者。” “另外,在调查的过程中,还有些事情引起了我们部门的注意。”职业装女人有些犹豫的看了看他的背影。 他打开了扇子,示意职业装女人接着往下说。 职业装女人点了点头:“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我们可以在叛党的内部安插线人,那么叛党同样也可以在我们内部安插奸细。这也是我特别担心的地方。五天前,也就是司马耀署长亲自指挥的范先生抓捕行动,范先生、叶双连同重案科科长三青同时失踪,至今仍没有任何消息;奇怪的是,从现场的调查情况和行动报告来看,里面疑点很多。” 职业装女人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问的意思,接着说:“第一,重案科科长三青为什么要反叛,他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临时去参加一次完全与他无关的行动,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可能知道了某些秘密,他不得不牵涉其中,当然,因为他的失踪不得而知;第二,从行动报告的结果来看,行动当日,很多人都看到三青科长肯定了司马耀署长的抓捕方案,同时也约定好以三青科长的信号为准才开始行动,但实际的行动中司马耀署长却未能按照约定,而是提前了行动时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司马耀放弃了约定,这里面也因为三青科长的失踪而不得而知;第三,也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在一个不到六十平米,里面还有不下30名近卫军的情况下,司马耀署长为什么要用108颗镇魂弹这种非常规手段进行抓捕,从而最吊诡的是直接造成了范先生三人的离奇失踪。因此,我有理由怀疑,我们内部出现了问题,而且这个人我认为极有可能就是司马耀署长,名为抓捕实为掩护……” 他把扇子猛地一扣,职业装女性立刻闭上了嘴。 他已经不感兴趣了。 职业装女性顿了顿,清了一下嗓子,“另外,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受重伤的死者必会陷入一段较长时间的昏迷。行动当日,也就是抓捕范先生那日,叶奇被三青……被镇魂以后,叶奇不但没有深陷昏迷,反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不得已使用镇魂柱将其彻底镇魂,但是……” 职业装女人面上露出了两难的神色,她的心里很清楚,有些事实说出来不见得是好事。出于职责不说便是不忠,说了也许就是亵渎。 职业装女人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心里经不住又荡漾了,咬了咬牙接着说:“在当日,叶奇即便是被镇魂柱所困,他依然出现了不同情况的抽搐、抖动,无论我们怎么使用镇魂针都无法有效的镇压……直到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才彻底停止……这,这种情况还从未出现过……因此,不得已才惊动您……” 职业装女人似乎觉得话说得有点不妥,慌忙补充:“作为情报部门,我并不是想质疑镇魂,而是镇魂对鹿都来说意味着权力的象征,但现在出现了叶奇这样的现象,一旦事情发酵,就有可能……” 他突然转过身来打断了职业装女人的说话,走了过来,凝视着她——很久。 职业装女人愣住了,这是第一次被这个男人注视啊。本能的想要回避他的眼睛,却又不愿意回避,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一根无形的线给牵住了,轻轻一扯,自己仿佛就要瘫软下去,她的脸上又抹上了红晕,那种潮湿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像蓝色的玛瑙一样晶莹剔透。可什么也看不出来,也许什么都有,抑或什么都没有。 他把手中的黑扇抬了起来,职业装女人慌忙把文件夹塞在腋下,双手捧起。 他把黑扇意味深长的放在职业装女人的手中,用手指轻轻地在扇脊上敲了敲,然后就走了。 “九鸣,你是我最好的情报科长,辛苦了!” 职业装女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地,双手捧着他给的扇子,面若桃花,鼻血已经喷了出来。 --------------------------- 三青醒了。他是被震天响的呼噜声给打醒的。 三青的第一个反应是赶紧坐起来,发现自己穿着衣服,身体也并无异样。打呼噜的人正是躺在身边的范希源,他依旧睡得跟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刚才的事难道是个梦? 不应该啊,如果是梦,范希源怎么会躺在自己身边?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叶双拽着投身于火,见证了范希源的涅槃重生,此时的叶双却不见了踪影。 三青看了看四周,像是个密室,空气里还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地上的落石说明此处发生过剧烈的坍塌,还有一个巨大的石像横卧在跟前,已经看不出什么样貌,应该是坍塌的时候一块倒下的。他看着熟睡的范希源,开始回想起发生的事情,一种疲倦感又涌了上来,让他浑身乏力。 三青必须要花时间重新来梳理这些问题,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范先生就是传说中的夜叉王,这么一来对于王来说确实是个巨大的威胁,那么自己被放弃也就能说的通。 不对,这里还是有些地方说不通,这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以王的能力和判断,在警察署第一时间抓到了范先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他不立即下令处置,而是交由我来进行审讯,这种审讯是毫无意义的。除非…… 三青心头一紧,看着呼噜正酣的范希源,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除非王早就知道范先生并不是真正的夜叉王,故意放走他,让他涅槃重生成为真正的夜叉王,那么这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也不对!如果王是故意放走范先生,哪何必又要下令密杀我?这没有道理! 三青头又开始痛了,刚想要站起来,后脑勺却被一个硬物给顶住了,他下意识飞快地向自己地腰间摸去,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给阻止了。 “别动,三青科长。” 三青心里一惊,这个声音是叶双! 是叶双。 她手持一把枪,顶在三青的后脑勺上。 “你这是干什么?” “你最好别动,动一下就打爆你的头!” 叶双的语气冰冷而坚定,三青当然相信她说的话,因为自己的枪此刻在她的手里,只要自己敢动一下,她一定会开枪。 “你能不能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三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女人之前不是对自己那么温柔,此刻怎么就变了一个人。 “告诉我,你们安插在我们内部的奸细是谁?”叶双没打算跟着三青的话题走。 “我不知道。” “我哥叶奇现在关在哪?” “我不知道。”三青确实不知道。他顿了顿,“不过,很有可能还在警察署的地牢了,你知道的,你去过。” 叶双保持了沉默,也许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叶小姐,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以这种方式进行交流。” “那应该用什么方式?” “先把枪放下”,三青又叹了口气,看了看跟前的范希源,“至少可以看在范先生的事情上。” 叶双又不说话了。 “那我转过来了啊?” 三青见叶双不说话,就想要转过身来,不料又被枪顶了一下。 “慢慢的转,别太快,太快容易爆头!” 三青搓着屁股坐在原地,把身体转了过来,当他看到叶双的时候呆住了。 “你,你,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 叶双吃不准三青想要做什么,直接把枪口怼在了三青的脑门上,“三青科长,据我所知你可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人!” 三青确实觉得自己变了,按以前他的话绝对不会说废话,可是他现在有些忍不住。 “我的意思是想说,你脸上黑色的胎记没有了!“ “哦,是嘛!“ ------------ 归来(4) 叶双的反应出乎三青的意料之外,按常理来说,女人都把自己的容貌看的都很重,别说是覆盖了半张脸的黑色胎记,哪怕有一点点瑕疵,心里都会有无数的变扭。叶双却一点都不在意。 叶双脸上的黑色胎记确实不见了。 “你不高兴吗?“三青很诧异。 “高兴?为什么要高兴?“ “因为黑色胎记没有了,你变好看了啊!“ 无论三青怎么说,叶双的枪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范先生,你还打算带走吗?“叶双终止了关于没有胎记的话题。 密室里又回到了寂静的时刻,只听得到范希源的呼噜声。 三青想了想:“带他走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我想知道的答案已经有了。” “然后呢?” “然后……如果范先生真的如你所说是夜叉王,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啊?”三青笑了笑。 咔的一声,枪的击锤已经拨上去了。 三青动了。他在等这千钧一发的机会。 单手拨动击锤的时候,枪口会有轻微的上抬,至少会有1秒钟的间隔顾及不了扣动扳机。 三青的身体一侧,几乎在同时,他的左手搭在了叶双的右手腕上,然后利用重心往自己身上一带,双脚伸了出去顶在了叶双的脚,叶双瞬间丢掉了平衡,身体便压了下来。他的速度非常快,就在叶双压过来的一瞬间,手上一扣,腰腹一用力便将叶双压在了身下,左手已经锁住叶双的脖子。 “我不喜欢别人用枪顶着我的头说话,这样让我有被侮辱的感觉。”三青笑了。 “我也不喜欢别人压着我说话。”叶双面无表情,她的左手动了动。 三青这才发现自己的腰间有锋利的感觉,叶双的利刃已经顶在自己的腰上。 三青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要怎么怎么样?” “我只是想确认,你到底还是不是范先生的威胁。” 三青想了想:“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背叛,我说我不是背叛,是为了我自己!” “就算你是为了自己,但并不妨碍你依然可以成为范先生的威胁!”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呢?” “我之前也已经说过了。” 三青沉吟了一下:“你是说帮你找出内奸,再把你哥叶奇弄出来?” “当然!”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秘密!” “什么秘密?” “你想知道的秘密,或者说你想找的秘密!” 这对三青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他当然想知道。他试图从叶双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坚定,之前的温柔荡然无存。她所知道的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或许她确实已经完完全全看穿了自己,一如之前,没有她,自己甚至至今仍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为自己而战!多么有趣的答案。 三青的脸上又流露出兴奋的表情,几乎又要忍不住想要颤抖。 “怎么样,你同意了?” 三青松开了双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怎么找你?” 叶双也站了起来,“十天后,我一定会来找你。” “为什么是十天?“三青笑了笑。 叶双将手中的枪递还给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他,“这身黑皮挺适合你的。” 三青把枪接了过来插回腰里,“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自己怎么做。” 叶双笑了。 三青走了过来,想要用手捋一下叶双的头发,叶双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你笑比不笑的时候好看,”三青意会的笑了笑,“走了!”说完,转身便走了。 叶双看着三青直至消失在视线里,好一阵才转过身来,对熟睡的范希源说:“范先生,他已经走了。” 这时,范希源的呼噜声奇迹般没了,并且睁开了一只眼睛,俏皮的对着叶双笑:“叶双,你怎么知道我已经醒了?” 叶双用头示意了三青离开的方向,“不止我,三青也一定知道您已经醒了。” 范希源好奇的坐起身来。 “刚才我和三青动手那么大的动静,还聊了那么久,您不可能还睡的着。” “有道理。”范希源点了点头。 “三青之所以这么快离开,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您醒了的缘故。” “为什么?”范希源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挺好奇,三青抓了你哥,你们俩关系怎么变这么好了?” 叶双脸上一红,她当然知道范希源说的是在大欢喜哪里的一幕,自己和三青两人赤裸着全身,还牵着手。 于是,叶双便将范希源进入地下室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范希源没表现出非常震惊,认认真真的听完了叶双的陈述。 “照你这么说,三青这么快离开确实是有理由的。”范希源想了想。 叶双点了点头:“您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自己。” 范希源没有说话。 “在鹿都,不,是在整个冥世,每个魂灵的存在都是毫无意义的。死,没有可能;生,更没有希望;在魔王的统治下,如果说想要想活的有意义,就只能遵从为其服务,至少还能找到不死不活的理由,就像三青,他就是”,叶双顿了顿,“三青在没有找到自己之前,耻辱感是他忠诚的表现,因为那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一旦他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去求证。” “你的意思是?” “他一定会想办法再次回到魔王的身边,去确定一些事情,重新评估和定义自己的价值!” 叶双斩钉截铁的表情,让范希源有些诧异,再次颠覆掉了之前对她的印象。 范希源看着叶双,突然想起了什么,“叶双,你脸上的黑色胎记没了!” 叶双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料到范希源会说这种话,他是在打岔吗? “我说怎么感觉你变了,原来是脸上的黑色胎记没了,漂亮多了!你怎么做到的?还是说之前只是你的伪装?“范希源哈哈大笑起来。 叶双脸上飞上了一片红晕,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了黑色的胎记,亲吻范希源的那一幕,她又怎么会忘了。 “对了,叶双,我看方雨……我看三青应该很喜欢你才对。“范希源看叶双的反应,心里有了戏弄的念头,哈哈大笑。 叶双娇羞的表情变了变,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范先生,我哥给您的东西,您收好了吗?“ 范希源的笑声立刻收了回来,小腹传递出一种舒适的感觉,让他脚底柔软。他走到崩坏的石像面前,此时的石像已经褪去了黑色,而是变成了普通地石灰色。他用手摸了摸上面粗糙的裂纹,这些裂纹就跟他在大欢喜里的肚子里一样,是一道道的深渊,是永远坠落不尽的深渊,永远在下坠,下坠,下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他看见了他。他一袭灰衣,就坐在一盏孤独的油灯前,手里还持着本书在细细的阅读。仿佛他的到来,打扰了他的雅静。 他冲他微笑。他站起身来,抖落了满身的疲惫,将一杯温润的茶递给了他。让他品尝这千年以来的久别重逢。 他紧紧地拥抱了他。没有语言,眉目间的感激胜过了千言万语,在一片金黄的温暖里,他融入了他,他变成了他。 范希源拍去手中的灰尘,默默的看着叶双:“我回来了!“ 叶双咬紧了双唇,眼泪夺眶而出。 ------------ 十五、觉悟(1) 为了方便管理,鹿都市被划成了七个区域,第一区是行政区,第二区、第三区是贵族区,第四、第五、第六是平民区,第七区是虽然也是平民区,却也是放逐区,实际上就是犯了重罪的魂灵会被彻底镇魂,没有意识的丢弃在哪里。 三青现在在第三区贵族区的一个顶级别苑里。这个别苑属于生前是一个金融大鳄的,现在是菊花商会的总裁,名字叫孙大义。 这个别苑占地面积两千来个平方,前庭是个精致的日式花园,处处显露出简约清雅的品味。居住建筑共有三层,一层是会客的公共区域,二层是书房、休闲的区域,三楼是卧室安寝的地方。 三青就站在二楼的休闲区,这里有一个可以看见前庭院花园的室内游泳池。这个本该荡漾着蓝色水波的泳池,此刻却被红色所侵染,用血池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孙大义肥胖的半截身体就漂浮在泳池里。 “科长,从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看,孙大义先生应该是昨天晚上死的。“一个粗壮的大个子黑衣警察跑了过来。 在冥世还有真正能死的人吗? 三青点了点头:“尚忠诚,叫人把人拖上来吧。“ 尚忠诚招呼了几个人,在别苑里找到了一根船桨,拍着水波,把孙大义给推到了岸边,然后把人拖了上来。 三青看着孙大义的尸体明显是泡了一晚上,加上肚子里的内脏都被掏空了,形成了空腔,才飘在水里的。他不易察觉的吐了口气,谁料的到这个曾经风光无限,富可敌国的大金融家居然会被截胡到了不能转生的冥世,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人弄死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这是他回到警察署后的第三天。 三天前,他毫无顾忌的踏入了警察署,竟没有收到任何的人的阻挠,而扬言是接受了王指派的司马耀署长被镇魂成了贱灵,放逐到了第七区。关于他失踪的五日,也仅仅是打了份报告交了上去,说明了一下情况,王甚至都没有召见他。从署里通报的情况看,司马耀是公报私仇,以行动为名乘机要栽赃三青,最后导致范先生的抓捕行动失败,这事就算过去了。 三青也没太在意,以他的性格过分的在意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驱车去一趟第七区,专门看望了一下司马耀,顺便拆掉了他的一双腿。也只有这样才像三青做人做事的风格。 三青要了根警棍,撩起了尸体的裂口,看了一会,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家人在哪?” “只有一个门房老头,正在做笔录。” “去,把老头叫过来。”三青不再理会,继续用警棍翻看尸体的其他地方。 不一会,尚忠诚拖着一个老头一路小跑了过来。 三青看了看老头,干干瘦瘦像根竹竿,脸上布满了老年斑。里面穿了件方格的灰色衬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针织开衫,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却也干净体面。 “他们家什么情况?”三青走到一边,把尸体的位置让了出来。 老头瞟了一眼尸体,把头转过来看着三青说:“警察先生,孙先生家除了太太和少爷,还有三个佣人,这别苑就六个人。” “算上你自己了吗?” “对对对,算上我一共是七个人!”老头有点慌,“我只负责看门,平常院子我都很少进来,吃饭都是佣人送?” “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科长,您来的时候,我这边正好安排他在做笔录。”尚忠诚在旁边补充。 三青有意无意的看了尚忠诚一眼,尚忠诚立马闭上了嘴。 “那你住哪啊?” “门房,门房里有单独的房间!” “平常来的人多吗?” “孙先生平常的访客并不多,这些都有记录的。” 尚忠诚将一个访客记录薄递了过来,三青接过来翻了翻,确实不多。 “可能是孙先生经常不在家吧。” “什么意思?”三青合上本子,递还给尚忠诚。 “孙先生日常都是早出晚归,家里也就是太太,少爷也不怎么在家里,访客自然也就不多”,老头有点犹豫,毕竟是个看门房的佣人,说多了主家的闲话并不是什么好事。 三青点了点头,已经失去问话的兴趣了,示意让老头离开。 当老头就要转身走的时候,三青又叫住了他,“昨天晚上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老头打了个激灵,转过身跪在了地上,哆嗦着要哭出声来。 尚忠诚见状就要上前,其他黑衣警察也围了过来,被三青拦住了。 “昨天晚上,孙先生回来以后,我……我就自己偷着喝了几杯酒就睡着了,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啊……我,我发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跟我没有一点关系……“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要死要活的。 “你为什么要等孙先生回来以后才喝酒?“ “孙先生通常回来以后就不会再出门,也从来不会有访客,也用不着开门关门,所以……“老头支支吾吾,”我也就两三回这样,就两三回啊!“ 三青想了想,让人把老头带了下去。 尚忠诚忍不住问:“科长,您为什么不问啊?“ “问什么?“ “孙大义的家人去哪了?“ 三青笑了笑,看着眼前的傻大个,“是匿名报案吧?“ “是……是匿名报案,您怎么知道?“ “按这个老头的说法,他几乎不踏足院内,加上昨天晚上又喝了酒,他根本就不知道别苑里面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去报案;另外一种可能,他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因为某种原因,只能选择匿名报案。“ “可,可这和问他家人去哪里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他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又何必再问“,三青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一种笑意,一种猫捉老鼠的笑意,”可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就更没有必要再问。“ 尚忠诚还是不太理解,三青指了指楼上,“楼上搜了吗?“ “还没有,人手不够,现在一楼和二楼还没搜完。“ 三青笑了笑:“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孙大义的太太和三个佣人应该都死在楼上,而且死法都差不多。“ “为什么?“ “刚才老头不都说了嘛!“ “什么意思?哪他儿子呢?“ “门房老头也说了啊!“ 三青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上楼了。他虽然嘴上说的很轻松,心里的疑虑却越重,他希望自己猜错了,这件事情或许已经不是死几个人这么简单。 三楼的走廊很干净,西侧的书房、次卧和几个客房也一尘不染。三青带着尚忠诚来到了主卧的门口,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甜腥味。 主卧的门是一扇左右的双开门,门把手上还镶着金边,不用想里面的豪华程度一定富丽堂皇,此刻却应该如同血腥的地狱一般。 尚忠诚上前把门推开了—— 和三青预料的一眼,只不过更加血腥更加恶心。豪华宽敞的主卧室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绞肉机,血污、残肢断臂、内脏甩的到处都是,床上方的水晶吊灯上还挂着内脏,还有四颗头颅一字排开,对着大门的方向。 三青几乎都要呕吐,尚忠诚已经趴在地上喷了。 “尚忠诚,去把二楼的人叫上来,别慌!“ 三青皱着眉头,又喊了两声,尚忠诚才爬起来跑出去叫人。 三青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根本没有余地,还是抬腿跨了进去。他本不必进去,从他看到现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激情屠戮,有目的性,但泄愤的成分更多;一字排开的四颗头颅,看起来有些仪式感,其实只是凶手的恶趣味,并无太多意义;只是他需要确定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才是让他真正感兴趣的地方。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尚忠诚带着黑衣警察来了,然后就听见一阵呕吐声。 三青皱了皱眉头,招呼尚忠诚拿了根警棍过来,他再次挑开了尸体的裂口,观察了一会,倒抽了一口冷气,“尚忠诚,叫人立即封锁现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踏入现场。另外,安排人把门房的老头控制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和他有任何的接触。你跟我走!“ 说完,三青转身便走了。 尚忠诚和黑衣警察们交待了一下,也快步跟了出去。 当尚忠诚赶到门口,三青已经坐在车里等了。 三青一言不发一路疾驶,尚忠诚坐在副驾驶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多嘴,默默地坐着。 “尚忠诚,我需要你做几件事情。“三青终于开口说话了。 “科长,您说。“尚忠诚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和笔。 “第一,你去监查科查一下最近三天,第四、第五、第六……包括第七区有没有贫民越域的记录,以及有没有从这四个区域带人入境的记录;这件事情,你要亲自去办,如果遇到阻碍也一定要想尽办法弄清楚。” 尚忠诚嗯了一声,也没问。 三青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本子收了过来,“这件事情可能会有危险,记在脑子里,别落下什么线索给别人。” 尚忠诚愣了一下就笑了:“科长,在鹿都还有人敢动警察署的人?何况,我还是您的人……”见三青铁青着脸,立刻就点头说是。 “第二,你安排几个人去查一下孙大义的儿子,哦,对了,他儿子叫什么?” 尚忠诚用手指了指三青手上的本子,拿回了本子翻了翻,“孙大义的儿子叫孙登科。” “查孙登科的时候动静大一点,排场越大越好。” “明白!”尚忠诚意会的点点头。 “还有……”三青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今天的报案情况是怎么样的?” “电话是我接的,是直接打到重案科的!” 有意思。 三青的嘴角又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不通过通勤科就直接报案到重案科还是头一回。 “你也不问问就直接出警,还有没有点办案流程了?” “我一听说是金融大鳄孙大义……!” “今天的这起报案务必要控制在今天的出警人员范围之内,你明白了吗?“三青打断了尚忠诚的解释。 尚忠诚愣住了:“科长,有这么严重嘛?“ “严重?“三青冷笑了一声,”那里不是杀人现场!“ “不是杀人现场?“尚忠诚惊到了。 “根本就是进食场!“ ------------ 觉悟(2) 三青的车无视红绿灯一路飞驰,就跟他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 他心里非常清楚,从现场的尸体状况来看,除了孙大义之外,他们一家都是被集中进食的,大部分的内脏脏器均已不见,在肉体相对厚实的胸、臀、腿等部分啃咬的痕迹非常明显。这么大的进食量,应该不止一个人,至少是四个人以上;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在进食的时候突然分成了两个部分,孙大义被单独进食或者说是单独虐杀。 就案件本身,案犯根本就不怕查,甚至是希望被查! 否则也不会主动打匿名电话到重案科直接报案。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魂灵之间相互蚕食都面临同样的结果——变异! 变异了之后的魂灵将会彻底失控,成为冥世最为要命的存在。 三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种情况一旦在鹿都蔓延开来,就是灭顶之灾。 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 三青的车很快就达到了警察署。他叮嘱了尚忠诚几句便分开了。 三青定了定神,他现在必须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自己是一定不会去见的,可事到如今,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帮助,这件事恐怕也难有进展。 警察署实际上是有三个部门实权部门掌控,主管治安行动的重案科,主管刑狱的镇魂科以及涉及大小公共安全的情报科。所谓的署长其实就是个摆设,离开任何一个部门都不会有任何作为。 三青径直上了三楼,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现在是上班时间,走廊里悄无声息,安静的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他感觉整个走廊是倾斜的,他必须要走到尽头才能进去,因为这一层楼进出只有一个门。他抬头看了一眼上方,上面的监控摄像头的指示灯是红色的,正对着自己。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咽了口口水,向前走去。 走廊里两侧都是墙,一个窗户都没有,却总感觉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是赤裸的,有人在窥探他的身体,研究他的五脏六腑;有人掰开了他的嘴,看他有几颗智齿;甚至有人在数着他的呼吸观察他瞳孔的变化……这种注视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三青终于来到了门前。 就在他想要敲门的时候,门自己打开了。 三青并不感到意外,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大到离谱的机房,四周是大大小小的服务器,地上甩满了各种颜色的数据线;正前方是一墙密密麻麻的显示屏,集成了很多即时的信息内容,这些内容很有趣。中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这种地方只能用简单、直接、高效来形容,就和拥有它的主人一样。 房间里的空调冷气给的很足,三青把手插进了口袋。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了跟前。 “喝杯咖啡吧。“ 咖啡里有烈性酒精的味道,三青接了过来。 一个职业装女人从三青的身后转了出来,黑框眼镜也藏不住她媚眼如丝的情绪:“怎么,不想试试吗?“ 三青望了一眼咖啡里飘着的泡沫,觉得自己就像这泡沫一样,随时都有被挤爆的危险。他抿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唇齿间不仅有咖啡本身的涩酸味,还有威士忌的甜味,回味悠长,但是传递出来的情绪却是来势汹涌的暧昧。 职业装女人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喝吗?” “九鸣科长……”三青清了清嗓子。 职业装女人瞬间就失去了兴趣,放开了手,径直坐到了电脑前:“咖啡你也喝了,没事就走吧,不送!” 三青端着咖啡看着她,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一句话不对付,说变脸就变脸,比翻书还快。 “九鸣科长,我来是想请你帮忙!” 九鸣看着面前的电脑,手上也没闲着:“每天来找我帮忙的人有很多!” “我的这件事情,只有九鸣科长才能做的到。”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这件事情关系到鹿都的公共安全……” “还有更新鲜的说法吗?” 三青捏紧了咖啡杯,如果不能让这个女人满意,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三青喝了一大口咖啡,酒精在他的舌头上滚了一圈让他热血上涌,他笑了。 “九鸣科长,今天是换了新的指甲油吗?” “我天天都在换。” “今天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九鸣举起手观察自己的指甲油,亮黑色。 三青走过去半倚在办公桌上,将杯子放下,认真的看着她的指甲,“今天的指甲颜色就和这杯咖啡一样,看起来和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 九鸣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咖啡本身的味道又涩又酸,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喜欢呢?” “为什么?” “咖啡自身的不稳定性让它可以在不同的温度、水质,甚至不同的器皿中千变万化……” “这和我的指甲颜色有什么关系?” “黑色是普通的颜色,却偏偏是亮色的,这是一种等待别人发现,被人欣赏,被人捕获的状态,可它又偏偏涂抹在你的手指上……”三青的头已经低了下去,他们头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黑色却能要人的命,你可以随时变成猎人,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九鸣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双眸变的复杂,咬着嘴唇说:“想不到三青科长竟也是个懂风情有品位的人。” 三青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目光并没有离开九鸣。 “我记得很多年以前的情报科,好像还有十几个女科员吧?“ “是啊,有我一个难道还不够吗?”九鸣悠悠的说。 “当然”,三青顿了顿,“后来因为发生了某件事情,让你一怒之下裁撤了所有的科员,就剩你一个人独自管控这么庞大的情报科。” 九鸣的脸上突然起了某种变化,似乎比较排斥这个话题。 “据我所知,好像是因为你其中的一个姓曾的女科员感情出了问题……”三青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捕获猎物的神色,“居然还惊动了王亲自来处理……” 咣当一声,三青手中的咖啡杯被九鸣拍落在了地上,碎片和咖啡撒了一地。 “三青科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九鸣此刻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的严厉,脸涨的通红。 “当然!” 三青见自己身上并没有溅到咖啡,便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俯下身来将掉在地上的杯子碎片一一捡起来放在纸巾上,动作很慢。 三青绝对不是健硕的类型,脸色偏白,加上戴着眼镜,甚至有些显得瘦弱。九鸣看着三青蹲在地上捡碎片的样子有些入迷,身体发抖,竟突然有种想他能这么一直捡下去的念头。 三青将收集好的碎片裹在一起扔在了纸篓里,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能让王亲自过问的事情好像不多,作为同事你不妨可以和我分享,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三青科长,你这可是对王的亵渎!” “你这么说就是承认了确有其事咯?”三青笑了笑,绕到九鸣的身后,双手搭在九鸣的肩膀上,拇指压在肩甲穴轻轻发力。 一个人无论用语言如何掩饰,面不改色,可身体是诚实的,九鸣的肌肉紧绷,这是防御的状态。 三青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事情隔得太久,我记不清了。”九鸣并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思。 “既然,这样我就讲个故事吧,就当我们闲谈好了。” 九鸣闷哼了一声。 “从前有一个姑娘出生低微,流落在平民窟,没有意外的话,她也就永远在在哪里自生自灭。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她遇到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个人,一个来自贵族区的男人,他们相爱了……“ “这个与我有什么关系?”九鸣打断了三青的故事。 “别急,这才刚开始。” 三青的手指很灵活,除了能精准的扣动扳机,也能推拿。他的手已经移到了九鸣的脖颈,这里是神经比较集中的地方,也是最容易疲劳的地方,他轻轻在颅骨的位置一推,酥麻的感觉让九鸣忍不住轻呢了一声。 “根据鹿都的法规,一个平民如果想要留在贵族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为奴为仆,被贵族们收留;还有一种就是在鹿都的公职部门入职;为了让彼此的身份更加对等,那个男人于是想办法将女人安排进了警察署的情报科,也就是在你的部门任职。“ “这个女人任职以后也算是兢兢业业,时间一长,你也没觉得没什么。可是有一天你偶然间发现其中一些机密档案被调阅的非常频繁,你便有了警觉,开始秘密调查这件事情,后来发现这个女人情绪上有很大的变化,于是找她谈话,谈话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原来是与男人的感情出了问题。同样是女人的你,非常愤怒想要替这个女人去要个说法,当然,被女人谢绝了好意。可是,到了第二天女人并没有出现在情报科,到了第三天,却接到了王的电话……“ 三青闭上了嘴,因为自己的手已经被九鸣握住了。 ------------ 觉悟(3)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九鸣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三青无声的笑了,他知道他的故事凑效了。 “很简单,我想……“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九鸣身体转了过来,面若潮红,像只发情的猫一样看着他,双手握着三青的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脸上摩梭。 三青惊的退后了一步,像是被蛇咬了。 九鸣顺势站起来,将自己紧紧贴在他的怀里,三青越是想要挣脱越是做不到。 “九鸣科长,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情……” “三青科长,你的手太棒了……”九鸣的声音近乎呻吟。 “这件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好啊好啊,我帮你……” 三青奋力甩开九鸣的纠缠,将九鸣推到椅子上,脑子里乱的很,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解开了制服的风纪扣。 九鸣见状急忙站起身来想要脱掉外套。 三青慌了,举起手来:“九鸣科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九鸣愣住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三青清了清嗓子,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没事了,打扰了!” 三青说完就快步离开。 “你什么意思啊?我衣服都脱了,你说没事了!”九鸣在后面冲三青怒吼! 三青听的脊背发凉,他无奈的关上门,快步离开。 三青一口气走到大厅,看了看身后的楼梯,脸上露出了一丝寒意。虽然他没有从九鸣的口中直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至少他可以肯定,有些事基本已经得到确认。但是这还不够,如果想要知道更多的真相,就还差一个机会。 他想了想,折返了回去,上二楼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 九鸣看着三青离开之后,全身虚脱的跌坐在椅子上,眼睛里尽是慌乱的神色。 关于那件事情,多年以来都像个噩梦一样天天缠绕着自己,她完全想不到一件时隔多年的旧事,会迫不及防的被三青翻出来,三青的目的是什么? 九鸣抬起头,警察署的监控视频里清楚的看见三青就站在大厅的楼梯口短暂的停留后,又折返了二楼,他到底想干什么? 九鸣拉开了自己的抽屉,上面压了几个厚厚的笔记本。她从最下面抽出来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本子,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夹缝中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折页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写着——“救救我”三个字。这三个字像是用眉笔在仓促之间写出来的。 她咬着嘴唇,全身都在颤抖。 ------------------------------- 今天的时间似乎走的很慢,三青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 鹿都的繁华在他的眼里却是一片废墟。自从接触了范希源和叶双以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要维持三青的形象,他就要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在虚妄和真实的夹缝中让他难以平复,现在的他就像个忽明忽暗的灯泡,是电压不稳还是灯丝出了问题,他以为自己想明白了——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又好像不都是! 残阳斜至,他沐浴在血红的光里,寒意渐起。 尚忠诚拿着文件夹,穿过开阔的办公室,来到了三青的身边。 “科长。” 三青扫了一眼尚忠诚的身后,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几个警员。 尚忠诚意会的低声说:“科长,我先去的监查科,跟您猜想的差不多,查不到任何的出入信息,后来,我就跑到各个分区的关卡,以私人名义查到了一些信息,您看一下。” 说完,把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三青拿在手里看了下,眉头皱了起来。 “最近这三天,除了一些日常车辆来往之外,没什么异常。只是登记在菊花商会名下的运输车往返过第四区两次,第六区三次,一开始也没太注意,后来我留了个心眼问了一下,没想到往返的车辆都是同一辆车LD-1907。” 三青又翻了翻,“为什么这些信息,在监查科里没有登记?” “这个……”尚忠诚有些为难。 三青一想也是,以尚忠诚的级别和身份他也是查不到这一层的。 “第五区和第七区呢?” “查不到”,尚忠诚显得有些恼火,“说起来我就来气,第五区和第七区的这帮人有点死心眼,有几个还是处了几年的朋友,不管怎么说都说不知道。” “朋友?你有朋友?”三青对朋友两个字既熟悉又陌生。 “是啊,谁没有……”尚忠诚开始有些得意,但一想到三青的处事风格,脸色立刻就变了:“都是从前警察署招募警员的时候,一起提拔上来的平民窟的老相识,也算不上什么朋友!” 三青盯着尚忠诚看了一会。尚忠诚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没有朋友,几天以前在他的心里只有王,王就是一切。 “孙登科那边情况呢?“ “按照您的吩咐,我这边安排了八个人大张旗鼓去了菊花商会,结果人不在,后来通过秘书在沉雁会所找到了他,带他走的时候挺热闹的。“尚忠诚补充说:”为了保密,现在就收押在地牢里,除了重案课的人没有人接触过他。“ 三青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现场那边呢?“ “所有人都交待好了,消息都封锁了。“ “好,今天晚上你再跑一趟现场,你守在那只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守着孙大义,看他什么时候返生!“三青从嘴角挤了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是!“尚忠诚转身离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科长,孙登科那边?“ 三青想了想:“先关着谁都不能见。我想好了就会去见他!“ 尚忠诚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三青扫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就合上了,转过头去发现天已经擦黑了。 今夜又会是个令人难忘的夜晚。他突然想起了白天在九鸣哪里喝的那杯咖啡,加了威士忌的咖啡,风味确实不一样。 ------------------------ 已经兜了两圈了。 三青跟着九鸣的车在市区里已经兜了两圈了,漫无目的。也许是开累了,九鸣的车通过了贵族二区的关卡,却没有直接驶向住宅区,而是驶过几个路口以后,拐进了一条小巷。 三青把车停在了外面,步行走进了巷子。巷子里没有可行车的分岔口,一条道,只不过拐弯比较多。几盏昏暗的路灯孤零零的,稀松的亮着几户人家。凭着感觉走了不到二百米就看到了九鸣的车。车的斜对面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居酒屋,如果不是门口有一个红色的小灯箱,估计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名字就叫居酒屋。 三青将自己藏在黑暗的角落里,等了十几分钟,没看到有人进去,便向居酒屋走去。 居酒屋并不大,最多也就能容纳十来个人的样子,中间的鱼档,就一个师傅正悠闲的做着食物。三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九鸣,此刻的九鸣神情有些落寞。 三青走了过去在九鸣的身边坐了下来。 “先生您好,欢迎光临,您要吃些什么?“ 九鸣的面前四个碟子:生鱼片、多春鱼、多春鱼、多春鱼。 厨师拿了一个菜谱递给他,三青没接,“照这位小姐的一样来一份。“ “好的!您稍等!” 九鸣似乎早就知道三青会来,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三青似乎也没看见九鸣。 三青从旁边拿了一套餐具,从九鸣的酒盅里倒了一杯,仰头饮下。清酒的口感就像水一样,平淡无奇。风情万种的九鸣,居然会选择这么清雅的地方喝没有回味的酒。 三青也不客气,接连又喝了两杯,当他准备喝第四杯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空了。 厨师微笑着又送了一盅过来。 三青夹了条多春鱼咬了一口,鱼子饱满富有弹性,唇齿间满满的碳烤的香味,与清酒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自有一番风味。以前的三青不是个喜欢享受的人,简单是他的信条,食物便是食物,是能让他保持体力和精力的道具。此刻,他却非常享受食物给他的愉悦。 九鸣终于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两个人便开始你一杯我一杯,不停的喝,多春鱼一份一份的接着吃。 厨师始终和善的微笑,不停的为这两个奇怪的客人送上酒盅和多春鱼,很快他们两个人干掉了二十盅酒和十一份多春鱼,两份生鱼片却没人动过。 直到九鸣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饱嗝,两个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厨师似乎也被感染了,从里屋拿出把三味线,径自弹了起来,音律虽然单调,但是和厨师夸张的唱腔结合在一起却也和谐。不知不觉中,在这个冷清的居酒屋里,居然有了一丝温暖的人气。 是的,是人气。在鹿都这座没有希望,不生不死的世界,这一丝温暖的人气足以让人挺起胸膛,热泪盈眶。 在厨师不知名的歌声里,九鸣吐着酒气喝下一杯清酒,淡淡的说:“她叫曾红,曾孙的曾,红色的红!” ------------ 觉悟(4) 三青没有说话,他想静静的听,听这个背后藏着的另外一个故事。 九鸣清楚的记得曾红走进情报科办公室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办公室还不是像现在一般冰冷没有人情味。曾红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穿着红色的风衣外套,脸也红扑扑的,笑起来就像一朵花。说话的时候,鼻子先会微微皱起,侨声细语,仿佛时刻都在害羞,即便是女人也会对她又怜又爱。九鸣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她们很快就成了非常要好的同事、朋友、闺蜜。 曾红来之前九鸣就已经接到了特别的招呼,但也仅仅知道曾红是某个贵族男人的未婚妻,来情报科入职也只是为了有一个可以留在贵族区的由头。毕竟对一个平民来说,即便是有贵族照拂,该要有的流程还是必须要走。 九鸣毫不在意这些关系,她在意这个姑娘和她的爱情,她在意的是贵族与平民的童话故事,这对她来说近乎于梦幻。 如果有一个深爱自己又不顾及身份悬殊的伴侣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喜欢她,她羡慕她,也嫉妒她,也祝福她。 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然而,花盛极之时,距离枯萎凋谢也就不远了。 曾红的婚期越来越近,她就像花一样,一天天在萎靡。九鸣关心她,希望她能在灰暗的世界里再次绽放耀眼的色彩。直到有一天,九鸣看到了曾红脖颈的颈椎处有两个触目惊心的针眼,她愤怒的质问想要知道真相,曾红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个下午,九鸣赶走了所有科员,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曾红就像只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无论九鸣怎么问,曾红都只字不语。当九鸣决定带着曾红去质问她的贵族未婚夫时,曾红推开了她,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第二天,曾红没有出现在情报科。 她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救救我!” 九鸣对曾红的贵族男未婚夫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确切的住址,只知道她往返于贵族三区。于是,九鸣决定去找她。九鸣在贵族三区从白天找到了黑夜,她疯了一样的一遍一遍的找,她引以为豪的情报网就像凭空失效了一般,根本没有曾红的半点线索。她开着车没有目标的在第三区游荡,试图在下一个转角能遇上这个寄托着自己所有愿望的姑娘。 那个夜晚比任何一晚都深沉,都要可怕。 在一片寂静中,她被一个拖着沉重脚步的物体袭击了,她的车头就像块巧克力脆饼一样碎裂,她卡在座位上无法动弹。剧烈的脑震荡让她无法集中视力,然而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让她瞬间清醒,那个物体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跟前,这是一个多么丑陋多么恶心的怪物啊,像一堆蠕动的内脏,它的头居然长在腹部,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干燥的就像晒干的甘蔗渣,怪物就这么看着她,什么也不做;她看着它,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竟认得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竟然在流泪。 枪声响了,无数声枪响。 子弹钻进了怪物的身体,喷射出恶心的粘液。怪物再次发出怒吼,向那些对它射击的人发疯的冲了过去。 这是一个多么血腥,多么恶心的场面啊——怪物撕碎了他们的身体,喷洒他们的血液;他们用铁钩钩住它的身体,妄图捕获它,用利刃试图砍掉它的四肢防止它再次逃脱,一刀一刀又一刀……最后,怪物在最终倒下的那一刻,再次像她发出了咆哮,是绝望而又无助的咆哮! 眼泪模糊了九鸣的双眼,她歇斯底里的嘶吼哭叫,想要拔出自己的被卡住的双腿,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夸张的防毒面具的人来到了她的跟前,把一支针管扎进了她的脖子…… 九鸣伤愈出院后,接到了一个电话,理由便是三青知道的那些说辞。 再后来,九鸣对情报科进行了人员的大清理,从此情报科就只有她一个人。 三青一口喝下杯中的清酒,用力从嘴里哈出一口酒气,突然觉得这酒后劲很足。 “怎么样,我讲的这个故事好听吗?”九鸣涨红着脸,似笑非笑,眼眶闪烁。 三青能说什么呢? 他慢慢地倒上一杯酒,看着九鸣,一口饮下。 九鸣看着他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九鸣笑的快直不起腰了:“你,你不是三青科长!” 三青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他若无其事的夹起一条多春鱼咬了一口,“我不是三青,那我又是谁?” “反正你不是三青科长就对了!” 九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一步踏空便扑在了三青的怀里,附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你准备好了吗?万劫不复的觉悟!” 三青心头一震,一时无语。 九鸣眯着眼,俏皮的用手指在他脸上刮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 三青扶着九鸣的双肩:“我只问一个问题。” 九鸣摇摇头,将一个东西轻轻的塞在三青的怀里,踉跄地向门口走去。 “要我送你吗?”三青站起身来。 九鸣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先生,您放心,她不会有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厨师已经停止了歌唱。 “她经常这样吗?”三青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 “老顾客了,她一直这样。”厨师微笑着说,眼睛眯成两条缝。 一个有心事的女人。 三青不再说什么,九鸣塞给他的是一个纸团,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是用眉笔写着的三个字:救救我! “好像要下雨了吧?“厨师使劲吸了吸鼻子。 三青向门口望去,透过门帘,外面就突然下起了大雨。 “你的鼻子挺灵,这都能闻出来?“ “眼睛看不见,就只能靠鼻子闻了。“厨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很爽朗。 “哦,你看不见?“三青有些不敢相信,从他进门,厨师都能准确的辨别他是男是女,还能将食物准确的放在他们的面前。 厨师似乎猜出了他在想什么:“这并不奇怪,在你熟悉的地方,时间长了,有些事情不用眼睛看,也一定能感觉的到。“ 三青愣了一下,失笑了:“我请你喝一杯吧?“ “谢谢,我不喝酒。“ “你卖酒的不喝酒?“ “不喝酒的就不能卖酒?“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三青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他笑出了眼泪,这是第一次。 三青认真的把纸叠好放进口袋。 “老板,多少钱?“ “不要钱!“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别人听我唱歌!“ 三青笑了笑。 “再见!朋友!“ “再见!朋友!“ 三青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东西求而不得,当你不想的时候,突然就出现了。 比如,朋友! 大雨。倾盆大雨! 大的像是无数的情绪被倾泻! 三青不想躲,他走在雨里。他想让这瓢盆的大雨冲刷掉身上所有的血腥,然后睡一觉起来,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就在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 他警觉的前后望去,巷子里没有人! 真的没有人吗? 一道寒光扑面而来,目标是他的喉咙,又快又准又狠! 酒已醒。 三青的身体不退反进,向前滑了出去,同时,他的枪已经拔了出来。 当他的枪怼在对方脑门上的时候,对方的匕首已经在等着他——还是他的喉咙。 “是你?“三青忍不住叫了出来。 ------------ 十六、变异(1) 穿着黑色雨衣的叶双,手持长短刃,似笑非笑的看着三青。 “三青科长,很有雅兴啊?“ “这才第三天。“三青把枪收了起来。 “范先生想要见你!“ 叶双收起利刃,转身向前走去。 三青定了定神——范先生,涅槃重生后的男人,终于要见面了。 他抬头看了天,无数的雨就像一根根棍子一样从而天降,他跟了上去。 见面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小巷里的一个小二楼,距离居酒屋不过区区数十步。 三青怀疑叶双是跟着他来的。 这应该是被废弃的房子,楼道里灯都没有。墙上涂满了一些不知所谓的图案,地上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污物,气味实在不好受。 宽大的雨衣将叶双裹得像一个黑色的木桶,看不出有任何的形体变化。三青跟在她后面,每走一步都觉得很踏实。 上了二楼,只有一个门,叶双敲了三声,门内没有反应,她便推开门,把身体让了出来。 三青走了进去,叶双跟在后面,轻轻的把门关上,站在门后就不再动。 和三青猜测的一样,这就是一个废弃的房子。客厅里什么都没有,地上有丢弃的杂物,空气里有潮湿发霉的味道。里面的房间有亮光,三青回头看了看叶双,叶双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他笑了笑,转身向里面走去。 三青一走进去就看见了范希源。 范希源快步向他走了过来,微笑着抱紧了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多年的好友一样。 “方……三青,好久不见!” 三青原本想用最初见面的姿态来面对范希源,此刻却犹豫了。 “哥们,衣服都湿透了,脱了吧,免得感冒。” 哥们? 三青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范希源见三青有些诧异,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行吧,过来吧,我们一块喝点。”说着,便拖着他往里面走。 这是用两个破纸箱子搭成的桌子,上面点了两根蜡烛,居然还有两碟多春鱼和两盅清酒。 没有地方可以坐。 范希源倒了两杯酒,一杯给三青,一杯给自己。 “来,哥们,为了重逢!”范希源自己先一饮而尽。 “范先生,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三青并没有着急喝下杯中的酒,眼前的范希源与他初次见面的时候要少了些尖锐,多了些温和。 “你还是叫我范希源吧,叫我范先生听着别扭。”范希源也不介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其实来见你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叫你才比较好”,范希源的眼睛里闪着光,“不过说真的,还能再见到你,是真好!” 有风钻了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吹的有些晃动。 “对于我是范先生这件事情,叶双应该和你说了一些,加上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也应该了解的比较多了。” 三青没有否认,这三天他又重新仔细地翻阅了堆积在档案室有关范先生的资料,无非都是些有关反叛的内容,相比叶双告诉自己的那些和看到的那些简直不值一提。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范希源停顿了一下,“用你们的说法,我来自人世道!” 三青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每个刚到冥世的魂灵都会说自己来自人世道。” “不”,范希源看着三青,几乎是用非常平淡的声音说出来的,“我是活着来到冥世的,是活生生的人。” 三青看着范希源认真的表情,笑容僵在了脸上。 烛光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在冥世怎么可能会有活人?这绝无可能! “不久前,我和……我的一个朋友来到了这里,然后我就成了很多人认为的范先生,这一点在你的地牢里,我们也讨论过这个话题,只不过过程不太愉快。” “不久前是多久?” “就是不久。”范希源在这里确实无法准确的估算时间,说了也许会引导出错误的判断。 三青紧紧的闭上嘴巴,范希源也许还有更大的秘密在等着他。 “对于我是范先生的这件事情,我一直无法理解,难道在冥世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以至于大家错以为我就是,直到你们抓捕我那一天,我才明白过来……”范希源又喝下一杯,看着三青:“不过我也相信,我的那个朋友也和我一样,迟早他也会明白过来。” “你的朋友?”三青又一次听到朋友这两个字。 范希源笑了笑:“是吧?这事没聊过,反正我已经认了这个朋友。” “你想听听范先生的秘密吗?” 三青喝下了杯中的酒,努力克制着兴奋的情绪。 范希源给三青续了一杯。 “这个事我要好好捋一捋,说起来会有点复杂”范希源想了想:“这就像一个平行世界,在人世道的我叫范希源,职业是导演;在冥世的我别人叫我范先生,职业是……叛党头头。” 说到这范希源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当他看见三青一脸冷峻的看着自己,觉得有点失态,咳嗽了一声,接着说:“你们之所以找不到范先生……是因为某种缘故,由于我的到来导致了冥世的我开始消亡奔溃,不得已将自己藏在了第七区,也就是上次你要抓捕我的那个地方。” “因为什么缘故?” “这个还不太清楚。“ 三青想了想:“冥世的你为什么会消亡奔溃?” ”在同一个空间里,两个我是不能共存的,“范希源沉吟了一下:”换句话说,对于人世道的我来说,我是生者;反之,在冥世的我就是死者。当生者和死者的两个我在一个世界里的时候,就像阴阳的两面,就必须合二为一,不能各自独立的存在……“ “也就是说,现在的你身体里有两个人?“ “对也不对”,范希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见到了冥世的我,他并没有占据我的身体,在我的意识里又能感觉到他所拥有的学识、技能、情感……但是我又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还缺了些什么……也许是,我和自己相见的太晚,死者遗念受损了吧。“ “那么……”三青咬了咬牙,“你就是传说中镇守三界的夜叉王了?” “我还在学习……”范希源有些犹豫,眉头紧锁。 “学习?还要学习什么?”三青一口喝下杯中的酒,话里有讥笑的意味。 “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夜叉王。”范希源看着摇曳的烛光,眉宇间似乎仍有很多疑惑。这个担子来的太重。太突然。太不知所以。对于随性惯了的范希源来说,这是天空中坠落的陨石。 “镇压魔道、护卫生死轮回道、守住人世道不就该是夜叉王与生俱来的职责吗?” “因为夜叉王的不完整,身为死者的范先生在冥世只能作为引导着,希望唤醒更多的魂灵起来反抗魔王,但是打不开真正的灭世之门,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如今,夜叉王已经完整了,不是吗?“ 范希源沉默了片刻:“我在人世道见过魔王。“ “你见过王?“三青表现的很震惊。 “是的,我见过他!“范希源握紧了双手,魔王恐怖的力量让他忍不住颤抖,”以你的能力和魔王有可比性吗?“ 三青倒了一杯酒喝下。 酒,越喝越冷! 能在魔王手里逃脱的人几乎没有,范希源能活到现在一定经历了更加惊心动魄的事情。 “夜叉王天生不能延续子嗣,靠的是继承关系,这让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范希源或许是在一个地方站久了,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小巷。 “以魔王的能力,在人世道要想弄死我岂非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但他留下了我。因为夜叉王继承的方式比较特殊,如果我在人世道死了,下一个涅槃之子就会立刻诞生,魔王想要再找到我就必须还要再等25年!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冥世的原因。“ 这就是夜叉王的秘密? “不对!“三青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在人世道无法真正杀死你,那么你出现在冥世只会促成生者和死者两个范先生的合二为一,诞生出真正的夜叉王,这对王来说来不是更加凶险?“ “这个问题可能你比我更适合回答?” “什么意思?” “我一来到冥世就被你们盯上了,为了抓捕我几乎不计代价,甚至你都可以被放弃,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三青当然想过,甚至复盘过无数次。结果是没有结果。 “你们抓捕我,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印证了我的一个结论,在人世道魔王杀不了我,在冥世,魔王却是可以真的杀死我!” 在冥世杀死夜叉王! 这个设想很疯狂,冥世的存在是以不生不死无法转生为代价的,而镇守三界的夜叉王可以在冥世被杀死,因为在冥世根本就不存在生者可以让夜叉王继承下去! 三青想到这里,寒气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全身冰凉。 “魔王明知道我是生者的范先生,直接除掉我不是更简单,却偏要委派你来审我,岂不多此一举;如果不想杀我,那就印证了我的另外一个结论,他在给我时间去完成夜叉王的合体,或者说魔王还有一个更大更恐怖的阴谋!” 更大更恐怖的阴谋? 三青似乎有点站不住了。眼镜竟有些模糊,他摘下了眼镜,想要从兜里掏出镜帕,却怎么也摸不到。 范希源转过身来,将手轻轻地搭在了三青的手腕上。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稳定。 ------------ 变异(2) “在这之前,我并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理想,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自己热爱的事业,有朋友,有爱着的人,也有爱着我的人……现在就像做梦一样,分不清楚现实和虚幻……” 三青抬起头来,在范希源的眼睛里读出了渴望被理解的神情。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外面的雨没有变小的意思,无数的雨柱用力冲刷着这个灰暗的世界,它们落在土地上、万物上,想让这里重新焕发生机,重新拥有希望。 希望就在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手里。 三青重新戴上了眼镜,又恢复了冷静。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范希源不懂。 “鹿都马上就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也许还没等到王亲自动手,这里就彻底完蛋了。” “什么意思?” “变异!” “变异?” “在冥世所有的魂灵没有生死的可能,虽偶有矛盾冲突,却也没有爆发大面积的骚乱,很大原因是建立在秩序之下,有共同的规则,彼此也都相安无事。”三青看了范希源一眼。 范希源点了点头,除了肉身之外,冥世这一点和人世道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此之外,还不足以控制局面。实际上,魔王还有一种能力,虽然不能让魂灵转生,却可以彻底毁灭!” 毁灭? 范希源想起来了,他在地铁里亲眼见到魔王让一个魂灵彻底消失。 “你也许并不能明白,在冥世想要彻底解脱,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多么迫切的事情。” “什么意思?” 三青哑然失笑,又喝下一杯酒,任由酒精在喉咙里燃烧。 “在冥世,魂灵虽然不生不死,却又是有时间、时机期限的,就像食物的保质期一样,会受到时间、空间、温度的影响;在冥世的魂灵也会逐渐的溃败,被蛆虫所腐蚀,渐渐的丧失掉意识,最终变成贱灵!可怕的是,什么时候身体开始溃败,完全没有征兆,没有规律,完全是随机性的,今天也许没有问题,第二天起来就会发现自己正在腐烂。” “你的意思是说,魔王在利用这种能力来控制冥世的灵魂?” 如果没有来生的希望,与其变成溃败的贱灵,不如求死。范希源不寒而栗。 “与变异比起来,这些根本都不算什么”,三青咬着牙,脸上浮现出更加冷峻的神情,“变异甚至恐怖一百倍、一千倍。” 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点,蜡烛被吹的似乎就要灭掉。范希源走过去,用身体挡住了窗户上的破洞。 “听说过人吃人吗?“ “人吃人?“范希源大惊。 “今天在贵族区发生了一起凶案,原本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但是被杀的五个人,竟然是被吃掉的;我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魂灵之间相互蚕食会不会发生变异……“三青犹豫了一下,有点拿不定主意,”有疑似的地方,这里面同样疑点有很多……” 三青于是将今天在贵族区发生的孙大义全家被杀的案件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但是保留了与九鸣的谈话。 范希源听完之后,浑身冰凉。 于是,他把叶双也叫了进来,一起商议。 “变异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实际上,有关变异的档案在警察署没有任何的记载记录。对魂灵发生变异也只是略有风闻,并不确切,今天的案件让我本能的联系在了一起“,三青想了想,”如果传闻是真的,吃魂灵的一方的身态体貌都会发生一些变化,这倒是其次,可怕的是他会变得非常的暴虐,吃的越多就越迷失;而被吃的魂灵最终会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与毁灭无异。“ “叶双,你听说过变异吗?“范希源望向叶双。 叶双想了想摇了摇头:“从未听我哥说起过。“ “这件事情无论真假,过了今晚就会有结果!“三青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叶双望了望窗外,轻声叫了声:“范先生。“ 夜已深,时候已经不早了。 范希源点了点头,端了一杯酒:“今天来,主要是想见见你,没想到和你聊了这么多,也算是没有白来,哥们敬你!“ 三青端起酒杯,两人一同喝下。 “我们先走!“叶双在旁边说了一声。 “叶双,都说了别叫我范先生,叫我范希源。“范希源有些尴尬的看了看三青。 三青看着叶双笑了:“清酒和多春鱼是你买的吧?“ “你不喜欢吗?“ “今天晚上才喜欢,只不过下次不要用刀了。“ 范希源识趣的躲到了一边。 “我只是想提醒你,多长一只眼睛总是好的。“叶双的语气还是那么冰冷。 “谢谢,我的枪也不慢。“ “再见!“ 叶双带着范希源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青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离开,有点出神,这种感觉真好。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喝下,又捏了条多春鱼吃下,身上的寒意去了不少。 真应该问一下,可以上哪找他们。三青有些懊恼。 他推开窗,让外面的风吹了进来,桌上的蜡烛瞬间就熄灭了。 他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范希源看着倒退的街灯,雨还是那么大,打在车窗上,让他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在冥世,这里的夜景与自己生活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区别。 “范先生,您没有告诉他真相吗?“叶双开着车。 范希源轻轻的叹了口气。去见三青之前原本是想告诉他是方雨帆的事实,当他看到三青的时候突然犹豫了。明明是同乘转世列车来的,当他还在黑暗中徘徊迷失的时候,方雨帆比他先到了冥世了,这个时间差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这个话很难解释清楚。更难以解释的是,他怎么又变成了三青,成了魔王的得力心腹。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不仅仅是对自己,对三青也是。 “再等等吧……这个时候说,对他对我都不是最好的时机。“范希源把头靠在车窗上,街灯把他映的忽明忽暗。 “你哥叶奇现在还被关在警察署的地牢,你不着急吗?“范希源忽然想起来了。 “我哥交给我的任务是保护您,其他的事不用我操心。“叶双似乎在专心开车。 “你是心大还是缺心眼啊?”范希源笑了笑。 “范先生,什么意思?” 范希源意识到叶双可能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笑着摆了摆手,“你哥叶奇还真是个奇人,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如果能早点出来,我或许能知道的更多。” 冥世范先生的遗念终究还是因为太晚受损了,还有大量的信息不清楚。 “我哥一生都在追随先生您,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您教给他的”,叶双顿了顿,接着说:“他在走之前跟我说过,一旦他被抓,不用特意去救他,时间到了,他自然就出来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范希源还能说什么呢?冥冥中,他能感觉到叶奇跟自己或许还有更加紧密的联系,不仅仅是追随这么简单。 此刻小林子又会在哪里呢? ---------------------- “范先生,上次您提到的玉姑,我们又仔细的查了一下,没有任何的线索。” 范希源嗯了一声,将双手抱于胸前,他现在更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你对三青说的魂灵变异有什么想法吗?” 叶双沉默了片刻:“如果是真的,就是个灾难!” 这当然是个灾难,魂灵之间相互蚕食,其实就是人吃人。无论何种原因,终究都是个巨大的悲剧。 冥世的悲剧。 范希源觉得头疼,心沉到了谷底。 “回去吧!” 叶双点点头,“回去还继续吗?“ “当然继续!“范希源想了想,会心一笑,”我要学的还有很多,还要麻烦叶双小姐多多赐教才行啊!“ “好的!“ 叶双不易察觉的笑了。 她踩了一脚油门,车向前疾驶而去。 ------------ 变异(3) 初晨。阳光正好。 三青站在窗前,准备试一下自己手冲的咖啡。 这是他的第一次。 他原本想在咖啡里倒上一点威士忌,可一想到这还是早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又不是酒鬼——九鸣的咖啡让他记忆犹新。 当他充满仪式感的想要嘬下第一口的时候,被急促的敲门声破坏掉了。 从来没有人大清早敲过自己的门,他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听到了尚忠诚慌张的呼叫声。 三青看了看手中的咖啡,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青打开门,尚忠诚喘着粗气,一脸的惊慌失措。 “科……科长,出事了!” 尚忠诚吞了口口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三青手中的咖啡。三青犹豫了一下把咖啡递给了他。 尚忠诚感激的接了过去,当他一口干下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三青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尚忠诚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科长,昨天晚上我蹲在孙大义家一宿,孙大义他们一大家子人没一个有返生迹象的。“ “说清楚点。“ “按常理,魂灵受到重创以后,会分三个阶段返生。在24小时候之内根据伤势的轻重会有不同程度的返生现象,通常都会从头部的自我修复开始,也就是第一阶段;当第一阶段完成后,就会以心脏为中心开始复苏,进入第二阶段的返生;第三阶段是以肾脏的复苏为中心,基本上这三阶段就……“ 三青转身从厨房把咖啡壶拿了出来,又给尚忠诚倒了一杯。 满满的一杯。 尚忠诚的脸色又变了,“科……科长,我已经不渴了!“ “你渴了!“ “我……我真不渴……“ “不,你渴了,给我普及了这么多知识,你一定渴了!“ 尚忠诚咬着牙又一口干了下去,深呼了一口气:“昨天回到现场之后,根据您的要求,我把人员重新进行了分配,共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现场,主要是别苑的封锁和返生的观察,一组负责外围的重新调查;具体情况是,根据以往的返生经验,24小时之内无论受创轻重都会进入第一阶段的复苏状态,奇怪的是,在孙大义一家人的身上并没有观测到任何复苏情况。“ 三青的手抖了一下:“你确定吗?” “确定,返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看错!” 三青糟糕的预感实现了:“另外一组是什么情况?“ “昨天第五区和第七区没有收集到任何的出入信息,我总觉得不太踏实,就排了两个人分别去了这两个地方守着,看看有没有菊花商会的车牌LD-1907通行,但是……“ 尚忠诚发现三青的脸色非常难看,有点吃不准自己的这次自作主张是否会带来什么不良反应。 “但是什么?“ 三青意识到了尚忠诚的心理变化,可还有什么比没有孙大义没有返生这个更遭的事情呢? “今天早上我安排了另外两个人去接班,到了指定地点以后,却发现之前派去的两个人都不见了,我这才觉得这个事有些蹊跷,就跑过来找您来了。“尚忠诚看上去有点慌:”会不会是监查科的人私自给扣下了,本来这件事……“ “有意思!“三青冷笑一声,拍了拍尚忠诚的肩膀,“尚忠诚,这件事你办的很好!” 三青说完就把咖啡壶塞在了尚忠诚的怀里,“作为奖励,都给你了!必须全部喝完,一滴都不能剩!” 尚忠诚抱着咖啡壶,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 “走!” 三青把尚忠诚推出了门外。 “科长,去现场?” “不!”三青的脸上又有了抓捕猎物的表情,“该去会会孙大义的公子孙登科了!” -------------------------------- 昨晚的一场大雨,让太阳出来的理所当然,天气好得一塌糊涂。 与外面的蓝天白云相比,警察署的地牢就是阴沟暗渠。 三青对这里的每一间牢房每一个角落每一样刑具都非常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当他推开了收押孙登科的牢门。 他征住了。 牢房的意思就是关押犯人和嫌疑人的地方,这个地方必定不会让里面的这些人过的很舒服。可眼前的牢房对于孙登科来说更像是换了一个休闲娱乐的场所。 牢房里被布置的像一个豪华套房。地上铺着质地上好的羊毛地毯,顶上居然吊了一个巨大的水晶彩灯球,在射灯的反射下,整个牢房变得流光溢彩。宽大的大理石茶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水果和酒,而孙登科就半躺在柔软的长条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孙登科不胖,也不瘦,是壮。身着一套白色西装,系着红色的领带,依然遮不住健硕的体魄。浓眉大眼,双鬓留着粗hei的络腮胡,白白净净的,不仅有型,而且看得出来还是个很懂得保养,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三青淡淡的说了一句:“这里什么时候重新装修了,居然连我都不知道。” 孙登科放下手中的酒杯,面带微笑的站了起来,并伸出了右手:“三青科长,您好。敝人菊花商会孙登科。” 三青似乎没看见:“你认识我?” “三青科长说笑了,整个鹿都有谁敢不认识重案科科长的。”孙登科优雅的将手收了回去,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看来,孙公子对我并不陌生?” “哪里,这都是为了更好的配合你们的工作,也是我们作为良好市民应该提前做好的功课。” 三青笑了笑,是由衷佩服的笑。 “本以为你会在这里会不习惯,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客气了,你们把我请到警察署来一定有你们的原因,毕竟也不是嫌疑人,对我还是很优待的,孙某人非常感激。” 确实。虽然重案科有权力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把人带回来,但是抓捕和带人回来协助调查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是对贵族,在鹿都有影响力的贵族。这也就不奇怪,以菊花商会在鹿都的影响力,孙登科完全有能力在这里过的很舒服。 孙登科是在向自己示威。 三青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您尽管问,孙某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登科站起身来,给三青倒了一杯红酒,就像在自己家招待客人一样从容。 “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沉雁会所。” “一整晚?” “一整晚,直到第二天你们派人来接我。” “一整晚?” “一整晚。”孙登科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很深,“偶尔我也会在哪里办公。” “夜不归宿?” “这并不奇怪,最长的时候我住过一个月。” “有人可以证明吗?” “有。沉雁会所的妙如小姐可以证明。” “就一个吗?” “一个还不够吗?” “还有吗?” “应该还有吧?”孙登科想了想,笑了:“中间过来找我的人也不少,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记不住。“ “记不住是什么意思?” “嗯……这就好比在鹿都,我们都知道三青科长,但是三青科长却未必认识我们。” 是这个道理。 三青笑了,孙登科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世故。 ------------ 变异(4) “菊花商会在鹿都涉及的行业比较多,生意场上来往的企业、朋友也很多,坦白来讲自己公司的人我都未必认得全。” 这是实话。 “菊花商会在鹿都有竞争对手吗?” “要说竞争对手的话,只有我们自己,“孙登科笑的很坦然,”就好比跑马拉松,一个人跑得太快,而其他人又跑的太慢,时间长了身边没有了人,就剩下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这也是实话。 “跑马拉松的时候,有过仇家吗?“ “仇家?“孙登科优雅的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想了想,很肯定的说:”没有!“ “没有?“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孙登科笑了:”三青科长,你们把我带过来待了这么长时间,不会就为了重复问这个问题吧?“ 三青也笑了笑:“我发现孙公子说话喜欢打比方。“ “是嘛?“孙登科耸了耸肩:”这一点我还真没有意识到。“ “我也打个比方。“ “您请!“ “假如你的父亲孙大义孙先生突然暴毙在家里,你觉得会是谁干的呢?“三青看着孙登科的眼睛。 孙登科愣了一下,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语气保持着相当的克制:“三青科长,您的比方有点过了吧?” 三青哦了一声:“那我重新来过,假如前天晚上除了你之外,一家人都暴毙在家里,你觉得凶手会是谁呢?” “三青科长,请注意您提问的方式!” 孙登科站了起来,愤怒的看着三青,全身已然绷紧。 三青从桌上端起了酒杯,还没喝就闻到了红酒的果香味,果然是好酒。 “孙公子是个聪明的商人,重案科不会无缘无故会把你请过来,聊了这么久,你不会还猜不到原因吧?” “你的意思是说,老头子前天晚上死了?” “孙公子反应很快!” 孙登科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沙发上,眉目间闪烁不定。 “你应该感谢我,把你带到警察署其实是对你的保护。” “你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前天晚上到昨天,你来警察署之前见过的所有人的名单以及你们的谈话内容”,三青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这很重要吗?” “对你来说很重要!” “你什么意思?”孙登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三青科长,你在怀疑我?” “我没说怀疑你!” “那你把我困在这里算什么?” “我说过,你要感激我这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我要回家!”孙登科变的激动。 “LD-1907有印象吗?” “什么意思?” “菊花商会的一辆运输车!” “我怎么会知道……” 三青没有给孙登科解释的机会,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孙公子,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 孙登科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三青的问话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孙公子,我正式通知你,从这一刻开始你是我的嫌疑人。刚才的问题,请你好好想想,一个小时以后,我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三青笑了笑:“孙公子既然知道我,就应该听说过重案科的手段。“ “您,您刚才不是说没有怀疑我吗?” 三青转身向门口走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对孙登科说:“孙公子就不想知道你父亲孙大义是怎么死的吗?“ “还用问吗?老头子过不了几天自然就会活过来。“孙登科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你确定吗?“ “您什么意思?“孙登科抬起头来。 “没什么意思,“三青笑了笑:”就是你家老头子被人吃掉了。“ 孙登科惊的站了起来,桌上的红酒杯被带倒在地,红色的酒液倾倒在地毯上像蔓延的血液。 三青微笑着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来以后,三青的微笑就不见了。他瞟了一眼守卫,对站在门口的尚忠诚说:“昨天晚上值班的人是谁?” “科长,有事您就交给我吧!”尚忠诚站的笔直。 “好啊,”三青淡淡的说:“现在就去把昨天晚上值班的人的皮给我剥了。然后给我扔到孙登科的房间里去。” 尚忠诚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三青眼睛里的寒意,哆嗦了一下,就快步走了。 三青在门口站了一会,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从孙登科的反应来看,这件事情或许与他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他应该知道某些事情。贵族区这么多贵族,偏偏要挑孙大义,还有那辆车牌LD-1907的运输车,三青想到这里脸上忍不住又露出了猫抓老鼠的表情。 他转过头来,发现身边的守卫正在浑身发抖。 “今天你值班?” “是……是的,科长。” 三青笑了笑,正要离去,却看见了一个人从远处走来。 ------------ 变异(5) 一身职业装的九鸣捏着文件夹,踩着轻快的步子向他走来,仿佛这条狭窄的过道就像她的秀台,给这阴暗的沟渠带来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今天是红色指甲油。 三青笑了,他闻到了风景里美好的味道。 “三青科长,我请你喝咖啡吧?”九鸣笑的还是那么的风情万种。 “好主意,是加了威士忌的咖啡吗?” 九鸣笑了笑,径直往前走去。 三青跟着风景走了。 只不过他们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地牢的更深处。 三青当然知道九鸣要带自己去哪里,那个地方是九鸣的私密空间,就像是女人的闺房一样,没有主人的允许,无论谁也别想进去。三青是想进去的,他的好奇不仅仅是对未知的探索欲,因为哪里还关着一个人,被他自己抓进来的人。 然后不出所料,三青在镇魂狱就看到了叶奇。 变成了干尸了叶奇。 镇魂柱上雕刻着一些令人难以阅读的符文,立地擎天,足有三四米高。八根粗壮的铁链牵引而下,穿透叶奇的身体,将其撑起来,悬挂在空中,像极了等待烧烤的某种肉类。叶奇当然不能算是“人”了,被镇了魂的人,无知无觉,躯体已经完全枯竭,如果不是还有一层皮还包裹着,用骷髅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三青和九鸣就坐在两张咖啡椅上,中间的小圆桌上还摆着两份甜点,他们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正对着叶奇。 对着干尸喝咖啡也是件奇葩的事。 三青先是闻了闻,抿了一口,“九鸣科长,今天的咖啡很特别。” “很特别吗?” “咖啡很香,闻着有一股浓厚的荞麦味,入口却很苦,苦的要命。” “咖啡如果不苦,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三青眯着眼睛想了想:“叫酸美人怎么样?” 九鸣笑了笑:“三青科长,你不喜欢吗?” “我以为会是加了威士忌的咖啡。”三青也笑了。 “我一直以为三青科长是个简单无趣的人,这两天突然间发现,你不但对咖啡非常了解,酒量也是很好的,看来我对你还需要重新评估才行。” “那是因为你还不太了解我。” “三青科长,你说咖啡之所以会让很多人喜欢,是因为它自身的不稳定,水温、水质,甚至使用不同的器皿都会改变它的口感。”九鸣看着三青,眨了眨眼睛,里面流露出俏皮的眼神,“可你知不知道,还有一种更不稳定,也更容易让人上瘾的生物。“ “是什么?”三青忍不住好奇的问。 “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特也是最不稳定的生物。” “也是最危险的动物。”三青忽然想起了叶双。叶双也很漂亮,也很危险。 “你看我危险吗?”九鸣眨了眨眼睛。 三青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通常危险的动物都不爱说话,爱说话的动物都没什么伤害。” 九鸣笑着对他跑了一个媚眼。 三青若无其事的又了抿了一口,让味蕾在苦涩的咖啡里寻找其他的味道。 “女人嬗变,可以是天使,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恶魔。” “那你现在是天使,还是恶魔呢?”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九鸣的脸上一片潮红,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物质的变化是由一方的状态变化为转化条件的。“ 三青好奇的看着九鸣。此刻的她似乎又变的十分柔软,全身都散发着某种不可描述的暧昧,这种暧昧足够让所有男人心跳加速。 “为什么要看我的表现?” “因为你的表现很重要。” “有多重要?” 九鸣慢慢了站了起来,绕到了三青的身后,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拿捏起来。三青远比看起来的消瘦,肩膀更宽,肌肉更有力量。 “三青科长,我真心诚意的请你来喝咖啡,要是这么聊下去,对你和我来说都是在浪费时间,在某些时候我会特别急!” 三青看着眼前的干尸,叶奇的头歪着对着自己,一双死鱼眼圆瞪,让他非常不自在。 “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回答。” 三青失声笑了出来,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场景,此情此景就像录像重放他在审问孙登科那一幕。 “别想着撒谎,都说人的身体是诚实的,这一点三青科长应该比我清楚。”九鸣的手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游走在三青的肩膀和后颈。 三青的要害就暴露在九鸣的跟前,只要九鸣愿意,切断他的大动脉不过举手之间的事情。 难怪今天涂了红色的指甲油。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他终于在里面中找到了一丝隐秘的味道,这种味道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是酸?是涩?是麻?还是土壤的腥甜? 他当然还清楚九鸣是情报科科长的身份,捕获情报同样是她最擅长的工作,甚至比自己还要出色。他更清楚的是,就算今天九鸣不请他来镇魂狱,他也是要来的。 三青把咖啡杯轻轻的放在桌上。 “这算是审问吗?“ “当然不算,这只是同事之间的闲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女人不能惹,尤其是漂亮而又聪明的女人。三青无奈的摇了摇头。 “提问的时候,手不要停,最好再用力一点。” 九鸣无声的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打听曾红的案子?” “因为在警察署的所有档案里,曾红的案子是唯一一份记录了有王的卷宗,这样的案子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 “就因为这个就要查,这可是对王的亵渎,三青科长是不是有点太过好奇了?“ “你刚才不是说我都是打听了嘛,不是查,谈不上亵渎。“ 三青刚想要笑,却被肩膀上突然传来的酸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记性这么好,也没忘了女人是不稳定的生物吧?“ 三青叹了口气,在一具尸体面前喝咖啡,还按摩,这件事本身就不稳定。 “前天晚上贵族三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相比较蹊跷,在警察署的档案里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案例……“ “这与曾红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曾红失踪后,你在贵族三区遇到的那个怪物吗?“ 九鸣的脸瞬间变的煞白,手指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其实在昨天晚上我们见面之前,我只是凭感觉想从以往的案子中找到相似的同类案件,求证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贵族三区!与我的案子发生的地方同属一个区!“ “看来以后和三青科长说话还是要多些克制,说的太多,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不至于,纯属闲聊,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和三青科长这么聪明的人聊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我开始越来越喜欢你了。”九鸣的声音又开始变得潮湿。 三青似乎很享受九鸣的按摩,头部随着她手的动作摆动。 “在你的结案报告里,并没有写是贵族的几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份报告写的有些耐人寻味。” “什么意思?“ 三青笑了笑:“走路都习惯拿着文件夹的情报科科长,在结案报告里可以漏掉贵族的第几区,为什么却要记录王干预了这件事,虽然只有不经意的一句话,在我看来这不是纰漏,更像是你的一种纪念仪式。不能忘却的仪式。“ 三青的后颈上一紧,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听说过魂灵相互蚕食的结果吗?” 九鸣没有回答。 “冥世并不是不生不死的极道乐土,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的人的身体都会随机溃败,失去意识变成贱灵。既然完全没有转生的希望,那么求死便成了最后的希望,坊间便有了魂灵相互蚕食的说法,被食之灵可以彻底消亡,而食灵者将会变异……“ “这只是一个传闻而已。“ “你说的对,这只是一个传闻而已。“三青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些粘稠,不知道是自己的冷汗,还是九鸣的冷汗。 “前天晚上的贵族凶杀案,却似乎在印证这些传闻。“ “什么意思?“ “菊花商社社长孙大义被吃掉了!“ 九鸣的手僵住了,一时之间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时间已经超过了24小时,孙大义至今仍未有返生的迹象。“三青反手拍了拍九鸣的手,示意她不要停。 九鸣反应了过来,双手又开始拿捏起来,只是已经不太稳定。 “传闻未必是真,可也不是空穴来风,一旦魂灵之间蚕食的事件蔓延开来,先不论在冥世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这里的魂灵都将无一幸免。“ 九鸣哦了一声,淡淡的说:“三青科长什么时候起,变的这么的博爱了。“ 三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涵义。 九鸣突然觉得在手指的触感中出现了颗粒的粗糙感——是三青的鸡皮疙瘩。 “你是这么认为我的?“ 三青的脸上又浮现出猫捉老鼠的兴奋感,他看着叶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的空洞。 “博爱太高尚,我担当不起。” 九鸣拍了拍三青的肩膀,她已经失去了继续拿捏下去的兴趣,揉了揉自己的双手,“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三青咬着牙说道。 “为了你自己?” 三青想了想,“九鸣科长,曾红的档案你为什么要那样写呢?” 九鸣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痒,像是有无数之蚂蚁在爬行。 三青见九鸣不说话,便站了起来扭了扭脖子,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她。 “九鸣科长的手艺不错,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领教。” 九鸣紧紧的闭上嘴巴,像是嘴里藏着极为珍贵的宝物一样,生怕一开口就会被人发现。 “九鸣科长,你想要的答案有了吗?” 三青认真的看着她。 九鸣也认真的看着他。 信任一个人是有条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九鸣很清楚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在她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刻骨铭心。 在冥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把孙大义凶杀案的所有调查资料给我。” “可以!” “你审孙登科的时候,我需要监听。” “可以!” “我必须知道你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可以!” “你可以走了!” “好的!” 然后,三青就走了。走的时候把一张纸留给了九鸣。 这是一张很皱的纸,似乎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抚平了褶皱,折的整整齐齐。 九鸣当然知道这张纸里面写的是什么,她的眼眶已经湿润。写这张纸的人曾经是她所有美好的寄托。而这无比宝贵的美好在她面前毁灭时,她却无能为力。 她懊恼自己,为什么自己宝贵的东西要交给别人去找? 她忽然很感激三青,是他在提醒自己,宝贵的东西要靠自己去找回来。 ------------ 十七、策略(1) 当三青再次走进孙登科的牢房时,孙登科已经喝的满脸通红。 在另外一侧的角落里,一团模糊的血肉正在不停的抽搐,如果不是手脚被捆着,嘴巴堵着,此刻,这里应该充斥着杀猪般的惨叫,而不是哼哼唧唧。 尚忠诚把那团血肉拖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三青科长。”孙登科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 三青笑着坐了下来:“想好了吗?” 孙登科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了三青。 “我仔细想了一遍,把前天晚上见过的一些人的名单都列在上面了。” 孙登科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一些名字,有一些还特别注明了是什么身份。 “都在了嘛?” “我能想起来的都写在上面了,但是有一些我确实不认识……” 三青把尚忠诚叫了进来,吩咐了几句,尚忠诚点点头拿着纸便匆匆离去。 “菊花商会在鹿都的各个区商业往来都很频繁吧?” “是的,因为商会涉及的领域比较广,在商业活动上也比较活跃。” “这么说来,你们和分区的各个通行关卡关系应该也都不错吧?” 孙登科愣了一下,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似乎在揣测三青问这个问题的动机。 “因为商业的往来,商会基本上都和很多机构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我问的是通行关卡。” “这……”孙登科面露难色,偷瞄了三青一眼,“三青科长,您大概不是特别了解我们商会的运作机制。一般像对接通行关卡这种执行层面的事情,我们管理层通常都不会过问,都是由下面部门的负责人联络完成。” “你的意思是不清楚?” “我是真不清楚!” 孙登科看上去远没有比他自己表现的那么焦急,三青笑了笑:“既然这样,今天就到这,你走吧!” 孙登科顿时目瞪口呆,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就这样可以走了。 “真……真的嘛?我可以走了?” “是的,你可以走了!” 孙登科不敢相信地站直了身体。 “怎么,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喝酒?” 孙登科慌忙绕过茶几,双手握紧了三青的手。 “三青科长,感谢,非常感谢!” 他说完就往门口快步走去,三青却叫住了他:“孙公子,别忘了我说的话,你要感激我对你的保护!” 孙登科回过头来,认真的点了点头再三感谢,便转身离去。 三青看着孙登科离去的背影,笑了笑,重新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晃了晃,果香味扑面而来。 “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重案科科长的审讯技术,也不过如此。”房间里响起了轻蔑的冷笑。 当然是九鸣的声音。三青看了看墙角顶上亮着的小红点,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九鸣科长,美酒当前,你要不要一起来共饮一杯。” “酒虽然是美酒,恐怕却不那么好喝。” “美酒就是美酒,哪有不好喝的道理。” 房间里又传来了一声闷哼。 “孙登科远比我们想象中聪明,他知道的甚至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你不但审讯技术很一般,还很喜欢说废话。” 三青笑了,闭上眼睛又闻了闻杯中的酒,一脸的享受。 “我之所以给他一个小时,不是让他思考如何回答我给他提出的问题,而是要让他想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同为商会的领导层,父亲所作的事情,做儿子会的一点都不知道,你信吗?如果是普通的凶杀,擅可以理解,可自己的父亲被吃掉了,他的反应未免有点过于平淡。” “也许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呢?” “对,有这种可能!”三青想了想:”但我更愿意相信另外两种可能,第一,孙大义的死可能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对他们父子是个警告;第二,孙登科知道孙大义会死,所以他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是他还是感到惊讶,因为有一点他完全没有想到!” “想到什么?” “他父亲是被吃掉的!” “所以,你就要把他放出去,关起来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放出去反而更容易找到线索。给他的空间越大越好,时间越多越好,而且做的越多越好!” 三青举起酒杯又敬了一下:“九鸣科长,合作愉快!” 声音沉默了一下:“刚才拖出去的是什么?” “没什么,一条狗而已。”三青淡淡的说。 “为什么要丢在孙登科的监牢里?” “孙登科是个非常自负而且骄傲的人,对付这样的人总要用些小手段。” “这和狗有什么关系?” “我想让他认为我是个浅薄,喜欢使用暴力的人。” 九鸣的声音又沉默了片刻:“我很庆幸我不是你的敌人!” 三青愣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九鸣在想什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他望着手中的红酒,虽然果香弥漫,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他为九鸣的这句话为自己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很可怕吗?” “我只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成为你的敌人!” 红点消失了。 三青缓缓地坐了下来,这里面即便流光溢彩,布置的非比寻常的豪华,可终究还是地牢。他转过头,牢门敞开着,外面的灯昏暗阴晦,毫无生气。 他轻轻地放下酒杯,脱掉了鞋和袜子,赤着脚在地毯上摩挲,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去体会“活着”的感觉…… ----------------------------------------------------- 范希源被狠狠的踹倒在地,还没等他挣扎着再站起身来,他的脖子就已经被一把短刃架住了,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大动脉就会被切断。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呼呼的喘着粗气。 他松了一口气,全身放松跌在地上。 蓝天,白云。 刺眼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中照射在他的脸上,这让他心情舒畅。浑身的疼痛和一身的热汗,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还继续吗?” 利刃收了起来,一片阴影移了过来挡住他的阳光。 “歇会,我需要消化一下刚才的内容。”范希源干脆闭上眼睛。 叶双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转过身独自走到一棵树下坐下。 这是个美好的天气。 听着微风吹过山林,小鸟的嬉戏声,两人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这是第六区的某座深山,深到足够没有人会想的起这里,与世隔绝。范希源和叶双就暂住在这里,按叶双的说法这里曾是范先生经常独处的地方,似乎也早有准备,在他们训练的不远处有一个足以容纳十个人的山洞,有水有储备,够他们吃上至少小半年。 范希源贪婪的伸了个懒腰,他坐起身来,望向叶双,叶双正靠着树看着自己。 “叶奇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伟大的诗人,和您一样!” “我又不是诗人。”范希源笑了笑。 “不,他继承了您的思想,把生命看的无比的重要。” 范希源笑了笑,阳光的直射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他挪了挪位置:“其实我的意思是想说,他毕竟是你的哥哥,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就从来不担心他吗?” 叶双抿着嘴巴看着范希源,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担心也是徒劳的,比起我哥的安危来,您一定更重要。” “这是你自己的判断,还是你哥的判断?” “我哥的判断就是我的判断!” “你就从来不怀疑叶奇的判断,万一呢……我是说万一当初叶奇对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呢?” “不会!我相信我哥的判断!”叶双回答的非常坚决,顿了顿:“我哥不会出错的!如果没有我哥,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范希源哦了一声,觉得有些口渴。爬起来从旁边拿了水壶走了回来,喝了一口,又给叶双扔了过去。 叶双接住了水壶,却没喝的意思,手指轻轻的搓着壶盖的边缘。 一只鸟落了下来,似乎对他们俩已经非常熟悉,也不惧怕他们,在他们俩之间的草丛中来回寻找食物。 “其实,我并不是叶奇的亲妹妹。”叶双淡淡的说。 范希源有一些意外,却表现的很平常,他认为这样会显得更加礼貌。他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叶双的故事也许会很长。 他想走进叶奇叶双兄妹的世界。 一阵风微风吹来,吹开了叶双额前的长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温暖的光芒。 叶双能想的起来的记忆是在寒冬的某个夜晚。 ------------ 策略(2) 那天寒夜,长街上万籁俱静。没有行人,没有车辆驶过,只有风雪,很大的风雪。 她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多大,也许是十岁,也许是十一岁,谁会在乎呢?她赤裸着双足,身上仅披裹着一块破烂的麻布。她茫无目的的走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都没过了脚踝,刺骨的冰雪将她的双脚冻得通红,脸也已经完全麻木了。 她抬头看向那些人家,灯火通明。透过窗户,里面的人似乎很热闹,也很温馨,偶尔会有欢乐的声音飘出来,然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慢慢的走着走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路灯。她是谁?该去哪里?要做什么?她一无所知。此刻,她最需要的是一碗热汤和一盆碳火。 可是这么寒冷的天气,谁又会出现呢? 除了倒霉的人或者和她一样没有着落的人。 叶奇出现了。 穿着单衣的叶奇,身上背着个破包,大喊着“一二一”从她身边跑过,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雪脚印。 她看见了又似乎没有看见。 叶奇又跑了回来,停在了她的跟前。 这个眉粗眼大的高大男子,鼻青脸肿,嘴角还有血污。身上也就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衣,就像被别人打过劫一样,却又不像,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刚偷了几只鸡的狐狸,还有些腼腆。 叶奇果然从破背包里掏出了一只烤鸡,撕下一条又肥又香的大鸡腿递给了她。 她犹豫了一下,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她几乎是用吞的方式吃下了整只鸡腿,骨头也被嚼的粉碎。叶奇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吃的这么快,这么夸张,又撕下另外一只鸡腿给了她……很快,整只烤鸡就变成了一堆鸡骨头。 叶奇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她还没有吃饱,他望了一眼她嘴角挂着的油渍,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要知道为了这只烤鸡,他不光挨了一顿毒打,还丢掉了自己唯一的厚外套。他咬着牙从破包里又掏出一颗大馒头递给了她。 就在她专心的啃馒头的时候,叶奇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了。 她望着他魁梧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抱着馒头缓缓的跟在叶奇后面走着。 叶奇走了一会,回过头来发现她跟着,挠了挠头,便脱下了自己的衬衣走了回来裹在她身上。 可是她还是跟着叶奇。叶奇快,她也快,叶奇慢,她也慢。 不知道走了多久,叶奇终于停了下来,走了回来,抓起了她的一只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手使劲的搓,粗糙有力,慢慢的终于有了一丝暖意,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那你就跟着我吧。 这是叶奇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说话的时候,左眼上的淤青让他笑的时候有些滑稽。 叶奇把她抱了起来,紧紧的裹在怀里,大声喊着“一二一”向前跑去。她把头窝在叶奇赤裸的胸膛上,感觉到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力量将自己包围,她抱着馒头安心的睡着了。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叶奇的家人。她没有名字,伟大的诗人给了她一个名字叫“叶双”,因为叶奇的“奇”字是单数,于是她的名字就取了”双”字。 叶奇虽然居住在贵族三区,守着个偌大的宅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 他爱诗歌,为寻找世人心中的光明而歌颂,为世间的真理而写诗。叶双不懂,却愿意啃着馒头看着他站在家里、公园里、马路上、广场上听他吟唱,帮他收卖诗集的钱。她也会经常跟着他被城管们从这边撵到那边,被路人的狗吓的到处乱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的狼狈不堪,甚至会为一顿饱饭而发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每一次的动情的朗诵都像是在给人一种力量,叶双能感觉到那种力量让她温暖,她无数次想要表达,想要叫喊,却无法开口,因为她不会说话,甚至一个面部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叶双只会两眼茫然的看着他,叶奇也只会冲着她傻笑。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不是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就是亲密无间,一句话不说也不代表彼此不心照。 直到有一天。 他们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叶奇正准备给叶双朗诵新写的诗作时,没有任何的征兆,叶双就像中了邪一样,突然眼睛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叶奇的时候,居然叫了一声“哥哥”。叶奇瞬间喜极而泣,这个1米8的壮汉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叶双嚎啕大哭起来。也是从那天起,叶双的脸上有了一块像胎记般的大黑斑。也是从那天起,她会用表情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那一天是她昏迷后的第四十九天。 叶奇告诉她,她昏迷以后,叶奇每天都在她的床前为她吟唱诗歌,为她祈祷,期望她快点醒过来。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开始跟着叶奇学习,跟叶奇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学习一些奇奇怪怪的本事,她虽然不清楚叶奇所说的希望,所说的光明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她的心里叶奇已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叶奇,她可以付出一切。叶奇想的就会是她想的,叶奇想要做的就是她想要去做的,她要做的就是守护好哥哥,守护好他的理想,做一把他手中有用的利刃。 这个故事并不曲折,也不复杂。叶双说的很淡,就和她的表情一样平静如水。范希源内心却并不平静,在这个平淡的故事背后一定还有更多的艰辛和不容易。 因为生活并不会这么简单。 叶双也许是说的太久,站起身来,拧开壶盖喝了很大一口水,将水壶扔到一边,看了看天:“范先生,时间还早我们再练练吧?” 当然可以。范希源也站了起来,望着叶双一脸轻松的表情,他非常能理解叶双的心情,能找到一个愿意听自己故事的人不多,能听进去的人就更不会多了。 他是一个真诚的聆听者。 “老规矩?” “老规矩!” 范希源的话刚说完,叶双就已经到了跟前,右手的掌刀已经向他的脖子切了过来。范希源的左手也飞快的抬了起来,想要挡开她的右掌。可就在快要防住的一瞬间,叶双的右手一转,原来是个虚招,快速的击向他的胸口。说时迟那时快,范希源的脚下一跺,身体向后倒滑了出去。但是很快,叶双的身形快速跟了上去,左腿向他的面门飞了过去,范希源感觉到一股犀利的风袭了过来,右手已经抬了起来护住了自己的头部。却没料到,叶双的这一飞腿仍旧是虚招,右脚已经跟了上来,速度非常快,向他的下颚甩了过来。这是一记志在必得的一击,范希源被击中下巴势必四脚朝天。可是,范希源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他的脚就像是长在了地上,身体向后猛地仰了下去,左手居然还从下方握住了叶双的右腿,然后接力,脚下一蹬,人居然腾空跃起,直扑叶双。 范希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叶双也笑了:“老规矩!” 范希源一愣,手上一松,气力已卸。只觉得眼前一晃,叶双在原地起脚,他的胸口像被重锤猛击了一般,然后就飞了出去。 几乎是倒地的一瞬间,范希源又站了起来,虽然胸口的重击让他呼吸有些絮乱,但他很快调整了这种生理上的不畅,全身也已绷紧。 “范先生,您进步很快。” 叶双说着话,动作却没有闲着,又冲了上去。 范希源也不敢怠慢,与叶双继续纠缠在一起。 两人的老规矩很简单,无论叶双怎么进攻,范希源只能守,绝对不可以还手。对他来说,先学会挨打和防守是学习的第一步。这么做是因为在他身体里虽然继承了范先生的学识、技能、情感,但是他的大脑和肌肉还没有办法完全做到精神力和行动力的统一,也就是说要真正的融合,就必须要通过训练才可以逐步统一。 范希源在努力学习。这段时间吃了不少叶双的苦头,平日里对他很尊敬也很客气,但动起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那还是要多亏了叶双老师的悉心教导啊。” 范希源说的话不是客套话,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适应性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在每一次的防守中,他瞬间就能想出至少三种以上的反击策略,并及时做出反应的选择。尤其是隐藏在大脑里的学识,都让他忍不住想要引发某种语言,这种语言让他既兴奋又害怕,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种语言一旦冲口而出,将会产生巨大的破坏力。 也许这就是夜叉王的能力吧。 两个人又缠斗了一会,范希源躲开叶双的一击后,突然跳出了战圈。 “范先生,您是怎么看出来我打算用短刀偷袭了吗?” 叶双很是惊讶,手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短刀。 范希源挠了挠头:“我……我还真没看出来。”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 策略(3) 范希源之所以退开,是有话想要说。 “我们去救叶奇吧?”范希源突然说道。 叶双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范希源训练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情。 “我能理解你保护我是你哥交待给你的责任,但是我同样能够理解你对你哥的感情,”范希源见叶双不说话:“可如果我们就这么什么都不做,要靠牺牲一个人来保全我,我想这和夜叉王的初衷也是相悖的吧?” “我不能冒这个险,”叶双咬着牙说,“您很重要!” “这句话你说过,我不怀疑,”范希源认真的看着她,“可对你来说,我和你哥谁更重要呢?” 叶双浑身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也曾无数次挣扎过,此刻从范希源嘴里说出来却让她震惊! “保全一个人却要牺牲掉另外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范希源突然想起了《拯救大兵瑞恩》,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牺牲掉八个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个人的生存,无论被包装的再伟大他都觉得这是不公平的,人在生命面前都是平等的。 “还有六天时间,三青一定会有办法……” “我也相信三青一定会想到办法,但是我不喜欢把主动权交在别人手里,这一点,我们的想法应该都一样,”范希源打断她的话,“更何况,三青现在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是的。 如果真的出现了如三青所说的变异,那么对于整个冥世的魂灵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即便是完成了夜叉王的彻底融合,也为时晚矣。 “更何况叶奇被抓也是因我而起,既然你们都坚信我是你们所期盼的夜叉王,如果连这种事情我都要逃避,那你们找到我之后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不是现在,而是以后,至少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只有夜叉王生者和死者的完美融合,就是最好的时机!” “以我现在的状况,就算是六天后就能完美融合了吗?” 叶双闭上了嘴,她突然间发现范希源远比她了解的更加固执,不,或者说更加有担当。 “再说了,理论也需要实践,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叶双没听明白,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范希源笑了笑,“总之你哥哪里是一定要救,而且越快越好。” “为什么越快越好?” 范希源神秘的笑了:“因为我有点迫不及待的想听他朗诵诗歌了。” 叶双看着范希源,渐渐恢复了平静,想了想:“那您打算怎么做?” “你之前是怎么救我的?” 叶双脸色变了,有些踟躇。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范希源有些奇怪。 “没有,只是会比较麻烦。”叶双补充说:“我说的麻烦的意思是指会非常麻烦。” 当然会很麻烦,因为叶双使用了一种叫做坠星咒的破坏符,才得以直通地牢的深处。而想要获得这种符就必须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那个地方很麻烦。那个人更麻烦。 叶双把短刀收了起来:“范先生,您确定了一定要这么做吗?” 范希源用认真的表情告诉了叶双他的决定。 “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魇市!” “魇市?” 魇市是一个地下王国,就像是鹿都的背面,它掩藏在地面世界之下,掩藏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准确的说,魇市是一个专门做交易的地方,在哪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被交易的,没有标准,只要有足够的本钱,几乎可以交易到你想要的一切。 魇市最可怕的地方是在于他的不可预见性,买卖双方的身份极其复杂和多样性。也许白天就是你身边相熟的普通人,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一个你不曾知晓的魇货郎。也正因为如此,在这里被交易的“货物”极为为丰富,尤其是秘密。 “在魇市交易到的情报,我不仅知道了你被关押在警察署的位置,还精确到了房间的大小,里面的陈设,甚至你可能会坐的位置和角度。” 范希源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但是在魇市的交易方式不仅仅是钱这一种……”叶双看了一眼范希源。 范希源望着叶双,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传闻曾经有一个魇货郎在买卖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跟他做交易的买家是自己的仇人,于是更改了交易的方式……”叶双欲言又止。 “更改了什么方式?” “杀对方十次!”叶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范希源倒抽了一口冷气,杀对方十次这得有多大的仇啊? “后来呢?成交了吗?” “成交了,买家实在是太需要那份情报了,于是他答应了交易的方式,”叶双接着说,“都知道在冥世人是不会真正死掉的,无非返生十次罢了,但是买家忽略了一件事情。” “忽略了什么事情?” “怎么杀,用什么杀,杀一次要杀多久!” 范希源心里咯噔了一下,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于是魇货郎整整杀了那个买家九年零十个月,用剔骨刀,一次杀一年,据说原本想杀满十年的,最后一年的第十个月却意外失手了!” 叶双觉得自己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痒,用力的握了握拳头。 “在魇市虽然可以交易到想要的东西,但是同样存在不同程度的风险,我之所以不愿意您介入,是因为您的身份非常特殊。如果您的身份一旦在魇市暴露,那么造成的后果是不敢想象的。” 范希源看着叶双,从树荫里漏出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看上去神秘而又可爱。 “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因为……”叶双淡淡的说,“因为碰巧我也有对方想要的情报。” 范希源嗯了一声,看得出来叶双有所隐瞒,但他不想过问的太多。 “在魇市除了可以交易情报之外,还能交易到很多稀有的东西,比如上次为了救你时用到的坠星咒符,如果没有这个术法要顺利偷袭将您救出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坠星咒符?”范希源这时才想起在地牢里,叶双突破地牢救出自己的情形。 “坠星咒符是一种爆破符……”叶双低头想了想,“咒符是一种古老的术法,就像是画在纸上的某种图案文字,可以根据施术者的需求而产生不同的效果。” 范希源沉吟了一下,他忽然明白自己脑子里隐藏的某些语言,大概就是叶双所说的符咒吧。 “术法基本上可分为两种,低级的术法,也就是通过画写的方式记录在纸上,再通过特定的咒语来发动效果;而高级的术法通常不需要借用载体,完全可以通过语言或者肢体结印就可以发动。”叶双深意的望着范希源,“当然,除了和术法本身的级别有关之外,更重要的是和施法者相关。” 范希源大致听明白了:“你也不会吗?你当时买的时候就没按照样式,临摹几张?” “我不会。术法太过古老久远,几乎已经失传了,即便是没有失传,也不是人人可以修习的,毕竟术法存留于世与神力并无区别,要是都可以制作,岂不乱了套了。”叶双笑了笑:“再说依葫芦画瓢是没有用的,咒符的制作据说对纸张、笔、砚的材料都有要求……” “那你上次用的坠星咒符是……” “从咒符本身的成色来看,应该是以前咒符师的遗物。”叶双回忆了一下,“虽然坠星咒在术法中算不上什么高等的咒符,却也是用一张少一张了。” 范希源想了想:“你刚才说的是几乎,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所指?” “在冥世能够使用术法的恐怕除了您和和魔王之外,也不会有几个人了。”叶双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范希源听闻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见过魔王的手段。他经不住握紧了拳头,以目前自己的状况无论从任何方面,面对魔王都没有任何的胜算。 叶双似乎看出了范希源的顾虑,微笑说:“范先生,循序渐进就好。而且,从这几天的训练情况来看,无论是从您的身手还是融合度来看,提升都相当惊人,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两三天,我就不得不用武器来训练您了。” 范希源会心的笑了笑,笑的不踏实。叶双说的并不是什么宽慰的话,只是这些在面对魔王的时候远远不够。 叶双见范希源不再说话,便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提出去要去准备中饭,便提前离开了。 范希源望着叶双离去的背影,有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当他知道魇市可以交易到情报的时候,他的内心变得又有些激动起来,对他来说,有一个人已经失踪的太久了。 ——小林子。 ------------ 策略(4) 兴许这次去魇市也能打听到小林子的消息,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是被魔王带走的,范希源咬紧了牙,一筹莫展。 他在一棵大树下坐下,觉得浑身有些疲累,眼前影影绰绰的光斑有些迷幻。之前飞走的鸟又飞了回来,还带了另外一只鸟,在他面前蹦蹦跳跳,撒着欢的觅食。 范希源看久了便看呆了。他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小林子见面时候的情形。 那天应该是他收完工,在机房里看当天的拍摄素材,因为效果不太好,导演组的所有成员全部召集在机房里开会,他憋了一肚子邪火,正想着要从哪个岗位开骂。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出现了,带着两个人热情洋溢的提着几袋子饮料水果零食走了进来,开口就是大家辛苦了,然后就开始给大家发东西。开会压抑的气氛一下就被冲淡了,他看着自己组员们居然开始眉开眼笑的分享送来的咖啡时,他更加愤怒了,将跟前的咖啡扔了出去,并大声质问对方是谁。那一刻整个机房都静止了,所有人都望着自己。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女人居然微笑着把导演组的人全部请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他完全没有料到,当机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看上去有些婴儿肥的可爱女人,充分诠释了什么是凶神恶煞,什么是雷霆震怒,什么是河东狮吼。后来,听候在走廊里的同事传言,当时整栋楼都能听得见他们两个人近乎咆哮的交谈,都以为会打起来,却发现门被反锁了。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女人面带微笑的跟大家打招呼,并且热情的要邀请导演组吃宵夜,慰问大家为节目做出的努力,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就是他们的初次见面,他居然不知道她是谁,是那个部门的,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再后来,女人连着三天晚上都会带着一堆咖啡和零食找上门来和他进行歇斯底里的交谈,大家也形成了默契,自觉地关上门让他们好好交流。直到第五天,他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叫林妙玲。 也是那一天,她就变成了他的女朋友,就成了他的小林子。 小林子就像个琢磨摸不透的迷,有时候像只温顺的猫,也会流泪;有时候又彪悍的像只母老虎……可能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吧,天气晴时喝水都会像蜜,乌云密布时就会雷电交加。 范希源想着想着不自觉的流露出了笑意,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消失殆尽。 他猛的一跃而起,冲着阳光用力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被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充斥了全身,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叶双,中午吃什么?” 他的声音在茂密的树林里久久回荡。 ------------------------------- 叶双当然听见了。 听见的时候正好将两尾穿好的鱼,放在火堆上烧烤。她转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个被预言为夜叉王的男子如同炙热的种子一样,落在她心里正一点一点的生根发芽,散发着让她感到安心的能量。就像待在哥哥叶奇身边一样,总能被意想不到的温暖所感动。 可此刻,她无条件的听从了哥哥的托付守着范希源,置自己的哥哥于险境而不顾。 但是很快,她又恢复到理性的状态。目前的处境绝不允许她长时间陷入感性的情绪之中。 她捏上一点盐均匀的洒在鱼上,白色盐沫末顷刻间就被湿润的鱼身给吸收了。 营救叶奇就目前的状况来说,风险实在太大了。 这是理性分析得出的结论。 在她面前没有更多的选择。暂时放弃哥哥叶奇,守着范希源直至彻底完成夜叉王的融合;接受范希源的建议,采取主动的措施去营救叶奇,这就会有暴露夜叉王身份的巨大风险,不仅辜负了叶奇的托付,自己也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而且,她还面临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范希源的成长速度太快了,正如她自己所说,过不了几天她将无法再训练范希源,给予他更多的支持;而自己对术法又完全不通,这对夜叉王的融合会是个巨大的障碍。如果掌握不了术法,又怎么能对抗实力强大的魔王?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破旧的册子,封面上是一团画的乱七八糟的黑线。这是叶奇《灭世之门》的诗集,里面总共十四首长诗,她几乎都能倒背如流,可里面根本就没有有关术法的任何提示。 她不死心的又翻了翻,然后放弃了,揣回了怀里。 她眉头紧锁。其实今天范希源不提要去营救叶奇的事情,自己也是要去一趟魇市的。魇市既然能够交易到到咒符,就应该有一些相关的术法的情报。 只是这个魇市…… 想到这里,她喉咙有些发干。 ------------ 十八、迷局(1) 沉雁会所并不是一个娱乐会所。 有水。有船。有岛。 是一片占据了整片岛的宅院。 它深处在贵族二区的“野外”。野外是一片湿地,气候宜人。远离繁华,取得清净悠闲。无论四季如何变换,这里就像是一个很会装扮很懂风情的女人,总能变化出不一样的样貌。春天就会披上嫩绿的衣裳,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娇羞可人;夏天就会露出雪白的双腿,无论阳光多么刺眼,她都能给你最温柔的爱抚;到了秋天更是一片赤红,展露成熟性感的风韵,在多情的雨丝里给你一些淡淡的哀伤;冬天,被白色的羽绒所包裹,更像一个等待情郎的女人,她在梅树下,烫着一壶佳酿,等你归来。 所以,这片宅院的名字就叫沉雁,沉鱼落雁。 三青带着尚忠诚就站在沉雁宅院的门口。 他们是乘船过来以后,被一辆极尽奢华的轿车带到了这里。 宅院的门头并不大,最多也就是两个车道的宽度,也不显赫,更像是普通人家的门户。只是两侧的墙体却夸张的看不到尽头。目力所及,院内的花草树木居然被修剪的很好,没有一丝爬在墙头。就像是在隐藏一切的美好,绝不招摇,也绝不外露。 三青看了一眼尚忠诚,他特别好奇,尚忠诚到底是安排了几个人,又是如何大张旗鼓的将孙登科从这里带走的。 尚忠诚涨红了脸,羞愧的低下了头。 门开了。是耳门。 一个身着类似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看起来非常有精神,笑的时候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三青科长,您好,我是沉雁的管家阿德,孙总已经恭候多时了。”管家身体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青也不搭话,抬脚就走了进去。 走进门又是一副天地,进入眼帘的是一片十分开阔的荷塘,荷塘的中央还有一座木桥连着的雅亭。 花开正好,清香四溢,蛙鸣声甚是悦耳。 “三青科长,请上车!” 旁边竟然是两辆双轮的人力老爷车,两个壮汉垂首以待。三青笑了笑,这个地方还真是别有雅兴。 三青和尚忠诚两个人分别坐上了人力车,沿着荷塘从侧面的路前行。一路都是风景,花草自不必说,各种庭院小品入目处皆是,里面还散养着一些鸟兽,没有护栏,任由它们到处行走,可能是见过的人太多,也不惧人。他开始相信,孙登科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在这里住上一个月。 三青瞟了一眼旁边的阿德。阿德并没有坐车,而是一路跟随在他的人力车旁,始终落后一个身位,每一步都不偏不倚刚刚好。这是个训练有素的人,一路小跑居然呼吸都没乱,身形稳健,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尊卑有序,让人觉得很舒服绝不拘束。 “三青科长,大约还有五分钟的路程就到藏心阁了。” 三青点了点头,人力车跨过了一座石拱桥,两侧浓密的凤尾竹将中间的的路包裹成了条一条绿色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头隐约能看到别苑。 和三青预想的差不多。孙登科只要出了警察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约出来见面。他忽然想起九鸣在他出发之前,坚持要安排监听进来的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三青科长,您大可以放心,今天沉雁清退了所有的客人和预约,绝对不会打扰到您和孙总的,”阿德似乎觉察到了三青的变化,接着说:“另外,孙总特别有提到安全保障,我们的警备等级也提升到了第八级,您也绝对放心。” “这么大的沉雁,客人全部清退了?” “是的,全部清退。” 三青已经注意到这一路悄无声息,这么大的地方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如果确实有高等级的安保措施,就一定是隐藏在暗处,而且隐藏的很好。 “你们这里的最高警备等级是几级?”三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最高等级是十级,不过没有必要,”阿德微笑着。 “为什么?” “十级是战争级,除非是遭遇毁灭性的攻击……”阿德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鹿都在三青科长的治下,国泰平安,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大规模的战斗!” 想不到沉雁居然还有战争级别的防护措施,这个地方看来清新雅致风平浪静,却掩藏着看不见的杀招。 三青笑了,笑的很开心。他忽然有了一种恶作剧心情:想要看看九鸣的本事。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凤尾竹的通道,在一个别苑前停了下来。 “三青科长,藏心阁到了。” 藏心阁的外貌与沉雁的风格保持了一致,门头平淡无奇,只是院内却有一座四层高的木质结构的红楼,平矮的院墙根本挡不住它雄伟的气势。 “您这边请!” 阿德引着三青尚忠诚二人往院内走去。 藏心阁的院子并不大,红楼占去了近一大半的面积,耸立在面前,显得特别高大。前庭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仅有一些养的不错的花草,一条弯曲的石头路延伸到楼前。 来到楼前,阿德唤开了门,便不再进去,并且把尚忠诚拦了下来,邀请到侧房去休息。三青也不强求,向尚忠诚点点头示意他跟随阿德离开。 三青走进楼里,发现里面的空间并非像自己想象的一样。红楼从外面看有四层,但一楼的层高非常高,实际的楼层只有三层的样子。中间是一个露天的天井,四周是回形的走廊,左右两侧分别都有一个宽大的楼梯。 一个穿着汉服侍女模样的女人走了过来,做了个揖,垂着头在前面作路引,领着三青从左侧的楼梯上去。不一会就到了二楼,二楼都是些房间,绕过右侧的走廊,走到底是另外一个楼梯,径直上了三楼。三楼并没有房间,回形走廊被各种花草所簇拥,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如同深处森林一般。侍女把走廊让了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作完揖便转身下楼去了。 三青闻着花香穿过了走廊,就看到了孙登科。孙登科依躺在一只白额斑皮的老虎身上,穿着一身半透明的黑色纱制睡袍,隐约还能看到胸前的纹身,赤着脚,手持一杯红酒。 孙登科见三青已经来了,放下红酒杯,热情的走了过来,邀请他一起坐下。坐在一张虎皮上,软软的,靠手竟也是一只虎头。 三青接过孙登科递过来的红酒,无声的笑了,因为他看见了孙登科依躺的那只老虎竟然是活的。当真是财富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三青科长,您一来,我这里可是蓬荜生辉啊!” “孙公子真是好品兴啊,今天一见还真是大开眼界。” 孙登科眨巴了一下眼睛,哈哈笑着说:“三青科长要是喜欢,在我这藏心阁的旁边找一个别苑,我们一起做邻居怎么样?” “做邻居?我怕!” “怕?怕什么?” 三青努了努嘴:“我怕变成它一样,那可就惨了!” 孙登科望向三青努嘴的方向,原来是自己身下的老虎,便意识到三青的言外之意了,白额虎似乎感受到了三青的意思,竟冲他裂开了虎嘴,露出了两颗森白的虎牙。 孙登科哈哈大笑,拍了拍虎头,让它安静下来:“三青科长真是风趣,只当是交个朋友,没有那么复杂。” “孙公子请我过来,不会就为了打算送我一座别苑这么简单吧?” 孙登科坐起身来,收起了客套的神情,沉吟了一下:“三青科长是个内有乾坤的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请说。” “我父亲被谋杀这件事情,您怎么看?” 三青瞟了一眼孙登科,从他表情里读到了某种试图掩藏的恐惧:“孙公子回家看过了吧?” 孙登科点了点头,面色苍白。 “用谋杀两个字来定义你父亲的案子可能不太准确,用有目的性的觅食可能更合适。” “有目的性的觅食?” “孙公子,这个问题我想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一些。”三青摇了摇手中的酒杯,似乎他觉得酒醒的还不够。 “什么意思?” “假如是简单的谋杀,为什么偏偏要挑你们家,何况贵族三区是什么地方,选择守备条件更加松懈的平民区不是风险更低?” “会不会是巧合呢?” “从现场来看,从一楼到三楼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痕迹,以我的经验判断,可以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被行凶者胁迫,轻而易举的被聚集到了三楼卧室,至于第二种嘛……你父亲可能与行凶者相识,没有任何的反抗……”三青笑了笑:“你觉得那种巧合程度比较高呢?” 也许是内心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被击碎,孙登科沉默了。 三青见孙登科不说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我一直以为孙公子是个睿智的人,否则也不会有今天在鹿都的成就,想不到也不过如此。” 说完,作势起身就要离开。 “三青科长,请等等!” 孙登科灌下一杯酒,双眼通红的望着三青,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 “三青科长,我能信任您吗?” 三青闭上了嘴巴,等孙登科说出他想知道的秘密。 “三青科长,菊花商会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方方面面的照顾,也避免不了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家父如此,我亦如此。”孙登科又倒了一杯酒喝下,脸上泛起的红色似乎有些无奈,“但是您也知道,不管这份产业做的再大再如何出色,我们都摆脱不了一个现实……” “什么现实?” “生而无望,死而无路!”孙登科长叹了一声。 三青抬眼看了一眼孙登科,发现这个精致的男人并非看上去那么浅薄,有意思。 “追逐财富就成了唯一的乐趣,而这种乐趣又能保持多久呢?”孙登科挤出一个极其无奈的笑容,“一千年?一万年?” “除了财富,还有权力!”三青笑了笑,又端起了跟前的红酒。 “三青科长,这个不能随意开玩笑!”孙登科变得特别紧张。 确实。在鹿都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亵渎魔王,追逐权力也就意味着要挑战魔王。 ------------ 迷局(2) “您听说过逆生会吗?” “逆生会?”三青心里咯噔了一下,据闻逆生会只是流传在贵族之间的一个组织,并不可考,所知的信息并不多,警察署的档案库里也没有立档。 “据说逆生会最开始只是贵族间的一种聚会的社交场合,其实就是大家互通有无,交流信息、经验、做做生意;但是久而久之,发现大家都在面临的终极问题而变成共识的时候,这个聚会就又有了统一的目标和大家必须共同遵守的游戏规则,渐渐的就演变成了有组织的逆生会!” “逆生会的逆生意思就是向死而生,转生无望,便以追求死亡为自己的唯一目标。据说在逆生会的贵族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在逆生会的引导下有过死的经历,当然事实证明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却依然无法阻挡这些会众对死亡的狂热追求……” 孙登科说到这里,不仅握紧了双拳,身下的白额虎又有了不安的迹象。 “可是逆生会的存在也仅仅是个传说,在警察署都没有立档,孙公子这又是何出此言呢?”三青缓缓的说道。 孙登科闷哼了一声。 “三青科长,恕我直言,在鹿都但凡看得见的都是可以被看见的,看不见的自然是不能被看见的。您身处高位,这些事情难道看的还不如我透彻吗?” 三青笑了笑,他当然明白孙登科的意思。 “菊花商会在冥世也算是举足若轻,孙公子不是局内人吗?” “我不是!”孙登科断然否认,“坦率的说,我怀疑家父是逆生会的忠实信徒。” 三青哦了一声,皱着眉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什么证据……”孙登科拍了拍白额虎的脊背,让其安静下来,“我虽然不是菊花商会的董事长,却也是执行董事,商会的资金流向每个季度都会有非常详尽的财报,然而在生化研究这块业务上资金投入过于巨大,甚至是严重亏损,且是直接越过了我的权限直接投资,我曾数次向家父询问,却遭到了严词的斥责,并且让我不要过问……” “就凭这一点你就有理由怀疑你父亲?” “当然不!”孙登科几乎是咬着牙接着说,“众所周知,人在48小时内就会返生,如果是头部受到了重创,返生时间就会更长,而家父曾经数度超过15天不知所踪,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不仅对逆生会有资金上的支持,也尝试了逆生会的死亡方式!” 三青沉吟了一下,这似乎就能解释孙登科为什么会对父亲的死,会表现的平淡的原因了:“所以,你怀疑你父亲的死与逆生会有关?” “是!但是……”孙登科倒了杯酒再次一口喝下,吐出一口酒气,“我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会牵连到家人……” “你就没问过你的父亲,与逆生会相关的事情?”三青打断了孙登科的话。 “我曾经有过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只是在我们这种家族里,父权大于天……” 三青捏了捏手边的虎头,毛发柔软,却富有弹性,皮质相当有韧性。 “或许你父亲是自愿的呢?如果正如你所说他是逆生会的信徒,那么追求死亡不正是他的愿望吗?” “我父亲没有那么伟大,”孙登科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笑的似乎有些凄凉,“以前会偷偷摸摸的一个人去找死,现在堂而皇之的死在家里,还会带上老婆和仆人?” 知父莫如子,身在贵族家庭的孙登科也不见得尽如人意,豪门家庭想必也是矛盾重重。 “现在家父以这种方式突遭变故,我想一定是触碰到了什么,才会导致这样的下场……”孙登科的脸上多了一层担忧。 三青当然明白孙登科此刻担忧的是什么,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他的父亲孙大义是因为接触到了某个秘密,而被灭了口,作为唯一的儿子不被牵连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这是个普遍的共识,父亲知道的事,做儿子的不可能一点都不清楚。 显然,孙登科表现出来的不安,他还没想死。 只是摆在三青面前比较粗的问题是,孙登科口中的逆生会究竟是否真实存在,自己也仅仅是听闻,警察署这种几乎权势通天的机构都没有任何档案记录,让他很难相信孙登科的一面之词。 不知不觉中,已近黄昏。西沉的斜阳把这里映的一片赤红,压抑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 孙登科击了两下掌,立刻就从楼下来了几个穿汉服的侍女,手持明灯,在四周分别点上了油灯,便又退了下去。只是天并未黑下去,灯光显得有些黯淡神伤。 三青有些寒意。假设逆生会真实存在,以追求死亡为目的的组织,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都非常可怕,更何况是由贵族成员构成,它们不仅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还有财力,这对鹿都来说将是个巨大的隐患。 看来这个案子又复杂了一层,三青扶了扶眼镜,目光里尽是冷峻的神色。 孙登科从白额虎的身子地下摸出一个木质的小方盒,犹豫了一下,双手俸给三青。 “这是此前,偶然在家父的书房里发现的,您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三青打开盒子就闻到了一股恶臭,里面是一张巴掌大小近乎发黑的东西,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望向孙登科。 “是人皮,我找人确认过了。”孙登科闷哼了一声,脸上多了一层厌恶的神情。 三青从桌上抄起一把银质的水果刀,将人皮挑了出来,仔细端详,上面纹有一个不大的刺青,因为人皮已经发黑,加上刺青的颜色也接近黑色,粗看下并不明显。 孙登科从身边取下一个灯台,凑到三青的跟前,三青这才看清楚,上面纹的图案并不复杂,是一个三角形,三角形中间有一个圆点。 三青面色凝重,仅凭一个图案,毫无头绪,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个图案的丝毫印象。他把人皮放回盒子,合上盖子,长出了一口气。 孙登科将灯台放回远处,端起酒杯却没有喝。 “你父亲被吃掉的方式,你怎么看?” 孙登科像被鞭子抽了一般,眼睛里全是恐惧的神色,持杯的手有些颤抖。他沉默一会,似乎在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坊间曾经有过传闻魂灵之间相食,被食者会真正死亡,看来这是真的!”孙登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坦率的说,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至少不想以家父的这种方式死!” 终于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三青消瘦的脸上又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你希望我彻查逆生会?” 孙登科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菊花商会一定会鼎力支持三青科长!” ------------ 迷局(3) 三青又笑了,笑容里有讥笑的成份。警察署在冥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通天。他望着孙登科,想听一听会有什么支持。 “家父出事以后,他的私人司机也失踪了!”孙登科忽然凑了过来。 三青当然知道司机已经失踪了。从尚忠诚的调查报告来看,孙大义的司机叫梁晖超,是从第五区招募过来的平民。因为调查的重心在孙大义身上,对身边的失踪人员并未展开更深入的调查。 孙登科见三青并不感到意外,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我父亲失踪的第七个私人司机。” 第七个司机? 三青眼皮跳了一下。尚忠诚的报告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三青更好奇的是他还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这些信息,三青科长应该也能查得到,但是……”孙登科神秘兮兮的,“你们在官方查到的信息却不一定准确!” 三青紧紧的闭上嘴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你们监察科登记的这名失踪的司机叫梁晖超,是从第五区招募过来的平民,对吧?” “孙公子很喜欢说废话。” 孙登科并不在意三青的讥讽,双手一扬,又击了两下掌。 只听得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五个身着黑色西装侍卫已经来到了跟前。 三青心里咯噔了一下,从脚步声来判断,似乎只有一个人,此刻眼前却站了五个人。这说明这五个人一定是经过了非常严格训练,并且是长期训练才能做的到。这种规格的训练结果,恐怕也只有王的禁卫军才能做的到。 “告诉三青科长,你们叫什么?”孙登科缓缓的说。 五人一口同声吼道:“我叫梁晖超!” 三青心里一沉! “家父失踪的第七个私人司机叫梁晖超,前面失踪的六个也叫梁晖超,”孙登科的眼神里有一种光正在试探三青,“当然,现在站在您面前的这五个人也叫梁晖超!” 这五个侍卫从样貌发型身形上看,大致都比较相近,如果戴上墨镜根本很难发觉不是同一个人。三青忽然有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手指关节有点发痒。 “三青科长,您可能已经猜到了。”孙登科接着说,“没错,从警察署的官方记录里,永远只有梁晖超一个人,而梁晖超也从来没有失踪过。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永远也查不到失踪记录的秘密!” 他已经猜到了。那辆神秘的LD-1907的运输车,运输的货物恐怕就是这些平民了。这么大的鹿都,又有谁会在乎平民区有多少失踪人口呢? “可惜,梁晖超已经上了失踪名录了。”三青幽幽的说。 孙登科耸了耸肩膀:“无所谓,他们明天又可以换一个名字,成为另外一个人!” “孙公子,你的这种做法可是坏了鹿都的规矩,从平民区偷偷带人越域到贵族区,这可是要被严惩的!” 孙登科哈哈一笑,露出了谄媚的笑脸,眼神却没有变:“我既然能把这个秘密说给三青科长听,是觉得我们在家父的这件事情上我有足够的信心达成合作!” “你就这么自信?” “我不是自信,而是和三青科长有绝对的共识!” 三青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传闻在家父的身上在上至少是印证了一半,另外一半的后果如果真的被证实了,那么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这对王治下的鹿都……”孙登科明显感觉到了三青眼神的变化,随即莞尔一笑,“如果真的出现了魂灵的变异,无论是公还是私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家父这起案子上,我只希望自己能帮到三青科长能尽快破案,这也是作为鹿都的一份子应尽的义务!” 三青非常清楚,孙登科不仅找到了自己的痛点,也把他的需求与之交叉,让两者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既然两件事可以当成一件事来办,又能得到孙登科的支持,三青实在没有拒绝合作的理由。 “孙公子既然这么有诚意,不妨把我的两个人先放了。” 孙登科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白三青的意思。 “LD-1907。”三青提醒了道。 “车牌LD-1907的运输车我已经安排人再查了,不过还需要点时间才能有结果。”孙登科眉头皱了起来,沉吟道,“至于,您说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因为你的运输车,在第五区和第七区的关卡失踪的。”三青没有让孙登科解释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好!我来安排!”孙登科当然明白三青的意思。 既然是合作,就应当拿出点诚意和实力来。 三青抬眼望向窗外,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依旧灯火通明,灯油的香味似乎更浓了,让他有些厌烦。他瞟了一眼桌上的小木盒,一时间千头万绪,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一阵夜风袭来,风中带着潮湿的凉意,顿时清醒了不少。窗外,影影绰绰的景色,几处点缀的灯光恰到好处,沉雁的全景尽收眼底。只是在这平静之下又隐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三青不得不开始重新评估孙登科。 孙登科所知道的不仅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甚至他可能还隐藏了更大的秘密。一天两次接触下来,孙登科并没有处在被动接受的状态,似乎还一再尝试采取主动试探他,虽然还不能猜测出其意图是什么,却让他突意识到孙登科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逆生会。贵族间隐秘的组织。 孙大义的死果真如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孙登科作为菊花商会的执行董事,真的如他所言毫不知情,那么他在紧张什么?怕被牵连?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孙大义都能被吃掉,何况孙登科本人。 但也不尽然,以菊花商会的能力,在已知树敌的情况下,要自我保护应该绰绰有余,除非……除非有更大更可怕的敌人。 三青眼角收缩,他望向孙登科,这个看上去焦虑的男人应当另有所图。 孙登科又开始击掌了。这次上来了更多的侍女,她们用飞快的速度撤走了茶几上的物什,换上了秀色可餐的菜肴——他闻到了牛排的味道。 三青笑了笑,走了过去,他决定要好好享受这顿晚餐。 当他刚准备坐下时,就听到了一阵凌乱的枪声。这些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孙登科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孙公子,我就不客气了!” 三青反而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舒服的坐在虎皮上,拿起刀叉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牛肉是碳烤的,应该是抹了一层黄油,很好的锁住了牛肉的肉汁,并不会因为高温而白白流失掉牛肉本来的味道,保证了肉汁的不流失,自然就确保了牛肉鲜嫩富有弹性的口感。 “孙公子,牛肉不错,你不试试吗?”三青由衷的赞叹道。 孙登科莞尔一笑,起身给要给他倒酒,却被三青用手谢绝了。 “这个时候不喝酒会比较稳妥,喝酒容易误事。” “三青科长到底是见过大阵仗的人,遇到这种事自然临危不乱。” “彼此彼此,孙公子不也稳若磐石嘛。”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外面传来的枪声就像是助兴的节目一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对于安危这种事情,眼前的美食更加让他们专注。 外面的枪声没有停止,却是断断续续的响,有时候会比较激烈,有时候又会变的单调,距离和方位都在发生变化。 三青吃牛排的速度并不快,但是牛排已经吃完了。 枪声似乎也越来越近。 三青用餐巾擦完嘴,心满意足地扔在一边:“孙公子,不准备准备吗?” 孙登科抿了一口红酒:“沉雁很大,要找到这里恐怕没那么容易。” “是嘛?”三青笑了笑,“孙公子今天是不是清退了所有的客人?” “是。” “藏心阁是不是唯一亮着灯的别苑?” 孙登科的脸就像被抽了一鞭子,是的,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要命的错误。 藏心阁是唯一亮着的别苑,灯火通明,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灯塔,沉雁里亮着的环境氛围灯就是指引到这里的死亡之路。 他猛地跳了起来,击了两掌,大吼一声:“快来人!” 两队黑色西装侍卫忽然就从两侧的走廊出现了。 “已经来不及了!”三青面无表情的望向窗外。 外面的枪声已经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声。 孙登科慌乱的绕到了三青的身后,他的白额虎也跟了过来。 窗外,夜凉如水。那扇打开的窗户就像黑洞一般,随时都有吞噬一切的可能,又或者随时可能跳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恶兽。 夜风灌了进来,灯火摇曳不稳定,就像人心不安。 静悄悄的,似乎所有的呼吸都已经停顿。 须臾—— 有一种跳跃和攀爬的嗦嗦声从外面传了上来,动作干净利落有节奏。一个、两个、三个…… 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就突破了沉雁号称八级的守备! 三青的心沉了下去,枪已经握在手里! ------------ 迷局(4) 眼前一晃,一团黑色轻巧地落在了窗台上——是一个人。消瘦,长马脸,脸上毛发浓密,几乎覆盖了整张脸,显得颧骨特别突出——这分明是只像人一般的猴子!黑衣猴子! 此刻他半蹲在窗台上,双臂垂掉在胯前,就像只猴子一般观察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恶毒的神情。 白额虎从孙登科的身后转了出来,发出焦躁不安的低吼声,双目紧盯着猎物,来回走动。 黑衣猴子似乎感受到了白额虎的敌意,也许是在笑,他咧开了嘴,惊人的开颌度至少可以吞下一颗脑袋,露出了一口密密麻麻的牙齿,分明就是两排细密的锯齿。喉咙里不时发出呲呲的声响。 孙登科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然后就听见一声强有力的破窗声,又一团黑色也闯了进来,全黑,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只不过他没有停留,直接扑向跟前的人。 枪响了,乱枪。 白额虎向窗台上的黑衣猴子扑了上去,气势如虹,丝毫没有畏惧! 四个西装侍卫快速架起孙登科就往楼下撤去,动作严谨,标准! 三青没有动,他站的位置刚刚好,可以同时观察到两边的战况。但他始终盯着蹲在窗台上的黑衣猴子。 ——这显然不是一次实力对等的战斗。 战斗不激烈,却很惨烈,很血腥。 黑衣人勇猛彪悍,无论多少子弹击在身上都不能让他后退半步,也绝不躲闪,即便是洞穿了身体,轰开了他身上的血肉,他都会不顾一切的准确的抓住对手,撕下他们的身体的一部分,这些侍卫在他的眼里就像一只会动的烤鸡。 很快,地上就躺了很多被拆开了的烤鸡,番茄酱撒的到处都是。 但是很快,训练有素的烤鸡们改变了战术,开始制造麻烦。 即便黑衣人再勇猛,烤鸡们手中的钢铁武器终究还是有用的,只要是肉体就一定会被打烂。尤其是烤鸡们的枪法精准程度很高,又是齐射打同一个地方的时候,麻烦就会很突出——他已经没了一条右腿,从大腿处直接射断,另外一条左腿也岌岌可危,这对他想要继续彪悍的拆烤鸡造成了困难。 黑衣猴子似乎对白额虎非常感兴趣,无论白额虎怎么扑腾,绕圈子,他都采取了一种挑衅的方式与之玩耍,就像是在挑逗自己的宠物一般。 三青虽然没有动,背后的冷汗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即便是自己对付这只白额虎有十足的把握,可要将其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是万万不能的。要解决掉一个猛兽容易,玩弄一个猛兽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握枪的手也已汗湿,却不敢动。 他害怕自己一动,就会失去先机,失去一击致命的机会。 黑衣猴子只会更加凶险。 更令他感不寒而栗的是,黑衣猴子看上去是在戏弄白额虎,他却分明看到了黑衣猴子的眼睛有余光扫过了自己,虽然只有一瞬间——那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光。也就是说黑衣猴子始终都在观察他。 就在此时,二楼传来了一声巨响,是撞破门窗破碎的声音,随之孙登科的惊呼再起,有节奏的枪声响了起来,从枪声的密集程度判断,楼下还有接应的侍卫。 第三个人终于出现了,但是三青已无法顾及。 第三人突进来以后,黑衣猴子对玩物也失去了兴趣,突然翻身骑在了白额虎的脊背处,将它死死的压在了地上,白额虎发出嘶声竭力的咆哮声,四肢发力,身体拱了起来,硬直的尾巴四处乱甩,发出呼呼的破空声,它妄图向后脱离黑衣猴子的压制。 三青的观察没有错,黑衣猴子的速度、力量、动作精准度更快、更有效果。 ——然而,这一切都是背对三青的行动,后背全部都是破绽。 动! 还是不动? 三青的双眼里因为兴奋而充血,布满了血丝,两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怒吼。 开枪! 不能开枪! 开枪啊,傻逼!机不可失! 不能开枪,这是个陷阱!他是在引诱你! 开枪!开枪啊!你他妈的就是个孬种! 不!不!你还没有准备好…… 三青的枪已然抬起,目标是黑衣猴子的头部,这个位置这个角度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模拟了至少上百遍……然后就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黑衣猴子猛然间转过来的眼睛……奸计得逞的恶意,冰冷,恶毒…… 咔嚓 —— 白额虎的脖子已然被拧断…… 枪响了—— 他分明看到了子弹冲出枪口的那一瞬间,旋转飞行……钻破了黑衣猴子脑颅,从另一侧的脸颊穿了出去,这是一朵无比妖艳的血肉之花。 一击即中,黑衣猴子就像脱线的风筝,向前栽了出去。 一枪得手,三青立刻飞身上前,左手已经捏了三根定魂针,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让对手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他的眼睛似乎产生了错觉,倒地的黑衣猴子动了……他的右手并没有犹豫,连开三枪,全部灌进了黑衣猴子的后脑勺。 他飞起一脚将其踹的翻了过来,左手一甩,三根镇魂针已经分别直没黑衣猴子的心脏和腰部的左右两侧——这三针足以让黑衣猴子无法动弹。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三青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他屏蔽掉了所有的思考,完全利用身体的本能做的一系列动作。有时候想得太多,考虑的太多反而掣肘太多。 他想了想,还是拿出了金属卡片夹,将里面剩余的九根镇魂针尽数插入了黑衣猴子的体内。 又过了一会,在三青确定黑衣猴子不能再动弹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旁边的战场,训练有素的烤鸡们已经反了过来,彻底硬拆掉了敌人的双手双脚,黑衣人就像一只凶恶的蛆,在血泊中挣扎,还妄图攻击。他走过去一脚踏在黑衣人的脖颈处,抬手就是三枪全部打进后脑勺,不再动弹后,他撕开了黑衣人的衣服观察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 “无论楼下发生任何事情,你们一律不得下楼,就守尸体,明白了吗?” 剩余的几名侍卫没有反对。 “尚忠诚,上三楼镇魂!”三青朝楼下大吼了一声。 “是!”楼下传来了尚忠诚的回应。 三青便纵身一跃而下,落在一楼天井。 此时,一楼的局面更加惨烈,和三楼相比这里就是肉饼制造厂,空气里迷茫着血腥味,更是触目惊心。 从现场破坏的情况看,应该是从二楼一直打到一楼,目测死伤至少四五十人以上。一个至少两三米高的庞然大物堵在了大门处,孙登科被六七个侍卫挡在后面,情况十分危急。 这个庞然大物全身被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所包裹,也仅仅是留出了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他看上去并不灵活,每一个动作都发出沉重的闷响,人就是这么变成肉饼的。 也许是体积过于庞大抑或是太过强壮,子弹对他几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三青感觉全身的筋都在发紧,他刚想开口喊尚忠诚,又紧紧闭上了嘴巴,因为他意识到镇魂针对这个庞然大物也许根本没有用。 “三青科长,救我!”孙登科看见了三青,就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一样,转身向他飞奔过来。 三青的瞳孔急剧收缩。 此时,庞然大物见孙登科向后跑去,立马发起了攻击,像一辆巨型坦克直接碾压了过来。只听得两声闷响,两个侍卫被势大力沉的双臂瞬间击飞,不,是直接变成了两截。 好重的力道! 孙登科是迎面跑过来的,几乎挡住了三青的行动路线,而紧随其后的庞然大物虽然速度不快,但其跨度弥补了速度上的缺陷,几乎迫在眉睫。 三青眼皮一阵狂跳,他向着孙登科迎面跑了过去,全身的力量似乎都凝聚在了脚上,他腾空跃起,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一脚踏在孙登科的头上,然后借力,再向前高高跃起,他大吼一声,直接扑了过去,电光火石间,他骑在了庞然大物的头上,右手的枪直接怼在眼睛上,然后枪响了,一秒钟射光了所有子弹。 几乎就在同时,庞然大物的手已经横扫了过来,就像要拂去眼前的苍蝇一样,三青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头部,然后就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像是被一辆数吨的卡车撞击了一样,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像摊烂泥一般滑落在地。 三青的整个世界都在晃动,隐约还有人在叫喊他的名字,他依稀看见那个庞然大物还在继续前进,但是没走几步就颓然倒地……他想笑一笑,可他无法知晓自己是不是真的笑了,他想指挥自己的身体爬起来,他确实也发出了指令,可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爬起来了…… 他晕死了过去。 尚忠诚跑了过来,焦急的唤了几声发现三青没有反应,又翻看了三青的眼睛,跺了跺脚,背起他就向外跑。 此时,孙登科叫来了侍卫低声交待了几句,便跟着尚忠诚追了出去。 孙登科站在天井处,如身处地狱,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的惊恐之色已经消失不见,他扬手击了两掌,突然从二楼跃下了无数的黑衣侍卫,身后都背着一把长刀。顷刻间,大堂里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 为首的竟是阿德。 ------------ 迷局(5) 孙登科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阿德的肩膀。 阿德躬身单膝跪在了地上,黑衣人也纷纷跪倒在地。 “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吧!” 孙登科说完,便穿过人群,自行向外走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每一步都走的从容稳定。 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吹开了他已经凌乱的睡袍,露出了他健康的身体,上面的刺青赫然是一只青色的獠牙猛虎,前爪擒住了一条更大的四爪红龙,龙虎相互对峙,深沉的青色和艳丽的红色纠缠在一起,甚是凌厉诡异。 孙登科走到庭院,发现睡袍已经破了,也沾满了血污,索性脱下抛在地上。他是个强壮的男人,肌肉的形状和线条都非常完美,这是长期锻炼的结果。没有足够的忍耐力和持久力,是做不到的,因此,他绝不是一个柔弱的人。 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口哨。然后就听见头顶有破窗声,有物体落了下来,恰巧就落在他的脚下——竟然是那只被黑衣猴子拧断脖子的白额虎。 此刻的白额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发出一声强有力的咆哮。 “招财,我们走吧。” 孙登科满意的笑了笑,一人一虎向前走去,消失在夜色里。 沉雁。 再次归于沉静。 于此同时,在第六区的某个地方—— “范先生,您真的确定要去吗?”叶双望着范希源。 这条河道被茂密的山林隐藏的很好,两岸目测也就十来米的距离。从潺潺的声音来判断,水流也并不急,只是不知道水的源头在哪里,要流向何方。 静谧的月光洒在流水上,波光粼粼。 范希源和叶双就站在岸边,岸边立有一个木桩,木桩上面吊着一个残破的铃铛。 “来都来了,难道还要退回去?”范希源看着叶双,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微笑。 叶双见范希源这么坚持,也不再多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木桩上的火把,能见度顿时好了不少。 叶双收好火折子,定了定神。有节奏的拉了三次铃铛,第一次四声,第二次和第三次分别都是三声。 可能是铃铛已经受损,声音并不悠长,甚至有些难听。 433?范希源突然想起了巴塞罗那,哑然失笑,不知道梅西还好不好。 不知不觉中,河道里竟升起了水雾。又静待了一会,远远的传来了和破铃铛一样的声响。范希源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从顺流的方向隐隐约约有微弱的光向他们过来。 “范先生,等会我无论做什么,您都不要说话。”叶双的表情很严肃。 范希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亮光靠近了,停在了他们跟前。原来是一叶扁舟,舟前也有一根长杆,挑了一盏马灯。旁边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手持长杆的中年大汉,衣袖和裤脚都卷了起来。 奇怪的是,渔夫汉子的双眼似乎是盲的,眼睛瞪着很大,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色。 范希源心里犯嘀咕,此时此景,此处出场的人至少也要一身黑衣斗篷,看不见脸才显得神秘,想不到竟是一副渔夫的模样,不免有些失望。 转念间,渔夫汉子将手伸了出来,手掌是窝起来的。 这是要钱吗?范希源思忖。 叶双从腰间摸出了短刀,在自己的左掌拉了一道,血瞬间就冒了出来。 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渔夫汉子的嘴角流露出了渴望的神色。 叶双将血挤在在渔夫汉子的手中,一眨眼功夫,他窝起的手掌就满了。在叶双收回手的时候,渔夫汉子就已经迫不急的埋头舔舐手里的鲜血,喉咙里发出嗦嗦的声音。 山风湿冷,范希源看在眼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低估了渔夫汉子的出场方式。 很快,渔夫汉子就喝干了手中的鲜血,舔干净残留在嘴角的血迹,意犹未尽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范希源跟着叶双就要上舟,却被拦下了。渔夫汉子看着叶双,用手指了指范希源,把手又伸了出来。 叶双示意范希源不要动,又在手掌拉了一刀,挤了更多的血在渔夫汉子的手中。 渔夫汉子大喜,慌忙邀请范希源赶紧上舟,自己埋头喝血。 范希源感激的看了一眼叶双,因为他的血是生者之血! 他也开始明白叶双为什么说来魇市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用血换取摆渡的船票还只是开始,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更麻烦的状况发生! 渔夫汉子转眼间又已经喝完了血,便开始撑杆,扁舟开始缓缓的逆流而上,向水雾的深处驶去。 ------------ 十九、魇市(1) 迷雾。逆水行舟。 细腻的流水声和铃铛声交错在一起显得有些空灵。 在能见度不过一米左右的迷雾中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走了多远的距离,没有参照物,就像完全就没动过一般。 唯一有的感觉就是,扁舟偶尔会有一些左右航向转移的变换,明明是逆水而行,却没有任何的阻碍感。范希源数次想回头望一眼渔夫汉子,哪怕问一句话,可背对着他的叶双稳稳的站在前方,连交流的意思都没有,便强忍着打消了念头。 夜凉水冷,寒意渐浓。 未知的陌生感又涌了上来,让范希源很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并不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厌恶,而是某种兴奋。自与死者的范先生融合以后,这种兴奋感时常会突然出现,在与叶双对战的时候尤为明显。他很难去解释这种“感觉”,不自在可能是还没有完全适应。 迷雾忽然就消失了,猝不及防。 他能清晰的看清楚河道,甚至能看见河水里摆动的一簇一簇的水草。更让他惊讶的是,在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溶洞,半圆形的入口像鲶鱼张开的嘴。 叮叮叮—— 铃铛声突然急促的响了三声。 扁舟划了进去,钻进了鲶鱼的嘴里。 原本寂静无声的黑暗,突然间一亮,喧嚣的声音骤然响起,范希源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蜿蜒的河道,将这里一分为二,左右两侧的河岸差不多有十米左右的高度,抬头仰望过去,上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商铺。商铺上大部分都挂着红色的灯笼,也有绿色的。河道之间,还错落着几座石拱桥将两边的街道连接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河道里不止他们一艘扁舟,有的停靠在岸边正在搬运大大小小的货物,也有的是在等待雇主。 “先生,我们已经到了。“叶双转过头来低声说道,“溶洞外被下了禁制,从外面看里面是看不出什么的。” 范希源嗯了一声,心里想这禁制应该也是属于术法了。 他注意到叶双特意隐去了他的姓。 “此外,进入魇市以后,另外一道禁制就会自己发动,会改变人的样貌,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交易人双方的安全。” “什么意思?”范希源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过头来,突然发现叶双变成了一个相貌俊俏的男子。 “总之,别人看到你的时候就不是原本的你,当然,这个面貌是随机的,每次来都会不一样。但是要注意的是,相貌可以改变,但是性格、说话的方式和习惯是改变不了的。” “只是卖货郎比较特殊,他们的外貌是可以由自己决定,可以变化,也可以不变。”叶双顿了顿,补充说道。 范希源这下明了了。难怪载他们的渔夫汉子为什么会是盲人。魇市里面的禁制可以随机改变人的容貌,却不能改变人的行为,他想到了此前叶双跟他讲的那个故事,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两人说话间,扁舟已经靠了岸。 叶双带着范希源,两人上了岸,踏着青石板的阶梯上去了。 上了街道,比范希源看到的人还要密集,也要更加热闹。加上不少店铺还有店员出来吆喝,更是显得有些吵杂。范希源却感到非常的新鲜,来来往往的人形象千奇百怪,仿佛置身于嘉年华集市,心下有些兴奋,毕竟许久未曾置身于这么热闹的场所。 众多的店铺看起来并不是统一规划,紧挨着的店铺面积大小、“风格”都很有不同。有的是房子结构,门头也很讲究,甚至还有两层楼的结构,显得阔气似乎颇有实力;也有的就是几根木头搭出来的一个简易的棚子;有的甚至棚子都没有,桌子一摆,上面堆上些乱七八糟的物什也算是一个铺面了。然而,这些风格不一的店铺合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突兀,颇接地气。 范希源心头笑了笑,这做生意无论在那都有高低差别。 他忽然被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有一个打扮像农夫模样的人正举着手里的铁笼子向路人兜售,笼子里的东西似乎有些特别,在笼子里有些狂躁,跑来跑去。 他停了下来,凑过去想要看清楚,却被叶双拉住了。 “那是变异的老鼠。” “变异的老鼠?”范希源有些困惑,他终于看清楚了笼子里的东西,确实像一只老鼠,只不过头部却有点像猪的模样,鼻子粗壮,耳朵却像蒲扇一样,张开嘴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恶心,口里的粘液喷的到处都是。 ------------ 魇市(2) “是的。” “为什么会变异?”范希源好奇的问道。 叶双摇了摇头。 “这会不会和三青说的变异是一回事?”范希源突然想起了什么。 叶双的眉头皱了起来,沉默不语。 笼子里的老鼠似乎更加不安,吱吱乱叫。 叶双叮嘱范希源不要到处乱瞟,以免走失,然后就目的性很强的带着他向前走去。 “先生,有几件事情,我必须要在这里才能提醒您!”叶双的表情很严肃,与范希源的轻松好奇有着明显的区别。 范希源点了点头。来之前就接受了叶双在魇市一切听从她指挥的要求。 “魇市虽然鱼龙混杂,却极其讲规矩。至今还没有出过乱子是因为这里有鬼头在维持这里的市场秩序!”叶双示意范希源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在街道的人群里有几个披着红色坎肩的人正厉目观察着人群,“那些穿红色坎肩的人就是鬼头,他们是负责魇市治安的家伙。” “明白!这不就是城管嘛!”范希源笑了笑。 叶双一怔,没太明白范希源的意思。 范希源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接着说。 “那些挂红色灯笼的是代表着有货,今日还没有成交;亮着绿色灯笼的是告诉别人今日已经有成交了,货物不多或者已经脱销。因此,要买什么东西,这些灯会是很好的指引,可以避免浪费时间。” 范希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在魇市也有时间限制吗?” “有的,天亮之前!” 范希源看了看头顶是陡峭的岩壁,又没有手表:“这怎么知道时间?” “时间快到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敲钟。”叶双接着说:“这个不是重点。在这里切记不要轻易询价,除非你确实想要购买,否则你一旦询了价就一定要买。” “不询价怎么知道买不买得起啊?” “询价是一回事,买不买得起是另外一回事,总之询了价就相当于这件货物是你的了,至于以什么条件成交,天亮之前就一定会有结果。” “这和天亮有什么关系?”范希源很是好奇,这不就是强买强卖耍流氓嘛。 “当买卖双方在天亮之前协商不成,就会去喝茶人哪里进行决断,最后以喝茶人的决定来成交,这就是魇市的规矩。” “喝茶人?” 据说自有魇市起,喝茶人就存在了。他并不是指一类人,而是一个人。魇市之所以能够长期存在就在于喝茶人的公平决断。当在魇市交易发生利益纠葛的时候,鬼头会先处理,当处理不了的时候,就会去喝茶人哪里喝茶,茶喝完了,决断也就做完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买卖双方必须要按照决议来执行。 “只不过也不是谁都能见得到喝茶人的,况且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讨价还价只是手段,成交才是目的。要知道来一趟魇市是要担着风险的,又不是像逛普通的商场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如果拒不执行呢?”范希源忍不住追问。 “还记得那个连续被杀了十年的人的故事吗?”叶双阴恻恻的说道,“到目前为止,魇市还没有出现过拒不执行的先例。” 范希源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有要提醒的吗?” “暂时没了,到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两人又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并跨过了一座石拱桥,到了桥的对岸。继续往前走,越往后人就越少。渐渐的远离了热闹的街道,灯光也变得更加稀落。在一个路口处,叶双停了下来,在旁边看到了一堆鹅卵石,叠成了塔状,塔尖是一块黄白相间的鹅卵石。她犹豫了一下,拣起了塔尖上的一颗鹅卵石,便带着范希源拐进了石巷。 一拐进石巷,浓烈的恶臭味迎面而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像是死了很久的老鼠的腐败气息。青石板路上腌臜泥泞不堪,踩上不稳的石板,还能溅出一些泥水。巷子不宽,之间的房子密度很高,差不多也就两个人左右的宽度,如果对面来了人可能还需要侧一下身位。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小巷的墙边有零星几个人,有男有女,坐着、躺着或趴着,唯独没有站着的。他们穿的破破烂烂,衣服原本的颜色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他们发现来了人,纷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要的响声,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想要讨要些什么。 “别看他们的眼睛,也别说话,只管走。”叶双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 叶双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向前走去,范希源也目不斜视的,跟着叶双,快步路过了他们。 当范希源背对他们的时候,脊背有些发冷,明显感觉到自己正被一些十分恶毒的目光所注视。 两人又拐了两个路口。 “先生,一旦被这些人缠上了,只会麻烦缠身,就像蛆虫一样。” “为什么?他们好像挺可怜的。”范希源原本不想问,只因为叶双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叶双停了下来,看着范希源,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 “先生。有一种人叫寄生人。生前如此,死后亦没有变。他们原本有能力可以使自己过的很好,但他们选择了一种更简单更加贪婪的办法,就是附浊在别人身上。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享受别人的成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榨干这个人身上的所有价值,然后弃之而去,再伺机找到下一个善良可欺的人。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范希源皱了皱眉头,他忽然明白叶双的意思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援助之手可以伸,可如果对方被养成习惯以后,把你的善意当成是理所应当。一旦你不再给予,对方就会恶意相向,抨击你,诋毁你,甚至攻击你。 范希源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叶双见范希源不再说话,便继续往巷子的更深处走去。 没多一会,他们拐进另外一个巷子,在巷子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灯笼。红色灯笼将漆黑的巷子映衬的有些诡异。 “到了。” 叶双站在门口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就是他们此行魇市的目的地,情报交易的地方之一。 这个石头房子与其他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排下来竟只有一户人家。这扇门是木头和树枝扎成的,用栅栏来形容可能更贴切,不用进去也能看到院内。院内还有一排房子,亮着些许微弱的灯光。 两人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很空旷,只是在一旁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有一棵不算太小的大树,大树下还有一张圆石桌和几个石凳。 范希源暗自揣测,这溶洞暗无天日,没阳光也能这么枝繁叶茂? 叶双带着范希源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到房子跟前,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范希源还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了一只羊。 一只纯白的山羊。 双角呈360度向外盘起,一双晶亮的羊眼竟是红色的,硬直的睫毛长的有些过分,鼻梁上架了一副圆形的金丝边框镜片。穿了一身紫金长袍马褂,外面套件络金边的黑色坎肩,口袋上还吊着金表链。此刻正翘着二郎腿,握着一管铜质的烟枪,半闭着眼嘬着烟嘴,一副财主的德行。 白山羊似乎没有受到突然闯进来的人影响,哔叽着嘴,从鼻孔里窜出两股烟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甚是迷幻。 叶双也不说话,将捡来的鹅卵石抛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山羊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鹅卵石,站起身来,弹了弹褂子的下摆,颇为神气的向内屋走去。 范希源惊讶的望向叶双,却发现她一脸寒霜。 两人走进内屋,里面的房间比起前屋要大上几倍。正堂供奉着竟也是一只双角山羊,一手持矛,一手捧了一本书,脚踏流云,威风八面。下面置有两张高堂椅,左右两侧均置有五张旁听椅。 这是山羊的祠堂吗? 白山羊将两人引到正堂中央,便自行坐到了高堂椅上,擦亮火石,又点着了烟枪,开始吞云吐雾。一对红眼有意无意的瞟着两人,似乎在等他们提出要求。 “我想知道鹿都诗人叶奇被关在哪里,具体是什么情况!”叶双缓缓说道。 白山羊一怔,犹豫了片刻,用烟枪在桌上敲了两声。从偏门进来便进来了一只灰山羊,端着茶盘,奉了两杯茶在旁听椅的茶几上,并示意两人坐下说话。 待两人坐下后,白山羊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他仔细翻了翻,又将册子揣了回去。 “你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白山羊一开口,就像是橡皮剐蹭在玻璃上的声音一般。范希源顿时汗毛倒立,牙口发酸。 “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 …… 叶双和白山羊的对话就像个死循环,没有结果。范希源听得头皮发麻。 “我什么都没有!”叶双终于崩了一句出来。 “你有……”白山羊突然闭上了嘴,愣了一会,用烟枪在桌子上用力敲了两声。 灰山羊从偏门里又走了出来,叶双见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范希源虽然不知道什么缘由,也跟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白山羊顿时怒目拍案而起:“你知道这是哪吗?你未必敢强人所难?” ------------ 魇市(3) 声音刚落,从偏门里跑出来一群手持武器的灰山羊出来。顷刻间,将两人团团围住,剑拔弩张,气氛变得非常紧张,只要白山羊开口,瞬间就能扑将上来。 叶双似乎没将他们没放在眼里,幽幽的说道:“怎么,你还想动手?” “在我的地界上,我有什么不敢!”白山羊的双眼已经红的发紫,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是我瞧不起你,就凭你和你的这些羊?”叶双笑了,全是讥讽的意味。 “你真当我老白家是吃素的?” “你可以试试?” 就这样双方对峙了一会,白山羊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无奈的摆了摆手,刚还气势汹汹的灰山羊们迅速退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魇市,定好的规矩不能乱,您老这样,我以后在这还怎么立足?”白山羊见人退干净以后,声音明显低了八度。 范希源算是听明白了,白山羊和叶双非但认识,而且很熟悉。 “我也没打算让你乱了规矩,说不说在你!”叶双又喝了一口茶。 “瞧您这话说的,”白山羊眼珠子乱转,看了一眼范希源,眉开眼笑,“这位兄台想要知道些什么,我这都有……” “白掌柜,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可没什么耐性!”叶双没等范希源张口,就把话接了过去。 “您刚才不是说,说不说在我吗?” “我是说过,那你说还是不说呢?” 白掌柜眨巴了一下眼睛,从怀里掏出册子:“要不,您还是先把之前的帐清了……” “再见!” 叶双招呼了一声范希源,起身就走。 范希源还没搞清楚状况,懵懵懂懂的也站起身来。 白掌柜见叶双二话不说就要走,顿时急了,几乎是蹦起来地快步将叶双拦了下来。 “别,别,别,您别急,有话咱们好商量。”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叶双淡淡的说,“既然白掌柜这么讲规矩,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白掌柜又一征,跺了跺脚,又邀着两人坐下,之前的那种神气只剩下低三下四了。 “您看您这茶也喝了,不管怎么说这交易也算是做下了,灯都挂出去了,您这要一走,不仅我的规矩坏了,也破了魇市的规矩啊!” 范希源思忖道,原来叶双突然喝那杯茶就是下定交易的动作,明明没法交易还要喝这就是明抢,难怪白山羊急了。 “说吧!”叶双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场面话。 白掌柜低着脑袋,眼珠子又开始转,想了想还是不死心:“您要不这么着,不管是什么,您随便给我点什么,我都受着,怎么样?”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没打算占你的便宜。” 白掌柜有点摸不清头绪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了。 范希源忍不住看向叶双,此刻的叶双在他眼里更像是个有恃无恐的女流氓,口口声声不想坏别人规矩,干的却是逼着别人坏规矩的事。可他也没弄明白,既然对方愿意把情报贡献出来,叶双却又不肯领情,着实有点强人所难。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两声咳嗽,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从偏门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山羊拄着根拐杖走了出来。 老山羊也是白的。 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眼皮耷拉着几乎遮住了双眼,白色的胡子再差一点就落到地上了,看上去虽然穿的破破烂烂,气度却是不凡。 老山羊哆嗦着在高堂椅上坐下,又咳嗽了两声,似乎有喉咙有痰,白掌柜忙不迭的跑步过去,毕恭毕敬的将双手奉上。老山羊迟疑了一下,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把痰咽了下去。 “你现在也是掌柜了,做事情也该有些分寸!”老山羊语气甚是和蔼。 “阿耶,您说的是!”白掌柜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老山羊坐起身来,望向叶双,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老朽已经出来了,客官不妨有话直说。” 叶双打量了一下老山羊,调侃道:“白老掌柜这么多年的生意,要节约也不至于穿的这么寒酸,还以为是后人虐待老人。” “客官如此聪慧无非是想唤老朽出来,不会只是想拿老朽打趣吧?” 老山羊不气也不恼,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掌柜闻言却碍于老山羊在,强压着怒气。 叶双也不客气,两人又坐了下来:“白老掌柜想必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吧?” “开门做生意,讲的是你情我愿的规矩,既然客官想要从这里把东西带出去,您总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换,否则就不叫买卖了。” 老山羊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说起话来张弛有度,意思很明确,也顾了双方的面子。 “我说过我没打算占你们便宜。” “那就还烦请客官把东西拿出来,我们做个估算,再来商讨细节。” “当然可以,只不过要按我的法子来。” “什么法子,你尽管说?”站在旁边的白掌柜插嘴道。 “白老掌柜还做的了主吗?”叶双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山羊对白掌柜的插嘴,倒也气定神闲,捋着胡子:“都是东家自己的事,掌柜拿不定的主意,老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我还有一个条件。”叶双想了想。 “客官但说无妨。” “这次来我不仅要知道我想知道的,还要将这些年挂在白掌柜这里的账一笔购销。” “什么?姓叶的,你欺人太甚了啊!” 此话一出,白掌柜顿时情绪又激动起来,指着叶双就要冲将上来。 老山羊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挥手一棍子敲在他的膝盖上,白掌柜吃不住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胡吣些什么!” 老山羊一声爆喝,震得整个大堂都在响,也震的白掌柜心肝肺都在颤。 白掌柜突然被老山羊这一下打的有些蒙,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客官便是客官,掌柜的连这点基本的规矩都忘了吗?自己掌嘴!” 白掌柜这才反应过来,在已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要泄露对方的信息,这是犯了魇市的大忌,往轻里说自此没了诚信,重则会被赶出魇市,甚至还有更麻烦的后果。 “阿耶,我错了!” 白掌柜当下两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镜片顿时就飞了出去。 “还望客官莫要见怪,犬子少不经事,您的旧账就此一笔购销。”老山羊拱手向叶双致歉。 “行啦,谁都知道老白家在魇市是出了名的家教严苛,都这么熟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叶双也不在意。 “还不向客官致谢,要不是客官海量,魇市自此就再无老白家!” 白掌柜站起身来给叶双做了一个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眼睛里竟有泪光闪烁。 老山羊又唤了人来,给叶双和范希源两人换了杯茶,叶双也不言语,起杯就喝了一口。范希源没喝,却发现老山羊看着自己,眼神颇为复杂,又瞟了瞟桌上的新茶。 “这位客官,可是嫌弃老朽的茶不够好?” 范希源本能的想客气一下,却被叶双把话接了过去。 “我这朋友第一次来魇市,很多规矩还不太懂”。 老山羊换的这杯茶有个讲究。主家要换人重新谈交易,茶喝了就意味着客人接受了主家的意见,更重要的是,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客人如果不喝就说明这事过不去,喝了就算是达成了谅解。 范希源也不说话,起杯喝了一口。 老山羊见范希源喝了茶以后,也笑着捋了捋胡子,一副吃了定心丸的样子。白掌柜见状,从怀里掏出册子,翻了翻找出几页纸扯了出来,在空气中晃了晃,纸便自行燃烧,眨眼间就燃烧殆尽。然后低首垂眉退到了一边。 “白老掌柜,这茶也喝了,也该谈正事了。” “客官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既然白老掌柜讲规矩,我也不想乱了规矩,因此我要的东西自然不会白拿,你们也吃不了亏。” “那就请客官把交易的东西拿出来吧?” “我只有一句话。” “一句话?” “对,一句话,老掌柜一直在等的一句话。”叶双认真的望着老山羊。 老山羊征了一下,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感觉肺都快要咳出来了。 白掌柜慌忙跑过来要给老山羊拍背顺气,还招呼人过来送茶,却被老山羊抬手制止了。老山羊拄着拐杖隔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客人,此话当真!” “当然。” “您能替那个人做主?” “当然!”叶双知道老山羊说的那个人是谁。 老山羊陷入了沉思,似乎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回到了某个时光,让他浑身有些颤抖。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满目都是担忧之色的白掌柜,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 “既然如此,那么客官就请喝茶吧!”老山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魇市(4) 范希源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叶双的这句话似乎对老山羊非常重要。他不禁对叶双又多了一分了解,这个女人不但身手了得,智商也是一等一的。 叶双端起了茶杯,却没有喝。 “老掌柜不会是忘了,要按我的法子来吗?” 老山羊的半闭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他非常清楚那句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叶双绝不可能因为一个简单的情报就会告诉自己,从一开始叶双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他在等,等叶双提出要求,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叶双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满足。 “我们的交易必须由喝茶人决断!”叶双几乎是一字一字说出来的。 “你疯啦!” 哐当,白掌柜手中的烟枪惊得掉落在地。 “阿耶,她已经疯了,儿子把叶奇的情报告诉她便是,就当……” “你闭嘴!”老山羊戳着拐杖,对这白掌柜爆喝,“你给我滚,这是我的生意!” 白掌柜显然是被老山羊给骂蒙了,从来没见阿耶发过这么大脾气,他跺了跺脚,愤怒的瞪了叶双一眼,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从后堂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和歇斯底里的怒吼声。 范希源还是有些意外,都说羊是挺温顺的动物,脾气怎么就这么暴躁,这难道是个误解? 老山羊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客官请喝茶!” “老掌柜就不问问,明明可以在这里交易,又为何偏要去找喝茶人做决断?”叶双似乎对白掌柜爆裂的脾气已经司空见惯,淡淡的。 “客官请喝茶!”老山羊还是一句话。 叶双笑了笑,喝干杯中的茶。范希源见状,也跟着持杯喝了下去。 老山羊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看范希源,目光似有些深意,他又望向叶双。 “为了他你可以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老山羊感叹道,又顿了顿,“老朽不问是因为客官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是做生意,各取所需,又何必生事。” “诗人叶奇一定会感激老掌柜的!”叶双第一次表现的十分尊敬。 老山羊摆了摆手,神态看起来显得更加苍老。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拣白掌柜掉在地上的烟枪。范希源见状,快步走了过去抢先把烟枪捡起来,递给他。也许是坐的太久让老山羊的腿脚血气不通,似乎有些站不住,不由自主的扶住了范希源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老山羊重新落座以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客官请先行一步去茶舍,待老朽稍作收拾便前来相会。” 叶双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便与范希源两人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大院,走了很远以后,叶双突然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只老狐狸。” 范希源啊了一声:“他不是山羊吗?” 叶双停下来望着他:“先生,您不应该去帮他拣那根烟枪的。” “为什么?”范希源没明白。 “我想他已经对您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叶双想了想,眼睛里有些懊悔,“还是我大意了,我可以通过血液来辨别生者和死者,那么别人也可以。” 范希源想起老掌柜搭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幕,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奇道:“我手上并没有流血,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对白老掌柜这种做情报交易的人来说,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都有嗅觉,他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叶双闷哼一声,眼睛里迸出两点寒星,“如果在茶舍,他若是敢有半点的差池,我就让他后悔不该生出来!” 范希源被她看的汗毛倒立,心想幸好是自己人。于是立刻岔开话题:“茶舍在哪里?” 叶双张望了一下,指着远处的岩壁:“在那!” 茶舍在长在岩壁上的,若不注意还真很难察觉上面还有一丝微弱的亮光。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包,说茶舍是个石头包,还不如用岩壁上的肿瘤来形容更合适。这块肿瘤被一个平台一分为二,还有半截垂在下面。 在陡峭的岩壁上,碰巧又长出了一块一块的石梯,漫不经心的直通茶舍。因为长的漫不经心,所以上去的路并不陡峭,甚至不太费劲。两人一前一后,揣着各自的心思慢慢地走着,也不说话。 身后远远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给这边的寂静添了些人气。 范希源暗自思忖,这个神秘的喝茶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会让白掌柜这么惊恐,以至于当着父亲的面都要顶撞。 “先生,到了茶舍以后,您切莫再轻举妄动了。”叶双又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他,眼神复杂。 范希源知道叶双对在老白家的事情上还心存疑虑,认为是自己没有叮嘱到位。相反,范希源到是心存愧疚,一直以来,他几乎都是被叶双护着,什么事都不用担心看着就好。 他给了叶双一个安慰的微笑:“叶双,放轻松一点。我已经被你照顾的很好了,既然我们一起到了这里就是搭档,就应该要彼此多些信任。如果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压力都扛了,那我这个搭档不就成废物点心了吗?” “搭档?”叶双面露疑惑。 “是的,搭档……” “不!我不是您的搭档!”叶双很快断然否决,“您是我的责任!” 范希源看着叶双固执的样子,心中很是矛盾,这种口号式的表达他毫不怀疑是她发自内心的,只是他不愿意被排除在外,就像只刚孵化的小鸡要被呵护在羽翼之下。 “也行,那你能不能跟我介绍一下茶舍的情况?” 叶双嗯了一声,“进去以后,您什么也不用做,看着就好。” 范希源愣了一下,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啊。 “其实,您是想问我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交易,却偏要到喝茶人这里来多此一举,对吧?”叶双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范希源不置可否。 “术法!”叶双顿了顿,“先生,为了术法。您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了,自从……融合以后,您身体技术上的进步神速,再练下去我就没什么可以教您的了,但这些对……对您来说远远不够。” 范希源心头猛的一怔,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以为自己说服了叶双,一起来到魇市只为获取营救叶奇的情报,却没想到叶双的目的还是为了他。 “我之所以找老白家交易情报,并非在魇市只有他们一家,只不过我更有把握能够让他们来配合我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老白家只是开始,而我真正的目的是喝茶人。”叶双回头望了望上面的茶舍,沉默了片刻,“自有魇市,喝茶人就在,实际上他才是最大的信息中心。如果想要获取术法的信息,除了魔王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三个人!更何况,进魇市的两道禁制,除了他之外,我也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谁?” 在魇市,喝茶人就像神一般的存在。长久以来,喝茶人在很难成交的交易都充当了仲裁的角色,而这些难以成交的交易本身就是巨大的秘密。日积月累,喝茶人就变成了一个信息储存中心,上千年的秘密信息都在他一个人的脑袋里。 “先生,您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我这样做全部都是为了我哥。”叶双说话的语气坚定无比,“我虽然不明白我哥执着的理想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要明确我哥的所思所想就是我所要守护的,这就够了,所以,我哥的嘱托我绝不会动摇!” “可是你哥……” “先生,我相信我哥的决定,他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您也不要怀疑!”叶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叶双是清楚的,这段时间的相处,范希源想要去救叶奇的心情是真实的,从他的刻苦的训练上也能感觉得到。他是善意的,甚至不带任何偏见,即便在老白家那种地方,他居然会伸手去帮助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老人,但凡成熟和有心机的人就绝不会动手。哥哥的决定是对的,眼前的这个人也许真的能做到,挽救这个毫无希望的冥世,给这些亡灵一个更好的机会和归宿。 因此,她开始懊悔,不应该那么快就冒然的决定将范希源带到魇市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冒险,稍有不慎哥哥所有的努力都会满盘皆输,她一步都不能走错。她必须坚定自己一力承担所有的压力,将所有不利的因素全部阻挡在外,让范希源顺利的完成夜叉王彻底的融合。 这才是哥哥的意志! 叶双定了定神,见范希源不说话,便顾自转身继续向上走去。 “我不是局外人。” 叶双停了下来,她听到了范希源的声音。 “我不是局外人,我做不到置身事外,让自己独善其身!”范希源又重复了一遍。 ------------ 魇市(5) 叶双转过身来,她看见范希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我来到冥世开始就已经身处其中,叶奇因为我而被囚禁,就因为我是夜叉王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就能成为你们口中的救世主?”范希源接着说,“我做不到,也不可能这样做。我能理解你在贯彻你哥的意志,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朵在温室中长大的花,即便再艳丽也经不起一丝风雨……” “现在的你还不足以承担任何责任!”叶双打断了他的话。 “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 “试错成本太高,没有人可以承担的起!” “当初你哥为什么要拿自己来试错呢?他想没想过成本?” “不一样!” “都是试错,有什么不一样?” 叶双紧紧的闭上了嘴巴,这一幕就像是叶奇在做出决定之前两人之间讨论的重演,仿佛范希源和叶奇重叠在了一起。叶奇不顾一切的想要印证范希源,而范希源又想不顾一切的去救叶奇……她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但是这种感激亦让她矛盾丛生,强烈的冲突在他的大脑里搅成了浆糊。 一时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坚定和决断。 范希源缓缓的走了过来,伸出手握住了叶双,他的眼睛温暖而充满信心。 “叶双,我相信叶奇的判断,也相信你的决断,但我也请你相信我,我更愿意你不要把我看成是一个被保护者,而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相互依靠的搭档,是在关键时刻为彼此付出一切的伙伴!” 叶双感觉到了范希源的温度,她轻轻的抽回了手。她定了定神,她无法反驳并不代表完全认同范希源的念头,疑虑仍在困扰着她,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试试。但无论如何,哪怕最后豁出所有也要保全范希源。 “从来没人见过喝茶人。”叶双定了定神,“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如何成交的过程。” 范希源抬头望向上方的茶舍,肿瘤一般孤零零的挂在岩壁上,上面爬满了一些绿色的苔藓和藤蔓,除了有一丝黄色的亮光之外,谁又会相信这里竟会隐藏着海量的秘密。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将交易的东西或秘密让喝茶人来进行决断,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风险,谁也不知道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交易过的人也对交易过程讳莫如深。” “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叶双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范希源猜到了她说的是谁,如果是他,那么叶双的所有行动就非常合理了,他忍不住向叶双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老白掌柜一定知道,据我所知他至少在喝茶人哪里决断过两次。” “所以你选择了他作为你的交易人对象。” 叶双沉默了一下,“我觉得这一切像是我哥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而我只要按照安排好的计划执行就可以了。” 范希源不由得对叶奇产生了更多的好奇,正想开口再问,就发现叶双的神态变了,眼睛望向了他的身后。 身后,老白掌柜被白掌柜搀扶着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先生,我们走吧。”叶双低声说完,便转身向上走去。 范希源远远的发现老白掌柜似乎对他笑了笑,他报以微笑,转身尾随叶双而去。 阶梯并不难走,半柱烟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茶舍近在眼前,比看上去显然要大上很多,目测应该有两层楼高,除了门是木质的外,全都是石头构成。也可能是天然生成,茶社的周身的石头菱角分明,没有任何的人工痕迹,因为长期潮湿的环境,上面的青苔和藤蔓比较茂盛,以至于二楼的上的一扇窗透出来的光被遮挡了大半。延伸过来的是个平台,可能不常有人出入,也疏于打理,茶舍上的藤蔓也都蔓延了下来,纠缠铺在地上。平台上的两侧分别立了两根柱子,柱子上面也挂了两个灯笼,只不过没有点燃。范希源暗自思忖,这两个灯笼代表着买卖双方吧。 叶双停了下来,伸手将范希源也拦了下来。 范希源这才发现,茶社的门口有一堆不小的垃圾,而这堆看似随手放置的垃圾,不仔细看竟是个人。 这个人就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手、脚、头都缩在里面,像摊烂泥一样靠在门边,悄无声息。 “他应该就是茶奴。”叶双低声说,眼睛没有离开那堆垃圾。 范希源嗯了一声,他能感觉到叶双的声音里有些紧张。 喝茶人从未离开过茶社,而茶奴是唯一一个距离他最近的人。喝茶人知道这么多秘密,却依然在此屹立不倒,与这个茶奴想必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这里等,等卖家上来,要一起进茶舍。” 叶双拉着范希源退到平台的一边,站在柱子的下方。 范希源这个时候才留意到魇市的全景,站在茶社的平台上,向下望去,整个魇市尽收眼底。这是个巨大的溶洞。在这个溶洞中间,那条来时没有太多感觉的河流,曲线蜿蜒,被两岸红的绿的光亮连在一起,像两条并行斑斓的珍珠,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一副盛世繁华的景象,纷纷扰扰的喧闹声远远传来,生机勃勃,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溶洞的深处有一阵风吹来,带来了潮湿的腥臭味,还有嘈杂的吱吱声。范希源转头向上望去,一团黑影以飞快的速度向他冲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被叶双压下,只听得上空嗖嗖的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头顶掠了过去。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那片声音正在向前方飞去,原来是一群蝙蝠。 他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没被蝙蝠给挠了,这玩意简直就是会飞的病毒库,带着埃博拉病毒、马尔堡病毒、亨德拉病毒之类的一应俱全,随便一个都能把统治世界的人类弄得焦头烂额。 就在范希源还在感叹之际,老白掌柜一行二人已经走了上来。虽然上来的路并不陡峭,也还算轻松,但对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不够友好,如果没有白掌柜的搀扶,老白掌柜要想独自上来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白掌柜显然有些情绪复杂,一方面担忧自己阿耶的身体,另一方面又对来茶社交易的举措忿忿不平,却碍于老白掌柜的脸面,敢怒而不敢言。 老白掌柜拄着拐杖对叶双二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对客人的尊敬。 “客官,老朽已经年迈,脚程上有些怠慢,还请见谅。” 叶双回了一个礼:“辛苦你了,老白掌柜。” 转过头来,对白掌柜笑道:“白掌柜,你实在是有一个好父亲。” 白掌柜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也不搭话。 老白掌柜不再寒暄,两人走到另一侧的灯下,定了定神,出了一口长气,对着茶奴朗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今老白家商号与贵客在交易上有些许分歧,白墨白不得已前来叨扰,还望先生施与决断!” 范希源暗自思忖:原来老白掌柜叫白墨白,这名字到是雅致,却是个情报商人。 白墨白说完话以后,隔了一会,不见动静,眼睛里似有疑惑的神色,向前迈了一步,正欲再度开口,柱子上的两盏灯笼突然亮了——是红色的。 魇市的喧哗声突然之间就停止了,但是很快又喧哗了起来。范希源转头向下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开始争先恐后的往这边涌来,想来都是看热闹来了。 此时,坐在门口的茶奴缓缓地站了起来,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他所有的特征,兜帽遮住了他的脸,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样貌。茶奴也没有说话,吱嘎一声,单手推开了茶舍的门,门内的灯光便投了出来。 白墨白舒了口气,向叶双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双笑了笑,也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意会的点点头,拍了拍白掌柜的手,两人向门内先行走了进去。 叶双给了范希源一个叮嘱的目光,也跟了过去,却在门口被茶奴拦了下来。茶奴也不说话,双手将自己的斗篷下摆抬了起来。叶双想了想,便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两把短刀放在了上面,茶奴像是知道范希源没有携带武器,自收了叶双的武器便对两人放了行。 范希源暗自捏了把汗,这个茶奴适才靠在门口,却似乎将他们仔仔细细观察了个遍,谁带没带武器都能看的清楚,单凭这种眼力劲,身手恐怕也不会弱。 两人走进茶舍,里面的布局到是紧凑的很,没有桌椅,地上铺了一张还算厚实的草席,正前方是一张米色的屏风,没有任何的图案;在屏风的后面有一个螺旋式的楼梯,应该是通向二楼的。房子的两侧都是一些齐顶的木头架子,满满当当。每一个隔层都随意的堆放着的杂物,瓶瓶罐罐、木匣子、刀枪绳子种种,还有些叫不出名的物件,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茶舍,还以为这里是个杂货铺。 白墨白已经坐在草席的左侧,白掌柜低眉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看着脚下。 ------------ 魇市(6) 叶双在白墨白的对面坐下,范希源跟在一旁,却没有像白掌柜一样规矩,而是毫不避讳的抬着头四处看这屋子里的陈设。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欠妥,只是从他踏进这茶舍开始就能感觉到这间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耳朵里时不时传来咕咕的响声,就像闷在一个什么容器里的东西在蠕动,想要出来。他观察过叶双他们三人,从他们的表情里他读不到有任何声音对他们产生困扰,想来只有他一人而已。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这种声音,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是躁动不安,当下只好稳定心神,尽量保持平静。 此时,茶奴也关上了门,从旁边倒了两杯茶出来,分别放在白墨白和叶双跟前,非常的随意,一点仪式感都没有,还不如在老白家商号。 茶奴上完茶以后,靠着门坐了下来,又变成了一堆静止不动的垃圾。这一举动看似自然,实际上在这个位置上,不仅利于观察,也占据了这里的唯一出入口,更重要的是可以对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最有效的行动。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时间在静候中消磨。这种缄默更像是在考验彼此的耐性,对交易的双方来说,一时还可以忍耐,时间一长就会让人滋生出更多的想法,想法一多就容易产生动摇,一旦动摇就会出现判断上的失误。 白墨白闭着双眼,呼吸均匀,似乎胸有成竹;而叶双虽静若处子,内心却隐有不安,是对未知的不安。利用手里的筹码启用白墨白来见喝茶人的计划几乎完美,执行的也很顺利,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就是太过顺利,眼前的白墨白却突然让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她从不低估对手,尤其是不会低估白墨白这种情报掮客。但是不低估不代表不会犯错,白墨白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要利用他就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 此时的范希源却与他们所有人不同,更为煎熬,他根本无法思考跟交易有关的任何事情。脑子里已经被蠕动的声音完全占据,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心脏——咚咚,咚咚……他似乎都能听到血液在自己血管里加速流动的声音,让他浑身燥热,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叶双也察觉到了范希源的异样,转过头来发现他已经冷汗直流,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在这个关头,容不得丝毫的闪失,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范希源面色苍白,挤出一个笑容,对叶双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假意自己是肚子不舒服,让她不需要担心。同时也顾不上许多,盘腿坐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稳定下来,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蠕动的声音。他也不想还没开始就乱了叶双的阵脚,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叶双见状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出声,只好回过头来,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屏风忽然亮了——一个人影映在了屏风上面。 这个人影端坐在屏风后,显得又瘦又长,就像根竹竿一样。 有时候人往往都会给未知的事情预先设定一种可能,甚至多种可能,然后就会顺着这种可能去发展。这种预先的设定能给自身带来某种程度上的安全感,至少有备无患,进可退退可守,不会被动的处在一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叶双就是这样,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这场在喝茶人上的交易,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准备了足够长的时间,也想到了最坏的打算,但她就是没有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开始。 “小白,好久不见,可还好?” 屏风后面的人说话了,声音亲切又和蔼,就像一个许久未见的长辈在垂问孩童。 白墨白放下手里的拐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做了一个揖,说道:“感念您老还记得墨白,墨白受您老的庇佑,一切安好。” 屏风后的人一阵爽朗的笑声,似乎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你好不好与我什么干系,又不是我在替你打理生意,别乱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吃这一套。” “岂敢岂敢,墨白能有今日,还……” “坐下说,坐下说,”屏风后的人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白墨白,“我说小白啊,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说话还这么端着,累不累啊,我听着都累!” 白墨白嘴里答应着,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被白掌柜搀扶的坐了下来。 “这是令郎吧?” “对,正是犬子!”白墨白扯了一把白掌柜,白掌柜慌慌张张的作了一个揖,也不敢说话。 “小白啊,你这是胡说八道啊,明明是羊崽子嘛,怎么是犬子呢?”屏风后的人笑的前俯后仰,语气甚是俏皮的很,没有半分讥笑的意思。 “对对对……是羊崽子,是羊崽子……”白墨白笑着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屏风后的人似乎凑到屏风前观察了一下白掌柜,啧啧啧说:“令郎我看着不错,和你一样生的尖嘴猴腮,是一副做奸商的好模样,不错!” 说完后,又是一阵狂笑,屏风都在颤抖。 叶双坐在一旁,听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冷汗都下来了。她估算的没有错,只是白墨白和喝茶人应该不仅仅是交易过几次这么简单,从交谈的内容来看两人之前可能还有更多的交集。最重要的是,喝茶人称白墨白叫小白,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上来看,魇市虽然没有名义上的领导人,这个喝茶人其实就是魇市的缔造者。 她的脊背上的肌肉阵阵的发紧,这对她的计划造成了很严重的麻烦,单纯从交易的内容上问题不大,关键是要如何从喝茶人的嘴里获得术法的信息。 她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坐在门口的茶奴,这堆像摊垃圾一样的人,是她下下策中最麻烦的障碍。如果用强,她实在没有把握一击即中,如若不能一举击倒茶奴,魇市的鬼头一定会蜂拥而至,那个时候只会更加糟糕。而且,身后的范希源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异样,这样的状况让她束手无策。 屏风后的人似乎忘却了他们的来意,和白墨白拉起了家常,东拉西扯的叙旧,把叶双晾在了一旁,就像不存在一样。 坐在一旁的范希源终于扛不住了,两眼一翻直接倒在地上。 众人一惊,叶双还没站起身来,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茶奴就已经到了范希源的身边,手已经搭在他的脉门上。 好快的动作。 叶双眉头一皱,正欲向前阻止茶奴的搭脉,还没近身,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逼的倒退了出去,落在了白墨白的身边。 茶奴明明没有动,却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前所未有。叶双大惊,却也顾不得许多,聚力还要向前,她必须要避免任何导致范希源身份暴露的风险。 “客官莫动,切莫坏了这里的规矩。”白墨白一把抓住了叶双的手,声音急切稳定。 叶双想要挣脱,却发现白墨白手上的力量与他苍老的模样并不相符。她焦急的望向范希源——这已成死局! 她彻底陷入了混乱—— “小白。”屏风后的人说话了。 白墨白将叶双拉到一边,慌忙说道:“回您老的话,忘记跟您介绍,这位便是此次与我交易的客官。” “既然如此,那就坐下吧。”屏风后的人哦了一声,似乎对范希源倒下的事并不关心。 白墨白回了一声,对叶双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压的很低:“客官,切莫慌乱。”松开叶双手时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 叶双咬着牙犹豫的坐了回去,此刻对她来说,只能静观其变,太过激进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茶奴捏了脉象以后,将范希源抱了起来,便径直向后面走去。 叶双见状又要起身,然后就听见白墨白咳嗽了两声:“客官,我们开始吧?” 叶双一怔,心念电转,咬着牙说道:“白老掌柜,我要取消交易!” 白墨白还没开口,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小白,这小姑娘就和你当年一样,热情四溢啊。” “哪里,您老谬赞了,时过境迁,这位客官实属年轻有为,岂是我能相提并论。” 屏风后的人哦了一声,似乎很好奇:“小白,以你的品性,我还从未听你如此称赞过一个人……” “此次交易是我太过冒失,冲撞了前辈,还希望您能网开一面,这次的交易能否取消。”叶双情急之下,打断了屏风后面的人。 屏风后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小姑娘,自魇市开市以来,还从未有过中断交易的案例,你可曾想过后果?” 叶双又是一怔,但是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如果喝茶人是魇市的缔造者,他下的禁制,能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不奇怪了。但她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目的是为了从喝茶人手中获取术法的秘密,如果就此取消交易,先不论其后果,但很有可能,从此再也无从知晓术法的秘密。 “客官,关心则乱矣。”白墨白望着叶双。 白墨白意味深长的语气让叶双冷静了下来。 带范希源来魇市是一场赌博,与白墨白的交易是一场赌博,与喝茶人见面更是一场赌博,这与叶奇的决断并没有任何的差别,随时随地都在赌博。她想要完成叶奇交待的责任,就必须还要与自己赌博。范希源的话犹如在耳,他们是搭档,是搭档就应当彼此信任。虽然她不清楚范希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魇市一向公平的传闻来判断,喝茶人还不至于会对范希源产生什么威胁,反而是自己的担忧太过严重,导致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如果赢了,她不仅可以获晓术法的秘密,还可以带着范希源全身而退,如果输了…… 绝对不能输! 叶双握紧了双手,冷峻的神色又浮现在了脸上,目光也不再慌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沉着。 叶双挺直了胸膛,坐的笔直,一扫之前的纠结,大声说道:“抱歉各位前辈,刚才是我失态了,交易不变,我们开始吧!” 白墨白点了点头,向叶双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屏风后哈哈一笑,朗声唱道:“既然如此,尔等就开始吧!” ------------------------------------ 茶舍外。 茶舍下。 魇市里已经彻底沉寂了,乌压压的人群挤在下面,抬着头,仰望着茶舍上面的两盏红灯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都在期待,期待多年未见的喝茶人如何决断;尽管不知道在交易什么,他们会说些什么;但就是要期待亮起绿灯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将沸腾,发出最大的声量,将所有的郁结和不快大声宣泄出来。 ------------ 二十、兽蛋(1) 茶奴抱着范希源,从后面的螺旋梯走了下去。 下面的空间相比上面就显得有些窘迫了,里面堆满了一些物资。木架子上也摆满了瓶瓶罐罐,上面还贴有标签,闻起来还有一股浓浓的药香味。这里应该是储藏室了。 角落里一张窄床,一盏微弱的油灯。 看上去非常简陋,床单虽然已经洗的发灰,却却整理的干干净净。 茶奴将范希源放置在床上,此刻的范希源浑身已经湿透,头上的豆大的汗液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紧闭双眼,双颊通红,张大着嘴呼呼的出气,像是置身于桑拿房一般,身下的床单很快就被浸湿了。 茶奴再次搭上了他的脉搏。片刻,茶奴像触了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有些吃惊。他似乎也受到了范希源的影响,空气有些闷热,放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青铜鬼面的面罩。 无风,无外力。油灯的火光摇曳,有些不稳定,把茶奴的青铜鬼面也映衬的诡谲莫测。他转过头望了一眼楼梯口,有些犹豫,踯躅是否要把这里的情况通报给喝茶人。 茶奴站了片刻,像是笃定了某件事情,竟退后几步靠在墙边坐了下来,重新戴回了兜帽,又变成了一堆不起眼的垃圾。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足够引起了他的兴趣,完全超过了楼上的决断。多少年了,他都几乎要忘记热血沸腾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此刻,他要拼命压制住这种冲动,他需要更多的观察,观察这个神秘的年轻人。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惊喜发生。 静悄悄的,只剩下范希源不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正在经历某种发热,从嘴里呼出来的气都带有很高的温度。 不一会,范希源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抽搐,没有规则的抽搐。他眉头紧锁,紧咬着牙关,像是在经历些什么,让他非常煎熬。 范希源是在煎熬。 那些未知的咚咚声从有节奏的鼓噪声,转变成了毫无章法的变奏,这些声音纠缠在了一起,让他无法分辨。他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他感觉自己就要发疯了,这些声音就像一群受了惊吓的野马,嘶吼着四处乱奔;除了脑神经的错乱,心脏跟着咚咚声的节奏狂跳;他恐慌,他想呐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或许他确实喊出了声音,是被那些咚咚的声音给掩盖了。他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四周除了无尽的虚无,他什么也抓不着,就这么往下坠,往下坠,坠入无尽的未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抑或是过了很多个一会。 范希源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被这些咚咚的声音折磨成疯子,要嘛就会在这个无尽的坠落中下沉,永无止尽,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要放弃挣扎了吗?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注意力莫名其妙的分散以后,这些念头竟让他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渐渐的,他开始能从那些杂乱无章的咚咚声分辨出节奏来,咚——咚咚——咚咚——咚——有两组咚咚声,不对,还有一个声音,听起来比前面两组咚咚声要虚弱一些,应该是咚——咚咚——咚咚咚—— 原来是这样,范希源忽然间想明白了。让他混乱不堪的声音竟是由三组不同的咚咚声相互重叠了在一起,它们本身的节奏并没有发生变化,而是突然加入了两组咚咚声,不分先后的叠错在了一起,三组声音似乎有些争先恐后的意思,已然分不清谁是音头谁是音尾。 范希源庆幸自己是个音乐爱好者,能在濒临奔溃前听出咚咚声的节奏来,他舒了口气,定下神来,尝试着让自己理清楚头绪,慢慢恢复自己有序的心跳。 也许是有夜叉王的加持,他很快就将咚咚声与自己的身体区隔开,就像电脑硬盘分区一样,系统盘终于干净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似乎有种自己就要坠落到底了的感觉,憋了口气,双手在两侧的空气中一拍,就像拍在水面上一般,迅速借力,将身体翻了过来,轻轻柔柔的落了下来。 是的,他到底了,落在平地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三颗蛋——三颗不大不小,篮球大小的像鸡蛋形状的蛋。 今时今日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再凶险再诡谲的事情他也见识过了,眼前的不过三颗蛋而已。 这三颗蛋一字排开,他听的清清楚楚,咚咚的声音就是从这三颗蛋里发出来的。 三颗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外表粗砺不堪,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一般。周身被黄泥覆着,只不过看上去挖出来有一段时间,表皮已经变得比较干燥,除了能发出咚咚的声响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范希源咽了口口水,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对土蛋观察的更加仔细些,却发现越是接近咚咚声就越大,恍惚间三颗土蛋还有震动的迹象。 范希源试着又走近了几步,三颗土蛋确实有震动,而且越近震动的越是厉害,一个比一个厉害,土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出来,那些咚咚的声音就是里面发出的撞击声。 范希源绕着土蛋走了两圈,发现它们也仅仅是震动的厉害,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伏在一颗蛋听了听,除了咚咚声之外,根本听不到有任何其他的声音。他又挨个依次听了其他两个蛋,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会就失去了兴趣。心想与喝茶人决断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居然会被三颗蛋困扰了,顿时有些气闷,懊恼的飞起一脚将一颗蛋踢飞了出去。 这一脚严格说起来并不重,但是这颗蛋就像是射出去的子弹一般呼啸着飞进了黑暗,这黑暗就像是没有边界一样,隔了许久始终听不到回音。 他向四周望去,除了无边的黑暗,也就只剩下眼前的两颗土蛋了。说来也怪,将其中一踢飞以后,剩下的两颗蛋竟然迅速安静了下来。 杀鸡儆猴? 范希源心头一荡,这两颗蛋还通人性? 通人性又能怎么样呢?环顾四周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根本无路可走,他试图向其他方向跑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无论他怎么费力的往前奔跑,剩下的两颗蛋始终就在他身边。 折腾了一会,范希源气馁的坐在了地上,他显然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叶双,也许叶双说的是对的,带他来魇市根本就是个错误,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求她把自己当成可以信赖的搭档,说出的话还没凉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档口,他忽然间警觉的站了起来,侧耳听去似乎从黑暗中有什么声音穿了过来。 是破空的声音!速度很快! 可在他的正前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身旁的两颗蛋再次呱噪起来,范希源忍不住向它们斜眼望去,就在这一霎那,破空之声就已经冲出黑暗迫在眉睫,已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范希源左手掌本能的已经切了出去,嘭的一声闷响,像是切在一堆碎玻璃碴上,只感觉到手掌一阵剧烈的刺痛,一击得手,他借着手上的劲向旁边滚了出去。 范希源翻身迅速站起,终于看清楚了来物,眼皮跳了一下。 滚落在地的竟是刚才那只被他一脚踢飞的蛋,又自己弹了回来。 明明没有听到任何的回音,这颗蛋居然自己飞回来了。他忍不住哑然失笑,却被手上的刺痛给打断了,抬手看去,左手掌被刚才的格挡给划破了几个口子,还挺深,白肉都翻了出来,血流了一地。 与此同时,范希源惊奇的发现,与身后的两颗蛋咚咚声突然变得更加急促,暴躁相比,沾染了他鲜血的蛋却安静的没有了任何声音。 范希源用嘴吸去了手上的污血,心想:难道是我的血能够压制这个蛋? 蛋发出的咚咚声确实很烦人,于是,心下拿定了主意,决定再试试看是不是自己的血能对这个蛋产生压制的作用。 他走了过去,蹲在两颗蛋的跟前,正准备将手上的血涂抹在蛋上时,他听到了一声“咔嚓”声。 在这个空间里除了咚咚声,不会再有其他的声音,这一声“咔嚓”让范希源非常警觉,寒毛都立了起来。回身望去,前面的蛋赫然裂开了。 蛋居然自己裂成了两瓣! 范希源犹豫了一下便飞奔了过去。 蛋壳是开了,可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邪恶的味道,范希源皱起了眉头,这个味道似乎在那里闻到过。 范希源捂着鼻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蛋壳,蛋壳里外并无二致,就是用黄泥制成的,看起来并没有参杂什么特别的东西,唯一的差别就是里面的颜色要更黑一些。用手轻轻一碰,蛋壳便塌成了土渣。 ------------ 兽蛋(2) 范希源略有失望的站起身来,看了看手中的血,或许自己的血除了能够压制蛋之外,还能打开这个蛋。不由得好奇心大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心下拿定主意便再次向两颗蛋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来,剩下的两颗蛋与之前的那一颗并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材质、造型还是色泽几乎大小都一样,他深呼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血,向一只蛋摸了过去…… 突然—— 光。一道白光。 一道白光擦着他的眼睫毛,从眼前划了过去,范希源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右边眼睫毛已经被那道光切掉了,甚至能感受到风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任何的预兆。范希源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因为他伸手去摸蛋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状态发生了倾斜,这道白光势必会贯穿他的太阳穴。 范希源立刻向后退了出去,那道白光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隐无踪。 他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湿透,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所有的感知全部打开,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探知空气的流动,他的呼吸就像丝线一样轻柔舒缓。 范希源努力克制着自己因恐惧而产生的厌恶感,这种厌恶感让他深入骨髓。他当然想起来了,这是魔王身上的味道,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气息。他所有的噩梦都是从地铁里开始的,魔王手中的那道白光在顷刻间就干掉了十几个警察。 而此刻,这道恐怖的白光就隐藏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范希源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保持高度的戒备,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难道是魔王来了? 范希源心头一荡,但是很快又否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魔王来了,必定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偷袭自己。在人世道都会炫耀自己的力量的魔王,到了自己的地盘就这么了结了夜叉王岂非太不傲娇了。 忽然,他冥冥中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嗞嗞的声音,像是电流正负离子撞击的声音。 不好! 范希源没有迟疑,几乎是拼劲了全力闪身向一侧滚了出去。 然后就听得一声巨响,范希源原来站的位置被那道白光从天而降炸了一个巨坑。他根本来不及细想,继续向另外一侧翻滚,果然,就在他脱离的那一瞬间,那道白光自他的位置从地底射了出来,直没黑暗。 好快的速度! 范希源慌乱之中只看到了白光的光尾,他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跑去,而那道白光就像刚才的攻击方式一样再次从天而降,又从地底穿出。范希源一刻不敢停留,不停的变换自己的位置,而那道白光就像个弹球一样对他紧追不舍。不一会,脚下已尽是坑洞。 如此反复,虽然白光的攻击速度很快,也很频繁,慢慢的,范希源习惯了以后,从开始的慌乱开始变得从容了许多。 范希源突然意识到,这道白光除了速度快和破坏力很强之外,它基本是呈直线这种单一的攻击方式,要避开并不难,关键的问题是,这么耗下去自己的体力一定会跟不上,到时候想不死都难了。 这道白光显然就是从那个蛋壳里跑出来的,看来也只有蛋壳才能收的了它,只可惜蛋壳已经变得稀碎。 范希源暗自叹了口气,却不曾想又听到了一声让他更加奔溃的声音——咔嚓。 是蛋壳碎裂的声音! 范希源躲开白光的攻击后,向两颗蛋望去,果然又有一颗蛋裂开了。他心头一震,猛然间想起,就在白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带血的手似乎触摸到了其中一枚蛋。他心里暗暗叫苦,一道白光已经够他受的了,再来一道白光,今天就真要把自己交待在这里了。 就在他思索怎么办的时候,脚下的地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突然,从开裂的蛋壳方向,有三道裂痕以飞快的速度向他冲了过来,这三道裂痕就像是手术刀切割肉体一样在泥土里推进,快速而整齐,比起那道白光看起来更加危险和凶猛。 不是白光!? 范希源心头一阵狂跳,也来不及细想,故技重施,向一侧跳了开去,但是地上那三道裂痕就像是热跟踪导弹一样,会转弯,会急停,会折返。范希源跑到那里,它就跟到那里,根本不给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在他想办法躲避地上的裂痕时,右臂一阵刺痛,神出鬼没的白光已经偷袭得手,撕下半块肉下来。 范希源顾不上疼痛,迅速躲开,并翻身跃出去很远与三道裂痕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范希源惊奇的发现,那道白光居然在撕下他的肉块之后,居然停了下来,浮在半空。他这才看清楚那道白光的真面目——竟是一条龙,一条光龙。 一条拖着光尾的龙头,没有四肢,周身上下噼里啪啦的响成一团,电流正负离子撞击的声音。 光龙似乎非常享受范希源的肉块,双目之间流露出贪婪的神色。而三道裂痕居然停了下来,停在了光龙的下方。片刻之后,似乎受到了光龙能吃到肉块的刺激,再次向范希源冲了过来,这次的攻击速度更快更凶狠。 范希源也意识到这两个东西显然把自己当成了猎物,他们是在争先掠食。可自己身无长物无法抵抗,手臂又受了伤,更要命的是经过这会的折腾,他开始有些喘息了,再这么下去自己势必会成为它们嘴里的美食。这番躲避跑位,范希源已经把四周的环境摸了个门清,根本无任何可以依仗的障碍物,一马平川的地形简直就是天然的掠食场。 哗啦啦,地底传来了涌动的声音。三道裂痕已经扑了过来,范希源心念电转,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清楚白光是一条光龙,至少也要摸清楚地下的这三道裂痕是个什么东西,否则两眼一抹黑,任何机会都不会有。 范希源一咬牙,顺势向上高高跃起,他决定试试,要看看这地底下的东西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范希源想弄清楚地底下的裂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光龙不是不动了,它只是暂时不动。 范希源腾空跃起的一瞬间,光龙动了,既然是掠食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断的做选择,选择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只是要有足够的成本去承受选择所带来的结果。 范希源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一次鲁莽的选择他将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他睁大了双眼等待光牙给自己最后的一击。 与此同时,随之而来还有一片白,这片白迅速驱散了四周的黑暗。范希源的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很慢很慢,似乎已经停顿。光龙距离自己应该不超过半米,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光龙的模样。这光龙与其说它是条龙,也不尽然,只是看起来像而已,少了真龙那般的威严。攻击状态的光龙嘴巴已经张开,外面露着两颗锋利的长獠牙,嘴里上下趴着密密麻麻的倒三角的牙齿,它身上的电流声都是那么的缓慢和漫长。 范希源暗自叹了口气,这算是死里逃生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是莫名其妙。脚下的三道裂痕还是三道裂痕,伸在外面的竟是三根锋利无比的爪子,这三根爪子特别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通体呈乳白色,显然它的主体部分还躲藏在地底之中。光三根爪子就能造成这么夸张的破坏力,范希源不敢想象躲在地底下的怪物会有多么恐怖。 躲在里面的东西显然没有想要破土而出的迹象,那些被激起的泥土漂浮在空中,有大有小,没有落下。 这是时间停止了吗? 范希源浮在空中,发现自己还能自由的移动。 “范先生,这就束手无策了吗?” 范希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范先生”的声音。 一袭灰衣的长发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虽然看上去有些落魄,精神不太好,却也气质超卓。 范希源看着男子,除了造型不同之外,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写真,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出来的还真是时候。” 灰衣男子呵呵笑了,接着说:“不是我自己想要出来,我可是被你逼出来的。”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隔三差五的就在我脑子里嘀嘀咕咕,不就是想出来嘛?” “哦,你这么想?” “往日里我脑子里时常出现的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难道和你没有关系” 灰衣男子捏了捏鼻子,一甩头发故作神秘的说道:“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对你会有大用处……” 范希源指了指跟前的光龙,说:“先别扯那么多,这玩意怎么弄?” “你觉得呢?” 范希源迟疑了一下,说:“这个东西我见魔王用过。” “哦,很厉害吗?”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范希源咬着牙,脑子里回闪过魔王在地铁里用光龙顷刻之间屠杀十几人的画面。 ”嗯,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是可以被操控的对吧?” “是,我见魔王……”范希源话一出口就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灰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范希源看了看光龙,似乎有些明白范先生的意思了。刚开始激动,很快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想法是很好,可自己也要有这个能力啊。 ------------ 兽蛋(3) 灰衣男子见他面带难色,又笑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范希源确实无从下手。 “你说的这个东西它有个名字叫兽蛋。”灰衣男子的语气严肃了许多。 “兽蛋?” “是的,兽蛋,里面的东西就叫兽。”灰衣男子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羡慕的神色,“传说在上古时期就有了,只是年代久远,又散落在各处,实为罕见。你运气不错,一次就能得到三颗兽蛋,实在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得到?庆祝?”范希源情绪有些激动,“你没看见我快变成他们的食物了吗?” “你看这个光兽明显还是只幼兽,还有很大的成长性,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灰衣男子似乎没有理解范希源要表达的意思。 范希源暗自思忖:原来它叫光兽,难怪速度会这么快。 “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有兽蛋认可的血才会自动打开。你既然打开了兽蛋,这说明兽蛋已经认可了你的血,这说明你和兽蛋的契约仪式已经开始了……”灰衣男子顿了顿。 契约仪式? 范希源瞟了一眼光兽,突然又明白了一点,难怪自己会被兽蛋的咚咚声所影响,想必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灰衣男子看了范希源一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说道:“可能你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你之所以能够听到兽蛋发出的声音,是因为与兽蛋产生了血液上的共鸣。你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也正常的,对兽蛋来说,遇到一个新的主人可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三颗兽蛋争着想要和你建立关系,同时与你一起共鸣,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什么意思?” 灰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夜叉王同时遇到过三颗兽蛋的经历。” 范希源好奇道:“你也没有?” “这是个好问题,可惜我回答不了你为什么我在冥世怎么就没有兽蛋,”灰衣男子尴尬的笑了笑,话锋一转:“这些都不重要,只不过要想让兽臣服于你,就要降服它,跟它定下契约,否则它就会一直攻击你,直到你死了为止!” 直到死了为止? 范希源紧了紧眉头,说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降服它们,和我定下契约呢?” “血,你的血,只有用你的血才能和它们定契约!“ “就这么简单?” “是,就这么简单,却也不那么简单。” 灰衣男子捋了捋长发,一脸轻松说道:“和兽蛋定契约无非就两种方式,一种是用绝对的武力征服它,一种就是用强大的信念和它产生共鸣,让它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意志。” 灰衣男子见范希源沉默不语,接着说:“显然第一种不适合你,无论你怎么想都没有退路了。从兽蛋接受你的血液冲出蛋壳的那一刻开始,它已经不死不休的盯上你了,摆在你面前的只有第二种,用你强大的信念意志去征服它。” 范希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从武力上来说,就目前自己来说根本没有可能,用信念?什么样的信念才能与它产生共鸣? “你想明白了吗?”灰衣男子淡淡的说道。 除了A就是B,怎么选都没有退路。范希源咬着牙,点了点头说:“我试试看!” “妙哉!”灰衣男子突然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夜叉王可以同时收复两只兽蛋的先例!“ 范希源心下一沉,面如死灰。 灰衣男子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范希源的肩膀,说:“范先生放轻松,放轻松,我这不是来了嘛?” 范希源看着灰衣男子的德行,突然又明白了一件事,叶奇之所以一副傻大粗的模样,估计就是和这位“范先生“相处太久的缘故。他本以为冥世的范先生应该是个沉稳老练的人,往日还只是在脑子里嘀嘀咕咕念叨一些模糊不清的语言,今天一相处怎么看都不是个靠谱的主。 “你能帮我做什么?” “提点你啊!”灰衣男子神气凛然。 “就提点我?”范希源脑子嗡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跑出来跟我说几句话就算是来帮我了? “最后再提醒你两点,第一,当你将血印在兽身上的时候,切记一定要全神贯注,将你的信念传达给它,让它与你产生链接达成共鸣,这样才算是签定契约,明白了吗?” 范希源点了点头。 “再就是,你一定要记住你的信念越强大,你的兽也会越强大,它的成长与你是紧密相联的,你弱它就弱,你强它便强!” “如果我死了呢?”范希源忍不住问道。 “你猜啊!”灰衣男子鬼魅一笑,笑的范希源浑身不自在。 事情到了这一步,范希源按着灰衣男子的方法,闭上了眼睛,气定神闲的站在光兽的面前。 叶双对他的训练非常有效,范希源很快就进入了一个更为深邃的境地。 灰衣男子悬浮在空中,面色凝重。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存在仅仅是意识上的精神力而已,他能够做的也就到这了,剩下的只能靠范希源自己去做。从范希源的表现来看,很松弛,至少在面对危机的时候并没有乱了分寸,之所以陷入了困境,还是经验局限了他对危机的处理方式。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范希源必定会成为真正的夜叉王。 “现在将你的血印在光兽的头上,无论发生什么你的手都绝对不可以离开,集中你所有的意志,去感知光兽,找到它最深的链接,和它产生共鸣。” 灰衣男子变得非常严肃,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范希源面色平和,他伸出手轻轻的落在了光兽的头上。 就在按上去的一瞬间,一种类似于冰冷的潮湿感涌了过来,稠黏、腥臭让他感到恶心,随时都能让他吐出来。他再次稳定心神,将自己的手牢牢的印在光兽的头上,鲜血顺着光兽的额头往下流。 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蛮荒的大地,阴红色的天空把天地压的就像一个狭窄的通道。在四处弥漫着腐败糜烂的味道,就像是站在一块长满了疱疹的肉块上,远处的闷雷像地狱里恶魔肚子饥饿的回声。 范希源刚踏出去一步就滑倒在地,刚想要爬起来,发现自己刚踩到的竟是一具尸体,腐肉已经被他蹭掉了,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骨,上面爬满了肥硕的驱虫。他惊慌地爬起来,过程却不太顺利,因为在他的脚下全部都是尸体。 范希源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尸体的腐肉。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土坡,踉跄的向上面走去。 当他爬上小土坡以后,没有再看见尸体,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望不到边界的黑洞。他站在黑洞的边缘,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传了上来,悠长而深邃。他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那些尸体已然不见。 他转回过头来,他的面前竟出现了一张门。 一张铁门,一张粗糙的覆盖着厚厚铁锈的门。门高三、四米有余,宽约有两米左右,由两扇推门组成,没有锁眼,上面挂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黄金锁链,被暗淡的铁门衬托的格外刺眼。 范希源退后了两步,眼睛盯着铁门,生怕再挪开视线又会出现什么奇特的现象。他用余光扫了门的两侧,依旧是那个巨大的黑洞,并无其他的变化。 无端的出现一张铁门,显然这张铁门与黑洞有着莫大的干系,也很有可能是通往黑洞的唯一通道。 进去吗? 范希源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把手伸向了黄金锁链,刚碰到锁链,锁链就滑落在地,这把锁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他咽了口口水,双手搭载两扇门上,阴冷的刺痛感传达到了他全身上线所有的神经。 他眼皮狂跳,全身绷紧,几乎用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向前推去。门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沉重,相反轻的像没有重量一样,让他几乎跌进门里。 就在门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更为腐败更为黑暗的腥臭味从门内冲了出来,范希源再也没能忍的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跪倒在地,不停的呕吐,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因为除了恶心的臭味,他还看到了更为恐怖的场面。 魔王在的地铁里的屠戮比起这里简直不值一提。 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这里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战场内没有完整的尸体,支离破碎、血流成河。这是一场人类与怪物之间的战争。无数的人类和数不尽的怪物们,他(它)们全部挤在了一起。人类用棍棒、石头、用一切可以造成伤害的凶器,甚至是用自己的牙与怪物撕咬在一起。显然,人类在怪物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但是人类还是前赴后继,不断有人嘶吼着扑上去。他们已经与怪物没有区别,眼睛里只有杀戮。 “站起来,范希源。这些兽族与夜叉王一样诞生于混沌。盘古开天地之时,它们只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的工具,是盘古最有力的伙伴,它们为这个世界堆出了群山、劈出了大海、汇聚了河流。世界本该充满了友爱,自从人类诞生之日,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私欲让战争变成了常态。无论是与自然、与异族还是同类天天都在发生,而你现在看到的是人类与起始之物的原始之战,统治世界之战!” 范希源的耳边传来了灰衣男子的声音。 “听着,你现在是在光兽的记忆通道里,忘记你看到的,集中精神找到光兽!” 范希源咬着牙,挣扎着爬起来,他的双腿还是抖的像打摆子一样。 ------------ 兽蛋(4) 他抹去嘴角残留的胃液,瞪大了双眼,开始在战场里寻找光兽。 怪物的种类还真是多啊,这些或许只会出现在特效片里的生物,此刻正活生生的在眼前。四五米高的双头巨人甩着双臂在地上横扫,蚂蚁一样的人类就像灰尘一样被击飞;长着翅膀的尖耳猴子盘旋在空中随时俯冲下来带走猎物;还有从地底突然钻出来的大花,它们拥有巨大肥硕的花瓣,张开花瓣的时候还能变化不同的色彩,当它吞下一个活人的时候就会马上缩入地下…… 它们都不是我要找的,光兽到底在那呢? 范希源闭上了眼睛,他放弃了用眼睛去搜索,用感知,在黑暗中去探寻光兽。 在他的脑海里,战场似乎又归于了寂静,不再有血腥杀戮,不再有嘶吼声、惨叫声、骨头碎裂声,那些怪物和人类都变成了一根根毫无生气的线条,他不断的用手拨开这些挡住自己线条,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线条里寻找光兽。这就像是在一堆一堆的麻绳里,要找到一条长短刚好五厘米的线头。 这对长时间和后期打交道的范希源来说,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他绝对有足够的耐心,为了一个合适的镜头他可以彻夜不眠的看遍所有的素材。 范希源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根线头,这根线头有部份还停留在一个人类的眼睛外面。他在地铁里见过光兽可以自由穿梭于人类的眼睛,就像镜面反射一样。 找到你了。 范希源平静的吐了一口气,经过叶双训练过后的手已经非常稳定,要捏住一根线头简直轻而易举。 他握住了线头,还是那股阴冷的感觉。他并不在意,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他轻轻一拔,竟有一种凿开千里之堤的感觉,无数的白光从人类眼睛的孔洞里狂泻。范希源就站在孔洞的正前方,瞬间就被光笼罩。 并不是所有的白光都是善意的光,就像阳光,适度可以让万物勃勃生机,过度便是烈日灼心。 范希源从白光里感受到了恶意,无穷无尽的恶意,狡诈、凶狠、阴毒。 可他无动于衷,另外一只手向前伸了出去,手掌轻轻一握——光兽突然就出现了! 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 光兽的嘴巴被范希源握住,愤怒的光兽目露凶光,一个卑微的人类怎么可能单手就能抓住自己!它奋力的扭动身体妄图摆脱范希源的手,喉咙里发出哧哧的嘶吼声。 然后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范希源的手就像是光的桎梏,无论光兽如何拼命挣扎,越是无法挣脱。 时间流逝,面对纹丝不动的范希源,光兽的行动渐渐有些疲软,但杀气犹在。 范希源握着光兽的嘴慢慢地将它拖到跟前。他的双眼直视着光兽,光兽的眼睛狭长而明亮,两只眼睛里是灰白色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范希源看着它,从它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光兽一族的起源、诞生,从光明堕向黑暗的深渊,在暗黑的世界里挣扎……这是一个更加久远更加悲伤的史诗。 不知不觉中,范希源突然变得温柔,眼睛里竟不自觉的流下泪来。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情绪的眼泪,是同情还是什么更加复杂的情绪,他渐渐地松掉了自己的双手,将光兽的头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就像抱着自己的亲人一样。 光兽居然从暴躁中放弃了挣扎,窝在范希源的怀里像是只找到了主人的宠物。 “不要害怕,从今天起我就是你最亲近的人,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范希源!” 当范希源说出自己的名字,光兽就消失了。 他站立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 “恭喜你,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就能和光兽达成契约。”灰衣男子一脸戏谑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这就算达成契约了?”范希源这会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跟前的光兽却已经不见。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你需要兽,直接召唤就行了。” 范希源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想到了魔王召唤光兽的方式。 “不过,你应该也看到了兽族与人类的战争,也就是说兽也是会死的,在遇到强敌的时候,你要慎重选择兽的使用,也要懂得保护好自己的兽,否则……你懂的。” 灰衣男子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妖娆的像个女人,只是满脸的胡渣看起来有些怪异。 范希源一时语塞,点了点头。 “好了,事情办完我也该走了,”灰衣男子打了个哈哈,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对了,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和兽蛋签契约这种事,千万别再干同时开两个蛋这种蠢事了。” 灰衣男子话音刚落,白色空间迅速退去,又恢复到了原来的黑暗。也就在同时范希源开始从空中往下掉。 还真是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范希源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是下面的三根利爪已经准备就绪,就像是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陷阱,只待猎物掉落的一瞬间,一口吞下。 范希源已经避无可避,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在他的双腿感受到冰冷的穿刺的一瞬间,他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腰部,借力——以飞快的速度摆脱利爪的继续深入,双脚一蹬,向前方翻滚了出去。 是的,他滚出去很远,滚到足够远的位置。 范希源第一时间便趴在了地上,他强忍着疼痛,眼前两道长长的血迹已经清楚的说明了他受伤的状况。两条大腿几乎洞穿,不断的有鲜血正从大腿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该死的,这就要结束了吗? 范希源因大量出血感到自己有些轻微的发抖,他必须要赶快给自己止血才行,可他不敢动,面前的利爪就和光兽一样正在体验自己血的味道,只要自己敢露出一丁点破绽,利爪就会毫不犹豫的冲过来。 只要把它从地底的本体拉出来,就有机会将自己的血印在它的身上。 想法没错,可血流的比他想象中要快要多,范希源开始感觉到有些恍惚。 利爪似乎看穿了他身体的状态,再次发动。地底传来了类似于某种高性能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咆哮声,带着激昂的尘土向他碾压过来。 糟糕,双腿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了,范希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跌坐在地上。 而眼前的利爪已经迫在眉睫。 他四肢并用,奋力的想要向后退,手似乎碰到了什么,顾不上许多了,只要能抵挡住利爪的攻击,什么都好。 他抓起旁边的东西狠狠的往自己的跟前砸了下去,只听得一声石破天惊的响声,范希源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推了出去。 范希源重重的落在地上,疼得撕心裂肺,忍不住咯出几口血来。情况危急,他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来,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当他望向利爪的方向时,他彻底绝望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都说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如果摔倒了两次,要不是脑子有包就是智商有问题。 范希源做到了,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两次。 砸利爪的东西正是最后一颗兽蛋。 这颗兽蛋上面已经沾染了他的血迹,不是一点,而是更多。 范希源浑身冰冷,一个利爪他已经筋疲力尽,再来一个就是绝境。 兽蛋的后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利爪慢慢地绕过了兽蛋,似乎刚才的撞击也对它产生了影响,让它不得不重新调整。 范希源已到极限,一支手臂无法动弹,双腿能够站起来已是勉励支撑,刚才被撞飞让他至少断了三四根肋骨,最麻烦的是他因为失血过多,意识也开始不受控。 咔嚓—— 又是蛋壳开裂的声音。 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利爪似乎受到了蛋壳开裂声音的刺激,没有再等待,向范希源冲了过来。 这是要赶在其他兽出来之前干掉自己吗? 范希源咬着牙想要奋力向旁边滚去,无奈自己的想法和身体无法达成统一,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爪向他冲过来,甚至清楚的看清了三根利爪中间的那根长,左右两边的更短一些。 他妈的。 范希源无声的骂了一句,双腿再也承受不起身体的重量向前跪了下去。 眼看着三根利爪就要穿过他的身体的一刹那—— 啾——啾啾—— 他听到了几声类似于鸟的叫声。很小很小的声音,很脆也很好听。 都说临死之前都会有回想生前最美好的回忆,可他最后听到竟然是鸟叫声。他瞪大着双眼,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三根利爪竟硬生生停在了范希源的跟前,就像是跟前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无论三根利爪怎么拼命向前都无法前进一步。 地底传来了更大马力的嘶吼,利爪显然并没有放弃继续进攻。 啾——啾啾—— 类似的鸟叫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让利爪彻底失去了行动力,只剩下地底的咆哮声。 ------------ 兽蛋(5) 范希源虽然搞不清状况,却也能分得清时机——跟利爪签订契约的最好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三根利爪,拼尽全力向上一拔,他终于看清楚了利爪的真实面目,却让他哑然失笑。 本体竟是一只黑褐色的大贝壳,形状类似与扇贝,通体长满了绒状的细毛。三根利爪几乎没有任何的过度突兀的长在贝壳的上方,贝壳的尾部还拖着一根细长的尾巴。 他妈的。就这么个破玩意就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心里想着,动作却没有停。范希源用手在大腿上抹了一手血直接印在大贝壳身上开始签订契约。 时间过的很快,范希源有了之前的经验,利爪也顺利的和他签订了契约,还给它取了新的名字——土鳞。 范希源实在是太累了,他仰面瘫倒在地,呼呼的喘着粗气。 他并没有忘记还有一只破了壳的兽蛋,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动弹。 啾—— 类似的鸟叫声又出现了。 范希源叹了口气,他现在想要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上下都在疼。 这时,他看见了一条又肥又大的白虫出现在了自己的胸口,约莫有手臂长短,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这条虫子浑身上下都没有毛,白嫩的像块娇艳欲滴的水晶肥肉,还能看清楚它身上纵横的血脉。头上顶着两根触角,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圆嘟嘟的三瓣嘴。 啾—— 白肥虫居然叫了,像鸟一样的叫声。 范希源无声的笑了,原来你就是那只兽蛋啊。 “小家伙,你也想和我签订契约吗?”范希源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一条虫子说话。 啾——啾—— 白肥虫叫了两声。范希源似乎能理解白肥虫的意思。 “可是小家伙,你有什么本事吗?” 范希源哑然失笑,心想自己总不能是个兽蛋就要签订契约吧。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白肥虫的叫声似乎有些着急,蠕动着身体在范希源身上拱来拱去显得很焦急。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既然要和我签订契约,那给你取个名字吧?” 范希源被白肥虫蹭的胸口疼,脸上也被捂了不少成分不明的体液。 啾—— 范希源想想了,带着歉意的说道:“你既然这么白,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那以后就叫白胖子吧,怎么样?” 啾——啾——啾啾—— 白肥虫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名字,鸟叫的声音高了许多。 范希源在大腿上蹭了点血,印在了白肥虫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 二十一、疑云(1) 三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九鸣正叼了根烟对着他吞云吐雾。 她凑的如此之近,三青能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嘴唇下面的那颗痣看起来更加恍惚。 “三青科长,这么快就醒了?” 九鸣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三青被呛的咳嗽了两声,感觉全身都在疼,他忍不住想要扇去烟雾,手竟抬不起来,头部以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弹,自己被绷带缠的像个木乃伊。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的好,全身骨头都碎成渣了。” 三青能从她的表情里读出欣赏的意味。 “想不到,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在全身骨头碎裂的情况下还能把脑子保护的这么好。” “然后呢?还有什么好听的话都可以说出来,我都接得住。”三青忍不住又咳嗽两声。 九鸣就像没看见一样,对着他又吐了一口烟,说:“我这里条件还可以吧?” 说着,她把床头摇了起来。三青半躺着才看清楚这里并不是医院,而是看起来像个病房一样的地方,各种器材一应俱全。奇特的是在他隔壁的一张床上还躺着一具被剖开了胸膛的尸体。而自己的衣服裤子被剪得稀碎,被随意的丢在地上,三青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给他做的包扎。 三青干脆闭上眼睛。 “想不到堂堂的情报科科长涉猎如此广泛,对人体也有研究。” 九鸣咯咯笑的有些浮夸,走过去,拉上了旁边的帘子挡住了尸体。 “怎么,我的私人实验室难道比沉雁会所还要血腥?” 三青又怎么会忘记沉雁会所发生的一切,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干掉最后一个变异人。 “我怎么会在你这?” “三青科长,你提问之前是不是应该和我分享一下你在沉雁的收获,这样才算是合作的正确打开方式吧?” 三青睁开了眼睛,九鸣笑的像偷了鸡的狐狸。 三青整理了一下思绪,除了逆生会与人皮图案没有透露之外,其他的都按照事情发展的经过全部讲了一遍。 九鸣听的时候就像早就知晓了答案一样,还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在三青讲到与变异人战斗的时候,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个孙公子还真是不简单啊。” “其实我很好奇,你不是说要潜入沉雁吗,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你的任何踪迹?” “女人的话能信吗?”九鸣又咯咯笑了起来。 三青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女人的话三分实,七分虚。太过认真就会吃大亏。 然而,九鸣确实潜入了沉雁。 九鸣带了五人小组,和三青前后脚到的沉雁,只是没有着急潜入会所内部。会所内部的警备远比想象中更加严密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影响到三青的深入,九鸣和五人小组就潜伏在了会所的外围等待时机。 入夜以后,九鸣终于等到人员换防的机会,但同时等来的还有更可怕的事情。三个变异人突然出现,就像是坦克一般,没有任何策略的硬闯沉雁会所,一路碾压,根本不在意内部的防卫措施,目标明确的冲向一个地方。 九鸣本想尾随变异人的身后前进,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便是被变异人冲垮了的防线,警备人员却没有深度追击,而是迅速恢复了防御。对于潜行人员而言,位置一旦暴露也就意味着潜入的失败,再继续跟下去也毫无意义。九鸣小组当机立断便撤了回来,继续待在外面等待接应。 随后的枪声非常激烈,漫长的等待后,更是让九鸣感到震惊。三青重伤,并被孙登科的人一路护送出了小岛。为了第一时间获晓信息,九鸣的人在半路截住了尚忠诚,将重伤的三青转移到了九鸣的私人实验室。 三青听完九鸣的陈述,沉默起来。 “三青科长,我的故事很有趣吧?” “你想说什么?” “我是在想堂堂的重案科科长或许当了一辈子的猎人,却被猎物下了套,这种故事想必还是很稀奇的。” 三青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点他并不是没有怀疑,可他想不出孙登科给自己下套的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在鹿都敢动警察署的关键人物并不是一件小事,这背后要担着很大的风险。 “从明面上来看,孙登科是按着你预设的步骤在走,但会不会是他将计就计,把你放进了他的计划,实际上是你在跟着他的节奏在走呢?” “你是在下结论吗?” 九鸣给自己续了一根烟,吐了烟圈,说道:“我是在说孙公子不简单。” “这一点你不需要再重复,这种对话很没有营养。” “那我就换种方式,”九鸣弹去烟灰,接着说:“假设今天的这起事件是一局棋,你我是一方,孙公子是另一方,在棋面上你是明棋,而我是暗棋。你先手进入了对方的半场,孙公子对你进行了合围,也就从暗棋变成了明棋,而我始终在暗,对局面看法我会更大胆一点。” 三青还是闭着双眼,他不否认九鸣的说法,大胆设想,小心求证不会有问题。 “在整起事件当中,有三点我觉得很蹊跷,三青科长有没有兴趣听一听?”九鸣见三青默不作声,显然是认同了她的说辞,笑了笑接着说:“第一,菊花商会是个家族企业,能够在鹿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仅凭孙大义一个人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据我所知菊花商会大权都集中在孙氏父子手中,父亲主内,儿子主外。一个主外的人如果没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魄力和手段又怎么能做得到开疆拓土?但是以孙公子白天在警察署的表现,我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性格飘忽的人,何以操控的了偌大的菊花商会。” 此话一出,三青顿时冷汗都冒了出来。 是的,他太自信了,或许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从之前调查的结果来看,孙大义被吃当日孙登科还泡在沉雁会所,以及孙登科不惜花重金也要在警察署享受生活开始,他基本就认定了孙登科是个只懂得享受又怕死的角色。而这一切,都很有可能是孙登科给他制造的假象。 如果从一开始都是设计好的,那么孙登科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但是孙登科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杀父夺权? 不!如果是为了夺权,孙登科已经拥有了继承权,何必要将自己引到沉雁,岂不是多此一举! “第二,就更有意思了。如果是自己的家进了贼,家里的人不应该是全力以赴的阻击和追剿,为什么却要原地驻守呢?从今天晚上的枪声来判断,沉雁会所内部至少设置了五道警备关卡,但警备表现未免也太应付了。我虽然从第一道关卡就退了出来,但是基本可以猜得到后面的四道关卡与第一道的情形应该没有区别。不妨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这些警备关卡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阻击变异人的,激烈的开枪或许只是为了配合某种需要,真正的目地为了防止其他人的闯入!” 三青睁开了眼睛,忽然间浑身都在疼痛,让他难以忍受。 他强烈的意识到当时藏心阁外的枪声消失后,自己的判断是基于三个变异人成功突入藏心阁。此刻回想这里几乎经不起推敲。首先,根据孙登科宣称沉雁的警备等级升到了八级,至少五重的警备竟然可以让三个变异人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起码的枪伤都没有。这不合理;其次,阁内的侍卫枪法很准,而且协作战斗能力很强,从掩护孙登科撤离的行动来看训练有素。但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即使在最危急的关头,始终都没有对外呼叫增援,这也不合理。 九鸣见三青有了反应,便继续说道:“第三点也是最吊诡的地方,据我的观察这三个变异人似乎目标非常明确,没有任何的战术配合,也不恋战,那么这些变异人的目地是什么?按照你的说法做推论,这些变异人的最终目标是要除掉孙公子来灭口。那么孙公子明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却又为什么不召唤增援呢?” 对,这是矛盾的地方! 假设九鸣的分析是正确的,面对变异人的攻击,孙登科应该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否则他就是在赌,赌三青可以替他解决变异人。可是这种做法风险太大,孙登科不可能会把自己的命压在一个刚开始打交道的警察身上。 那会是什么呢? 除非—— 三青的突然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推论。 除非,这些变异人与孙登科有有某种行动上的默契,无论三青是否失手,孙登科都可以随时停止行动。只有这样孙登科才能有百分之一百的绝对安全! 三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 九鸣见状将烟丢在地上,用脚搓灭了烟头。 三青几乎就要把肺咳出来。如果这个推论成立,也就是说孙登科远不止像他说的那些,他与变异人还有更为紧密的关系。那么好,孙登科的目标也绝对不是我,如果要除掉自己根本不用搞这么复杂,藏心阁内的那些侍卫就足够了。 那么孙登科这样做的目地是什么呢? ------------ 疑云(2) “三青科长,我的分析对你是不是有什么启发呢?” 九鸣笑的像只狐狸。 三青对九鸣又有了全新的评估。魔王敢把警察署情报科这么重要的部门交给这个女人是有道理的。九鸣并没有真正介入今晚的行动,仅凭自己的讲述和她有限的观察就能把事情分析到这种程度——这个女人绝对不能轻视。 可眼下自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够能力,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脑袋并没有受损,最多一周时间才能恢复。 “这就是你对孙登科的结论?” 九鸣耸了耸肩,说道:“我只是根据看到的事实分析,下结论是你的事。” 三青苦笑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说的没有错。 “尚忠诚呢?”三青发现自己的下属不在。 九鸣笑着说:“三青科长,别急,我没想到你会醒的这么快,就借用了你的下属,替你办事去了。” “替我办事?”三青不知道九鸣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九鸣看了看手表,说道:“快了。估摸着还要两个小时左右就会有结果。” 三青见九鸣想要继续卖关子,也就不再过问。不过他还是有些吃惊,虽然尚忠诚有点呆傻,但是原则还是有的,他居然心甘情愿听九鸣的话丢下自己的上司去办事。 九鸣似乎也看出了三青的疑虑,也不再说话,就像变戏法一样,在实验室里用烧杯、酒精灯、杯架、试管组合出来一个煮咖啡的器皿。随着酒精灯的加热,不一会实验室里就迷茫着咖啡的醇香。 三青闻着咖啡的香味感觉身体都舒泰了不少。 九鸣也很体贴的从旁边推了一张餐架过来,放在三青的跟前,把咖啡放在了上面。 三青不得不佩服九鸣泡咖啡的手艺确实精湛,豆子的火候、水的温度、注水的手法都恰到好处。他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咖啡,忽然想起尚忠诚喝自己煮的咖啡时候的表情,就有种满满的恶意。 “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九鸣有些错愕。 “你不觉得在有福尔马林的实验室里喝这杯咖啡实在有些可惜。” “可惜吗?我怎么不觉得。” “喝咖啡应该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只是每次和你喝咖啡的地方都差不多未免有些煞风景。” 九鸣看了一眼拉起来的帘子,知道三青指的是什么,她自然也没忘记上次是一边欣赏叶奇的干尸一边喝咖啡。当下会心一笑,说道:“这杯咖啡的价值不在于喝,而在于它能给你的其他价值,至于在那里重要吗?” “其他价值?”三青好奇的问道,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杯咖啡除了被喝掉的价值之外,还有其他的任何价值。 九鸣又笑了,说道:“你再仔细品品。” 三青又闻了闻,除了爽口明亮的豆酸味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发酵的焦糖味,这都属于正常的味道。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九鸣想了想,说道:“听所过食补吗?“ “食补?“ “食补简单来说就是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通过膳食的方式来增强体质……“ 三青克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了九鸣的话。 “你笑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用咖啡给我食补?“三青笑的全身疼。在冥世,无论是谁受了重伤,即便是大脑不受损伤,至少也需要一周时间的恢复期。 九鸣也笑了,傲人的胸脯挺地很高,认真的看着三青就像看自己的宠物一般。 “谁说我在给你食补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的煮咖啡的手艺确实不错,层次分明,“三青又闻了闻,”不过你能不能给我弄个吸管,要不然就要麻烦你亲自端给我喝了。“ 九鸣也不生气,说:“三青科长,你就没发现我只煮了一杯咖啡吗?” 三青这才注意到她确实只煮了一杯咖啡,心里开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何况我也从来没说过,这杯咖啡是用来喝的。” 九鸣叉着腰走到三青的跟前,端起咖啡在他的鼻子下又过了两遍,见三青有了防备心理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说:“想不到堂堂的三青科长居然会这么紧张,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藏心阁面对变异人的时候,你有没有现在这么紧张呢?” 三青干脆又闭上了眼睛,自己如今这般状况即使发现了问题,实在也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他忍不住想起隔壁躺着的那具被解剖了的尸体。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女人不会把自己也解剖了吧,想着想着,他感觉到全身有些发热。 九鸣握住了他的脸:“哎呀,三青科长,你是不是热啊,居然流这么多汗?” 三青当然觉得热,现在的局面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他内心产生了某种被羞辱的感觉。 “九鸣,你想要做什么?” 三青的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是一个愚蠢而失控的问题,只会让对方更加得意。 九鸣面色潮红,烟波似水:“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会知道?” 九鸣的声音就像一条柔软的舌头伸进了他的耳朵,三青睁开眼睛发现她就伏在自己的耳边吐气如兰,这让他浑身燥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别紧张,放松一点,反正你也动不了,不如就老老实实躺好了,其它的事就都交给我吧。” 柔软的舌头不仅钻进了耳朵,还钻进了三青的大脑正一点点舔舐他的理智,他还看见了九鸣的手已经变的不太规矩,在他的胸口游走,一点一地的移向他的腹部…… “你要……” 三青慌乱的正想要说话,嘴巴却被九鸣的手堵上了。 “乖,别说话,现在还没到开口说话的时候,保存点体力,一会你还得大喊大叫……” 三青试图摆脱被捂住嘴巴的手,却无可奈何——因为他根本无法动弹。被九鸣手指游走过的地方就像着了火一样,正在燃起熊熊的烈火,每一寸皮肤,不,连同骨头、血肉都在燃烧。 “嘘——乖,还有十秒钟,十秒钟后抵达战场。十——九——八——七——”三青瞪大着双眼看着媚眼如丝的九鸣,她那只该死的手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势已去的奔溃感油然而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叶双。 三青无助的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叶双冷漠的眼睛 里流露出鄙夷的眼神。 “小乖乖,准备好了吗?”九鸣面色潮红,“要来了哟,三——二——轰!” 九鸣话音刚落,三青就像是被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毫无征兆的插进了心脏,那一瞬间没有痛感,全身都已抽紧。但是这种虚无感只持续不到半秒钟,紧接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痛在他的身体内部开始爆炸,让他迸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他陷入的是一片火海。 如同炼狱一般的火海。 这些火焰就像是无数亲密的爱人,疯狂的抚摸他、舔舐他、吸YUN他,绝不放过他身体的任何一处。他看见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焦糊,刚露出的血肉立刻又开始被火焰包裹,他还清晰的闻到了自己烧焦的臭味。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脱离火海,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站起来很快就倒下,因为他的一条腿烧的只剩下了骨头。他惊恐万分,他继续爬起来,用腿骨支撑自己向前迈进,他忍受着火焰的吞噬,无论那个方向都没有路,这就是火的地狱没有边界。 他再次跌倒在火焰里,猛然间,他看见了一棵巨树。 火海中,突兀的站着一棵巨树。没有被火焚烧的巨树。 那棵大树矗立在烈焰的草丛中就像是最后的诺亚方舟一样,在烈焰滔天的末日中丝毫不受影响。 我要过去!我要过去! 他咬着牙,当然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咬着牙,他在火焰里匍匐继续前行,他分明能够听到了嗞嗞的声音,这是在冒油吗?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自己就是铁板烧上的嗞嗞作响的鱿鱼。 他爬呀爬呀,忘记自己爬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有没有被烧死,他终于爬到大树下。 这颗巨树通体焦黑,树干至少需要七八个人才能抱的住,怎么才爬的上去呢? 他趴在大树下伸手想要抓住树干,他惊恐的发现自己抓住那里是什么树干,而是一具烧焦了的人骨,咔嚓一声,被烤的酥脆的人骨应声而断,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翻过身来,仔细望去,这那里是什么树,根本就是由一个一个烧焦了的人骨堆砌而成的。 他还想再挣扎的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然爬不起来,因为他已经被烧焦了,刚才的摔倒已经让他的身体成功的断成了两截。 他猛然间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被烧成了焦尸,与“巨树”上的尸体并没有什么区别。 地狱之火又围了上来,将他紧紧的包裹。 他绝望的望向巨树,巨树毫无征兆的坍塌了,黑色的粉墨卷起一股黑色巨浪向他呼啸而来,那些黑色里有无数双手伸向了他,他的身体在巨浪中迅速消逝。 他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什么也看不见了。 ------------ 疑云(3) 三青身上的绷带已经全部被剪开,在九鸣面前一览无余。 他绝对不属于强壮的类别,偏瘦,但是肌肉形状结实有力。但是此刻,三青似乎在煎熬着什么,周身通红,身体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抖动,尤其是身上的肋骨、胸骨就像波浪一样涌动,发出咔咔咔的响声,听得腮腺发酸。他的脸色就和他的身体一样红的发紫,双眼的眼白都已经翻了出来,嘴巴圆张,呼呼往外吐着热气。 九鸣面色潮红,眼眸里尽是妩媚的神色,她的视线始终无法离开这个躯体。她是兴奋的,这个骄傲的男人此刻赤身裸体的躺在自己的跟前,这让她全身酥麻,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她的锁骨上爬。 她的咖啡是有效的。 不,准确的说,她在里面添加的料非常有效。 她咬着嘴唇,瞟了一眼那杯咖啡,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她确实有足够的资本骄傲,她一个女人能够被魔王信任,有资格成为情报科科长,除了拥有收集、分析情报的卓越能力之外,她在医学上的研究同样出类拔萃。 她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个相机,在床尾立了个三脚架,将相机架在上面,对准了三青,稍微调整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开始录制三青的视频。然后就点了根烟,倚靠在办公桌上,望着病床上的三青,就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试验品一样兴致勃勃。 长久以来的情报工作让她养成了热衷观察的好习惯。 眼前的这个男人自负、骄傲,手段雷霆只是他的一面,然而,他的另外一面却似乎让人迷惑不解。虽然同在一个警察署,又都是魔王足够信赖的左右手,可两人几乎没有交集,更谈不上了解。从警署的风评来看,他应该是个极其有原则之人,可以说近乎冷血,对魔王的忠诚没有任何瑕疵。但是在居酒屋的一次接触,这个科长却似乎与风评有很大的出入。 九鸣深吸了一口烟,这个男人让她觉得越发的模糊。 三青的抽动更加强烈,全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从嘴里发出的呻吟声像极不稳定的电波在空气里嗡嗡回荡。 九鸣弹去长长的烟灰,对三青的状态她并不感到意外,越是强烈说明身体正在加速恢复。按照正常的恢复时间三青的伤差不多需要一周。一周的时间对她来说太长,她等不了。 从三青第一次踏入自己的办公室触碰魔王的禁忌开始,她内心那道始终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鲜血直流。那朵艳丽的红花是抹不掉的记忆,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又无数次被那个怪物的眼睛所缠绕,那是熟悉的眼神、无助绝望的信息,可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站在深渊的最底处发出悄无声息的呐喊,将它深深的掩埋。 曾红是她在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里唯一的仅有的、对美好的寄托。 如果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不配拥有希望,曾红为什么又要出现呢?又为什么失去的那么突然那么彻底? 九鸣的嘴角尝到了咸咸的味道,这是多么久违的味道啊。 她无数次酒醉在居酒屋,她以为这种宣泄的方式可以让她大哭一场,然而所有的眼泪都已在那个恐怖而又悲伤的夜里彻底消失。 她必须要找到答案。 九鸣拂去脸颊的泪水,眼前的这个男人将是她找寻答案的重要棋子。无论他的目地是什么,要做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即便是触碰所有的禁忌她都可以不顾一切。 三青的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嘶吼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三青的身体又有了力量,他的身体向上拱了起来,像一座弯曲的拱桥。骨骼咔咔的声音已经消失,但是他的肉体似乎开始承受另外一种煎熬,每一条肌肉都在蠕动。 九鸣的眼睛里流露出欣喜,这个男人的身体素质超出她的预估,远比她想象中恢复的更快。 这种欣喜很快就被冷静所替代,她顿了顿,走到电话机前,拨了一个电话,响了三声,待电话通了以后,没有人应答。 她沉默了一下便将电话挂断了。 一声闷响,三青重重的跌落在床上,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他的身体渐渐推去了赤红,恢复了苍白的肉色,甚至比之前更加白皙透亮。呼吸也变得均匀,发出轻轻的鼻息声,胸膛随着稳定的呼吸频率轻轻起伏,稳定有力。 九鸣呆看一会,脸上飞过一道红晕。她走了过去,她仔细端详着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摘掉眼镜以后书卷气少了很多,脸就像刀刻的一样,棱角分明。他的嘴唇并不饱满,甚至有些薄,但并不妨碍在这张脸上的和谐。如果被这张嘴亲吻会不会很舒服呢,或许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会产生更加奇妙的化学反应。九鸣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她忍不住伸出了手向三青的胸膛摸了过去。 手抚摸过的地方还带着温润的体温,这些细腻粘稠的汗液让九鸣有些浑身发抖,喉咙发干,她又感觉到了一种潮湿。她小心翼翼的想要继续探索,可是她的手被抓住了。 ——是三青的手。 “九鸣科长,这样不好吧?”三青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显然还很虚弱。 九鸣也不挣脱,还没从刚才的暧昧中缓过来,抬起头来望着他说:“三青科长,这么快就恢复了,你可真棒!” 三青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已经从重伤中恢复了过来,一时间有些错愕。 九鸣见三青还没有反应过来,轻呢一声,顺着被抓住的手,翻身坐在了三青的身上:“哎呀,疼死我了……” 三青大惊失色,想要挣脱,却使不上劲。九鸣乘机扑在他怀里,四肢紧紧的锁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完全动弹不能。 “三青科长,别乱动哟,你才刚刚恢复,小心又断了骨头就得不偿失了。” 九鸣就像是被拆了骨头的鲶鱼,趴在三青的怀里扭来扭去。 三青只觉得热血上涌,却又无计可施,被凌辱的感觉扑面而来了上来。 就在两人纠缠不清的状况下,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科长……” 两人惊恐的向门口望去,此人正是尚忠诚。 尚忠诚望着九鸣正趴在赤身裸体的三青身上,有些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科,科……对,对不起……” 尚忠诚立马转身就向门外跑。 三青大吼一声:“尚忠诚!你给我滚回来!” 尚忠诚再进来的时候,三青已经穿了一套病号服坐在床上,九鸣叼了根烟倚靠在办公桌上吞云吐雾,一副傲娇的样子,两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相反,杵在一旁的尚忠诚表现的很不自在。 三青暗自庆幸尚忠诚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九鸣,而九鸣却毫无反应。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科,科长,您这就好啦?” 三青恢复的如此之快,这让尚忠诚不敢相信,要知道重伤到全身骨碎的地步,短短几个小时竟已完全恢复,这简直闻所未闻。 “嗯,这还多亏了九鸣科长的帮助。”三青清了一下嗓子,想到刚才那一幕,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许慌乱。 尚忠诚向九鸣道谢,却被九鸣完全无视了。 “尚忠诚,说说吧。” 尚忠诚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便把他离开之后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带着重伤的三青从沉雁出来以后,慌慌张张的往警署赶。在半路上被九鸣的五人小组给截住了,二话不说直接就被带到了实验室。到了实验室以后,他把大致的情况告知了九鸣,他就被九鸣安排独自回了警察署,调了重案科的人手马不停蹄的再次返回沉雁。根据九鸣的嘱咐是务必将镇压的三个变异人带回来。然而,尚忠诚带着人赶到沉雁后,发现藏心阁只留下了满地的血迹,一具尸体都找不见,三个变异人也不见踪迹。 “孙登科呢?”三青听了尚忠诚的陈述以后,沉吟道。 “我带着人到了沉雁以后,一路上就没看见过一个人。”尚忠诚有些懊恼,“前后脚也不超过两个小时,这事也太奇怪了。” 三青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个孙登科确实如九鸣分析的那样,身上的疑团太多了,可孙登科这样做的目地是什么呢? “九鸣科长,你觉得呢?” 九鸣百无聊赖的掐灭了烟头,淡淡的说道:“心情不好,走了。” 说完,便踩着弹簧一样的步伐走了,留下一串高跟鞋的回音。 三青无比震惊的望着九鸣离开,他想不到九鸣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科,科长,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尚忠诚站在一旁,支支吾吾的说。 三青看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尚忠诚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气氛稍显尴尬。 三青想了想说:“忠诚,我进了藏心阁以后,你去了哪里?” 尚忠诚回忆了一下,三青踏进藏心阁就被管家阿德去了旁边的偏房。偏房是个大开间,显然是间侍卫室。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里面至少有四五十人,清一色黑色装扮,静坐在房间内一动不动。尚忠诚虽然是警察,但心下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阿德并没有停留,而是领着他穿过侍卫室,到了里面的一间房内。 三青点了点头,藏心阁内确实是布下了重兵,这一点与孙登科的说辞是吻合的。 尚忠诚进了里面的房间后,阿德交待了几句,又安排人送来了一些吃食,离开时又特别嘱咐他,请他不要四处走动,以免三青科长临时叫不到人。 “你觉得这个管家怎么样?”三青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个……我和这个管家阿德没聊上几句,不过这个人我觉得有点危险。” “危险?” 尚忠诚想了想,说:“是的,这个人看上去客客气气,说话待人也有分寸,但是冷不丁看人的时候有些瘆人,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能说清楚点吗?“三青瞪了他一眼。 “就是……就是“,尚忠诚偷瞟了一眼三青,心里一慌:“就像您现在看人一样……” 三青一时语塞,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接着说。“ ------------ 疑云(4) 阿德离开以后,尚忠诚便独自待在了房间内,期间也有侍女进来给他添水,更换食碟。他待在里面无所事事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外面突然枪声大作,他这才从梦中惊醒。他推开门想要往外冲时吓了一跳。外面的黑衣侍卫已经全部严阵以待,整整齐齐列了四排,冲着墙面纹丝不动。尚忠想要穿过他们时,却被一个侍女给拦了下来,告诉他敌人还不知道这里,他出去了容易打草惊蛇。尚忠诚虽然紧张,却也认同了侍女的话。 但是事情发展的太快,外面的枪声短暂消失以后,楼上便传来了巨响,紧接着就是激烈的枪声。然后墙面突然翻转了,变成了四道门,竟然是个机关的存在,门外就是藏心阁的一楼正堂。黑衣侍卫们毫不慌乱的冲了出去,尚忠诚也跟着他们一路冲上了二楼,刚刚接应到从楼下跑下来的孙登科,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天而降阻了去路。体型巨大的变异人可怕了,凭借一己之力竟生生将四五十人挡了下来,尚忠诚根本没有机会越过变异人,只能边战边退,寻找机会。 三青牙关紧咬,他当然知道楼下的庞然大物,此刻他仍不免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对方两只眼睛暴露在外面,他实在没有把握冲上去搏一搏的资本。 “你们在围攻变异人的时候,孙登科呢?” 尚忠诚轻蔑的冷笑一声,惊慌失措的孙公子就是只惊弓之鸟,穿着花里胡哨的长袍睡衣就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大呼小叫的躲藏在侍卫身后,与地牢里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若不是有几十人的侍卫拼死掩护,他早已经变成了一滩肉泥。 三青并不否认这一点,这与自己看到的也是吻合的。因为自己下到一楼,孙登科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向自己跑了过来。三青突然心下一紧,孙登科的行为虽然有情可原,却是犯了大忌。变异人以孙登科为目标,那么孙登科向自己大声呼救并奔跑过来,这只会刺激追杀者,而且孙登科似乎有意无意的夹在了自己与变异人的中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和行动路线,迫使他不得已用几乎自杀式的方式与变异人正面硬刚。 虽然三青凭借一己之力击倒了体型巨大的变异人,看起来也都合符常理,但是结合九鸣的信息和分析来看这里面确实又疑点重重,孙登科这样做的动机和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三青脑子里一团乱麻。 实验室里再次陷入凝重的气氛,尚忠诚感到一些烦闷,看见旁边有一杯几乎没动的咖啡,于是走过去端起咖啡递给三青。 “科长,您别急,不管怎么说您总算是脱险了。“ 三青没搭话,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说道:“变异人在攻击藏心阁的时候,你有看见管家阿德吗?“ “没注意……“尚忠诚一拍脑袋:”还真是……变异人袭击藏心阁的时候,我还真没看见他!“ 这显然不符合逻辑。阿德既然是沉雁的管家,所有的安防调度都应该是由他来操控,即便是安防全部是失守,那么他第一时间也应该出现在藏心阁。如果尚忠诚没有说错,那么这个管家阿德会去了那里? 难道他是变异人袭击藏心阁的策划者? 三青突然目光凌厉的光望着尚忠诚,吓得尚忠诚手上一抖,咖啡洒在了衣袖上。 “你确定没有在现场看见管家阿德?” “确,确定!”尚忠诚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 “好!”三青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你喝了它吧。” 尚忠诚错愕的看了看手中的咖啡,吃不准三青为什么突然要让自己喝掉手中的咖啡。 “怎么,你不敢喝我的咖啡?” “不,不是!”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尚忠诚内心是奔溃的,想到此前喝三青的咖啡就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咬着牙一仰头闷了下去。喝完之后,结果却和自己预料的不一样,这杯咖啡非但很好喝,而且唇齿留香,与三青之前给的咖啡截然不同。他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巴满足的说:“好喝!” 三青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尚忠诚的右手,厉声说道:“这是什么?” 尚忠诚还没从咖啡的味道中回过神来,衣袖就被撸了上去,袖扣都蹦飞了出去。露出了右手腕上的一个刺青,上面纹着一只在烈火中嘶吼的神兽,龙头、马身、龙鳞正是麒麟。 “你什么时候身上有了纹身,我怎么不知道?”三青的语气冰冷,隐隐含着杀气。 “没,招募到警察署之前就已经有了……”尚忠诚被问的有些发懵。 “你纹它做什么?” 尚忠诚低下了头,但是再抬起头来时,眼睛通红。 三青死盯着尚忠诚的双眼,倘若对方敢有半句谎言,他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科长,这是我接到被警察署招募的通知后,和几个朋友一起纹的刺青……”尚忠诚的话忽然有些哽咽,“我们这类人上辈子是什么样,到了冥世还是什么样。在平民区暗无天日,熬过一天就是另外一天,就像一块发臭的腐肉丢弃在阴暗的角落里,没人会多看一眼。” 三青心抽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从他到冥世便已在贵族区。 “很幸运,我们能从平民区里被招募出来的人……虽然不可能像贵族一样有死的优先权,就只想好好的表现,期待在变成无意识的贱民之前能被魔王看见,只求一死。”尚忠诚顿了顿,看着腕上的刺青接着说:“麒麟是瑞兽,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光明,烈火代表重生。虽然重生是想都不能想的奢望,纹这个刺青,也就只能当成求死的一种期待吧……” 尚忠诚的话让三青默默地松开了手,他太紧张了。尚忠诚抬手喝咖啡的时候,他看见了手腕上露出的些许刺青,这让他突然想到了逆生会的人皮刺青。 三青暗自感到沉重的悲哀。他并非不知道有尚忠诚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也是沉默的大多数。在这个冥世努力脱离平民区,拼命的表现只是为了求死,竟是一种奢望。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范希源,虽然他也猜透不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从心里涌现出一种真诚,真诚的希望范希源是真正的夜叉王,能够改变冥世。与此伴随的又是另外一种疑虑,魔王治下的冥世势力如此之强大,又岂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尚忠诚,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这些话我现在就可以镇了你的魂?” 是的,这些话在冥世是绝对的禁忌。 尚忠诚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科长,说句肺腑之言,自从范先生抓捕事件以后,我就觉得您好像变了。” “我变了?”三青的眼皮跳了跳。 尚忠诚点了点头说:“我也说不好究竟是那里变了,可我就觉得您变得……变得……”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接说。” 尚忠诚好像有点站不稳了,犹豫的说道:“您身上少了很多戾气,没有那么锋利了,否则我也不敢和您说这么多话。很多次……如果不是长的一模一样,我都以为您是另外一个人。” 三青心里一惊,他对自身的变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在平常的工作中他自认为掩饰的很好,更是小心谨慎。现如今身边的人都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那就说明这个现象变得有些严重了。 “这些话你还对别人说起过吗?”三青淡淡的说道。 “没……” 尚忠诚眼睛一翻,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挺挺摔了下去,重重的跌在地上。 三青眼睁睁看着尚忠诚跌在地上,连动一动的心思都没有,他相信尚忠诚说的话都是真的。 摔的稀碎的咖啡杯碎片溅到到处都是,三青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加在这杯咖啡里的料简直不要太猛,这种手段他闻所未闻。看来隐藏在九鸣身上的秘密还有很多,这一点让他始料未及。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找九鸣只是想获取变异人的情报,迫不得已用一起牵涉到魔王的旧案逼她就范,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他猜不透九鸣的心思,这个女人就像是极不稳定的催化剂,与她的合作也势必有着巨大的风险。九鸣是情报科科长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忌惮,毕竟它是魔王最为倚重的部门。 三青用力摇了摇头,尝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除了有些许乏力之外,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他看了看尚忠诚,蹲下身体刚解开尚忠诚领口的扣子就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看在你背我回来的份上,我就给你点面子吧。” 说罢,三青在房间里找了一双拖鞋,穿着病号服开门离去。 尚忠诚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半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 二十二、天使(1) 范希源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个消瘦的中年男子。一头乌黑油亮的落腰长发,黑须剑眉,一席黑色长袍随意的穿在身上,白皙的胸口肆无忌惮的袒露在外面。看上去年纪在三四十上下,一副风流倜傥的俊俏男子。 中年男子此刻瞪大着瞧着他,冲他使劲眨巴眼睛,两颗眼珠乌黑晶亮就像个半大的孩童一样,俏皮的紧。 “你醒啦!” 中年男子见范希源睁开了眼睛,顿时喜笑颜开,猛的一拍范希源的胸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阁下甚是个妙人,敝人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别人送东西,还没人从我手上拿过东西,你是大姑娘拜天地——头一回啊!” 范希源捂着胸口,从床上坐起来显然还没有从昏迷中回过神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个……那个……大哥,我这是在……” 中年男子迅速打断了他,说:“等等,阁下称呼敝人什么?” “大哥啊……”范希源脑子里同时咯噔了一下,中年男子对他居然用了敬语。 中年男子听后愣了一下,突然双手一拍,笑的前俯后仰。 范希源看在眼里,实在想不出叫他大哥究竟有什么梗会让他这么好笑。 中年男子兴许是觉得太好笑了,还咳嗽了几声,夸张的就像要背过气一般。中年男子平复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手却没有闲下来,对范希源左捏捏右摸摸,一边点头,一边嘴里不停的嘀咕不错不错,好好好,丝毫不顾及范希源的感受。 范希源下意识的躲了躲,他实在不习惯被一个男人这么摸来摸去。他忍不住问道:“大哥,请问我这是在哪啊?” 中年男子这时候才放下手来,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阁下和上面那个叶双姑娘一同到敝人这茶居来,岂非就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了?” 范希源这才想起来之前是在正堂晕倒了,此刻待的地方可能是茶居的某个地方,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屏风后的喝茶人了,当下就要起床,说:“大哥,第一次到您家就……” “第一次……”中年男子居然用袖子捂住了嘴憋不住的吃吃笑了起来,笑的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范希源当场就僵住了,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好笑的事让中年男子发笑了。 中年男子憋着笑了一会,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将范希源按了回去。 “无碍,无碍,敝人太久未见过生人,甚是欢喜。”中年男子用力清了清嗓子,依然难掩取笑的情绪:“还未,还未曾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范希源慌忙正坐起来说:“不敢当,我叫范希源。” 中年男子乌溜溜的眼睛里又露出欣喜的神色,对他不住的打量说:“不必拘束,当真是倜傥才俊,甚是精彩。今日得以相见,也算是敝人毕生之幸啊!” “这……您……”范希源对来的莫名其妙的赞誉很不适应。 “至于敝人的名讳嘛……”,中年男子捋了捋长须,若有所思的说道:”悠悠岁月,斗转星移,敝人也不过是星辰长河里,万千星尘中的匆匆一撇,姓甚名谁也已经淡忘了,阁下不妨以先生相称就是了。” 中年男子的言语中虽有感叹时光如梭,却没有半分悲凉,反而心铸坦荡,潇洒的很。范希源听了不免更是多了几分敬意,意识到自己还坐躺在床上始终有点不恭,就想要起身下床,却被中年男子拦住了,让他安心坐躺着不要乱动。 范希源忽然想起叶双还在外面,便问道:“先生,我的那位朋友……” 中年男子眼珠子一转,又恢复了顽童的德性,摆手说:“无碍,无碍,叶双小姐也算是巾帼豪杰,敝人也是喜欢的紧,阁下不必担忧。” 范希源这才放下心来,也暗自思忖这中年男子说话比白墨白听着还费劲,这说明叶双对喝茶人的推断应该是准确的,这一趟还真没白来。 “范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疑虑?” 范希源点了点头说:“先生,刚才您说我拿了您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心领神会大笑了几声,喊道:“茶奴,把东西拿下来!” 不一会,茶奴怀里抱着三个圆形的土胚从楼梯走了下来,将它们一字排开放在了床上。范希源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不就是三个兽蛋吗! “范先生,可有觉得似曾相识啊?” 中年男子的话刚一落音,茶奴就已经分别敲开了三个兽蛋。 “先生,小心!” 范希源心头大骇,惊呼一声,却被中年男子示意不要惊慌。 蛋壳里除了弥漫的腥臭味,什么都没有。 范希源暗自吃惊,难道刚才在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在现实中全部都变成事实了,而眼前的三枚蛋壳看来便是与自己签订契约的兽蛋。 中年男子见范希源眉头紧锁,挥手示意茶奴退下。 储藏室里又剩下了两人。 一盏孤灯,昏暗的光将黑暗驱散到了一边。 “范先生,这兽蛋乃上古之物,它既然认了阁下做主人,是它的幸事亦是阁下的幸事,两全其美。对敝人而言只是守物之人,不必挂怀。” 中年男子言辞诚恳让范希源心宽了不少,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已与兽蛋签下了契约,毕竟梦中发生的事情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中年男子见范希源沉默不语,心里猜了个几分,淡淡说道:“世间万物都有其因缘,看似只有阴阳两面,却不知阴阳交汇处亦是一面;如同阁下的人在阳,但精魂去了阴,在阴的所思所想所得穿过了阴阳交汇之处回到了阳,回到了本体,这些所思所想所得也不会消失。” 范希源听了个八九分,中年男子的意思是梦中所得就是现实所得,暗自思忖道:用唯物辩证法完全解释不了啊,这是赤裸裸的唯心主义! “要是穿不过阴阳交汇处呢?”范希源忍不住问道。 中年男子嘴角一扬,露出个古怪的笑容说道:“若是穿不过阴阳交汇之处,阁下定然是见不到敝人了。” 范希源看了看自己的手,仍不敢相信。 中年男子把脖子凑了过去,意味深长的说道:“阁下如若不信,不妨试上一试,即可印证敝人的说辞?” “在这里?”范希源忍不住脱口而出,环顾四周,这里空间狭小,堆满了物资。这里随便召唤出一个出来,这里顷刻间就会残垣断壁,毁于一旦。这大哥是疯了吗? “有何不可?”中年男子双手一摊,表情丰富。 范希源慌忙说:“先生说笑了,我信!” “阁下当真就信了?”中年男子一副吃惊的表情看着范希源。 范希源啊了一声,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中年男子瞧着范希源发愣的样子,顿时又哈哈大笑起来:“阁下莫要惊慌,敝人定不会诓骗与你,安心收下兽蛋便是。” 这中年男子突然其来的捉弄,让范希源有点吃不消,附和着尴尬的笑了笑,手上全是冷汗。 ------------ 天使(2) “不过有一件事情,却是他人不知晓得……”中年男子的表情又变得神秘兮兮,还瞄了一眼楼梯口,生怕有人偷听,把手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凑到范希源跟前,悄悄的说道:“敝人都唤我做喝茶人,实乃误解,敝人非但不喜欢喝茶,对茶道自是一窍不通。” “为什么?”范希源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爱喝酒啊!”中年男子突然朗声笑道。 范希源啊了一声,对中年男子的冷笑话竟无言以对。 中年男子像变戏法一样,手中忽然多了一个紫金葫芦,用嘴咬去塞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下去。 屋子里顿时酒香四溢。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了许多。 一番交谈下来,范希源看着这个随时切换心理年龄的喝茶人,内心又多了几分亲切感。 “先生,冒昧的问一句这些兽蛋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可就难为敝人了……“中年男子挠了挠头,苦思冥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敝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其中一个还是小白送给我的,另外两个就不得而知了。” “白老掌柜?” 想不到这白老掌柜还有这种东西,范希源确实没有料到其中一枚兽蛋还与白老掌柜有关联。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说:“传说自上古时期就有的兽蛋如今已是稀有之物,万里难寻其一,况且,此物与主人签订契约以后,便是精元相连,同生共死。也因此,此物惜缘如命,若不是可托付之人,它便是无用之物。阁下能与之签下契约,这恰恰是与阁下有着不解之缘。” 范希源苦笑了一声,确实有不解之缘,差点就死在它们手里。 “您刚才说,这兽蛋与我签订契约以后便会和我同生共死是什么意思?” “这万生万物都有其定数,如何生,如何死早已明明白白,却还要自己来定,或许这就是它们赖以存在的执念吧。” 中年男子忽然感叹了一番,语气中似乎含有悲凉的意味,范希源亦不得解。 ”兽蛋有多少种,敝人并不知晓,但破壳之后便成为兽,形态不一。兽与人以血为盟,签下生死契约,自此,兽便与人共享精元,合为一体。这一层,阁下可明白?” “明白。” 中年男子点点头,接着说道:“人为本体,兽为兽体。二者合一是为精元合一意识统一,人强则兽强,人弱则兽弱;人成长,兽亦成长;人若死,兽必死。这就是同生共死的意思。这第二层,阁下可明白?” 范希源点了点头。 “兽既然被唤作兽,即是有不同人性之处。人若是能驾驭,兽便是手中之凶器;但反过来,人若是不能掌握其中之厉害,便会被兽所反噬,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受其害。这第三层,阁下可明白?” 范希源倒吸了一口冷气,兽的凶悍之处自己是领教过的,正如中年男子所言,如果自己不能驾驭,自己首先就会成为兽的目标。 中年男子见范希源脸上有些变化,当下宽慰说道:“阁下不必担忧,以阁下的资质和才俊不至于会被兽反噬。况且,万事万物都应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岂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日后勤加多练,御兽之事并非难事。” 勤能补拙。范希源是懂这个道理的,中年男子的话也确实对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当下问道:“先生,您还有什么训练的方法……” “没有!”中年男子还未等范希源把话说完,就直接回答了他。 “您对兽蛋这么了解,怎么会……” “这有何稀奇,阁下莫不是忘了敝人是何人了?”中年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恶作剧般得意洋洋的表情。 魇市的喝茶人,交易的决断之人,亦是最大的秘密的收集人。 范希源猛然间醒悟过来,是的,喝茶人完全可以在做决断的时候听到所有的秘密,他知道兽蛋的秘密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先生,刚才我是着急了,您千万不要见怪。”范希源慌忙道歉。 一时之间,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中年男子眼珠子一转,打破了尴尬说:“阁下此番到访想必不是断物这么简单,不妨直言相告,敝人当竭尽所能。” 范希源一听,也不知道叶双和白墨白的交易怎么样了?于此同时,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刚才和中年男子的这一番谈话,中年男子对他似乎没有任何的保留,甚至还给予了他非常大的帮助,这让他很困惑。 “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阁下但说无妨!” “先生,您一不问我是什么人,二来我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我?” 中年男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笑着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又怎知我别无他求呢?” 范希源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是,您不妨先把要求提出来,万一我做不到,岂不是白白占了您的便宜。” “阁下做的到!”中年男子几乎是轻描淡写的脱口而出,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万一我做不到呢?”范希源仍不死心。 “莫非阁下又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敝人是谁了?”中年男子的眼睛又黑又亮,如果不是长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脸上,无论谁都会认为是个孩童。 而且是个顽皮的孩童。 范希源看着随时切换心理年龄的中年男子,难以揣测对方的想法。中年男子的眼睛干净的就像是水一样,没有一丝丝的杂质,是真单纯,还是假天真,他心里没有任何的底。 范希源转念又一想,中年男子是魇市的创立者,喝茶人又是决断人,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打过的交道不会少,难道是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范希源暗自叹了口气,说:“先生,能否请我的朋友……” “此事与叶双姑娘无关,阁下的事情就自己做主吧!“中年男子迅速打断了范希源的话。 也罢。中年男子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让范希源无法反驳。 “先生,此番冒昧前来是与我的一位朋友相关……” “此事不应该是阁下此行的目地,难道阁下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吗?”中年男子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似乎有些变化。 孤灯忽然有些摇曳,静止的空气里多了几分寒意。 范希源又是一惊,他不清楚中年男子态度会忽然发生变化。 “阁下可曾听过一个故事?”中年男子捋了捋长发,接着说道:“东有赴水者,有过者自投救人,然自觉不得水,后二人皆溺。” 中年男子见范希源沉默不语,补充说道:“有个路过的人看见了一个落水的人,于是好心跳下水去救人,下了水之后才想起自己并不会水,结果两个人都溺水而亡。阁下可明白敝人的意思了?” 范希源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看来中年男子或许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他想起此前与叶双的一番对话,之所以没说服自己的根本原因,而是在于她一直秉承着叶奇的使命,甚至以优先范希源为前提,这是让他难以接受的最大障碍。对自己叶奇很重要,他还有很多答案需要叶奇来解答;也非常能够理解“失去”叶奇对叶双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在魔王这种绝对的强敌面前,在自身不够强大的时候,决心不过只是口号而已。 范希源向中年男子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点了点头:“谢谢!”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和声说道:“阁下能有这份心,也着实令人钦佩。不过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切莫拘泥于小节,凡是要以大局为重。” 范希源的心结被打开,也变得坦然了许多。 “先生,这次来魇市是想寻求术法的使用方法。” “孺子可教也!” 中年男子闻言开怀笑道,从怀中掏出一个竹制的圆筒出来。兴许是年代有些久远,在昏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陈旧,圆竹筒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乌油油的裹了一层浆般变成了深褐色。在筒帽处还挂了一根草绳,草绳上面还系了一颗类似兽牙模样的挂件。 “阁下想要知道的术法要领均在此物之中。”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轻易?范希源望着中年男子手中的竹筒,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按之前叶双的设想,没有点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过程是不可能得到的。 “阁下是不是觉得费尽心力兜兜转转,不曾想敝人却如此轻易的就赠与了你?”中年男子的眼睛又开始转了。 范希源保持沉默。 “欲望令世人皆叹世事无常。阁下如今求而不得,得之容易却又不知所措了?” “先生,您有什么要求不妨也可以直言相告,我能做到的定当尽力而为。” 在魇市讲究的亦是利益交换,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范希源尽量表现的平淡。 中年男子闻言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忽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此话可作数?” 范希源点头道:“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妙哉!”中年男子将手中的竹筒直接抛给了他,朗声说道:“阁下要记住今日对敝人的承诺!” 说完便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一脸不解的范希源。 ------------ 天使(3) 范希源握着竹筒,除了老旧之外并无特殊之处,甚至显得有些廉价。但是表象之下里面却隐藏着术法的秘密,也是叶双为之奋不顾身的目标。此刻,他却丝毫没有想要马上打开的冲动。 喝茶人想让自己兑现什么承诺呢?就像早已知晓他的到来一般将东西怀揣在身上,然后像扔垃圾一样轻描淡写的扔给了自己。 范希源起身站了起来,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脸映衬的有些模糊。 事情发生的太顺,却很不自然。 自有冥世开始,魇市似乎就已经存在,那么这位中年男子身上就势必还隐藏了更多的信息,从他对兽蛋和术法要领的态度来看,就像是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只等他上门。或许自己是夜叉王的身份想必对他来说应该已不是秘密,看破却不说破,这个被称之为喝茶人的中年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呢? 范希源脑子里千头万绪。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下楼声后,叶双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虽然没有叫喊,从她的表情上能看的出,叶双是焦急万分的。范希源向她点了点头,亦没有说话,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当她看到范希源手中的圆竹筒时,眼睛里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范希源微笑着冲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筒,叶双心领神会,长长舒了口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就像花一样好看极了。 范希源将圆竹筒收回怀里,突然觉得很温暖,无论自己如何,总有人在为自己在担心,对自己充满了期待。 “范先生,您错过了魇市的盛况。” “什么盛况?” “我和白墨白达成了交易,红灯笼挂出去的时候整个魇市都在欢呼!” “哦?” “您好像一点也不兴奋?” “有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热闹吗?” “2008年?北什么……会?开会很热闹吗?” “……” “……” “没什么,我们走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向楼上走去。 储藏室里的灯光似乎也明亮了许多,也照亮了人心。无论前方的路会有多少未知,有多少坎坷,只要有同行者,都不再崎岖。 --------------------------------------- 五区。 有条街。外面的人不敢进去,里面的人不愿出来。 它有个美好的名字叫天使之路。 这里的居民是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不用猜,大多数犯罪者、避世者比比皆是,当然并不排除里面还有一些无辜的人,可没人在乎,就像没有人在乎这条街原来的名字叫什么,这就是现实。但这些居民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天使。 天使之路就像是伴随着鹿都滋生出的恶瘤,堕落者的天堂,不幸者的囚牢。 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因为这条街不过是由几栋紧密相联的房子组成,楼层与楼层之间都搭满了各式各样的雨棚和一些各式各样的“桥”。远远的望去,这些房子就像是一个整体,被连接成的整体。它被掩盖的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信息。 天已经蒙蒙亮了,天使之路的入口就像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黑白分明。 从入口里传出来的味道就像是下水道里的死了很久的老鼠味,也许还有混着其他一些不可描述的气味。这是既熟悉又难以忘记的气味。 九鸣提着黑色的小皮箱,就站在入口处,她眉头紧锁,微微的皱着鼻子,表情就像吞了十只苍蝇一样。 她不想来,可她不得不来。 她不想来,就是不想来。她来,是因为这里有人不愿意出来。 所以,只能她自己亲自来。 九鸣深深的叹了口气,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她对这里很熟悉,就算不用看也能准确的穿过狭长的入口通道,拐个弯就是另外一番天地。因为,黑暗突然就亮了,被灯光照亮。 这原本是楼房小区的里的公共设施场地,有篮球场、儿童游乐地、老年运动区,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自由市场。这里的市场与外面的市场并没有什么不同,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比如像军火武器、人口买卖,当然这些对这里的居民来说也不算什么,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服务。天使的居民们就聚集在这里,买家和卖家的身份随时都可以切换,可以用钱,也可以以物换物或者其他的,只要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包括自己的身体,只要有价值就可以在这里交换到你想要的。当然,这里的自由市场并非只有体内循环,经常也会有外面的人在某个时候匆匆而来,又急匆匆离去。既然是自由市场,只要有买方市场,卖方市场才不会在意你是那里的人,价格合适什么都是你的。 原本吵吵嚷嚷的市场突然就静止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的看着入口的来客。也不知道是那个摊位上的锅铲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在楼上看热闹的人,瞧见来人以后竟悄悄把头缩了回去。 几乎每天都有人走进天使之路,他们或多或少会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情绪走进里,这里的居民也从来不觉得奇怪,只是绝对不会有人像九鸣这样趾高气扬的走进来,目不斜视,目标明确的闯进来。 九鸣丝毫不在意居民们在想什么,她提着小皮箱,脚步轻盈,傲人的胸部随着她身体有节奏的跳动,整个菜市场里只有她高跟鞋的踢踏声。此时的踢踏声就像是打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的耳光。 她所到之处,挡在前面的人自然而然的让出一条道来,卑微的像是给女王让路。 “臭娘们,知道这里是那吗?当是你家啊想来就来?”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在楼宇之间显得更加响亮。 人群惊呼了一声,像受了惊吓一般,所有人都向后退了几步,市场里乱作一团,但是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九鸣停下了脚步,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竟踩到了一滩鸡的粪便。她厌恶的踢了踢脚,发现跟前站着个浑身发抖的猥琐男人,顶着一头蓬松的鸡窝头,头上还粘着鸡屎和一些不知名的污物。手里正抱着一只鸡,鸡的嘴被他的手死死的捏住了。 猥琐男子惊恐的发现九鸣正瞪着自己,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将手中的鸡一甩,像中了箭的兔子向身后拼命跑去。这一跑不打紧,马上带动了所有人,一时之间,市场里鸡飞狗跳,惊呼声四起,顷刻之间,人跑了个干干净净,剩下一片狼藉。 九鸣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很认真的用脚在地上处理鞋底的鸡粪,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臭娘们,你他妈谁啊?” 九鸣皱起了眉头。 “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 九鸣忍不住慢慢地转过身来,对面是五个年青男子,为首的竟然是蹲在地上的红发卷毛男子,上身只披了件单衣,袒胸露出前胸一身打眼的鲤鱼纹刺青,嘴里咬着根烟,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身后的四个马仔也是吊儿郎当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往里闯,活腻歪了是吧?”刺青男吸了口烟,斜着眼看着九鸣。 “新来的吧?”九鸣淡淡的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砰的一声脆响,一个空酒瓶在她跟前炸开了花,玻璃碴溅了她一鞋面。 九鸣眼睛都没眨一下。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来的和你有毛关系!”旁边的长发马仔得意的说。 “你扔的?”九鸣淡淡的说。 “是老子扔的!” “给你两个选择,你要不要听一听?”九鸣扶了扶镜框,看着长发马仔笑了。 五名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长发马仔笑的肚子都疼了,说:“看在你还是个美女的份上,我都选了。” “嗯,不过你最好还是听完了再选比较合适,“九鸣也觉得好笑:“你现在要嘛用舌头把我鞋面上的玻璃碴舔干净……” “妈的,我看你是欠收拾!”长发马仔骂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九鸣笑着说。 “长毛,让她把话说完。”红发卷毛拦住了长发马仔。 “你要嘛就和我玩一天!” “什么?玩一天!”长发马仔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你没听错,是玩一天!” 五名男子一听轰然大笑,为首的红发卷毛一脸羡慕的还打了长发马仔一拳,笑骂:“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和她玩一天不爽死了,早知道让我扔瓶子啊!” “大哥,对不住,对不住啊,算你扔的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长发马仔一脸的谄媚,慌忙谦让。 “别啊,这多不合适,显得我多不仗义啊,不行,不行!” “别,大哥就是大哥,是小弟不懂事先扔了瓶子,规矩不能坏,还是你先来……” “……” 九鸣也不生气,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们几个在那里互相谦让,就好像聊的事情和自己无关。 终于,在几个马仔一致真诚的怂恿下,为首的红发卷毛半推半就的同意了,眼睛在九鸣身上乱扫。九鸣也不避讳,反而把胸部挺得更高。 ------------ 天使(4) “选好了吗?” “算你识相,今天我大哥心情好,只要你把我大哥伺候好了,从今天起你在天使之路就由我们罩了!”长发马仔得意洋洋。 “那么多废话,前面带路。“红发卷毛咳嗽了两声,长发马仔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正要上前领路。 “想好了吗,是一对一,还是一起?”九鸣笑着说,媚眼如丝。 “废话,当然是一起了,兄弟之间不分你我!“红发卷毛嘿了一声,此话一出,众马仔一阵欢呼。在他们的眼里,九鸣已经是愿意被自己庇护的猎物,也为自己的威慑力感到满足。 就在他们为自己的得意而欢呼的亢奋的时候,九鸣也在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都听到了吗?要一起玩啊!” “对,我们要一起和你玩!”长发马仔眼睛里冒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被扒光了的九鸣,正在自己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 就在长发马仔志在必得迈出去的第一步时,只觉得有风吹过,甚至还有一些凉意,他忍不住想要把双手抱在胸口,却只看到了自己的左手,右手呢?自己明明做出了抱的动作,右手却没有动。 他好奇的望向自己的右臂——咦,我的右臂已经不见了。 他呆了半秒,也思考了半秒:我的手呢?紧接着,一种叫做痛的神经反射瞬间涌上了他的大脑,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几乎就在同时,一股鲜血从断臂处喷射而出。 这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发马仔怎么突然就失去了手臂。 “大哥,我的手……”长发马仔痛苦的满地打滚,脸色苍白。 “长毛,什么情况?” 其他几个马仔围了上去,试图给长发马仔止血,却被痛苦挣扎的长发马仔弄的浑身血污。 红发卷毛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发现九鸣就站在原地动都没动过。 “是不是你干的?”红发卷毛指着九鸣怒吼。 九鸣笑而不答。 “臭婊子,看我今天不弄死你!”红发卷毛被彻底激怒了,把肩上的衣服一甩,露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发了疯似得向九鸣冲了过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红发卷毛,九鸣却转过了身,对着空气淡淡的说了句:“别忘了,他们是要一起玩一天的。” 红发卷毛速度并不慢,眨眼间就已经到了九鸣的身后,伸出的手还差半根指头就能揪住九鸣的头发。但他惊奇的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拼命向前,始终都够不着,随着九鸣的离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突然,一种入坠深渊的感觉让他似乎一脚踏空,堕向虚无,未知、无助、恐慌……所有的事物都在向他的身后缓慢的倒退,时间被放慢了? 但是跌落在地上的痛感,和兄弟们的惊呼,让他清醒了过来,随之而来,还有腹部的剧痛,像是被一记千斤重锤击打过一般。他的胃翻江倒海,哇的一声胃里的东西从口里喷涌而出,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他强忍着剧痛,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惊愕的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几个兄弟仍旧在自己的身边。 他显然是被某种超乎寻常的急速重击,产生了神经跟不上肉体的反应。 “是谁?是那个王八蛋偷袭我?” 红发卷毛环顾四周,厉声叫喊,整个市场除了他自己的回声,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回应,就连趴窗户上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王八蛋,有种的就给我出来,看小爷弄不死你!” 就在他仰头叫骂的时候,衣服被扯了扯,原来是其中一个马仔正惊慌地拉着他的衣服,指着他的正前方。 红发卷毛这才看见在他的正前方,也就是九鸣站的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名男子。 而这名男子正是此前抱鸡的猥琐男。 虽然还是一副猥琐的打扮,此刻人却站的笔直挺拔,眼睛里是深不可测的神色,整个形态气魄像是换了一个人。 “王八蛋,是你干的吗?”红发卷毛大吼。 啪的一声,红发卷毛的话音还未落,脸上被印上了一击响亮的耳光,人也被重重的打翻在地,牙都飞出去了几颗。 猥琐男子剑眉紧锁,纹丝不动。 一个黑色人影悄然落在了他的身后。 此人面若寒霜,一对柳叶眼却目光如电,头上还扎了一束齐腰马尾,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女人。一身黑色皮衣短装,黑色长靴。腰间系着条红的如血一般的腰带,上面挂着一长一短两把同样是红色刀鞘的刀。黑色和红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尤其是那两把红色到刀显得格外的刺眼。 “老,老大,他,他是暗夜红隼乔乔!”一个马仔惊呼,几个马仔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天使之路最强杀手暗夜红隼乔乔!腰上的两把赤红就是他身份的证明。 红发卷毛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在他投奔天使之路之前就听说过一句话,宁可与所有人为敌,都不要成为暗夜红隼乔乔的目标。长发马仔和自己的境遇也就不奇怪了,毕竟是在街面上混过的人,规矩还是懂的,解释一万句不如先实际行动认怂。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其余几个马仔也纷纷效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猥琐男见状,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名头响亮还是很有用的,可以省去不少麻烦,看来我也有必要给自己取一个了。” 乔乔就像没听见一样。 “你说我该取个什么名呢?”猥琐男忍不住啧啧了几声,说:”你觉得暗夜天使秦方卓这个名字怎么样?诶,你说会不会太娘炮了,别人会以为我是女的?” 他的声音并不大,红发卷毛却听的清清楚楚,啊了一声竟瘫软了下去。 猥琐男见红发卷毛惊慌的样子,挠了挠头问道:“这个名字很吓人吗?” 红发卷毛慌忙跪好,说:“没,没……没听过暗夜天使秦方卓,但是听,听过秦方卓。” 猥琐男哦了一声,说:“你听过我的名字?” “听,听过……” “我很有名吗?” “有,很有名!” 秦方卓很有名!却没有名头。在天使之路中绝对不能惹,见到了也要绕着走的四个人,其中就有他。传说他的手段是这四个人当中最为凶残冷酷的一个,很久以前就被人称呼为“血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人再喊过这个名字。 “你既然知道我很有名,为什么还要骂我呢?” “我……我不知道是您,要不然打死我也不敢啊!” 秦方卓哦了一声,点点头:“也对,你来天使之路多久了?” “才两,两年。”红发卷毛颤颤巍巍伸出两个手指比了V字。 “才两年!” 秦方卓忽然原地暴躁起来,用手指着他们怒吼:“你们知不知道,老子为了今天足足准备了整整两年!足足两年啊!每天都在准备,花了老子多少心思,策划、彩排到执行都是为了一个惊喜,一个大大的惊喜,全被你们这帮孙子给搅和了!” 秦方卓没来由的突然爆发,让红发卷毛等人惊的肝胆碎裂,在地上抱着头缩成了一团。 “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乔乔忽然说话了,声音很冷。 “没呢,我还没骂够呢!”秦方卓正在爆发的兴头上。 “快没时间了!” “什么什么快没时间了?” “你来?还是我来?”乔乔冷冷的看着秦方卓。 秦方卓楞了一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是要玩一整天的,分秒必争啊!” “还是我来吧!”乔乔已经失去了继续和他废话的兴趣,径直向红毛卷发等人走去。 “别,别,别……”秦方卓连忙拦住了乔乔,“乔乔,这种事就交给他们吧,作为天使之路最强杀手,你办这种事太没有格调了。” “请,请问要怎么玩啊?”红发卷发已经欲哭无泪,他知道这个“玩”一定不好玩。 就在红毛卷发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从市场的周围陆陆续续的有人走了出来,还有人从楼上的窗户上一跃而下,向他们围了过去。 秦方卓笑着对乔乔说:“你瞧,玩游戏这种事情需要集体的智慧,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他的话还没说完,乔乔已经转身离去。 秦方卓挠了挠头,忽然暗自叫了一声不好,跟着乔乔的方向跑去。临走还不忘向人群喊了一声:加油,别玩死了! 此时,自由市场里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道具”,有水果刀、绳子、鸡毛掸子、拖把、锄头、蜡烛、皮鞭、电脑主板、指甲钳、平底锅、袜子、消毒液、夜壶……他们表情狰狞,将红发卷毛五人围在中间。 很快,他们五个人的声音将响彻整个天使之路。 ------------ 天使(5)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26楼,这已经是最高层了。 虽然电梯的按钮一共有27个,只是另外一个无论怎么按都不会亮的。 电梯门打开之前她就已经明显感觉到阴冷之气,可她还是不喜欢这股迎面扑来的冰冷,九鸣打了个寒颤,抬腿迈了出去。 这是一整层的毛坯大开间,除了几个承重柱之外,什么隔断都没有。惨白的白炽灯管将这里的简陋暴露的一览无余,墙壁上也仅仅是刮了一层泥灰,地上就更不必说,水泥地还未找平。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中间摆着一个硕大的深红色的铁皮集装箱,在集装箱的门口还放着一张突兀厚实的沙发,以及一旁还放着几个摄影灯。 九鸣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将黑色皮箱放置在脚下,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沙发很软,包裹性很好,腰的支撑位、脚离地的高度分毫不差,简直就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九鸣坐了一会,笑着对着集装箱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走了哦?” 空荡荡里的楼层里除了她的回音,什么声音也没有。 九鸣又等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再见。” 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刚转过来就停住了,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少年,这个少年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右脚脚尖正在默默的磨着地上的石子。他穿了件紫黑色的格子衬衣,看上去很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头发很长,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清洗过,头发都成了一绺一绺的,油光发亮。 “挺新鲜啊,难得看你从这个破铁皮盒子里出来。”九鸣欣喜的反应看上去有些夸张,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摄影灯,笑着说:“不过,你终于也有了爱好,看来我不在你身边,你学会自己找乐子了。”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来,露出了一张清瘦的脸,脸色惨白像是从未见过阳光一般。他和九鸣一样戴了一副眼镜,只不过要厚的多。 “但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太不讲个人卫生了,你看你头发上的油,苍蝇站上面也能把腿摔折了。”九鸣捂着嘴笑,看了他一会,话语里多了几分关心:“估计也没怎么好好吃饭,都快瘦成猴子了,肯定是他们没有照顾好你,回头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少年突然跑了过来,伸开双手想要拥抱她。 九鸣脸色一变立刻后退了一步,伸手制止少年再往前走。 “别过来,我们最好还是隔远一点说话比较好。”九鸣挤了一个笑容出来。 少年摊开双手停在原地,厚厚的镜片后的双眼似乎已经包含了泪水,全身有些颤抖。 “别,我太了解你了,别跟我来这一套,没用。” 少年咬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某种委屈的情绪,两行泪水已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九鸣心存疑虑,却又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少年就像被定格了一般,摊开着双手像只寒风中无助的小鸡,哽咽声让人揪心。她犹豫了一会,心里仍有些忐忑,少年的模样她看在心里有些于心不忍,终于叹了口气,轻轻的说:“唉,行吧。” 少年带着哭哽飞快的拦腰抱住了九鸣,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怀里。九鸣虽有些怀疑,但是很快眼睛里露出柔和的目光,女人天然的母性让她紧紧抱住了少年的头。 “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矫情。” 九鸣似乎很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温情,她彻底放松了警惕,让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这种分为里。冰冷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份久别重逢的温暖,惨白的白炽灯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压抑了。然而事情真的是这么的温情吗? 显然不会是。 九鸣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腰有点痒,就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但是很快,这种痒就变成了被两只蚂蚁、三只蚂蚁、四只蚂蚁、五只蚂蚁,更多蚂蚁在咬。 “小王八蛋,你敢阴我!” 九鸣顿时奇痒难耐,试图推开少年,却发现瘦弱的少年居然像只八爪鱼紧紧的吸住了自己,让她根本无法挣脱,更难搞的是,少年的双脚也紧紧的夹住了她。瘙痒来的比想象中更加凶猛,从腰部迅速扩散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九鸣已经顾不上拉开少年,甚至怒骂的意愿都没了,开始在身上放肆挠,可是越挠越痒,表情都变得扭曲。 这个时候少年居然从她身上弹开了,他全身都在颤抖,忍不住在身上也挠了几把,然后就迅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从里边倒出一个小药丸一口吞下。过了一会,身上似乎没有再痒的迹象,就跳到一旁看着九鸣疯狂挠自己。诡计得逞之后,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害怕,少年表情非常复杂。 终于,九鸣停止了动作,因为她已经僵直的躺平了。 表情定格在了扭曲的状态,瞳孔放大,嘴巴夸张的歪到了一边,口吐白沫。 傲娇的不可一世的九鸣就这样被轻易的放倒了。 少年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会,又换了个位置仔细看了看,确定九鸣已经彻底晕厥,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定了定神,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迅速将旁边的摄影灯搬了过来,围着九鸣布好了灯,动作非常娴熟和准确,似乎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练习。然后从身后掏出来一个卡片机,对准九鸣按下了快门。紧接着,他迅速变换了多个位置,从各个角度,无论是全景、中景、特写、微特,全身、半身、大头都拍了个遍,尤其是面部的表情拍的最多。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身后的电梯门开了。 少年吃了一惊,没想到人会来的这么快。他迅速将卡片机塞进了怀里,低着头又恢复了一副委屈的模样。 进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正是秦方卓和乔乔。 “大姐头!” 秦方卓原本兴奋的表情,当看到躺在地上的九鸣顿时大惊失色,刚要跑过去,却被乔乔一把揪住了,冷冷说道:“你看不出来她中了什么毒吗?” 秦方卓观察了一会,九鸣面部表情扭曲,身体也呈扭曲状,脖子处还有密密麻麻的红点,显然是中了麻痹之类的药物,挠了挠头奇怪的说:“怎么会是猫屎草?” “问他!”乔乔对着少年说。 “你干的?”秦方卓狐疑的望向少年,少年却低头双手插在口袋里,鞋底磨地,委屈到了极致。 “不可能是他,他哪来的猫屎草,”秦方卓摇了摇头,接着说:“在说猫屎草属于近身毒物,必须要贴身施毒。就算是我,极限最远也才一米。不是我说,就他,他这样十个,大姐头身都近不了。就算是他下的猫屎草,那他怎么没有中毒?” 乔乔冷哼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跟前的摄影灯。 秦方卓望了望摄影灯,搓了搓下巴的胡渣子,一拍巴掌恍然大悟:“是了,还是你聪明,一定是天灯那个老毒物干的,天使之路除了他谁还能有猫屎草这种伤风败俗的玩意!” 乔乔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秦方卓,然后默默的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叮,电梯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个矮个子老头。 大光头,顶着一副夸张的蛤蟆墨镜,笑眯眯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右脸颊有一颗黑色的痦子,痦子上面有一根长的离谱的长寿须。里面穿件白色大汗衫,外面套了件花里胡哨的短袖衬衣,大裤衩,踢着一双夹板鞋,悠哉悠哉的进来了。 “蠢货!” 秦方卓正郁闷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乔乔骂,没想到,老头进来也骂他。 “天灯,你个老不死的毒物,还敢来?” “乔乔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蠢货!“天灯叹了口气。 秦方卓愣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这猫屎草除了你天灯,在整个天使之路谁还有?” 天灯也不生气,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远的我就不说了,你前几天找我拿过梦游散和断魂烟吧?还有乔乔,乔乔为了完成委托任务也用过我的……” “你闭嘴!”乔乔冷冷的打断了天灯。 杀手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使用暗器药物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是用的什么暗器什么药物却不难判断出任务的危险系数和类型,更重要的是借用外力通常都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短板,把短板暴露出去这才是致命的。 “天灯老毒物,你什么意思?用你的药还要记账啊?” 天灯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药确实是我的药,可用药的人不一定是我。” 秦方卓满脸问号的望向乔乔:“乔乔,难道是你?” 乔乔的双手抱胸,干脆闭上了眼睛。 天灯揉了揉太阳穴,说:“我问你,你们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就他一个人?” 秦方卓望了一眼少年:“是啊,就他一个人。” “我再问你,这么多年你见他这屋子里多过东西吗?” 秦方卓摇摇头。 ------------ 天使(6) “那么请问,这些摄影灯干嘛用的?” “拍照啊?” “给谁拍?“ “当然是……对啊,你弄这么多摄影灯……“秦方卓话说了半句,他转过头来望向少年,却发现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走到了集装箱跟前,正准备开门。秦方卓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大吼一声:“臭小子,把话说清楚再走。” 少年那是秦方卓的对手,门都没拉开就被逮住了。秦方卓像拎小鸡一样将少年提了过来,少年被提溜着领子在空中手脚拼命挣扎却是没有半分用处。 天灯嘬着牙花子,一脸得意的凑到少年的跟前,把手伸了过去:“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拿来吧?” 少年哼了一声,把头转到了一边。 天灯见少年不愿意搭理自己,笑了笑,冲秦方卓使了个眼色。秦方卓心领神会,手一翻将少年轮了个个,另一只手顺势一抄抓住了少年的一条腿,少年被倒提了起来。然后,一阵晃荡,几样东西就从少年的身上掉了出来。 少年急的哇哇乱叫,伸手想去抓却为时已晚,因为天灯的手更快,一样不落的全被抓在手里。 天灯眉开眼笑的将一个小铁盒子揣进自己的怀里,又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一粒药丸交给乔乔。乔乔拿着药丸走到距离九鸣一米的位置,手一挥将药丸准确无误的投进了她的嘴里,观察了一会,才走了回来。 “我就说你小子怎么好端端的跑我那去看我,原来是去偷猫屎草。” “我,我,我没,没,没偷!“少年急了,涨红了脸! 原来少年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竟是有些口吃。 “你都没经过我允许,这就是偷!“天灯一脸的坏笑。 “我,我是捡,捡,捡的!“ “你捡的?你在那捡的?” “我,我在你,你家的药,药,药柜上……捡,捡的!”少年很认真的回答道。 天灯和秦方卓两人相视一眼,笑的前俯后仰。两人笑了一会,将少年放了下来。 “臭小子,你可以啊,连大姐头你都敢下手,活的不耐烦了!“秦方卓敲了一下少年的头,转念又说:”平常像个闷葫芦,下起手来还挺狠的。哥佩服你!”说完还对少年竖了个大拇指,笑的意味深长。 少年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了一边。 天灯摆弄了一下相机,看了一会脸色变得铁青,相机差点掉在地上。秦方卓见状将相机拿了过去一看,嘴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靠。 “我说沈非沈公子,你胆是真肥啊,这种照片你都敢拍!“秦方卓嘴里啧啧称奇,视线却没有离开相机。 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要去抢相机,却被秦方卓和天灯两个人用身体挡住了。两人一边看一边摇头一边不住的发出感叹,偶尔还附上几句点评,急的少年在后面哇哇乱叫。但是很快,少年也不再吵闹,而是顺其自然的加入他们两人,一同欣赏相机里的照片,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 乔乔双手抱胸,始终站在一旁冷眼观望,就像自己不存在一样。过了一会,他忽然悄悄的站直了身体,不动声色的将双手放在了身体的两侧。 “乔乔,你也过来一块看看呗……我去,沈公子这张绝了,这角度取的,没个几年功夫根本拍不出来啊,不愧是天才少年!“秦方卓拿着相机不住的点评,也不忘招呼乔乔一块过来欣赏。 “这组照片可以传世了,天才少年你是奇才啊!”天灯也砸吧着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是嘛,我怎么没瞧出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你什么眼神啊,你看……“秦方卓刚开口,便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听到的这个声音带着强烈的杀气,天灯和少年也瞬间凝固,这个声音是女人的。 在这里,除了躺平了的九鸣就没有第二个女人了。 他们三人望向乔乔,乔乔面无表情。 ------------------------------ 红发卷毛和他的马仔们分别被四根绳子,赤身裸体的悬空吊在空中,他们绝没有流一滴血,却已经被折磨的失去了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天使之路的居民们把他们五人围的水泄不通,但是却很有秩序的排着队,一个一个拿着手里的道具去玩。 红毛卷发眯着眼睛,目送一个玩火柴的小姑娘离开,他想不通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把一把小小的火柴玩出这么多花样,虽然让自己痛不欲生,却不得不由衷的佩服。他意识清醒的看见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赤手空拳,颤颤巍巍地向他走来,心想这老不死的都一把岁数了,还能对自己做什么呢? 就在此时,三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上空传了出来,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红毛卷发更是心惊,因为他听出了其中的一个声音是秦方卓的。 秦方卓也有敌手? 红发卷毛顿时觉得后悔莫及生无可恋,他来天使之路已经两年,在这两年里他以为自己懂了这里的游戏规则,雄心勃勃的想打下自己的地盘,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懂。天使之路简直就是恶魔之路,就连秦方卓这样的狠人也会惨叫,也就是说这里还有比他和乔乔更可怕的人存在。 想到这,他暗自深深的叹了口气,望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居民心如死灰,当初他一心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坏,足够狠,除了这里的“四天使”,自己在这里一定会有所作为,可如今或许自己来天使之路就是个错误…… 但是很快他就被一种痛打断了思考,这种痛短暂而又迅速。他咬着牙向下望去,发现老太太正咧着嘴露出了没有牙齿的牙床,她的咽喉就像是个黑洞深不见底,她笑的有些诡异,手里捏着一根颜色发黄的卷毛向他挥舞。 居民们发出一阵欢呼,还有人在尽情的鼓掌,吹口哨。 是的,她在给他拔毛,一根一根的拔…… 也不知道是因为屈辱还是疼痛,红发卷毛泪流满面,张大了嘴巴却哭不出声来,因为他的嗓子早就已经喊哑了。 ------------ 二十三、活肉(1) 这和秦方卓想的不一样。 久别重逢的场景在他想象中应该是热烈的热情奔放的,甚至可能会热泪盈眶,大家聚在一起又可以举起杯中酒,大声歌唱,大块吃肉,喝他个人仰马翻。可是现在,气氛有些压抑,这个楼层显然比以往更冰冷,让人不更舒服。他原本设计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欢迎仪式,凌晨接到大姐头的电话,他就立马起来,敲锣打鼓把天使之路的人全部都叫了起来,没曾想却被几个刚来的小流氓给搅和了,这两年的策划和彩排都白忙活了,想到这他就怄气。 他微微抬了抬头,偷眼两边扫了一下,除了乔乔昂首挺胸之外,天灯老毒物和沈非两个人和他一样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暗自叹了口气:怎么会是这样呢? 九鸣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们,脸色很难看,比这里的空气还要冷。因为中猫屎草的毒时间比较长,她脖子上的红斑虽然褪的七七八八,仍有些残留。 “说吧,这是谁的主意?” 秦方卓和天灯两人非常默契的用手指向了沈非。沈非低着头,默不作声。 九鸣一拍沙发靠手,大声道:“你们俩好意思!他一个只会玩电脑的破小孩,他哪来的猫屎草?你们不给他出主意,不给他猫屎草,他会干这个?” 秦方卓和天灯一听脸色都变了。 沈非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悄无声息的抽泣。 “你,秦方卓你居然还唆使沈非给老娘拍照,是不是活腻歪了!” 秦方卓长大了嘴巴,不知道从何说起。旁边的沈非抽泣声渐渐有点变大了,似乎力量积蓄的差不多了。 天灯看着苗头不对,急忙说:“大姐头,不是你想的……” “你闭嘴,别叫我大姐头,一把岁数的人了就不能正经点,还传世,拿老娘的照片传世?” 九鸣的话音刚落,哇的一声,沈非的哭声已经肆无忌惮的释放了,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梨花带雨,撕心裂肺,委屈、无助各种情绪参杂在一起,听者忧伤,闻者落泪。 秦方卓和天灯俩人看的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结局。 乔乔叹了口气,说道:“大姐头,我去看看中午的饭准备好了没有。” “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说。”九鸣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乔乔,转过头不耐烦的对沈非说:“小王八蛋,你差不多行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你那点伎俩老娘早就看穿了。我无非是想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样,别太得寸进尺了,还敢拍老娘的照!” 沈非立马就闭上了嘴,哭声戛然而止,一秒不多一分不差时间恰得刚刚好。 秦方卓见状赶紧转移话题,讨好的说:“大姐头,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沈非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样,嘴里哼了一声。 天灯咳嗽了两声,说:“秦方卓,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哪有大姐头刚来就问什么时候走的?” “老毒物,你……”秦方卓急的跺了跺脚,说:“大姐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老毒物,老毒物的,我是个科学家!”天灯一脸的嫌弃:“有空多读点书,对你的脑子有好处!” “行了!我这次回来,是有事要找你们。”九鸣打断两个人的斗嘴,说着从脚下的拿起小皮箱,从里面掏出一个相机将它抛给天灯。 “你叫人带给我的东西很有效,过程我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具体情况你自己看吧。” “很有效吗?”天灯捧着相机欣喜若狂,两眼放光。 “是的,不过可以的话你可以多给我准备一些。”九鸣点点头,在三青身上发生的变化确实令她比较吃惊,想不到天灯的药物居然能把返生的速度提升的那么快。 天灯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秦方卓见天灯不说话,推了他一把说:“说话啊,老毒物,大姐头问你要东西也这么磨叽?” 天灯没理他,对九鸣说:“大姐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什么什么难事?大姐头你说,我替你去办!”秦方卓有些着急。 九鸣莞尔一笑:“这种好东西,备一点总是有备无患。” 天灯还是心存疑虑,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太好深究,点了点头说:“行。只不过这个药的原料比较难搞,也做不了多少。” 九鸣想了想说:“这样,你把原材料的事情交给秦方卓,让他想办法去弄,你只管做药就是,能做多少做多少!” 秦方卓一听九鸣提到了自己,立马拍胸脯立军令状,信心满满豪情万丈。 天灯表现的非常犹豫:“大姐头,只是这个做药的进度……不瞒你说这两年我就总共就成功做了两颗,一颗给了你,我手上还有一颗。” “好,我明白了。总之你尽力而为吧!”九鸣表现的很痛快。 天灯当然明白九鸣的态度,虽然有些犹豫,还是嗯了一声尽在不言中。 “大姐头,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了?” 九鸣看了秦方卓一眼,虽然这人平常脑子会短路,但在正事面前一点也不含糊。她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对天灯:“下水道里的东西,怎么样了?” 除了乔乔之外,天灯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这似乎是个都不太愿意提起的话题,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天灯对沈非使了个眼色,沈非便心领神会的转身向集装箱走去。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以后,这两年我们对天使之路的下水道做了三件事,一是彻底对居民封禁,无论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都绝对禁止入内。虽然也有人起疑想要探其究竟,但迄今为止还未发生过有居民进入的案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可控。二是,对下水道进行了监控,基本情况都有所掌控。” 这时,沈非已经从集装箱里拖出来一个推车,推车上面装有四个监视器,密密麻麻的有十几个监视画面,因为照度不够,画面的质量并不太高。画面内容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下水道里的实时内容,画面里基本都是一些老鼠在活动。 “根……根据以……以……以往的记录,它们在白天时段的活动并……并不频繁,主……主要集……集中在晚上,但……但是最近白天,突……突然也活跃了……” 沈非手持键盘,调出来一张曲线图,指着上面的两曲根线说:“这……这个是去年和今年的活跃动态,相……相比去年同期,今年增……增长了51%。大……大姐头,你……你看这里,最近的峰值甚……甚至超过了60%,这……这是不……不太……太正常的。”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们还特别留意了它们的繁殖情况,”天灯定了定神,补充说:“奇怪的是它们似乎停止了繁殖,数量还略有下降……” “关……关于它们数量的数据之前的基本没……没什么变化,因此也没什么太……太多参考依据。还……还是要从近一两个月来……来看,”沈非又调了一张柱状图来,指着上面说:“数量相对来看下降的实际并不太……太明显,但是异化后的数量多了起来,这个是目前我们比……比较担心的状……状况。” 从柱状图来看,数量减少的还不到1%,异化的却曾加到了3%。九鸣皱着眉头看了一会,面色凝重。 “这种情况出现以后,据我们的调查分析,发现它们之间的蚕食并非是一对一,而是群体事件,很有可能一只出现被一只或者多只同时进食的状况,所以异化的情况比较严重,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这个在天使之路还可控,但是……”天灯的言语中有些悲观,显然内心充满了不安,见九鸣面色凝重也吃不准能不能说。 “在我们统……统计的减少数量里面,还……还有部分属……属于失踪的。”沈非说道。 九鸣非常警觉:“什么意思?” “大姐头,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只是这鬼东西体积又小,几乎无孔不入,我们真是防不胜防……”天灯声音有些慌乱。 “灯爷,你是个科学家。”九鸣轻轻的唤了一声天灯,语气稳定而又平和,里面却隐含着某种可以镇定人心的力量。 一语惊醒。天灯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是的,他只是一个科学家,他要做的只是分内的事情。他定了定神:“在失踪的数量比例里面,有一成是完成异化的,它们出逃以后具体去向何处,我们受到很多的约束,根本无法追踪。” 九鸣的烟已经燃尽,已然熄灭,她的内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她望向秦方卓。秦方卓点了点头说:“完全封禁严格来说只是阻断了居民以往利用下水道进行货物的交易,虽然大家有怨言,但基本上还是听从了安排……” “说有用的。”乔乔淡淡的说。 秦方卓也不恼,嗯了一声接着说:“为了彻底封禁下水道,配合天灯和沈非,除了必要的暗桩、巡防以及串联之外,几乎所有天使团的人手都在密切监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从封禁之日起,它们在街内就没有再出现过。”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几乎所有人手都扑出去了?”九鸣动容道,天使团总计人数有两百多人,全部扑出去可想问题有多严重:“为什么这两年期间没有人通告我?” ------------ 活肉(2) “大姐头,这是我们四个人商量觉得事情还算可控就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分心。”天灯把话接了过去:“我们思来想去的第一要务还是先要确保街里的人安全,街里大大小的下水道、以及家里管道,都需要人手去排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九鸣当然心里明白,天使之路不同于其他贫民区,人口更加密集,一旦出事这件事非同小可。最重要的这里的居民有将近一半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平日里虽然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敢乱来,倘若异化的事情曝光,他们逃出去只会更加危险。到时候局面更难已收拾。 天灯见九鸣不再说话,叹了口气说:“第三件事是我们一直没有停止对那东西异化的研究,但是很可惜,这件事情恐怕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不了,就像……” “就像什么?”秦方卓见天灯犹犹豫豫,忍不住问道。 “就像魔王如何创造了冥世一样,它有自己本身的未知性,科学解释不了。” 天灯的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没有人知道魔王创造冥世的目地,包括九鸣在内。冥世忽然就出现了,所有人就忽然出现在了这里,没有人告诉你原因,没有人回答你的问题。 九鸣又点了根烟,窝在沙发里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的说:“我这次来,是最近在贵族二区和三区都发现了异化者,或者说是变异人。” 九鸣的话让众人十分震惊,就连乔乔的脸色都变了。 “变异人?”天灯声音有些发抖。 九鸣点了点头:“是的,是变异人。这件事情比较复杂,目前都只是些零散的信息和情报。但是从现有的情报来看,变异人可能与菊花商会有某种关联。” “菊花商会的孙大义?” “孙大义已经被吃掉了,现在执掌菊花商会的是他的儿子孙登科。” 天灯等人并不知晓其中的变故,是因为警察署对孙大义之死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并没有对外公布。 “孙大义被吃掉了,是和……” 九鸣抬手打断了天灯,她接着说:“情况复杂,我需要你们做几件事情。第一,在明面上我会继续查菊花商会,他们在背后一定会有所动作,方卓你要密切关注和追踪他们的动向,把他们在各个区的有问题的地方找出来,尤其是与人口有关的线索,要特别留意的是他们在二区有个叫沉雁的会所。” 秦方卓点了点头:“怎么联系你呢?” “老规矩,”九鸣想了想:“如果事情紧急,可以直接去实验室找我。” “明白。” 九鸣望向乔乔:“乔乔,从明天起街面上的活都不要再接了。你只做一件事情就是给我盯死孙登科,我需要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另外,一旦暴露……“ “我不会!“乔乔淡淡的说道。 九鸣莞尔一笑,原来是自己说多了,乔乔是个非常可靠的人。她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红斑,发现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对天灯说:“灯爷,带我去看看那个东西。“ 天灯点了点头,向电梯走去。 “等……等等!“ 沈非一看急了,跑过去拦住九鸣。九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恐:“小王八蛋,你又来?“ “不……不是!他们……都……都有任务,我……我呢?“沈非张大着嘴巴,一脸着急的神色。 “吓我一跳。现在不给你任务,是因为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但是现在你只需要帮着灯爷看好家,看好下水道里面的东西。“九鸣说完便绕过他向电梯走去:”至于什么事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秦方卓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一脸的坏笑:“沈公子,你有大用!“ 沈非懊恼的向秦方卓一拳挥去,秦方卓嬉皮笑脸的扭腰躲了过去,留下一片笑声。乔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声叹息。 电梯门关上的同时,秦方卓立马转过身来,对九鸣说:“大姐头,我有点不太明白。” “你又有什么不明白了?”天灯把话接了过去。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我们取名叫四天使,你看看天灯这个老毒物一脸猥琐的样,你看乔乔,模样……模样到是还可以,可一脸的杀气,谁见谁都躲,还有楼上那个沈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个宅男,除了我以外谁还有半点天使的样!“ 九鸣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都笑了,笑的很开心。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天灯捏着长寿须:“你能先把头上的假发摘了再说话行吗?“ “摘了就摘了,这和天使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秦方卓说着把头上的鸡窝头给揪了下来,露出了板寸头,形象一下子没有那么猥琐了,加上满脸的胡渣子颇有点男子汉的味道。 “我说怎么看你都不顺眼,原来是发型的缘故。“九鸣一脸的嫌弃。 “我还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被俩……算了,这事不说了,要换以前,我就扒了他们的皮……“秦方卓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话锋一转:”说起来大姐头,你怎么就被沈公子给暗算了?“ 九鸣啊了一声,气氛顿时又尴尬到了冰点。 天灯咳嗽了两声,试图化解尴尬,却没想到秦方卓不耐烦的说:“老毒物,你是不是肺有问题了,老咳嗽。“ 天灯顿时涨红了脸,语无伦次。 这时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九鸣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到了,要不然秦方卓一定会把这个问题深究下去。说起来她并非对沈非的意图没有察觉,阔别两年,沈非对自己的想念她是能理解的,但是如果能以这种方式化解沈非对自己的矛盾心理,被暗算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看着天灯、秦方卓和乔乔三人前行的背影,从心底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温暖,大概这就是家的感觉吧。在别人的眼里,天使之路就是犯罪者的泥沼,可在她眼里却截然相反,这里的人是多么的可爱。 遗憾的是,她不能深陷其中太久,否则就会给她造成巨大的困扰,这也是她刻意回避重返这里的重要原因。但是她也发现,越是想要与某些人某些事保持距离的时候,却越是挂念着。 一行四人出了电梯以后,没有走街面上,而是直接步行下了地下车库。地下车库里有秩序的堆满了一些东西,上面被大大小小的绿色帆布覆盖着,基本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还是老样子?“九鸣扫了一样问道。 “和以前一样,按照你之前的安排,这两年也添置了不少好东西。“秦方卓在一旁回答道。 九鸣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将来都能派上用场。 他们一路穿过停车场,到了另外一边的楼梯间门口。在微弱的灯光下,门口站了两名守卫。 秦方卓冲两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将门打开。其中一名守卫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身后的门。 九鸣停了下来,对秦方卓和乔乔说:“你和乔乔就在外面吧,我和灯爷下去看看就出来,待不了多长时间。“ 两人并未坚持,便留在了门口。 九鸣和天灯两人进去以后,向上的楼梯间是封死的,只有继续向下唯一的一条通道,一股潮湿阴冷的霉味不断的从里面涌上来。九鸣皱了皱眉头,抬腿往下走去。 阶梯很陡,越往下走,冰寒之气就越重,渐渐的就能看见哈出来的雾气。大约走了四五分钟,就看到了一条狭长的甬道,两侧的钨丝灯虚弱的亮着。远远的依稀能够看见甬道的尽头有一张锈迹斑驳的铁门。还未走近,就能感受到来自铁门之后的压迫感,九鸣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块脊椎骨的连接处似乎都在咯咯作响,每一寸皮肤上的毛孔都在收缩。九鸣的视线无法离开那张铁门,被它深深牵引。她甚至产生了某种离奇的幻觉,仿佛那张铁门已经打开,那无尽的黑暗就是恶魔的咽喉,里面生长着无数双枯骨的手臂,用最恐怖的甜言蜜语诱惑自己:来啊,来啊,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大姐头,我们到了。” 天灯的话惊醒了九鸣,她定了定神,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铁门的跟前。 “大姐头,你确定还要看它吗?”天灯见九鸣的神色不太好。 九鸣沉默了,是啊我确定还要看吗?两年了,就算是看了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她将手轻轻地放置在铁门上,铁门粗砺而冰冷。这门后有一个人,不,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人的人。她紧咬着嘴唇,几近就要咬破。 “大姐头,这件事情并不能怪你,是他犯了错……“天灯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 九鸣将手收了回来,长舒了一口气:“还是不看了吧。” “好。” 九鸣转过头来看着天灯:“灯爷,我之所以叫你一起下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天灯点了点头。 “你说下水道里的东西为什么会产生异化很难用科学来解释,但是你给我的药却能加速人的返生,这一点让我很困惑。” 天灯当然知道九鸣一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以她的睿智怎么可能会听不出其中的问题。他沉吟了很久,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他的脸色在虚弱的灯光下显得游离。 ------------ 活肉(3) 九鸣看着他,这种沉默是前所未有过的,她希望天灯能开口把事实的真相告诉自己。 “大姐头,你相信我吗?” “当然。” 天灯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粗布锦囊双手递给九鸣,九鸣接过去握了握里面是一个应该是个类似方形的物体,手感有些温软。 “这是什么?” 天灯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缓缓的说道:“大约是一年多以前,也就是你回警察署之后没多久,我和往常一样待在实验室里,为了研究异化的过程已经连续五天没有睡觉,太过专注我竟没有意识到外面已经下起了暴雨……“天灯说的很慢,眼睛里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 随着DNA序列的破裂,天灯懊恼的离开了工作台,这已经是第四十三次提取失败了。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力伸了伸腰身,嘴里嘟囔着该死的,所有的方法都用过了,他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那里,提取一个简单的DNA竟会让他熬上几个通宵。 他决定喝点酒缓解一下压力,当走到窗前才发现外面已经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要是死的时候他是壮年时期该多好,至少自己还可以再继续熬上几个通宵也没什么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外面的景象,脑子里竟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天灯无声的笑了笑,从窗台下面的柜子里提出来一个塑料桶,刚打开盖就闻到了一股酒香味。他找了个干净的烧杯,将酒倒在里面,水平线停留在80刻度。他又闻了闻,全是满满的粮食味,一脸陶醉的模样。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为自己是个科学家而感到自豪,曾几何时酿酒变成了他自我身份认同的唯一方法。在冥世,这又有何妨呢? 天灯满满的喝下一大口,入口的清香,在口腔里的顺滑,再到咽喉的灼烧,让他精神一荡。 真他妈的爽啊。他无声的笑了。 “您还真是随性的怪老头!”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灯灭了。只剩下了工作台上的聚光灯,实验室里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在自己的实验室除了秦方卓少数几个人不需要通报就可以进来之外,没有人可以进的来。而这个声音,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也就是说绝对不是自己人。更为可怕的是这个人居然可以悄无声息的闯进来,自己竟毫无察觉。 “你是谁?”天灯并没有表现的慌乱,天灯转过了身,借着聚光灯的余光,他看到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头戴斗笠,身上套了件宽大的斗篷,根本无法分辨人的长相和外型。身上还滴着水,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想不到我这个破实验室还有人惦记,有什么值钱的你自己看着拿。”天灯喝了一大口烧酒,语气轻松,心里却已经推演了至少十遍,只要对面的人敢动,他就有法子让对方有来无回。 斗笠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我想我还是称呼您魏老吧,这是对您的尊重。” 魏老? 天灯的心猛的一抽,这两个字就像是埋在床单下面被遗忘了很久的炸弹,他手几乎就要握不住烧杯。自从到了冥世,这个称呼就已经烟消云散无人知晓,自己都已经忘记。 “你到底是谁?”天灯哆嗦着嘴唇。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找您,也不是来释怀的,”斗笠人语气很平淡,却传递出时间紧迫的意思,他用手指了指工作台:“我想您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东西的秘密了。” 天灯顺着对方的手,他当然知道这工作台上的那团血肉意味着什么,但内心还没有从魏老这两个字中走出来。 “想必您这几天一直都在研究这个……东西吧,我觉得您可以放弃了,再耗下去对您来说就是在浪费时间……”斗笠人顿了顿,补充说:“对不起,我不是特指您一个人,意思是说无论谁再研究下去,同样都是在浪费时间。” “为什么?我是个科学家,不能因为困难就会放弃攻关!”天灯确实在面临困境,但是在他的人生信条里就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魏老,有些事用科学是解释不了的。” “怎么可能,世间万物都是由物质构成的,还有什么是科学不能解释的?”天灯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搞了一辈子科学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您明明已经死了,却为什么会在这里?”斗笠人很严肃,没有半分调侃的意思。 窗外一击惊雷,震惊百里。瓢盆大雨疯狂的洗刷着一切,就像是在试图清洗掉那些不该残留在这个世上的污秽。 烧杯掉落在地,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清澈的烧酒落地后四处飞溅,顷刻间实验室里酒香四溢。天灯什么都闻不到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魏老,认清楚现实远比做一些无用功要有用的多,在这个世界,您的科学不一定是科学,但是您的智慧却一定很有用。” 斗笠人的话平淡而有效。天灯被这个闯入者一两句话触动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斗笠人说的却是事实。在这个不生不死的世界,本身就是个悖论。 斗笠人没有理会天灯的沉默,接着说:“未来,不,也许很快这种东西会越来越多,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人的身上,最后在冥世的所有人都在劫难逃。您的智慧或许能够为这场灾难起到一定的作用,您的智慧是用来阻止异化,而不是继续研究它的起因,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冥世的人都在劫难逃? 天灯恐惧的望向工作台上的那堆血肉,人也会产生异化吗? “这种异化就像是某种……就像可传染的癌症一样,一旦扩散就无法控制,它的侵略性我想您也一定见识过了。” 天灯咬着牙,虽然他不愿意再回想那一幕,但确确实实触目惊心的发生了。那是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鼠,在下水道里啃食一具正处在返生状态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恐怖就发生在这个时间段里。当他们赶到时,那只老鼠的身体竟然暴胀了至少一倍,骨骼外露,四肢变得更加强壮,最可怕的是它的整个头部几乎变成了类似鳄鱼的嘴巴,上下颚暴露在外面,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锯齿一般的牙齿,双目被挤压到了头顶。无论怎么打它驱赶它,它都拒绝退缩,发了疯似得啃食人肉。当他们将人强行拖离时,人的半边身体全部被撕裂。虽然最后击退了异化后的老鼠,更恐怖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他们抢救回来的人变成了一个不再返生的肉体,不,准确的说变成了一个身体残缺不全的行尸走肉。比起无意识的贱民,被吃掉的肉体是可以消亡的,永久的消亡。 “魏老,已经没有时间了,”斗笠人慢慢的走了过去,望着窗外的雨夜,声音低沉:“天使之路并不是真正的天使之路,这里也不会是您的避风港。冥世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世界,它的奔溃只是时间问题,末日来临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幸免。但是,你们还可以做一些补救,让这一天尽可能的晚来,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谁的到来?”天灯忍不住问道。 “一个可以拯救你们所有人的人!” 窗外。有闪电划过,刺痛了大地的神经,也惊醒了天灯的心智。 天灯看清楚了他的半张脸,也记住了他的鼻子,很高也很坚挺,就像他的人一样有些骄傲。他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这种笑就像神一般,让自己感觉无比的渺小,甚至产生了想要下跪的冲动。 “那我能做些什么呢?”天灯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半张脸,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斗笠人望着外面的窗户出了一会神,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粗布的锦囊交给他,天灯用双手接了过去,就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他低着头,表情谦卑而又恭敬。 “这里面的东西我不能告诉您是什么,但是以您的智慧我相信你一定能用的上。”斗笠人说完将手搭在天灯的双手上,语气温和:“魏老,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斗笠人的手温暖有力,让他的身体瞬间被一种温暖的力量所包裹。天灯的眼泪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他多想抬起头来看一眼这个斗笠人的模样,他却始终不敢。 直到斗笠人的手离开,人离开…… ------------ 活肉(4) 天灯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光芒,仿佛还沉浸在那个雨夜。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可是很遗憾,那天雨夜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派出过天使团的人去找这个神秘人,这个人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没有任何的线索。”天灯言语之间颇有些懊悔,如果当时自己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也许可以知道更多信息。 九鸣捏着那个粗布锦囊,沉吟了很久。天灯并没有撒谎,她了解他。但是他的故事却让人匪夷所思,这个突然出现的斗笠人就像是某种神谕,给了他一个启示,告诉他一定会有人来拯救所有人。 可惜她从来就不相信有什么救世主,她只相信自己的双手。 “这个神秘人为什么会选择来找你,而不是其他人?”她望着天灯,希望能听到他的判断。 天灯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极有可能与我们发现了下水道里的东西有关,而我们又采取了极为稳妥的严密措施,也许与他的某种任务不谋而合。再者,与我是研究者的身份背景也有关联……” 天灯望向了她手中的粗布锦囊,眼睛闪烁着惊叹的神色:“我给你的药就是用这个做的。” “你的意思是说药是利用这里面这个东西做的?” “是的。千真万确。”天灯点了点头。 九鸣正要打开锦囊,天灯用手拦住了她,认真的看着她:“大姐头,你确定要看吗?” 九鸣笑着拂开了他的手,学着他的语气说:“是的。千真万确。” 当她把锦囊里的物件倒在手上时,惊的险些失手掉落在地,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狐疑的望向天灯,天灯的眼睛却紧紧的所在她手上的物件上。 她手中的物件分明就是一块肉,一块新鲜的肉块,新鲜到还带着温度。 “这是什么?” “是肉,人肉!一块货真价实的人肉!”天灯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他见九鸣不说话,便继续说:“当我发现是块肉的时候也非常惊讶,不能理解这个神秘人来见我就是为了给我一块肉。测完DNA之后就确定了这是一块普通的人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块肉居然是活性的,里面的细胞并没有因为被切割后死亡,而是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就像是个独立的个体可以自我维持自我循环,这也是为什么它依然保持着一定温度的原因。” 九鸣陷入了沉默,她解剖过很多尸体,也观察过数不尽的内脏器官,即便是用福尔马林和一些特殊的液体,也做不到可以让一块肉保持的如此新鲜,更何况是一两年。 “你的意思是说这块肉是活的?” 天灯沉默了一下:“从我们的角度上来说它是死的。” “什么意思?” “因为我没办法从科学的角度来证明它是活的,人之所以活着究其根本是个完整的有机体……简单来说通过不断的摄入、消耗能量来完成新陈代谢,但是它根本就没有,它始终只有过程,没有开始和结果。”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块肉到底有什么用,直到一年前我尝试做了些切片,将它们研磨成粉,为了掩盖肉的味道,加入了一些药材和香料混合在一起,请你找人做实验。直到你告诉我,这个东西能加速返生的效果,着实让我吃惊!” 当九鸣拿到小药包的时候,确实也没有太过深究它的成分,要不是天灯直言相告,谁又会猜得到这个药包的主要成分竟会是人肉。看着天灯,她心里忍不住犯了下嘀咕,是不是搞科学研究的都这么胆大妄为,竟然敢用人肉来做药。 天灯的眼睛里又开始闪烁着兴奋的神情:“大姐头,你知道吗?这块肉所带来的价值简直是逆天啊!” 听着天灯滔滔不绝的各种设想,九鸣却没有一丝的兴奋,而是震惊于这块活着的肉证明了神秘人所说的真实性。如果确如那个神秘人所言,那么变异非常有可能会摧垮冥世的所有人,最要命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可以阻止变异。她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胸口里小铁盒,小铁盒里的镇魂针仅能用作刑法,一旦变异规模化,这些镇魂针作用将是杯水车薪。 可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关于变异依旧疑点重重,从孙大义被吃到沉雁的变异人突袭,人为设计的痕迹太重,却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指向孙登科。对付这样的人靠嘴巴和感觉是动不了的。而且这背后还隐约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谜团,菊花商会即便势力卓群,如果没有深度捆绑的同伴,也是不够的。但是,孙登科这样做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还是说孙登科所代表的菊花商会也是它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那么他代表的人又会是谁? 九鸣咬着牙,表情有些扭曲。她捏着肉块,将它举至灯光下,除了颜色鲜艳有温度之外,与其他的肉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神秘人究竟会是谁呢?而那个即将到来的人又会在那里? 她忽然心头一动,看着天灯说:“你听说过范先生吗?” 天灯想了想说:“对这个人到是有所耳闻,据说是平民区里的叛乱者的领袖,几年前就突然失踪了……” “这个我知道,警察署里关于他的资料都堆积成山了,说些我不知道的。”九鸣打断了他。 “这个嘛……”天灯捻了捻长寿须说:“我们获取的情报并不多。你也知道,天使之路是个封闭的环境,人不轻易进来,也轻易出不去。与外界的联系本来就少,而且我们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尤其是和叛乱者这种树大招风的人,都是避之不及……” 九鸣点了点头,天使之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个法外之地。它们做的事情大多属于被雇佣的关系,帮助一些人和势力处理一些在台面上不容易解决的问题。与叛乱者的危险性相比,这里要更加安全,毕竟天使之路信奉的是不择手段的为自己活下去。这种自我禁锢的同时,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 “灯爷,你安排一下在各区站点的人,收集这个范先生的情报,尽快传给我。” “大姐头,人都失踪了还查他干嘛?”天灯不解。 “让你查你就查,“九鸣将肉块塞进粗布锦囊还给天灯:“把东西收好了,神秘人的这件事情不要再和其他人提起。” “包括他们几个吗?”天灯好奇的问道。 九鸣犹豫了一下:“暂时不要说吧,等时机成熟了再说也不迟。” 天灯面露微笑嗯了一声。 九鸣看了看他身后的那张锈迹斑驳的铁门,心里轻叹了一声:“这里,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天灯望着九鸣,用了点了点头:“再也不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灯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啊,这个东西要都做成药那得卖多少钱啊?” “你就不怕被秦方卓活剥了你的这张老皮?” “我会怕他这个嫩头青,我药不死他!” “你说你一把岁数了,还总这么没个正行,你是怎么混成科学家的?”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没正行和科学家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 “……” 两人有说有笑的渐渐消失在了甬道的尽头。 甬道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那张冰冷的铁门依旧是那张冰冷的铁门。上面留有九鸣手印的位置只有淡淡的痕迹。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一点点证明有人来过的印记也会消失,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 二十四、再起 这是张四方四正的脸,五官也很有立体感,轮廓分明,就像是大理石凿出来的一般。他面露微笑,眼睛又黑又亮,微微上扬,使得眼角的鱼尾纹显的更很深。嘴巴张开的时候,牙齿整齐也很白。总的说来,这是个看起来非常厚道的男人。 三青盯着看了半天,他怎么也看不出来对方竟然会是个瞎子。 “你是不是来的太早了?”厨师看着他面露微笑,准确无误的在三青的面前倒了杯茶。 “早吗?已经到午饭的时间了。”三青闻了闻大麦茶的烤香味,喝了一口。 “我这里是居酒屋,白天不营业。” “不营业,为什么要给我开门?” “你不敲门,我怎么会开门?” “你开了门,就说明你营业了。” “好像有点道理。” “是这个道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厨师转身去里头准备食材了。三青还是坐在那天晚上和九鸣喝酒的位置,他看了眼旁边的预留的那副碗筷,心情愉悦同时也很复杂。他的行为很反常。重案科科长三青的生活只有两点一线,工作和床。他从九鸣的实验室出来之后回了一趟公寓换了套便装,并没有直接去警察署,而是直奔居酒屋。他无法解释这是出于何种缘由或者何种目的。尚忠诚的话让他自己感到后怕,自抓捕范先生事件发生以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甚至他不得不克制,或者说不得不掩饰本不该是自己情绪的行为。他应该冷血、苛刻,自律。而现在的他竟会与人说笑,回味九鸣的咖啡,会留恋与范希源、叶双见面时的情景,包括此时此刻在这个居酒屋里,他可以放下一切毫无包袱的坐在这里。 这很不三青。做为魔王的心腹,视魔王为信仰的人这样下去势必会很危险。他望了一眼里屋的垂门帘,可是眼下却还有更危险的事情。 他默默的用手指沾了些茶,在桌面上画了一个三角,在中间点了一点。 逆生会。隐秘流传在贵族之间的神秘组织。 无论孙登科出于何种目的,孙大义被吃和沉雁变异人的突袭事件都与逆生会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查清楚逆生会也就能解开孙登科身上的谜团。可要从哪里入手呢? “烤多春鱼和清水豆腐怎么样?”厨师捧着食材从里屋走了出来。 三青笑了笑:“还有的选吗?” “没有。” “有酒吗?” “中午就要喝酒吗?” “中午不能喝酒吗?” “可以喝!” “那我就不挑食。”三青说的是实话,他从来没有挑过食。 厨师笑了笑,给三青送上了一盅酒,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忙活开了。他先是将多春鱼洗净,在干毛巾上擦干水份,然后在铁石板上刷了一层薄薄的清油,不等烧热便将多春鱼放了上去。 三青好奇的问:“不应该是要先等烧热了油才放置食材吗?” “你想学吗?”厨师笑了笑。 三青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自己煮的那壶咖啡:“想学也不想学。” “你听说过温水煮青蛙吗?”厨师在旁边切了一些葱花便停了下来,望着他:“如果你把青蛙直接扔到热水里,它马上就会跳出来;倘若你把青蛙放在冷水里,慢慢把水加热,它就会慢慢调节自己的适应性降低对温度的敏感度,久而久之,青蛙被煮熟了都不自知,这就是温水煮青蛙。” 三青笑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哲学家。” “不!我是个美食家!” 两人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三青忽然明白九鸣为什么会愿意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九鸣会经常出现在这里。”三青抿了一口酒,不经意的说。 “为什么?”厨师嘴里说着话,手上并没有停止动作。 “因为你实在是个有趣的朋友。” 铁石板的温度渐渐上来了,多春鱼在油的包裹下逐渐发出嗞嗞的响声,空气里开始弥漫出烤鱼的香味。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用炭火,而用石板烤多春鱼吗?” “为什么?” “因为合适,”厨师笑了笑:“炭火是明火,适合用来烤肉,容易激发肉质的原本的味道。多春鱼鱼肉、鱼籽娇嫩,不同于红肉,需要慢慢炙烤。更重要的是石头的导热导热虽然慢,但受热均匀,整体温差不超过1°C,这样才能将它的鲜美发挥出来。” 因为合适?三青的心又被撩拨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三青杯中酒已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很重要吗?” “既然要做朋友,你至少应该问一下我才对。” “如果我问,你又告诉了我,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选择是否要成为我的朋友。” “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三青愣了一下,笑道:“当然是!” “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么我问不问你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青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哈哈大笑起来。是的,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你在乎的是与他相处的时光,为什么还要去在乎对方是什么人呢? 厨师给多春鱼翻了个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三青忍不住问:“什么事?” “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厨师笑的很大声。 “是的,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我也是彻头彻尾的瞎子。我自罚一杯。”三青大笑着喝干了杯中酒。 是啊,有些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个瞎子,而有的人明明是个瞎子却看的比谁都更加通透。因为他们看人不用眼睛,用的是心。 三青的这顿午饭是他吃的最愉快的一次,没有之一。时间持续很长,一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居酒屋什么时候开了灯。 三青看了看四周,除了他自己,一个人都没有:“你这里生意可不怎么样啊?” 厨师耸了耸肩膀:“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这里生意很好啊?” 三青忍不住问道:“除了我就没有其他客人了吗?” 厨师想了想:“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三青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 “是啊,”厨师点了点头:“不过,她今天是不会来了。” 三青忽然心里有些失落,咬了一口多春鱼:“也许她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吧。” “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厨师望向大门的方向,外面漆黑一片。 三青看着厨师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忧思。 “你在看我?”厨师突然笑道。 三青不经哑然失笑:“你如果说自己不是个瞎子,我也一定会相信的。” “为什么?”厨师忍不住问。 三青捏起剩下的半条多春鱼塞进嘴里,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神情:“你猜啊?” 他没有给厨师机会开口,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厨师急了,在后面大喊:“喂,你还没结帐呢?” 此时,三青头已经走出了大门,远远的飘进来一句话:“我还会再来的。” 厨师望着三青离去的大门,露出了笑容:“你都没还没听我唱歌呢,就这么走了,不仗义啊。” ------------------------------------- 夜不黑,风也不高。 三青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夜色一般,舒爽透亮。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是赤裸的,就像没有穿衣服一样,松弛的走在巷子里。借着微醺的酒劲突然想大喊几声,望着前面的尽头心想出了这个巷子就要变成鹿都警察署重案科科长三青了。他生生的压住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同样是夜晚,没有雨,也不见叶双、范希源,他心里空荡荡的。此刻,他们会在哪呢? 他忽然想到与叶双的十日之约,还有几天就到了。现在虽然查到了叶奇的关押地点,但是他们的奸细还没有找到,看来要抓点紧了。 他定了定神,眼睛里的酒意已然不见。 出了巷口便是灯火通明的都市夜景,车流涌动。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车,打开门钻了进去,发动车,一路疾驶。 当三青一路开到公寓的时候,楼下已经有两三个穿着制服的人在等着他。其中就有尚忠诚。 尚忠诚没等三青的车停稳就已经扑了过来,趴在车窗上。 刚把车窗放下来,尚忠诚就一脸焦急:“科长,又出事了!” ------------ 再起(2) 三青看了他一眼,隐隐感觉到事态有些严重,便示意他上车再说。尚忠诚心领神会,立刻招呼两个同事一起上了车。 车一路狂飙,向第三区驶去。三青的沉默让原本狭小的车厢显得更加压抑,尚忠诚想放下窗户,却又不敢。事发突然,又接连发生了两起变异人事件,一起发生在第三区贵族区的镜花堂酒楼,另外一起发生在第四区的菊花商会的玩具厂。 三青的心已经抽紧,自孙大义被吃一案开始,与变异人相关联的事件发生的频率似乎有停不下来的节奏。也许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偏差,变异人出于某种需要,他们正在试图用更激烈的方式想要引起关注。 “现场全封锁了吗?” “都封锁了,只是……”尚忠诚望了一眼三青小声的说:“因为两起案子的报案时间不同,兵分两路去了现场,我是从第三区勘察完现场之后才赶往第四区,当我赶到第四区的时候听辖区的人汇报时,才知道曾经有人进入过现场。” 三青一脚急刹,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车停在了马路中间。紧接着,身后的急刹声和车鸣声此起彼伏。 尚忠诚的头重重地嗑在副驾驶上,望向三青,而三青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一时间不知所措。 “是谁?” “好,好像是个记者……”尚忠诚低声说。 “人呢?”三青握紧了方向盘。 尚忠诚瞟了一眼后座的警员,那个警员已经噤若寒蝉:“已经跑了……” “跑了?”三青的声音已经冷到了极点。闯进现场的居然还是个记者,现在又跑了,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节奏。 “我,我认得她,她是鹿都时报的记者莫兰……”后座的那个警员一个激灵,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 “那还在等什么?”三青咬着牙:“还要我开车送你们吗?” “快去啊!赶紧把人带回来!”尚忠诚见后座的警员还没反应过来,放声嘶吼。 后座的两名警员立刻从开门走了出去,居然车都没拦,直接一路狂奔。 “这两个蠢货!”尚忠诚低声骂了一声,放下窗户冲外面喊:“你们他妈的脑子坏了吗?征车去啊!” 尚忠诚话音刚落后脑勺就重重挨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冲他怒吼:“是你的脑子坏了吧?”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青男子站在门前怒目而视:“你会开车吗?” 尚忠诚一看,也不说话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环顾四周,身后的车子堵了一长条,有人还在按喇叭,探出头来咒骂。想必是无故被堵车而忍不住出来质问的人。 西装男子这才看见尚忠诚身上穿着的制服,在鹿都谁都可以惹,唯独穿制服的人是绝对不能惹的,这身制服相当于魔王的代理人。身后的喇叭声和咒骂声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你刚才说谁脑子坏了?”尚忠诚眼睛直视,身体站的笔直。 “我,我,我错了……”西装男子目露恐惧,说话已经不利索,双腿几乎站不住就要跪下。 “不,你没错,是我不会开车,我要向你道歉。”尚忠诚淡淡的说。 “不,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向你道歉!”西装男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已经哭出了声音:“求求你放过我吧,是我瞎了眼,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尚忠诚正想开口,就听到了三青的咳嗽声,他厌恶地甩开了西装男子,:“明天下午两点到警察署重案科投案。” 说完便转身钻进车里,随即车在一阵轰鸣声中疾驶而去,留下已经瘫软在地的西装男子。 ------------------------------------- 三青的车几乎无视了所有的红绿灯,一路疾驶,没有任何的停顿。 “你很生气?”三青见尚忠诚端坐在副驾驶,目视前方心绪未平。 尚忠诚犹豫了片刻,嗯了一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脾气。”三青见状笑了笑。 尚忠诚望向三青:“科长,坦白说他打我我并不生气!” “为什么?“三青哦了一声,感到好奇:”他打你你也不生气?” “是的,随意停车是我们有错在先。“尚忠诚将头转向了车窗外,言语缓慢:“我生气是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向我道歉,而是向我身上的这身制服道歉。” 三青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不关心。穿上这身制服就代表魔王,这就是规则。 “如果我还在平民区,没有在警察署入职,没有穿这身制服,一个贵族会向我道歉吗?”尚忠诚言语平淡,双手却已经握紧:“他们不会的。永远不会!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不过是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蛆虫,真正让他们下跪的是我这身代表了权力的衣服。” 三青深望了尚忠诚一眼,这个时常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傻大愣,既熟悉又陌生。或者说只是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差遣的下属,自上次在九鸣的实验室里的简短的谈话之后,越发觉得有些不同。更让他吃惊的是,尚忠诚对他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一个作为下属对上司应有的态度,言辞之间隐隐带有某种反叛者的倾向,已经不是牢骚这么简单。 这样下去很危险。 “在冥世,贵族就应该高高在上,可以任意……” “尚忠诚,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三青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尚忠诚愣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科长,是我失态了。” 气氛有些压抑,三青把车窗放了下去,外面的新鲜空气灌了进来,脑子又清醒了许多,随之而来还有哗啦啦的风噪。过了一会,三青又把车窗关上,车厢内又恢复了平静。 “跟我说说你在那里有什么新的发现?”三青拐了一个弯,放慢了车的行进的速度。 “孙大义被食事件发生以后,根据您的要求,我在科里做了些部署,通知个各个辖区的警局但凡发生了恶性的案件,一律第一时间向署里报备,并且严控……严控现场,”尚忠诚从兜把本子掏了出来,翻了几页,借着外面的光亮,说:“从报案时间来看,镜花堂酒楼是最先报案的,辖区几乎是在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转送到了署里。我抵达现场的时间并没有超过30分钟,从死者的……从被食者的状态来看,他们遇袭的时间前后差不到一个小时。也就是说被食者被食后的半小时才被人发现。” “被食者是谁?” “被食者是汇通商会的会长蔡同跃和他的三个下属。现场的初步勘察,这四人的现场与孙大义几乎一致,头颅也是一字排开,身体几乎被啃食殆尽,其惨烈程度……只是现在目前还没有办法判断有多少变异人参与了行凶。”尚忠诚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手心里全部都是冷汗。 ------------ 再起(3) 汇通商会的会长蔡同跃,又是一个鹿都举足轻重的人物。三青嘴角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凑巧啊。 尚忠诚心领神会说:“我在等您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人去署里调汇通商会的资料了,一会到了镜花堂酒楼,应该就可以看到相关的资料。” 三青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示出欣赏的神色,在他的眼里,这些事尚忠诚必须要做到。 “因为……因为找不到您,我在镜花堂酒楼停留的时间大约一小时左右,初步了解情况以后便赶往菊花商会的玩具厂,那边的情况……” “别急,一个一个来,”三青打断了尚忠诚,“镜花堂酒楼的报案人是谁?” 尚忠诚点了点头:“报案的人是酒楼的女经理,叫戚美美。” “戚美美?”三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任何的印象:“在酒楼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酒楼的管理人员期间就没有丝毫的察觉吗?” “科长,镜花堂酒楼说是酒楼,实际上与沉雁一样是个私人会所,私密性做的非常好。”尚忠诚解释道:“虽然镜花堂酒楼地处市区,但占地面积并不算小。里面的环境……您到了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此外,一旦客人进入包间后,服务员除非得到特别的允许是不会也不能靠近房……房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酒楼的管理人员没有丝毫察觉的一个原因。” “房子是什么情况?”三青听得出来尚忠诚似乎在描述上有困难。 尚忠诚想了想:“镜花堂酒楼里没有所谓的包间、房间,实际上是独立的房子……” “好,”三青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到了现场一看就会明白了:“女经理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尚忠诚又翻了翻本子:“从戚美美的口供来看,她与蔡同跃非常熟悉,是长期而且稳定的客户。按照她的说法基本上她会在熟客用餐一个小时左右,不用通报就可以进去敬酒。敬酒也属于她们的服务内容之一。” 这些听上去到也合情合理,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三青看来太合乎情理的却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太自然。 尚忠诚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科长,差点忘了。这个镜花堂酒楼也是菊花商会的旗下的产业。” 三青先是诧异,而后嘴角又露出亢奋的神色,冷哼了一声:“到哪都离不了菊花商会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镜花堂酒楼很好找,也很好认。因为它与周围的建筑物有着天壤之别。在霓虹闪烁的现代化建筑群里,它就是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镜花堂酒楼座落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门头是古代中式府邸,檐篷飞峭,红墙碧瓦,气魄非凡。门前两只巨大的石狮更是厚重峥嵘。中间的红色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镜花堂”。从外面看里面就是一座宏伟巨大的高楼。 此时,门前已经停了几辆警察署的公务车,也拉上了警戒线。在门口的警员见三青来了,便迎了上来,纷纷举手致敬。 三青并没有理会,而是由尚忠诚领着直接进了大门。他们绕过影壁时,三青留意了一下,上面的石刻是在一片祥云中,有上下两个人物呈对角构图,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故事。他们穿过露天的满是花草的庭院,便是古香古色的大堂。这种庭院的设计让三青感到无比的熟悉,暗自思忖:菊花商会对中国文化还真是从一而终,无论是孙大义的家中布置,沉雁会所,以及这镜花堂都是相似中式的古建筑风格,到哪都一样。 大堂里除了有两个警员之外,一个迎宾都没有,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科长,我把镜花堂的服务人员全部控制在后面的员工休息室里了。”尚忠诚解释道。 三青点了点头,尚忠诚这样处理是对的。 “往这边走。”尚忠诚领着三青向大堂右侧走去,不远就是一条惬意的游廊,两排红色的灯笼一直蜿蜒到很远,看起来里面的空间不小。游廊的下方是个浅水人工池塘,池塘底部布有灯光,能看到水中的鱼、蛙;上方的空间是不是露天的,层高不低,目测有十几米高,顶部同样也零星布了一些灯光,似乎有点仿夜晚星空的样子,上下呼应把池子映衬的波光粼粼,听着水声蛙鸣,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意味。 他们走了一会,越往深处走,水雾之气越重,灯光便越显得羸弱,除了水声蛙鸣之外就只有他们踏在木板上的声响。三青明白了为什么尚忠诚说到了这里就清楚了的缘故,一两句话确实很难描述清楚。他们路过了一个水中亭之后,就隐隐约约看了一个飘在水雾中的阁楼。阁楼并不高,分了两层,上面一层是一个观澜阁,不大,却也显得有些气魄。飞檐的四周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隐约看见上面挂有一个牌匾,上面写着“烟波浩渺”。 他们走过一个木拱桥以后,便看到了“烟波浩渺”的宅门。隔着潮湿的雾气就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除了流水的声音,蛙鸣已经听不到了。 太安静了。 三青皱了皱眉头,这股熟悉的血腥味让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他一把拉住了正在前行的尚忠诚。 “科长……”尚忠诚好奇的问道。 三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睛紧盯着“烟波浩渺”,里面有灯光。 “你走的时候,这里你留了多少人?”三青压低了声音。 “我走的时候,这里我留了七八个人,门口应该有……”尚忠诚这才注意到门口竟没有人站岗,也没有任何的声音,顿时反应了过来,迅速将枪掏了出来。 “别慌,”三青盯着“烟波浩渺”,从里面的光亮来看,里面完全没有人走动的影子:“记住,如果里面有变异人,切记不要纠缠,也不要追击,自我保全是优先选项,明白了吗?” 尚忠诚惊讶的看了三青一眼,点了点头。 三青交待完后持枪在前,尚忠诚紧随其后,两人一步步靠了过去。 水雾弥漫,红色的灯笼将水面映衬的越发的诡异。三青的头发已经完全浸湿了,头发贴在头皮上让他感到不舒服,更让感觉不适的是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的血腥味,阴冷、令人反胃。每踏出去一步,脚下的木桥都会发出轻微的响声,此时此刻,这些轻微的响声都像是响雷一般让他心惊肉跳。他把呼吸的频率尽量降到了最低,让自己的神经调整到了最敏感的程度,变异人的凶险他是深刻领教过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段距离并不远,他们却像是走了一年,未知让他们感觉时间被无限延长。他们终于摸到了大门处。 三青耳朵贴在大门听了一会,对尚忠诚点了点头。尚忠诚心领神会,双手猛的一推门,滚了进去,三青没有停留,紧随其后闪身闯了进去。两人迅速抬枪探看了正堂里的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西侧的饭厅一片血海,显然就是案发现场,东侧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警察,所幸的是没有任何人受损,应该是陷入了昏迷之中。两人并没有停止行动,快速在侧厅、后堂以及二楼的观澜阁又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并没有任何的发现,才转回来。 三青皱着眉望着饭厅,场景还是那么触目惊心,其血腥程度不亚于孙大义家中的惨状。大到离谱的圆形餐桌,还在缓慢地旋转,原本上面应该盛满了美食的餐盘,现在却堆满了人体的各种器官、内脏和肉块。这哪里还是什么美食盛宴,分明就是恶魔的餐桌。四个人头被一字排开,放置在桌面上,双目瞪圆,被恐惧填满。 尚忠诚从东侧跑了过来:“科长,警员们都没什么大碍,应该是受到了重击没有任何损失。一会就能醒过来。” 三青并没有搭话,他感觉到了异样,发现了什么。他拉过尚忠诚的武装带,将警棍抽了出来,轻轻一甩,警棍便伸长了。他向人头走了过去,在中间的一个人头观察了一会,这颗人头的嘴唇间露出了一个褐黑色的小角,如不细心观察是很难发现的。他皱了皱眉头,将警棍塞进人头的嘴里,漏出了小角的更多面积。尚忠诚也看见了,快步走了过去,右手捏住人头的下巴,左手掐住上颚,双手用力一分,嘴巴被掰开了,在舌头的上面躺着一方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的东西。 三青捏住小角把东西抽了出来,看清楚了上面的东西,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尚忠诚把头凑过去一看,这褐黑色上东西上有一个三角的图案,三角的中间是一个圆点。他感到奇怪,想问却又不敢打断三青的思考。 “你是不是很想问这是什么?”三青将东西递给尚忠诚,尚忠诚接了过去,看不出所以然。 ------------ 再起(4) 三青冷笑了一声:“这是人皮。” “人皮?”尚忠诚一听,突生厌恶,险些把人皮扔在地上。 “上面的三角纹案是逆生会的标志。” “逆生会?“尚忠诚观察了一会人皮,想了想忽然惊呼道:”真的有逆生会?就是那个流传在贵族之间的那个逆生会?” “传闻未必是真,但有些事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照这么说,孙大义被变异人……” 尚忠诚还想继续说却被三青的眼神打断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因为躺在东侧的警员已经有了醒过来的动静。 三青冷眼望着满地的肉块,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孙大义被食只是个开始,在沉雁出现的变异人是在向他展示肌肉,刻意含在死人头嘴里的逆生会标志显然就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什么呢? 三青扶了扶眼镜,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冷酷的神色,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断定有人想要借助自己的手来查逆生会的事情。不但要查,而且是要他放到台面上来查。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在整个冥世除了魔王可以把自己当作棋子之外,还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设计自己。 这个人会是孙登科吗? 三青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发痒,手指因为兴奋而颤抖。他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青一阵红一阵,尚忠诚瞬间被三青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之气激的退后了一步。 “既然要玩,那我就好好跟你玩玩。”三青的表情变得非常狰狞,他转过头来望着尚忠诚,声音冰冷:“把汇通商会的资料给我。” 尚忠诚被三青的变化吓到了,慌忙说:“到了,到了。”说完就向另一边的侧堂跑去,然后听得啪啪两声响亮的耳光,尚忠诚在那里大吼:“小廖,小廖,汇通商会的资料在哪呢?” 侧堂的警员们都开始陆陆续续醒来过来,却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科长来了都纷纷东倒西歪的爬起来,列队站在后面等着训斥。 尚忠诚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跑了回来,双手递给了三青。三青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遍,随手扔还给了他,阴恻恻的说:“还真是不令人意外,这汇通和菊花这两个商会来往密切。”转过头来望着尚忠诚,冰冷的眼神让尚忠诚抖了个激灵。 “忠诚,你不觉得奇怪吗?” 见尚忠诚一脸的茫然,三青淡淡的说道:“这间屋子里的警员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全部遇袭,而守在镜花堂酒楼大门的人却毫无察觉,你觉得这件事合理吗?” 尚忠诚想了想:“大堂和这里相距这么远,听不到动静也是可能的,何况……” “你是想说蔡同跃等人被食动静更大都没有惊动这里的服务人员,更何况是偷袭我们的警员,对吧?”三青望着尚忠诚,看的尚忠诚心里有些发毛。 “变异人的凶险你这是第几次见了?” “加上此前的两次,有三次,不,有四次了!“尚忠诚张了张嘴,忽然从三青的眼睛里读到了某种暗示,失声道:“科长,您的意思是说袭击警员的人与啃食蔡同跃的人不是同一拨人?” “聪明!“三青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称赞一个人:“相对变异人的无差别杀人,袭击我们的人显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的身手也不弱。” “是。”尚忠诚点了点头。 “除了身手足够好之外,要对付七八个人而又不被发现,可能还需要具备另一个必要条件。” “什么必要条件?”尚忠诚好奇的问道,手却悄悄的伸向了腰间。 “如果彼此之间认识,而又有足够的信任呢?” “有道理。这样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这个人可以自由出入这里。” “有道理。” “从镜花堂的大门到正堂都有人守着,甚至都没有察觉,就说明这个人有可能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如果没有离开,那么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这个人又会在哪呢?” 尚忠诚意味深长的笑了:“科长,您不会说的这个人正好就是我吧?” 两个人就像是在念剧本的台词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搭着话,吐字清晰明确,甚至没有避讳在场的所有警员。警员们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是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对话里暗藏杀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三青笑的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了,把身体凑了过去:“你说呢?” 说话间,就在三青把身体凑过去的一霎那,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电光火石间,尚忠诚的枪已经甩了出来,几乎就在同时枪响了——射向了三青的位置。 警员们发出一声惊呼,但是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颗本该射向三青的子弹直奔身后的一个警员,而那个警员就像一道闪电一样躲开了子弹,并向尚忠诚扑了过来,单手为爪直取面门。尚忠诚一枪未中,正在诧异间未反应过来,眼看就要中招。 说时迟那时快,嗡的一声,三青的腿已经扫向了那个警员的面门。那个警员突然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身体迅速下沉,双腿就像插在地上一般,整个腰都向后压了下去。 尚忠诚没有停顿,手中的枪再次响起,子弹依然全部落空,钻进了地板。 而此时,那个警员已经飞快的窜出了大门。 “蠢货!“ 尚忠诚只觉得眼前一晃,三青已经奔了出去。 尚忠诚懊恼的跺了跺脚,望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警员,骂了一句:“蠢货!还不赶紧追!”说着跟着追了出去。 这个人的身手远比三青想象中还要好,他的每一次枪击对方似乎都能预先知道,每一次都能刚刚避开,逃跑的过程中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逃脱的意图非常明确,不还击不纠缠,借着弥漫的水雾,快速的穿过了游廊。守在大堂和大门的警卫居然还未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一路奔出了大门,消失在人群之中。 当三青一路追出大门,望着街上的喧嚣人群毫无办法。这时,尚忠诚拎着一件制服跑了过来,身后是那群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警员。 三青一把把尚忠诚手中的制服拍在了地上,大声吼道:“人都跑了,你还捡这个干什么?” 三青的嘶吼将周围的路人吓了一跳,发现他们一群人又都穿着制服,顿时躲的远远的。 “给我查,现在就给我查!就算是把鹿都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小廖给我找出来!”三青咬着牙,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是!”众警员立刻解散各自行动去了。 三青长出了几口气,仍旧心绪难平。瞪了一眼低着头站在一旁的尚忠诚,转身向镜花堂酒楼里面走去。 “带我去见戚美美。” “是!”尚忠诚大声回应,便一路小跑跟了上去,给三青引路,向员工的休息室走去。 夜凉如水,静夜如丝,伴着水声和蛙鸣声,让人的情绪也平静了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了一会,三青忽然停了下来。尚忠诚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认定小廖是偷袭的人?” 尚忠诚低着头不说话。 ------------ 再起(5) “因为只有他单独离开了镜花堂。”三青叹了口气:“也只有他有机会对自己人下手。” 尚忠诚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这一切的假设都是建立在变异人和小廖不是同一伙人的基础之上的,只要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后面的假设就有了成立的可能,”三青顿了顿:“小廖与你们是同时出现场的吧?” 尚忠诚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他并未预先知道镜花堂发生的案件是什么,当他发现现场与变异人有关,那么就需要理由离开你的视线,去与自己的同伙取得联系,是也不是?”三青望着尚忠诚的眼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去署里调阅汇通商会的资料,是小廖主动请缨的吧?” 尚忠诚张大了嘴巴,下巴似乎就要掉在地上,小廖确实是主动要求回署里拿资料的。 “小廖离开以后与自己的同伙取得了联系,并且一定得到了某种特殊的任务,才会铤而走险对同袍下手,这也是为什么你安排在大门口和大堂的人安然无恙,然后他又可以先顺利处理烟波浩渺门口的人,再陆续解决掉屋内的人的原因。” “但是屋内有这么多人,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自己不被发现呢?”尚忠诚忍不住问道。 “这当然会有风险,但是他的身手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三青冷哼了一声。 尚忠诚把头又低下去。有三青科长的天衣无缝的配合,自己近在咫尺的枪击都落空了,这简直就是耻辱。 “他之所以没有离开,我推测有两个可能,第一,小廖的完美计划应该是希望完成任务以后,还可以继续留在重案科做卧底,即便这样会有暴露的可能,但仍然可以试一试;第二,他也许没能完成任务,加上他接头的时间、回来的时间、解决同袍的时间,他估计也没有想到我们会来的这么快,他迫不得已只能假装被袭混在人堆里。”三青顿了顿,深望着尚忠诚,缓缓的说:“推测出这件事情并不难,我好奇的是小廖要做什么?” “科长,您分析有道理,可是我有个问题,”尚忠诚被三青盯的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说:“按照您的分析,小廖确实有机会,但是您想过没有,袭击蔡同跃四人的变异人,他们又是怎么做到来去自由,而又没有被发现的呢?” “好问题!”三青冷笑了一声:“这个答案就需要戚美美来告诉我们了!”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快速向前走去。 随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这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水雾似乎又更深了。 戚美美算不上是个美女,盘着高高的发髻,典型的鹅蛋脸,也很白,充其量算是个有点姿色的气质型女性。一身黑色的职业装显得干练十足。见到人的时候,习惯性露出热情的微笑,就像是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不会有丝毫的陌生感。 即便是在窘迫的员工休息室,她表现的依然落落大方,就像是身处布置豪华的大堂一般。 当戚美美热情的迎上来时,三青选择了冷漠,保持了与她的距离,坐在尚忠诚拉过来的一张椅子上。 “您一定就是三青科长吧,有失远迎,今天一见真是气度不凡,幸会,幸会!”戚美美并没有因为三青的冷漠而感到尴尬,依旧热情,眼神里流露出如同看到偶像一般的神色,就像是发自肺腑的仰慕。如果换成是其他人,也许很快就会被她的情绪感染,可惜三青不是其他人。 “你知道我?”三青淡淡的说道。 “瞧您这话说的,早就听闻您的大名,一直是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当真是比传闻中还要英俊潇洒……”戚美美见三青搭了话,笑的像多花一样,眼波荡漾。 “除了英俊潇洒之外,那你一定还听说我的一些其他传闻吧?” 戚美美愣了片刻,初次见面的必要客套都没有,打乱她的套路。 “既然如此,我赶时间,”三青见戚美美不说话了,便将自己的手表摘了下来,看了一下时间,把手表放在桌子上。 “你现在有三分钟时间。” 戚美美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尚忠诚,尚忠诚直勾勾的望着她。 “三青科长,您这是?”戚美美顿时露出了无辜的表情:“三青科长,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可是报案人,不是嫌疑犯。” “你现在还有两分四十秒。”三青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 “不,不是……”戚美美一听,顿时眼睛里流露出不安和困惑,她就是个管理酒楼的女经理,能来这里消费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偶尔也会遇到一些难缠的主,但面子上都还过的去,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阵势,慌忙说道:“三青科长,我就是个报案的,我知道的都说了啊,不信您可以闻闻这位尚警官,做笔录的时候……” 三青目光凌厉,双唇紧闭,没有任何想要提问的意思。员工休息室的气氛变得异常的冰冷,时间在流逝,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声音就像是催命的倒计时,让戚美美的身心几近奔溃。 “我,我……按照镜花堂的规矩,我带着酒童,就是专门奉酒的服务员,带着一支酒去了烟波浩渺,在门口我敲了两次门,第一次是两声,第二次是三声,”戚美美慌忙补充说:“我们这里有个规矩,为了避免时机不对,敲二声是告诉客人我们来敬酒了,如果客人没有回应,我们就会再敲三声,意思是我们进来了。这都属于我们的正常流程,谁知道,我们推开门一进去,就……就看到……我就马上派人去报案了。“ 戚美美似乎会想起了当时的情形,目露恐惧之色,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还有一分零一秒。”三青淡淡的说。 “三青科长,您到底要我说什么呀,我……我知道的都说了啊……“戚美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爬到了三青的跟前,抓住了他的裤腿,黑色的眼影被泪水弄的花了妆:“我就是个报案的,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三青瞟了她一眼,甩开她的双手,戚美美顿时瘫软在地。他慢慢的站起身来,将手表重新戴回手腕,对尚忠诚说:“带回去。”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在鹿都的所有人都知道,几乎没有人可以从警察署全身而退。在这个没有生也没有死的世界,折磨灵魂远比折磨肉体要痛苦上万倍,更不用提镇魂、流放第七区这些操作。 就在三青要踏出休息室的那一刻,戚美美站了起来。三青露出了冷酷的笑意。 “三青科长。”戚美美的神态和语气一改与此前的恐惧困惑无辜:“开个玩笑而已,不至于这么紧张非要到警察署走一趟。” 三青转过身来看了看手表:“这次你有一分钟。” “我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人,对我不用太过苛责。”戚美美捂着嘴啧啧的笑了几声,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舒服的坐下来,望着三青良久,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神恩如海,神威如狱!” 一分钟到了。 三青放下手:“说完了?” “我说完了。”戚美美摊了摊手。 三青笑了笑:“你确定说完了?” 戚美美想了想,双手轻轻一拍,夸张的说:“那个人说三青科长您一定不会为难我一个女人,而且一定还会来找我,让我踏踏实实的待在这里继续做我的女经理,做你们中间的秘密传话人。” “是嘛?你说得对。”三青笑着看了尚忠诚一眼。 尚忠诚走上前去,戚美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记耳光狠狠地扇翻在地。 “我确实不会为难女人,但是在鹿都敢戏弄我就一定会付出代价,不管他是谁,”三青冷冷的说:“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多余的事不要再做,否则我一样可以扒了他的皮。” 三青说完便转身离去。 戚美美摸着被抽红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她双腿盘坐在地,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面长舒了一口气,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怨恨,只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 二十五、莫兰(1) 三青从菊花商会的玩具厂的厂房里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站在空旷的前坪处望着开始透着光亮的天际。晨风微凉,他没有感觉到舒爽,鼻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也许身上也沾染上了吧。他厌恶的脱下外套扔在车的引擎盖上,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守卫,招了招手问他们要了一根烟。 他深吸第一口烟的时候,仿佛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身疲累。他晃了晃脑袋,身体可以疲倦,但是脑袋不能放松。他刻意保持了与车的距离,站的笔直,不想让自己靠在车上陷入到舒适的状态。他望着慢慢燃烧的烟丝,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变异人与孙登科一定有着某种非常密切的关联,意料之外是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查变异人,从昨天晚上的表现来看,新冒出来的人与孙登科并不是一伙的。 孙登科的目的是什么呢?孙登科不惜在自己的地盘上搞这么多事是为了借自己的手,把变异人放到台面上来来查,而变异人恰恰又与他自己有着密切的关联,这两者从常理上是说不通的,查到最后结果都是他自己。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 三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证袋,里面躺着一块褐黑色的人皮,这是在沉雁的时候孙登科提供给他的物证。按照孙登科的说法,他的父亲孙大义与逆生会有着极为隐秘的关系,难道逆生会也与变异人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如果按目前线索的顺序是,要查孙大义的死就必须要查变异人,要查变异人势必就要查孙登科,要查孙登科就一定要查逆生会,那么逆生会呢? 对,焦点依然要回到逆生会! 菊花商会虽然在鹿都的商界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但无论如何也还做不到在整个贵族圈一呼百应。既然孙大义都能被肆无忌惮的除掉,那么在他的身后就一定还有其他的力量,这个力量或许就是逆生会。如果孙登科说的是真的,他没进入这个组织也许就还没有到真正意义上继承他父亲的地位,所以,孙大义被吃一定属于突发事件!作为儿子的孙登科把矛头对准的逆生会,那么这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孙登科并不畏惧逆生会,反而要借助警方的力量把逆生会翻到明面上来,那么他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就是替父报仇! 替父报仇? 三青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喉咙有些干涸,他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却让他的喉咙有些刺痛。刺痛能让他保持更加清醒。他忍不住笑了笑,虽然他非常不喜欢孙登科这个人,却不得不佩服此人是个极为聪明的对手,表面上凶案接连发生在自己的地盘,暴露在明面上,伪装成一个受害者;实际上是暗渡陈仓,好在暗中行事。既避免了陷入类似孙大义那样危险的境地,又可以帮助三青在明面上大张旗鼓的查逆生会,这实在是一步一箭双雕的好棋。妙就妙在镜花堂酒楼戚美美的突然出现,时间、地点、事件都刚刚好,出入案发现场非常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过度注意,显然会变成自己与孙登科之间的秘密联络桥梁。但是让他费解的是,戚美美说的“神恩如海,神威如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三青弹去燃了一大截的烟灰,烟灰轻飘飘的落在地上,风一吹就不见了踪影。 那个意料之外的小廖,他又怎么会忘记呢。这恐怕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在叶双闯进警察署之前,他一直认为警察署是铁板一块,可是现在自己的属下都出现了内奸,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这不得不让他感到毛骨悚然。有一个说不定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从某种角度来说,在没有出现变异人事件之前,重案科,不,是自己,一直处在他人的严密监视之下。 冷汗湿透了他的衬衣,晨风一吹让他感觉到一股寒意正在肆无忌惮的渗进他的皮肤。这些人隐藏的如此之深,一定是酝酿着某种更为可怕的目的。可如今却因为变异人而主动跳了出来,这说明变异人的出现触碰到了他们的某些神经,迫不得已铤而走险。 难道是反叛者?叶双的人? 就在三青想到这里时,思路被尚忠诚打断了。尚忠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从厂房里面跑了出来,手里依然握着那本熟悉的记录本。 “科长,这里的大致情况和镜花堂酒楼差不多,“尚忠诚快步走到三青跟前,翻了翻本子,把夹在里面的东西捧给三青看,依然是一张褐黑色的人皮,上面有逆生会的纹身。三青瞟了一眼没说话。 “只是在玩具厂被吃掉的人比较多,才刚刚清点完毕。“尚忠诚翻到另外一页:“所幸的是今天……不,昨天晚上加班的只有一班,加上班长和督导,共计二十二人全部……” “通知下面的人,从今天起这个玩具厂和镜花堂彻底封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入内。”三青深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他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趣,不管被吃掉了多少人,这些人都已经变成了数字,再听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封禁?”尚忠诚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先回署里。”说完,三青将外套抄起来扔在地上,钻进车里,疾驶而去。 尚忠诚望着三青的车离开,转身正欲离开,又走了回来将三青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拍了拍,摊在手臂上,转身向厂房里走去。 天已经亮起来了,初晨的阳光正好,新的一天也意味这从这一刻又有了新的希望。只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是真实的希望,还是虚妄呢?或许这个答案就躲在虚妄的背后,他们每个人都身处其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有的人想过,有的人没想过;有的人看的清,有的人看不清;有的人在赌,有的人在等;有的人在猜,而有的人在做。事实就是这样,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有没有人察觉,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旋转,他们是走向希望,还是滑向虚妄,没人知道。 -------------------------------------- 三青刚进警察署就被等待已久的两名警员告知,鹿都时报的记者莫兰已经被带到办公区的会客室了,毕竟不是明确的嫌犯,没有直接投到地牢区审讯,这两个警员脑子倒也没坏。他见其中一名警员身上还挂了彩,鼻子红肿,脸上还有乱七八糟的血痕,他皱了皱眉头:“遇到什么抵抗了吗?” 那名警员尴尬的捂住了自己的脸,低着头吱吱唔唔,旁边的警员就把当时的情况坑坑洼洼的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二人直接冲到第三区的报社以后,发现莫兰并未回报社,于是将报社的人都全部集中起来问了个遍,问出莫兰的住址以后,便去了第二区莫兰的公寓。一敲门,人还是不在,于是两人就撬门躲在了屋里留守。结果等了大半宿都没等到,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就在他们熟睡的时候被惊醒了,一个警员发现一个女人正在绑自己的双手,而另一个已经被绑的严严实实,还被堵上了嘴。惊慌之下与女人扭打在一起,没想到这个女人非常的彪悍,打起架来甚是生猛,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经过一番厮打最终女人还是被制服了,身上还是挂了些彩。天快亮的时候才返回署里。 受伤的警员忿忿的嘀咕:“这个女人太凶了,她明知道我们穿着制服,居然还敢用平底锅……” 三青面色铁青,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便向会客室走去。两名警员站在原地,噤若寒蝉。 三青很有挫败感,一晚上从被孙登科设计、内奸逃脱,然后带个记者回来问话都这么手脚不利索,让他很是懊恼又无可奈何。当他推开门走进会客厅时,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差点忍不住失笑。 他眼前的女人,身材娇小,短发圆脸,穿着一身小洋服。如果不是脸上有淤青,衣服也没有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看上去还有些可爱。可是此时,却像是只小母老虎,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人。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私闯民宅、侵占它人财产,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女人瞧见有个没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顿时义愤填膺的站起来,冲着三青大声吼叫:“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鹿都时报的记者,我要曝光你们!我要曝光你们!” ------------ 莫兰(2) 三青能清楚的看见女人张开嘴的时候,牙齿缝里还挂着血,喷出来的口水还是血水。应该是在与警员厮打的过程中,吃了大亏。他面无表情的在女人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就静静的看着她,就像是在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眼神里透露着某种观察的意味。这个看上去娇小的女人从行为轨迹上看疑点很大,能够从第五区的玩具厂现场顺利逃脱,并没有回第三区的报社,失踪了一晚上,最后却回到第二区的公寓。更重要的是能够住在第二区的贵族也并非一般的贵族,这本身就是巨大的问题。 女人见三青若无其事的坐下来,更愤怒了,她把袖子一撸,指着三青吼道:“你是谁?是谁给你的权力,用这么暴力这么下作的手段来绑架一名优秀的女记者,好啊,你不说话是吧?我不光要曝光你们,我还要去告你们!” 嘭的一声,门被打开了。两名警员一脸惊慌的闯了进来,正是去带女人回来的警员。 “科……” 三青背对着门,扬手制止了他们,示意让他们出去。两名警员连忙退了出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女人顿时怒火中烧,一脚跨上了面前的茶几,盛气凌人的俯视三青,叉着腰怒吼:“我一猜就知道,你果然就是他们的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不要以为……” 女人话说了半句就紧紧闭上了嘴巴,因为她看见三青把一个小铁盒扔在了茶几上。 三青双手抱胸,看着女人安安静静地爬下茶几,然后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就像个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淑女,面带微笑的望着自己。 “认识?” 女人微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小铁盒上面的“镇魂针”三个字虽然不大,却有绝对的震慑力。 三青淡淡的说道:“是不是你们做新闻的都以为只要声音足够大,传的足够远,就可以为所欲为?” “哪有啊,您误会了,我其实说话声音很小的,再说配合警察署的工作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啊。”女人的声音顿时变得娇呢可人。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动物,变起来的速度更是惊人。彪悍的母老虎切换到温顺的猫只需要一秒钟。 三青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袭击我们的警员呢?光这一条我就能镇了你的魂。” “哪有!冤枉死我了呀……”女人一副委屈的样子:“您想啊,我一个单身女性家里突然来了贼,我是一定要反击的呀,再说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清他们穿的什么衣服,对吧啦?” “哦,你绑他们的时候也没看清?” “说起这个就更吓人了,现在不是有反叛者嘛,是有坏人的呀,当时我就想一定是他们穿了你们的衣服,”女人的眼睛转的飞快:“我哪里想得到会有警察私闯民宅,对吧啦?” 三青望着眼前的女人有些恍惚,此刻一脸无辜受害者的样子让他忽然想起了九鸣,暗自叹了口气,如果女人都是这种德性就实在太危险了。 “鹿都时报的记者莫兰是吧?”三青决定直入主题。 女人弄了弄额上的头发,微笑的嗯了一声。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菊花商会的玩具厂?” “您有所不知呀,菊花商会是我们报社非常重要的赞助商,定期对客户进行采访报道,维护企业形象这属于常规工作,出现在厂子里并不奇怪啊。” “什么时候采访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晚上呢?” “主编呗,说什么玩具厂加晚班是树立菊花商会企业形象的正面题材,要好好挖掘,”莫兰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捏着手指说:“谁又知道我们记者其实也蛮辛苦的,我们加班也是可以被好好挖掘……” “那你为什么要跑呢?”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害的我鞋都跑掉了一只,”莫兰鼻子又皱了起来,似乎又想要发脾气,但是瞟了一眼桌上的小铁盒,又冷静了下来:“这真不怪我,看到警察署的警察,不跑才怪。” 在冥世,没有人见了警察署的人不躲的。 “你后来又去了那里?” “酒吧呀!”莫兰顿时来了精神,眼睛在冒光:“我去三区的烟灰缸酒吧了呀!” “你是说你刚刚从警察手里跑掉,就去了酒吧,玩到后半夜才回家?” “是的呀,您是不晓得我当时吓的我魂都快没了,我就决定去喝点酒压压惊。”莫兰拍着胸脯,一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状态。 莫兰的说辞让三青有些错愕,因为害怕所以她从第五区跑到第三区的酒吧去喝酒,这个借口实在是太烂了。但是同时,三青也不得不承认莫兰说的也有道理,而且滴水不漏。可问题就在于你明明感觉对方有所隐瞒,却一点证据也没有。这个女人要不是人精就一定是个蠢货。 “莫兰小姐,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你,”三青决定暂时放弃对莫兰的的问话,他将茶几上的小铁盒拿在手里:“我不管你昨天晚上出于何种原因去了玩具厂,也不管你看见了什么,我都不希望你将它们以任何的形式刊登在你们的报纸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被大力的推开,嘭的一声巨响,像是被千钧之力撞开的一样。 “莫兰!”响如洪钟一般的呼喊声,震的整个休息室都在嗡嗡作响。 来人身材魁梧,健壮如牛,一身制服被肌肉撑的绷紧。比三青还高出一个头去。一头金毛卷发,满脸的络腮胡子,双眼如铜铃一般,当真如雄狮般威风赫赫,大杀四方。 三青闭上了眼睛,他已经猜到了来的人是谁了。不到万不得已,这个人他也是不愿意打交道的。比起难搞的九鸣,这个人就是个认死理一根筋的莽汉,讲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铁伯伯!”莫兰带着几乎崩溃的声音,一头扑在来人的怀里,哭的惊天动地,丧尽天良。 事情急转即下,看来两人有着密切的关系,三青暗自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场面,却又无可奈何。看来不仅仅只有叶双、九鸣很危险,所有的女人都很危险。 “好孩子,别哭,告诉伯伯谁欺负你了,居然把你打成这样?”来人似乎被莫兰给感染了,声音里居然带了些许哽咽。 “他!就是他欺负我!”莫兰的声音响亮又刺耳。 三青皱起了眉头,这个女人不但嬗变,而且喜欢搬弄是非。躲是躲不过去了,他慢慢的站起身转过来,对着来人微微点头示意。 来人闷哼了一声,把莫兰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沉声道:“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小子,往日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是不想与你有什么瓜葛,你现在把手伸到我头上来了,莫不是以为老子怕你不成!” “铁,铁科长……” 这时两个警员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惊失色。 “叫老子铁将军!”来人一声震天吼,吓得两名警员站在门口魂不附体:“铁,铁将军……” 三青见状,这种场面让下面的人看见有失体统,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出去,两人迅速关门离去。 “铁方遒科长,你我都是为王尽忠,公事罢了,我并没有针对你?” 来人正是镇魂科科长铁方遒。 ------------ 莫兰(3) 铁方遒往前跨了几步,与三青近在咫尺,几乎是俯视的看着他:“你公事公办老子没兴趣,老子也管不着,可你动老子的侄女莫兰作甚?” 铁方遒一连三个老子让三青忍不住想发作,尽量控制着情绪,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铁方遒身后的莫兰却指着他,大喊:“就是他,他还叫人打我!” 莫兰的话就像是一把火,瞬间就点燃了铁方遒这桶汽油,话音刚落,他的右手已经甩了过来,带着风声便知道这一巴掌势大力沉。 三青不敢硬接,脚就像长在地上一般,身体往后一仰,轻松躲了过去。 铁方遒一招落空,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左手变爪迅速探向了三青的胸口。三青身体一歪双手抄住他的手,一只脚将两人之间的沙发顶了过去,两人顿时形成了奇特的拉锯,都动弹不得。 “铁科长,你不应该先听听我的解释再动手吗?”三青瞟了一眼铁方遒身后的莫兰,莫兰一脸的得意。 铁方遒一手被拉扯,一手撑着沙发,面色有些难堪:“笑话,谁不知道警察署重案科就是个下作的地方,你重案科科长三青也只是个下作玩意,我需要听你的解释?” 三青哦了一声,冷道:“铁科长似乎对我重案科非常不满啊?” “不满?你也太高看自己了。“铁方遒闷哼一声:”老子今天就把话说白了吧,老子就是看不上你们重案科!” “铁科长,你不会是忘了我重案科也是王钦定的了吧?”三青冷笑道。 铁方遒一怔,怒道:“三青,你少他娘的拿王来压我!” 三青见铁方遒中了自己的套,便说道:“铁科长,带你的侄女回来是因为她牵涉到一起案子?” 铁方遒怔了征回望莫兰,莫兰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顿时转过头来吼道:“放你的屁!少在老子面前装大尾巴狼,我侄女系出名门,天资聪慧,贤良淑德,乖巧伶俐,你说她涉案,还能编个更好的借口吗?” 三青叹了口气,如果莫兰真如他所说那样贤良淑德,两人何至于发生冲突。 这时,莫兰却跳了过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三青:“你就是重案科科长三青?” “莫兰你别过去,一会伤到你!”铁方遒见莫兰走了过去,顿时急了。无奈三青抓的紧,挣脱不开。 “我就是。”三青望了莫兰一眼,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注意,也不多说话。 “真的是你呀,哎呀,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啊?”莫兰开心的跳了起来,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 “我有机会说吗?” “哎哟,误会,误会!”莫兰顿时眉开眼笑,转过头抱着铁方遒的手臂撒娇:“铁伯伯,误会,误会,是误会好吧啦。” 三青暗自心惊,这个女人变得也太快了。他吃惊的望向铁方遒,铁方遒也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 这场闹剧来得快,去的也快。刚才还如火药桶般火气冲天,此刻却是一片欢声笑语。会客厅还从来未出现过如此的现象,聚集在门口,准备随时冲进去拉架的警员们松了口气,各自散去。剑拔弩张的镇魂科和重案科的两拨警员们见气氛变好,各自守在一边。门口待命的两名重案科警员却大气也不敢出,好不容易带了个人回来居然还是镇魂科科长铁方遒的侄女,稍有不慎,被丢进镇魂狱简直生不如死。 此时的铁方遒就像只护犊子的狮子,那里还有半分霸气,眼睛里疼爱的神情都能化出水来。左一句宝贝,右一句小心肝,让三青听得毛骨悚然。这边的莫兰彻底变成了一只只会撒娇的猫,一会装疼,一会摸摸铁方遒的胡子,逗的铁方遒哈哈大笑。 三青就这么看着两个人上演伯伯与侄女的温情戏,内心却像是吃了无数只苍蝇一般。同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莫兰的身份背景竟会如此复杂。如果她只是铁方遒的侄女也就罢了,更麻烦的还是国师莫要问的亲生女儿。在明面上虽然警察署和三青是王的一把利刃,但实际上国师莫要问在背后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只是此人深居简出,很少被人知晓而已。如果不是莫兰与玩具厂有关联,他恐怕还不知道铁方遒与国师的这层关系,一想到昨天晚上逃脱的内奸,背脊又有了刺骨的寒意,这警察署里到底还藏着多少隐秘。 铁方遒忽然意识到三青还坐在对面,他皱了皱眉头,粗声说道:“三青科长,既然莫兰说是误会,今天老子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你把我的心肝宝贝打成这样,这笔帐要怎么算?” 三青淡淡的说:“铁科长,你说该怎么办?” 铁方遒哈哈一笑:“好办!把打人的人交给我,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 门外传来了摔倒的声音。 “这恐怕不符合规矩吧?” “规矩?”铁方遒沉声说道:“老子就是规矩!” 三青扶了扶眼镜:“要是这么就把人给了你,我重案科以后还怎么办事?”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铁方遒见三青不如他的意,声音一下高了八度,气氛瞬间又变的紧张起来。 三青暗自叹了口气,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莫兰的胡搅蛮缠与铁方遒是一模一样的。看来今天如果不交人,这道梁子是要结下来了,就在他正准备开口时,就看见莫兰双手抱住了铁方遒的手臂,嘟着嘴巴说:“铁伯伯,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那不行,他们把你打成这样,不就是打我的脸吗?”铁方遒怒气难消。 “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其实……”莫兰眼珠子滴溜溜转:“其实是我先动的手。” “你?你先动的手?”铁方遒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发现有人摸进我家里……”莫兰突然兴奋地坐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铁伯伯,您是不知道,当时一个人睡在沙发上,一个睡在地上,我就悄悄的走过去先把睡在地上的用绳子绑了起来,就在我绑第二个的时候他突然……” “突然怎么了?”铁方遒关切的问道。 “第二个人居然惊醒了,然后就这样瞪大了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应该……应该看了有两三秒钟,说时迟那时快,我抄起预先准备好的平底锅,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铁方遒也睁大了眼睛。 “我就哐的一声拍在他脸上,他的鼻血就噗一下喷了出来!” “打的好,打的好!没想到我们家莫兰还是个巾帼英雄,有你铁伯伯当年大杀四方的气概!” 莫兰和铁方遒两人就像是在说相声一样,笑的也旁若无人,三青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两人笑了一会,铁方遒拍了拍莫兰的手:“乖宝宝,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转过头来嫌弃的望了一眼三青:“三青科长,还是我侄女大度,这事就算过去了,但还有下一次就别怪老子拆了你们重案科。” 说完,拉着莫兰就要走。 三青松了口气,深刻理解到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的意思了。 “等等!”莫兰停了下来,望着三青鬼魅一笑:“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大胆的说!”铁方遒的眼睛又亮了。 三青也笑了,望着她。 “我的条件很简单,”莫兰笑的无比的天真:“三青科长请我吃个饭吧!” 三青心往下一沉,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你让他请你吃饭?”铁方遒的脸色也变了:“乖宝宝,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重案科就没一个好东西,我不同意!” ------------ 莫兰(4) 三青一听,一种恶趣味的情绪涌了上来。望着铁方遒笑的无比的真诚:“好啊,能够请莫兰小姐吃饭,是我莫大的荣幸!” “好!事情就这么定了!时间、地点我来定!”莫兰也笑的无比的真诚。 说完便推着嘴里嚷嚷着不同意的铁方遒走了,整个楼道里都是他们两的声音。 三青望着两人离开后,面色变得凝重。出于职业的敏感,这个莫兰一定知道些什么,可如今又有莫要问和铁方遒两道屏障,让他很难有突破口。显然,莫兰这条线只能暂时搁置。 想到这,两名警员犹犹豫豫的走了进来,脸色苍白:“谢谢科长!” “谢谢?谢我把你们保了下来?”三青的脸色突的变得阴沉: ”你们要在二区抓人事先为什么不做背景调查?知道二区住的是些什么人吗?重案科权力再大,也要有顾虑,就算是莫兰有问题,你们这么一闹不就是打草惊蛇了?” 两名警员默不作声。 三青忽然想到如果不是铁方遒的出现,自己也未必会知道莫兰有这么复杂的背景,谁又能想的到堂堂国师的女儿会是个记者,更何况是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也很难查出来,于是冷静下来,对受伤的警员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莫兰?” 受伤的警员吱吱唔唔说:“莫兰小……小姐表面上是个记者,但是她还有一个作家的身份,而且很有名。” “作家?很有名?”三青好奇的问道。 “是的,她最有名的小说叫《爱是死的地狱》!” “爱是死的地狱?”三青若有所思的嘀咕了一句。 “是的,是一个……一个爱情故事……”受伤的警员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 “爱是死的地狱……爱情故事……”三青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一个女记者写情情爱爱的小说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书名有些绝望。他忽然觉得会客厅里空气有些沉闷,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风吹来,让他顿时清爽了不少。他向楼下望去,发现莫兰正站在楼下冲他夸张地挥手。远远的,莫兰用力长大了嘴巴无声地冲他喊了一句什么话,三青什么也没看出来,也没任何兴趣,他冷冷的望着,暗忖道:爱是死的地狱,那么你是想要爱呢还是本来就向往地狱? 他厌恶的关上窗户,对他们说道:“从今天起,我需要知道莫兰小姐全天候的动向,切记不能再打草惊蛇。“他顿了顿,望着对受伤的警员说:“你去给我弄一本《爱是死的地狱》来。” 三青说完便坐了下来,一晚上没睡又被铁方遒两人折腾的够呛,忽然觉得有些疲累:“尚忠诚回来以后,让他直接来找我。” “是!”两名警员正答应着,门又被推开了,走进来一名黑衣西装男子,行动稳定利落。 三青眼皮顿时跳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领口。 黑衣西装男子走到跟前,毕恭毕敬的向三青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三青科长,王要见您。” 终于要召见我了。三青的尽量保持着镇定,自叶双独闯警署将范希源带走以后,就再也没被王召见过:“什么时间?” “请三青科长明天在警署静候。” “好!”三青点了点头,黑衣西装男子鞠躬行礼后便自行离开了。两名警员也跟着迅速离去。 三青坐在沙发上,眼睛瞟向了窗外,内心隐隐有些不安。第七区的事件之后虽然以司马耀被贬收尾,自己失踪数日却没有半句问责,这显然是不正常的。而王这个时候突然召见,明面上一定是与最近频繁发生的变异人事件有关,对王而言,这绝不会是他真正会关心的事情。 范希源,传说中的夜叉王。这才是他想要的。 我这是在想什么?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又有了对王亵渎的想法。他紧紧的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已经流了下来。大脑里似乎某根神经猛的被抽紧,难以名状的隔绝感就像一块铁板横在大脑里,将脑子一分为二,让他忽然无法呼吸。手已经不听使唤,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他妄图想要解开领口的扣子透口气,刚一动就从沙发上滑落在地,他圆睁着双眼,瞳孔开始放大。 他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天花板是不是白色的,亦或许只是一片虚无。他全身都在抽搐,就像是一条寒夜里即将冻死的狗。 ------------ 二十六、面对(1) 六区。 密林深山的某处隐秘山洞外。 叶双就端坐在洞口,双目紧闭,全身却并未处在松弛的状态。在她面前有一盆烤好的肉,此刻已经凉透。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身后的山洞里。范希源从魇市回来以后,便独自一人进了山洞深处,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简直是惊心动魄。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范希源会出现什么状况,是生是死?叶双有无数次冲动想要闯进去,都被自己强压了下来。叶奇交待的事情她已经做到了,并安全的将范希源带了出来,剩下的就必须要靠他自己去面对。 她舔了舔已经干涸的嘴唇,跟前的水她碰都没碰过,范希源进去以后,她就没动过。她的心坚若磐石。最后一次的动静是在一个小时以前,里面已经安静的太久。如果范希源还活着,那么差不多也该出来了。 林中有鸟飞了起来,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天空。蓝天白云一片祥和。 叶双睁开了眼睛,把盘着的腿伸直,这才感觉到坐了一天一夜双脚已经麻木了,她轻轻的揉起了大腿,但是手上的速度却并不慢。 这时从林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叶双若无其事的拿起跟前的水壶,喝了满满一大痛快极了,久旱逢甘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随着几声起落,一个人从林中跃了出来,在叶双面前停了下来。 叶双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和惊讶,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让自己的身体进入更好的状态,亦不能让偷袭者有机可乘。 除了裸露的一双眼睛,这个人全身上下都被蒙的严严实实,腰间别了一把短刃,依然套着黑色的皮鞘。 这身装扮叶双并不感到陌生,心中却隐隐不安。 黑衣人似乎在观察叶双,过了一会,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双手奉上就要上前。 “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叶双冷冷道。 黑衣人全身一抖,停了下来。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叶双双目的杀气更甚。 黑衣人怔了征,对道:“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为什么不对暗语,规矩都忘了吗?”叶双一瞪,黑衣人慌忙低下了头。 “对不起,叶姑娘,”黑衣人连忙解释道:“之前专门负责与您联络的夜行者突然失踪了,现在人手紧张,我是被临时调派过来的,对您我还不太……太熟悉。” “失踪了?”叶双一惊,坐直了身体,望了一眼黑衣人手中的竹筒,示意他把东西拿过来。黑衣人双手奉上以后,又退回了原位,等待新的指令。 叶双拧掉筒帽上的蜜蜡,从里面倒出来一卷书信,展开一看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一层寒霜。看完之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出明火将书信点燃烧尽。 “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自从七区的A号安全点被破坏以后,姜长老一直下落不明……” “到现在还没有查到姜长老下落?”叶双有些动容。 “是的,”黑衣人额首道:“此外,我们分布在其他各区的几个据点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我们与鹿都、二区、四区的联络点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现在大部分的夜行者都已经外派衔接联络点了。” 自从抢夺范希源之后,看来事态已经非常严重。否则也不会派一个临时的夜行者来与自己联络。但是令叶双感到疑惑的是,这些行动与警察署没有任何关系,迄今为止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察觉。 “警察署那边情况怎么样?”